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名门妾室 作者:鸿影长空 【文案】 云湘君,美姿容,高门辗转,命运多舛。 终于,上天怜悯,她重生回了十岁的时候, 这一世,没人可以摆布她的命运, 她要带着哥哥弟妹,安享田园生活。 可为什么,总有一些挡道的人呢? 我要申明:女主是正妻!正妻!正妻啦!!! ~~~~ 完结书《天赐良配》,大家可以移步先看看哦 作者自定义标签:护短 重生 ================ 01章 深夜上门(求推荐求收藏)      深夜,临武县外的一座宅院正堂内,亮着灯火。   这是一座两进的宅院,男主人叫王有财,老婆杨氏,据说是临武县管辖下的王家村人,几年前忽然发达了,一家人到这买了房子。看他们那样子,也没做什么营生,可成天好像银子就天上掉下来一样,看那花销一点也不心疼。   平日里,这宅院里很是热闹。王有财和杨氏老两口,两个儿子一家都住在这里,还有嫁出去的女儿,也是隔三差五带着女婿孩子来娘家住。   杨氏天天中气十足地骂人训丫鬟,两个儿媳妇和儿子的吵闹声,还有儿媳和小姑子的争吵,天天热闹地堪比闹市。   现在,这宅子里亮着灯,却很安静。   地上,是一地死人。   灯火摇曳中,整座房子,像座鬼宅一样阴森。   王家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都倒在地上,有的是胸口中刀,有的是脖子中刀,显然都是一刀毙命。   正堂左右两根大红柱子上,绑了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男的已经断气了,胸口和喉咙的刀口处,还在汩汩地流着血。   一个穿着粉红绫罗纱裙、头上满是珠翠的年轻女子,慢慢走到绑在柱子上的妇人面前。每走一步,绣花鞋上缀着的夜明珠,就会晃动一下,投下柔和的光晕。   那被绑着的妇人,白白胖胖,和一只发面馒头一样,看着五十来岁,穿着大红色的缎子。一双吊梢眼,不停地左右乱转,她看着这女子头上的珠翠,眼中闪过贪婪,再看到女子手中拿的还在滴血匕首,又很惊慌。   她呜呜啊啊地发出声音,可是,嘴巴里塞了布团,又被一道绳子勒着,根本说不了话。   “杨花儿,你后悔吗?当初贪图多卖十两银子,将我卖去做了瘦马?”年轻女子走到了妇人身前,“要是你只是将我卖做丫鬟,今日,我能拿你怎么办呢?可是,你可知道?我现在可是靖王爷最宠爱的九夫人哦。”   云湘君,十岁被卖入江宁府云水楼成了瘦马,十五岁被卖出,先是被送给金尚书做了妾,金尚书携妾会友,风流老才子唐赫章一见她就评了“美姿容,艳色殊”六个字,金尚书为了表示自己爱才之心,将她转送给了唐赫章。   因为唐赫章“美姿容,艳色殊”六字评价,她的美名远播。不少人到唐府拜访,就为了听唐赫章的小妾歌舞一曲。   唐赫章一死,他儿子为了攀附高门,将她送给了上司,随后几年间,她辗转高门,差点还进了成王府。   两年前,她被送给江南靖王府,成了靖王的外室夫人。   现在,这样的人,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衬着这满地血腥,恍如索命的艳鬼。   眼看云湘君越走越近,那妇人先是瞪着眼,满是凶光,嘴里的声音更急了,听那声音,就像是在咒骂。   “你是骂我不要脸?人尽可夫?呵呵,我的好舅母,你忘了,这都是拜你所赐啊。”   云湘君慢慢说着,有些狰狞,灯火跳动中,让她的脸忽明忽暗。   那妇人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摇头挣扎,忽然,传出一股骚臭味,她下身裙子湿了,原来是吓得失禁了。   云湘君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神情看似绽放了一朵笑容,可眼中,却留下泪水,“我哥哥、弟弟都被你害死,你却骗着我的银子,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啊!”   “杨花儿,你这该千刀万剐的恶妇!”云湘君看着那妇人的脸,一刀扎了下去。   她没杀过人,当然也没剐过人,所以,她的刀,只是一刀又一刀地扎到妇人身上,每次拔起,带出一串血珠,再狠狠地扎下去。   那妇人痛得挣扎起来,年轻女子只是咬着牙,毫不停顿。   那妇人开始还死命挣扎,嘴里发出被压住的凄厉的声音,扎了十几刀后,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一动也不动了。   云湘君还是疯了一样地扎着,直到力竭,一只手再举不起来。   她喘着气,又用左手去握着自己的右手,再举刀扎下去。匕首可能是卡在了骨头上,她拔了几下没拔出来,她才颓然地松开手。   她四下看了一眼,再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呵了一声,声音似哭似笑。   “云夫人,我家爷吩咐,卯时前要送你回府城。”一直站在边上的一个黑衣男子,看她不再有所动作了,才开口提醒道。   大堂这里,还站了六个黑衣人,他们面对一地死人,一脸淡漠,一看就是常年做着杀人的营生。   开口的黑衣男子奉命将云湘君送到这里,秘密杀了这家人。   从临武县回江宁府,路上最快也要三个来时辰,天亮后路上就有行人,那他们的行藏就暴露了。   云湘君慢慢转身,脸上带着一抹如释重负的笑,让她本就姣好的面容,更是艳丽,“好,劳烦您送我回去吧。”   她又转头,看了站着的六个黑衣男子,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银票,“多谢诸位了,大家一夜辛苦,这些银子,就拿去买杯酒喝吧。”   她没再挂着往日那抹媚笑后,居然看着很是端庄温婉。   领头的黑衣男子犹豫了一下,“多谢夫人了,只是,我们是奉命行事,当不得夫人的赏银。”   “你们拿着吧,反正……银子也没什么用。”云湘君直接放进了他的手里,往门外走去,“这些人,不配入土为安。”   黑衣男子不能硬塞回去,只好收进袋中,听云湘君那句话,看了满地尸首一眼,对手下使了个手势。   等那女子坐上马车离开时,这宅院里燃起了熊熊大火。   到了府城桂花巷的一座宅子外,天才微亮,一片寂静。   那黑衣男子道声得罪,将云湘君抱着跳进院墙假山上,借力又跃上二楼,将云湘君送到了她的房前,“我家爷今日下午来见夫人。”   “嗯,你可让陈大人放心,我云湘君虽是女流之辈,但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助我报仇,我自然会将他要的东西奉上。”   ~~~~~~~~~   新书求推荐票,求收藏   ☆、02章 香消玉殒 到了中午,临武县灭门惨案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府城里,大家也在津津乐道,镇日无聊,这种杀人放火的新闻,大家最爱听了。   “听救火的人说,那屋里,没一个活着的了,现在,也没人收尸,连出嫁的女儿女婿都死在一起了。夫人,你说这家人惨不惨?”丫鬟淑儿一边给云湘君梳头,一边说着自己刚刚听到的大新闻。   这些日子,因为京城来人要查靖王府。靖王爷好久没来了,淑儿看云湘君一直闷闷不乐,肯定是因为王爷这事,就说着这新闻,逗她开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云湘君淡淡回了一句。   “也是呢,听说那家人,害了自己的外甥外甥女,后来又不知哪里得来的银子,才有钱买宅子住,一家子都不务正业的,也不知……”   “淑儿,我让你回家吧?”云湘君忽然打断了淑儿的话。   “好……啊?夫人,你刚才说什么?”淑儿有些不可置信。   云湘君看着她稚嫩的眉眼,她的妹妹,叫玉淑,几年前就死了。后来,还在京城时,买进来的丫鬟里,她偶然听到这丫头叫淑儿,一时心软,就要过来,跟在自己身边。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待淑儿,就像对亲妹妹一样。淑儿对她也很好。   这六年里,她被人转送他人,每次,都只有一个要求,让她带着淑儿走。   “淑儿,你说你是为了给你娘治病,才把自己卖了的。你要是愿意,我等会就跟管家说,让他安排你走。”   “可是……王爷不是传令过,这里的人不许走的。”淑儿嗫嚅着,说了靖王府的规矩。   在江南,靖王就是天。这座别院,只住了云湘君这位九夫人。靖王爷贪恋云湘君姿容,可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堂堂一个王爷,竟然纳了别人的美妾,为了保密曾经下过令,在这里住的人,除非死,都不许离开。   “我跟管家说。”云湘君笑着看了淑儿一眼,“幸好,你长得也不是很好看,管家应该不会强留你的。”   淑儿被云湘君取笑不好看,也不生气,她的长相只是清秀而已,不像云湘君。   当初第一眼看到时,她都以为看到仙女了,所以,她只是担忧地问,“夫人,你自己怎么打算的啊?”   这几年,她在云湘君身边,帮着云湘君跑腿打听消息,当然也知道一些事情。   “我?”云湘君不知想到什么,恍惚地笑了一下,“等我安排好了,就回家去。”   “夫人,我……你……要不,我们一起走吧?你到我家去,我家里就我娘和一个弟弟,到时,你就当我姐姐。”淑儿劝说道,“你不是说,你家里都没亲人了。”   像云湘君这样的外室,没听说过最后会怎么样,可淑儿相信,夫人能这么肯定地说回家,也许是王爷露过口风了呢。   “夫人,我等你吧?你什么时候走?王爷放您走的时候,我们一起走。我娘和我弟弟,肯定都会对你好的。以后,我照顾你。”淑儿又劝说道。   “好,以后,你照顾我。不过,你得先走,不然到时候,我们两个离开这儿,再出去找人找地方住,多不方便啊?”   “也对哦,还是夫人想得周到,我都没想到呢。我先回家去,给您把房间都收拾好,再回来等您。”淑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对,就是这样,不过我要走的消息得保密。你先去叫管家来吧。”云湘君接过淑儿手中的梳子,推了淑儿一把。   淑儿听她这么说,高兴地跑出院子,找了管家进来,自己退到门外守着。   片刻之后,管家走出房门,用手指头点点淑儿的额头,“你这妮子,可真是前世修来的好命啊。九夫人对你可真好。”   “嗯,夫人是个好人。”淑儿大声说道。   管家没接她的话,快步走出院子,没多久,就让人送了个盒子上来。   云湘君打开盒子,看到正是淑儿的卖身契,叹了口气,“淑儿,这是你的卖身契,你拿着。收拾收拾,马上就走吧。”   她又打开妆盒,笑着说,“这是三千两的银票,你贴身收好。这是三百两散碎银子,备着路上用。”   “夫人,为什么给我?您……您不走吗?”   “傻子,不是说了,你先走啊。你回去帮我买套干净的院落。这些银子,可就是我们将来过日子的钱了,你可得收好。”   “恩恩,我知道了,夫人放心。我真笨,就没想到。您放心,我就按你以前说过的那种院子,要能养鸡的,靠水的院子。”淑儿敲了敲自己的头。   “回家后,可别把这些银子一口气都拿出来,给家里拿个一百两,剩下的都藏着,就算要给家里人,也得等自己老了再给。”云湘君又嘱咐了一句。   “恩恩,我听夫人的,再说这些银子是夫人的,到时夫人说给谁,我才给谁。”淑儿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反正到时云湘君是跟自己一起住的,这些银子,当然都是她的银子。   云湘君一笑,“你收拾一下衣裳,从后门走吧,别再来跟我道别了,拿散碎银子雇好车,记得,车夫要找个年纪大的憨厚可靠的。”   “夫人放心,我都记着呢,您教了我这么些年,好人坏人,我现在一眼就能认出来。”淑儿得意地说着,蹦蹦跳跳地走出去收拾了。   云湘君一笑,辗转十五年,练就的也就是这些察言观色的识人功夫。   她看着淑儿走出房门,微微一笑,淑儿回家了,她,也要回家了。   她擦掉了脸上刚才涂抹的脂粉,该回家了。涂抹这些东西,爹娘和哥哥还有弟妹,一定会不认识自己的,不要涂才好。   云湘君擦干净脸,看着一张素颜,觉得满意了,走回内室躺在床上,忽然想起爹娘清清白白做人,自己,却是如此不堪,哪有面目见家人?   还是把脸遮了,不要让爹娘认出来吧,她慢慢解开发髻,让黑发,覆盖了自己的脸,黄泉路上,但愿不相见。   淑儿走后没多久,云湘君的院子里,跳进三个人。   云湘君的院子在宅子的最后面,靠近桂花巷,这巷子里平时没什么人行走,这三个人大白天跳墙,倒是没人发现。   三人中,为首一人面容清俊,他看看云湘君这院子寝房的房门紧闭,对随从使了个眼色。   那随从曲起手指,轻轻扣了扣门,低声叫了两声“云夫人”。里面,却没人应声。   为首的人等了片刻,眉头一皱,退开了一步。   那随从掏出一根东西想要撬开房门,没想到那房门其实只是紧闭而已,稍用力就推开了。   “云夫人,您在吗?”那随从嘴里说着,脚步贴着墙迈了进去。   随着门打开,一阵微风吹进房中,卷起了寝房内的纱帐,纱帐后的雕花大床上,躺着的人影若隐若现。   那随从看情形有些异常,快步走到床边,一看惊地往后退了一步,“爷,她死了!”   死了?后面两人也快步走了进去,只见那张雕花大床上,躺着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黑发覆面,枕边,全是黑血。   随从上前几步,拂开那女子覆面的黑发,露出一张姣好的未施粉黛的容颜,正是云湘君。   在她枕头边,放着一封信,写着“陈大人亲启”。   那随从拿过信,递给了领头之人。   那人看完之后,叹了一声,“走吧,我要的东西,她都给我了。”   淑儿雇好车很快就上路了,离开江宁府后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告诉过夫人自己家乡啊。她暗恨自己想得不够周到,让车夫快点回去。   赶到桂花巷的那座宅子,却发现里面没人了,人呢?夫人她们去哪里了?   她吓得拼命敲门,结果,隔壁的门房被惊动了,看她在那敲门,“小娘子,这房子里没人了。他们的夫人横死在房里,就都搬走了。”   横死?夫人?   淑儿觉得有些愣了,傻傻地问道,“那,那夫人人呢?”   “不知道,可能是送到城外义庄了吧。”   淑儿匆匆赶到义庄,得知云湘君已经被送出去安葬了。   她又跑到城外,找到了地方,看到几个人正在挖坑。   淑儿不禁哭倒在云湘君的棺材前,原来,她都是骗自己的,她根本没打算和自己一起走。   “姑娘,你是她谁啊?刚好,有人给钱让小的们刻个碑,她叫啥名啊?”一个挖坑的老人看到淑儿跪在那啼哭,走过来问道。   他是从义庄拉的人,有人丢下包银子让他拉出来好好埋了,再给立个碑。   “玉秀,夫人叫颜玉秀!”淑儿喃喃地说出一个名字,伏地大哭。   ~~~~   新书进行中,希望有不一样的故事历程,期待大家收藏、推荐票,不要让我的数据太难看了O(∩_∩)O   ☆、03章 上天有眼 六月初夏,白日太阳下,天气有些炎热了,可晚上却还是凉爽,正是好眠的时候。   农家一间矮房里,颜玉秀听着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睡不着。   她是半夜里,硬生生饿醒的。   可她不敢动弹,怕吵醒了睡在身边的三个人。   睡在她左边的,是她的哥哥弟弟,十二岁的颜玉栋和五岁的颜玉梁。睡在她右边的,是八岁的妹妹颜玉淑。   想到哥哥弟弟和妹妹就躺在自己身边,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上天待她不薄,竟然让她回到了自己十岁时候。她现在不是云湘君,她还是颜玉秀。   只要想到这点,她就想哭又想笑。   兄妹四个,就挤在一张破架子床上。   这张架子床,床板薄,只要一翻身,两头床架一摇,就会咯吱咯吱作响。那感觉,好像下一秒,这床就要塌了。   隔壁,隔着一层木板壁,忽然传来一阵低语。   “宝珠爹,明天我再找人牙子来看?”   听到人牙子三个字,颜玉秀觉得自己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那说话的声音,赫然是杨氏。   是了,六月,她和玉淑,就是这时候,被卖掉的。   她醒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当时,也是杨氏要卖掉自己和妹妹,她哭求无果,就一头撞在了墙上,拼着一死想将事情闹大,也好救下妹妹玉淑。   前世,她这一撞没死成,后来还是被卖掉了。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了,前世的自己真是傻,不知道防备,她想着,凝神听隔壁的话。   “上次差点逼死了玉秀,你怎么还动这念头?”一个有些无力的声音,是舅舅王有财。   “不卖掉她们两个,这一窝崽子,你能养活?自己家里三个孩子,还帮你妹妹养活她的四个孩子。卖掉玉秀和玉淑这两个赔钱货,帮她养大两个儿子。我们这做舅舅舅母的,也算有情分了。”   杨氏一听王有财反对,那话,就噼里啪啦地吐出来。   王有财一向怕老婆,听了杨氏这些话,反驳的语气更无力了,“要不,那要不找人牙子来,先看看玉淑?玉秀性子烈,万一再撞墙……”   “明日我先找牙子来偷偷看一眼,若是能看中,我就带她们去赶集,直接到镇上让人带走。万一村里人问起来,就说走失了。”杨氏显然早就盘算好了。   “行,那你小心些,别像上次,被她们听到了。那次玉秀撞墙,她二叔婆还问我呢。”王有财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你就该问她二叔婆,她要真心疼这两个孩子,怎么不领他们家养去啊。”杨氏没好气地说。   颜玉秀冷笑,王有财口中的二叔婆,就住在隔壁,她不是没说过要将自己和妹妹放她家去,杨氏就是不肯放人。   幸好娘亲已经死了,不然,看到她眼里的好哥哥和好嫂子,用了她家的钱,还打算卖她的孩子,一定会很伤心吧。   颜玉秀的母亲王氏,是王有财的妹妹,嫁到邻县会稽县东屏村的颜庆山。   颜玉秀的爹在山村里是难得的,因为他还识文断字,家中有田地,他还能打猎贴补家用,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他闲时教四个孩子识字,后来还将颜玉栋送到私塾去读书,要不是耽搁了,今年颜玉栋都可以下场试试考童子试了。   王家穷得连一抬嫁妆都拿不出,王氏嫁人没多久,王家父母又过世了。   那时,王有财还没成亲。王氏又是出钱又是托人,张罗着帮他娶媳妇,每年还又送钱又送东西,帮衬着让哥哥家的日子过起来了。   颜玉秀记得五六岁时,杨氏到自己家来,见到娘亲,亲热地不能再亲热了,总是抱着自己说“玉秀可比我亲闺女还亲”。   去年爹染病,拖了大半年还是没能治好,腊月里就去了。   堂叔颜庆洪欺负自己一家孤儿寡母,要占田地。   母亲性子懦弱,又是伤心又是惊慌,也一病不起了。她不放心自己兄妹四个,怕自己死了后,颜庆洪名正言顺来霸占田地。   临终前,娘把家里的地契房契还有剩下的几两银子,给玉秀兄妹四个带着,托人将他们送到舅舅家,她求舅舅照料到哥哥成年,再让他回东屏村顶门立户。   娘亲一定没想到,他们夫妻尸骨未寒,王有财夫妻就变了脸。   她们是今年二月来到王家村的,前脚刚进门,杨氏一听爹和娘都死了,立时就假笑着说他们小孩子收不好东西,将他们带的东西都拿去了,连衣裳鞋袜都没放过。   当时,玉梁吓得哭起来,露出了脖子上戴着的银锁,杨氏也一把抓了过去。   杨氏说家里人多,没地方住,让他们四个住柴房里,现在睡的这张架子床,还是隔壁的二叔婆看他们二月里打地铺,看不过去,让他们搬过来睡。   第二天,杨氏说家里没闲人,打发颜玉栋下地干活,让颜玉秀带着玉淑在家里干家务,五岁的颜玉梁也没让闲着,让他成天出去割草、捉虫捉鱼虾回来喂鸡鸭。   王有财一声不吭,杨氏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听。再说,他也觉得颜玉栋帮着做点农活,能让他轻松不少吧。   颜玉栋才十二岁,干的活却抵得上一个成年劳力了。   就这样住了才四个月,杨氏又不满足了,听人说牙婆要买长得干净秀气的小姑娘,长得越好银子越多,她就盯上了玉秀和玉淑。   听着隔壁杨氏和王有财商量着卖掉的银子怎么用,原来前世,自己是这么被卖掉的啊。   颜玉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忽然,她觉得自己的手一暖,一只手死死地捏住了她的手。   ~~~   求收藏,求推荐O(∩_∩)O   ☆、04章 我们回家 颜玉秀吓得差点大叫。   “秀秀——”颜玉栋压低的声音,叫了她一声。   颜玉秀压住了到嘴边的尖叫,那手,很温暖,她转头,借着柴房墙上那个破洞照进来的月光,看到颜玉栋正看着她。   原来,她刚才那声冷笑,是真的笑出声了,只是,声音很轻,没惊动隔壁正说得高兴的杨氏和王有财夫妻俩,却把颜玉栋吵醒了。   玉栋醒过来,就听到杨氏说“卖了玉秀和玉秀这两赔钱货,刚好能给全福哥俩准备老婆本”。   他只觉又气又恨又害怕,手里妹妹的手冷得发颤,他是哥哥,他不能害怕,他压低声音安慰道,“秀秀,别怕,明天哥哥就找舅舅说,哥哥多干活,让他们不要卖掉你和淑儿。”   玉秀反手握住了哥哥的手,颜玉栋,今年才十二岁。他也还是个孩子,可是,却总是尽他所能地照顾弟妹,就像他在爹娘面前保证的一样。   每次,自己和玉淑挨打时,他拉不开杨氏,就扑上来,帮自己两人挡住那些藤条和棍棒,他的背上,还有一块烫伤的地方,是前几日杨氏拿开水泼玉梁时,他把玉梁护在了怀里。   自己被卖掉后,他逃出来打听,想要把自己和玉淑带回家去,硬是让他找到了云水楼。   可是,任凭他磕头哀求,云水楼的人,怎么舍得白白放走自己姐妹俩?   妹妹玉淑和自己在云水楼里,两人想要跑,她们跑出关着她们的房间,被楼里的人发现了,自己抱住那人的腿,让玉淑快跑,没想到玉淑慌不择路,从楼梯上滚下去,就那么摔死在自己面前。   哥哥想回家求王有财把银子拿出来,回家才发现,玉梁捞不到鱼虾怕挨打,到深水河边去捞,掉水里淹死了。   哥哥想凑银子赎回自己,十二岁就去烧窑的地方背砖做苦力,结果,一条腿被烧伤了。   那时,颜家堂叔为了拿到田产,来王家村要人,王有财和杨氏连忙将颜玉栋找回家。后来,颜庆洪就走了。   她前世仔细打听了,猜想颜庆洪和王有财两家人,平分了自家那几亩田地了吧。   哥哥一条腿不能干活,杨氏原本想将他赶出门的,王家村的人看不过眼,族长出来说话,说王有财要是不养颜玉栋,就是丧尽天良,要把他一家赶出族去,他们才留下了哥哥。   自己成了唐赫章的妾室后,辗转打听,托人给颜玉栋送银子。   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连在京城时,都让人往王家村捎银子,没想到,回到江宁府,才知道,颜玉栋腿烧伤后,伤口连草药都没让敷,伤口一直没好,就那么活活疼死了。   想到前世可怜的哥哥,颜玉秀就忍不住,更大力地捏着他手。   颜玉栋以为玉秀是害怕,又连忙安慰。   颜玉秀将眼泪逼了回去,哥哥也才十二岁,怎么斗得过王有财和杨氏,怎么保得住自己和玉淑呢?他能想到的,就是去求王有财这个舅舅,他多干活,帮两个妹妹的口粮也干出来,求舅舅和舅母不要卖掉自己的妹妹。   颜玉秀摇了摇头,想到自己在暗影里,玉栋看不到,又压低声音说,“哥,舅舅和舅母不会答应的。”   前世,杨氏把自己和玉淑两个,卖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呢。就凭玉栋跪下来哀求,她怎么可能答应?   就算躲过这一次,下一次呢?杨花儿不会死心的,她不能让哥哥和弟妹再留在王家,留在杨花儿眼皮底下。   “哥,要不,我们回家吧?”前世,玉秀无数次想过,若是能重来一遍,她一定要在杨氏卖掉自己姐妹前,带着哥哥和弟弟妹妹回家。   “回家?”   “是啊,我们回东屏村去。我们在村里还有房子,还有田地,我们回家自己养活自己去。”颜玉秀轻声说道。   “哥哥,你看我们现在,你每天干那么多活,舅母还说你偷懒。回家去,你种地,我和玉淑洗衣做饭喂鸡喂猪都能干,连小四都能帮忙干活。我们自己养活自己,不求人,不寄人篱下,这日子该多好。”   说到后来,她已经一副向往的语气了。   颜玉栋从没想过带着弟妹回东屏村去,他们都还是孩子,怎么养活自己?可现在,听着玉秀的话,他也心动了。   是啊,自己在这也是做农活,回家也一样做农活,为什么不带弟妹回家去?   “秀秀,那我明天就跟舅舅说我们要回家去?”   “不行,这么说舅母肯定不会放的,她还指望拿我和玉淑换银子,万一直接把我们关起来呢?”颜玉秀对杨氏,已经很了解了,他们这一对夫妻,压根不能当人看。   “你是说我们偷溜?”   “不,我们要走得光明正大,我们还要把爹娘留给我们的房契地契都拿回去,这些是爹娘留给我们的东西,不能留在这。”颜玉秀斩钉截铁地说道。   “舅舅和舅母不给怎么办?”   “哥,你放心,到时候,由不得他们不给。”   有了前世的记忆,还有前世见识过的高门大宅里的手腕,颜玉秀觉得,哪怕自己现在只有十岁,也不会输给杨氏的。   王家村还是民风淳朴的。若是知道杨氏要卖掉小姑的孩子,会不会阻止?   颜玉秀仔细想了想,拿定了主意,自己不仅要走得名正言顺,还要拿回点东西。   她趴到颜玉栋的耳边,低声说了自己的主意。   颜玉栋听完,有些惊讶,还有点害怕,不过,看到玉秀睁大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他重重点了点头。   这个大妹妹,原本也和玉淑一样腼腆。   他后来知道是杨氏想卖掉她和玉淑,玉秀才撞墙的,一直很内疚,他觉得,是自己这个哥哥没保护好妹妹。   玉秀从撞墙醒来后,说话做事,就有些不一样了,好像,更拿得定主意了?对舅舅和舅母的态度,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舅母又想卖掉两个妹妹,玉秀又有了主意,自己一定要做到。   颜玉秀不知道颜玉栋心里的内疚,看他答应了,又往边上挪了挪,轻轻推醒颜玉淑,把刚才听到的话,还有自己的主意告诉玉淑。   玉淑才八岁,胆小,当然听哥哥姐姐的。只要能一直和哥哥姐姐还有弟弟在一起,她做什么都愿意。   兄妹三个想好主意后,忍不住手拉着手,闭上眼又重新睡去。毕竟,白天干了一天的活,他们也是真的很累了。   ~~~   又要从头码字养肥新书,大家收藏了,陪我一起养吧   ☆、05章 舅舅舅母 王家村里,住的都是王姓,一共有二十多户人家,家家户户都不算富裕,也没人有钱别院另居,大家都还是一个祖宅大门进出。   听说王家祖上也曾发达过,所以,这祖宅的正院这片房子,还是不错的,青石板铺路,大门口进来看到的那座正厅,雕梁画栋,就是油漆有些斑驳褪色。正堂上,挂着一块“兄友弟恭”四个大字的匾额,据说王家祖上就是兄弟相互扶持,才发家的。   从大门进去,就是一家家人家的正房,只是人口多了住不下,所以,几乎每户人家,都在正房后开个小门,后面再搭出房子,圈块地做院子,再搭个猪圈、放个鸡窝什么的。   从外面看,就像是一户户独立的农家院落了。   王有财家,住在祖宅的第二进院子。有两间正房,两个儿子住在左边的房里,王有财夫妻俩带着小女儿杨宝珠,住在右边这间正房。   右边这间正房外,用旧木板搭了一间杂物间放柴禾,颜家兄妹四个就挤在这屋里。   王有财家左边隔壁住着的一家,按辈分来说,是王有财的二叔公,也是现任的王家族长。右边这家,按辈分算是王有财的堂弟。   这两家人家,都不怎么搭理王有财家,因为杨氏自私贪小,平时偷颗菜摘个瓜的事没少做。   第二日,公鸡叫到第二遍,天才微亮,除了最勤快的几户人家,村里人大多都还在床上躺着。   颜玉秀和颜玉淑就醒了,两人急忙起床穿衣裳。她们要赶在杨氏起床前,将早饭做上,不然,杨氏起床后,一顿打骂就逃不了。   王家这间灶头间,就搭在他们住的杂物间的边上,两间屋子之间,隔了个鸡窝。   这灶头间实在是简陋,光线暗淡,那窗只有窗棱子,都没糊上窗纸。到冬天,肯定冷得够呛。   杨氏连块像样的擦脸巾都没给他们,颜玉秀和玉淑只能用手抹脸。然后,玉秀开始淘米,玉淑点上火烧水,两人先将早饭烧上了。   玉秀又从酱缸里掏出连根腌萝卜切了,再把一碗肉渣梅干菜放到桌上。   王有财家吃饭,本来没几滴油星,有了颜家兄妹带来的银子,杨氏倒是很舍得地买了十斤肥猪肉,熬了猪油,那些肉渣,每天拿点出来跟梅干菜一起做,很下饭。   然后,她让玉淑看着火,自己拿着扫把开始洒扫院子。   隔壁二叔婆,这时也起来了,到自家院子里梳头。   颜玉秀看到她,甜甜地叫了一声二叔婆。   二叔婆心善,平时杨氏不在家,她家里要是有多的饭菜,都偷偷拿给颜玉秀姐妹俩吃。玉秀觉得自己兄妹四个没被饿死,一多半是靠了二叔婆的接济。   前世,她偷偷让人丢了一包银子给二叔婆一家,今世,看到二叔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她觉得格外亲切。   “秀儿,这么早就起来扫地啊。”二叔婆应了一声,笑着夸道,“这院子,被你和淑儿打理的,像个样子了。”   王有财夫妻俩,有王氏那么帮衬,日子还过得苦巴巴的,实在也是有道理的。   王有财除了地里伺候庄稼,别的什么都不会也都不管。杨氏脑子倒是一天到晚转个不停,可是又懒又馋,家里有几个钱,全吃光用光,一文不剩。   比如这院子,他们刚来时,到处都是鸡屎杂物,杨氏说自己又要洗衣做饭又要带孩子忙家务,没功夫收拾。   玉秀和玉淑姐妹一来,她就把家务活都甩给两人了,做的不好抬手就打。   颜玉秀和颜玉淑本来就是爱干净的,这么些时候,两人将这院子收拾得整齐利落,在王家村也算头一份干净了。   颜玉秀听了二叔婆的夸奖,笑笑没接口,杨氏要是听到别人夸自己姐妹俩,可是要骂人的。   这时,王有财也起来了。   王有财年轻时候,应该长得也不难看。可是,他那张脸看着,总是愁眉不展的。他又一直低着头佝偻着背,显得很瘦小猥琐。   他走出正房,颜玉秀叫了一声“舅舅”,他应了一声,那眼神闪躲着,没敢看玉秀,一副心虚的样子。   一个自私、贪婪、胆小又怕老婆的男人,这是颜玉秀对王有财的判断。所以,看着他好像还有点良知知道心虚,玉秀可没指望他真会阻止杨氏。   杨氏生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在家的,只有小女儿杨宝珠,性子也像杨氏,又懒又馋,不到太阳晒到屁股,是不会起来的。   杨氏的大儿子王全福,现在在镇上一家铺子里做学徒,小儿子王全宝跟人学木匠手艺。   以前靠王有财一个人,地里忙不过来。颜家兄妹来家后,家里多了干活的人,还有他们带到王家来的几两银子。   杨氏盘算着,让颜玉栋和颜玉梁给他们做牛做马,王家兄弟就能谋个其他出路了。   而王有财对这些安排,可是一个字都没反对。她特意问过哥哥,到田里干活的时候,王有财可真拿玉栋当壮劳力用,不会让他歇的。   公鸡叫到第四遍时,杨氏起床了,杨氏和王有财刚好相反,她是胖得滚圆,不过现在日子还不富裕,到底还没胖成前世那白面馒头样。   往日她都是掐着点,早饭烧好后,玉秀或者玉淑叫她,她才会起来,今日赶着要去镇里,就早点起床了。   等她洗完脸,早饭也差不多快好了,她走进灶头间,看玉淑还在往灶里添柴,“你个败家的贱骨头,合着不要你去砍柴啊,这粥闷着就能好了,你还烧什么火?”她嘴里数落着,手上拿着筷子就敲玉淑头上。   玉淑吓得惊跳起来,手中的柴火吧嗒一下掉地上,然后低低的啊了一声。   杨氏还想再骂,玉秀走进来说道,“舅母,今天哪只芦花鸡吃谷子,哪只吃糠饭啊?”   为了让鸡多下蛋,杨氏一向是早上看看哪几只鸡下蛋了,下蛋的几只给吃糠饭,其余没下蛋的吃谷子。   杨氏这做法很蠢,因为她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家里这五只鸡,永远只有吃到谷子的两只鸡会下蛋。不过,杨氏觉得自己这做法很聪明,视为独绝不外传的养鸡秘方。   几只芦花鸡的伙食,是杨氏每日早上钦定的。   玉秀这么一问,杨氏一听关系到鸡蛋问题,没顾上再骂人了,“再给我和宝珠蒸两碗蛋羹。”   她对玉淑吩咐了一句,扭转了水桶腰,往鸡窝走去。   颜玉秀看她转身出来,就远远退开,到另一头去扫地了。   杨氏瞪了她一眼,指着几个地方说,“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那些菜叶子没看到啊?还不快扫干净!她小姑太宠孩子了,什么都不教,连地都不会扫。”   玉秀也不说话,拿着扫把闷头扫着,杨氏要去数鸡蛋,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去鸡窝里查看了。   ~~~   求收藏求推荐,每天六字真经念一遍:)   ☆、06章 母女心思 看到杨氏走出门,玉淑连忙准备打鸡蛋,却想到灶头这里没鸡蛋了。   她缩了肩膀走出门,玉秀低声问,“淑儿,打痛哪里了?让姐看看。”   玉淑摇摇头,捂着手,“姐,我……我去问舅母拿鸡蛋,灶上,没有鸡蛋。”   杨氏吃鸡蛋羹是想一出吃一回,灶上鸡蛋自然不会记得放着,可玉淑要是去问她要,她肯定会说是自己几个偷吃了。   颜家兄妹四个,家教都很好,从来不会有小偷小拿的习惯,就算玉梁才五岁,都不会不告而取。   杨氏明知他们兄妹四人不会偷偷摸摸,可一张口就是骂他们家教不好、偷盗等等。   前世,玉秀听了不敢反驳,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每次她恨得瞪着杨氏时,又会招来一顿打。这一世,她已经知道了,对什么人,就应该有什么招。   杨氏拿着他们带来的钱买的小鸡,每天都是玉梁出去捉鱼虾喂养,这些鸡蛋,他们就算吃也是吃得的。玉淑若是去说,除了讨一顿打骂,什么都不会得到。   玉秀拉起玉淑捂着的手看,上面,扎了一道口子,还有血,应该是刚才被柴禾上的毛刺拉到了。她拿衣角给玉淑擦了血,左右看了看,刚好放鸡蛋的篮子就在屋檐下,杨氏因为打算一早去镇上,这些鸡蛋可能是打算去卖,都从正房里拿出来了。   她直接走到篮子边,拿了三个过来,“两个蒸鸡蛋羹,还有一个,你塞炉灰里去埋着。”   玉淑看玉秀直接自己过去拿,吓得眼睛死死瞪着鸡窝那边,就怕杨氏忽然走出来看到,幸好,没看到,她嗯了一声捧了鸡蛋走到灶头间去,先按玉秀说的,将一个鸡蛋埋到炉膛下的炉灰里。   另外两个鸡蛋,她快手快脚打好蒸到锅里。   玉秀看她蒸上了,对玉淑招招手,让玉淑快点出来。不然,等杨氏回来,见到她们还在灶头间,就该说她们偷吃了。   玉淑前脚刚离开灶头间,杨氏果然就从鸡窝那边出来了。   玉秀将玉淑挡到自己身后,捏了捏她有些颤抖的手,自己笑着问杨氏,“舅母,蛋羹蒸上了。早上您看摆在哪里吃啊?”   杨氏看了她一眼,“今儿天不错,就摆在院子里吃吧。”   其实,王有财家能吃饭地方,也只有院子或者王有财夫妻住的正房里。正房里太黑,只要天没下雨都会在院子里吃。   但是,杨氏幼年时有幸去他们老家那边的秀才家帮工,听过那秀才娘子吩咐家里的丫鬟“今儿把饭摆在屋里吧”,或者“今儿把饭摆在花厅”。   杨氏觉得,秀才娘子那个派头,实在太好了。   如今有了玉秀和玉淑姐妹俩,她终于也能过过有丫鬟的瘾了,所以,每日吃饭,都要玉秀姐妹俩请示一下。   往日这姐妹俩跟个木头一样,烧好饭只会傻乎乎地站着,等着她吩咐。最近,玉秀好像越来越伶俐了。   不过,杨氏还是会骂一声,“你蠢啊,这种天气,当然是摆在院子里吃饭凉快。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教,你娘生的就是两个猪脑子。”   颜玉栋刚从外面挑了水回来,听到杨氏骂自己的娘,张嘴想要说话,玉秀跑过去,一把拉住了玉栋挑着的水桶,“哥,这桶水放外面吧。”   杨氏一直嫉妒王氏的好命,嫁给颜庆山吃好喝好,颜庆山还将家用银子都给她管。王氏活着时她要仰仗这个小姑,只能憋着忍着,如今,逮到机会能踩几脚也好的。   玉栋若是和她顶罪,毫无作用,除了多一顿打骂,让杨氏更抓到机会拼命骂王氏之外,可能早饭连一粒米都没得吃。   玉栋看玉秀拉着自己,满脸哀求地看着自己,他忍了又忍,玉秀红了眼圈,轻轻叫了一声“哥——”,玉栋放下水桶,死死闭紧了嘴唇。   颜玉秀看他不再开口了,松了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现在与杨氏争吵这一句半句?   杨氏没看到颜玉栋的神情,忙着指挥玉淑盛饭摆桌子。   然后,自己跑进正房,先哄王宝珠起床,“乖囡,快点,吃来吃早饭了。”   “我还要睡会儿,娘,让我再睡会儿。”屋里,王宝珠正在撒娇。   杨氏又哄了半天,王宝珠才不情不愿地出来,走到玉秀帮她打好的洗脸水边擦了脸,一屁股坐下来准备吃饭。   王有财也走过来坐下,杨氏看看坐的位置,将菜换个个儿,肉渣梅干菜放到王宝珠面前,他们一家三口开始吃饭了。   颜玉栋一早上挑水,玉秀和玉淑姐妹俩一早忙活,早就饿了,但是,不等杨氏吃完,他们是轮不到吃的。   玉栋狠狠捏了捏拳头,就像秀秀说的,他们得回家去,想到这儿,他又觉得有劲了也不那么饿了。   玉秀推了推玉栋,“哥,你去接一下小四吧,他去村东头那边去捞鱼虾了。”   玉梁饿狠了的时候,曾经生吃小鱼小虾,被村里的孩子见到了,笑他是野人。玉梁为了避开那些孩子,每日都很早就起床去捞鱼虾。   王宝珠看了他们三人一眼,手一滑,吃了没几口的粥,就倒在了桌上,大半滑落地上。   “哎呦,乖囡,有没有烫到?”杨氏连忙放下碗,看看王宝珠手上没印子,放心了。   “娘,我还没吃饱。”   “知道,知道。”杨氏看看掉在桌上和地上的粥,伸手将桌上的粥刮到碗里,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也没管都是灰,都丢碗里,“这碗给玉梁吃,一早上就出去躲懒。”   王有财看了一眼,“那个,里面有……”   “吃你的饭,不吃就快点带玉栋去干活!”杨氏喝了一声,王有财不再开口了,低头埋头吃饭。   杨氏拿着王宝珠的碗,到灶头间又去盛了满满一碗。盛饭这种活,她都是亲力亲为的,怕玉秀姐妹俩盛饭时乘机偷吃。   每天早饭的米,都是杨氏算好的,王家三人吃完,也就剩下一海碗的粥,给玉秀四个人分着吃。   王宝珠得意地看了玉秀姐妹俩一眼,她今年和玉淑一样都是八岁,长相像杨氏,也是吊梢眼倒八字眉,年纪小身段倒还苗条,她看到玉秀姐妹俩的脸,就生气,村里的人都说她们长得好看。   想到这姐妹俩只能挨饿了,她觉得心情好多了。   ☆、07章 吃饱喝足 玉秀看到王宝珠那挑衅的眼神,想到她要是不跟杨氏出门,留在家里就要碍事。   她故意拉着玉淑,走到一边,轻声说,“淑儿,昨儿我听大婶说镇上来了杂耍班……”她压低了声音,但是离王宝珠就几步路,王宝珠刚好能听到。   前世,杨氏就是以带自己姐妹俩去镇上看杂耍的名义,把自己姐妹俩骗到镇上,让牙婆把自己两个抓走了。   明日,就是   王宝珠一听杂耍,根本没听玉秀再说下去,大声问道,“玉秀,你说什么杂耍班?”   玉秀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肩,“是……是昨天听路过家门口的大婶说的,说镇上来了杂耍班,今儿就要走了,问我和淑儿要不要去看……”她说着,露出一丝渴望的眼神。   “家里一堆衣服没洗,还想偷懒去看杂耍,你们骨头痒了吧!”杨氏八字眉立时竖了起来。   “舅母,我们没想去看,我就是和淑儿说说,那个杂耍,听说很好看。舅母,你把鸡蛋都拿出来了,是要去镇上赶集吧?今儿要是去镇上,可以去看的,肯定很好看。”   她轻声细语地说着,语气里带了一丝向往。   王宝珠一听杨氏今日要去镇上,不依了,“娘,你不是说等明儿赶集的时候,带我去镇上的吗?怎么今天就要去了?”   “乖囡,娘是有事,有事。”杨氏暗恼玉秀多嘴,往日见了自己,都是避鼠猫一样,今天怎么还敢多话?可是,现在顾不上收拾多嘴的玉秀了,她忙着安抚自己的宝贝女儿。   “不管,我就要去看,杂耍要走了。”   “娘没听说有杂耍啊。”杨氏很实诚地说了一句。   “舅母,我是听路过的大婶说的,我,我没敢骗人。”   “就你那蠢样,能骗得了谁?”王宝珠鄙夷地说了一句,“娘,我不管,我一定要去镇上,没有杂耍,也可以买东西。你说要给我扯花布做新衣裳的。”   王宝珠不吃饭了,拉着杨氏的胳膊又摇又叫。   杨氏没法子,妥协了。   颜玉秀松了口气,走了就好,走了至少能清净半天了。   玉淑站在玉秀身侧,一只手死死扭着自己的衣角,一只手拉着玉秀,姐姐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时,王有财放下碗,吃完了,杨氏也吃完了,王宝珠想着要去镇上买好吃的,不肯吃饭了,看看还有半碗粥,“玉淑,拿去,喂鸡吃!”   “我的乖囡就是懂事,知道要喂鸡了。”杨氏高兴地夸了一句,“到镇上,娘给你买烧饼吃。”   杨氏又给颜玉秀姐妹俩安排了一堆活计,自己带着小女儿王宝珠,拎起屋檐下的鸡蛋出门了。她得早点到镇上,好让牙婆来相看人,听说,长得好看的,一个就能卖几十两银子呢。   走到院门口,玉栋带着玉梁回来了,杨氏想得高兴,破天荒没骂人地从两人身边走过去了。   王有财看看玉栋,“栋啊,今儿要去山下那田里拔草,你吃完早饭就快点过来。”说着,他自己扛着锄头,出门去了。   难得这家里都没人,颜家兄妹四个松了口气。   二叔婆走出房门,手里端了一碗饭,“秀秀,快,拿去,你们四个吃吧。”   两家就在隔壁,杨氏嗓门又大,二叔婆都听到了,以前她也说过杨氏和王有财,反而被杨氏倒打一耙,杨氏说她是看中玉秀姐妹俩,想给自己那傻孙子做媳妇,才假好心。   二叔婆养了三个儿子,又有五个孙子,其中第三个孙子因为幼时发热热坏了脑袋,有点傻,今年也十五了。   颜家兄妹四个来王家村时,那个傻儿在村头玩,一看到玉秀,就指着大叫“好看,要媳妇”。傻子说的话没人当真,可杨氏这么叫,就难听了。   二叔公身为族长,好面子,最怕别人背后说他闲话,他训斥过杨氏,杨氏当面不敢说,背后说。二叔公没法子,就不许二叔婆多管颜家兄妹的事。   颜玉秀知道二叔婆只是可怜自己兄妹四个,她不好意思去接,“谢谢二叔婆,您家人多……”   “秀秀,拿去吃!我们家人多饭少,也不差这一碗,看看玉梁,来的时候多讨喜,现在都饿成什么样了。”二叔婆走到篱笆边,又递了递。   颜玉秀接过碗,低声道谢,拿了端进灶头间,将这碗饭倒到剩下的粥里,添三碗水加把火热了,先给玉梁盛了一大碗,又给玉淑盛了一碗,然后是小四的,剩下的也就没几粒米了,她把剩下的盛到小碗里。然后,从炉膛的炉灰里扒出那个鸡蛋,蒸了蛋羹,给玉梁一大半,剩下的给了玉淑。   “哥,淑儿,小四,过来吃早饭吧。”他们四个站在灶头间里,慢慢吃着。   玉梁看到居然有蛋,肚子发出了咕噜一声,可拿着筷子不敢动。   “小四,吃!等以后,姐天天给你蒸蛋羹吃!淑儿,你也吃。”玉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来到这里,就算自己拼命省下来给他们三个吃,可又能省多少?   玉梁原本是圆圆脸,现在,下巴尖了,饿得眼眶抠下去,眼睛就显得更大,好像要冒光一样。   “姐,我们没有蛋……”玉梁想说他们没有蛋吃的。   玉秀已经拿起调羹,挖了一勺塞他嘴里,“吃,姐让你吃的,你就吃。”   那蛋羹滑滑嫩嫩的,还很香,到了嘴里,玉梁就觉得自己更饿了,他看看玉栋和玉秀的碗里都没有,舀起一大勺想放哥哥姐姐的碗里,玉栋已经退开了。   “小四,你吃,哥不喜欢吃蛋羹,腥气!”玉栋一副大人的样子。   玉淑把自己碗里的蛋想都给玉梁,玉秀笑着一手一个,把两人的勺子推回去,又对玉梁说,“小四,你吃,今儿你等下要帮姐姐做件大事,得吃饱!”   “大事?什么大事?”玉梁眨巴着眼睛好奇。   “快吃,吃完了告诉你。淑儿,你也快吃,吃饱了有力气!”   “姐,你也吃,你也要吃饱了!”玉淑点点头,一大勺饭和蛋羹,放到了玉秀那碗清得可照人的碗里。   玉栋也说,“对,秀秀,你也得吃饱!”   玉秀点点头,也不推辞玉栋和玉淑舀到自己碗里的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又找了杨氏放着的面粉,摊了个饼,四人推让着,笑着,几大口吃完了。   这是他们来到王家后,吃的最饱最好的一顿饭了。   ☆、08章 牙婆上门 吃饱喝足了,颜玉秀怕王有财这时候回来找玉栋,“哥,你先去田里,等快中午的时候,或者听到村里有人闹的时候,就赶紧回来,按我们昨晚说好的。”   颜玉栋点点头,“秀秀,淑儿,你们要小心!”   他交代着扛起锄头准备出门,想想又回来,“秀秀,要不,现在家里没人,我们就走吧?”   “哥,你听我的。再说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只要村里有人看到告诉王有财和杨花儿,我们就走不了。”   “那,你们要小心!别怕,要是不行,哥一定带你们走!”颜玉栋努力挺起胸膛。他原本就长得壮实,比同龄人要高了半个头,玉秀记忆里,哥哥总是能护着自己的。   现在,她年龄虽小,心却已不再如幼时,此时看玉栋强撑着安慰弟妹,只觉眼中一涩,重重点了点头,“哥,我们一定会一起回家的。”   颜玉栋再不放心,也不敢再耽搁,扛起那把大锄头,往田里走去。   玉秀又拉过玉梁说,“小四,你就守在二叔公家外面,看清二叔公到哪儿去了。要是家里有事,你就跑去求二叔公救命,把他老人家拖过来。我们能不能回家,就看你的啦。”   玉梁心里有点害怕,可一听说能回家,立即挺起了胸脯,虽然才五岁,却一副男子汉的样子,拉着玉秀和玉淑说,“大姐,二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上次你们怕的那只耗子,我都帮你们赶走了。”   八岁的颜玉淑,已经很有姐姐样子了,听小弟说起耗子的事,有点脸红。   颜玉秀安慰了两人几句,让两人各自去院子里待着。   到了快中午时分,一个穿着靛蓝袄裙、梳着圆髻的中年妇人,来到王有财家的院门口张望。   颜玉淑正在院子里,拿着棒槌捣衣,一抬头,看到那女人,心里一慌,直接叫了一声“姐”。   刘牙婆看到蹲在院子里的玉淑,心里挺满意的,还有一个蹲在鸡窝那边,看不清脸。   颜玉秀从鸡窝门里往外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门口的妇人。   这妇人样貌普通,有些女生男相,看着就有些凶,头上戴了一根金簪子,手上还戴了一只金镯子。这人,化成灰颜玉秀也能认识,就是这个刘牙婆,前世把自己姐妹俩卖到云水楼的。   玉秀反手打开了鸡窝门,将窝里那七八只鸡都赶了出来。   她一直埋着头,将鸡往院门处赶。   刘牙婆急着看脸,伸长脖子往院子里探,一下将那扇院门撞开了。   玉秀忽然“啊”地一声叫着抬起头,伸手就抓过了手边的扫帚,“快来人啊,有人偷鸡!有人偷鸡!”   她说着,那扫帚就往刘牙婆身上招呼过去。   刘牙婆猝不及防,一下就被两扫帚拍到脸上,扫帚的细竹丝,在她脸上刮了几道,眼睛也睁不开了。   “我不是,我没偷,哎呦,你怎么敢打人!”刘牙婆被拍了几下才反应过来,一把去抓住了玉秀手中的扫帚柄,另一只手就想去抓玉秀。   玉淑看玉秀要被抓住了,急的丢下手里的衣服,拿起棒槌就上来,没头没脑地敲,“不许抓我姐,不许抓我姐!打死你!打死你!”玉淑闭着眼,一边尖叫着,一边死命敲打。   棒槌可是结实的木头,打在身上打结实了,玉淑又下了死力气,刘牙婆才挨了两下就受不了了。   玉秀和玉淑姐妹俩都是拼命尖叫,声音传出老远。玉淑是吓的,玉秀是故意的,在乡村里,偷鸡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有没出门的姑娘婶子,听说有人敢大白天偷鸡,都跑了出来,就在玉淑敲了那几下的功夫里,王有财家的院子外面,已经围了几个人了。   这时,正是快到吃午饭时节,地里忙活的男人们三三两两地回家吃饭,听到有偷鸡贼,连锄头都没放下,就赶过来看。   “你们两个疯丫头,松手!松手!哎哟!”刘牙婆痛得不知该先抓玉秀,还是该先抓玉淑。   刘牙婆那一身穿戴,看着不像偷鸡的,众人刚犹豫着,刘牙婆躲过了玉秀的扫帚,睁开眼睛,抬脚就要往玉秀的肚子踹去。   边上有男人看刘牙婆对个孩子要下这种重手,看不过眼了,有人上来一把拖住了刘牙婆的胳膊。   刘牙婆一只手被抓住后,更不方便了,她挣脱不开,玉秀趁机一把揪住了她身上的肥肉,玉淑一头顶在她肚子上。   “哎呦,谁偷鸡啦!这家让我来看人的,说家里孩子多,要卖丫头!”刘牙婆痛得大叫起来。   卖人?   围观的人有些哗然了,王家村虽然不富裕,但是这几年年成不错,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下去,谁会卖孩子?   玉秀尖叫起来,“你胡说,我舅母就一个女儿!疼得跟眼珠子一样!”   “嘿,你舅母说了,就你们两个,让我来估个价的。”刘牙婆叫开了,也不顾忌地嚷,这种乡下地方,她也是没看在眼里。像她这样能做这种人口买卖的,自然是有点依仗的。   “什么!有财家的这是丧良心啊!”隔壁的二叔婆,听到刘牙婆这话,叫了一句。   “你胡说,你骗人!”玉秀对刘牙婆大叫,但那声音,分明有些颤抖,听着就让人心惊。   玉秀叫了两声后,茫然地看了一圈,然后,扑着扑到了院墙边,对二叔婆哭道,“二叔婆,救救我们!求求你,不要让我舅母把我们卖掉!”   玉淑看姐姐哭,本来就怕得想哭,一下也跟着哇一声大哭起来,“舅母要卖掉我们,她真的要卖掉我们!”   王家村的人,都是同宗,王氏每次回娘家,对大姑娘小媳妇都很客气,对长辈又敬重。人死还没半年,大家都还记着王氏的好,看她的两个女儿这么哭,有心软的妇人已经红了眼眶,有人快手快脚地扶了两人起来。   二叔婆也走过来,帮玉淑擦眼泪。   “二叔婆,二叔婆,您救救我们!求您了!”玉秀拉住二叔婆的衣袖,二叔公是王家村的族长,她只能先求到大家的同情了。   玉秀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一张小脸上,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看着更瘦弱了。   ☆、09章 动之情理 “这太缺德了!叔婆,应该让叔公出来说句话!”   “就是,平时亏待孩子也不说了,竟然还要卖掉亲外甥女!”   “玉秀娘在世的时候,可没少帮扶有财这一家!有财呢?他就不出来说句话!”   围观的人看到两个孩子哭成这样,有些本来就对杨氏看不过眼的,立时嚷嚷起来。   颜玉梁看到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生怕晚了,两条小短腿,如风车般转动着跑回来。   跑到半路,他转头看到二叔公还在后面,又往回跑,拖了二叔公的手,“二叔公,救救我姐!他们要卖掉我姐!”   玉梁一边拖着二叔公的手,一边哭叫着。   二叔公一脸凝重地跟在玉梁身后,快步走过来。   “二叔公来了!”   “族长来了!”   “快,快让开,让族长看看!”   外面的人一看二叔公到了,叫族长的叫叔公的都有,纷纷让开一条道,让二叔公走进来。   二叔公六十多岁了,他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为人又热心公正,在王家村里,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二叔公本来在田里整稻田拔草,玉梁哭着跑到田间找他,他连腿上的泥都没来得及洗,就被拖回来。   一路快走,卷起的裤脚管,松落耷拉下来。两只裤脚,一只高一只低。   他一手抓着草帽,走进人圈里,就看到二叔婆一手揽着玉秀,一手揽着玉淑。   那姐妹俩瘦小的身子,依靠在他家老婆子边上,抖得如风中的黄叶。   二叔婆的对面,站着镇上的刘牙婆。   灵武县有三个做人口生意的,这位刘牙婆买人给价最高,名声却是最差的。   无他,因为她只经手买卖童女。她买走的女娃,很多卖到府城的云水楼等处。这些女娃,若是长相出众被选了做瘦马做妾室还好点,若是差点直接就被转卖到青楼,那真是一辈子都毫无指望了。   好人家的女娃,谁舍得送到这种地方去?就算日子过不下去得卖孩子,也只会将孩子卖做丫鬟,至不济哪怕是卖做童养媳呢?   二叔公一看到刘牙婆,就知道玉梁说的话肯定是真的,杨氏,是真想要卖掉玉秀姐妹俩。   杨氏这心,真是太毒了。   刘牙婆看到二叔公,在原地挪了挪脚。她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带几个人过来,也不至于她一个人站在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是怎么回事?”二叔公看了一圈,王有财夫妻都不在,看着刘牙婆问了一句。   刘牙婆挨了打,想到这事,也窝了一肚子火,杨氏那个正主又不在,二叔公这一句话问出来,她立时连珠炮一样说起来。   “哎呦,您是族长吧?今儿您村里一个妇人说家里丫头多,要卖掉两个,让我来她家里相看。”   “她说的,她家院子正对一棵老树,家里就两丫头在家,”她说着,朝玉秀姐妹俩努了努嘴,“就是这两丫头吧?我才到他们家院门口,这丫头不知发什么疯,说我偷了她家的鸡,然后……您看看,”刘牙婆指了指自己的脸,“您这村里的人就把我打成这样了。”   “我也不知这算怎么回事,平白被你们村里人给打了。我刘牙婆在灵武县,大家也是知道的,买卖人头也没做过强买强卖的事,要没人找我,我能上门来?”   “我不信。舅母答应过,说不会再动卖我们姐妹的念头的。”玉秀睁大眼看着刘牙婆反驳,声音有些颤抖。   她嘴里说着不信,可那语气听着却是怕得发抖,又说了是“再”,那就是王有财夫妻俩曾动过卖人的念头?   边上众人听着,心里已经信了。杨氏如何对颜家兄妹,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住得近的几户,更是悄声议论起平日里,杨氏如何虐待颜家兄妹的事。   刘牙婆看到玉秀正脸,闪过惊讶之色。这十来岁的女娃,一看就是没吃饱饭后饿着了,面色苍白身材瘦弱,可睁大眼睛倔强地看着自己时,一点不让人讨厌,只让人觉得怜惜。   刚才没能细看,此时仔细看看,这两女娃果然姿色上佳,尤其大的这个,难得的姿容啊。   玉秀一看刘牙婆那抹惊讶的神情,心中一惊,当年在云水楼,妈妈说她的一双眼睛剪剪如秋水,动人心魄。   她连忙垂下眼帘,只是走到二叔公面前,哽咽说道,“二叔公,我娘以前常与我们兄妹说起,王家族里兄友弟恭、族里上下齐心。她临终前说,我们兄妹年幼,一是怕我们被人欺负,二是怕我们年幼,见了跛子学歪脚,不学好,才求人送我们过来。”   “舅母平日对我们虽然说不上多好,但舅舅总是我娘的亲哥哥啊……”她说着,就呜呜哭了起来。   孤单无助的哭声,听着声音不大,却比大声哭泣更让人痛惜。   二叔婆这样的年长妇人,心软地也红了眼眶。   二叔公和其他几个老人,听玉秀说族中兄友弟恭这样的话,不自觉地挺了挺背脊,王姓人不多,可在这四邻八乡,却没人敢轻视,凭的,就是王家村里对外齐心协力。   上百年里,也不是没出过祸害自己人的败类,可是,族中第一条就是凡是祸害族人,一律丢进深山去喂豺狼。   杨氏这样,不就是在祸害自己人吗?不过,颜家兄妹能算是王家族人吗?   就在各人沉思中,王有财和颜玉栋扛着锄头回来了。   王有财一见家门口围了人,再一看站着的陌生妇人,心里咯噔一下,杨氏说今天要带牙婆来家里看人……   “秀秀,淑儿……”颜玉栋看玉秀和玉淑头发散乱,生怕他们吃亏了。   玉秀不等他再多说,已经哭着拉住王有财,“舅舅,这人说您和舅母要卖掉我和淑儿,这是真的吗?”   王有财一听果然是这事,心里急了,看看二叔公等几个村老那眼神,连忙摇头,“胡说,谁说的?谁说的……”   他一否认,玉秀几个就看向刘牙婆。   刘牙婆看这样子,自己变成胡说八道的了,也气了,“胡说不胡说,又不是只靠一张嘴。那个说卖女娃的婆娘,正带着个矮胖的女娃,等在村外,等我相看好了,过去跟她谈价钱呢。你们不信,去村口那大路拐角看看。”   ~~   看书的书友们,别忘了收藏和推荐啦,谢谢支持   ☆、10章 诱之以利 刘牙婆这话一说,有几个热心的媳妇就想过去看看。   二叔公直接点了一个身材壮实的妇人,“十七家的,你过去看看。要是有财家的真站在大路口,就说家里有事,让她快点回来。”   王十七的媳妇大声答应了一声,扭身就往村口大路走去。   此时,杨氏正在路口等得焦急。   她带着刘牙婆从镇上回来,让刘牙婆自己找到自家去看人,自己带了王宝珠坐在路口。   杨氏在镇上买了一包瓜子和一包脆麻花,王宝珠拿了麻花啃,杨氏自己磕着瓜子,刘牙婆进去也不少功夫了,怎么还没出来?   难道是找不到自家院子?还是玉秀和玉淑竟敢偷懒,偷跑出去玩?   不会,可能刘牙婆看得满意,要仔细看看呢!   杨氏心里转着念头,想到刘牙婆说过,上等姿色的女娃,可以卖一百多两银子呢。   一百多两的雪花银,一想到这场景,杨氏就忍不住从心里想大笑出声,那对倒八字眉,硬生生被她笑成了一字眉。   她的小姑王氏,当年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公公婆婆两个傻子,当年没多向颜庆山拿点聘礼。   玉秀姐妹俩长得比她们娘还好看,也许可以再多要点银子。   杨氏盘算着,价钱不能要亏了,这种一锤子买卖,要是卖便宜了,可找补不回来。   王十七家的媳妇走到大路口,看到杨氏果然带着王宝珠在那路边,她也不走近,远远叫了一句,“宝珠娘,您怎么坐这儿乘凉啊?您家里有事,快回去看看吧。”   “有事?什么事?”杨氏一咕噜站了起来,难道刘牙婆想直接抢人?   她连裙子上的草屑也没来得及拍,一把拉起宝珠,“乖囡,快,我们回去看看。”没谈好价钱,可不能被刘牙婆把人带走。   杨氏拉得太急,王宝珠手里的麻花吧嗒一下掉在地上,王宝珠想抽手回去捡,“娘,麻花,我的麻花!”   “别要了,回头娘给你买更多更好吃的,快走!”   杨氏拖着王宝珠,追在王十七的媳妇身后,紧赶慢赶往自己家走去,一走到自家院子外,她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怎么二叔公到自己家了?   刘牙婆一看到她,就指着她说,“杨大娘,你快过来把话说清楚,是不是你说要卖女娃,让我来相看的?”   被刘牙婆叫大娘,杨氏嘴角抽了抽,她有这么老吗?   不过,刘牙婆正在问她是不是要卖掉玉秀姐妹俩,她眼珠转着,琢磨着该怎么说。   “有财家的,刘牙婆说的是不是真的?”二叔公看她眼睛乱转的心虚样子,心里知道肯定是真的了。   “是真的。”杨氏一咬牙,直接大声说道,“二叔公,这事是我们家的家事,就不劳您老出面了。反正与其让玉秀和玉淑嫁您家那孙子,还是让她们跟着刘牙婆走的好。”   杨氏说完,转头看着缩在二叔婆边上的玉秀和玉淑一瞪眼,“玉秀,玉淑,你们还不快过来!舅母难道会害你们吗?跟着刘牙婆去,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衣裳都是绫罗绸缎,享不完的福。不比跟个傻子穷鬼强!”   “舅母,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不让宝珠表姐去?”玉梁在边上童声童气地接了一句。   “你个兔崽子,谁给你胆子这么跟我说话!以为人多了就翻天了是吧?还有没有规矩啊!”杨氏一听这话,抓起手边的一根木棍就想去打玉梁,“我今儿教教你规矩!”   玉梁一看杨氏那样子,连忙躲在了二叔公身后。   杨氏隔着二叔公,想冲上来抓玉梁,玉梁身子灵活,人又小,一下躲开了。   二叔公哼了一声,“有财,你不管管你媳妇?”   “怎么?二叔公,你就算是族长,你也不能管我们家里的事吧?我一没杀人二没犯法。小姑家四个孩子住我们家,吃我的用我的,我们家可没金山银山供着他们,你们又不贴钱,说什么便宜话?卖了玉秀姐妹俩,我是为了玉栋和玉梁将来好娶媳妇。”   杨氏平时一撒泼,村里大多数人,都不和她一般见识。她看自己要卖外甥女的事瞒不住了,索性敞开了撒泼。   “舅母,我和哥哥不要媳妇。我们要姐姐。”玉梁又接口道。   “二叔公,我们来舅舅家时,我娘给了舅舅银子,一百两银子!”玉秀在杨氏又要大骂前,大声叫道。   霎时,全场静寂无声,一百两银子,村里寻常一户人家一年开销也就几两银子啊!   王有财和杨氏一愣,玉秀压根不给他们说话的空儿,又接下去说道,“我娘说,王家村是她娘家,我们兄妹四个来这里,免不了要给族里添麻烦,要我们给族里五十两银子,剩下的给舅舅,作为我们的口粮钱,等我哥十五岁就回家去。”   “我打死你个满嘴喷粪的小娼妇!”杨氏不去打玉梁了,转身往玉秀扑过来。   “有财家的,有你这么做人长辈的!”王十七的媳妇离得最近,力气也大,一把拉住了杨氏。   杨氏看玉秀睁眼说瞎话,气得不住口地娼妇、贱骨头地骂着,她只会撒泼骂人,骂着骂着压根忘了,应该先说清楚银子的事。   玉秀看王有财一脸错愕,杨氏满脸的委屈,心中冷笑。他们这次来,是没带一百两银子,但是,她娘亲资助王有财的,历年下来,早就不止一百两了吧?当初娶杨氏,杨家东西不算,光聘金就要了二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给族里?二叔公的脑子里,闪过族中急需用钱的事,族里的祠堂就可以好好修一修了,还有村头的路也可以填点石子,明年清明还能将祖坟给整整……   其他人听说王氏打算给族里五十两银子,都动容了。不过片刻功夫,这消息就传了开来,大半个王家村的人沸腾了,都往王有财家聚过来——王有财和杨氏,竟然吞了王氏给族里的钱!   ~~~   求收藏,求推荐票,各种求(●—●)   ☆、11章 犯了众怒 玉秀看到外面的人越聚越多,“舅母,您说我们没带这么多银子!您敢打开我们带来的箱子,给大家看看吗?”   “我们年纪小不知事,就记得当初我娘让我们带的小木箱子里,除了我家里的房契地契,还有散碎银子和两吊钱,那两吊钱是绳子串的,有点发黑。”   “您还说我们小孩子不能收钱,让我们都交给您管着,就连我弟弟的银锁,你都拿过去了!”   “二叔公,舅母说我说谎,您给我们兄妹做个见证,让人打开那个箱子,看看里面有没有银子!”   玉秀说得又快又清楚,一句一句说得明白。   大家听到说开箱看,都赞同了。   “那是我的银子,谁说是你们的!”杨氏听玉秀要让人去抬她们兄妹带来的箱子,急了,“王有财,你死人啊,就这么听那小娼妇瞎白话,你不会说句话!你还有口气没啊!”   她被几个媳妇给拉住了,对王有财大骂。   王有财缩在一边,他不像杨氏敢撒泼,所以,只拉着站在他边上的玉梁的手,喃喃地说,“没有那么多银子,玉梁,你们不是才带了三十两银子吗?”   玉梁答应了玉秀,今日都听她的,所以,听着王有财的话,只哽咽着问,“舅舅,你为什么要卖秀秀和淑儿?我愿意每天多干活的,你为什么要卖掉她们?”   两人各说各的,周围的人压根没听到王有财说什么,只听到杨氏的叫嚷。   “杨花儿,你家什么时候能积下银子了?”   “有银子,去年欠族里的分子钱,可以补上了。”   有几个口快的妇人,听杨氏说是她的银子,直接扒开了。   二叔公叫了两个人,跟着玉秀进屋去找,很快,就抱了一个一尺来长的木箱子出来。   杨氏一看这箱子,不要命一样扑上去,声音凄厉地跟杀猪一样。   她再有力气,也架不住人多,才扑了几步,就又被拖住了。   大家看木箱子有锁,有性急的等不及找钥匙,直接拿柴刀将锁给劈开,一把拉开来。   木箱子里,有几张纸,还有一些银子和两吊钱。   玉秀快步上前,先将那几张纸抓起来,“二叔公,您看,是不是我家的地契和房契?”   二叔公低头,看到纸上写着颜字,点了点头。   “各位伯伯、伯娘,叔叔婶子们,你们看,我没说谎!这真是我家的东西!”玉秀高举着纸让大家看。   围观的人看二叔公都点头了,哪还有假,“秀秀,你是好孩子,婶子知道你没说瞎话!”有婶子大声回应了。   “秀秀,这些银子,是不是你们带来的?”有人盯着木箱中的碎银看。   “大家看,是不是有银子和两吊钱?其他的银子,我们不知道舅母收拿去了!”颜玉秀点着头,将房契和地契往自己身上一揣,快步走到木箱边,抓起那铜钱给大家看。   其实,所有的铜钱都是绳子串的,而且那绳子都会有点发黑,不过大家一看就认定了,这两串钱,就是颜家兄妹带来的那两串。   那木箱子里的碎银子,看着只剩十来两了!   财帛动人心,尤其是听说这些原本是自己的钱时,更动人心!   明晃晃的太阳底下,银子的银光,亮得让人直晃眼。   有些人,一辈子也没见过银疙瘩。   一百两银子,竟然只剩下这点了?   他们竟然花用了九十两!   这些银子,有五十两银子是给族里的!   王有财和杨氏,竟敢用了族里的银子!   众人的神色,渐渐激愤起来,看向王有财和杨氏的眼神,越来越不善。   杨氏原本还在大叫大骂撒泼,接触到众人的眼神,才感到不安了,“没有一百两,根本没有一百两!你们,你们不要信那小娼妇的胡话,他们来的时候,压根没说有银子给族里!”   她被人扭住胳膊挣脱不了,没法上前修理颜家兄妹,只能瞪着一对吊梢眼,“颜玉秀,你个小贱人,还不说实话!”   “舅母,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玉秀往后瑟缩了一下,红着眼眶,低声说道。   这神情,落在众人眼中,自然是她吓到了,不敢再争辩了。   “二叔公,当着大家的面,这恶妇都这么对秀秀他们!”   “他们简直丢尽了王家村的脸!”   “应该赶出去,族里不能留这种恶妇!”   众人一句句说着,忽然,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让她把银子还出来!她拿了族里的银子,肯定送到杨家去了!”   很多人都有这种心思,只是,一时没人说出来,这声音出来后,众人都赞同了,对啊,应该让杨氏把银子还出来!   那些银子,有五十两是给族里的,给族里的,不就是给大家的?   有些原本只想看热闹的,也不再觉得事不关己了。   杨氏要卖玉秀和玉淑,他们可以不管,但是,她用了自己的银子,这决不能答应!   “快把银子拿出来!”   “那是玉秀娘给族里的银子!”   玉秀对玉栋使了个眼色,让玉栋走到小四那边,都站二叔公身后去,她自己拉着玉淑缩在二叔婆边上,看着众人由愤愤不平而怒气高涨,群情激奋之下,有些妇人已经忍不住推搡起杨氏来。   杨氏再大叫没有银子,也没人听了。   她被一群妇人围在中间,发出痛叫,原本还中气十足的叫骂,变成了痛叫。   她只觉得身上的肉生疼,不知道有谁在掐她打她。   “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她开始还嘴硬,没过多久就求饶了。   王有财看杨氏被围着,想要上前去拉,王十七等人倒是没对他动手,就是把他给拉住了,不让他到杨氏身边。   王宝珠看杨氏被推搡地发髻散乱,吓得哭了起来,眼珠一转,看到躲在二叔婆边上的玉秀姐妹俩,“颜玉秀,你个下作胚,我打死你!”   她平时跟着杨氏,对玉秀姐妹俩打骂习惯了,别人她不敢动,这两个她说打就打的,嘴里这么叫着,她就往这边扑了过来。   只是,她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没看脚下,杨氏刚才拿来打玉梁的木棍掉在地上,王宝珠一踩上去,扑通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硬是让硬实的泥地发出“咚”的闷响。   好死不死,地上还有刚才那几只芦花鸡拉的鸡粪,王宝珠一扑下去,脸直接贴上了鸡粪,臭不可闻。   ☆、12章 女儿先不管 王宝珠摔成那副狼狈样,再爬起来时,周围的人一看,都闪远点了,生怕被她噌一身鸡屎啊。   杨氏在被众人围攻中,还能看到王宝珠摔倒,嘴里叫着“我的乖囡啊”,往女儿这扑过来。   她扑到近前,王宝珠伸手向她伸过去,杨氏就看到女儿一只手上有鸡屎,脸上也有鸡屎,嫌弃地往后缩了缩,“乖囡啊,我的乖囡啊,有没有被打坏了?”   嘴里,还是叫着,只是躲开了宝珠的脏手,一扭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撒泼,“天杀的,你们要谋财害命啊!救命啊!王家村欺负人啊!王家村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她嚎得半个村都能听见了,可是,她那些话,把大家激怒了。   “杨花儿,你不是王家村人?”   “这泼妇,没把王家村当家啊!”   “赶出去!她看不上我们王家村,把她赶出去!”   “就是,她看不上王家村,王家村还嫌她恶毒呢,拉出去!”   族人们愤怒之下,几个大娘和媳妇们上去,拉衣服的拉衣服,拉头发的拉头发,就要把她往村外赶。   “我有儿有女,王有财也没休了我,你们凭什么赶我走!”杨氏倒是很有几分急智,一看情形不好,返身把王宝珠搂在怀里,大声嚷嚷。   王宝珠被杨氏搂得生疼,有几位媳妇拍打杨氏,不小心就拍到了王宝珠身上。   王宝珠又哭叫起来,大家都是有孩子的人家,就算王宝珠不讨喜,可眼看孩子要伤到,众人还是犹豫了。   颜玉栋看眼前这混乱有点懵,玉淑和玉梁两个年纪小,看着只觉得解气地很。尤其是玉梁,到底才五岁,看到杨氏和王宝珠被打,只觉高兴地嘴角不住往上翘。   大姐太厉害了,竟然能让杨花儿吃瘪啊!打得好,那个恶婆娘!玉梁崇拜地看向玉秀。   玉秀瞪了他一眼,玉淑拉了拉他,两人都埋下头,不让大家看出他们的高兴。   玉秀看众人的动作有些缓下来,杨氏也没其他动作,拉着玉淑走到二叔公那边,拉了拉玉栋,附耳说了几句。   玉栋转身,对二叔公求情道,“二叔公,大家别打我舅母了,我有话说!”   杨氏听到玉栋这话,狠狠瞪了一眼,现在没人打了他来说这话,刚才怎么不让人住手?   她刚才被打得怕了,身上的皮肉现在还在生疼,心里再想骂人,也不敢再开口了。   “大家别打了!听玉栋说!”二叔公抬了抬手,院子内外逐渐静了下来,拉着王有财的几人,也顺势将手松开了。   玉栋走到那木箱子边上,指着箱子里的钱说,“二叔公,我们刚才商量了,这些银子,是给族里的。我娘交代的话,我们得做到,舅母花掉的钱,让她给族里写欠条,慢慢还!大家别再怪我舅舅了。”   他这么一说,等于将王有财和杨花儿给分成两块了,众人心里更没负担了,尤其是一些和王有财一起长大的,对王有财他们下不了手,可对杨花儿,早就看着不顺眼了。   “那怎么行,就这点银子了,该你们兄妹自己收着,以后还得过日子呢。”二叔婆疼惜他们,觉得这些银子应该全让他们带回去才行。   二叔婆的话,有几个人应和,大多数人,只是沉默着。   有几个想要附和的,被自家家里人给捏了一把,也不开口了。   二叔婆说完那话,看着院子内外众人的神情,还想再劝。   玉秀看了那几个应和的人一眼,这些人,都是好人。她拉了拉二叔婆,又对玉栋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说。   玉栋明白她的意思,摇了摇头,“二叔公,二叔婆,原本我娘是怕我们年纪小,王家村是我娘的娘家,她想让我们住村里,在舅舅家里依附着过几年,我们再回家去。没想到,舅母竟然要卖掉妹妹,我们刚才商议了,想回东屏村去。我们在村里有房有地,还有叔叔在村里。”   玉栋说到这停了一下,刚才玉秀教他的话,他有些忘了,他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能干活,能照顾弟弟妹妹!我们就想拿着自己的东西回家去。”   玉秀接了一句,“大家别怪我舅母了。这里十多两银子,就当是我们替我舅母给族里的!”   众人还未说什么,杨氏从这一摊话里听明白过来了,颜家兄妹竟然打算拿这些银子给族里?到她嘴里的肉,竟然还想抢回去?   她什么都不顾了,一把丢下王宝珠,“我呸,什么你替我给!这是我的银子,谁敢拿!你们要活抢啊!天啊,这是不让人活啊!天啊,我的命好苦啊,这里一窝强盗啊……”   杨氏一想到那十两银子要飞了,忘了刚才的痛和刚才的教训,一下扑到那木箱子上,拍着箱子沿哭骂,那么小的一个箱子,被她那胖身体给捂得严严实实,亏她还能摸到箱沿。   听她那哭声,不知道的以为那箱子是棺材,里面躺着她亲娘呢。   玉栋就站在木箱边上,猝不及防被她推到,一脚踩空,整个人往后仰,他身手想抓住东西稳住自己,倒地时抓到了箱子把手,将那箱子从杨氏身下拖出半尺。   杨氏看箱子露出来,又要扑着去捂住,力道没用好,整个人往前冲,把箱子打翻了。   箱子里的散碎银子,还有一些散碎铜板,立即滚了出来。   杨氏松开箱子,忙着捡银子,王有财也连忙跟着冲上去要到地上抢、   周围的人一看不好,有伸手拉人的,有想去捡银子的,还有想趁机捞几个铜板的。   后面的人又跟着往前涌,一时之间,场面乱成一团。   杨氏刚抓到银子,就有其他妇人去掰她的指头,刚才被她松地上的王宝珠,还在傻愣愣没回神的时候,场面已经乱了。   她再哭叫也没人听到,被人踩了好几下,连滚带爬从人堆里往外钻。幸好她那矮胖的身材,被踩几下估计也踩不到骨头,她好不容易从人腿下爬出来,吓得一边哭,一边躲到院子的角落里。   ☆、13章 银子买人心 二叔公看大家乱得不像样,大声咳了好几声,看大家还乱着,叹了口气,指了几个孔武有力的青壮,将杨氏和王有财给拉住,又让大家站住,吆喝了好几声,众人才逐渐站下来。   大家停下时,地上已经一片狼藉。   幸好刚才玉秀已经把房契地契塞怀里了,不然准要撕坏了。   停下来时,杨氏手里还捏了块碎银子,两个妇人去扒,都没能把她手扒开。   最后还是王十七的媳妇厉害,狠狠踩了杨氏一脚,杨氏吃痛手一松,银子被人拿走了。   二叔公四下看看,有些犹豫。   照理说,颜家这四个孩子可怜,这些银子让他们带回去过日子,才是正理。可是,看现在这样子,众人是不是肯答应?   玉秀看出二叔公的犹豫,她拉了拉二叔公,凑到他耳边说,“二叔公,这些银子,我们是真心要给族里的。我舅舅和舅母不会让我们带回去的。若是您怜惜我们,就收下这些银子,那两吊钱让我们兄妹做路资。王家村是我娘的娘家,以后要有什么事,求您老人家能带着大伙儿,帮我们说句话。”   她这话,等于就是说王氏的娘家人不是王有财,而是整个王家族里。   二叔公看了她一眼,这孩子,难得的明白又伶俐,没娘的孩子早当家,没想到她才十岁,就能将话说得如此通透漂亮了。   他再看看眼前一些村民的眼神,暗自叹了口气。   村里人未必是坏人,只是,王家村,大多数人家都太穷了。   他点头答应了,摸了摸玉梁的头,看着玉梁和玉秀说道,“叔公答应你们,以后,有什么事,就让人往村里捎信。只要叔公能说得上话,叔公就不会不管的。”   玉秀甜甜一笑,“谢谢二叔公。”   王有财这舅舅靠不住,东屏村那头,堂叔颜庆洪,也不是好人。   玉秀早就想过了,他们现在兄妹四个势单力孤,人小力弱,揣着银子,还是大家都知道他们揣着银子,那是给自己招祸。   王家村人再敦厚,还是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会心中惦记,这点银子,他们兄妹根本带不走。   再说,他们要是带着这点银子,杨氏死活都不会放他们走的。   反正也是拿不回的钱了,不如散了,让王家族里记着自己兄妹几个的情,万一将来需要长辈说话时,他们兄妹也不至于无人可依。   前世为妾时,想要好好活着,要应付内宅妇人,要应付刁奴恶仆,她已经习惯了收买人心的手腕。   “玉栋说了,这些银子,是给我们族里的。”二叔公转过身,一脸凝重地看着院子内外的人,“这些银子,是玉栋他娘对我们族里的心意,也是这几个孩子的心意。大家伙儿不能丧了良心,以后,玉栋这四个孩子有什么事,族里不会坐视不管的。”   原本王家村就是王氏的娘家,自然要看顾几分。现在,王氏给族里银子,不就是托族里人照顾孩子的意思吗?二叔公这话,大家都点头赞成了。   “既然大家伙都赞成,那我们去开祠堂,在祖宗面前,把这事说一下。凡是族里的人,都得记着这份人情!”   杨氏眼看着事情就这么定了,当然不依。   二叔公看了杨氏一眼,“杨花儿,你这种恶妇,败坏了我们的族风。要是再闹,就把你赶出王家村去!”二叔公又看着王有财,“有财,你媳妇要是再闹,你要么休了她,要是舍不得,就连你一起赶出族去!”   “凭什么?我是王有财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又没犯七出,你们凭什么休我?凭什么?”杨氏为了银子,豁出去了。   “反了!竟敢这么跟族长说话!”有人上前两步,一把扭住了杨氏快戳到二叔公身上的食指,反手把她的手拧背后去,递了根绳子过来,要将杨氏绑起来。   “族长,这种恶妇,按照老规矩,应该丢到山里去!”有人提议道。   王氏族里是有这条规矩,也曾有过这先例,凡是危害族人的,都丢进深山去喂狼。   二叔公犹豫着,要不要行使这条规矩呢?   杨氏听到要被丢进深山,惊地连叫骂都忘了。   边上的人群里,有有心要为颜家兄妹出气的,有看杨氏不顺眼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这些人听到这提议,都大声赞同起来。   杨氏没想到村里人会有这提议,再看二叔公,竟然没有反对!银子再好,还是命重要啊!她看着泼辣,其实胆子并不大,最是欺软怕硬的主。   眼看绳子已经绕到自己身上了,她啊一声尖叫,两眼往上翻,竟然活生生被吓晕了。   “二叔公,那个,大侄子,侄子,她失心疯了,失心疯了!别和她一样见识!”王有财比杨氏清醒,知道银子是拿不回来了,要是杨氏再闹,真被族里给处置了可怎么办?   他连忙上前,一边对拉人的两个陪着笑脸,一边又扭头对二叔公讨饶。   二叔公哼了一声,“管好你媳妇,别忘了王家的族规!”   捆人的两个人松了手,王有财连忙抱起杨氏,掐了掐人中。   杨氏醒过来,看到王有财,“宝珠爹,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没事了,你看,都松开了,松开了。”王有财连忙安慰道。   杨氏听说没事了,再看看果然没人拉着自己了,满心怒气和委屈,被松开后一咕噜站起来,不敢骂别人泄愤,一顶头撞到王有财身上,“你个没气性的,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我跟你拼了啊……”她一边哭叫,一边伸手去挠。   王有财不敢推开她,使劲往后仰头,脖子上还是被拉出了几道血口子。   众人对杨氏去打王有财,没话说,连个拉架的人都没。   杨氏看压根没人搭理,哭声渐渐小了。   二叔公又指了指玉栋几个,“玉栋说他要带弟妹回家去,有财,你这做舅舅的,简直丢尽我们王家人的脸!玉栋,你带玉秀进屋去收拾东西。十七家的,你带两个媳妇去帮他们两个收拾。”   ☆、14章 变了个人 这么容易就能回家了?   还能带东西走?   玉栋呆愣愣地应了,还是玉秀推了推他,他才回过神来,拉着玉秀走进正房。   杨氏也不哭了,也不打了,跟着就走到正房门口,恶狠狠地看着玉秀几个。眼神若是能杀人,估计玉栋和玉秀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可惜,经过刚才那出,别说玉栋和玉秀,就连玉梁都觉得她不可怕。   王十七家的更不会怕她,站在门口一把将她往后推,“杨花儿,秀秀她们自己会收拾,你就站这儿看吧。”   王十七家的长得壮实,一直跟着做农活的,那力气,十个杨氏也比不上她一个。刚才又在她手底下吃了亏,被抓住后倒是不敢再闹。   另一个媳妇走进房里,直接打开几只柜子,“秀秀,来,看看哪些是你的衣裳。”   一打开箱子,那几个媳妇嫌弃地看了一眼,几箱衣裳,没几件像样的。杨花儿的针线活,还不如玉秀姐妹俩,那些衣裳的补丁,打得狗啃一样。   最靠近床边的一只箱子里,还有几件像样的衣裳,看那大小,都是孩子的,应该就是玉秀兄妹们带来的衣裳了。   玉秀走上前看了看,其实也没几件好衣裳剩了。   他们的衣裳,被杨氏拿着给自己两个儿子改了穿了,玉秀和玉淑的衣裳,新点的都被改给王宝珠了。   她拣了几身新点的,拿块包袱皮一裹,拉了玉栋走出来。走过杨花儿边上时,杨花儿手刚抬起,王十七的媳妇哼了一声,她一抖,那手又垂下去了。   玉秀拉了玉栋走出来,又从地上的木箱里找出玉梁的平安锁,将断掉的绳子打结,重新挂到玉梁的脖子上。   二叔公拿起那两吊钱递过来,“玉栋,这钱你收好。”随后,又拉起玉栋的手,“走,跟叔公去祠堂去!”   外姓人尤其是玉栋还是孩子,能到王家祠堂里去,这是一种尊重。   玉栋跟在二叔公身后,几人来到祠堂,二叔公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在王家村这样阖族而居的地方,凡事,只要是在祠堂里说了大家同意了,那,就是板上钉钉、必须做到的事。   “叔公,我娘给族里的银子,我舅舅现在肯定也拿不出,就让他打个欠条,大家容他些日子吧。”玉栋又将玉秀嘱咐的话说了一遍。   他说这话有点心虚,所以舌头有点打结。要不是大妹妹还在祠堂门外看着他,他觉得这话有点说不出口。   从小,颜庆山夫妻都教导孩子们要诚实守信,这种说瞎话的事情,玉栋从小到大都没有几回。可是,妹妹说了,要不这么说,王有财和杨花儿不会放过他们的。   自己兄妹四个回东屏村了,舅舅他们还能拿自己几个怎么样呢?他没想明白,可看今儿这一出出的,眼看着事情都跟大妹妹料想的一样,他心里,对她的话不敢不听了。   颜玉栋这么提议,族人们当然更高兴,二叔公也不会反对。   王有财又被逼着,写了欠条,写明私用了族中多少银两,日后如何还付等等。   玉秀站在祠堂门外,看着这一幕,只觉出了口气,事情比自己想的还要顺利些。她要哥哥说打欠条这话,就是为了让这债务压着他们,让杨花儿没机会翻身作怪。   他们手里没钱,想找到东屏村来也难,在他们兄妹没在东屏村站稳脚之前,可不希望再有别的事情。   从祠堂出来,二叔公看天色不早,让玉栋带着弟妹到他家住一晚,明日再走。   玉秀和玉栋在二叔公的院子里洗脸时,王有财也走到院子外,看到他们两个,走到篱笆边,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阿栋,秀秀……”   那声音,听着很可怜,玉秀却知道,这只是假象而已,他们只要心软了,白日的努力就白费了。   她怕玉栋会抹不开面子,扭身拉了玉栋进屋,只当没有听到。   王有财看他们不理,又不敢随便闯进二叔公家,只能垂头回去。   这晚上,隔壁的杨氏,在院子里哭天叫地骂了半宿。到了半夜,才算没声音了,然后,听到院门响动。   玉梁趴在房间的窗户上往外张望,低头悄声说,“哥,大姐,二姐,杨花儿出门了!”   “别管她干什么,小四,你快睡一会儿,明天一早我们还得赶路回家呢。”   “二叔公不是说跟邻村说好了,有人会捎带我们到镇里吗?”玉梁有些奇怪地问。   玉栋摸了摸他的头,老成地说道,“那人是送我们到临水镇,我们还得从临水镇到建昌县,再从建昌县回云昌镇,然后再回村里去。你忘了,我们来时路上走了两天呢。”   来的时候,兄妹四个满心凄惶,除了玉栋,其他人都没注意过路上的事。   “还要这么远啊!”玉梁以为明天就能回家了,听了玉栋的话,有点失望,不过,马上又高兴起来,“哥,那我们后天就能回到家了吧?”   “嗯,应该能的。”   “大姐,回家后,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们了吧?”玉梁又靠到玉秀边上,有点害怕地问。   “不会了。没事,姐在呢,别怕啊。”玉秀伸手把玉梁搂到自己一边,轻轻拍着,“好了,放心睡吧,明天起不来就不好了。”   “姐,你今天好厉害,跟变了个人一样。”睡在边上的玉淑,拉住了玉秀的一只胳膊,崇拜地说道。   玉秀苦笑了一下,可不是变了个人吗?她握住了玉淑的手,“淑儿,睡吧,什么都别想。”   在她轻声细语的安慰中,玉淑和玉梁很快就睡着了。   “秀秀,对不起,都是哥没用,才让你们受欺负。”玉栋只觉有点受挫,他到底还是没照顾好弟妹。   “哥,谁说的?因为有你在,我才敢这么干呢。”   兄妹四人靠在一起,一起睡着了。   明天,就能回家了。   ☆、15章 贼心不死 第二日一早,二叔婆起床,做了一锅饭,还每人给煮了个鸡蛋。   玉秀想着二叔婆攒几个鸡蛋不容易,拿了十文钱出来。   二叔婆一看,嗔怪着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跟二叔婆还给什么钱。唉,二叔婆是真想留下你们啊。”   二叔公家,比起村中其他人家,日子是要好过得多。只是,他们还有儿孙,要是让玉栋兄妹四个住家里,一天两天还好,日子久了,就算儿子不说话,儿媳妇只怕是要嘀咕的。   再说,若是还在王家村,杨氏怎么肯让他们四个过安生日子?   “二叔婆,您真好。等我们长大了,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前世,二叔婆对自己兄妹也很好,后来哥哥受伤后,她也诸多照顾。   她看着二叔婆那满是皱纹的脸,抓着她手背感觉到二叔婆的手很粗糙,常年劳作手上老茧很厚,只觉心里暖暖的。   二叔公吃好早饭,带上他们出门。   走出院门,玉秀看到杨氏正站在屋檐下,昨日挨打推搡,她脸上青紫了一片,那对吊梢眼,眼皮都肿了,只能看出一条缝了。   可是,隔着一个院子,玉秀都能感受到杨氏那怨毒的目光。   她心里有点不安,杨氏要是破口大骂,倒是正常,现在,她居然能耐得住性子?而且,她总觉得,杨氏的脸上,隐隐的,还有些贪婪和高兴的神情。   她看过来的眼神,就像自己兄妹四个还是她砧板上的肉一样。   玉秀正想再仔细打量一下,杨氏已经一扭身,走进房里去了。   二叔公还站在外面等他们,她只好先跟着二叔公往前走。   二叔公带着他们兄妹四个到村口的大路口,昨夜打听到邻村有人今天去镇上,已经让人去说过了,让那人捎带他们兄妹一程。   等了片刻,一辆牛车慢慢悠悠地走近,赶车的老汉和二叔公打过招呼,将车上的货物理了理,空出一块地方让玉秀兄妹四个坐上。   他们刚上车做好,二叔婆和王十七的媳妇两人匆匆赶过来,一人塞了一包干粮给他们,让他们路上带着吃。   东屏村属于建昌县下辖的云昌镇。王家村属于临武县,临武县的县衙就在临水镇上。   二叔公本来想找人送他们兄妹四个回到东屏村,可是六月,正是农忙的时候。玉秀他们四个又归心似箭,不想再等。   二叔公就写了封信,托临水镇上一户相熟的车行安排。   赶牛车的老汉把车赶到了临水镇外,指着远处的城门口说,“那里就是临水镇了,你们到了镇里,找人问老北车行,一问就能找着。”   玉秀四个下车后道了谢,玉栋抢着将两个包袱都背在自己身上,当先大步往前走。   玉秀拎了干粮,一手拉住玉梁,让玉淑紧跟在自己边上,兄妹四个走进城里。   临水镇是县衙所在,比起其他的镇就大了很多。今日虽然不是集市,路上走的人居然也不少,主街两旁开着各种店铺,街道上飘着各种炸油条、烧饼、馄饨等等香味。   玉梁好久没出门了,一路东张西望,跟放出笼的小鸟一样,看什么都觉得喜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姐,这满街都是香的。”说着,还使劲咽了口口水。   玉秀摸了摸他的头,有点内疚,现在,他们还没钱,还不能给玉梁买吃的。   玉梁很懂事,并不吵着要吃东西,只是到处打量着。   他张望了一会儿,拉了拉玉秀的手,压低了声音,“大姐,昨天那个婆子,跟在我们后面。”   玉秀顺着玉梁说的方向,装着不经意地四下张望,一眼,就看到了刘牙婆!   刘牙婆在他们后面,隔了几个铺面的距离,她身后,还带了两个凶神恶煞的随从。   “大姐,那人跟着我们两条街了。刚才我在那家糖果铺就看到她在后面。”玉梁有点害怕地靠近玉秀,又低声说道。   玉秀心里一慌,想到出门时杨氏那诡异的神情,她又找到刘牙婆了?   刘牙婆那眼神,不住地在玉秀身上打量,眼里的贪婪,掩都掩不住。   昨天她去王家村时,以为就是个长得好看点的小村姑,没想到,这两个小姑娘,比她想得更好看。尤其是那个大的,五官精致地跟画里走出来一样,一哭一笑都让人揪心,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粗布衣裳,都很好看。将来眉眼要是长开了,一定更好看。   这要是卖到府城的云水楼,少说也能卖个三百来两啊。   她昨天挨了一顿打,又看着杨氏挨打,死心了。   没想到,昨天半夜里,杨氏又找上门来,跟她说这四个小的今儿要到临水镇,让她直接带走。   反正就四个孩子,没爹没娘的,不见了也不会有人找。   杨氏唯一的要求,就是事成之后,得给她一百两银子。   刘牙婆自然答应了,反正真抓了卖掉后,她不给银子,杨氏又能拿她怎么样?   她一早上就带人守在城门口,好不容易看到这兄妹四个进城了。她盘算着,这段路人还有点多,等到再往前,人少点的地方,把四个全抓了,两个丫头卖到云水楼,两个小子便宜点卖给人做小厮,也能得个几两银子。   玉秀左右打量着,脚步慢了下来,再往前人要是少了,真是要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玉淑也看到了刘牙婆,只觉得有点不对劲,叫了一声姐,也往玉秀身边靠。   “大姐,我怕!她干嘛还跟着我们?”   “小四,别怕,怕也没用,姐在呢!”玉秀使劲捏紧了玉梁的手,不怕,她一定会护好弟妹和哥哥的。   玉栋看他们两人落后一截,停下脚步走回来,“秀秀,小四,怎么了?走不动了?”   “哥,是昨天那个婆子,跟在我们后面。”玉梁说着,伸手就想往后指。   玉秀一把拉住玉梁的手,免得惊动刘牙婆,她脑子飞快地转着,刘牙婆跟着,肯定是想要抓自己和玉淑。而玉淑和自己,她肯定最想抓自己。   她把干粮往玉栋手里一塞,“哥,你带着淑儿和小四,先往这边巷子里走。到晚上,到老北车行那里等。”   “秀秀,你要去哪?”   ☆、16章 求助无门 玉栋焦急地看着玉秀。   “我去把那老婆子引开,哥,要是到晚上我没回来,你明天就坐车带着淑儿和小四先回家去,我会回家找你们。”   玉秀说着,也没等玉栋回话,松开玉梁的手,扭身就往前跑。   刘牙婆看到玉秀甩开其他三个,往前跑,这是在做什么?   不对,不管她想干什么,自己都得盯紧这三百两银子。   她一拎裙子,“快,快追!”她紧跟在玉秀后面追过去,跑过玉栋三个身边时,脚步迟疑了一下,然后,又赶紧追上去。   等抓住了颜玉秀,回来再找这三个。反正临水镇就这么点大,杨氏说了,这几个孩子在镇上,不认识人,没地方藏身。   昨天她就看出来了,这四个孩子里,颜玉秀主意大,抓住了她就行。   再说,就算这三个没抓到,只要抓住了颜玉秀,也赚大啦。   刘牙婆穿着罗裙,迈开大步居然也没被裙子绊倒,头上的绒花一颤一颤地,一张抹粉的老脸上肉一抖一抖的,真怕她跑着跑着就掉下点什么来。   玉秀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们都跟在自己身后,没人去抓哥哥他们,松了口气。自己得再跑远点,让他们找不到哥哥他们。   在王有财家这几个月,她没有吃饱,体力不好,现在能快速跑着,完全靠一口气撑着。所以,她也不敢张嘴呼救,生怕这口气泄掉。   再说,他们只是四个孩子,刘牙婆随便捏造点什么话,众人都会信。就算闹到官府,刘牙婆要是找杨氏来作证,自己又能怎么办?   路上的行人看到一个小姑娘在飞奔,再看到身后追着的刘牙婆,只指指点点着,没人出面说话。   在临水镇里,大家都知道,刘牙婆做的缺德买卖。像今天这样,小丫头被家里人卖了,不甘心偷跑,再被刘牙婆抓回去的事,经常上演。   开始还有人可怜孩子,出面阻拦,结果刘牙婆把人爹娘叫过来一说,果然是人爹娘自愿卖的。   亲生爹娘都不心疼自己孩子,他们这些路人能怎么着?   更何况刘牙婆家里养了几个打手,曾有人阻止,被当街痛打的。事后,刘牙婆往县衙里塞点钱,被打的人得几个药钱,就这么了事了。   所以,大家一看又是刘牙婆在追人,除了有人有意无意地拦个路,其他人,也就当热闹看了。   甚至,还有混混吹着口哨,“这次这个小娘子,姿色比上次的好。刘牙婆,你可跟紧点,别把人丢啦!”   路人的声音,飘到玉秀的耳朵里,她的心越来越冷,果然像自己所想的,没人会帮自己啊。   刘牙婆追得气喘吁吁,眼看着玉秀还在往前,她嘴角却露出一丝笑。这条主街,再往前就是北城门,要是玉秀逃到城门外,就是连遮挡都没有的官道,那还不是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想到这,她倒不急了,停下来喘口气,让两个手下人先追过去。   玉秀也看到远远的城门在望了,她心里咯噔一下,再想转身,发现两边没什么躲藏的地方,要是沿着城墙根跑,自己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怎么跑得过大人?   越来越近,玉秀甚至都看到了城门口,站着的几个守城的士兵。城门边上,还搭着个凉棚。凉棚边上的城墙上,贴着一张大告示。   那些人,事不关己,看着这边的热闹,好像还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   难道,重生回来,就为了再落入刘牙婆手里,再被卖到云水楼?   她有点茫然地往前跑,心跳得越来越急,胸口隐隐作痛。   她耳朵轰轰作响,好像听到身后,脚步声更近了,连那喘气声,都在自己身后,甚至,好像都能感觉到追着的人呼出的热气,吹到自己的脖子上。   她后背发凉,只觉得身后那人一伸手,就能把自己抓住,然后,自己会被丢进云水楼。每天,打骂、针刺、罚跪……直到最后,她又会成为前世那个云湘君。   玉秀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当年的日子,好像就在眼前。   可是,她跑不动了!她的脚步,重得抬都抬不起来,一步步缓了下来。   算了,跑不动了,再跑也没用,就认命吧!   “秀秀,秀秀!”身后,忽然传来玉栋的声音。   玉秀转头,看到玉栋追上了跑在最后的刘牙婆,他比刘牙婆要矮,伸手去拉刘牙婆的衣领没能够上。   他奋力一跳,跳到了刘牙婆的背上,一手抓住了刘牙婆的发髻,一手抡起拳头去打。   “你们追我妹妹干什么!我打死你个坏婆娘!”   玉栋虽然才十二岁,到底也是干过农活的,卯足了力气打人,也是很痛的。   刘牙婆被他打得吃痛,甩了一下头没甩开,伸手往头上抓挠,在玉栋的脸上手上留下了一道道血口子,“哎呦,快,快把这死小子抓下来!”她痛的尖叫着吩咐道。   带的一个随从,回身帮忙,将玉栋扯下来,一把往地上摔去。   玉栋就像一个沙包一样,在地上滚了两滚。   他撑着身子,还要爬起来,那随从上去,又一脚往玉栋的肚子踹去。   玉栋被那一脚踢得,直接往后飞出几尺。   “哥哥……”玉秀尖叫着,闪过在自己身后的人的手,往玉栋那边跑去。   玉栋脸上磨破了皮,嘴里有血沫,说不出话来。他抖着手把玉秀往自己身后推,随后,自己两只手趴在地上,还想挣扎着站起来。   刘牙婆被玉栋那几拳,打得头晕眼花,扶着路边的柱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小子,倒是个硬骨头!”打人的随从深深吸口气,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一只手紧了紧拳头,看着玉栋和玉秀,就像戏老鼠的猫一样,走过来。   “别……别打死——打残了!”刘牙婆喘息着,吩咐道。   反正人跑不了了,她不急着去抓颜玉秀了。那小子,竟然敢打自己!太可恨了。   颜玉秀眼看着两人越走越近,不要!她不能让哥哥被打!怎么办,谁能帮她?   ☆、17章 揭榜得援 玉秀四下打量,她看到城门口的几个差役正站在那看这边,还有看告示的两个人,仔细一看,那告示上有大大的“悬赏”两字。   悬赏!   她一下站起来,一咬牙,从玉栋的身后,沿着街边直接往城墙城门那边跑去。   刘牙婆几人被她这动作惊得一愣,以为她想要一个人跑,几人也顾不上打玉栋了。   “快点,快点,先抓住她!”刘牙婆大声说着,跟在玉秀身后。   不过到底慢了几步,等他们回过神时,就看到玉秀已经跑到了城墙边那张告示下。   玉秀也没看告示上写了什么,跳起脚,死命地一扯,将那张告示扯下来,紧紧搂在了怀里。   守在告示边的两个小厮,正看热闹看得起劲,一回神,就看着那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姑娘跑到自己面前,没等他们想明白她要做什么,告示已经被她扯下来了。   他们傻眼了,犹豫片刻,其中一个小厮扭头跑进凉棚里,把管事请出来。   “三……三爷,就是她,揭了悬赏!”那小厮跟在管事身后,抬手指过来。他缩了缩肩膀,刚才顾着看热闹,没看好告示,算是失职了。   按照规矩,既然有人拿了悬赏告示,他们就得把人带回去。可现在,这小姑娘明显是拿他们当挡箭牌啊。   他眨巴着眼看着管事,希望不要挨打啊!   刘牙婆这时也追到了城墙边,两个随从想要抓住玉秀,玉秀从一个人的胳膊底下一钻,往凉棚这边躲。   “三爷,这……这可怎么办?”一个小厮嗫嚅着问领头的管事。   那被称为三爷的,看看玉秀,眯了眯眼,再看看刘牙婆,这小丫头倒是机灵,胆子也够大,自己要不要带她回去呢?   他想起临行前二夫人的嘱咐: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敢揭榜,都好生请回去。   再一想,自己在这守了七八天,开始还有人看榜,到后来连个看榜的人都没了。他每天在这破地方日晒雨淋地受苦,眼看着这苦日子还没个头。尤其是媳妇让人捎信来说这些日子肚子动得厉害,可能就这点时候要临盆了。   就算这小姑娘是拿自己这几个当挡箭牌,也没关系啊,带着她回去自己也好交差。万一瞎猫撞死耗子,这小姑娘真有本事,自己不就立了大功了?   他冲小厮抬了抬手,“愣着干什么?这小娘子既然揭榜了,那就是我们的贵客,还不去请过来?”   刘牙婆一看这管事和小厮要将玉秀带走,急了,大声叫道,“这小贱人是我买下的!”   “胡说!没人能卖我妹妹!我们有王家村里正开的文书。”玉栋跟在后面踉跄地走过来,他也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刘牙婆这话,先反驳道。   玉秀没看刘牙婆,先打量了那管事一眼,那管事长了个酒糟鼻,鼻头红红的,面相看着不爽那种刻薄的。这管事传了一身青缎子衣裳,看那料子,就不是普通人家的下人能穿的。   看那衣裳的样子,好像还有点眼熟。   她对那管事行了个福礼,“这位爷,我们兄妹家住建昌县东屏村,和这刘牙婆素不相识,她欺负我们兄妹年幼,想要拐了我们去卖。”   那管事看到玉秀谈吐不俗又有礼,有了几分好感,对刘牙婆说道,“爷不管你是做什么的,这小娘子揭了悬赏告示,爷就得把人带回府去。”   刘牙婆眼珠子一转,拿了一两银子出来,“这位爷,这是老身刚买的丫头。您别上她的当,一个毛丫头,能懂什么?三位辛苦,这点钱,拿去买杯酒喝!这丫头,还是让老身带回去吧?”   “刘牙婆,你当人人都贪个一两半两银子吗?”玉秀在边上不屑地道,“你我素不相识,你自然不知我懂些什么。众目睽睽,我既然敢揭榜,自然有我揭榜的底气。”   她重重强调了“众目睽睽”四个字,那个管事本来就没把刘牙婆的一两银子放眼里,再听到玉秀说的众目睽睽,往四周一看,果然聚了一堆人在围观。   这下不带人回去也不行了。   刘牙婆昨日就见识了玉秀的机灵,现在看那管事一副心动的样子,还想再游说。   那管事已经懒得听她啰嗦了,冲着两个小厮一抬手,“你们两个,快请这位小娘子去客栈歇息,好生伺候着。吃了饭我们就回府城去复命。”   他又对玉秀说道,“小娘子,你既然揭了榜,今日就跟我们回府城吧?”   玉秀看那管事答应带自己走了,松了口气,只要先离开临水镇,摆脱刘牙婆,其他的后面再说吧。她走过去扶住玉栋,点头对那管事说道,“自当从命。只是,我还有兄长和弟妹,麻烦管事安排,他们得和我同行。”   那管事既然拿定主意拿她当贵人待,自然从命,吩咐一个小厮去帮忙扶了玉栋去找玉淑和玉梁。   刘牙婆看这管事目中无人的样子,有些生气了,“这位爷,我刘牙婆在这临水镇,可也不是好欺负的。您要跟我抢人,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那管事斜着眼看了刘牙婆一眼,“怎么?你要阻拦爷带人?”   “哼!”刘牙婆哼了一声。   这悬赏告示刘牙婆是知道的,里面说是家中公子病重悬赏求名医治病,若能治愈赏白银千两云云,落款却没写。想来也就是寻常富户,家中有几个钱而已。她能在临水镇猖狂,自然是上头有人。   她一个表妹的女儿夫家的小姑,是灵武县知县老爷的第三房妾室,在这临水镇,谁敢不给几分面子。   看这管事穿着虽好,却是生面孔,可能是哪个犄角旮旯来的土包子,不知天高地厚。   ~~~~   求收藏啦,求推荐啦:)   ☆、18章 上头都有人 “阿大,去,到县衙里请班头过来。”刘牙婆捏着声音,大声吩咐道。   看着自己人跑去县衙了,再看那管事儍瞪眼看着自己,她得意地瞟了那管事一眼,拿桃红色手帕擦擦嘴角,哼声说道,“给你脸不要脸,等会有你哭的时候!“说着,扶了扶自己头上戴的绒花,抬着涂脂抹粉的老脸,四下看了周围围观的路人一眼。   她想着,趁着今日再让这些人见识见识,知道刘牙婆上头有人,以后,在这临水镇,就更没人敢惹自己了。   刘牙婆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眼神流转间,看到颜玉秀正站在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她恨恨地咬了下后槽牙,至于这个小贱丫头,哼,本来想给她个好去处,卖到云水楼去。若是她有造化,搞不好在云水楼还能得个好出身。   现在嘛,抓到手,明天就送到府城,卖到最当红的青楼去。反正照这丫头的姿色,三百两银子,那些青楼也愿意出的,这可都是她自找的。   玉秀看刘牙婆那不怀好意的眼神,抬头,往管事这边看过来,眼中带着惊疑。   那管事接触到玉秀的眼神,尤其是那怀疑之色甚浓,不由挺了挺胸膛。只要是个男人,都有点虚荣心,而玉秀那眼神里,显然是在怀疑他到底斗不斗得过刘牙婆。   他本来就没把刘牙婆这种货色放在眼里,刚才只是懒得管。现在,他已经决定将颜玉秀当做揭榜的贵客带回府去,自然就得表现一二了。   更何况他平日里,走到哪里不是受人尊重吹捧?这老婆子竟敢威胁自己?   他鄙夷地看了刘牙婆一眼,对小厮吩咐道,“来顺,你拿了王府的帖子,去问问白知县,在他治下,居然有人敢当街强抢幼童,他这知县是做什么吃的!”   那叫来顺的小厮也才十四五岁,正是好面子又青春的年纪。他答应着,也往县衙方向跑去。   那管事慢慢看了周围一眼,淡淡地说道,“在江南,靖王府要请个人,还请不到吗?”   居然是靖王府!   颜玉秀终于知道,为何她会觉得这管事的一身衣裳眼熟了。   在靖王府,管事分为几等,其中三等管事,穿的就是这种样式的衣裳。只不过,现在的衣裳襟扣的花式,和十几年后有点差别而已。   众人一听是靖王府的人,都激动起来。   靖王李腾是当今天子的亲叔叔,圣眷隆重。在江南民间,私下里都将靖王称为“江南王”,说靖王是江南的天并不为过。   在江南,别说巴结靖王,就算是能巴结到靖王府的管事,也是大有面子的事啊。   大家没想到,贴在城门口没有落款的告示,竟然是靖王府贴的。   管事看到众人对王府的敬畏,更是挺直背脊抬起下巴。   大家再看刘牙婆的视线,就玩味多了。   刘牙婆听说是靖王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尖叫了一声,“你别想唬我!”可是,她叫的声音刺耳又尖锐,隐隐还带了几分颤抖,完全没有刚才的气势了。   她怎么想得到,靖王府的人,竟然会在临水镇这种小地方出现啊!   她竟然冒犯了王府的人,这可怎么办?   临水镇离靖王府十万八千里,没人知道冒犯王府会怎么样,可刘牙婆是到过府城见过世面的。   她听说,冒犯王府是会全家抄斩的。   就在刘牙婆还没想好是跪地求饶好,还是拿银子赔罪让管事息怒好时,那个叫来顺的小厮,带了一班衙役跑回来了。   来顺跑到这边,往刘牙婆这里一指,“就是这个老虔婆!”又跑到那管事边上,邀功般说道,“三爷,小的一路跑过去的,比那老虔婆的人跑得快。”   他说完,还炫耀地看了颜玉秀一眼,显然,是想让这漂亮的小姑娘,觉得自己厉害呢。   那带队的班头是认识刘牙婆的,可现在靖王府的人就在边上,哪敢徇私,认识也当不认识。   他不由刘牙婆分说,抖开锁链一把就套在了刘牙婆的脖子上,边上两个衙役也是老手,咔擦两声,就将镣铐给刘牙婆给套上了。   那班头拉了刘牙婆一下,对靖王府的管事点头哈腰地告辞,“三爷,扰到您老了,都是小的们罪过,小的们,这就把这老虔婆带回去!”   那管事不屑于和一个班头多说话,似应非应地哼了一声。   “慢着!”玉秀脆声叫道。   那班头和几个衙役一看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开口,本想不理。   可再一看,那小丫头开口后,那靖王府的管事竟然马上转身看向她,做出了恭听状。   做衙役的人,都是有眼色的,马上知道,这小姑娘不能轻视。   “这位小娘子,您有什么吩咐?”那班头又将拴着刘牙婆的锁链交给边上的衙役,自己走到玉秀这边,躬身请示道。   “刘牙婆在临水镇作威作福,犯了众怒。”   玉秀看到远远的街角,一顶四人青布官轿颤巍巍地过来,显然是县太爷也来了。   她提高了声音,“刘牙婆在临水镇欺压良善多时,竟然一直没人管,也不知是有人撑腰,还是因没人告发,官府不知才姑息至今。如今靖王府为民做主,三爷心怀正义,牢记靖王爷教导,时刻不忘百姓。三爷有心为民除害,又给了你们将功补过的机会,希望不会徇情枉法啊。”   “姑娘说得是,说得是!下官绝对不会徇私枉法的!”县太爷轿子到了这边,就听到了玉秀的一番话,等不及轿子停稳,就跳了出来,嘴里大声说道,连“下官”这种谦称都出来了。   他下轿扶住轿杆站稳后,往说话方向看去,看到玉秀,愣了一下。   他出门时听人说有个小丫头揭了悬赏告示,看到真人,没想到这么小,看着还不到金钗之龄?长的倒是绝色,侃侃而谈的样子,完全不像孩子,倒像个成人。   刚才那番话,软硬兼施,捧了靖王府,又捧了王府的管事,又威胁了自己。   只是,这一番话,听着还没半点火药气,让人无法生恼。   他站定后,对玉秀和众人说道:“小娘子放心,大家放心,三爷放心,下官一定会秉公处置的!”   ☆、19章 前倨后恭 “这位小娘子,如何称呼?”听了颜玉秀刚才那番话,哪怕她穿着粗布衣裳,白知县也不敢怠慢了。   “民女颜玉秀,见过知县老爷!”玉秀毫不怯场地顺势行礼问好。   她行完礼,又脆声对管事说道,“有县老爷这句话,想来三爷能够安心了。我们兄妹被刘牙婆欺压,多亏三爷锄奸扶弱,县老爷可不要辜负三爷的这番苦心啊。谁不知在江南,靖王爷爱民如子,他的治下,肯定都是为民做主的好父母呢。”   最后一句话,玉秀总算带了一丝孩子的天真,就好像她真的相信江南都是好官一样。   可这丝天真,只让白知县更感压力。   “是,是,颜小娘子说得是,下官必定不让三爷挂心。”他只能连连称是,总不能说自己往日是包庇刘牙婆的吧?   往日刘牙婆惹事时,苦主不来告,他当不知道。苦主来告了,他还是当不知道。现在,连颜玉秀这位苦主录个口供的事都省了。   靖王府的管事,惊讶地看着玉秀。   玉秀叫住衙役时,他就知道她是想出口气。想着小孩子出气嘛,可能是想上前打骂刘牙婆一顿?反正也是小事,再说她现在可算是王府贵客,他不介意成全一下,所以做出恭听支持的姿态。   原以为颜玉秀也就是有几分见识和急智,总还是个小孩子。没想到,她竟然没有动手,只是慢条斯理地说话施压。   那番话里,何止是有几分见识啊?不知为何,明明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丫头,说话时的气度,竟然让他想到那些大家闺秀。   对刘牙婆来说,这番施压,可比挨打还要严重。有白知县的保证,想来刘牙婆的牙婆生意,在这临水镇是做到头了。   听到玉秀说自己是看到她兄妹被欺压才出头时,他不由好笑,小娘子给一顶接一顶地戴高帽,他明知是被利用,还真没法反对。   不论如何,为靖王府赚了好名声,消息传回到府中,他只有好处,可没一丝坏处。这样想来,他还真得感谢这小娘子了。   三爷点了点表示赞同玉秀的话,对白知县交代,“这位小娘子说得是,白知县,你要秉公啊!”   刘牙婆到此时,回过味来了。   她顾不上面子,扑到了三爷脚下,双手拉住了三爷的裤脚开始哭求,“三爷,民妇有眼不识泰山啊!民妇不是有意冒犯的,求您大人大量,饶了我这有眼无珠的老婆子吧!”   她说得可怜,声音也很可怜。   可惜,所谓楚楚可怜,也先得楚楚,才能让人可怜啊。   三爷看到她那张比男人还像男人的老脸,就先丢了一半同情心。   再一看她老脸上涕泪四溢,那粉都被冲成东一块西一块了,三爷下意识往后躲开一步,生怕她那鼻涕沾到身上。   刘牙婆还想跟着跪走过去,县太爷生怕惹得三爷更不快,对班头使了个眼色。   那班头会意,几步上前,一手捂住了刘牙婆的嘴,一手扭起她胳膊,硬生生就拖离了三尺远。   “三爷,下官先把这恶妇带回县衙,详细审问。”   “唔。”三爷摆摆手,示意快带走。   那班头找东西把刘牙婆的嘴一塞,拖着就走了。   县太爷看人离开了,松了口气,又走近三爷继续赔不是,“三爷,对不住,都是下官疏忽,才让治下有这种恶妇,还劳您老费神,都是下官糊涂。”   三爷指了指玉秀,“白知县,苦主在那呢。”   白知县又看向颜玉秀,犹豫着要不要赔礼,让他一个七品知县,向一个幼龄毛丫头赔礼,好像有点拉不下面子。   颜玉秀当然不会让白知县丢这种脸,民不与官斗,就算她不是临水镇人,但何必惹这种人呢?   她接着三爷的话说道,“县老爷以前也肯定是不知道的,不然怎么会容忍这种恶人。这恶妇也不知是受人挑唆,还是如何,民女刚进城就疯了一样追着我们。还好有惊无险,还让民女遇上了三爷这样的贵人。”   白知县对颜玉秀的这话很满意,不让自己赔礼就行,也顺着她的话称是,又邀请三爷去喝杯酒。   靖王府这管事归心似箭,哪有心思吃他这杯酒,只说身负重任得快些回城,改日再赴约。   白知县失了这个结交靖王府人的机会,暗暗失望,到底不敢勉强,只好告辞回去了。   那管事又请颜玉秀跟自己到了落脚的客栈。   刚才跟玉栋去找人的小厮,已经带着玉栋找到了玉淑和玉梁,还很懂事地请大夫给玉栋看了伤。   玉栋被刘牙婆的随从那一摔一踢,幸好没伤到骨头,那大夫给开了跌打损伤的药,又用药油把玉栋身上的淤伤给揉开了。   小厮让客栈的人给玉栋煎药喝了,又叫了吃食,让他们兄妹三个吃。   可玉栋三个担心玉秀,哪里吃得下啊,就算是年幼的玉梁,也眼巴巴地看着客栈大门,直到看到玉秀走进门,他欢呼一声,跳起来就跑到玉秀身边,紧紧拉住了大姐的手。   玉淑刚才看到玉栋狼狈的样子,生怕玉秀也受伤了,走过来绕着玉秀不住打量。   玉栋看到玉秀进门,松了口气。   “我没事。”玉秀对一脸担心的玉淑说道,又拉住了玉梁的手,“没事,现在没事了,姐在这呢。”   “大姐,还好你没事,哥刚才回来,都有血了。”玉梁哇一声哭了出来。   刚才他一直没哭,现在这放声大哭,倒把玉栋三个吓了一跳。   玉秀连忙搂着安慰,最后,听到玉梁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原来是饿了.   玉梁摸摸肚子,有点不好意思。   叫来顺的小厮连忙走过来,“这位小公子,快点吃饭吧。”   玉梁第一次被人称为小公子,还没明白过来是跟自己说话,直到玉秀推了推他,他才红着脸低声应了一声,坐到桌边吃起来。   ☆、20章 闲话打听 玉栋、玉淑和玉梁三哥都饿了,又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好吃的,忍不住猛吃起来。   玉秀已经知道,跟着三爷的两个小厮,一个叫来顺,还有一个叫来福。   这两个人,来福老实,话不多。来顺却是性子跳脱外向,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   他们两个让客栈的厨子送了一桌饭菜,帮玉栋他们每人都盛了饭,自己坐在一边。   玉秀端着米饭,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对来顺说道,“来顺哥,您别叫我弟弟什么公子了,我们兄妹四个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哪是什么公子啊。”   “那怎么行,三爷吩咐了,你揭了悬赏告示,就是我们靖王府的贵客呢。”   “来顺哥,不瞒您说,”玉秀稍稍压低了声音,“您也知道,我那时是被逼急了。还好您和三爷帮忙,把那坏人抓走了,不然,我们就逃不掉了。”玉秀满脸庆幸地说道。她又不好意思地,有点好奇地问道,“不过,您和三爷说你们是靖王府的,真的假的啊?我听说王府都是在大地方的,你们为什么会在临水镇这种小地方啊?还有这悬赏,到底是什么事啊?您知道的多,给我说说吧。”   “三爷看着倒是好人,只是好像不太平易近人,我不敢问,也只敢问您和来福哥了,一看就知道你们两个是好人。”   来顺被玉秀满脸感激和崇拜地看着,只觉得自己瞬间厉害起来,听到玉秀问起他知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另一个小厮听玉秀这么问,也起劲地凑过来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玉秀不停地惊呼赞叹着,不过片刻功夫,这事,玉秀也知道地差不多了。   靖王李端,有四个儿子,其中大公子李承允和三公子李承恩都是嫡出,只是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大公子,是原靖王妃何氏所生,原王妃生下孩子没几年后就病死了,靖王续弦娶了现在的王妃刘氏,这刘王妃生下了三公子。最难得的是,这位继室很贤惠,对原配所出的大公子视如己出、疼爱有加。   可是,大公子李承允小时候还好,也只是顽劣些,不喜欢读书习武。从十岁开始,却忽然恶疾缠身,一到入睡时候就噩梦连连,不能好好入眠。人睡不好就没精神,白天黑夜折磨下来,如今也就剩几口气了。   原本大公子十岁时,靖王就该请封世子了。可眼见着大公子身子孱弱,不知能活几天。他想转而为三儿子请封世子,王妃却不肯,说长幼有序,要做世子也应该是大公子才对。   再加上原王妃何氏,和现在的成王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成王妃听说靖王有心为三公子请封世子后,很是不满,几次寄信回娘家说起此事。   成王是朝廷中唯一世袭罔替的异姓王,每代子弟都很出色,也都很受皇家重用。   靖王回京面圣时,成王妃还请成王出面,与靖王说起长幼有序之事。   靖王觉得两个都是亲生儿子,立谁为世子都无所谓,被成王这么一劝,王妃又反对,所以,也一直没为三儿子请封。   如今大公子眼见病重了,刘氏又磨着靖王爷派人各处张榜求医,当然为了不扰民,张贴的告示上都没有写明是靖王府悬赏。   前世,玉秀是被后来的靖王,也就是如今靖王府的三公子李承恩,纳为妾室,后来又因为老王妃和王妃不容,李承恩还舍不得自己死,就送到府外成了外室,对靖王府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她听说靖王府的大公子是早死的,却没想到是现在就病重了,然后病死了。   “其实王妃也就是尽人事而已,这么些年,只要有名号的名医,都请遍了。去年的名医说,大公子是被恶鬼缠身,大夫没办法。王爷不信邪,不让请神鬼巫道。”   玉梁听到说恶鬼缠身,有点害怕,“大姐,我们真要去府城吗?”他已经明白了,大姐揭了那个榜文,就要去给人看病。他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直说大姐不是大夫不好,所以一直没敢问。现在听到说有恶鬼,有点急了。   “小四,别怕,有鬼就有神啊。我们可以求神佛保佑大公子的。”玉秀连忙安抚道。   “说到神佛,王妃就是心善,她冒着被王爷责备,到处烧香拜佛,府城附近,只要听人说香火灵验,王妃就去烧香。可是也没见大公子身子转好,唉,也不知还能救不。”来顺最后感慨地说道。   “你要死了,这话不要被三爷听到,不然扒你几层皮!”另一个小厮一听来顺那句“不知能救不”,一巴掌拍过去,提醒道。   来顺被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一时说得兴起,竟然将大家私底下议论的话说了。   “来福哥,来顺哥肯定只是担心大公子啦。”玉秀连忙帮来顺圆话。   “是啊,是啊,我就是担心大公子而已。”来顺连连打头,对玉秀更有好感了。   “来福哥,三爷对大公子特别紧张啊?”   “那是,三爷的娘丁嬷嬷,是跟着原王妃陪嫁到王府的,后来还做了大公子的奶娘,三爷还是大公子的奶兄呢。”来福说了三爷的身份。   玉秀想,原王妃的人,应该都希望大公子能继承王位吧?王妃死了十几年,这位三爷还能对大公子忠心,倒是难得。   她前世并不知道这位短命大公子的真正死因,只是,要说就这么病死的,肯定是不信的。   她前世见过这位刘王妃,还被她整治过,这位王妃可是很有手腕的人。   玉栋吃完后,看玉秀一碗饭还没吃完,给她夹了几筷子菜。   玉秀索性劝着来福和来顺也坐下一起吃点。   “这可不行,三爷要是知道了,要骂我们没规矩!”来福很实在低说道。   玉秀听他这么说,也不勉强了。她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这半天下来,也是真饿了,加上这里的饭菜,还如此可口,也埋头吃起来。   正吃完一碗饭,丁三爷回来了。他心急想快点回府城去,所以,让来顺送玉秀到客栈来,自己先去安排车马等事。   ☆、21章 神明指引 丁三爷来回安排马车的功夫,由刚才能回府城的高兴,到现在,变成忐忑了。   他要是带着颜玉秀这明显不懂医术的小丫头回府,会不会被王爷和王妃责备?   到时,颜玉秀未必有事,自己,却是会落得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可不把她带回去,自己就还得窝在这临水镇里,家中媳妇快临盆了,还有各种事,可自己却被丢在这里,除非传来大公子痊愈的消息,或者是大公子去世的消息,自己才能回去。   想到这个结果,丁三就觉得,自己还是得赶回府城去,若是能有什么办法,不被王爷和王妃怪罪,那就更妙了。   刚才颜玉秀的表现,让他觉得这小娘子有些不凡,病急乱投医,这里也没别人可问,丁三爷安排了车马后,匆匆赶回客栈,打算还是探探颜玉秀的话。   他匆匆赶回客栈,一走进客栈大门,太阳底下乍然走进清凉的房内,就忍不住揉鼻子。揉了几下还是没忍住,低头掩嘴,猛打了几个喷嚏。   来顺和来福一看到丁三爷进来,立时站直了身子,喊了一声“三爷”。   丁三爷打完喷嚏,走到桌边,玉栋三个都有点拘谨。   乡下孩子,胆子都比较小,丁三爷这样的穿着,看着就是贵人了。而贵人,比如他们曾经见过地主家下乡收租的管事,那个趾高气扬啊,所以,玉梁往玉淑那边靠了靠,玉淑也低下头。   玉栋倒是没有退缩,只是腰背挺直,看着就知道,他有些紧张。   丁三爷看看其他三个孩子,再看看颜玉秀,心里有点狐疑,这个小娘子,真不像是普通农家女啊。   不过,看刚才他们的兄妹情深,又的确像同胞的。   或许有些人天生聪慧?这种人也不是没有,所谓鸡窝里飞出金凤凰,虽然少,到底还是有的。他想不出原因,只能这么想了。   “来顺,你去镇上的衣铺里,为两位小公子和小娘子买几身新衣裳。要快些,我们下午就赶着回去。”丁三爷打量了颜家兄妹四个的衣服,看他们已经吃好饭了,直接吩咐来顺。   “谢谢三爷,只是,三爷,我们兄妹四个还在孝期……”玉秀听到丁三爷的吩咐,连忙说道。   “哦,那就买几身素净点的。”丁三爷点头,又吩咐道。   来顺答应了一声,飞跑出客栈,找衣铺买衣裳去了。   丁三爷又吩咐来福带玉栋他们三个上楼先歇息一下。   玉秀知道,丁三爷应该是想和自己谈谈,也就坐着没动。   玉栋站起来,看玉秀没动,他叫玉淑带着玉梁,跟来福上楼去,自己也重新坐下来。   玉秀看哥哥一脸担心地看看自己,又看看丁三爷,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也没拦着他。想到刚才在街上,哥哥和刘牙婆拼命的样子,她握紧了拳头,在心里将要说的话,又思量了几遍。   丁三爷吩咐店家撤了饭菜,送上茶点,坐到了玉秀的对面,显然,是将玉秀当成了做主的那个。   “颜小娘子,你揭的是靖王府的悬赏榜文,你可知道?”他打量了玉栋和玉秀一眼,声音有些凝重。   玉栋不自禁地感受到威压,他想着,这事该怎么帮秀秀辩解?就说,就说是自己的主意?自己让妹妹去揭榜的?   “三爷,那个……秀秀……不,我妹妹……”他一紧张,说话有点结结巴巴。   玉秀伸手握住了玉栋的手,“哥哥,还是我自己来说吧。三爷,我揭榜的时候不知道是王府的,上面也没写啊。还是您说了后,我们才知道这是王府的悬赏告示。”玉栋听妹妹说话了,只好又闭紧嘴巴。   丁三爷看玉秀不慌不忙地解释,倒是无话可应对,悬赏告示上,王妃说落款写王府太兴师动众,所以是没写上。可颜玉秀说到王府的告示后,就再无他话了。   他有心威压,晾晾他们,结果人家没晾到,急的还是他自己。   他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掩饰急切。   又等了片刻,看玉秀拿起一块糕点,还让玉栋也吃,一副孩子似的天真,他终于等不住了,“小娘子,你可知道,王府可不是好骗的。”   “三爷,其实我敢揭榜,是因为昨夜做了个梦。”玉秀脑子里千回百转,最后还是决定,假托神明吧。   “梦?”   “是啊,昨夜我梦到自己被坏人追,然后,就看到前面有张告示,有个声音跟我说,快去撕下来!今日的情形,和梦很相似,我就去撕了,没想到,还真地行,三爷出来把刘牙婆收拾了。”   玉栋听玉秀这些话,有些惊讶,秀秀真的梦到了这个?   丁三爷却是不信了,讽刺地问道,“小娘子的梦里,没告诉小娘子,撕了榜文后,会有什么事?”   “有啊,撕了榜文后,有人给了我一包东西,可是,有个三十多岁额角有颗黑痣的大娘,一直拉着我!我急了,怎么挣扎都挣脱不了,然后,那个让我撕榜的声音就说,让我等等,等北边的人来。”   玉秀慢悠悠地接着说,她说到额角有黑痣的大娘时,三爷的神色有些变了,身子都坐直了些。   “那位大娘好凶,看着不壮,可力气好大。”玉秀有些害怕地继续说着,又细细说了那个大娘的穿着啊等等。   丁三爷越听越是惊疑不定,玉秀扯到做梦时,他觉得这小丫头肯定是在胡说八道,可是,她说到的这个大娘,这样的穿着喜好、这样的年纪外貌,在靖王府里就有一个,刘王妃身边伺候的田嬷嬷。   颜玉秀不可能见过田嬷嬷,她说的这么准确,难道,真是鬼神指引?   这个惊喜有些大,他原本指望颜玉秀这里有个让自己推责的理由,没想到,忽然好像大公子治愈有望了。这事太大,自己不能急,得缓缓,缓缓,他深吸了口气,收起脸上的喜色。   ☆、22章 往日今时 玉秀看到丁三爷神态变了,暗自一笑,田嬷嬷,前世她可是见过很多次的。   丁三爷那惊喜之色,太浓了。   看来这位三爷还是想要大公子快点痊愈的。   玉秀自己不懂医术,就算懂也不敢帮李承允看病。   刘王妃和李承恩,都不是好惹的。她可不想自己重生之后,又把小命给玩完了。   可是,她要是直接说就是为了逃命才胡乱揭榜的,那丁三爷为了交差,推脱他办事不力之责,必定要和自己兄妹四个为难的。   丁三爷,她现在也得罪不起啊。   颜玉秀看到丁三爷那强制收起的狂喜,一边装着回想的样子,一边暗中打量着丁三爷神色,继续说道,“因为梦里那个声音一直让我等北边来人、北边来人,那大娘又死命拉着我,我一害怕,就惊醒了。其他的话就都不记得了。”   北边来人?   丁三爷刚才光惊讶于田嬷嬷的事,没仔细听其他的,这次听清楚了,更加惊讶了。   他在府城时,听说京城里的成王妃,知道大公子不好的消息,急的派了成王世子带着太医,正日夜兼程赶到明州府来。   王妃听说这信后,才张罗着让人到处张榜求医。   这北边来人,是不是指的就是成王世子爷?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种鬼神之事,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啊!真是老天保佑,看来天不绝大公子啊。   玉秀说北边来人,只是想提醒这位丁三爷,快点去请李承允的姨妈成王妃来救命,倒是真没想到这么凑巧,京城真的来人了。   “你梦里拿着的药,可还记得是什么?”丁三爷相信真是神佛指引了,焦急地问玉秀。   玉秀连忙摇摇头,胡诌道,“我就觉得是个方方的纸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丁三爷有点失望,“等到了府城,或许就能想起来了。”他说了一句,也不知是安慰玉秀,还是安慰自己,“算算日子,世子爷也该到明州了。”   玉秀听他这句,舒了口气,京城已经来人啦,自己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玉栋听玉秀说得煞有介事,也不知她是不是真做过这梦,看两人不开口了,他想了想,还是说道,“那个,三爷,我妹妹没学过医,这榜文,要不我帮您贴回去?我们,我们不去府城了?”   “这可不行啊,你们肯定得跟我去府城一趟,到时还可向王爷和王妃求情。若是不去,说你们戏弄王府,王爷怪罪下来,那可是大罪。”丁三爷连说带吓唬,玉栋听说要是不去就是大罪,不知如何是好了。   “三爷,到了府城,还得劳您在王爷和王妃面前,帮我们说说话啊。”玉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的确不会医术,不敢欺瞒王爷和王妃。我梦里看到的,也做不得准。说出去,我怕别人笑我。”   她可不想王妃和李承恩知道自己做梦的鬼话,到时他们要是信了,觉得自己是被神佛派来救李承允的,那不是小命也要断送了?   最好的办法,自己在刘王妃面前只说是情急之下的无知之举,刘氏讲究贤淑仁善之名,自己只要去府城时能再想点办法,刘氏肯定不会为难自己兄妹四个的。   “恩,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丁三爷正想着怎么让颜玉秀不说做梦之事,她自己提出来了,自然满口答应,“我家王爷不信鬼神,听到别人说鬼神之事,会当成骗子打杀的。”   “恩,明白了,谢谢三爷指点,我们知道了。”玉秀一脸郑重地点头答应了。   “好,那你们也去歇息一下,下午我们就启程吧。”丁三爷心情大好地安排道。   到了下午,丁三爷也不顾太阳底下正热,让人套了一架马车给玉秀兄妹四个,自己带着来福来顺还有几个杂役跟随,出发回明州府。   玉梁是第一次坐马车,也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马,感觉新奇极了,“大姐,这马会咬我吗?”   他指着那匹拉车的黑马,很想上前摸一下,可看到那匹马不住打着响鼻,蹄子前后踩踏着,有点害怕。   赶马的车夫笑着说,“小公子别害怕,这马不咬人,您到马头那里摸摸看?”   玉秀看着玉梁孩子气的样子,推了推他,“你过去摸一下吧。”   玉梁咬着手指头纠结了一下,还是抵不过马的诱惑,跑到马头前面,轻轻摸了一下,然后,高兴地如小鸟般飞奔回来,“哥,大姐,二姐,我摸到马啦!摸到马啦!”   玉秀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五岁的玉梁,头发软软的,只是原本乌黑的发色现在有点枯黄,在王有财家几个月他都没露过什么笑脸,现在,终于有点像以前的样子了。   玉梁以前是什么样子?   玉秀鼻子有点酸,太久了,她好像记不清了,最后的印象里,就是玉梁黑黑瘦瘦的小身子,拎着一个比他人还高的大篮子,慢慢移动的样子。   玉淑没像玉梁那样敢冲上去摸马,只是有点好奇地摸摸马车的车辕和车厢,腼腆地笑着。   玉栋很有哥哥样的嘱咐,“小四,别去摸马了,当心被马踢到。淑儿,当心木刺扎手。”   然后,他抱起玉梁将他放进马车里,又要去抱玉淑,玉淑不好意思地要自己爬,可惜个子太矮,撑了两次没跳上去,被玉梁嘲笑,最后还是玉栋托了她一把,她才上去了。   玉秀自己爬了上去,随后,玉栋也上了马车。   车夫驾地一声,甩了个鞭花,拉车的马就开始走起来。   来顺还体贴地为他们准备了一些点心,玉秀原本让玉淑和玉梁吃,两人舍不得,还是要包得好好的。   “大姐,以后等我长大了,天天给你买这么香的点心。”   “没良心,就给大姐吃,我和哥呢?”   “恩,也给哥买,也给二姐买。都买!”玉梁郑重承诺道。   玉秀搂着玉梁,“好,小四,我们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你放心,以后,我们一定能天天吃上这么香的点心。”   ~~~   照例吆喝~推荐吧收藏吧   ☆、23章 意外之人 这一路,对玉秀兄妹四个来说,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靖王府财大气粗,连带着丁三爷这种管事也不含糊。一路舍得花银子,自然安排细致,吃食周到。   几天下来,玉梁的小脸都养出了几分圆润,有点以前那圆嘟嘟的影子了,玉淑的脸色也不再蜡黄。   只有玉栋,每天担心又无计可施,不管玉秀怎么劝慰保证,他晚上还是愁得睡不着,吃得好脸色好了,可眼底多了一片乌青。   玉秀吃好喝好,还没闲着。跟来顺或来福闲聊,在客栈或半路的茶寮歇息时,她还会拉着玉梁去听闲话、说闲话,像出笼的小鸟一样欢快。   他们快到明州府时,在一家客栈吃饭,丁三爷忽然听到几人说话。   “听说了吗?靖王府大公子病得不行了,王府正在到处贴悬赏告示呢。”   “你这消息太晚了,听说临水镇那边有名医揭榜,要来府城治病了。”   “不是名医,我堂弟的小舅子的岳丈,在路上遇上揭榜的人了,原来是四个小孩,那两个娃子长得都很好看,遇上人贩子,他们为了活命胡乱拉扯把那榜揭下来的。”   “哎呦那不是惨了,靖王府的人能饶了他们?”   “到底只是四个孩子,王府的人不会为难他们吧?不说靖王爷,靖王妃可是出了名的心善慈悲的,应该不会和几个孩子为难。”   这群人说得热闹非凡,声音又响,丁三爷听着这些话,眼含询问地看了玉秀一眼。   玉秀就像寻常的孩子,多嘴惹事被大人发现一样,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给玉梁夹口菜,低头吃饭,再也没看其他人一眼。   丁三爷看她那抹不好意思的神色,一阵憋闷。玉秀那样子,看着像孩子。可他要是还当她只是个寻常农家女娃,那就是他白活这几十年了。   这一路,他没派人回王府报信。想着到了府城后,最好能先请成王世子见见玉秀。若是不成,他也不用绑在玉秀这条船上,到时一推三六九,自己最多说被玉秀兄妹骗了。   可玉秀将自己揭榜之事这一传扬,他们兄妹倒是进退无忧,他就得重新打算了。偏偏派回去打听消息的来福,还没送信回来。   一时之间,丁三爷觉得自己一脚踩在泥潭里,沾上的泥甩也甩不掉。   这颜玉秀就像个老练的商人,或者说像个在内宅混老成精的管事,一边全力保全她自己,一边逼着自己跟她绑一条船上。   偏偏她还一副孩子气的样子,什么都没说,自己就得照她的想法去做了。   丁三有些没面子,想骂又不能骂人,“快些吃,明天一早赶路,中午就能回到府城了。”   他喝了口闷酒,随便交代了一句,一个字都不多说了。若是明天来福还没信送回来,他得先想想自己回王府如何交代。   其他人听到丁三这句话,都不敢吭声了,玉秀倒是抬起头。   “嗳。三爷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误事的。您不知如何处置我们好,王妃又一向仁善,大不了进府,我们向王妃领罪。”   丁三爷听她这话,眼睛一亮,明知是又被加了条绳索,还是只能答应,“颜小娘子,多谢提醒啊。”   玉秀那些话,是让他统一口径呢。   照着这些话说,他和颜家兄妹,倒都能从靖王妃手里全身而退。   “应当的,应当的,我们兄妹还有劳三爷照顾,您好我们才能得个好啊。”   “这话说得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丁三爷喝了一大口酒。   玉秀埋头继续吃饭,心中一笑,丁三爷不想担一点风险,她可不能让他如意了。   俗话说天塌了个高的人顶着,这丁三爷,好歹比自己兄妹四个个高,在靖王妃面前开脱说话,也更容易啊。   两人说话,玉栋他们三个都没听出有什么不对,只管先吃饭。   第二天一早,来福还没信回来,丁三死心了,带着颜家兄妹四个赶往府城。   两个多时辰后,府城城门在望,丁三爷远远看到城门口站着一个熟人,竟然是靖王妃陪嫁的一个管事。   他连忙带笑催马赶上前去,“许管事,这大热天的,您怎么到这来了。”   “王妃听说临水镇有人揭榜了,高兴地等不住,让我在这等了两天了,你可算是回来了。快,快,那位揭榜的贵客在哪?快替我引荐一下,我们赶紧回府复命去。”   丁三爷一指身后的马车,“就在马车上呢,只是……唉……惭愧,我办事不力,简直没脸见王妃啊……这事……”   他还没来得及说,许管事已经恍如未闻地错过他,往马车迎去,“车里可是揭榜的贵人?”   马车停下来,他恭敬地站在车门前,里面却毫无声响,他正想去拉下车帘,后面传来一个带笑的清亮的声音,“丁三,听说你带回来一个揭榜的?人在哪儿呢?”   “世子爷——您怎么会在明州啊?揭榜的人,在马车里,只是,这事……”   丁三话起了头,还是没来得及说,来人一踢马肚子,直接骑马到了马车前。   许管事一听声音,知道是成王世子,转身想要躬身问安,一转脖子,一个马头就在他面前不到两寸远,幸好他还没弯腰下去,不然直接和马嘴对嘴了。   许管事往后退了一步,退无可退了,只好仰着上身喊了声“世子爷”,像螃蟹一样,往车厢方向侧行两步,让开路。   成王世子随意地拿马鞭将车帘一挑,“人呢?”   车帘一挑起,玉秀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这人前世竟然是用了假身份?   她措不及防之下,原本装出的瑟缩样,一下没收住,变成了吃惊的神情。她睁大了一双杏眼,直瞪瞪地看着车外。   站在马车外的年轻人,长身玉立,脸上带着一抹少年意气的张扬和自负,还没有前世的稳重。   这人,赫然是前世与她利益交换、助她报仇的那个陈大人。   听刚才许管事和丁三的称呼,他应该就是成王世子周明。   ☆、24章 世子做主 前世,周明找上玉秀,要靖王李承恩日常接触官员的名单。玉秀住在靖王府外,李承恩经常歇宿在她的宅院里,自然也免不了在她所住的地方接见些官员。   玉秀那时,刚刚知道玉栋过世的消息。   她了无生意,只苦于困在内宅,她凭一己之力,连杨花儿一家在哪都找不到。李承恩的宠,只将她视为玩物,那时又一心在朝政大事上,她若开口求助,也只不过自取其辱而已。   周明找上门后,玉秀立即答应了,条件就是要帮自己杀了杨花儿和王有财一家报仇。   玉秀前世一直没明白,周明为何会找上自己,难道笃定自己会答应他的条件吗?   相比前世那个而立之年沉稳有谋的陈大人,如今的周明,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眼角眉梢神采飞扬。比那时年轻,自然也没那时的稳重,想来心思也没那时深沉吧。   周明一挑起车帘,就看到四个穿着白棉布衣裳的孩子,大的也就十来岁,最小的那个看着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四人坐在后车壁的塌上,紧挨在一起,看到车帘掀开,八只眼睛乌溜溜看过来,神情好像有些紧张瑟缩。   其中一个大点的男孩,应该是哥哥。他下意识挺了挺胸膛,往前挪了挪,想将其他三个挡到自己身后。   最有意思的是看到自己后,右边梳着丫髻的小姑娘,双眼一下睁得很大很圆,看着自己,竟然是一副见鬼的吃惊表情。   周明自觉虽然不是什么貌如潘安的美男子,但在京城,也是一等一的俊俏儿郎。尤其是在军营里,简直是第一美男子啊。   他下意识想了想,确定不是自己长相吓人,那么,就是她认识自己?   他仔细打量了玉秀一眼,年纪尚幼,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带着几丝稚气,却已可预见将来的倾城。这样的容貌,生长在无权无势的农家,可不是好事。   那双圆睁的杏眼,水波盈盈,让人不自禁忘了她的年纪,心生怜惜。   玉秀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垂下眼帘,不再看向外面。   周明确定,自己没见过玉秀,毕竟,他是在京城长大,只去过北地,还是第一次来明州府。丁三让人送信说揭榜的小姑娘很邪门,说的,应该就是她吧?看着除了好看点,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周明没有下马,他在马上探身掀帘,那马刚好将边上都挡住了,许管事站在外面不能近前。   丁三终于有机会走过来说话,“世子爷,这就是揭榜的人。”   他挤到周明的马头边上,探身指向马车里的颜玉秀。   玉秀怯生叫了一声“丁管事”,眼睛看向外面。   当着周明和许管事的面,要是还叫丁三爷,那丁三真是要吃挂落了。   丁三爷再一次见识到玉秀的机警,会意后先介绍了周明,“这是周世子,你还不快点见过?”   玉秀坐在马车里不能站直身子,只能作势行礼。   有周明在这里,就没许管事什么事了,他是奉命要带人先回王府去问话的。   王妃已经知道,揭榜的颜家兄妹只是四个孩子,当时是为了摆脱人牙子,病急乱投医的。可是没有亲眼见过,王妃还是不放心,特意交代自己守候在城门口。   当然,他站在这守了两天,半个明州府的人都知道了,王妃为了大公子的病正焦急万分。   没想到,好死不死地,丁三刚到,后脚成王世子居然也来了,王妃特意交代过,这人不许别人先见,得她先亲自看过问过话。   想到王妃的吩咐,许管事有点焦急,也顾不上失礼了,插话道,“世子爷,这天燥热的,要不您和这位小娘子一起回府去?大公子病重,王妃几乎是夜不能寐,一听说有人揭榜,就命小的等在这里了,急着见这揭榜的人呢。”   “表弟的病,家母也很忧心。让王妃等着,倒是我这小辈的不恭了。许管事,你带路吧,我也过去一起听听。”周明倒是毫不为难许管事,只是要求一起过去旁听。   许管事想赶人又不敢,这可是成王世子,是靖王府的亲戚。就算原靖王妃去世了,可是刘王妃作为继室,在原王妃的亲戚面前也得当亲戚待着,还得更恭敬几分。   “许管事,难道王妃不希望我去听吗?”周明看许管事站在那不吭声,又问了一句。   “没,没,是小的一时发呆了,王妃若是知道世子爷想听,哪有不同意之理。世子爷,您请——”许管事让开路,让周明先行。   “丁管事,您答应让我哥哥他们住客栈的。”玉秀怯生生地叫了一句,那声音倒是不轻,马车外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那个……许管事,我真不会治病,我就是胡乱扯,结果把悬赏告示拉下来了。我不是有意的,丁管事说要带我回王府复命,我……我去王府,让我哥哥他们在王府外等我,行不行啊?”   城门处人来人往,哪里都不乏爱看热闹的闲人,玉秀这一番话,听到的人不少。   要搁在平时,许管事才不管一个小丫头说什么,可现在,当着成王世子的面,又是王妃再三嘱咐要保持礼待的情况下,他要不要答应?   “洛安,你将这三个带城里,找间客栈安置吧。”周明叫过自己的小厮,直接吩咐。   许管事找不到拦阻的理由,对自己带来的人使了个眼色,自己不敢再开口了。   玉栋三个被带下马车,玉栋有点不愿意,可来时玉秀已经跟他说好了,他得护着玉淑和玉梁。他不放心大妹妹,可也不放心二妹和小四,一人难顾两头,最后,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洛平走了。   玉秀还是坐在那辆马车里,周明一马当先先回靖王府去,许管事留下个小厮跟车,自己也赶紧赶回王府去禀告。   玉秀舒了口气,她不喜欢靖王府,害怕刘王妃,哥哥三个要是在王府里有个行差踏错,那可怎么办?   尤其是还有李承恩,一想到李承恩,她就想到前世。   ☆、25章 慈爱王妃 玉秀想起前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前世,靖王李承恩继承王位后,暴虐独断之名传遍江南,当时幼主在位,江南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民间卖儿卖女甚至饿死的都不少。   江南百姓们只知有靖王,不知有皇帝。   好多次他一个不高兴,暴起杀人,自己伺候在边上却不敢流露丝毫异样。   他曾宠爱的一个美姬,就因为在他杀人时尖叫脚软倒地,李承恩觉得失了他的颜面,将那美姬赏给了底下侍卫们……   要是可以,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李承恩。   偏偏造化弄人,她为了摆脱刘牙婆,却又沾上了靖王府。   李承恩性子多疑,不容任何威胁他计划的人或事存在。   哥哥性子淳朴,玉淑和玉梁又单纯,万一自己胡编的做梦之事落到他耳中,那自己兄妹四个肯定没活路了。   比起刘王妃,她更忌惮李承恩,哪怕李承恩现在还只是王府的二公子,玉秀还是从骨子里怕他。   她听到周明安排人,将哥哥和弟妹安排城中客栈落脚,放心了。   周明是不是好意暂且不论,至少,从前世那唯一见过的一次,还有跟他底下人打过的一次交道看,周明好多了。   周明不是到处发善心的烂好人,但是至少他不是疯子。只要对他有用,从他手里还是能换到点东西的。   而前世大家对成王周明的评论,有好有坏,但好像没听到过说他滥杀无辜的。   人在屋檐下,她也只能赌一把了。等她从靖王妃母子手中脱身,她再见机行事,大不了拿前世的一些猜测,从周明手里换人。   要是周明相信自己只是个胡言乱语的村姑,那就更好了。   前世有人想将她送给成王,没送成。   后来在靖王府,淑儿喜欢,听了一些有关他的民间传言。   可惜,她对此人,还是所知甚少。   算了,反正她也不想跟这些贵人扯上关系,不打算攀附求贵,安然脱身应该没问题吧?   周明看洛安带走玉栋三个后,玉秀明显放松很多,她一直挺直的腰背,明显松了一下。   明明还是个孩子,这丫头对她的哥哥和弟妹,却像护崽的母鸡一样。   许管事在前带路,周明跟在许管事后面,一行人很快就来到靖王府。   王妃让丁三回去,让田嬷嬷出来迎接他们进去。   许管事派回的人,已经将事情都说了,所以田嬷嬷看到周世子,没有很吃惊,只是有礼地请他进去,“王妃听说世子爷也来了,正高兴呢。可惜我们二公子这几天被王爷派出去做事,世子爷可得多待点时间。”   玉秀听到李承恩不在,更是舒了口气。   她吐气的声音应该很轻,周明却脚步略顿,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   这一眼,探究之味甚浓。   这人太警觉了,玉秀暗暗告诫自己得更小心些。   田嬷嬷一边引路,一边絮絮叨叨和周明说起王妃对大公子的担忧和照顾。   周明只含笑听着,玉秀低着头紧跟在两人身后。   很快,玉秀就跟着到了靖王妃所住的院子,客厅外抄手游廊上,左右一溜丫鬟站立伺候着,屋里也都是伺候的人。   走进屋中,感觉一阵清凉。   屋子里放了几个冰釜,有小丫鬟正拿扇轻轻扇着,让凉气在屋内飘动。   他们刚踏进屋中,一个焦急的声音就传来了,“英子,揭榜的人在哪?快带进来!”   “王妃,揭榜的是个小娘子,已经带来了,成王府世子爷也来了呢。”田嬷嬷快走两步,迎上去,一边回话道。   “子贤也来了啊,快,快这边坐。”靖王妃指了下首的位置,没等周明说话,又看向田嬷嬷,“揭榜的人呢?快把人带来,大郎那样子,真是……真是心疼死我了。”刘王妃说着红了眼圈,拿手帕擦了擦泪。   田嬷嬷有点为难地看向颜玉秀,“王妃,揭榜的,是那个小娘子……”   刘王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愕然地问,“怎么这么小?这么小就精通医术吗?”   玉秀看到刘王妃终于看向自己了,连忙走上前几步噗通跪下,“民女拜见王妃,求王妃大人大量,饶了我吧!我……我不知道那是王府的告示……”   她说着也哭了起来,还有些微微发抖,显然是怕极了,“王妃,大家都说您最慈悲了,求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这孩子,哭得可怜,这是怎么了?英子,让她起来说话。”刘王妃看玉秀又哭又求,还有些发抖,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更显得可怜。   田嬷嬷连忙上前扶起她,“小娘子莫怕,我们王妃最是怜贫惜弱的人,你莫哭,好好说话。”   “是,是,我来的路上听到好多人都说王妃最是好人了。”玉秀连忙点头,很实诚地说,“我问过那些大叔大婶们,他们都说王妃是好人,不会怪罪我的,可是,可是我不知道那是王府的告示,人家说揭了那告示得会治病,我……我不会……”   “好孩子,别哭了。”王妃不忍心地叹了口气,“你不会治病,怎么会去揭榜呢?我可怜的大郎啊……”   她脸上的神情,疲惫、失望、好奇、伤心……几种神色交替出现,居然毫无突兀错乱,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此时的心情。   玉秀知道,靖王妃说出这话,自己的小命无忧了,接下来,就是让人知道王妃的善良了。   于是,玉秀一边哭,一边将刘牙婆要抓自己兄妹去卖等事一一说了一遍。   “我以前,以前听我爹说,悬赏告示都是官府贴的,要是揭了榜,就会被带走打板子的,让我们不要动。我当时被人牙子吓坏了,就想,就想与其被人牙子抓走,还不如被官差给带走。”   玉秀又期期艾艾地解释自己为何会揭榜,说到忘情处,连民女的自称也忘了,张口说起我来。   刘王妃听她说话,眼睛一瞬不瞬地打量玉秀的神情,听到这句,倒是觉得可信,家中大人当闲话提过,小孩就上心了,也是有的。   再看玉秀,漂亮有余,胆量不足,进来说话倒是说得清楚,可是那副畏缩的神情怎么也遮掩不住,不像背后有人指使的样子。   ☆、26章 转眼成空想 玉秀说完后,又站不住了,跪在地上,“王妃,揭榜的是我,求您不要抓我哥哥他们,我们……我……我去菩萨面前烧香,求菩萨保佑……”   “这孩子吓坏了,英子,给她搬个绣墩。”刘王妃的神情越发和蔼了几分。   玉秀被扶起来坐到绣墩上,田嬷嬷暗示她该向王妃谢恩,可她呆呆傻傻地压根看不懂眼色,只傻傻地问王妃是不是饶了她。   看着挺漂亮的孩子,脑子一点也不灵光,田嬷嬷也懒得提点她了。   周明在边上,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伤心,一个是伤心大郎的病又落空了,一个是害怕揭榜被处置,看得津津有味,饶有兴致。   颜玉秀来的路上一言不发,原来是攒着力气在这演戏啊!   单看现在,他也会相信——这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胆小的乡下丫头。   可是,先有丁三递来的消息,后有马车上她那神情突变,他有九成把握,颜玉秀并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   在刘氏面前演戏,还让大家都信了,倒是难得。   刘王妃又感慨了一番,田嬷嬷劝道,“王妃快别伤心了,大公子还等着您照顾,周世子还在这坐着呢。”   刘王妃不好意思地用手绢擦擦眼角,对周明说道,“我一时心急失态,让子贤见笑了。”   “哪里,王妃忧心表哥的病,子贤只有感激和高兴。来时家母特意嘱咐,让我代她多谢王妃这些年对表哥的照顾。家母说,能有王妃这样的继母,是表哥的福气。”   “这孩子也是我一手带大的,跟我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你二表哥也急的不行,前几日听人说岭南有神医,刚好王爷有岭南的差事,他就急冲冲地领了差事出去了。唉,大郎这孩子的病,让我揪心啊。”   刘王妃听周明只叫李承允表哥,而不是大表哥,显然是没拿李承恩当表兄弟看待了。   靖王这几年看着圣眷正隆,但当今圣上其实并不放心靖王这位皇叔,加上圣上登基多年居然没生下一儿半女,更是对皇室王爷们诸多防备。   成王是开国时封的异姓王爵,世袭罔替,几代都是为国征战手握兵权,据说很得圣上宠信。   刘王妃还是希望周明和李承恩能兄弟情深的。   周明听了刘王妃的话,只是淡淡道劳,“王妃有心了。”   刘王妃想着李承恩不日就要回来了,倒也不急于一时,还是先打发了这揭榜的颜玉秀再说。   她又看向颜玉秀,与周明商量道,“子贤,这小娘子虽然揭榜让我们空欢喜了一场,念她到底年幼,不如就算了吧,我看她也可怜。”   她这么说,既摆明了自己大度仁善的态度,又等于跟周明商量,也算是给足了周明的面子。   颜玉秀这种人,在他们眼里贱如蝼蚁,如何发落也就一句话的事。   刘王妃想着周明也不会多管,商量着一句,也只是表明自己对成王府的尊重而已。   没想到,周明却不答应饶过颜玉秀,“王妃,她既然揭榜了,也算有缘。您不追究她戏弄王府,是您大度。但是也不能全然不罚,不如这样吧,她揭的是表哥治病悬赏的榜,就罚她到表哥院内伺候三天,也算以劳役代罚,免得人人以为王府可随意戏弄,您看如何?”   “这……这倒也是,子贤想得周到。”刘王妃听周明建议将玉秀安排到李承允的院子里,有些不愿意,“不过,大郎正在病中,身边用的人都是自小伺候惯了的,这小娘子看着年纪还小,就怕她做不来,惊扰到大郎反而不好了。”   “王妃顾虑的是,那就让她去做洒扫的粗活吧。我听说农家的孩子,这种粗活自小都是做惯了的。”   “也好,英子,你带……”王妃不好再反对了,想让田嬷嬷安排,才想到还没问名字,她看向颜玉秀,“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颜玉秀听到刘王妃说算了,正暗自一喜,没想到周明竟然紧接着来了这个提议,听到王妃问话,她只好先回话,“禀王妃,民女姓颜,小名玉秀。今年十岁了。”   “颜玉秀,倒是清秀。我本想饶了你让你回家去,世子的提议倒也是正理,你虽然可怜,可若人人学你,这悬赏告示就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揭了,我也不得不罚你。就罚你到大公子院子里做三天粗活,三天后再放你回家。”   颜玉秀一听要三天后才能走,真是对周明咬碎了一口银牙,偏偏无计可施,还得感激涕零地谢过他们的不罪之恩。   周明看到颜玉秀在王妃说话时,两手绞紧的样子,有点好笑,估计她此时最想捏的是自己吧?   他站了起来,“王妃,我想先去看看表哥。”   “好,英子,你送子贤过去,对了,再安排给颜玉秀拿两身素净衣裳穿。”   “王妃,我先告退了。”周明拱手行礼,往外走去。   田嬷嬷答应着,连忙追在周明身后,转头看到还木头一样站在那的颜玉秀,又连忙回来拉了她走。   玉秀一副不知所措要哭出来的样子,小步跟在田嬷嬷身后。   刘王妃看着几人走远,对于要留颜玉秀这个外人在李承允的院子里,心中有些顾虑,可是周明那话说出来后,她若反对太过,倒显得心虚了。   “你过去,吩咐大公子院里伺候的人一声,这丫头只是待个三天,让她们好好待她,不要欺负人家,但是,也不要让她凑到大公子近前去,免得冲撞了大公子。”   “是,奴婢这就过去交代。”马上有伶俐的丫鬟领命后,走出屋子,从另一条路快步走去。   周明走出王妃的正院后,不认识路了,田嬷嬷上前两步,“世子爷请跟奴婢来。”说着当前引路。   玉秀心里将周明扎了几千针,原本一切好好的,转眼不对了,全被他搅和了。   周明似笑非笑地看了玉秀一眼,跟在田嬷嬷身后。   玉秀低头走路,一眼也不乱看。   三人转了两个回廊后走到一座花园边,一个美貌妇人带着两个丫鬟款款而来。   ~~~   例行吼~求收藏啦,求推荐票啦   ☆、27章 夏日阴森 田嬷嬷看到那妇人,皱了皱眉,上前两步恰好拦在了那妇人的脚步前,“二夫人好,您是要去给王妃请安吗?王妃今日有事,现在没在大公子的院中。”   “田嬷嬷,我听说京城成王妃派了世子爷过来,正想去王妃院子里拜见一下呢。”   “二夫人不用去王妃正院了,世子爷挂念大公子,奴婢正奉命送世子爷过去呢。”   玉秀看了一眼,自己前世没见过这妇人,看她的穿戴,还有二夫人的称呼,在这靖王府里应该有些身份啊。   这二夫人的声音娇娇柔柔,身形瘦削,纤腰不盈一握,打扮的又素净,看着就如春日挂在梨花枝头的一滴露珠,颤巍巍地,若不小心呵护就会坠下枝头了。   玉秀往左边略略挪了一下,整个人躲在了周明的身影后,不露一丝行迹。   那二夫人听了田嬷嬷的话,走上前几步,对周明弯腰深蹲,行了一个福礼,“奴婢见过世子爷。”   周明来时听成王妃说过,姨母在世时安排了一个丫鬟名叫如意的,给靖王爷做妾,很得靖王爷欢心。何王妃死时,又亲自开口为她向王爷求名分,做了靖王妃的夫人,想了就是这位二夫人了。   姨母当时是指望让她代自己看顾李承允,这位二夫人却是在刘氏进门三年后,怀上了孩子,就是如今靖王府的三公子,因为是庶出,平时也不起眼。   “二夫人免礼,你是姨父的夫人,自称奴婢有些过谦了。”   “奴婢,奴婢是跟着先王妃嫁进府里的,是,是家生子儿,世子爷也是奴婢半个主子。”二夫人的姿态摆的很低。   “二夫人不用多礼了,我急着去看表哥,以后再叙话吧。”周明没有多留,也没再接二夫人的话,抬脚就往前走。   二夫人连忙跟了上来,“奴婢也打算着给世子爷请安后,就去照顾大公子,奴婢给您引路吧。”   田嬷嬷看了她一眼,“二夫人,王妃命我送世子爷过去,您若要给世子爷请安,先去正院吧。刚才您说身子不舒服,本来王妃还想让您在正院拜见世子爷呢。”   “不是,是三公子有些不适,田嬷嬷,您帮我向王妃求求情,不要让三公子养在王妃膝下了……”那二夫人不接田嬷嬷的话,话锋一转,开始哭求起来。   田嬷嬷没想到二夫人居然扯到这个,她飞快看了周明一眼,“二夫人这是怎么说的,三公子不是好好地养在您膝下吗?来人,快将二夫人扶起来。”   马上,就有几个丫鬟不知从哪里走出来,扶起二夫人,那二夫人嘤嘤哭着,“是,是我失态了。世子爷,奴婢,奴婢先告退了。”   这……这是要闹哪一出啊?   那二夫人一边说着告退,一边频频回头,可惜周明压根没喊停,她被几个丫鬟簇拥着,往正院走去。   玉秀前世也看多了内宅争斗,像这位二夫人这样,亲自赤膊上阵地闹开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二夫人到底是心急还是犯蠢啊?玉秀不由瞪圆了一双杏眼,偷偷探了半个头,想要看看二夫人的神情。   周明低头,就看到身前自己的影子后,探出了小半个脑袋,略微偏头,看到颜玉秀探究地看了二夫人一眼,又飞速地把脑袋缩回去,躲到了自己的影子后。   玉秀将二夫人的话细细想了一遍,这二夫人既然能在刘王妃手中活得这么滋润,肯定不是蠢的,那么,就是想表示自己是冒险示警,这是向旧主示忠?   是了,应该是这个意思了,那么,示忠后有什么好处?   算了,她是什么意思,和自己有什么相干?   玉秀暗自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些豪门内宅的恩怨,自己可不想沾上。   她一边走,一边跟上田嬷嬷的脚步。   因为思索地专心,压根没注意周明只在她前面半步处,略微偏头,就能看到她的神色。   她的神情由若有所思到自嘲,再由自嘲归为平静,然后,又变回那副傻愣瑟缩的样子。   这一连串神情变幻,都落入了周明眼中。   周明一笑,才又大步上前,跟着田嬷嬷来到了李承允所住的松风院。   田嬷嬷指着院上的门匾解释,“世子爷莫笑话,王妃为了讨个吉利,将大公子的院落名字,都改成平安喜乐的吉祥名了。”   “王妃慈母之心,我只有为表哥高兴的,哪有什么笑话。”   田嬷嬷在前引路,果然,一路门匾全是些吉利名儿,当然,讨个吉利,雅致上就差了几分。   松风院挺大,进门就是一个花园,还有一池荷花飘香。直走了快两盏茶功夫,才算走到正房,里面的丫鬟听到有人来,打起门帘,田嬷嬷和周明走进去,玉秀在门口就闻到里面一阵香气飘出。   她低眉顺眼地站在门槛外,不动了。   周明走了几步,看她没进来,“颜玉秀,你还不进来向大公子请安?”   他直接叫自己的名字,玉秀暗地里蹙了蹙眉,等了一会儿看没人出声阻止,她只好抬腿迈过门槛,继续跟在他们身后。   一走进正房,那股香气更明显了,玉秀仔细分辨了一下,是天竺香的味道。   正房里光线暗淡,乍然从屋外走进去,她等了一会儿,才算适应了屋子中的昏暗光线,四下一看,原来是窗户等处居然还蒙了遮光的纱。   到了寝房外,听到屋内田嬷嬷的声音,“大公子,京城成王府周世子来看您了。”   “周世子?”一个虚弱的声音问道,好像有些迷茫。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继续说,“原来是表弟,快让他进来吧。”显然,田嬷嬷给他解释了周世子的身份。   周明抬脚走进房中,房里的光线更暗了,大白天的,床前甚至还点了一盏灯照亮。   明明是夏日,竟然觉得有些阴森萧索。   周明走进房中,却没有继续走,而是微微错开半步,玉秀就跟在他身后,措不及防一下就走到了他前面。   ☆、28章 稚气公子 玉秀没想到,这正房的床和门,居然靠的挺近,她就往前多走了这么几步,那大床就在眼前了。   床上,躺着的人,这种夏天,居然还盖了一层薄被。   顺着那被子往上看,就看到露出被头的少年男子,显然穿着白色亵衣。   身形,实在太瘦了,从露出的脖子看,感觉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的样子。   那张脸,倒是比她想的要有肉,虽然也瘦削,但不至于感觉像皮包的骷髅头,看着挺清秀的。   他的眉眼跟周明有一分相似,想来死去的何氏和成王妃姐妹俩长得挺相似,而李承允和周明的眉眼,长得都像母亲。   只不过,周明整张脸看着,就是习武之人的英气,而李承允给人的感觉就是清秀稚气了。   他脸色很白很白,就像透明的一样,眼睛下是一片明显的常年睡眠不足的乌青。   不过,那双眼睛很亮,看到玉秀后,脸上带出了一丝高兴的笑意,居然叫了一声“小仙女”。   那人叫完,渴望地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往玉秀这边抓过来,“允儿很难受,小仙女,你帮帮我。”   他像个孩子一样,满眼依赖地看着玉秀。   “大公子,这不是什么仙女,是一个乡下丫头,进来给您请个安。”田嬷嬷连忙拉回他的手,塞回被子里,低声说道。   “不对,田嬷嬷,她像母亲带我进香时看到的菩萨身边的仙女。”   那声音,居然还带着稚气,明明应该是快弱冠的少年,那说话的语气和声音,还像个几岁的孩子一样。   田嬷嬷有些着急,她奉命过来,就是看着大公子,不要让他和周明多说话的,可没想到,大公子一见到颜玉秀,居然孩子气发作了。   那只手,执拗地伸过来,让玉秀想到了小四玉梁看着自己时的依赖,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   “表哥,我是周明,你可以叫我子贤。”玉秀往前刚走了一步,周明的声音响起,随后,越过她,几步走到了李承允的床前。   玉秀被这一打岔,清醒过来,连忙往后退开两步。可是,眼睛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地看向李承允,只觉得有些心酸。   靖王府大公子,身份显赫,锦衣玉食,可是自小没有母亲照顾,还不是像自己兄妹一样,孤苦无依任人欺凌?   甚至,他比自己兄妹四个更可怜,因为,好歹,自己兄妹四个可以相依为命。以后,肯定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可李承允,看他这样子,刘王妃是拿他当傻子教呢。就算他这次侥幸活了,他能逃过以后刘王妃母子的安排吗?看他那懵懂的样子,只怕到死,他都不知道是谁害死他吧?   想到前世李承恩的暴虐,刘王妃面甜心苦层出不穷的折磨人的花样,玉秀只觉得这屋子里冷得待不住。   周明跟李承允才说了几句话,李承允就有些撑不住地闭上眼睛睡过去了,可看他眼皮颤动的样子,可见睡得并不安稳。   田嬷嬷刚想将周明请出去,周明已经站起来打量了房内一眼,“田嬷嬷,不用给我安排什么住处了,我看表哥这院子很大,就给我将隔壁的厢房理出来吧。”   “那怎么行,世子爷,厢房您怎么能……”   “怎么?田嬷嬷要安排本世子的事?你回去跟王妃说,我带来的太医在路上,估摸着明日就能到明州了。我就住在这边,劳烦王妃让我小厮进来伺候。”   他一句一句说着,气势与刚才的随和全然不同,逐一安排着,田嬷嬷面对周世子的尊贵,一个奴婢哪有反驳余地,只能讷讷地说,“可王妃觉得世子爷一路车马劳顿……”   “本世子是累了,田嬷嬷,你快去安排让我歇息吧。如果姨父回来了,劳烦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   周明一甩袍袖,压根不听田嬷嬷说什么,大步走到房门外,指了两个丫鬟让他们收拾隔壁的厢房。   那两个丫鬟期期艾艾不知该不该动手时,周明看着颜玉秀说,“颜玉秀,你帮我将隔壁厢房给打扫出来。”   颜玉秀看了田嬷嬷一眼,又看了周明一眼,“哦,知道了。”   她走到隔壁厢房,那门没锁,一推就推开了。   田嬷嬷有些傻眼,连忙叫过两个丫鬟进去帮着整理厢房,自己告退后匆匆离开了,她得快些去跟王妃禀告这事。   周明看着田嬷嬷匆匆离开,直到看不见人了,转身支使靖王府的两个丫鬟拿这个找那个,不过片刻功夫,两个丫鬟都不在房中了。   颜玉秀只埋头拿着布擦洗桌椅,一下下擦地很用心。   “颜玉秀,我表哥,是不是很可怜?”周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连忙点头应声,“是,大公子看着好可怜。不过,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周明将两个丫鬟支使走的时候,玉秀就猜是要跟自己说什么了,她只是一个乡下丫头,周明刚才还说带的太医明天就到了,怎么还是要跟自己说话?   “吉人天相?”周明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你最小的弟弟今年几岁了?”   这话题转的有点快,玉秀愣了一下,“回世子爷的话,我弟弟今年五岁。”   “五岁啊,你看我表哥今年几岁了?”   玉秀眨眨眼,“大公子看着应该……应该……是大人了。”她哪知道李承允今年几岁,只好含糊地说道。   “我表哥今年十八岁,可你看他刚才说话,是不是和你弟弟一样?”   “大公子天性单纯,有稚子之心。”玉秀只能继续装傻,奉承了一句。她能怎么说?说李承允看着就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周明也不强迫要她回答什么,只是继续问道,“你离开临水镇后,知道你那舅舅一家,现在怎么样了吗?”   玉秀放下抹布站起来,摇了摇头,抬眼看着周明,等着他往下说。   丁三带着自己兄妹几个到府城,路上肯定让人去打听了自己兄妹的情况了,所以,周明知道这些一点也不奇怪。   ☆、29章 谈谈条件 码到一半看到了晓洲的留言,抱抱晓洲,生活里好人多,可是利益面前人性总是复杂的。   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发这一章献给你,希望能让你心情好点   ~~~~   周明看玉秀只看着自己,毫无惊慌之态,她那哥哥,好像还没她这么沉得住气吧?   丁三传信回来,说了这丫头的奇谈怪梦,他是一个字都不信,当时那情形,傻子都看得出,她是要借着丁三的手脱身而已。   可等他亲眼见到后,不得不承认,丁三说得对,这丫头有些怪异,表现地太恰到好处。   在丁三面前,她恰到好处地聪慧。   在刘氏面前,她恰到好处地呆傻。   在自己面前,她恰到好处地沉稳。   就好像,她知道自己这些人的想法习性一样。   这样老练的处事手腕,照理说,没个一二十年历练,是不可能有的。可自己派人反复打听了,颜玉秀,明明只是个十岁的小丫头啊。难道只有如此早慧之人?   眼看颜玉秀不言不语等着自己继续说,他只好慢条斯理地继续,“你们离开王家村后,你那两个做学徒的表哥,回家帮着干农活了。”   “你们离开临水镇后,刘牙婆被打了二十板子,牙婆生意不能做了。她觉得是被你舅母坑了,带人赶到王家村,将你舅舅家给砸光了。对了,你那舅母,听说被打断了一条腿。”   玉秀听到杨花儿被打断了一条腿,嘴角往上翘了翘。   周明说完这些消息,打量了玉秀一眼,又是这样,恰到好处地显示出高兴。   其实,周明这想法是冤枉玉秀了,她是真的高兴,这消息,听着就感觉解气啊。可惜哥哥和淑儿、小四没在,不然可以一起听听。只是,玉秀习惯了喜怒藏在心底,即使高兴,也不会如孩子般狂喜了。   周明看着面前漂亮的小丫头,心中感慨:她借力使力这招,用得炉火纯青啊。   王有财和杨花儿的每次倒霉,几乎都有颜玉秀可怜的身影。   “不过,你们要是回到东屏村,你那个堂叔也不是好人吧?听说……”   玉秀听到东屏村,不由竖起耳朵,周明却不再说下去了。   玉秀明知道他在钓鱼,有心不上钩。   可是,东屏村的消息,对她太重要了。   他们要回家去,若是能知道颜庆洪做了什么或者打算做什么,就太好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能预先知道消息,她就能想好怎么应对,总比事到临头再想的好。   周明如今,到底才十六岁,玉秀还是能从他的神情和话语中,猜出几分意思的。   她脑中想了一圈,接话道,“世子爷,您若听说了什么,还望告知一二。民女若有能效力之处,自然愿意出力的。”   “你该知道,如今爷着急的,只有眼前这件事。”   “世子爷,民女兄妹四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我们谁都不敢得罪。大公子的病,民女也只是刚才有些猜测。”玉秀不再装傻,直截了当地说道,“民女不敢得罪王府的人。”   “你有什么条件?”周明掏出把折扇,在手中敲了敲,“你们现在应该缺银子吧?”   “银子就不劳世子爷给了。我将猜测告诉世子爷,世子爷答应帮我们兄妹做三件事。”   周明听玉秀竟然不要自己的银子,而是要自己做三件事,难道她要自己帮他解决了她堂叔一家?   玉秀心里却是打算着,周明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又还有个信守承诺的口碑。若是得他允诺,将来自然有用得着的时候。这样的人,要他的承诺,可比要银子重要多了。   “我怎知你的猜测值不值?”   “就看大公子的一条命,在世子爷眼里值多少了。眼前这关,大公子可是性命攸关。”   “你若不说,刘王妃可未必会放你走。”周明对于自己居然落于下风有些不满。   “世子爷,在您眼里也好,在王妃王爷眼里也好,民女都只是命若蝼蚁而已。所以,您何必生气呢?我之所以斗胆跟与您谈条件,一来是我们兄妹孤苦无依不得不求个安心,二来是因为一旦说出这猜测,若被人知道了,可能民女立时就得死了。”   玉秀看到周明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立即换了语气,声音柔弱悲切了几分,侃侃而谈,“民女为难的事,在世子爷这样的人看来,或许就不值一提。”   “你不怕我回头不认账?”   “民女一直听说,成王爷治军有方、军令如山,必定是重信之人。世子爷家世熏陶,必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说吧,把你的猜测说出来。”周明好笑地打开扇子扇了几下,只觉得颜玉秀或悲或喜转换自如,再拖下去,自己反倒落了下乘。   “民女刚才走进大公子屋里时,闻到了天竺香。”玉秀看周明对天竺香毫无反应,只好再挑明点,“听说,天竺香要是碰到曼陀罗,会让人产生各种幻觉。”   玉秀肯定李承允的病是刘王妃下的手,直到闻到天竺香时,想起前世李承恩忌讳她在房内点天竺香安神,还提过曼陀罗致幻之事。   李承允一直睡不好,闭眼后各种噩梦,这不就是幻觉吗?   周明刷一下合上了折扇,他不通医理,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对李承允这个表哥,并没什么印象,今日也才第一次见到。可是,离京时,成王妃千叮咛万嘱咐,他不敢不上心。   他想起父亲谈论朝中局势,提过圣上若是一直无子,就会从皇室宗亲中过继个孩子,而如今皇室宗亲中,血脉最近的只有靖王这位皇叔,还有圣上的兄弟滕王。   北方蛮夷犯边,战事不休。   接触了刘王妃后,他就知道刘王妃母子是有野心的,藩王太有野心,将来朝中局势就会动荡……何况是在圣上无子的情况下……   于公于私,他都希望李承允能身体康健地继承王位。   “颜玉秀,若是明日太医跟你看法相同,你倒真是帮了我大忙了,你……”他还想再说,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他不再说话。   玉秀看他闭嘴看向门外,连忙转身,继续拿着抹布仔细地擦拭着。   周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论察言观色,她到真是不错。   果然,门外很快走进来两个丫鬟,正是刚才被指使出去取东西的,两人一人手里拿了被褥,一人提了食盒,里面装着新鲜的水果等物。   ☆、30章 传传流言 玉秀擦完桌椅,跟那两个丫鬟低声说,“两位……两位姐姐,我把这些桌椅都擦完了,接下去,该干什么啊?”   一个丫鬟看看她擦的桌椅,擦得还真干净,真是干活的好苗子啊,可惜……   “你跟我来吧。”   王妃派人交代在先,这丫鬟再想让玉秀干活,也只敢闷在心里了,还得哄着客气地收拾了一间小屋子给她住,“我们王妃就是心善,你看,特意吩咐了要给你单独整间屋子住呢。”   “恩,谢谢姐姐,谢谢王妃。我以为这次要惨了,没想到王妃一点都不怪罪。”玉秀双眼亮亮地看着这丫鬟,毫不掩饰感激之情。   虽然很少有女子会喜欢别的美人,可小美人还是很讨巧的。那丫鬟看玉秀长得好看,还很实诚,倒是有些好感了,捏了捏她的脸,“那是,我们王妃可是出了名的善人,最是怜贫惜弱的。不过这里是王府,没人带着,你可别乱走啊。”   “姐姐放心,我知道的,大户人家规矩大。”玉秀连忙点头。   “知道的还挺多,好了,你歇在这儿吧,回头会有人带你吃饭的。”那丫鬟又摸了摸玉秀梳着丫髻的头,嘱咐她先在屋里歇歇,自己出去了。   玉秀摸摸那被褥,舒服地叹了口气。   心善就好!   心善她才能好啊!   她眯起眼,笑得很开心。   这一夜,她没再见到刘王妃,也没再见到周明。到了晚膳时分,有丫鬟给她送了食盒,她慢慢吃完后还帮着将碗洗干净了,装回食盒里,再让人拿回去。   一夜好眠,玉秀早起,又吃到了一食盒精致的早餐,心情很好。   刘王妃的心情,却不好了。   因为,吃早膳的时候,田嬷嬷来说了个传言。   一夜之间,明州府盛传着一个消息,临水镇揭榜的孩子,被带到靖王府后,被靖王妃下令给打死了。   这种事,落到仗势欺人的人头上,没什么大不了的。要知道,有权有势的人家,打死个人简直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随便,何况这孩子还是自己惹事、揭榜戏弄王府呢。   可落到刘王妃头上,这可是了不得的消息。因为,人人都知道,刘王妃是个心善仁慈之人,尤其是大公子病重的当口,刘王妃还特地发愿要行善为大公子积德。   这些年,在明州府里,刘王妃是第一大善人,春日施粥,冬日施衣,走在路上若遇上可怜之人还会施银。   颜玉秀这事大家原本猜测着,刘王妃最多也就训斥几句,这事也就算了。   可没想到,一个这样的善心之人,竟然将被人牙子逼迫的、走投无路的孩子,给活活打死了!   田嬷嬷一早,将这消息告诉了刘王妃,刘王妃气得摔了杯子,“这是什么人胡说八道!”   “奴婢已经让人去打听了。颜玉秀住府里,她那三个兄妹住在客栈……被好事的人知道了,昨天又一夜没出去,可能就有人捕风捉影地瞎猜了。”   刘王妃脸色都有些变了,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你亲自带人,去好好地将那三个孩子也接府里来。”   “王妃,这只怕有些不妥。”田嬷嬷瞄了王妃一眼,劝阻道,“昨儿要是一起接到府里来,也没什么。今儿再去接,只怕……只怕又有难听的话出来……”   田嬷嬷没说完,刘王妃马上想到了,人家可能会说她杀一个不够,还要把这几个也杀了呢。   刘氏出身不算高,所以,她格外爱惜自己的名声。   二十来年如一日的经营,才有了如今的贤惠仁善之名。   因着她的名声,京城里太后娘娘也夸过几次,甚至还曾下懿旨褒奖过她。靖王爷对她也敬爱有加。   有母如此,民间对二公子李承恩也是称赞不已,甚至还有人传言若是二公子做了靖王,那是江南百姓之福啊。靖王之所以想越过李承允将李承恩立为世子,与这种呼声也有关。   王位虽然比不上皇位。可一样是嫡子,一个病歪歪地看着不通人情世故,一个是百姓拥护爱戴的,哪个父亲都会有所偏心。   刘氏一想到有人背后造谣,败坏自己的名声,气得抓起桌上的碟子,啪嗒一下又摔了,“你让许家的好好地去打听,给我查,看看到底是谁敢无中生有。”   刘氏一发怒,整个屋中鸦雀无声,丫鬟们都低下头去,只恨不得化成屋中的桌椅,让王妃看不到自己。   跟在刘氏身边伺候,赏赐多,身份高,可是,一旦被刘氏迁怒了,那也是很惨的。   田嬷嬷是刘王妃的心腹,这种时候,也只有她还敢劝几句。她一边拿了净手的帕子为王妃擦拭,一边摆手让其他人退出去。   其他人正巴不得躲远些,一看这手势,一下子屋里退了个干净。   “王妃,您可注意身子,跟这种无知小人有什么好生气的。现在成王府的周世子还住在府里,您可不能生气。”   “你说,这会不会是……”   “您是说周世子?”   “不会是他,我倒觉得可能是如意那个贱婢。”刘王妃想了想,觉得周明做这事毫无好处,倒是二夫人如意,自己的名声败坏了,要是成王妃再发现大公子的病因跟自己不依不饶,那得好处的就是她了。   “要不奴婢吩咐人去查查昨日二夫人那边?”   “嗯。”刘王妃点点头,“只是这流言,就任由别人败坏我名声?”   “依奴婢看,等到后天,大家看到颜玉秀被好好地送出府去,流言也就消散了。”   刘王妃脸色缓和过来,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过,这两日也不能任由流言满天飞。这样,你带人去客栈看看颜玉秀那三个兄妹,给他们送些银两衣物和吃食,吩咐客栈老板,务必好生招待,回头来王府结账。对了,还有几个不是说想来拜会我的夫人?这几日我有空,不如就请她们来坐坐。”   “还是王妃想得周到,奴婢这就去办。”   “你再让人去松风院吩咐了,不要让颜玉秀做什么活,孩子嘛,带着她吃好玩好,好好哄着,后天一大早,将她好生送到客栈去。”   ☆、31章 花厅见客 到了中午,周明也听说了这些流言。   昨日他派去照顾玉栋几人的洛平,派人来禀告说,昨晚在客栈吃饭时,颜玉梁看颜玉秀还没回来,哭着喊着要到靖王府找姐姐回家。客栈大堂里的人都听见了。   “想得倒是周到。”周明嘟囔了一句。   他去看了李承允,李承允还在熟睡,看睡相还算安稳。   待着无聊,他刚想要把颜玉秀叫来问问,却看到有丫鬟领着打扮一新的颜玉秀,带出了松风院。   周明挑了挑眉,刘氏是要急着澄清流言吧?   要不,自己助她一臂之力,顺便整整刘氏?   玉秀跟着两个丫鬟,一路逛着花园往前厅中,听着两个丫鬟盛赞王妃对她的善意大度,她露出甜笑,重重点头,“两位姐姐说得对,王妃真是好人,对我真的很好。”   两个丫鬟相视一笑,这就对了,她只要这么说,她们就放心带她去花厅啦。   今日,刘王妃请了近日递帖子拜访的几家夫人来赏花,刚巧诚毅侯夫人纪夫人也来探访,刘王妃请了几家夫人,总不能单单将纪夫人排除在外,只好一并邀请在花厅赏花闲聊。   诚毅侯夫人纪夫人,是江南为数不多的,能和刘氏比肩的诰命之一。   论爵位诚毅侯自然比不上靖王。但是,诚毅侯的女儿,是圣上最宠爱的如妃,大家都说圣上是等着如妃生下皇子,就将她晋为四妃之一。   纪夫人性子爽朗,她看不惯刘氏,一有机会总要给刘氏找点不自在。   因此,纪夫人论品级比刘氏低一级,但刘氏对她却一直是让着敬着。   今日纪夫人适逢其会,刘氏想着也没什么好让她找茬的,倒也不怕她一起坐着。   花厅里,此时很热闹,刘氏坐了主位,侯夫人坐了客座首位,其他几位夫人依次而坐。   几人正说着,田嬷嬷来禀告,说颜玉秀在花园玩时,将王妃心爱的一盆百合给踩坏了。   “王妃特意叮嘱小心照顾着,想将这花放大公子院子里讨个吉利,没想到……没想到颜家小娘子不留神,跟送花的撞一起……”   “撞了就撞了,可不要吓着她。乡下孩子,哪知道这些花草啊,这事不怪她。”刘王妃摆摆手,让田嬷嬷退下。   边上有识趣的夫人笑着说,“这兄妹四个真是好命,也就是碰上王妃您了。这要碰到别的府上,就颜家兄妹揭榜戏弄这事,不死也脱层皮。”   “那孩子看着就可怜,才十来岁的丫头,长得清秀,带过来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听说是人牙子看她长得好,又欺负身边没长辈,想硬抢呢。”刘王妃唏嘘地感慨,“那人牙子可恶,气得我一夜没睡,听说当地知县总算惩治了。”   几位夫人听了,更是感叹王妃大度还爱民。   纪夫人一笑,“我早上还听到传言,说这孩子被王妃给处置了。我就想不可能嘛,王妃,听着这孩子还挺伶俐,不如带上来我们见见?”   刘王妃正想着怎么找由头让大家见见颜玉秀,纪夫人这话正合她心意,她一边说那孩子懂事就是有些拘谨,一边吩咐田嬷嬷去将颜玉秀带过来,拜见各位夫人。   不过片刻功夫,田嬷嬷就领着玉秀过来了。   几位夫人只看到一个身材瘦弱、梳着丫髻的小娘子,穿着簇新的霜色缎子衣裙,半低着头走进来,大家看不见她的长相,只能看到她头上戴着的珍珠珠花。   “民女见过王妃,见过夫人们。”在田嬷嬷示意下,玉秀团团行了个福礼。   “这孩子还在孝期,昨儿我给了几身衣裳,除了这一身,她其他的都说颜色太艳。”刘王妃帮玉秀解释了一句。   “倒是好孩子,过来,我看看。”纪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碗,招了招手。   田嬷嬷轻轻推了玉秀一下,玉秀才抬脚往纪夫人那边走去。   刚才走进花厅时,她就看到纪夫人了。   纪夫人长相普通,声音挺洪亮的,但是,在花厅里,还是很显眼的,因为她那身衣着,上面穿了一身大红上衣,下身配了一条葱绿色百褶裙,大夏天的看着大红大绿,让人更觉得多了几分暑气。   看外貌,应该比刘氏大几岁。   别人可能觉得纪夫人粗俗,可玉秀对她挺有好感的,觉得就像看到了村里的婶子,可以拉家常说闲话。   前世,她进了靖王府后,听了不少她的传闻。据说诚毅侯和夫人都是种地的,只是如妃选秀中选后来又得宠了,他们夫妻才得了爵位。   纪夫人性子爽朗,数年如一日地和刘氏不对付。前世,她还听人说过,刘氏背地里骂她是老不死的。   她心里想着,慢慢走到纪夫人身前。   纪夫人一把拉起她的手,捏到了玉秀手上的老茧和疤痕,“在家没少干活吧?”   “恩。”玉秀点点头,“洗衣做饭、缝补刺绣我都能干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你倒是聪明,被人贩子盯住时,还能想出那种法子。”   “当时吓坏了,没人能帮我们,只好,只好冒险试试,还好王妃没怪罪。”玉秀轻声解释着。   “那你昨儿怎么没回去啊?”纪夫人还真没给刘王妃面子,大喇喇问了出来。   刘王妃听到这问题,心里一跳,若是颜玉秀说让她做三天粗活才回去,岂不有失她的颜面?   玉秀还没张嘴,田嬷嬷就站在玉秀身后,接口说,“回侯夫人的话,昨日王妃看她吓坏了又瘦弱,留她在府里养两天呢。”说着,还暗地里戳了玉秀一下。   田嬷嬷这两天看玉秀,觉得有些畏缩不大气,现在只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要是个傻的。   “是这样啊?”纪夫人拖长了声音。   玉秀心中一动,脆声说道,“是的呢,王妃昨天说不怪罪我,还让我住一间屋子,还给我这身衣裳,对了,早上那两个姐姐说,王妃会送我们回家呢。”   “是啊,是……”田嬷嬷刚附和了一声,闭嘴了,送她回家?这事她一个奴婢可不敢乱应承。   ☆、32章 一搭一档 刘王妃暗怪那些丫鬟多嘴,送人回家?   这是个麻烦,贴人贴钱不说,还容易落人话柄,比如马车怎么样啊,路上周到不周到啊等等,这一路上可不少人看着。   她想着该如何把话圆过去,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咳嗽了一声,嘴巴一张就想接话。   纪夫人礼仪上不精通,看人眼色却是好手,田嬷嬷那舌头打结的样子,可逃不过她的眼睛。   再一看刘氏有些冷下来的眼神,刘氏咳嗽声刚停,还没来得及说话,纪夫人已经笑着接口说,“那是,刘王妃可是出了名的善人,有她应承送你回家,你们兄妹啊就放一百个心,这一路上就不用担心再遇到歹人了。”   玉秀也是高兴地说,“本来以为这次要领罪了,从临水镇来的路上,遇上的大叔大伯们都让我们别担心,我们心里还是害怕。没想到……王妃……王妃真是好人……”   两人一搭一档,竟是把这事变成板上钉钉的事了。   刘王妃此时再开口否认,未免太失身份,尤其是颜玉秀那感激的神情太过明显……   算了,不过是几个乡下孩子,随便吩咐个管事下人,拉辆马车,将他们送回去吧。   穷人家孩子,没见过世面,路上再贴点吃住花销,也要不了几两银子。   零零总总,撑死了二三十两银子的事,送就送吧。   她含笑点头,算是默认了纪夫人的话。   其他几位夫人身份不如纪夫人和刘氏,本来就只有奉承的份,以往纪夫人看不惯刘氏,她们当着纪夫人的面,不敢太过奉承。   如今纪夫人带头夸了,她们自然乐得跟上,那夸奖的话水一样往外流。   刘王妃要送颜家兄妹回家,有夫人顺便问起玉秀他们家乡在哪。   听说是建昌县治下,有夫人马上说,自己与建昌县的知县夫人可是五服内的姐妹,这就写信让玉秀兄妹带着,若有什么事也可求助。   这种好事,玉秀当然不会推辞,有用没用,拿着再说啊。   大家正热闹地说着颜家兄妹路上要几日,纪夫人却话锋一转,又问玉秀道,“你刚才说你哥哥和弟弟妹妹还在客栈里?他们……”   “恩,他们还在客栈里等我,田嬷嬷说王妃已经让人通知他们,让他们别担心我啦。”   “王妃想得周到啊。”纪夫人看着刘氏夸了一句,又打量了玉秀的衣裳一眼。   玉秀身上这身衣裳,有些不合身,也不知是刘氏吩咐拿谁的衣裳临时改的,那料子,却是今年新出的素纹妆花缎,看着没有绣花没花样子,在太阳底下却能看出衣裳上的花色来。   “穷人家难得有几身新衣裳,你这衣裳看着就是簇新的。”她慢悠悠地说道。   “恩,这是王妃今天让人送给我的。”玉秀拉了拉衣裳,很是小心地抚平皱褶,“等回到客栈,我把这衣裳改改,可以给我妹妹穿,她还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呢。”   “就几身衣裳,算什么事。橘红,你回头让人送几身衣裳到客栈去。”纪夫人转头吩咐自己的大丫鬟。   “哪要夫人再送,我已经让人给他们量过尺寸了,正安排下午送衣服过去呢。”刘王妃为了表示自己想得周到,连忙接口。   “王妃没过过苦日子,这庄户人家的衣裳有讲究呢。比如大小,最好是一身合身的,再有三身大的,可以替换着穿。还有料子,像您给玉秀的这身,”纪夫人亲昵地叫着玉秀的名字,指了指她的衣裳,“这身衣裳是见客时穿的,平时还得有几身棉布的家常穿的。”   她顿了顿,看了刘氏一眼,“我也是多嘴了,王妃往年里冬日施衣的善事做多了,自然知道这些。”   刘王妃听纪夫人这拉拉杂杂的一堆,脸上的笑有些僵,“纪夫人说的是,田嬷嬷,别忘了,给几个孩子多准备几身,还有,冬日的棉衣也做两套。”   “王妃什么时候送过去?我也准备几身,到时沾您的光,一起积点功德。”纪夫人不给刘氏一点躲闪的余地。   刘王妃想到至少得四套玉秀身上这样的衣裳,有点肉痛。   这是今年新出的缎子,她原本是要送给娘家侄女的。刚巧上午针线房把衣裳送过来给她过目,她为了显示大方,顺手就拿了一件,吩咐田嬷嬷让人临时改一身给颜玉秀。   这种料子,就算不知道缎子名字,识货的一看,也知道价值不菲。   玉秀这么一身,就得一百多两银子。   这要给颜家兄妹四个每人做一身,再加上纪夫人说的那几身大大小小的衣裳,料子还不能太差,明日纪夫人也会派人去的……   她少说也得花费七八百两银子。   刘王妃有些后悔,怎么就选了这一身改呢。可看到纪夫人讥笑地看着自己,咬咬牙,算了,不过七八百两银子,回头府里的下人冬衣少做一身,也就省出来了。   刘王妃想着,吸口气,笑着说,“几个孩子急着回家,本来吩咐一定要做好,明天让他们带着回去,现在正让人准备呢。”她说着,眼带询问地看向田嬷嬷。   “王妃放心,你昨日吩咐让针线房赶着做,不讲究绣花就讲究实用,明日一准能做好。”   “那就好,让她们紧着些,别耽搁了。”   “这么紧啊,哎呦,那我也得快些准备。橘红,你快点让人回府去吩咐一声。”纪夫人连忙嘱咐自己的丫鬟,那丫鬟笑着答应,离开花厅去了。   “对了,王妃财大气粗,给的都是新衣裳,你们家中若是有合适的旧衣,也可以给孩子们带回去。”纪夫人还不忘提醒其他夫人。   其他人不敢跟刘王妃比肩,连忙笑着,应承着,转头也吩咐丫鬟让人回府去拿衣裳。   “你们也不用急,王妃既然吩咐人送,倒不用现在给,都送到客栈去,王妃送孩子们回去的马车,可以一起拉着走。”纪夫人又安排道。   “这……这怎么过意得去……王妃……夫人们……民女真是,真是不知该说什么。”玉秀给几位夫人连连屈膝行礼感谢。   ☆、33章 敲敲竹杠 几位夫人都说应该谢王妃和侯夫人才是。   玉秀从善如流,刚想向刘氏再行礼道谢,纪夫人又一把拉住了她,“你这孩子,可不要哭,王妃帮衬你,这是千年难得的事,也是你的造化啊。”   玉秀觉得这位纪夫人真是个妙人,难怪前世刘王妃一提起诚毅侯夫人,就恨得牙痒痒。刘氏要名声要脸面,纪夫人却是不在意自己粗俗的,有顾忌就是把柄啊。   反正自己不吃亏,她乐得配合一二。   纪夫人也是高兴,玉秀实在太剔透了,接话接得太好了。   她早就看刘王妃的假仁假义不顺眼了。刘氏明明刻薄小气,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不吝钱财的善人模样,背地里还讽刺自己一家是靠着如妃鸡犬升天,说自己女儿是狐媚子。   她每次看到刘氏的笑,就恨不得一巴掌上去,只是到底这可是亲王妃,女儿特地从宫里派了嬷嬷回来教导家里人礼仪,她也知道亲王妃可不是随便能打的。   今天逮到能让刘氏破财,她可不会轻易放过。   她眼珠子一转,转向刘王妃笑着说道,“前几日我听人讲古,说以前有个大王要找能人的事,就有人上门来了。大王觉得那人是骗子,那人说,大王啊,你要是对我好,那其他比我更能干的人一看,还不得找上门来。大王觉得有理,真把这人供起来,后来来了很多能人异士。”   纪夫人说得通俗易懂,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刘氏脸上那抹和蔼的脸色,挂的有些勉强了,郭槐千金买死马的故事,她也是听说过的。   纪夫人眼角扫到刘氏那抹勉强的笑意,笑得更欢快了,“我刚才还觉得这揭榜的事,搁谁手里不得生气啊。现在一琢磨,还是王妃思量得到,到底比我这没读过书的人见识强。要说慈母之心,真没比王妃您更用心的了。”   “哪里,纪夫人谬赞了,我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当时只觉得这几个孩子可怜……”   “王妃您就别谦虚了,”纪夫人爽朗地打断了她的话,“您的为人,我们还不知道吗?”   她又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玉秀。玉秀一头秀发,让头上戴的那朵白色珠花格外显眼。   纪夫人摸着她的丫髻问道,“你这珠花,也是王妃赏的?”   “恩,王妃说我还在孝期,鲜亮的首饰不好,特意赏我这朵珠花。夫人您看,是珍珠串的呢。”她重重地咬在“珍珠”两字上。   几位夫人仔细一看,那珍珠不值几两银子,也就家中赏给大丫鬟们戴戴了。   “这珠花颜色倒是合适,这些珠子……”   “这珠花很好看呢,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珍珠。刚才田嬷嬷还跟我说,这珠花是王妃赏我先戴着的。”   这话含义就多了,先戴着,是回头还会再给东西,还是回头要拿回去?   纪夫人略带鄙夷地看了刘氏一眼,伸手从自己头上拔了支珊瑚珠镶嵌的银簪,“你年纪还小,不懂。那珠花王妃既然让你先戴着……来,这是我送你的。”   这简直是直接嘲讽刘氏舍不得给好东西,拿这种不值钱的哄骗小丫头呢,刘氏脸上有些火辣辣的感觉,她瞪了田嬷嬷一眼,“玉秀,田嬷嬷没骗你,那就是让你先今儿戴着的。田嬷嬷,你将我给玉秀准备的其他几样首饰,明儿她走的时候,一起送过去。”   田嬷嬷被那一眼瞪得一哆嗦,明明自己那句话没问题,可被玉秀和纪夫人说了两遍后,怎么就不对味儿呢。   “哎呦,王妃原来给准备了一匣子首饰,那我这簪子太寒酸,可送不出手了。等我回府去想想送什么好,明儿一起送客栈去。”纪夫人说着,若无其事的又将拔下的簪子,插回自己头上。   刘氏看得目瞪口呆,这……这纪氏,怎么做得出来?刘氏出身到底还是官宦之家,没见过市井做法。   还有,是拿自己当冤大头吗?自己什么时候说要送一匣子首饰了?   “王妃啊,我跟您说,明日您送东西到客栈,声势可不能太小,这样传得才快,能人异士知道您对个没本事的小姑娘都这么好,肯定马上赶过来了。”纪夫人一副热心肠的口吻劝道。   能人异士?   是骗子吧!   刘王妃几乎有点忍不住,玉秀站的那位置,明显看到她后槽牙磨动了。   “纪夫人提醒的是,受教了。”刘氏过了片刻,才笑着回道。   “我们也得帮王妃造造势,明儿大家别忘了派人去客栈送东西啊。”纪夫人托大地直接吩咐了其他几位夫人。   那几位夫人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可是,又不敢得罪诚毅侯夫人,只好含含糊糊地应着。   “对了,玉秀,你今年多大啦?”纪夫人却还没完。   “回夫人的话,民女今年十岁啦。”   “十岁啊,看着怪单薄的,许了人家没有?”   玉秀一听这问话,红着脸摇头。   “你父母早亡,还没来得及给你定人家。可怜这孩子了,你们是不知道啊,”纪夫人一副说新闻的语气,跟其他几位夫人说道,“穷人家闺女,父母再疼孩子,也得嫁妆厚才能嫁个好人家……”   啪一下,纪夫人一拍巴掌,“我有个好主意,遇上就是有缘,王妃啊,不如我们在座的几个,帮玉秀备点嫁妆?”   纪夫人眉飞色舞,“如妃娘娘是到宫里,我都没嫁过女儿呢,也不知该备点什么好。对了,不要不实用的,干脆,我们直接给现银吧。”   “唔……到底是王妃的客人,我可不能越俎代庖,可我一见玉秀就投缘,给少了也不合适。”纪夫人说着,摩挲着手中的茶碗思量。   刘氏只觉得心惊肉跳。   有个平素惟刘氏之命是从的夫人,大着胆子插嘴道,“纪夫人,听说庄户人家嫁女儿要不了多少,这要给太多也不合适……”   “对,对,你提醒的是,玉秀啊,王妃给了你银子,可也不是都给你的,你的兄弟姐妹也有份的啊。”纪夫人看着玉秀叮嘱,“这样吧,我给五百两银子。王妃,您看合适不?少不少?”   ☆、34章 匆匆送客 “五百两?”刘王妃尖声叫了一声,又连忙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太少?我也觉得五百两不多,要不……”纪夫人听刘氏尖叫,接口又想说。   “侯夫人真是大手笔,要不我腆脸,跟着王妃和侯夫人尽尽心,也出二百两,就当给颜家小娘子将来添妆吧。”刚才开口的那位夫人,看纪夫人还要再加,连忙出声打断道。   纪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那位夫人一眼,“好吧,那我先出五百两吧——”她拖长了音调,斜眼看着刘氏。   刘氏有心翻脸一文不给了,可是,她今日办这个赏花会,本就是为了挽回流言败坏的名声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刘氏脸色有些铁青,深吸了几口气,才扯着笑对玉秀说,“既然侯夫人都给你准备嫁妆了,那我也得给点,我给……”   她有心说给一百,可看到纪夫人那嘲讽的眼神,若是给少了,这纪夫人到处宣扬,岂不还是弱了自己的名声?要是纪夫人将此事告诉京里,京中的太后和娘娘们听说自己给得少,她给得多,自己不是白白给人做了垫脚石?   破财是破定了,刘氏再吸一口气,“我给一千两,你们兄妹四个回去也好过日子。”   玉秀看刘氏脸色铁青,偏偏还要带着温和的笑容,那表情,要多狰狞有多狰狞,她连忙低下头去,掩饰嘴边的笑意。   就算她抛开了前世的仇恨记忆,能看到刘氏吃瘪,她还是很高兴的。   别人看她呆愣愣地低头,显然是吓傻了。   也是,乡下孩子,一年到头能见到几文钱?这一下可就一千五百两银子啊。   其他几位夫人,因为刚才那位说要出两百两,她们自然不好意思一毛不拔,也跟着出了两百两、一百两。   玉秀心里一算,现银两千两,到手!今日真是财星高照啊。   纪夫人得意一笑,就算自己也要贴点银子出来,能看到刘氏那脸色,她也觉得值了。往日里,都是刘氏将她气个半死,哪有今日这样的好事啊。   她想着还能找个什么由头,再让刘氏不痛快点?   纪夫人嘴巴刚一动,刘氏马上就觉得心惊肉跳,这个老虔婆,最好别让她开口了!   刚巧花厅外,一个丫鬟匆匆而来,一脚刚踏进花厅想行礼,刘氏不等她行礼,已经急切地问道,“慌慌张张的,可是有什么急事?”   那丫鬟一愣,抬头,看到王妃正满眼放光、眼含期待地看着自己,好像饿狼看到肥肉一样,她吓得一个激灵,脑子一时一片空白,压根忘了要说什么了。   田嬷嬷几步走到花厅门口,咳了一声,“怎么毛手毛脚的,没见王妃正在待客吗?也不知行礼了?是有什么急事,要王妃亲自处置吗?”她的话,重重地落在“急事”和“亲自”两个词上。   那丫鬟只是刚才没回过神,被田嬷嬷这么一提点,当然明白了,“回王妃的话,王爷回府了,命人来请您快些过去。”   “哦,这样啊。”刘氏对纪夫人几个致歉,“我家王爷可能是担心大公子的病,听说有人揭榜的事,急着要问话。改日我再请大家来赏花吧。”   “王妃有事先忙,我们先告辞了。”   “王妃这里的花好看,今儿我已经开了眼了,等王妃下次再请,一定要提前给我发张帖子啊。”纪夫人也跟着告辞,走到花厅口,还不忘笑着叮嘱道。   “那是一定的,一定的。”刘氏恨不得在纪夫人脸上挠上几道口子,脸上还是笑着回应。   纪夫人走出花厅外了,又转身对玉秀说道,“玉秀啊,明日我打发丫鬟去客栈给你送东西,就是这个橘红,你到时看清人啊。在府城这儿,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告诉我。我跟你投缘,有什么事,本夫人帮你做主。”   “谢谢侯夫人,我记下了。”玉秀也笑着大声回话,还不忘信赖地看着王妃说道,“不过有王妃在,肯定没什么人会对我不好的。”   刘氏只含糊地应了一声,笑着往外送客,纪夫人这尊瘟神,越快走越好。   不过片刻功夫,花厅里一下散个干净。   玉秀左右看看,想着自己是继续等在这儿,还是自己走回松风院去。还好田嬷嬷很快就回来了,靖王爷回府后,还真是要见自己这个揭榜人的。   靖王妃在王爷面前已经大度了一把,将自己厚赏玉秀的事说了,靖王爷听说她要效仿千金市骨的先例,为李承允求得名医,欣慰地点头赞了几句。   玉秀被带到靖王爷面前。   靖王李腾,长相倒是文雅,可浮肿的眼皮,不到四十已经有些下垂的两颊,无不显示这是个夜夜笙歌之人,难怪前世不长命呢。   他提到李承允时语气平常,也没见得为长子有担忧之情。   玉秀心里想着,先依着靖王妃的问话,将昨日和今日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靖王爷抬手摸上下颌的胡须,还未开口,门外小厮禀告说成王世子周明在外面求见了。   靖王摆摆手,让靖王妃从屏风后离开回避,又让人将玉秀带回松风院去,才让人请周明进来。   玉秀跟着王爷身边的丫鬟离开,她今日心情甚好,喜悦之情有点压制不住,跟在丫鬟身后,脸上还能保持着如常的表情,那脚步,却是透出几分雀跃来。   周明跟着小厮进门,远远地,就看到梳着丫髻的颜玉秀,一身素纹衣裙,脚步雀跃。行走间衣裙不时泛出一些银光,在两边花木映衬下,脸上神情灵动,倒真有点像李承允口中落入凡间的仙子了。   玉秀看到周明,连忙停下脚步,跟着领路的丫鬟一起俯身屈膝行礼,脸上表情来不及遮掩,只好快些低头。   周明看她那遮掩不住的喜色,原来是个贪财的。   他走过她身边时,压低声音丢下一句,“颜玉秀,恭喜发财啊。”   玉秀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已经对那丫鬟吩咐道,“带她回到松风院后,交代一声,等爷回到院子里,要找她问几句话。”   那丫鬟连忙领命了,继续带着玉秀往松风院走去。   ☆、35章 再黑一笔 回到松风院,玉秀从花园走过,远远看到李承允的房外,站着昨日跟在二夫人身边的人。   她往那房里溜了一眼,二夫人难道不知道,周明去见靖王爷了?   那边房外的两个丫鬟,不停往院门这边张望,看到玉秀走进院中,抬脚往房中走去。   送玉秀回来的,是伺候靖王爷的丫鬟,和二夫人的丫鬟远远点头招呼,才和玉秀告辞。   玉秀瞄到这一幕,只作不见,低头沿着花园内的荷花池,快步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难怪刘氏需要好名声,这二夫人还挺受宠啊。   二夫人所生的三公子,今年也十多岁了。   豪门高墙之内,无非是这些名利争夺。   想到昨日见到的李承允,十八岁了,竟然还带着不谙世事的稚气,何氏临终时为儿子安排的守护者,最后只忙着谋求自己的出路了……玉秀一甩头,自己这种升斗小民,还是快点回家种地吧。   今日拿了两千两现银,还拿了首饰和衣裳,嗯,自己得想想,那些银子怎么处置。   玉秀脑中盘算着,刚走了几步,一个丫鬟在身后叫道,“颜小娘子,请留步。”   玉秀转身,看到正是二夫人身边的丫鬟之一。   二夫人不是来找周世子,是来找自己的?   玉秀有些讶异,自己有什么可让她图谋的?“这位姐姐,您叫我有什么事啊?”   “我们二夫人要见你,你跟我来吧。”那丫鬟抬了抬下巴,有些倨傲地吩咐道。   二夫人正站在荷花池另一头的假山旁,看到玉秀过来,那张我见犹怜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可惜,就像刘王妃惯常带着端庄祥和的微笑,这位二夫人,惯常应该是娇媚笑意,所以,不自觉的,她的笑意中,就露出了一丝媚态。   “颜家小娘子,听说王妃要安排你们回家了?”   “是啊,王妃说,明天就送我们走呢,还给我们安排马车,还送我们很多东西呢,我这辈子都没听过那么多银子。”玉秀说起回家,眉开眼笑,还不忘跟二夫人炫耀一下今日得的东西。   “今日王爷回来了,你有没有告诉王爷,你揭榜的事啊。”   “说啦,王妃也在,我说了,王爷也没怪罪我们。”   二夫人微不可见地蹙眉,暗示地说道,“王爷对大公子的病很着紧,你要是有什么知道的,跟王爷说说。王爷赏人,可比王妃更大方呢。”   “我不会看病啊,大公子病得很可怜,可我真的不会看病。”玉秀一副懊恼的语气。   对这种不可雕的朽木,二夫人只好直说了,“你不是揭榜前做梦,梦到有神仙告诉你,大公子的病不寻常?”   原来丁三爷能稳居管事,靠的是二夫人啊。   玉秀摇摇头,“没有,别人说做梦是瞎说的,让我不要瞎说。”   “怎么能是瞎说呢?”二夫人急了,“那是神仙指引啊,你应该将这些告诉王爷才是。”   “不行,王爷看着好凶,我不敢说。”玉秀一副你肯定骗我的神情,“王爷也没送我东西,谁送我东西我才告诉谁……”   乡下孩子,还是得哄着,二夫人吸了口气,从左边袖子里拿了只荷包出来,又从荷包里倒出两粒珍珠,“好孩子,你看这珠子好看不?”   玉秀瞄了一眼,粉色珍珠,自己小指头尖那么大,两粒刚好可以给淑儿打一对耳环,“这珠子好奇怪哦,这颜色是染的吗?”   “这可是好东西,颜小娘子,这两粒珍珠,就得五六百两银子呢。”二夫人带的丫鬟,在边上说。   “我不信,夫人给我的珠花上,也有珍珠。那个纪夫人说,那珠花不贵。”玉秀振振有词地反驳。   二夫人想了想,又从右边袖子里掏出只荷包,倒出来,居然是一小锭金子,“颜小娘子,你看,这是金子,比银子贵重吧?”   玉秀很想翻个白眼,这金子还没那两粒珍珠值钱吧?算了,有总比没有好,“这真是金子啊?”她伸手,小心地摸了摸。   二夫人将珍珠和金子装一个荷包里,递给她,“你做梦的那些事,详细说说,这些,都是你的了。”   “我只要说做梦梦到了什么,这些,就都是我的了?”   “那自然,我还能骗你吗?”二夫人有些不耐烦,贪财又愚笨,白生了一张好看的脸。   玉秀生怕二夫人反悔,左右看看,李承允的房门外,又站了几个丫鬟。   她手一伸一缩,一把抓过二夫人托在手中的荷包,还没等她回过神,荷包已经塞进她自己右边袖袋里,“谢谢夫人赏赐,那我仔细告诉您哦……”   玉秀一字一句说得详细。   云水楼教过如何察言观色,玉秀前世那十几年内宅生活,混成精了,自然知道内宅妇人们最喜欢听什么。   她声音悦耳,口齿清楚,梦中场景描述地跌宕起伏,说两句还夹杂着乡野神灵保佑的传说,简直跟说书的一样   二夫人和她的丫鬟站在那听得不住抽气,唬得一愣一愣的。   她直说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才呼出一口气,“夫人,我梦到的就是这些啦,那我走了。”   二夫人想着神佛之事,没空理会,听她说走了,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不对,自己可不是来听她说书的,“颜小娘子,你回来。”   “二夫人,我都告诉您了。”玉秀声音略提高了些,一边用左手捂住了右手的袖袋,生怕被人抢走的样子,好像二夫人再走近她就要尖声呼救了。   松风院里,上上下下全是王妃安排的人。   二夫人看着,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再走近,柔声问道,“颜小娘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梦到的告诉王爷啊?”   玉秀一脸奇怪的样子,“我才不会去骗王爷呢!王爷是大官,能砍别人脑袋的。”   骗?   骗!   合着刚才那些话,她是说来骗自己的?这是在耍自己吗?二夫人怒不可遏,一手叉腰,一手就要指着玉秀的鼻子教训。   “夫人,周世子回来了!”她的丫鬟远远的,看到院门那边,周明摇着折扇走进来,连忙提醒道。   ☆、36章 出个主意 二夫人指向玉秀的手还未放下,玉秀已经尖叫了一声,捂着袖袋往后退。   这叫声还挺凄厉的。   刚进院门的周明、还有守在李承允门外的丫鬟婆子们,听到了这边的声响,都往这边看过来。   玉秀没等二夫人有所应对,已经自顾自一转身,穿花拂柳,翩然远去。   二夫人和她的丫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远去,半天没回过神来。在这靖王府里,她们还从没被人坑过呢。   周明回到厢房,洛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将假山那一幕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颜小娘子拿了二夫人的珍珠和金子后,说了那段评书,就走了。”洛平最后总结了一句,直接将玉秀说的那段话,归结为话本评书。   那评书说得还真不错。   周明有些傻眼,他虽然不是商人,也知赚钱不易,可这靖王府的钱,原来是这么好赚的?   想到昨日自己还许诺答应她三件事,周明本就不悦的心情,更觉得有些郁闷。   想他也算精明,怎么昨日刚见一面,几句话的功夫,自己就应承出去三件事?   她的猜测倒是没错,今日他带来的太医为李承允看诊,在房间的香炉里,果然找到了曼陀罗粉的痕迹。   自己不能在明州府久留,他去见靖王,暗示李承允之病有蹊跷,没想到靖王不知是未听懂暗示,还是毫不在意,竟然毫无反应。他又提出将李承允带到京城去治病,却被一口回绝了。   想到自己的受挫,再想到颜玉秀那雀跃的样子,他就更觉得心中憋闷了。   “你去将她请过来。”他拿折扇敲了敲轩窗,索性让洛平将她找过来。   洛平应了一声,看世子爷心情有些不好,不敢怠慢,快步出去。   “世子爷,颜小娘子来了。”洛平很快就将玉秀给带过来了。   周明转身,看颜玉秀那浑身上下都难以遮掩的喜气,聪明是聪明,眼皮子太浅了,这点银子,就能高兴成这样?   他心中下了个判语,挥手让洛平退下。   玉秀一进门,就看到周明的脸色有些郁郁,而且那眼神,看着自己时竟然还有点失望和恼怒?   玉秀想了想,应该不是自己招惹的,那就是他在靖王那受气了?她很有眼色地走到门边的角落里,行礼之后,一声不吭地找个角落站着,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不想开口被迁怒。   “颜玉秀,听说你今日拿了不少银子啊?”   难道自己坑了二夫人,让他不悦?   玉秀不知自己何处让他不快了,“托世子爷的福,民女……”   “这可不是托我的福,是托了我表哥的福。”周明打断她的话。   玉秀被噎了一下。   好吧,要是李承允不病,自己就不会来靖王府,那也不会有今日的金银珠宝,这么一想,的确是托了李承允的福。   “世子爷提点的是,民女回家后,一定烧香拜佛,求神佛保佑大公子早日康复。”   “神佛?哼!”周明听到神佛就想到洛平说她忽悠二夫人的话,刚想再嘲讽两句,话到嘴边,又忽然变了,“求神佛的事不用你,你若真有心,不如想想如何让他康复?”   “民女又不懂医……”   “王爷不答应让他进京治病,你有什么主意?”   靖王爷不答应让李承允进京治病?   玉秀眨眨眼,周明问主意问到自己这儿了?   “昨日你告诉我表哥的病因,我答应帮你做三件事。不如今日,我们再交换一下,我告诉你颜庆洪的消息,你帮我想个主意?”   “世子爷不是有主意了?带大公子去京城,很好啊。”周明这招釜底抽薪,将李承允带走,的确是保他命的好主意。   玉秀毫不吝啬地先夸了一句,周明闷哼一声,斜眼看了她一眼。   这主意是很好,问题是靖王不答应,这就是白搭。   “靖王爷不答应,您可以让大公子还是留在明州府境内嘛,选点可靠的人伺候,不就好啦。”   这主意的确可行,可是,选可靠的人,这人该怎么选?靖王府的下人,只怕不是刘氏的人,就是二夫人的人了吧。   “大公子母亲陪嫁来的人,应该可靠的。”   那些人,这么多年,死的死,卖的卖,变节的变节,一时之间如何筛选?   玉秀看周明还是不说话,为了消息,只好绞尽脑汁又想了想,“再帮大公子请个有名的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先生照顾,大公子又能学到学问,又能有人护着。”   周明啪一下合上折扇,总算露出一丝喜色,“恩,这法子还不错。”   终于满意了,玉秀呼出一口气,“世子爷,那东屏村的消息……”   “哦,还没收到,若收到了我再告诉你。”周明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终于看到沉稳的颜玉秀,先是愕然,然后,就是气愤。   “好了,你先退下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玉秀心里默念了几遍,“是,民女告退了。世子爷堂堂丈夫,应该不会骗我,一定会告诉我消息吧?”   她满含希冀,睁大双眼看着周明。最好,这人看在自己是个孩子的份上,良心发现一下吧。   对上她那浅笑的脸,周明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跳,耳朵有点发红。   刚才只是觉得不甘心,想着这满府的人,再加上自己,好像都被她玩弄鼓掌之中。   他想捉弄玉秀一下,看看她沉稳之外的面貌,最好,能看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可是,被她这么看着,尤其是那责备又无奈的眼神,好像一个大人看透了顽童的想法,然后,就包容地配合着。   明明还只是梳着丫髻、没长大的小丫头,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他居然觉得有点脸红心跳?   不知怎么的,他感觉自己被戏弄了。   他咳了一声,“好了,不逗你了……”   这话出口,他又咳了一声,自己何时这么闲,靠逗弄小丫头打发时间了?   “东屏村的消息,等会你去问洛平吧,我让他告诉你,你先下去吧。”   ☆、37章 自找麻烦 玉秀看周明说着说着,忽然变成一副羞涩样了,只觉得浑身冒鸡皮疙瘩。   前世的陈大人,深不可测不苟言笑,寥寥两次见面,都是成竹在胸的样子,自己在他面前,都是小心应对不敢轻视。   现在,周明竟然会玩笑、会耍赖、会问自己讨主意?   她只觉得前世那个陈大人,宛如水中的泡泡,一个打转儿,破了……   周明看她还在扑闪着眼睛,打量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本世子还有事,你还不退下?”   他身为成王世子,自小被寄予厚望,庭教甚严,一言一行都谨慎小心,就连平素和好友玩笑也有限。加上军中规矩讲究军令如山,像刚才那样撒气的举动、近似耍赖的话,他觉得自己真是鬼附身了。   玉秀看他脸一板,有些恼怒,连忙收回目光,恭敬又惊吓地说,“是,民女告退。”   周明看她垂下眼帘的样子好像有点委屈,张了张嘴,想安慰又不知说什么。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小丫头啊。算了,反正她也不像个孩子。   “东屏村的消息,洛平都知道。”他安慰了一句。   “是,谢谢世子爷,民女告退了。”玉秀看他有几分内疚的样子,心中一转,打蛇随棍上,委屈的神色又多了两分。   周明看原本沉稳的人,露出孩子气的委屈,还带点控诉,心中叹气。自己真是魔障了,她再不像孩子,到底也才十岁,还只是个小丫头而已。   “那个,刚才只是玩笑,”他觉得脸有点发热,这话迹近于道歉,“放心,真的知道些东屏村的消息,没骗你。”   “民女知道,谢谢世子爷。”玉秀又眨了眨眼睛,看他内疚之色更浓,才哀求般说道,“民女只是想到昨日世子爷允诺,要帮我们兄妹做三件事。可是,民女想今日就说这三件事……”   “你是怕我赖账?”周明有点恼火,自己刚才逗了她一下,她就怕自己赖账了?他看重信诺,也最是一诺千金,容不得别人在这点上质疑自己。   “不是,民女是想着回家后,离明州离京城都远,就算想到了做什么,也没法告诉世子爷啊,再说贵人多忘事……”   玉秀原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刚才被周明一戏弄,惊觉自己傻了。   周明守信的名声不假,可万一他觉得自己只是孩子,他是随口哄孩子呢?   他的守信要是只对大人,那再被赖账,自己岂不是亏大了。   所以,她宁可吃亏些,眼前找三件事让他办。   周明原本听她解释,还觉有理,听到最后一句话,又怒了,“我……你……你还是怕我骗你啊?刚才只是我一时……一时……反正我答应的就会做到!”   士可杀不可辱,眼看就一点玩笑,自己竟然被质疑人品,他只觉必须澄清。   “民女明白,只是……”   “没有只是,你今日可以说一件事让我办。其他两件事,最快也得等明年说!”周明断然下结论,“你不信我,我偏要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守信之人。”   周明平日再稳重,如今到底也才十六岁,还有少年意气,他性子里本也有几分执拗,这一拗上劲,压根不听玉秀说什么了。   玉秀再次傻眼,这……这是小孩撒野吗?   她要提前兑现,对周明也有好处的,他竟然不答应?   “可是……可是民女兄妹万一见不到世子……”玉秀还想再劝,这也是实话,成王世子啊,她们几个乡下孩子,能轻易见到?   “你到京城……”   “要路费!”   周明想说怎么找到自己,被玉秀直接打断了!   他闷哼一声,几乎是咬牙道,“洛平,进来!”   洛平站在门口,屋里的话都听见,他觉得自家爷真是傻了,昨天答应办三件事是傻,今天竟然不肯一起办,更傻!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他想劝说,可对上世子那有点气急败坏的脸色,他怕做炮灰啊……   “洛平,明年开始,每年六月,你自己,或者派人去东屏村,去找他们,不,”周明指着颜玉秀,“找她,问她要做什么事。”   “世子爷,其实今日一起……”洛平想说其实今日一起兑现了挺好,可他家爷根本不听。   “你听到没?”   “是,小的听到了,明白了。”洛平一个字不敢多说了。   周明得意地看向玉秀,“听到没?我就让你看看,我能不能信守承诺!”   玉秀愕然,这人不是有病吧?既然有人自己要找麻烦,她又得好处,自然没有往外推的理,“是,民女拭目以待!”   她略带一分挑衅,好像说我看你能撑多久。   周明又哼了一声,乡下毛丫头,竟敢质疑自己的品行,他就让她看看什么叫君子一诺。   “好了,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洛平带着玉秀往外走。   “等等,你要做的事不许违背律法民俗,否则,为了不违诺,我只好杀了你,再赔你一条命罢了。”   玉秀无语地转头,“世子爷放心,民女惜命着呢。”   待两人走出去,周明端起桌上的盖碗,喝了几口。   微凉的茶水,让他热血上头的脑袋清醒了。   等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摇晃了一下头,完全清醒了。   “世子爷,小的按您吩咐的,将东屏村的消息,告诉颜家娘子了。”洛平回来交差,他连小娘子都不叫了,实在叫不出口啊。   要是让世子爷知道,自己不仅说了颜庆洪的消息,还把自己知道的有关建昌县的政事都说了,世子爷会不会说自己泄露军情然后打板子啊?   那个颜玉秀,看着单纯,可套话比刑讯还有用,难道自己也犯傻了?   为了自己的屁股着想,他还是瞒下别说了。   周明唔了一声,点头表示知道了,脸上一片平静。   为了保持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哪怕他现在觉得自己刚才蠢透了,他还是撑住了,摆出成竹在胸的样子。   玉秀不知道周明主仆俩的懊恼,只觉今日运气真是好透了。   ☆、38章 街头惊马 第二天一早,玉秀收拾了东西,换上自己的衣裳,先到李承允房外磕头告辞。   李承允正好醒着,听说她要走,还小仙女长小仙女短的舍不得。   玉秀听他说话,比起初见之时,口齿清晰,精神也不错,看来这两日歇得很好。   “这几日蒙大公子照顾,民女今日特来辞行。”   “我没照顾你,我自己都要人照顾呢。你还会再来看我吗?”李承允的声音有点弱,有点期盼。   玉秀听到他那可怜兮兮的语调,下意识抬头,没看到他的眼神,只看到还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有抓住被子的那双瘦骨嶙嶙的手,想着他今后还会在刘氏母子手底下生活,想起前世的自己,一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大公子得神佛庇佑,又有亲人关切,周世子对您的病也很上心,大公子一定会康复的。”这几句话她说得真心实意,还特意提到了周世子,只希望大公子能分清亲疏好坏吧。   她这话说了后,好一会儿,才听到李承允的声音,“嗯,我知道,谢谢你!”   玉秀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不敢再多耽搁,转身离开了。   她说出那几句话后,心里也后悔自己有些孟浪了,万一被人拿住话柄,她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李承允看着玉秀转身有些仓皇地离开,嘴唇张了张,到底没再叫不许小仙女走了。   几个伺候的丫鬟一直盯着,看他没再闹,都松了口气。王妃宠大公子,从来不违拗,但是昨天这位颜家小娘子一下拿了那么多银子,只怕王妃是看到她就肉痛,怎么也不会留人的。   大公子要是闹起来,就苦了她们这些伺候的人。王妃为了哄大公子不生气,对她们罚起来可从来不手软。   玉秀接着想去周明那边辞行,听说他一早出门了,不由有点心急。昨天本想让周明帮自己先办件事的,后来被周明的话一惊,忘了说了。这要碰不到,可如何是好?难道得等明年?   她看周明的小厮也不在,问带路的丫鬟,“这位姐姐,周世子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这两天蒙他提点,不磕个头总觉得心里不安。”   “周世子不是王府的人,我们哪会知道啊。回头我帮你说一声吧。”那丫鬟一口应承了帮她传话,玉秀没法让她真的说什么,心里再着急,也没理由赖着了。   那丫鬟又带她到王府正院去,靖王爷又离府了,刘王妃倒是受了她几个头,撑着笑脸跟她说了几句话,然后,送瘟神一样赶紧将她送出府。   一见到颜玉秀,她就想到今日要送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和衣裳,实在不想再多做样子了,连惯例的送别赏钱都省了。   田嬷嬷叫许管事带人送玉秀到客栈。   许管事为了让王妃的善举不埋没,找了量马车让玉秀坐着,马车后跟着七八个小厮,或抱或提,拿了几大包袱东西,什么吃食点心、衣裳料子,就差一路敲锣打鼓地走路了。   玉秀坐在小马车上,听着路边的动静,暗暗皱眉,却无可奈何。   快到客栈时,碰到了纪夫人打发来的人,说侯夫人赠送的东西已经先送到客栈了。   这人说话的声音也不小,又站在马车前说的。玉秀想了想,索性抓乱发髻遮了小半张脸,才低着头掀帘出来,磕磕绊绊地说话道谢。   周围的路人只看到一个胆小的小丫头,穿着粗布衣裳,连话都说不清,不由感慨这乡下丫头真是前世修来的好命,能得王妃和侯夫人赏赐。   好不容易到了客栈门口,远远的,玉秀看到哥哥站在客栈大门处。   玉栋担心玉秀,加上一早竟然有不少人送赏赐给他们,看着都是好东西。   他不知道为何有这些赏赐,有点吃不准能不能收,又没人可问。所以,他嘱咐玉淑和玉梁在房间里,守着那堆看着挺值钱的东西,自己跑到客栈门口等着玉秀回来,想跟大妹妹商量一下。   玉秀本来不想兄妹几个在人前多露面,可看哥哥站在客栈门口,着急地左右张望,她生怕是哥哥三个出什么事,马车一停,也顾不得自己原本的想法,她连忙爬下马车,往哥哥那边走去。   因为错估了自己如今的个头,下马车时还差点一脚踩空。   玉栋看到玉秀在客栈对面下了马车,远远打量,看她没伤没痛,应该都好,放心了。他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一大步跨出客栈大门。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大喊,“快闪开,马惊啦!马惊啦!”   玉秀这时刚下了马车,离客栈大门还有点路,听到喊声,往声音传来的右边看去。   只见那边的大街上,行人如被刀切一般,迅速地往左右两边分开,有跑得慢的,被人踩了,或者摆摊的货郎被人撞了货担。   一时间,大街上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玉秀想快点跑进客栈躲避,可身后靖王府那些送赏赐的人,一听有惊马冲过来了,一窝蜂往客栈大门里涌。   她到底只是个孩子,一下被后面这七八个人一撞,身形不稳,脚步不由踉跄着,眼看是要摔倒。   这要倒在地上,非被人活活踩死不可。   玉秀心里明白,只是稳不住自己。   玉栋看玉秀要摔倒,没想着要躲避惊马的事,使劲用力往外挤,平时要走上十来步的路,他愣是三步就走到了玉秀身前,一把抓住了妹妹的胳膊。   此时,马蹄声传来。   玉秀和玉栋转头,只看到一匹黑色高头大马,正往他们兄妹这边快速跑来。那马鬃毛飞扬,嘶叫几声,缰绳在它脖子两边晃动。   马蹄过处,惊呼声,惨叫声不断。   马蹄翻飞,掉在地上的东西,或被踩烂,或被踢飞。   而那马奔过来的方向,正是玉秀兄妹俩所站的地方。   玉秀再有急智,这时只觉得脑子僵住了,唯一想到的,就是要将玉栋往自己身后推,免得被马给踩到,压根就忘了要跑开。   周围的人看那马越跑越近,有人惊呼快快躲开,有些胆小的闭上了眼睛。   这两个孩子,要是被马踩实了,非死不可。   ☆、39章 救人危难 玉栋感受到玉秀将自己往后推的力道,他此时脑子倒是清醒,来不及说话,一下甩开玉秀拉自己的手,将她往客栈那边使劲一推,自己趁着那一推之力,往另一边倒去。   一时之间,两人都往后退出了四五步路。   千钧一发,那黑马刚好从兄妹两人中间穿过,又往前面的人群中冲去。   那边有几个人正看呆了,压根没想到黑马没踩到那两个孩子,又往自己这边跑过来。   他们想躲,却已经无处可躲,两边都站满了人。   有人惊呼救命。   玉栋往后退了几步后,没有摔倒,转头看到前面有个少年要被马给踩了。   他又往黑马那边追去,那速度,居然赶上了,他一伸手,抓住了黑马垂下来的缰绳。   那黑马被玉栋死命一拉,居然硬生生被拖住了。   缰绳勒得它生痛,马头一转,马蹄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得得声,忽然嘶鸣一声,两只前蹄人立而起,直直地往下落。   马蹄下,正是玉栋所站的地方。   玉秀只尖叫着“哥哥”,想上前去帮忙,那脚却压根不听自己使唤了。   客栈门里,冲出来两个人影,如一抹影子般擦着玉秀飘过,落在黑马边上,一人拉着玉栋往后退,另一人直接往马头上一掌拍下。   那黑马被那一掌,硬生生拍倒在地。   这几下速度很快,玉秀的尖叫声刚停,大黑马就砰地一声倒地了。   玉栋被洛安拉着站在一边,正呼哧呼哧地喘气,玉秀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他胳膊,左右上下查看,看到没有受伤,松了口气后,忍不住“哇”一下大哭起来,死死地抱住了玉栋。两   大黑马倒地后,周明落地,就看到颜玉秀像个孩子,哇哇大哭。   玉栋来不及后怕,被玉秀两只胳膊勒得生疼,他感觉玉秀的整个人都在抖,连忙拍着妹妹的背,“别哭了,我没事,这不是没事嘛!”   可惜,玉秀听到他这几句话,哭得更大声了。   玉栋不好意思了,连忙拖着妹妹往客栈里躲去。   周明看着玉栋的背影,“他没练过武?”   “世子爷,小的问过,他说只跟着他爹打过猎,还学过一套拳。小的看过他那套拳法,只是粗浅功夫,没练过武。这人真是个好苗子。”   周明点点头,洛安曾说玉栋根骨好,今日一见,果然是不错啊。他比黑马后发,居然还能赶上,速度很快。而且他才十二岁,竟然能将马给拖住,这份力气也不错。   成王府会收罗一些根骨好的孩子,训练之后或做侍卫,或投入军中,也是培养心腹手下的意思。   他带着洛安,慢步走回客栈,心中沉吟着,要不要将颜玉栋收罗到自己麾下。   客栈里,玉秀终于从害怕中定神了。   自从重生回来,她一直是冷静自持,就算哭那也是假的多真的少,还是第一次当众这么失态呢。   周明主仆俩走进来,她正不好意思地拿手帕抹眼泪,看到两人进来,她转过身去擦拭。   这两日洛安一直在客栈,玉栋跟他熟了,看到他后,连忙道谢。   洛安一笑,“别谢我,你要谢就谢谢我们世子爷吧。”   玉栋又连忙转向周明,周明一摆手,直接问道,“我看你根骨不错,要不要跟着我?”   玉栋一愣,“跟着您?”   “嗯,我可以带你从军去,男儿丈夫,就该沙场建功嘛。”   朝廷北境戎族虎视眈眈,年年战事不停。所以,百姓们说起抗敌的官兵将领,比如像成王府上下,一直是大江南北传颂的英雄,受人敬仰。   玉栋没想过从军,现在,亲耳听到成王世子要带自己从军,他只觉热血上涌,从军啊!跟着将士们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做大英雄!只是……   玉栋转头看看玉秀,想到楼上的玉淑和玉梁,他摇了摇头,“谢谢世子爷,只是,我弟妹还小,我得照顾他们。”   玉秀听到周明要带哥哥从军,就放下了抹泪的手,一下转过头,一下看看周明,一下看看玉栋。   她听到玉栋的拒绝,长出了一口气。   她一点也不想哥哥去从军打仗,太危险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年年有多少将士埋骨北地,连尸骨都不能还乡。   可是,听到玉栋拒绝的口气里,带着的那点遗憾,她又觉得有点心疼。   颜玉栋虽然根骨不错,但到底年纪也不小了,自己又不愿意,周明听到玉栋拒绝后,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洛安倒是有点为玉栋可惜,像他这样的农家少年,若能跟随世子爷身边,过个三年五载,还怕没有出路吗?但是想到这两日看到他们兄妹情深,加上玉淑和玉梁那弱小的样子,他知道要玉栋不管家人是不可能的。   “你刚才怎么就冲上去了?不怕那马伤了你?”周明再开口,转了话题。对上颜玉秀的眼神,有点好笑,那眼神太严厉了,他真怕自己再劝说两句,她就会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冲上来啄自己。   玉秀听到周明这话,深以为然,也有点责怪地看着玉栋。   玉栋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那个,我以为我能把马拖远点的。我们乡下的牛发狂的时候,只要抓住缰绳了,就会停下来。”   玉栋从来没跟马打过交道,当时心急救人,以为马和牛一样,只要拉住了就没事了。   “哥,你太莽撞了,那可是马,会踩人的。以后你得躲开点。”玉秀忍不住责备地说了一句。   “这不是没事嘛,我要是不拉,就真有人要被马踩死了。”玉栋对玉秀的话有点不以为然,“这种要命的时候,能帮当然要帮,怎么能只管自己躲开呢。你看,我没事,那人也没事,这不是挺好的?”   问题是你没那本事、差点赔上自己的命啊!玉秀很想这么叫,可是对上玉栋那热诚的笑脸,这话说不出口。   哥哥,一直就是热心善良的。   爹娘在世时一直教导自己兄妹四个,看到别人危难,能帮就帮一把,遇事不能只顾自己。   她重生之后,时刻想着如何让兄妹四个过得更好,早就忘了这话了,现在,听着玉栋那自豪的语气,她只觉“别管闲事”这几个字,在舌头边滚了半天,却说不出口。   ☆、40章 做人大义 周明听了玉栋的话,叫了一声好,“你这话说得好,有侠义之风!”   玉栋傻笑了两声,他可不懂什么叫侠义。   “哥哥,那以后你帮人的时候,也得顾着自个儿,最好,最好做事前,跟我商量一下。”玉秀嗫嚅着叮嘱道。   “嗯嗯,我知道,这不是没来得及吗,要来得及我肯定跟你商量的。”玉栋连忙点头答应。   “两位恩公,请受在下一拜!”客栈里,忽然走进来一个少年,对着周明和玉栋,就下跪行礼,“救命之恩,登州谢惠灵没齿难忘。”   几人的话被打断了,转头看到,刚才那差点被马踩死的少年,换了一身衣衫,恭敬地在他们桌前磕头。   玉栋吓了一跳,他还从来没被人跪过,一时手足无措,指着周明说,“那个,不要谢我,要谢谢周世子,他把马打死了,不然……不然我也得没命。”   周明一听登州谢惠灵,示意让洛安扶起那少年,“举手之劳,谢公子客气了。你是登州人?登州谢家……”   “谢家族长正是家父。”谢惠灵朗声介绍道。   登州谢家,是本朝的大族。谢家诗书传家,族规极严,家风极好,从前朝到本朝,出了不知道多少进士了。   可以说,本朝天下清贵第一家,非谢家莫属。   “原来是谢家公子。”周明打量了谢惠灵一眼,露出赞赏之色,又攀谈了几句。   看谢惠灵年纪应该和玉栋差不多大,刚才生死关头转了一圈,此时依然镇定沉稳,言辞得当,这份自制就难得了。   玉秀听到谢惠灵时,心中又诧异了一下。不过,有了前日见周明的经验,面上她丝毫没有露出异样。   周明和谢惠灵攀谈之际,她又仔细看了看这人,谢惠灵,今年应该是十二岁,他很快就会是唐赫章的关门弟子,然后,五年后会连中三元,天下闻名。   最厉害的,是他以后将会是帝师,与周明一文一武,成为朝中两大权臣,中流砥柱。   前世,谢惠灵和周明的关系就很好,他对成王周明的尊重,天下皆知。看来就是因为今日的救命之恩啦!   玉秀本有心让哥哥也和谢惠灵结识一下,后来一想,自己还真是钻营得太厉害了。这种身份的人,和自己兄妹四个八竿子打不着,结识不结识,又有什么用处。   谢惠灵答了周明几句话后,却又转头对玉栋作揖,“颜家郎君,今日多谢你了。”   他看看颜玉栋的穿衣打扮,知道玉栋显然不是什么权贵子弟,所以,只热情地问玉栋家住哪里,今年多大了。   玉栋答了自己今年十二岁后,谢惠灵高兴地说,“我今年也是十二岁,我是九月生的。”   “我是三月。”玉栋很实诚地报了。   “救命之恩,我就不外道地叫您一声颜大哥吧。”一样是十二岁,显然,谢惠灵人情练达,跟人套起近乎来,段数非玉栋可比,“颜大哥,我回头到您家拜访……”   “不要,不要,你可别来!”玉栋双手乱摇,“那个,真不是我救你命的,是他,是他们!”   “周世子是我救命恩人,您也是。既然颜大哥不想小弟上门打扰,那这样吧,”他拿了一块玉牌出来,“将来大哥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拿着玉牌到登州,找到谢家就行。”   玉栋刚想推辞,他却又说道,“若是用不着,这玉牌就留给大哥做个念想,也算我们今日相识一场。你要是不拿,就是看不起我这块牌子了。”   玉栋犹豫地转头看玉秀,他说不过人家,只能希望近来越来越口齿伶俐的大妹妹,能帮自己推辞掉。   玉秀却是一笑,推了推玉栋,“哥哥,人家诚心给的,你就拿着呗。”   她又对谢惠灵笑着说,“我哥哥说的也是实话,谢公子不要客气。今天最该谢的,真是世子爷呢。要不是世子爷及时出手,今日真是不堪设想了。”   玉栋被玉秀推了几下,只好忸怩地上前拿过玉牌。   谢惠灵打量了一下一眼,掩住了眼中的惊奇。这哥哥看着最多也是粗通文墨,怎么这妹妹开口却是如此斯文?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这其中玄机,他又是有事在身的,所以,再三道谢后,告辞离去了。   周明看玉秀老实不客气地从玉栋手里拿过玉牌,打量了几眼后,就想塞进袖袋中,有点好笑,“那玉质不错。”   “世子爷也说好啊,那看来是真好。民女看不出来呢。”玉秀听了周明揶揄的话,老实不客气地又拿帕子将那玉牌一包,再塞进袖袋中。   周明本来是嘲笑玉秀的,被她这一番动作,刚才那句嘲笑,倒像是提点了。   一时之间,他有点哭笑不得,只能咳了一声。   周明到客栈来,是因为刘氏派了丁三护送玉秀兄妹四个回乡,他想找丁三交代几句,没想到居然碰上这么一出。   他一直好奇颜玉秀拿下沉稳的面具后会是什么样,可看到刚才玉秀哭的那样,忽然有点羡慕他们的兄妹之情了。   原来,颜玉秀沉稳的面具,只会在家人遇险时拿下啊。   玉栋看看没事了,拉了拉玉秀,急着要到边上说话。   刚好丁三这时跑到大堂里来见周明,周明看大堂里人多口杂,叫了丁三找了个雅间说话去。   玉栋将一早上收到三四家的赏赐的事说了,玉秀笑着说,“哥哥,那些都是赏给我们的,拿着就是了。”   “秀秀,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乱拿人家的东西。”玉栋板起脸,教训了一句。   玉秀吐吐舌头,哥哥平时很宠自己三个,可遇上这种他觉得事关原则大义的事,从来不马虎。   她想了想,压低声音附到玉栋耳边说道,“哥哥,是这样的,我到靖王府后,那靖王府的大公子居然好一点了。王妃觉得我们是福星,就送礼感谢我们。而且,还说给我们送礼后,别的名医看到了,肯定会争相来帮大公子看病。”   “所以,我们要是不收,王妃她们要是怪罪起来,我们就惨了。”最后,她吓唬了一句。   玉栋听到说是这样的原因,好像有点道理,点点头说,“哦,那就收下吧。”   ☆、41章 马主来了 “不过,谢公子的玉牌,你怎么收了……”   “人家诚心送的,都说了是做个念想,不收的话,让人家下不来台怎么办?”玉秀不能说自己是贪图这玉牌背后的东西,只能装着大义凛然地强辩。   其实,她本来也觉得自己一家和谢惠灵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是,有了前世的记忆,知道这可是未来宰辅的承诺。   这就像是一个渴了很久的旅人,看到一壶水,她一时按捺不住啊……兄妹四个无依无靠,能多一个保障也是好的。   看看哥哥那皱紧眉头沉思的样子,她暗自吐吐舌头,就当她一时糊涂吧,以后不去用,不让哥哥为难就是了。   玉栋还是觉得不该收,可玉秀这么说,好像从为人处世来说也有点道理?他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外面传来一阵大呼小叫。   “马在这儿呢!公子,马被打死了!”客栈外面,几个男子吵杂的声音传来。   客栈外人群刚在松动将要散开的时候,这声音一传来,看热闹的闲人们又都不走了。   几个长随,挤过人堆,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大黑马。   “是马主人来了,他们不会是要人赔马吧?马很贵的。”玉栋不安地看着玉秀。   “不会,他那马要是撞死人,他可就闯大祸了。”玉秀肯定地说道,看玉栋还是不安,又加了一句,“再说,马是周世子打死的,要赔也是找他。”   周明也听到了那几声叫喊,正走过来看看,刚好就听到了玉秀这句话,脸都有点黑了。   “秀秀,人家救了我,真要赔也得我们赔。”玉栋没看到周明,只喝止玉秀道。   “知道,知道,我玩笑的。”玉秀没敢反驳,连忙遮掩地安抚了一句,心里却是不以为然,他们是乡下穷孩子,要赔肯定得让成王世子掏钱。   不过,听到哥哥教训的话,她心里挺高兴的。好像,经过这几天后,哥哥不像在王家村那样愁苦了,变得开朗了些,话也多了,还跟以前在家时一样,喜欢管她训她了。   玉栋跑到客栈门口去看,玉秀连忙跟在他身后,周明犹豫了一下,也举步跟在他们身后,站到距离客栈门口不远的地方。   那几个长随一个看到黑马后往人群外面挤,一边挤一边叫人,另一个冲到黑马边上查看,仔细看了一眼,颓丧地对身后的人说,“这马真的死了,这可怎么好?”   “让一下,让一下!四公子,马在这儿呢。”刚才往外挤的长随,引了一个男子又走回来。   那男子一进人堆,看到地上那大黑马,心痛地叫了一声“大黑”,声音听着挺年轻的。   玉秀看不到他的脸,看着这人身材精瘦,穿着时下读书人常穿的夏布圆领襟扣长袍,那淡绿色长袍上还绣着竹枝纹,这公子年纪应该不大,个子倒是挺高的。   他走到马边心痛地又叫又摸,终于死心地抬头,众人哗然,这人一脸络腮胡子,半张脸都埋胡子里了,也看不出多少年纪,倒是挺有点沧桑的样子。   这张脸,和那声音,还有那身衣着,活脱脱像是有个少年偷了一身衣裳、又偷了一把胡子贴脸上。   长随看四公子心痛的样子,讨好地说,“四公子,那打死马的人就在客栈里,我们去找……”   他话还没说完,头上就被四公子啪地拍了一下,“还不先看看有没有人被马碰伤了?快点快点,我们江湖中人,得时刻记着民为先。”   民为先?江湖中人?玉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四公子,看着怪异,倒还是很知晓事情轻重的,没先心疼马,而是先问马有没有伤人。   很快,后头又有几人跟上来,附到这位公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玉栋仔细看了那几人一眼,忽然有点激动的一把拉住玉秀,“秀秀,那人是我们镇上的人,那四公子我见过,是个好人!”   玉秀还没回话,那四公子却已经看过来了,玉栋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显然,被他给听到了。   有长随看到玉栋后,又凑到四公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四公子抬步,往玉栋这边走过来,抱拳致谢,很有江湖豪爽义气的口气,“武大勇多谢小兄弟了,今日要不是你,这匹疯马非闹出人命不可。”   玉栋激动地连连摇头,“不客气,应该的,我见过你,你在云昌镇上帮摆摊的老婆婆打跑坏人,你是个好人,太厉害了!”   “我们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必须的。”那自称叫武大勇的四公子,看玉栋一脸见到神人的热切,忍不住挺了挺胸膛,再一想他的话,“小兄弟,你在云昌镇见过我?你是云昌镇的人?”   “是,哦,不是,我是云昌镇下面村子里的。前年我跟我爹去镇上赶集,看到过你。”   玉栋越说越激动。   原来,前年颜庆山带玉栋去云昌镇赶集,碰上有几个混混勒索摆摊的,有个老婆婆没卖出东西没钱给那几个混混,他们就要打人。   当时就是武大勇带人路过,一人对几人,将那几个混混教训了一顿。   据说,从那以后,那几个混混再也没敢那么嚣张,也不敢随便上街欺负人了。   玉栋说得热切,武大勇却没什么印象了,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他做过太多了。像这种教训几个小混混的事,还真是没放在心上。   玉栋将那往事说完,武大勇哈哈一笑,随后想起长随说玉栋一个人追上惊马还拉住了,才避免那马踩到人,他止住笑,拍了拍玉栋的肩膀,“小兄弟,你厉害啊,一个人徒手就制服大黑……”   “不,其实我只拉了一下,差点拉不住,多亏了他们。”玉栋往身后周明和洛安处一指。   周明不愿多露身份,笑着截了玉栋的话,“也是适逢其会罢了。”   武大勇点点头,真就默认了,热切地对玉栋说,“小兄弟,多亏你帮忙啊。我一见你就投缘,要不……”   他还没说完,一个看着老成的长随走近,拉了拉他衣袖,“四公子,老爷说,您要再跟人拜把子,他就揍您!”   武大勇缩了缩脖子,不知嘟囔了句什么。   那长随又帮着自家公子解释,“几位爷,我家公子这马本来看好的,就刚才在客栈门口,被鞭炮给炸脸上,”他指指马头,“这马惊着了,才疯跑了。”   ☆、42章 江湖一诺 大家一看,果然马眼睛下方有被炸到的痕迹,应该是吃痛不住,这马就疯跑了。   这时,明州府有几个差役赶过来,看看马也死了,只有几个人有轻伤,大部分都是逃跑时摔倒被人踩的,还有一些货郎的货郎担翻了。   武大勇不拜把子后,明显蔫了些,听到差役那边的问话,也没多余的话,直接认赔。   反正没出人命,差役们就将受轻伤的货物受损的一一登记了。   刚才说话的长随,此时上前与几个差役攀谈了几句。   片刻之后,他又与武大勇耳语了几句。   武大勇连连点头,转身让他去取一百两银子交给差役。   那长随引着几位差役跟自己取银子,一边不住地客气,“几位大哥辛苦,这些银子劳烦您几位帮我们做主赔付,若有剩下的,就给几位大哥买酒吃吧。”   那些差役心里一合计,这连赔带看伤,也只要个五六十两银子了,还剩下四十来两呢。   他们立时眉开眼笑,客气地跟着那长随走了,留话让苦主们回头去府衙拿赔偿。   反正这种事只要没闹出人命,苦主不告,官府也不会多追究。   武大勇看着几位差役走后,跟着玉栋几人走进客栈,感慨地对玉栋说,“小兄弟,多亏你啊!你这身手厉害啊,在哪里练过啊?”   武大勇明明一身读书人的斯文打扮,偏偏养了一脸络腮胡子,说话行事也学着一股江湖气。   不过他语气随和爽朗,这反差不惹人讨厌,倒觉得有趣。   玉栋更不好意思了,“我,我没练过武。我只是怕马再伤人,没想那么多。”   他自从看到武大勇后,整个人都在兴奋着,感觉脸都在放光了。   武大勇因为执意学武,被家人教训,现在看玉栋简直拿自己当英雄一样敬仰,只觉自己整个人都有点轻飘飘的。哪怕他再有江湖气概,可架不住他也不大,还有少年虚荣的啊。   玉秀看哥哥那激动的样子,有点好笑。   看到哥哥说自己没练过武时,脸上还有点遗憾。她心中一动,插嘴说,“我哥哥没练过武,他一直喜欢,只是,只是我们家没认识会武的。”   玉栋点点头,“是啊,不过我以前跟我爹学过打拳,进山打过猎。”   “要是哪里能学武功就好了。”玉秀又幽幽地叹息了一句。   竟然没学过武?   武大勇打量了玉栋几眼,看到他那有点渴望的神色。   再一听玉秀的话,想到自己当初,也是一心想学武的,为这还没少挨打受罚,他立时觉得玉栋和自己是同道中人,直接拍胸脯说,“学武又有什么难的?咱们云昌镇就有个有名的师傅。”   “真的?我们都没听说过呢,他收不收徒弟啊?我哥哥能去学吗?”玉秀一听这话正中下怀,连忙追着问道。   武大勇看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更是抬起下巴,得意地说,“小兄弟要真想学,唔……过了七月中,到镇上来我家找我。对了,我家就是镇头武举人家。”   他拍了拍玉栋,“我带你去见我师父,保管他收你做徒弟。”   一听是云昌镇武举人家,周明他们然不知道,玉栋和玉秀却都是知道这家的。   武举人武慕文,是云昌镇有名的人家。   他中举之后进京考过一次进士,落第了,回乡后再未考过,只在家中经营,多年下来,积累了不少财富,还乐施好善,造福乡里,在云昌镇威望很高。   玉秀打量了武大勇一眼,没想到,武慕文的小儿子,是这样的啊。   玉栋却没想着武举人什么,他高兴的是,武大勇要帮自己引荐师傅!这可比给什么都高兴,只高兴地连连点头。   玉秀看哥哥高兴,也抿嘴一笑,“多谢武公子。”   “客气什么,咱们江湖中人,最是热心。”武大勇连连摆手,又转头看向周明,巴望着这位也有点什么难事才好。   他那神色太明显,周明忍不住摇头一笑,“我没事。你若要谢,都谢这位颜家郎君就是了。”   武大勇听了,有点失望,“好,那成!反正看你这样子,不缺钱也不缺师傅吧?回头有事再来找我,我江湖名号小太岁……”   “公子,是赛太岁……”他身后的一个小厮提醒道。   “咱们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今日起改了!记着啊!”武大勇面不改色地说道。   玉栋觉得武大勇不仅是好人,还是爽快人,江湖中人真好啊。   玉秀却有点后悔,这武大勇的师傅,靠谱吗?   周明对玉秀意味深长地一笑,颜玉秀,你这次打错算盘了吧?还不如让你哥跟着我呢。   这时,刚才跟差役离开的长随在客栈外探头,脸上有些焦急。只是,看自家公子正在跟人说话,不敢上前打扰。   武大勇一看那长随的脸色,刚才的笑就有点收住了。   “武公子要是有事,只管去忙吧。”周明又说了一句。   “好!我还真是有事。我跟我父亲出来会客,他要知道今天这事,回去非揍我不可。那个……我先告辞了,最好他还不知道……”   武大勇嘟嘟囔囔地说着,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周明说了一句“青山不改细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头也不回地带人离开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周明和洛安愕然看着他扬长而去。   玉栋是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觉自己跟做梦一样,转眼功夫,自己又机会习武了?   以前跟着爹在市集上,他看到武大勇见义勇为只是敬佩。   后来,他在王家村看着杨花儿打自己的弟妹,在临水镇眼睁睁看着刘牙婆为难玉秀,那时他就想着:自己要是会武就好了,就能保护弟妹了。   这念头越来越强烈,现在,眼看着学武有望,他只笑得见牙不见眼。   玉秀推了他一把,“哥,看你高兴的。我们要回家啦,你快去让淑儿和小四收拾收拾。”   玉栋高兴地还没回神,连连点头,脚步轻飘飘地往后院去了。   周明看着这兄妹两人的说话和神情,只站在一边不动。   他看着玉秀跟哄孩子一样,将她哥哥给支开了。   玉秀看着哥哥不见人影了,转头对上周明含笑的目光,“世子爷,我有件事想要麻烦您。”   ~~~~   好久没吆喝了,作为敬业的作者,我得吼一下:求推荐,求收藏啦   ☆、43章 第一件事 “这是第一件事?”周明挑眉问道。   “嗯。”   “那你说吧。”周明走回桌边坐下,他有点好奇,不知颜玉秀第一件让自己帮忙的,会是什么事。   洛安随侍在他边上,站到他身后。   玉秀沉吟了一下,在脑中又思量了一遍,才缓缓说道,“是这样的,您也知道,我们兄妹现在有两千两银子……”   周明有些好笑地唔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她这笔银两,他当然知道了。   这两千两银子,刘氏贡献了一千两,诚毅侯夫人给了五百两,其他几个府的夫人给了五百两。   玉秀看到他有些戏谑的眼神,知道他是取笑自己这笔横财,她也不管他的神情,只慢慢说道,“这两千两银子,我们现在带着不方便,所以,想麻烦您安排人出面,帮我们买些田地。”   买田地?周明皱眉。   他允文允武,可对这经商之事不精通,再说他一向视金钱如粪土,身边当然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手。   难道他要让父母亲帮忙荐人办这事?   “带银子有什么为难的?你是不是怕你那堂叔抢你们银子?不如我派个人跟你过去,他要敢抢,直接打断他的腿。”周明觉得,还是这办法爽快。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哥哥要是大人,还好点。我们年纪都还小,被人知道有这么多银子,迟早要出事,您能派人防一时,还能让人跟着我们几年啊?”   玉秀直接否定了周明的话,周明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小小年纪,居然能想到这层,到底是穷人孩子早当家,唔,可能也是被欺负出的经验。   “你要买田地,可有什么要求?”最好她想好了。   “田地我已经想好了,听说明州府过去砚山那边,有人卖砚山的山头和山头地,那些地便宜,两千两就能全买下了,您去帮我把那边买下来吧。”   前世,砚山这片,是江南富商沈莛花了一千八百两银子买下的。   过了大概七八年,应该是成化二十八年,成化帝驾崩新皇即位前后,这片山里找到了玉矿,沈莛献给新皇一块美玉,得了朝廷嘉奖。   沈莛靠着这玉矿从原本的富商,一跃成为江南首富,后来为了谋求权势,他还将这矿山一半干股送给靖王李承恩。   有了靖王府支持,当时新皇又是幼主登基,他在江南一带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凭借权势垄断了江南不少财路。   自己会知道这事,还是因为沈莛为了巴结自己这受宠的九夫人,每年都要送一批美玉给自己,自己留心打听,才知道他的发家史。   自己重生了,本来没有银子就算记得这事也只有眼馋的份。现在,自己有银子,还有人可助力,不去买下来,岂不是对不起老天爷的厚爱?   周明听说玉秀连买哪里的地都想好了,舒了口气,这要让他满天下看地,他还真办不了,不过……“你怎么知道砚山那边有人卖地?”   “哦,来明州的路上,在一家客栈里,我听到有人说砚山那边有片地要卖,那地是前朝一家阁老家的,他们家子孙分家产。砚山那片,草木不生,山地上种不出什么东西,所以就想卖了换钱。”   玉秀早就想过如何圆话了,“那片地有一整块的山,山脚下的地也含在里面的,您让人去帮我买下,顺便,把买下的地官府标注好,界碑也帮我们立好啊。”   周明还有点狐疑,就她的年纪,能听懂这些?算了,管她如何知晓的,“洛安,这事你记着,让管事马上去办吧。”   玉秀也顾不得他的疑惑,又叮嘱道,“我听说这地人家一千八百两就能卖的,您派的管事,可得还还价,不要让人漫天要价啊。”   “这样吧,你拿一千九百两银子,要是不够我添给你算了。”周明大方地一摆手,直接敲定了。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玉秀心中腹诽了一句。   她本来想着周明的人肯定没沈莛会还价,能两千两买下就行,既然周明说只要一千九百两,自己乐得省一百两银子在手。   “世子爷,要不,我买下的山地,分您点干股?”想到前世,李承恩靠那玉矿过的日子,玉秀觉得,分给周明点干股,是个好主意。   周明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要,要小孩子的东西,岂不是失了爷的颜面。”   不要你将来别后悔!玉秀心里又腹诽了一句,不再提了。   她盘算着,现在是成化二十年,到成化二十八年,到时别说哥哥,连小四都能顶点事了。   到时,自己有银子在手,还有谢惠灵的玉牌,应该也没人敢打自己兄妹的主意吧?   周明看这事解决了,松了口气,摆摆手走了。   玉秀回将银子清点了,交给洛安带走,也是松了口气,转身回到玉栋他们三个所住的客房。   屋子里,玉淑和玉梁两个,坐在屋里一步都不敢离开,直瞪瞪地看着眼前一堆东西。他们生怕眼前那些亮闪闪的衣裳布料、还有一盒盒东西,会凭空飞走。   玉秀一进房,玉梁先跳起来,“大姐,大姐,快来看,你摸摸,摸摸这衣裳啊。”   玉梁拖着玉秀走到一个包袱前,将包袱缝隙拉大点,露出里面包着的衣裳,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自己袖子上擦了擦,轻轻地在那衣裳上滑过。   “大姐,这衣裳好滑哦,跟水一样。”他只知道,水滑过手指时,那种柔柔的感觉。   玉秀一笑,“恩,这是薄纱料子。”   “大姐,你怎么知道?”玉梁好奇地问道。   玉秀一愣,“哦,我在王府里,听里面的人说过。”   不经意间,她就会露出前世知道的一些痕迹,幸好,哥哥和弟妹都相信她,要是他们知道,自己是死了再活过来的,会不会吓坏啊?自己得藏好点,不能吓到他们。   玉淑跟在玉梁和玉秀身后,虽然没像玉梁那样惊叹,可那小心翼翼的眼神,也让玉秀心疼。   “等回了家,姐给你们用这些料子做两身衣裳。”   “不要,姐,这料子不牢,你看这么薄,要是到山里捡柴,一下就划破了。”玉淑摇了摇头,认真地说。   玉梁听玉淑这么说,也跟着连连点头。   ☆、44章 一路悠闲 玉秀听了玉淑和玉梁的话,又是酸涩又是高兴,弟妹总是这么懂事,“那我们做一身,不干活的时候穿。”   “恩,我要做大点,我现在个子长得快。”玉梁高兴地叮嘱了一句。   玉秀摸了摸玉梁的头,提起一个包袱,往门外送去。   院子里停着两辆马车,丁三爷带着三个人等在外面,他才回府,又被派了这差事,心里实在有点懊恼,可却不敢推辞。   还好,他家媳妇已经生了,这让他安心了点,盘算着十来日应该能回来了。   玉秀看到丁三爷,先将手里的包袱放车上,才走到丁三爷面前,“又要麻烦三爷了。”   “不麻烦,不麻烦,王妃派的差事,一切应该的。”丁三爷斜了玉秀放到车上的包袱一眼,又看了玉秀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客气了一句。   玉秀一笑,手里摸出了一个钱袋,略略提高了声音,“三爷,您从临水镇把我们带到府城,又让我们有机会见到王妃。我们兄妹有这些赏赐,都是您提携的。这点钱,您几位路上喝酒吃茶。”   她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王妃赏赐,送自己兄妹回去的人,肯定是要给钱的。与其等路上被刁难时再给,还不如趁早给,换个笑脸也好。   丁三爷掂了一下那钱袋,客气了不少,别看是几个孩子,还挺上道的啊。   “对了,三爷,周世子说,等我们回到村里,他会派人过来。您说,万一他的人骑马,比我们早到家可怎么办?”玉秀又客气地求教了一句。   提到周明,丁三心中一凛,刚才周世子是提过让他路上照顾好这兄妹四个,若是他知道自己敲竹杠……自己还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他看玉秀还眨巴着眼,一副等自己指点的模样,连忙笑着说,“不会,你放心吧,世子爷就算要派人到你们村,肯定也得等我们回来交差了,才会派人去呢。”   嘴里说着,心里却已经嘀咕,她到底是真请教还是趁机威胁自己?   “哦,那就好,我刚才没想到,还一直担心呢。”玉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转身又回屋去提东西装车了。   “你们两个别愣着,快点去帮忙提东西。”丁三大声使唤站着的三个。   那三个听到玉秀的话,又有丁三爷吩咐,不敢怠慢了,连忙帮着进屋去提东西。   这一上手,他们有点失望,怎么都是些衣裳啊?不是说王妃又赏银子又赏首饰的?再一想,也是,自家王妃赏人可不太大方。   他们几个都是外院听声办事的粗使杂役,内院的人根本没什么机会接触,不过是听到闲言闲语说玉秀走了狗屎运,竟然被王妃厚赏了。   所谓闲话,总是有夸张之嫌。   现在看看满车都是几个府上的夫人送的旧衣裳,他们的心气都平了不少。   玉栋刚才被支使着给拉车的马拿马料,才回来,手上的东西立马被人接过去了。   玉秀看他们竟然支使哥哥干这种累活,有点恼怒,有心发作,想到这一路时间不短,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玉栋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几人态度都好了,有点奇怪。不过他也不闲着,帮着将那些包袱搬到车上。   也不过一盏茶功夫,东西都搬完了。   丁三爷让玉秀兄妹四个坐前一辆马车,后一辆马车装东西,吆喝着上路。   玉梁不放心,生怕没人看着后面马车上的东西,万一东西滚下车可怎么办?   玉秀被他磨得没办法,索性拉了玉淑坐后面一辆车,顺便两人还可以将那车东西给归整一下。   这一次坐马车,兄妹几个没有第一次坐马车的新鲜感了。   不过,日子倒还是跟临水镇来明州这一路一样舒服,甚至更悠闲了点。   从临水镇回明州府时,丁三爷挂念家中媳妇,又担惊受怕,一路紧赶慢赶。现在,他也不急着赶路了。   有了纪夫人的督促,刘氏这次给的路资还是挺足的。所以,这一路上,他带着大家吃好喝好,晚上睡觉都选大客栈包个院落,要是没院落,至少也都是中等房。   玉栋四个跟着长了不少见识。   离开府城时,玉秀买了几本开蒙书,马车上空的时候她趁机还拉着哥哥和弟妹识字。   玉栋有点惊讶,他们几个识字都是他爹颜庆山教的,他年纪大识字也最多,怎么好像秀秀现在识字比他多了?   玉栋一问,玉秀就撒娇说哥哥看不起她,耍赖说自己本来就识字多。   玉栋想想,秀秀以前也是喜欢识字,还比自己聪明,可能自己忘记的字多吧。   这事也就混过去了。   玉秀和玉淑两个将一车东西一一分类收好,银子玉秀都托给周明去买地了,剩下的这些里,大多都是衣裳,有新有旧,还有几块布料,值钱的就是两匣子首饰。   其中一匣子是刘氏赏的,她到底没舍得送好的,都是些镂空银簪银镯子什么的,看着好看,   真要拿去融了打新的,估计只够打个一两件实心首饰。   不过,这些首饰花样好看,玉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银饰堆一起,只觉眼花缭乱。王氏在世时颜庆山也帮她买过不少首饰,那些首饰都是镇上老银铺买的,实心的,分量足,样子就一般般了。   王氏拿着那些首饰,对玉秀和玉淑说,将来这些东西,给她们姐妹每人陪嫁两件,留两件给将来的儿媳妇,每次她说得高兴,玉秀和玉淑却是懵懂的。   “姐,要是娘还在,肯定会喜欢这些的,这个花样好看。”玉淑靠在玉秀肩上,忽然想起王氏的首饰,都被颜庆洪给抢走了,不由担心起来,“姐,我们回去,要是堂叔,堂叔还要拿东西,怎么办?”   她想着去年颜庆洪在王氏病床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由抖了抖,大夏天的甚至感觉到一丝凉意。   “别怕,姐在呢,别怕。”玉秀感觉到她的害怕,连忙搂住她摇了摇,“没事的,姐在这儿呢。”   她回来了,谁也别想再欺负她的家人!   ☆、45章 桥上桥下 不知不觉间,他们终于见到了云昌镇的城门。   在镇上,玉秀拉着玉栋,将一些不实用的衣裳送到当铺去,当了几两银子。又买了些家用之物,还有纸钱锡箔等。   玉秀盘算着,回到村里后,估计要有段日子不来镇上了,趁着这次有马车送,赶紧买了些家用之物。   “秀秀,锄头家里有,不用买了。”玉栋看玉秀连锄头镰刀都要买两把,提醒道。   玉秀摇摇头,“我们半年多没在家,家里的谁知道还在不在啊。反正这些东西用不上也可以放着,趁这次买了吧。”   “恩。”玉栋觉得自己这个哥哥真是粗心,想了想,又拿了剪刀针线包,“这些家里也用得上。”   “恩,还是哥哥想得周到,我都忘了要买剪刀了呢。”玉秀赶紧夸了一句,生怕哥哥失落。   玉栋果然很高兴,嘿嘿一笑,“我是哥哥嘛。”说着,将锄头等几样铁器重物拎手里,领头走去。   玉秀跟在他身后,心里想着主意。   从周明那获知,他们兄妹四个离开东屏村后,堂叔颜庆洪就撬开她家的门锁,搬进去住了。   他们现在回去,第一个大难题,就是怎么把颜庆洪一家赶出去。   玉秀对颜庆洪一家的记忆不多,前世小时候的那点印象,都被磨得差不多了。   这世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娘的病床前,颜庆洪大义凛然地说着,要娘将家中房契地契交出来,颜家的东西不能给娘这个妇人管着,万一她不守妇道拐了颜家的东西走人怎么办。   娘当时又气又恨,他们兄妹又年幼,才会临终时不放心,把他们送去王家村。   其实,爹和颜庆洪,早就分家各过各的了。再说两人只是堂兄弟。   可是,颜家在东屏村没有其他长辈族人,颜庆洪一口一声颜家,俨然把自己当成是颜家在东屏村的族长了。   唉……哥哥还是太小了,要是哥哥已经十八,哪怕是十五岁,都可以正儿八经地让颜庆洪走开。   他们兄妹年幼,要是颜庆洪仗着长辈身份,他们还真没什么办法,就算告到官府去,官府也只会说让颜庆洪照顾他们到成年,再将家产交还。   有了王有财的先例,玉秀绝不会让任何外人有插手摆布他们的机会。   玉秀心里有了几个主意,看看坐在茶寮里喝茶等候的丁三爷,到时,只要三爷帮忙就好了。这些事,她没告诉玉栋,自己能解决,不要让哥哥担心了。   出了云昌镇,沿着官道一路向东边,就是东屏村。   丁三爷出明州府时嘴里说不急,其实哪有不急的?他那刚出生的大胖儿子还没看够呢。所以,在镇上匆匆吃了点午饭,两辆马车就赶出镇子。   玉栋看到熟悉的地方,在马车里待不住,自告奋勇坐到车辕上去指路。   平时走路赶集要一个多时辰的路,坐马车好像没多久,远远的,就能看到东屏村村口的石桥的。   “秀秀,淑儿,小四,快到家了,你们看,桥头快到了。”玉栋激动得探头到车里叫。   东屏村是云昌镇下辖的小山村,村子位置得天独厚,东边有山,西边有水,南北靠近村子的地方都是田地。   因为村子东边高山宛如屏障,所以得名东屏。   西边那条山溪汇聚而成的小河,将村子和官道隔了开来。一座石桥,架在河上,一头是村中的石子路,一头是三岔路口。   这村子和王家村的同族而居不同,是几姓杂居。   村中只有金姓历史最久,其余的颜、白、刘三户,都是或逃难或避战祸时,从北地移居来的。   颜家倒不是逃难也不是避战祸,玉秀记得小时候听她爹说,颜家是她家阿公几十年前,从北面迁移,路过东屏村,觉得这地方有山有水,景色雅致,交通又不错,靠近官道,消息也不会太闭塞,就在此地定居了。   可惜,阿公定居后没多久就过世了。爹十五岁到外面闯荡,几年后回到村里,娶妻生子,安心务农。   当初阿公分家时,没因为爹是亲生的就偏袒,家产是平分的。所以,颜家两兄弟,都算家境殷实,都有十几亩良田。   爹生病的时候,他们家的田地陆陆续续卖掉大半。   玉秀仔细看过田契,他们现在手里有两亩上等田,还有东边一座山头连着山头地。玉秀摸摸贴身藏着的银票,有这点田地,还有一百多两银子,他们兄妹四个有手有脚,肯定能把日子过起来。   “大姐,大姐,我看到铁柱他们了。”玉梁探出头,一眼就看到了刘家的孩子刘铁蛋,和玉梁同年,两人最是要好。   石桥头这片河滩,河岸边种了一排大柳树,河床和岸边都是石头,没什么泥沙,最深的地方也才能淹到玉梁的胸口。   水又清,太阳又晒不到,东屏村的孩子们,不被家中大人带到田里干活时,就会到这片河滩边戏水消暑,玉梁也是从会走起就跟着大家到这玩了。   大家闷水、翻石头做坝,运气好还能捉点鱼虾回家去。   玉秀探出头,果然看到河滩边一群光屁股玩的孩子里,就有玉梁的玩伴刘铁蛋兄弟俩。   乡下穷苦,为了节省布料,孩子养到三四岁还穿开裆裤的多得是。   女娃们矜持,懂事又早,一般过了五岁就不肯光屁股了。男娃们贪玩,七岁不到的都当小屁孩,光着屁股玩,也没人见怪。过了七岁,就都得穿整齐了。   玉秀看玉梁扭着屁股,坐不住的样子,拿了早装好的一袋点心,“行了,你下去玩吧。不过,该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你可得记住啊。”   “大姐好啰嗦,你都说了一路了,我早记住了。”玉梁嫌弃地说了一句,看玉秀举起巴掌了,像条鱼一样,溜到车辕上。   马车稍微慢了慢,玉梁一下就跳下车,“铁蛋,虎子哥——”他站在石桥头,举着手中的油纸袋,一边挥一边叫。   桥下的孩子们抬头,仔细看了一眼,“大家看啊,是玉梁啊,他们回来啦。”   桥上桥下,叫成一片。   ☆、46章 家中闹鬼 玉梁欢叫着跑到河滩边,一边跑一边将鞋子给踢掉了,三下两下就跳到了河滩边那块大石头上,招呼着大家吃东西。   玉秀和玉淑相视一笑,玉秀推了推玉淑,“淑儿,你要不也先去小菊家找她说话去?”想到等下回家,就要面对颜庆洪一家,玉秀想将弟妹都支开。   玉淑摇摇头,“让小四玩吧,回到家里,还得收拾被褥床铺,灶头也得洗刷,那么多活,靠你和哥两个,可忙不过来。”   玉秀看她不肯去,只好由她待着。   这时,马车驶过石桥,走上了村里的石子路,一下颠簸起来,摇晃得人头晕。   丁三爷怕马在石子路上不好走,索性下来牵着马走,玉秀趁机也下了马车。   她走到丁三爷边上,笑着说,“这么大老远的路,辛苦三爷了。”   “奉命行事,谈什么辛苦啊。何况颜小娘子也没亏待我们。要还说辛苦,不是让我们惭愧了。”在云昌镇时,玉秀又给了他几两银子。   丁三爷这一路走下来,跟临水镇那一路感觉又不同了。   临水镇到明州府时,玉秀表现得虽聪慧,可到底很多时候还像个孩子。   从明州府到东屏村这一路,她不仅聪慧,话里话外有软有硬,明明应该没见过什么银子,可打赏起人来居然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这哪里像个孩子啊?   要不是还有玉栋三个,丁三爷都会觉得自己是遇上妖精了。   看看玉栋三个,他只能想着,世间早慧之人不少,何况玉秀也十岁了,放在大家闺秀里,这点眼力见也不算什么。   “三爷客气,这一路多亏有您照应,不然哪能如此顺利啊。”玉秀感激地说了一句,转头打量这村子,叹息般说道,“等三爷一走,我们兄妹在这村里,又是孤苦无依了。”   丁三爷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小娘子聪慧通透,在哪里都能过得好的。”   “借三爷吉言了,总是没有大人撑腰,心里有点忐忑。”   “临走时,王妃和周世子都说要我照顾好您四个,不如等下我去村长和里正家中嘱咐一声?”   他口袋里揣着玉秀给的十两银子,这点银子,就算他是靖王府管事,也算是上等封赏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还是懂的。   何况,刘王妃不会管,可万一周世子真派人来,也就是说几句话的事,这个好还是得卖的。想到周世子,他打量了玉秀一眼,这小娘子长得好看,将来肯定越来越好看,难怪周世子上心啊,要是将来真跟了周世子……   “将来若有机会,小娘子可得在周世子面前帮我美言几句,若是……若是将来,我能回到何家当差也好。”   玉秀听丁三爷这几句话,他是何王妃的陪房,这是想着李承允若死了,他还想回到何家去?再看丁三爷打量自己的眼神,挺意味深长的,她一时摸不准临行时周明到底说了什么,让丁三爷如此慎重。   她心里思量,嘴上一刻没停,“我们村里,村长就是里正呢。三爷肯去看看,那是最好了。等下到了我家里,三爷先到家里坐一会儿。”   丁三爷唔了一声,看看天色也还早,只好赶在天黑前回到云昌镇就行了。   玉秀家在东屏村最北面,就在河岸边上最后一家。   两辆马车沿着河岸一路往北进村,河岸边有不少妇人在洗衣服,看到两辆马车,都稀奇地站起来打量。   东屏村里,金满堂家最有钱,也不过是养了两头牛,有事时用牛拉大车。   在江南这边,只有有钱人家才养得起马,比如云昌镇,也只有武举人等两三家人家有马。马车可是稀罕又金贵的,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一辆。   有眼尖的马上看到坐在马车车辕上的玉栋,还有边上走着的玉秀,“那好像是庆山家的几个孩子啊。”   “真是,那不是他家玉秀嘛。秀秀,你们回来啦?”   “哎,福婶好。是啊,我们回家来住啦。先回家去放东西,回头我到您家找迎弟说话哦。”玉秀大声答应着,又跟几个相熟的婶子、媳妇打招呼、说几句闲话。   “这人到底得见世面,看人家秀秀,出门一趟,嘴比以前都甜了。”   “何止嘴甜了,人都比以前更水灵了。”   有年轻媳妇打趣地说着,玉秀羞涩地一笑,“不跟你们说话了,人家刚回来,就被你们取笑。”   有一个妇人正端着一盆衣裳回家,跟玉秀走了个顶头,看到是玉秀,夸张地叫了一声,又将玉秀拉到边上,压低声音说,“秀秀,你要回家住啊?”   “荣嫂子好,我们回家了,不住家里住哪里啊,怎么了?”   这个荣嫂子,是东屏村出了名的多嘴长舌的,但人心眼不坏,说话不过脑,要说有什么坏心倒不至于。   玉秀看她那神神秘秘的样子,估计她是想跟自己说颜庆洪一家住自己家里的事,就装傻地回了一句。   “秀秀,你是不知道,你们走了后,你堂叔一家就撬开你家的锁,住到你们家里去了,说是帮你们看屋子。”   果然是说这事啊,玉秀装出有点吃惊的样子。   “可刚住了三个多月,就六月,他们不敢住,又搬走了。”   这下,玉秀是真的吃惊了,周明派来的人,打听的消息不够确实啊,“荣嫂子,我堂叔他们为什么搬走啊?”   “你堂叔那人,你也知道,嘴巴紧得很。我是从你二堂嫂那里听来的,说是住屋里闹鬼了。”荣嫂子神叨叨地说着,“先是你那傻子小叔,说晚上睡着了有人赶他走,往外推他。后来你堂叔和堂婶都看到白影子从窗外飘过。后来,他们不敢住,就搬回去了。”   她说完,才想到自己说闹鬼的,可是玉秀她家,又描补道,“什么鬼啊,我看是你爹娘赶他们走,你们回去住,保管没事。”   “恩,谢谢荣嫂子告诉我,我也这么想。”玉秀重重点头。   “那啥,那你们先回去,我先回家去了,有事来家里说啊。”荣嫂子说完,把胳膊里夹着的放衣裳的木盆往上耸了耸,刚好一阵风吹动车帘子,她趁机看了马车里的东西一眼,急忙忙回家去了。   ☆、47章 物是人非 “好的,荣嫂慢走。”玉秀道了别,继续往家走去。   没想到颜庆洪已经搬走了,可惜了她给丁三爷的十两红包,早知道给五六两就够了啊。   玉秀摸摸袖袋,有点心疼了。   玉栋和玉淑不知道玉秀此时的心疼,正急着回家。   玉秀稍一走神,就落后了,连忙快步赶上。   不过几步路拐弯的功夫,玉秀一抬头,就看到家里种的那棵杨梅树了,还隐隐约约能看到几点零星的红色,应该是成熟的杨梅吧。   这树是颜家老爷子,也就是玉秀他们的阿公,在东屏村落户后亲手种下的。   几十年过去,早就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爹修剪过几次枝叶后,这树就往高里长,如今已经遮盖了院子一角,远远就能看到它。   玉秀的记忆里,每次远远看到这树冠,就知道要到家了。   现在,正是杨梅成熟的季节。   往年这时候,每天早上,娘会带着他们兄妹四个摘熟透的杨梅,洗一洗,拿盘子装了放在堂屋,回家就能顺手拿一颗吃。   晚上,爹和娘会将饭菜摆到杨梅树下。他们一回家,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吃饭的时候,小四淘气,有时吃着吃着,那手就往树上伸,想要摘颗杨梅吃。   每次娘看到了,总会轻轻拍打,训一句“好好吃饭,不然让你爹打你屁股”。   爹听了总是呵呵一笑,“爹才舍不得打小四呢。乖儿子,快吃饭,吃完饭爹让你骑大马,摘杨梅。”   玉淑一听骑大马,就会腼腆地拉拉爹的衣角,“爹,还有我……”   “女娃骑什么大马,等会娘抱你摘。”   玉栋和玉秀两个,经常会抱怨爹娘偏心,爹娘就会刮着他们两个的鼻子说,“小四和淑儿摘的杨梅,都给你们吃,让弟弟妹妹孝敬你们,还不开心啊。”   玉秀最讨厌爹刮她鼻子了。听荣嫂说,小时候要是经常捏鼻梁,鼻子就会长得挺直好看,要是经常刮鼻子,就会像白家的孩子一样,长个塌鼻梁。所以,每次爹一伸手,她就赶紧捂住鼻子。   杨梅多了,吃不掉,娘会洗干净把水气晾晒后,直接拿白酒泡成一坛坛的杨梅酒。   他们小孩子是不许喝酒的,但是要是肚子痛拉肚子,娘就会拿爹喝酒的小酒盏,倒上一杯底的酒,喝下去很快就不拉肚子了。   到了中秋节,娘还会将做好的杨梅酒封上两坛,托人带到王家村,给王有财家送去。   想到王有财,玉秀叹了口气。   “秀秀,别哭,我们回家了。”不知什么时候,玉栋也下了马车,站在玉秀边上。   原来他们已经走到家门口了。   听到哥哥的话,玉秀伸手一抹,原来刚才竟然流泪了,“恩,哥,我不哭,我只是……只是有点想爹和娘了……”她说着,却忍不住泪流得更多了。   “哥,姐,我也想,每天都想……”玉淑下马车听到这一句,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汪……汪……汪汪……”虚掩的院门缝里,忽然传来一阵狗叫,紧接着,一只黑色小狗从那缝隙里钻了出来,摇着尾巴扑到了玉秀面前。   “姐,是蓝妞。”玉淑眼泪来不及擦干,下意识地抱起小狗,冲上去一推院门,“娘……”   小蓝妞从玉淑胳膊里跳下地,又是摇着尾巴叫唤。   玉淑才相信,娘真的不在了,再也没人会在她推院门时,从灶间里走出来,唠叨着她怎么一头汗,一边打了一盆水让她洗脸洗手,一边端了早就放凉的消暑汤给她喝。   现在回家,只有蓝妞跳出来迎他们,没有爹和娘了。   玉栋也流了满脸的泪,可他是哥哥,是顶门立户的男子汉了。   他使劲抹掉脸上的泪,伸手将蹲下哭的玉淑扶起来,“蓝妞,别闹!”他假装很凶地赶着狗,伸手扶起玉淑,“淑儿,别哭,难看呢!”又压低声音说,“快起来,有客人呢。”   这话,以前爹经常会说。   玉秀听到狗叫时,就站在院外愣住了。这蓝妞,是爹从云昌镇市集上买来的,一身黑,眼皮上各有一撮黄毛,看着倒像长了一对眉毛。   就因为这奇怪的眉毛,爹说那狗主人在市集上卖不掉,想扔了。他觉得这狗好看,以后自己进山打猎时,有只狗在家,王氏也好壮壮胆,就买回来了。   爹原本以为是只公的,觉得叫黑虎不错,娘一看根本是只母的嘛。   爹取的名字用不上了,正想着要取什么名,三岁的玉梁在边上摸着黑狗叫“囡囡……妹妹……”   囡囡是南方叫小娃娃的昵称,玉淑在边上一听,拍手叫着说“囡妹,囡妹,蓝妹”,就这样,这小狗被定名了。   娘嫌这名字拗口,“哪有人家的狗叫这名的?一点不威风。”   “母的,不能威风,母老虎,威风。”三岁的玉梁立即反驳了。   “那叫蓝妞吧。”娘只好让步了。   蓝妞很聪明,也很有灵性。   来到家里后,它每晚睡在院门口。后来玉淑和玉梁给它搭了个窝,它就睡那,看家护院。   玉秀又仔细看了蓝妞一眼,这半年多时间里,蓝妞没有变得邋遢,好像也没有瘦得皮包骨头?   她刚想到这儿,身后的马打了个响鼻,自己三个刚才又哭又说话,居然将丁三爷几个忘了。   她掏出手帕擦擦眼泪,转身歉意地对丁三爷几个说,“三爷见谅,两位大叔见谅。快,快到屋里坐,我去烧壶水。”   三个孩子刚才哭得伤心,丁三爷三个同情地叹口气,没爹没娘的孩子,到底可怜。   玉栋和玉淑听到玉秀的话,反应过来,连忙把院门打开。   “这门太小了,马车就停在院外吧。你们帮忙,将东西拿进去。”丁三爷看看那院门,再看看马车车身,直接让两个马夫下车帮忙。   玉淑跑到上房那边,一看门锁坏了,“姐,家里锁被人撬了,哎呀,爹和娘的衣箱都不见了。家里进贼了!”她什么都不知道,看到堂屋和正房里空空如也,急的叫起来。   “你先把堂屋擦擦,让三爷他们三个坐,这事我回头跟你说。”玉秀安抚了一句,何止是正房和堂屋,灶间里的锅都不见了。   ☆、48章 造点声势 丁三爷听到姐妹俩的话,摸了摸袖袋中的红包,拿人钱财啊,他该干活了。   “小娘子别忙了,不如我先陪您去里正家拜访一下,将王妃的话传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得赶回镇里去。”   玉秀自然答应,让玉淑拿了自己新买的茶壶烧水,给其他自己带着丁三爷,往村中里正金福清家走去。   东屏村里,大半个村子都姓金,金福清不仅是里正,还是金氏的族长。   他读过几年私塾,可惜没考上秀才,后来就安心在家务农了。   东屏村靠北面的村中有个叫滴水塘的潭子,村里人要是不拿到河边洗衣服,都会到这边来洗。所以,潭子边上平时不少人会坐着闲聊。   颜庆洪家就在滴水塘边上,金福清家靠近他们家。   玉秀带着丁三爷,从村中巷陌穿过,直接从滴水潭旁走,一路上自然遇到了不少人。   东屏村的人看到玉秀,都是惊奇,再看到丁三爷,他们倒拘谨地不敢跟玉秀随意招呼了。   这丁三爷一身衣裳看着就不是土布的,头上戴着方正的头巾,身上还挂着打着好看花色的络子,那络子上挂的应该是玉吧?   他脚上穿着薄底快靴,走路昂首挺胸,看着就是城里来的,见过大世面的。   就是那个酒糟鼻,看着也跟人不一样。村里那个红鼻子,那酒糟鼻红得跟烂掉的柿子椒一样,可人家靖王府的管事,家那酒糟鼻,看着就油光发亮的,就像脸上顶了灯笼,到哪哪儿发亮啊。   村人有些是直瞪瞪看着,有些假装没注意,那眼风却是紧紧扫着。   看丁三爷跟在玉秀身后,偶然玉秀回头与他说话时,那神色看着还挺……还挺恭敬的?庆山家的大丫头,得了什么造化?   玉秀一路微笑着和众人打招呼,走到金福清家的院门处,看到金福清的女儿英娘正在院子里,“英娘,你爹在家不?”   金英娘和玉秀同年,从小也是玩到大的,听到声音,一抬头看到玉秀,高兴地叫了一声,“秀秀,你怎么在这?不是说你到你舅舅家去住了?”   “我回来啦,福清叔在家不?”   “在呢,找我爹什么事啊?”英娘走过来打开院门,对屋里大喊,“爹,娘,秀秀找你们!”   玉秀走进院中,金福清从房里走出来,显然正在歇午,一边出房门一边拉着身上衣裳的襟扣。   他看到玉秀,也是愣了一下,随后,看到走在玉秀身后的丁三爷。   “秀秀,你回来啦?这位是……”他本想问这位是你舅舅?随后想起他见过一次王有财,可不是长这样的。   “福清叔,我们兄妹几个回村来住了。这位是府城靖王府的大管事,丁爷,他送我们兄妹回来的。下午就要回城去,他说要来拜访您一下。”   玉秀说话的声音又脆又响,有几个跟着看热闹的,或者假装闲聊其实正在院外竖着耳朵听的,一下都听清楚了。   金福清听完,愣了一下,然后,脑子里如水洗一般,飘过几个字——   府城!   靖王府!   大管事!   王府的大管事,来他家拜访他!   饶是他也见过世面,还是觉得脚差点软了一下。靖王府啊,他平时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建昌县的知县了。   “哦,大管事,那个,您快进屋!英她娘,快去烧水沏茶,那个……英娘,快,去洗点果子来。”他扎扎着手,嘴里说着进屋,那腿却像定在地上一样,迈不动步了。   丁三爷笑了笑,“金里正不必客气,我只是来替我家主人传几句话,不用忙了。”   “那哪行,哪行,您坐,进屋,坐!”金福清终于能迈动步子了,一边往屋里让,一边推英娘快去叫她娘出来。   英娘答应着,往屋后跑去叫她娘亲。   丁三爷当先走去,金福清也顾不得避嫌,一下拉住了玉秀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那个,秀秀,王府的管事怎么来了?你认识?那个,是不是……”他看看玉栋不在,“是不是你哥哥……”   “福清叔,您想哪儿去了。丁爷是送我们几个回家的。”   “哦,这样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金福清松了口气,生怕是玉秀兄妹几个惹事,牵连到东屏村来了。   丁三爷大喇喇地往堂屋主座一坐,金福清陪坐在下首。   英娘的娘红婶拎了一壶茶进来,玉秀走上前叫了一声“红婶”,顺手接过了她的手中的茶壶,给丁三爷倒茶。   “哪敢劳动小娘子。”丁三爷客气了一句。   玉秀笑着说,“丁爷客气了,您送我们兄妹回家,本来刚才就该给您沏茶的。可是我家那空空的……我也只好借花献佛,福清叔,借您家的茶我做个人情啦。”   金福清听到玉秀这话,看看丁三爷,再看看玉秀。颜玉秀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这说话……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也是聪明人,一听玉秀的话,就知道玉秀的意思了。   颜庆洪撬开颜庆山家的锁住进他家里,后来又从颜庆山家搬了不少东西走,这事整个村的人都知道。   但是,一来颜庆洪和颜庆山是堂兄弟,说起来一笔写不出两个颜字,这算是他们颜家的家务事,他作为金家族长,当然不会管外姓人的事。二来,颜庆山家没人了,也没人来找他说,没有苦主,他这个里正,正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现在玉秀上门,还是靖王府的大管事送回来的,这个事,他要不要管?   玉秀提了一句话头,不再多说,借口要帮红婶烧水,退出屋去。   丁三爷正襟危坐,咳嗽了一声,“金里正。”   “哎,丁爷,您直接叫我金福清就好。”金福清没再多想,恭敬地听着,先把这尊大佛打发走了再说。   玉秀娘在世时,红婶与她关系很好,玉秀走到房外,她仔细打量了一眼,看玉秀比起走时,没憔悴多少,身上的衣裳也不错,欣慰了些。   “秀秀,这些日子在王家村住得还好吗?前些时候,听到些风言风语,说你舅舅一家被人砸了,我还担心你们兄妹几个呢。”   “红婶,我们没事,我们上个月就离开我舅舅家回家来,路上遇到点事,又到府城去了一趟,才会现在才到家。”   ☆、49章 岂曰无依 红婶听着玉秀说话,倒了杯消暑汤给她喝,拉着玉秀在灶间门槛上坐下。   “回家就好,回家就好。你们兄妹几个,我是看着长大的,你娘和我……唉,你娘真是忍心,就丢下你们几个去了。以后有事,跟婶和你福清叔说。”红婶说着,想着去了的王氏,倒是红了眼眶。   玉秀恩了一声,不论将来能不能帮自己,至少红婶现在,是真心关心自己兄妹四个的。   英娘正坐在灶间里,有丁三爷这个陌生人在,她不好意思在屋外,听到她娘的话,她挪到玉秀边上,“秀秀,别走了。你一走,我都没什么人玩了。”   红婶拍了她一下,“多大了,还想着玩。看人家秀秀,比你稳重懂事多了。”   英娘一听,不依地赖在红婶怀里。   有院外耳尖的,听到玉秀兄妹四个去府城一趟,都惊叹了。   别说村里的孩子,就算大人,有些最远也只去过云昌镇呢。   过了两盏茶功夫,丁三爷施施然走了出来,金福清则是恭敬地一路相送。   玉秀跳起来,“丁爷,福清叔,你们说完啦?”   “颜小娘子,我们回去吧?”   “哎,好的。”玉秀答应着,转头与红婶他们几个告别,才又领着丁三爷回到家里。   丁三爷没有多留,走到院门口,看看两辆空马车,“颜小娘子,我们先告辞了。”   “今日之事,多谢三爷了。”   “小娘子放心,我看金里正是个明理之人。”丁三爷笑着说了一句,揉揉自己的酒糟鼻,告辞了。   玉秀送走他们后,半掩了院门,看玉栋和玉淑正在屋里摆放东西,时不时还有叫蓝妞别闹的声音。   她一笑,拿起扫帚,想将院子和灶间扫一下。   这时,院门吱呀一下推开,一个男子一头冲进来。他穿着裤腿上有补丁有大洞、身上的褂子也是碎出好几个口子,看到玉秀,激动地冲到她面前,上下看了看,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衬着那张尘土满面的脸,很滑稽。   玉秀看到他,叫了一声“小叔”。   小叔颜庆江,其实应该是小堂叔,他是堂叔颜庆洪的亲生弟弟。   听爹说是当初叔婆怀着他时撞到肚子,可能就撞到脑子了,生下来后就有点痴傻,人还是有点明白的,只是说话不利索,就像几岁的孩子一样。   因为在农村里,痴傻的都不当劳力看,大家说起颜家兄弟,有意无意间,都忘了有颜庆江这个人。   他开始时是跟着堂叔一家过日子的,只要肯教他,他农活都能干好。   可是,堂叔一家压根没把他当家人看,干活时想着,有吃有穿时就忘了有这人了。而且,连间屋子都不给住。   爹当初刚回家时,小叔连身齐整衣裳都没有,饿得面黄肌瘦的,偷人红薯被人打得一身伤。爹气的和堂叔吵了一架,要接小叔一起过日子。   堂婶到处跟人说爹是贪图小叔有力气,想白使唤人,那些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她又跟小叔说,爹要是家里养个傻子,连媳妇都娶不到。   小叔只是脑子不太好使,还是有点明白的。   他不肯回堂叔家住,也不肯跟爹一起住,一个人住到村口的村庙去了。   堂叔一家说小叔不干活,没有口粮,就不让他到家里吃饭了。   不过,一到节日,到村庙里烧香拜神的人多的时候,颜庆洪就会背着一大袋米送过去。玉秀看过,那米里大半都是米糠,有几次还看到有土疙瘩。   娘进门后,看小堂叔可怜,也不嫌弃他傻,家里人做衣裳吃饭都会给小叔准备一份。玉秀他们原本应该叫小堂叔的,不知玉栋还是谁起得头,最后就叫小叔了。   颜庆山和王氏先后出殡时,除了他们兄妹四个,就属颜庆江哭得最伤心。   他们四个被送走时,小叔追在后面,不肯回去,一直跟着。后来还是村里人硬把他架回去的。   “呵呵,秀,回家,吃。”颜庆江看着玉秀傻笑了一阵后,伸手递过两只红得发黑的大杨梅。他伸出手后,才看到自己的手上都是泥灰,又缩了回去。   “小叔,你又不好好洗手了。”玉秀接过那两只杨梅,捡起一只咬了一口,嗔怪地说,又指指自己刚打的一盆水,“小叔,快去洗手,等会我做饭。”   玉栋和玉淑听到玉秀喊小叔,都叫着跑出来。   蓝妞跟着跑出来,看到颜庆江,亲热地凑到颜庆江的脚边,又叫又转悠。   颜庆江掏出半个馒头,放到地上,蓝妞马上咬起来,跑到自己窝边去吃了。   难怪家里半年多没人,蓝妞还能活蹦乱跳的,应该是小叔每天拿东西来喂它吃。   玉栋走到颜庆江边上,吸了吸鼻子,嫌弃地说,“小叔,你身上都发臭了。等我收拾好东西,一起到河边洗澡去。”   颜庆江傻笑着点头,跟在玉栋身后走几步,又犹豫着跟着玉秀往灶间走,然后,又觉得不对,扭身又去跟玉栋。   玉淑看他在院子里直打转,好笑地叫,“小叔,你跟我哥进屋,我们在收拾东西呢。”   颜庆江听到东西,犹豫了一下,嗫嚅着说,“东西,都被他们,抬走了。我,拦不住……”   好像,他说起堂叔颜庆洪一家,都是说他或他们,要是叫哥或嫂子,就是说颜庆山或王氏了。   “小叔,我们都知道啦,明天,我们去把东西拿回来。”玉秀看颜庆江内疚的样子,笑着安慰。   颜庆江听说要拿回来,高兴地连连点头。   玉秀走进灶间,才发现灶间地上有张破席子,“小叔,你晚上睡这?”   “不,不睡,庙里。”颜庆江大力摇头。   玉秀想到荣嫂子说的闹鬼传闻,凑到他边上,压低声音说,“小叔,听说我们家闹鬼,是不是真的啊?”   颜庆江犹豫了一下,摇头,摇了几下又点头,“不怕,秀不怕。”   玉秀已经是人精了,一看他那样子,嘻嘻笑着又凑近点,“小叔,你真聪明!你怎么装鬼的啊?”   颜庆江满脸惊讶地看着玉秀,摸摸头,嘿嘿傻笑着,扭身就走了。   小叔还会害羞?   这是被自己识破了,不好意思?   玉秀追在他身后大叫,“小叔,你好聪明。”   颜庆江的脚步,迈得更快了,跨门槛时,还被门槛给绊一下,差点摔跤。   他几步跳进堂屋,不出来了。   ☆、50章 一家老小 玉秀看颜庆江落荒而逃的样子,哈哈哈地大声笑着,笑着笑着,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她擦了擦眼泪,连忙转身回到灶间,抬手抹掉了眼泪,“别哭,秀秀,别哭,爹和娘没回来,但他们看着你呢。”   她压低声音,一遍遍跟自己说着。   刚听到闹鬼传闻时,想起自己的重生,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盼望闹鬼是真的,真的是爹娘回来,赶走了颜庆洪他们。   可是,爹娘没有回来,是小叔赶走了颜庆洪他们呢。   也好,爹娘不像自己前世,所以,肯定已经去投胎转世了。   这样挺好的,自己回来了,爹娘不用担心,就安心转世去吧。   玉秀擦干净眼泪,找了块抹布,将贴着瓷片的灶台死命刷洗了一遍,看到灶台又干净亮堂了,才将锅碗给洗刷好。   玉栋和玉淑将主屋和他们的房间床都擦洗了,铺上草席。有小叔帮忙,连床架子都拿到院子里冲了一遍。   玉栋看没什么事了,拉着小叔去村边的河里洗澡,玉淑本来想帮忙,玉秀刚好烧好了一锅水,帮她抬到屋里,先让她洗澡去。   没过多久,玉梁也回来了,他在石桥下的河里泡了大半下午,干净滑溜地跟条泥鳅一样,手里还抱了一堆芋头、青菜什么的,都是村里的叔伯婶子们给的。   他一进门,也被蓝妞给扑了,高兴地丢下怀里的菜,举着蓝妞往半空丢了几下,吓得蓝妞尾巴都缩起来,一下地就躲窝里不出来了。   几人都回来后,玉秀跟以前一样,将饭摆在杨梅树下吃。   小叔不肯坐下来吃,不自在地拉拉破裤子,哼哼唧唧嘟囔着,还是玉梁硬把他拖着才没走。   这一夜,玉秀兄妹几个,吃完喝完,早早就上床睡了。压根不管因为他们的回家,东屏村里有多少热闹,又有多少人在打听着他们的事。   首先急着打听的,就是颜庆洪了。   白天他带着老二颜锦鹏去地里干活了,回家时,模模糊糊听人说颜庆山家的几个孩子回来了。   他一到家,陈氏就把他拖进屋里,“老头子,你知道吗?玉栋那几个孩子回来了。”   “唔,我路上听人说了。怎么,他们来家里了?”颜庆洪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他们那个舅舅,看着就是不着边的。想去靠舅舅家过日子,被人吃得连渣子都不剩。你看那四个怎么样?玉梁太小,玉栋倒是能帮忙干点活了……”   “没,他们没来家里。”陈氏连忙打断了颜庆洪的盘算,“我没亲眼见到,听荣根媳妇说,两辆马车送回来的,那马车里,满满当当全是好东西。”   她不由自主地压低了点嗓门,“那马车,你猜是哪里的马车?”   没头没脑,颜庆洪当然猜不到,“瞎吊什么胃口,哪里的马车?”   陈氏素来有点怕颜庆洪,听他声音有点不好了,连忙把听到的都说了,“说是靖王府的马车,还是靖王府的大管事给亲自送回来的。那大管事,还特地到福清家说话了,荣根媳妇说,好像是王妃还是什么世子,吩咐大管事交代,要村里好好照顾他们四个,不许欺负他们。”   “靖王府?哎呦,我的手。”   “哎呀起泡了,你等等,我去拿菜油给你摸摸。”   颜庆洪一听靖王府,正在点烟袋的手一抖,烟斗里点着的烟丝,直接烫到自己的食指上,一下就起了个大泡。   “别蝎蝎螯螯的,继续说,真是靖王府送他们回来的?他们怎么搭上的?靖王府是在府城,离王家村可隔山隔水呢。”   “那哪知道啊,靖王府是没错的,那大管事自己亲口说的。”陈氏将听到的都说了,看看颜庆洪手上那个大包,伸长脖子凑到窗户边大喊,“巧娘——巧娘——你拿点菜油进来。”   没多久,颜锦鹏的媳妇韩巧娘就端了碗菜油进来,放到桌上。她身后,跟着八岁的女儿颜慧。   颜慧一边走,一边舔着手指。   颜庆洪最看不惯儿孙露出这种小家子气,看颜慧那样子,伸手任由陈氏帮自己血泡上擦菜油,看着颜慧就哼了一声。   颜慧吓了一跳,看看颜庆洪和陈氏,又看看娘亲,缩着肩膀往屋子角落里走。   她弟弟颜林摇摆着走进来,一看到颜慧就大叫“我的糕糕,还我,还我”,又转头扑到颜庆洪面前,“阿公,姐姐吃我的糕糕,我的糕糕。”   “什么糕糕?”   “爹,是大伯家的玉梁给的。阿林下午在石桥头那边河边玩,玉梁拿了一袋糕点分大家吃,阿林吃不完,带回来了。”韩巧娘连忙说道。   陈氏看颜林还在哭,她心疼孙子,连忙抱起来说,“别哭别哭,你看,阿婆这里有你大哥带回来的奶糕,阿婆给你拿。”   陈氏说的大哥,是长孙,也就是长子颜锦程的儿子颜楠。长子颜锦程,是他们一家的骄傲,十七岁考上秀才,如今在镇上坐馆,老婆孩子都在镇里。   “不要,不要奶糕,要小四叔的糕糕,那个好吃……”颜林却是不依不饶地大哭起来。   “就一块糕,也不嫌丢人!老二家的,你就这么教孩子啊。”颜庆洪听着有点头痛,骂孩子孩子不听,转头说了韩巧娘一句。   “走,跟娘到灶头间去,”韩巧娘拖着颜林往屋外走,“让你嘴馋,让你贪嘴。没投个好胎,要是长在镇上,还能见点好的。”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拖着颜林往屋外走,走到房门口,转头又叫,“慧娘,快过来帮忙烧火。”   颜慧又低着头,小跑着跟出去。   颜庆洪听着二儿媳妇的嘀咕,再看着颜慧那小家子气的样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地哼了一声。   这是觉得他偏心大儿子,让颜锦程一家住镇上呢。   低头嫁女抬头娶妇,当初给老大娶了媳妇后,家里钱不多,他就想着给老二娶个能干活的。   韩巧娘干活倒是能干活,只是到底是庄户人家出身,连带着孙子孙女都被教得小家子气。   好不容易,外面颜林的哭声终于小了。   颜庆洪才想起来,颜林说的是小四叔的糕糕,那就是玉梁给的?   难道,他们去了王有财家一趟,真的发达了?   ☆、51章 几家无眠 颜庆洪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对陈氏说,“吃好饭,你去福清家去一趟,找他家媳妇说说话去,旁敲侧击打听打听。”   “让巧娘去吧?我跟他家,没搭过话。”陈氏犹豫一下,推韩巧娘去。   福清媳妇看到她总没个好声气,她想着自己可是颜秀才的亲娘,何必去看里正媳妇的脸色?   颜庆洪哼了一声,“她知道听什么?你去!记着,就是打听,不要让人觉得你心急火燎的。我们是玉栋他们的长辈,关心孩子在外面遇到啥事了。”   陈氏不敢不听颜庆洪的安排,吃好饭,拿着要纳的鞋底出门了。   东屏村里的人,农闲饭后都会聚集到几个地方闲聊,村南住的基本都到河边去坐坐,村北几户人家的姑娘媳妇,则都会到滴水潭边说闲话。   陈氏路过滴水潭,刚好看到红婶也在,她也趁机坐边上。   荣嫂,就是刘荣根媳妇,这时正绘声绘色地说白天的事,“那两辆马车,车里看着就宽敞,还有那马,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才有的啊。”   她看到陈氏坐下来,问道,“陈嫂子,秀秀他们的点心,好吃吧?”   “啊?什么点心?”   “噢,可能秀秀他们还没理好东西,没来得及到你家吧。”荣嫂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上上下下扫了陈氏一眼,“玉梁拿给我家铁蛋吃过了,听说是府城靖王府的点心,那样子,啧啧,到底是王府的东西。”   “我家铁蛋孝顺,一定要带一块回来给我和他爹。我们怎么能吃孩子东西呢,我就看了一眼……”   “荣嫂,你会不吃啊?”不知谁叫了一声,“晚上我听你家铁蛋哭,说娘把他藏的点心给吃没了。”   “孩子的孝心嘛,我就咬了一口,一小口,其他的让虎子吃了。”荣嫂一点没有被揭穿的尴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说,“那点心,我跟你们说,以前我吃过镇上武举人家的点心,他们老太太过寿,不是分过一次?那滋味,本来我以为那就是一等一的好吃了,可和王府的点心一比,还是没法比。”   荣嫂砸吧了几下嘴,好像还在回味一样,“那样子也好看,就这么大一块点心,”她拿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圈,“就这么点大的点心上,正面印了桃花,背面也有字,我家虎子说,那印的就是靖王府三个字,还有房子一样的花样呢。”   其实,她儿子刘虎子,只认识一个王字,这个荣嫂当然不会说。   “这么小能印花?”有人不信。   “这倒是真的,我家小子也回来,我看过一眼,真是精细,跟镇上卖的点心都不一样。”有人马上出声证明了。   陈氏心急,这些人怎么光围着点心说话啊。   她有心想问问福清媳妇,又怕显得自己太心急,这旁敲侧击,该怎么个击法啊?   “里正家的,听说王府的大管事,特地找你家福清说话了?”终于,有人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比陈氏还按捺不住。   陈氏停下了纳鞋底的手,大气不敢喘地听着。   “哦,是的,那管事说玉栋四个都是好孩子,说王府里王妃很喜欢他们。”红婶慢悠悠说了一句,扫了陈氏和刚坐下的韩巧娘一眼,“那管事还跟我家福清说,让村里多帮衬着,别看孩子小,就让他们受委屈。”   “还是庆山有福气啊,几个孩子养得好,居然能得了王妃的眼缘。”有人想到颜庆山识文断字又能文能武,夸了一句。   “该说玉栋几个自己有福气,也聪明。这要换个差的,到王妃面前,气都不会喘了。”也有人就事论事地谈论。   “要我说,这是庆山夫妻两个在天有灵,保佑着孩子呢。对吧,陈嫂子?”红婶接了一句,直接问陈氏。   陈氏听到在天有灵,想到住在颜庆山家时,从窗外飘过的白影子,就是一个激灵,“是,是,那几个都是好孩子,好孩子……”   她简直连话都不会说了,又勉强坐了会,让韩巧娘继续坐着,自己急急忙忙赶回家去了。   颜庆洪听陈氏说了这一堆,坐院子里想了会儿,“你明天煮四碗面,给他们送过去。孩子们刚回家,怎么也得吃碗面,面上铺个蛋。”   “蛋?那些蛋都要留着到镇上卖钱呢。”陈氏一听心疼地叫起来。   “妇人之见!”颜庆洪咳了一声,“让你送你就送,顺便帮孩子们把东西理理,再告诉玉栋他们,他们四个孩子住那房子不好,那房子太靠近村边了,家里有房子,让他们搬过来。”   “听到没有?”颜庆洪看陈氏不吭声,有些火了。   “啊?噢,噢,明天我就送四个蛋去……”陈氏算着一下要拿出四个蛋,心里那个心疼啊,后面的压根没听到。   “我们坐长辈的,哪有看孩子们没人管的理儿。你记着,明天好好去跟玉栋几个说话,跟他们把道理说清楚,说透,要真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年纪小可看不住。”颜庆洪又嘱咐了一遍。   值钱东西?   年纪小,看不住!   陈氏这下听清楚了,“我知道,放心吧,明天一早我就去。”   颜庆洪唔了一声,没再说话了,盘算着玉栋四个住过来后,该怎么安排,怎么才能不让别人说闲话。颜锦程可是秀才,名声要紧,自己家里的名声很要紧。他直想得一夜没睡。   还有没睡的,是金福清。   红婶从滴水潭回去,将听到的闲话说了一遍。   他躺床上,翻来覆去转了大半夜,红婶受不了了,踢了踢他,“大半夜地不睡觉,你想什么?”   “还不是庆山那几个孩子的事嘛,我想了这一下午,总觉得心里乱的很。”   “乱?你乱什么乱?我可跟你说,不要因为端午节的时候,颜庆洪家给家里送了条腊肉,你那心就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别忘了,庆山活着时可没少帮你。”   “哎呀,好好地想跟你说话,你怎么扯腊肉上去了。”金福清被红婶给说到心事,不禁老脸一红,“再说,那腊肉就我一个人吃啦,你没吃啊。”   ☆、52章 我要坑人 红婶一听,急了,呼一下坐了起来,“我要知道是颜庆洪送的,白送我,我还真不一定稀罕吃。你看看他做的那些事,明摆着欺负庆山家孤儿寡母,要我说玉秀她娘……”   “哎呦你轻点声,轻点声,大晚上的你吼什么。”金福清看红婶说着说着嗓门都起来了,连忙又说了一声。   “说到这我就生气,你说你,我们家又不少那一条腊肉吃,你收它干嘛,没得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金福清听着红婶又从头到尾骂了一通,一个字不敢吭声。   他们家日子虽然还算不错,可也不是天天都能吃肉的,一条腊肉,诱惑可不小。   再说,颜庆洪送自己腊肉时,他以为是因为王氏死了,颜庆洪怕他带人追究他逼嫂的事。   这种事可大可小,庆山家里没人出头,他们又不是自己金家族里的,所谓民不告官不究,没人出头他也不会去管这事啊,这收了也就是个顺水人情。   谁知道颜庆洪压根没把王氏的死放心上,是打算直接占了颜庆山留下的房产田地啊。   腊肉吃进去,拉的都没影了。   他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想到丁三爷的吩咐的话,要是玉栋他们出点难题,自己该怎么做呢?   “你也别愁了,反正你本着公心办事,谁也挑不出你的错。”红婶骂管骂,到底是自家男人,看他发愁又帮着想。   “恩,是这个理。还是你想得透,真是我的贤内助。”金福清听了媳妇的话,抱着媳妇就亲了一口。   红婶脸一红,扭过身不理他了,“睡吧睡吧,明天还得起来呢。”   “对,我明天先去庆山家一趟,看看几个孩子们有事要帮忙不。”金福清恩了一声,想着明天一早得过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鸡才叫第二遍,玉秀就醒了。   她看玉淑还睡得香甜,轻手轻脚地起身,打算先去煮点粥。   一出院子,玉栋挑了两桶水,正走进院门。后面,蓝妞扭着屁股摇着尾巴,紧跟在他身后。   “哥,你这么早就起来啦?”   “恩,睡不着。你别动,两桶水一起挑省事,一点不重。”玉栋侧身避开玉秀伸过来的手,将两桶水挑进灶间,倒到大水缸里。   玉秀伸手拉开他的褂子,看肩膀都被扁担压红了,“这水桶太大了,回头我们买一对小的去。”   “没事,不重,一点不重。我再去挑一担,把水缸装满。”玉栋只觉得回家后,干什么都舒坦,摸了摸玉秀的头,拿起扁担又去挑了。   “哥,我也去,我也去。顺便我就去洗脸,也好省一盆水。”玉梁从左边屋里探出头,轻声叫着,抓起挂在廊下的洗脸布,跟在玉栋身后出门,顺手还拿了一只小水桶,“蓝妞,走!”   他们家喝的水,都是从滴水潭挑回来的。装满一水缸,两天喝的水就够了。   玉秀嘱咐他们小心点,别贪多挑得太重。   看两人出门了,自己拿木瓢舀了一勺到盆里,洗漱之后,就把炉灶捅开,准备烧早饭。她盘算着这两天把家里收拾好以后,得去颜庆洪手里把田拿回来,还能赶上种一季晚稻。   她刚点上火,玉淑也从右边房里出来,过来帮忙。   两人正商量着找红婶请教怎么腌菜,家里得腌上两缸,还有到山上背点柴禾回来,玉梁风风火火冲进来,手里提着的一桶水,撒了小半桶了。   “大姐,他们,他们来了。”他跑得太急,一边说一边大喘气。   “慌什么,谁来了?”玉秀接过他手里的桶,帮他顺着气问道。   “婶……堂婶来了,我回来时,听到她正跟人说,要上我们家来。大姐,怎么办?”玉梁往正房那边看了一眼,有点着急。   “别慌,姐在这呢。你有没有听到她说什么时候来?”   “她跟福婶说要给我们送面吃。”玉梁看大姐不慌不忙的,好像也没什么慌张了,“大姐,她马上来了。”   给自己兄妹四个送面吃?   玉秀脑中一想,明白了,这是显得他们长辈慈爱,然后让人知道自己兄妹四个不知礼,回来也不先去看长辈,或者,顺便再来探探底?   “有吃的不好啊?听到是送吃的,你慌什么?”玉秀戳了戳玉梁的额头,“婶娘不来,我们也该拿点礼物,去看看他们长辈啊。”   “啊?”玉淑和玉梁有点傻眼,玉梁讷讷地问,“大姐,我们看他们?不是,你怎么叫起婶娘来了?”   以前不一直都是叫堂婶的吗?   “我们爹娘没了,堂叔和堂婶就是最亲近的长辈了,你们记着,看到他们,要叫叔父和婶娘,在外面,叫得越大声让人都听见越好,记住了不?”   玉秀看两人点头了,又赶紧准备起来,“淑儿,你去把正房的门给栓上,拿点东西,恩,就拿那个烫金八宝食盒摆堂屋的八仙桌去。”   “姐,什么是八宝啊?”玉淑讷讷地问,姐说的这词儿,她不明白。   玉秀一愣,“哦,哦,就是小四最喜欢的那个盒子。对了,里面的点心,小四和你爱吃的都换掉,放上我们镇上买的那些。”   玉淑明白了,转身赶紧去准备,玉梁在身后嘱咐“二姐,把红豆馅的也换掉,大姐爱吃。”   “知道了,要你嘱咐啊。”玉淑转头应了一句。   “小四,来,我们两个摘一筐杨梅。”玉秀手脚很快地拿过屋角一只破竹筐,扯了杨梅树枝叶往里面垫了厚厚一层,将筐边的破洞堵了。   玉梁摘了一把杨梅过来,“大姐,弄这些干什么?”   “给婶娘带去吃啊。”   “凭什么给他们吃,他们还拿了我们家东西!”玉梁一听不干了,护着手里的杨梅,不让玉秀装筐里。   玉秀看看外面,生怕陈氏要到了,对玉梁眨眨眼,“姐又没傻,快点,放进来。”   玉梁看她那笑的样子,“大姐,你这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吗?”   “去!”玉秀一巴掌拍过去,“怎么说话呢?我哪有什么坏主意!”   玉秀懒得理这不会说话的傻弟弟了,自己忙着放东西,“我只是打算坑人而已!”   ☆、53章 宾主尽欢 玉梁眨巴眨巴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姐姐的意思,嘿嘿一笑,“大姐,你变坏了。”看玉秀又举起巴掌了,他一把抱住玉秀的胳膊摇了摇,“不过,我喜欢。”   那张又长回点肉的小脸,使劲靠在玉秀胳膊上,都压得有点变形了,玉秀被他摇着,只觉心里甜滋滋的,又有点不好意思,“还不快点帮忙,别以为嘴甜就能不干活了。”   “嘿嘿,大姐的脸红了,红了。我马上闭嘴。”玉梁看玉秀要急了,将自己的两片嘴唇一捏,马上跑着去摘杨梅。   三人收拾布置了一番,就打算等着陈氏送面来吃。   可是,陈氏这送面的速度实在很慢,玉梁肚子都咕咕叫了。   玉秀索性拿了一包点心出来,三人每人吃了两块,剩下的玉秀让玉梁揣着送去给玉栋,顺便让两人别太早回来了。   玉梁一听,就想到在王家村时,大姐也曾这么吩咐过的。   他一蹦三尺高地凑到玉秀边上,“大姐,等会我要怎么做?”   玉秀看他那鬼灵精怪的样子,斜了一眼,拉过来嘱咐了两句。   玉栋拎起点心,兴高采烈地冲出家去。   玉淑看姐姐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一切都难不倒她一样,高兴地坐在小竹椅上,小口抿着点心,只觉有姐姐在,什么都不害怕了。   就在玉秀担心那几碗面会不会糊成浆糊的时候,陈氏终于一摇三摆地走过来了。   她看到院门大开,玉秀和玉淑姐妹俩正坐在院子里,扯开嗓门大叫,“秀秀,淑儿,快过来吃鸡蛋面!”   玉淑正在出神,被那大嗓门叫得吓了一跳。   玉秀紧走几步到院门口,“婶娘,您怎么来了?我们正打算等会去看您和叔父呢,没想到您倒是来了。”   陈氏站在院门口,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想起住在这院子里时看到的白影,后背有点发凉。要不,别进去了?想到颜庆洪交代,要她来看看东西的。   她壮了壮胆子,又走近点。   玉秀已经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扁篮,瞄了一眼,果然,面已经有点糊了,“婶娘还拿面给我们吃,这真是……淑儿,快点去拿碗,给婶娘把碗腾出来拿回去。”   玉秀一扯,将篮子从陈氏手里扯过来,转身递给跟在身后的玉淑,又扶着陈氏往院子里走,“婶娘,您快坐,快坐。”   陈氏有点傻眼,她以前送东西过来时,王氏都是客气地推辞不肯要的,那时玉秀也帮着她娘推辞的,这是在外面没吃饱?   她本来还想站在院门那里说几句。   颜庆山这房子就在路边,村里人去北田干活都会走过,她送了一碗鸡蛋面来,这么客气体面的事,得让大家知道才行啊。   可是玉秀扶着她拖着她往院子里走,她总不能站在院门口拉拉扯扯吧。   算了,她左右看看,也没人路过。这一路走过来,她逢人就说,嘴巴也有点干了。再说,大白天的,真有什么东西也不怕。   陈氏想着,跟着玉秀到院子里。   她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到,玉秀姐妹俩刚才坐的,居然是新竹椅!   真是小孩子家,不知道省钱,这竹椅一把要一百文钱呢。   陈氏肉痛了一下,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秀秀啊,这竹椅子新买的?这时候很贵吧,你们有银子?”   “婶娘,我们哪有,都是昨天靖王府的管事帮我们安排的,要不然……您看这……”玉秀往院子里溜了一眼。以往院子里放着不少坛坛罐罐,现在……   陈氏顺着玉秀的目光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想起家里扑扑满的东西,有点不自在。她想说点什么,一句话脱口而出,“秀秀,你们昨天睡得好吗?”   “好,在家里睡得香。小四还说娘在拍着他睡觉呢。”   陈氏只觉后背一阵发凉,“那个,秀秀,”她有心想直接进堂屋去说话,可看堂屋不如外面亮堂,不敢进去,“听说,你们去王府了?王妃赏了很多好东西?”   “王妃再好,哪有婶娘和叔父好,时刻记挂着我们。”玉秀动情地说,“爹和娘没了,以后,我们就只有叔父和婶娘了。”   “那是,那是,我们做长辈的,不会不管你们的。那个,赏的东西……”   “婶娘,您和叔父真的会管我们吗?”玉秀惊喜的看着陈氏。   “那是当然。那个,东西……”   “婶娘……”玉秀扑到陈氏膝盖上,感动地哭了。   陈氏懵了,玉秀从来没和自己这么亲近过,这是没了娘,想找个长辈依靠?   以前,玉栋四个看到她和颜庆洪,客气有礼,可从来不亲热。别说趴身上哭,就连拉她的手都没有过。她有些不自在地举起手,僵硬地拍了拍玉秀的背,“好,好孩子,别哭了。”   “恩,婶娘,我不哭了。”玉秀的眼泪收发自如,一下站了起来,“婶娘,大堂哥他们还好吗?在家里吗?来,婶娘,您喝碗茶。”   玉秀嘴里问着,端过一碗糖水茶递过去。   这糖水茶,一般都是贵客来时才会上,也不是家家都能备着白糖。   颜庆洪家日子不算差,但也没好到拿糖水茶放家里随便喝的地步,陈氏可很久没喝过了。   她大口大口喝着,心里鄙夷地想,玉秀几个到底是孩子,不会过日子,“秀秀,这茶不错,还有吗?”   “有,淑儿,快给婶娘加上!”   陈氏又接过碗,这滋味,香甜!她抹抹嘴,“你大堂哥他们好着呢。他在镇上读书,楠儿今年初进私塾了。你大堂哥要准备到明州考试呢。我听你大堂嫂说,锦程用功着呢,书院里的先生都夸他,这次秋天一定能中举。你是不知道,这读书有多苦……”   提到颜锦程,陈氏话就多了起来。   陈氏一人口若悬河说了半天,玉秀总会在她要停嘴时,适时问一句,或者递上一杯放了白糖的糖水茶……   宾主尽欢,一个时辰后,陈氏嘴巴酸了,肚子也涨了,想要上茅房了。   玉秀为难地说,“婶娘,我家恭桶不见了……我和淑儿都是找个没人的地方……”   玉淑听她姐睁眼说瞎话,咬着嘴唇缩回灶间去了。   ☆、54章 慢慢来 陈氏听到玉秀的话,再次傻眼,一想那恭桶,好像是自己抱回家去了。   玉秀姐妹俩不要脸,敢随便找个地方方便。她一个大人,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啊,这要被人撞见,她还要不要活了?   “那,那啥,我先回去了。那个,秀秀,那些东西……”   “婶娘放心,淑儿把碗都洗干净了。淑儿,你快把碗拿出来……”玉秀笑眯眯地叫玉淑,看看桌上还有半碗茶,“哎呀,这茶里还有没化开的糖……”   陈氏一看,果然,这糖也放得太多了,碗底明显还沉着厚厚一层,至少有一调羹的量吧。   她肚子实在很胀,可是不喝,不行,自己一走,这糖水肯定是玉秀姐妹俩吃了,不能便宜她们,她咬咬牙,端起碗咕咚咕咚三大口,将那水喝下去,摸了摸嘴,“不是,不是碗……”   玉秀看得暗笑。   她瞄瞄陈氏那明显鼓起来的肚子,陈氏这死要便宜的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陈氏可不信什么事后,要的都是现开销,当场拿走才放心。   “对,还有筷子,我看看。哦,筷子在这儿。咦?这是什么东西?淑儿,你怎么不洗干净啊?这碗边上还有灰。”   玉秀接过玉淑递回来的篮子,翻看着里面的东西,右手食指在一个碗边一抹,嗔怪地看了淑儿一眼,“这么大了,碗都洗不干净,还不站边上去!”   她数落着玉淑,压根没看见陈氏伸出的手,拎起那篮子转身到木盆边,拿过木盆往里添水。   陈氏犹豫片刻,这洗碗总是洗干净点好,自己回家也省力。   “这碗怎么能让婶娘拿回去,我再洗一下。”玉秀嘀咕着,一手抓过一块抹布,一手拿起碗,哎呀一声,只见她的手一滑,一只碗就直直地往地上掉。   陈氏尖叫一声小心,冲过来,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一声脆响,那碗掉到地上,一下就碎成了几大块。   “哎呀,这……这怎么办?婶娘,我拿家里的碗给您,您……您等着……”玉秀吓坏了,没等陈氏说话,就跑回灶间去拿碗。   过一会儿,她出来时,手里拿了一个碗,边上全是磕破的缺口,“婶娘,这是家里最好的碗了,您先拿着……我们家的碗,怎么全不见了!”   “这破碗……”能和我那碗比吗!   陈氏尖叫出三个字后,又硬生生止住了,不能叫,不能叫!   她肚子里全是水,这一叫,好像更憋不住了,她一把抓起地上的扁篮,就往里放碗,“给我,我先回……”   “碗还没洗干净……”玉秀拉住了扁篮。   陈氏想到打破的那个新碗,为了摆面子,她可是拿了新的啊,这要再打碎一个……她想想都心疼,没自己看着,哪敢把东西留在这。   她很想张嘴骂人,可颜庆洪的话她还是记得的,咬了咬牙,挤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没事,我拿回去洗,淑儿洗得很干净。”   “哦,婶娘说干净就好。”玉秀终于答应了,递过那个扁篮。   陈氏抓起扁篮就想走。   “婶娘,等等,我想起来有东西要给您拿回去。”玉秀大声叫了一声。   陈氏一听有东西要让她拿回去,立时原地滴溜溜转了一个圈,“什么东西?快点,拿过来。”   玉秀抱起地上那筐杨梅,“婶娘,这杨梅是早上刚摘的,又甜又新鲜,您看,我都挑干净的……”   陈氏看到是杨梅,有点失望。但是,她一向秉持着蚊子也是肉的原则,白送的怎么能不要?   玉秀抱那杨梅显然有点走不动道,一步三挪,她看得心急,将扁篮往门边一放,几步走到玉秀身边,一下就抱过那筐杨梅了。   “婶娘,可以背,这有背绳。”玉秀连忙提醒。   陈氏一看,果然有背绳,可她不敢蹲啊,她觉得一蹲就要憋不住了。   “我帮您,婶娘,来,您别急!”玉秀连忙帮忙将绳子理好,又怕打结的地方不牢固,再打个结。   陈氏急的跳脚,“好了,好了,快给我。”   “婶娘,您要是急,要不到院角那去方便?”玉秀一边整理,一边建议道。   “不要,我赶回去,这大白天的,你快点,快点!”   好不容易,背上了一筐杨梅,她可什么都不管了,小跑着往外走。   “婶娘,还有,还有东西……”   “不要了,等我回来拿。”陈氏只觉再晚一步都来不及了。   “不行,王府的东西……”   一听王府,陈氏已经迈出院门的脚又缩回来,又是滴溜溜原地一个圈,“什么东西?快,快拿过来,我……我快憋不住了。”   “淑儿,快把那描金盒子,就是屋里的,拿来……”玉秀转头吩咐玉淑,一边说一边往陈氏的肚子上瞄,对着玉淑挤挤眼睛。   玉淑看陈氏憋得脸都红了,再看姐姐那眼神,答应一声跑进堂屋。   陈氏两只脚不停挪动着,嘴里催促着,“快点,快点!不要全拿了,随便先拿点,我回头再来!”   依她的性子,她是想自己亲自到堂屋去拿的。   可是,一来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走动了,一走动肚子里的水好像就在哐当响。   二来,她住在这房子的那几天,堂屋……   看看有点黑魆魆的堂屋,她不敢进去,只站在那不住催促。   玉淑在屋里磨蹭了一会儿,端着那个描金八宝食盒走出来。   “快,快拿过来!”陈氏却是等不及了,“哎呦不行,我得快点回去。”她想掉头就走,看到玉淑手里拿着的那食盒,那雕花,一看就是好东西啊,盒子上还描着金粉,这肯定值钱啊,“那啥,淑儿,快拿来,我先回去了……”   玉淑走到近前,玉秀刚想伸手,陈氏一把抓过食盒,   “汪汪……汪……”身后忽然传来狗叫声。   陈氏觉得有东西窜到自己脚边,她吓得整个人一缩,哎呀一声大叫。   “蓝妞……咦?”玉梁惊讶地咦了一声。   玉秀和玉淑也是好笑地看着,陈氏下身的裙子,慢慢地湿了。   ☆、55章 都委屈了 “婶娘,您……您这是……”玉秀惊讶地指着陈氏的下身。   陈氏“啊”尖叫一声,又羞又急,转身往家里跑。   她百忙之中,还是记得抱紧了那个描金食盒。   “婶娘,换条衣裳!裙子湿了!”玉秀站在院门口大叫。   “大姐,婶娘吓得尿裤子了?”玉梁跳开几步,大声问道。   陈氏听到“尿裤子”三个字,跑得更快了。   她有心拉衣裳遮掩,可是手上全是东西啊……陈氏压根没想过要放下东西。   “婶娘,杨梅……杨梅掉了……”玉淑难得促狭地也跟着喊。   “我的食盒,那是我喜欢的吃的……”玉梁看到陈氏手中抱着的食盒,不依了,一路追在后面跑。   这时,正是大家从田里回家,准备吃午饭、歇午的时候。颜庆山家门前这条路,陆陆续续不少人走在路上。   离得远的,听到玉梁的叫喊,看到陈氏在跑,三三两两站下来打听什么事。   离得近的,一眼就看到陈氏屁股大腿那湿的一大片,甚至,陈氏从身边跑过,还能闻到一股骚臭味。   夏天的衣裤,颜色都比较浅,还容易吸水。   陈氏下身的衣裙湿了后,颜色变深了,上下一渗透,那裙子紧紧贴在她腿上,勾勒出屁股的形状。   她长相不错,如今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有流里流气的二流子,吹了声口哨,怪笑着。   陈氏跑得快了,有些熟透的杨梅压出了汁水,那汁水染上了她衣裳。   一口气跑回家里,颜庆洪正等在家里,看到她,有点不高兴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然后,鼻子一吸,皱了皱眉,“什么味道?”   陈氏老脸通红,冲进堂屋,放下东西后,一屁股坐到堂屋的椅子上,哇一声哭了出来。   “好端端的,你哭什么?你……你这是……”颜庆洪这时也看到陈氏那衣裙了,指着陈氏的手指都有点抖。   “我……我可怎么见人啊!天啊,我不活了!”陈氏哭得更大声了。   “好了,怎么回事?”颜庆洪喝叫了一声。   陈氏虽然委屈,还是忍下眼泪,哼哼唧唧说了上午的事。   颜庆洪听完,真是又羞又气,“你……你八辈子没喝过糖水啊!还有这些东西,满村子跑回来,你像什么样子!哭,还有脸哭!快去换衣裳!”   “我……这些东西,我又不是给自己拿的。”陈氏哭着到房里换衣裳去。   没过多少时候,韩氏提着一篮子洗干净的衣裳,带着颜慧和颜林回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堂屋里摆着的东西,看看黑着脸坐在堂屋的颜庆洪,叫了一声“爹”,推了推颜林,自己带着颜慧去晾衣裳。   颜林被他娘一推,往堂屋这边走来,走到近前,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八宝食盒,“阿公,里面是什么好吃的?我要吃!”   颜庆洪黑着脸哼了一声,可颜林扭股糖一样在他身上蹭啊蹭,他打开食盒,看了一眼里面的点心,陈氏这一路狂奔,点心早就碰碎了不少,“吃吧。”   陈氏再房里听到给颜林吃,带着哭音嘱咐,“给阿林吃点,给楠子他们也留几块。”   小孙子是宝贝,可颜楠这个长孙,也是陈氏的心头宝。   韩氏正在院子里晾衣裳,听到陈氏叫的这话,轻轻哼了一声,“阿林,给你姐姐也拿一块。慧娘,去,去尝尝。”   颜慧最怕的就是颜庆洪了,扭扭捏捏一步三挪走着。   颜林看看食盒里的点心,挑了一块送出来给递给颜慧,好奇地大声问,“阿婆,听说你尿裤子了?”   韩氏一听不好,“阿林,慧娘,到院子里来,帮娘晾衣裳!”   陈氏刚刚止住的哭声,又响起来了。   颜林懵懵懂懂的,颜庆洪骂他也听不懂,也舍不得骂,听到韩氏的话,他怒声训了一句,“老二家的,你怎么教孩子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规矩得记着。”   韩巧娘有点委屈,又不敢跟公爹顶嘴。她委屈地眼眶红了,忍着眼泪冲回西厢房,用帕子蒙住嘴哭了起来。   颜锦鹏从田里回来,看他爹坐堂屋里黑着脸抽旱烟,他路上听到传言:陈氏到颜庆山家抢东西,颜庆山夫妻显灵,把陈氏吓得尿裤子了。   他娘是贪便宜,可昨天听他爹的意思,是要先好好哄哄玉栋四个的,怎么娘今天就去拿东西了?   这一路回来,风言风语不少,尤其是他娘吓尿了的事,让他都没好意思站下来仔细听。   他有心回家来问问,听到他娘抽抽噎噎躲屋里哭,爹又黑着脸,招呼了一声后,先回自己房里去换衣裳。   一进去,就看到韩氏坐那抹眼泪,他没好气地说,“大白天的,哭什么哭?哭丧啊?”   韩氏听到他进屋,正想说说委屈,听到他这话,那哭声就止不住了,“你,你个没良心的!嫁到你们家,老的小的都给我气受,一天到晚干活有我,有好事就没份了。我没有也算了,阿林和慧娘不是他们孙子孙女啊?一天到晚就记着她大孙子……呜呜呜……”   “你嚎什么!生怕别人听不到啊?你丢人不丢人啊!”颜锦鹏看到韩氏那张眼泪鼻涕的眼,嫌弃地皱眉。   颜家人,男女老少都有一副好相貌   “丢人?我丢什么人?我又没去抢东西,又没尿了衣裙……”   “你……”颜锦鹏一听韩氏这话,陈氏真你吓尿了?可这到底是他亲娘啊,恼羞成怒之下,举起了巴掌。   “你还要打我?好啊,你打死我好了,打啊,打啊!”韩氏一肚子委屈,性格本来也不是逆来顺受的,看丈夫不关心自己,竟然还要打自己,合身就扑到颜锦鹏身上扭扯起来。   两人一吵,嗓门高起来,门外的颜慧和颜林,听了就在门外哭。   颜庆洪在堂屋里,听到两人吵,气得脑门都抽痛。   他忍不住对西厢说话,“锦鹏,你吵什么?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你真是有出息!多大年纪了,分不清轻重缓急,跟你大哥学着点!”   ☆、56章 八卦之心 玉梁追着陈氏又追又喊。   荣嫂从北边田里,急急忙忙跑过来,“秀秀,出啥事了?出啥事了?秀才娘又来抢你们东西了?”荣嫂往院门内张望了几眼。   因为大儿子颜锦程中了秀才,陈氏很以此为傲,逮到机会就要夸耀一下。时间长了,大家直接以秀才娘来叫她了。   “荣嫂,您下地回来啊?没事,我婶娘给我们送面条吃,我让她带点吃的回去。”   “拿这么多啊!”   “恩,我婶娘说家里没人,她和叔父一直帮我们照看东西。他们是长辈,又辛苦……”   荣嫂看了玉秀一眼,又看看陈氏那又背又拎的背影,庆山家的几个孩子,真是实心眼儿,不过,“那她跑得跟后头有老虎在追一样……”   “我也纳闷呢。她在院门这边,也不是,就是在院门口这,忽然叫了一声,就……裙子……裙子就湿了……然后……她就回家了……”   她越说越含糊,荣嫂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不过,眼神扫过玉秀身后的院子,却马上移开目光了。   “荣嫂,昨晚我家小四说,我爹娘给他盖被子呢。”玉秀悠悠地接了一句,又回过神,“看我,荣嫂,家里坐会儿。”   荣嫂只觉背后一阵发凉,“那个,不了,不了啊……还得回家做饭去,你看,得回去做饭了……”   正好刘荣根也从田里回来了,看到自家媳妇老实地跟在自己身后回家,奇怪地看了几眼。   刚才在田里,荣嫂听到这边热闹,将锄头往地里一丢,就跑过来看。怎么才几句话功夫,她就肯回家了?   荣嫂压根不给她家男人问的机会,一个劲催着快回家。   玉秀看她那就差小跑的身影,抿嘴一笑,“淑儿,快,那面条糊了没有?小四怎么还没回来。”   她念叨着转身走回院子里。   玉梁这边,跟着陈氏跑了一段路,他那小短腿,肯定追不上,没几步跑不动了。   玉栋在滴水潭那边,模模糊糊听到玉梁的叫声,连忙挑起一担水,赶回来看看,遇上了正站路边、呼哧呼哧喘气的玉梁。   “小四,怎么了?”   “哥,快回家,大姐叫你回家呢。”玉梁上前帮忙拖着后面的水桶,招呼玉栋快走。   路上看热闹的人,看到这两兄弟,都同情地摇头叹息。   两人走到河边的石子路,颜庆江正一路从东头跑过来,看到玉栋兄弟俩,伸手要接过玉栋的那担水。   “小叔,没事,我能……”   颜庆江压根不听玉栋说什么,只是上来,大力将扁担夺过。   玉栋怕水打翻了,只好松手。   颜庆江挑着水,大步到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大声问,“秀……他们,又来?”   他说着走进院子,连挑着的水也忘了放下,像没头苍蝇一样,东转西转,想看看陈氏又抢走什么东西了。   玉秀正念叨小四还没回来,转头看三个人进来,小叔那着急的样子,连忙安抚道,“没事,没事,小叔,快把水放下。”   颜庆江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挑着一担水呢,将水就地一放,就去看玉秀和玉淑,“他们,抢?又抢?”   他越急,话越少,急得用力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没用!没用!”   玉秀看颜庆江着急内疚的表情,连忙抓住他的手,“小叔,没有,没有拿走东西,你别急。”   “就是,小叔,婶娘没拿走东西。”玉梁骄傲地说,“大姐可厉害呢,她连房里都没进去。”   “是小叔的法子好,”玉秀凑近点,压低声音说,“村里人都知道,家里闹鬼。”   “大姐,我们家?”玉梁还不知道这传言,“真的?”他年纪小,最怕鬼了。   “假的,不过你不许出去乱说!”玉秀瞪了他一眼。   玉梁鬼灵精地连连点头,但想想陈氏那样子,“不过,我看婶娘,应该不是吓的啊……”   “她是糖水喝多了,憋不住了。”玉淑探出头揭底,“她喝了两大壶糖水呢。”   玉栋和玉梁听了,看看玉秀,再看看玉淑,也觉得好笑。   颜庆江听说没拿走东西,再听到陈氏原来水喝多了,也跟着大笑。   “那面条糊了,我去煮面疙瘩汤。”   陈氏端来的面条早糊了,结成块了。   玉秀笑着到灶间,将昨天买回来的肉切了,煸出油,青菜倒进去一炒,再倒进两瓢水烧开,放了盐。随后,她将面糊用筷子夹成一个个疙瘩,丢汤里一热。   不过片刻功夫,五碗面疙瘩煮好了,她把四个白煮蛋放到四个碗里,端出去让颜庆江、玉栋四个先吃。   “吃过了,饱了,不吃……”颜庆江看那几碗结结实实的面,结巴地说着,肚子却传来一阵咕噜声,他抬脚就往外走。   “小叔,你吃。好多呢,我们都吃不下。”玉秀抓着颜庆江往桌子边推。   玉淑搬了张凳子过来,“就是,小叔你坐。”   四个人又是一阵拖拉,终于把颜庆江摁下了。   “秀秀,你也快吃,早上都没吃过。”玉栋往小叔边上挪了挪。   玉淑和玉梁也跟着挪了一下,挪出个空位,就将凳子放边上。   “你们先吃,锅里有点菜粘锅,我再刮一下。”玉秀说着,就回灶间去。   玉淑想到陈氏只端来四碗鸡蛋面,“我喜欢疙瘩汤,还要盛点。”她说着端起碗也跟着回到灶间。   玉秀正在盛自己的那碗,青菜还有不少,疙瘩也还有点。   玉淑将自己的碗往灶台一放,将自己的鸡蛋挑进玉秀的碗里,压低了声音,“姐,我不要吃鸡蛋。回来的路上,吃多了。”   “你正是长高的时候。”玉秀急着要夹回去,“姐好东西吃多了,不吃……”   “姐又乱说,你吃过的,我们都吃过。而且,你才比我大两岁。”玉淑却是不依,“你吃,你要不吃……我……我告诉哥和小四去。”   玉秀被说得一笑,这辈子,还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听到玉淑威胁的话,她忍不住好笑,这傻妹妹,连威胁人都不会,“好,我们一起吃。”   她说着,将那鸡蛋一分为二,将蛋黄多的放到玉淑碗里,“快吃,再不吃都冷了。”   ☆、57章 兄妹来了 玉淑看看两个碗,心满意足地大口吃起来,几大口就吃了半碗,“姐,面汤我还要。”   “大姐,我也还要面汤。小叔也要,哥也要。”玉梁在院子里大喊。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给你们端出来。”玉秀笑着,拿大碗盛了一碗面汤,端外面去,自己和玉淑也坐到桌边,一起吃着。   蓝妞在桌边着急地转悠,玉秀挑起一块肉,“蓝妞,你今天可是功臣,给你吃。”   “姐,蓝妞立什么功了?”玉梁好奇。   玉秀眨眨眼,“快吃,不告诉你……”   玉梁闹着不依。   小院里,一时笑闹声传出老远。   “小叔,您要不住家里来了吧?”玉栋吃完饭,跟颜庆江说。   颜庆江摆手摇头。   “小叔,您看,家里没有大人在,要是有什么事,都没人管我们。”   玉秀的话让颜庆江一愣。   “就是,小叔,你看今天,要是有事,你跑过来都来不及了。”玉梁立马跟着卖可怜。   颜庆江不吭声,脸上有点犹豫,末了他吭哧吭哧冒出一句话,“等秋天,拿了米……”   玉栋还想劝,玉秀拉了拉他,让他先别再劝了。小叔这是怕他们东西不够吃,自己住过来,颜庆洪直接不分粮食呢。   “小叔,等我们从堂叔那把田地拿回来种,你就住过来好不好?我们四个不懂,得小叔教我们怎么种地。”玉秀期盼地看着颜庆江。   颜庆江犹豫着点头,他脑子虽然不灵光,却也觉得玉秀这想法,异想天开。颜庆洪怎么可能把地还给他们种?   “小叔,你可不能骗我们,就这么说定啦。”玉秀看他答应了,笑眯了眼。   家里的田地,颜庆洪想就这么据为己有,可没这么容易。   她将碗筷一收拾,招呼玉栋,“哥,走,我们去叔父家,先把家里的东西搬回来。”   玉栋一愣,“秀秀,去搬东西?”   “对啊,我们家的东西,当然要拿回来。”   颜庆江噌一下站起来,“对,拿回来,走,去拿。”   玉秀看他那打算撸袖子的样子,扑哧一笑,“小叔,您可不能去。走,我有法子。”   她拖了玉栋的手就往外走。   颜庆洪家里,此时却是闹得鸡飞狗跳。   颜庆洪一开口训人,颜锦鹏摇了摇嘴唇,不吵了。   韩氏却是不肯罢休,她指了指窗外,嘲讽地对颜锦鹏说,“听听,听听,跟你大哥学,读书不行,种地不行,你算个什么男人!”   颜锦鹏听了他爹的话,心里正窝火,韩氏的话,不啻是在火上又浇了一勺油。他一巴掌将韩氏打倒在床上,气得就要摔门而去。   韩氏被那巴掌打得,往后一仰,咚一声倒在床上。   她蒙了一下才回神,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再一摸,嘴角都有血了。   看到颜锦鹏打算走,她跳了起来,“颜锦鹏,你个混蛋!有气就往我身上撒,我早知道你看不上我,打死我!打死我,你好去娶个年轻漂亮的!”   她一边大哭,一边扑上去,没头没脑地抓挠起来。   颜庆洪和陈氏听到打起来了,都待不住了。   陈氏也顾不得羞了,拎了拎衣襟,拉开门出来,颜锦鹏刚好推开韩氏从西厢走出,陈氏一看他脸上被抓了几道口子,立时心痛起来。   “巧娘,就算锦鹏不对,你怎么能抓他脸呢?男人的脸面……”   “好了,你少说几句!”颜庆洪喝断了陈氏的唠叨,看了颜锦鹏的脸一眼,“说你两句,你还打上女人了?这是嫌丢人没丢够吗?”   “我丢人?我丢什么人了?我又没去……”颜锦鹏想说我又没去拿东西没尿裤子跑回家,话到嘴边,想到这说的是自己的亲娘,又噎回去了。   陈氏一听这话头,又是哇一声“我不活了,没脸活了”,跑回屋里去哭了。   颜庆洪眉头一皱,看看院门关着,哼了一声,没再开口了。   他最讲究个面子,不想让外人听笑话,有心说陈氏或颜锦鹏夫妻几句,一想到陈氏这一路跑回来,不知多少人看了热闹。   自己家这房子,就在滴水潭边上,滴水潭边聚的三姑六婆最多,这大声说话,不知道外面有多少耳朵在听呢。   他只好再闷哼一声,又坐到堂屋那边去抽旱烟了。   颜锦鹏和韩氏的争吵被打断了,颜慧和颜林哭着走到两人边上,韩巧娘捂脸回到房里去哭,颜锦鹏蹲在屋檐下生闷气。   院外,果然是一群人在瞧好戏。   荣嫂跟大家绘声绘色地说起早上的事。陈氏去颜庆山家拿东西,被颜庆山夫妇鬼魂吓到的事情,她说得一波三折,宛如亲见。   末了,她啧啧嘴,“这也就是庆山夫妻俩有灵啊。可怜了他们那几个实诚孩子,都觉得叔婶辛苦呢。”   其他人听了,也绘声绘色地说起来。   颜庆洪一家住进颜庆山家,被鬼赶出门。现在,陈氏又被吓尿了,颜庆山家闹鬼的新闻,一下又被大家热议起来。   鬼怪神灵,本就是茶余饭后最热的谈资。何况这鬼怪之事,还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呢。   金福清此时,也正站在滴水潭边,听着大家伙说话。   他原本是要去颜庆山家的,刚走到这,遇上陈氏满手东西,一路狂奔,接着,就听到陈氏是到颜庆山家去了。   于是,他不急着走,站下来听闲话了。   金福清是读过书的人,子不语怪力乱神。荣嫂说的话,他是半信半疑,可要不是鬼神显灵,陈氏就舍得这么回来?   当初颜庆洪一家从颜庆山的房子里搬出来时,陈氏可是连半新的恭桶都没放过,给抱回来了。   这次就拿了一个描金盒子,背了一筐杨梅,手里再拎个扁篮,就舍得回来了?   这和陈氏一贯的风评不像啊。   他正疑惑着,荣嫂忽然停下说的话,眼尖地看着另一头,大声招呼,“玉栋,秀秀,你们去哪儿啊。”   金福清跟着转头一看,滴水潭另一头的路上,颜玉秀手里捏了个黄纸包,后面跟着玉栋,兄妹脸带笑容、脚步轻快地走来。   ☆、58章 我儿是秀才 “荣嫂,福清叔,福婶……”玉秀含笑一一招呼着,然后才回答荣嫂的话,“我们不放心婶娘,过来看看她。”   她说着已经走到颜庆洪家门口,轻轻扣动门环,“叔父,婶娘,你们在家吗?我是秀秀啊。”   她喊了一声,手上用了点力气一推,院门没有栓死,吱呀一声就推开了。   门后,颜庆洪正从堂屋里站起,颜锦鹏往屋后走去。   颜庆洪看到玉秀,慈祥地招呼,“秀秀啊,来了?快,快进来。”   玉秀瞄了一眼,颜庆洪,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他跟自己爹差不多年纪,一直留在村里,成亲早,所以两个儿子比自己兄妹四个大很多。   和爹一样长了一张方脸,眉目修长清朗,五官明显。   只是,他的嘴唇比爹薄很多。据说薄唇的人多无情,倒也有点道理。阿公带大他,也没见他对阿公、对爹娘、对自己几个念旧情。   因为常年下地,颜庆洪皮肤晒成了古铜色,脸上的皱纹,让他笑起来看着像个祥和老者,甚至还透着一点憨厚。   可要仔细看,他眼神透露出的活络,可一点也不憨厚。那双眼睛太亮太灵活了,总是不停打量着,让人觉得他心中的主意转个不停。   就如现在,他笑着招呼,那双眼睛已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玉秀打量了一番,就连玉秀绑丫髻的两根头绳,都没逃过他的目光。身上那件细棉布素色衣裳,更是看了好几眼。   “叔父,我们来看您啦。”玉秀脆声叫着,抬脚走了进去。   院子里,没看到陈氏,恩,她应该不好意思见人,躲起来了。可是,怎么也没见韩巧娘和两个孩子?   玉秀心里想着,脚下没停,玉栋跟在她身后也叫了一声“叔父”,两人走到堂屋那边,院门就在他们身后敞开着。   荣嫂这些人立时不说话了,凝神听屋里的声音。   金福清也下意识地跟在玉秀兄妹身后,往那边走近了几步。   玉秀走到堂屋,也不用颜庆洪招呼,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   颜庆洪正客气地说,“你这孩子,怎么来了还拿东西……”等他看清楚玉秀放下的东西,后面的话,没了。   玉秀放在桌上的,是一叠黄纸和一张八角符。   颜庆洪有点恼怒,“秀秀,你这是什么意思?”   玉秀被颜庆洪吼得吓了一跳,委屈地说,“叔父,不是说,不是说婶娘是在我家时吓到了,才会……才会湿了裙子……我特意去村庙求的,说这符能驱邪啊。难道,不能拿这个吗?我……叔父,我们……我们年纪小,不懂,求您不要生气。”   颜庆洪的嗓门有点大,众人听到后,都围在院门口看热闹了。玉秀的声音也不轻,外面人也都听到了。   颜庆洪一嗓门叫出去,就觉得自己莽撞了,刚想怎么转话。   玉秀已经委屈地哭上了,“叔父,您别生气,我们爹娘都没了,叔父是长辈,多担待我们……”   这一顿哭,就跟她在陈氏面前那一顿哭一样,把颜庆洪给哭蒙了。   “秀才爹,人家孩子也是好意,你不高兴,也不能骂秀秀啊。”   “就是,好歹秀才娘刚才可又扛了大包小包来,看东西面上,你也不能骂吧。”   外面有人看不过眼了,金福清咳了一声,走进屋里,“锦程爹,你好歹看庆山两个面上……”   颜庆洪看越哭越伤心的玉秀,只觉被那哭声吵得脑子嗡嗡作响,“秀秀,叔刚才不是怪你,你看你,怎么还哭上了。玉栋,还不快把秀秀扶起来。”   他看自己说话,玉秀毫无反应,看玉栋站边上,只好吩咐玉栋。   玉栋听玉秀在哭爹娘,眼眶也红了,伸手拍妹妹肩膀,“秀秀,不哭了,啊,不哭了。”   玉秀听哥哥鼻音都重了,生怕他也哭了,听外面人的议论,起来擦擦脸,“恩,我不哭。”   她肤白如玉,让眼眶和鼻头的红,更是显眼,趁着那身白棉衣裙,瘦弱不胜衣,让人看着更是可怜。   玉秀擦擦眼泪,又转头对金福清说,“福清叔,您误会了,叔父刚才没骂我。”   这孩子不识好歹啊,金福清正觉得自己好心劝人被当驴肝肺,玉秀又接着说,“福清叔,您看我过世的爹娘面上,我要是说话不对,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您来了,正好。我本来怕您忙不敢打扰,您刚巧在这,我有事求您给做个见证。”   金福清被她几句话说得,倒不好意思生气了,奇怪地问,“什么见证啊?”   颜庆洪听玉秀跟别人说自己没骂他们,安心了,一听她要找金福清做见证,那颗心又提了起来,脑中飞速地转着,玉秀难道想让大家帮他们兄妹说话,跟自己过不去?   “秀秀,有叔父在这,你有什么委屈要说?你爹娘不在了,叔父就是你的长辈,都是颜家人,应该要照顾你们。”他重重咬在了“颜”字上,“再说,还有你大哥和二哥在,你大哥好歹是秀才,知县老爷那都能说上话,有什么不能帮你做主的?”   颜锦程这个秀才,见知县是不用行跪礼的。   在其他地方,秀才举人甚至进士都有,白衣秀才或许没人看得上。可在东屏村这种小地方,颜锦程这一个秀才,还是值点钱的。   颜庆洪这话,既强调了他们和玉秀这一家的事,是颜家人的家务事,又威胁大家,他可是有个秀才儿子。   “秀秀,有什么事要麻烦福清叔这个里正,他可不一定得闲,村里族里,多少大事要管的。不如先跟叔说说,叔要是没法子,你再找福清叔不晚啊。”他顺势又捧了金福清一句。   “叔父,这事关系到您和婶娘的名声,也关系到大哥的名声,我才要找福清叔的。”玉秀马上接了一句,又转头对院外说,“刚好大伙也在,我正好今儿说了,大家也都能知道事情来龙去脉。”   “秀秀,什么事你说,我们都听着呢。”外面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听玉秀这话,要说的事挺严重的,还关系到颜锦程这个秀才的名声,都急着要听。   ☆、59章 秀才要岁考 有人带头起哄,外面不少人跟着响应。   颜庆洪一家因为有个秀才,平时大事小事,也没怎么把东屏村人放在眼里。   现在,颜玉秀说的这么严重,大家乐得看秀才家吃瘪。   夏日歇午,滴水潭边的人本就不少,有些没围观的,听人说玉秀要说大事,不由都围过来。   一下子,颜庆洪家,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   颜庆洪一听关系到颜锦程的名声,看玉秀神情严肃,摸不准她想说什么,要不要让她说话?他踌躇了一下。   玉秀可不等他想明白,直接脆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昨儿我们回村里,听到说我叔父和婶娘,把我们家的东西都搬走了。回家一看,家里东西都没了,我很生气。我就想要好好找人说道说道这事。”   原来是要找颜庆洪说搬东西的事啊,有人噢了一声,觉得有点失望,这热闹,大家早就在猜了。   昨天看到颜庆山家这四个孩子回来,大家就在猜,他们是会忍气吞声,还是会闹一把,到堂叔家把东西要回去。   他们要是去颜庆洪家搬东西,又能不能搬回去。   颜庆山这四个孩子是不是有血性,是不是有出息,大家就等着看这次了。   若是他们不敢吭声,以后他家那点东西,估计都守不住。   不过,他们若是去拿,也是为难的事。   时人讲究尊长孝道,为长不尊被人说闲话,小辈不尊长也会被人戳脊梁骨。   要是颜庆洪仗着是长辈不还,他们难道硬抢吗?不说四个小孩子抢不过大人,这要吵起来。相骂无好口,首先他们四个就得背个不敬长辈的不是。   可要是不硬抢,到嘴的肥肉,颜庆洪会吐出来?   今天听玉秀这意思,是打算让大家做个见证,让他们兄妹直接搬回东西?   颜庆洪听玉秀这话,心里冷笑一声,他既然敢搬,可不怕人来哭闹。   要是来哭闹,正好,他正想着怎么有机会,将这几个孩子给管住呢。   “秀秀,我是你叔父,你这话……”他心里转着念头,嘴里却是有点吃惊的叫了一声,透出几分指责之意。   “叔父,我错了。”玉秀却不等颜庆洪来教训自己,大声喊了一句。   她错了?众人都停了悄声议论,等着她往下说。颜庆洪看她这么认错,也不知该不该继续教训。   “叔父,我错了。我以为您是拿我们家东西,想着您好歹和我爹从小一起长大,阿公对我爹和对您都一视同仁,就连阿公临死时,家产都是一分三份,我爹、您和小叔一人一份,从没厚此薄彼。我以为您欺负我们没爹没娘、孤苦无依,想要占了我们家产,没想到,是我误会您了。”   “早上婶娘来我们家里一说,我们才明白叔父和婶娘的苦心。”   误会苦心?这是要唱哪一出啊?   玉秀抬手擦擦眼泪,“我们到底年纪小,没有叔父想得周到。我们兄妹几个到舅舅家住点日子,您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家又没人住,房子又在村子西北角,边上没什么人,您担心进贼偷东西,才和婶娘一起,把那些东西搬回家来。”   “我误会了叔父和婶娘,还以为……还以为你们要贪我家那些东西,要不是婶娘说了,我可误会大了。早上婶娘走了后,我跟我哥一说,他直骂我糊涂,他说做人要问心无愧,我就是心里有这念头也是不敬长辈,一定要我亲口跟叔父和婶娘赔礼。我不敢来,他……他就陪我来了。”   “刚好今天福清叔在,还有村里这么多叔伯大哥们在,玉秀说着,不好意思地对颜庆洪说,“福清叔,今儿请您做个见证,也请大家做个见证,我当众给叔父和婶娘赔礼。叔父,您别和侄女一般见识,我年纪小,眼皮子又浅,差点闯祸了。”   陈氏在屋里听了,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那时玉秀拉着她那顿哭,又提起家里的东西,让她觉得得说点什么才好,顺嘴就扯了这理由。   她没想到,转眼玉秀就拿这些话堵上门来了。   颜庆洪听了这些话,只觉胸口一堵。   什么眼皮子浅,什么做人问心无愧,她这是指着自己鼻子骂人呢。   他眉头一皱,又硬生生压下了那股怒气,咳嗽了一声,拿烟杆敲了敲桌角,“秀秀,你既然这么说了,叔父到底是长辈,当然不会怪你。你们爹娘走了,你们几个到底年纪小,不能没有长辈教导……”   他意味深长地拖了一句,玉秀却没等他缓口气,“叔父,是我错了。我们爹娘没了,长兄如父,我哥已经教训过我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听我哥的话,不再有糊涂念头。”   “我本来还吵着要到镇上去找大哥评理,我哥说我太莽撞。我哥说,爹娘没了,叔父和小叔就是最亲的长辈。我们都姓颜,在外面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要是去镇上说,不知道的,以为大哥仗着秀才功名,强占伯父家产,那不是坏了大哥的名声?尤其是到秋天又要岁考,县里的知县老爷、学监老爷们要是听到风言风语,当真了,大哥的岁考不是要影响了?要是影响到大哥的功名,那我这罪过真是大了。”   东屏村的大多数人,压根不知道秀才还有什么岁考。听玉秀这意思,岁考不好,秀才的功名是会没的?   “叔父,现在您放心吧,福清叔也听到了,大家伙也听到了。这样,万一有人来村里打听,大家能帮忙作证,也不会影响大哥的名声。大哥可是我们颜家最有出息的人了,我们以后都指望大哥呢。”   玉秀这一番话,屋内屋外人都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好。   有些不知道的,悄声跟旁边的人打听,这秀才岁考是怎么回事,“这考上的秀才,还会被拿掉?”   “听秀秀那意思,好像是的。”   “原来秀才这么不保险啊。”   “那是,举人才是老爷呢,秀才没考上举人,就什么都不是。”   乡人立即用自己的理解力,将秀才的身份给解释了。   金福清听着身后的议论,惊讶地看看玉栋和玉秀,这两个孩子,竟然懂这些?   他虽然没考上秀才,到底读了几年书,又做了这么多年里正,秀才要岁考的事,他当然是知道的。   他看看玉秀那内疚的样子,再看看颜庆洪胀红的脸,低头咳嗽了一声,庆山家的孩子,别的还看不出来,好像嘴皮子挺利索的?   ☆、60章 高帽和大棒 “我爹娘没了,我哥就是一家之主,我们家的事,都听我哥的。以后,我家的事,都由我哥做主。叔父,我错了,我听我哥的,我给您赔礼,您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以后,您还得多帮衬帮衬我哥啊。”   玉秀重重说了“一家之主”四个字,眨巴着眼看着颜庆洪。   “你们都听玉栋的话,这没错。不过,玉栋到底才十二岁,这家里的重担怎么能压他身上……”颜庆洪听玉秀这话头,慈祥地看着玉栋,提醒了一句。   “这不是还有叔父您嘛。我们本分做人、本分做事,也没什么事。以前甘罗九岁当宰相,我哥十二岁,当个家总还是行的。再说,养家糊口,我哥要是有担不了的事,叔父您会帮着担待吧?”   “那是当然,我怎么会看着你们孤零零的……”   “有叔父这话,我们就放心啦。再说还有大哥呢,他是读书明理的,我们要是要找人拿主意,大哥一定能帮我们拿主意。”   颜庆洪想借着他们年纪小,拿长辈的身份管着他们,玉秀压根不给他机会。   他拿着颜锦程这个秀才身份,鸡毛当令牌,玉秀也拿着这秀才身份说事。   说白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兄妹四个吵了闹了,就算背个差名声,能有什么坏处?颜锦程这个一心要考功名的人,才需要好名声呢。   颜庆洪被玉秀一堵,有些说不出话来。   玉秀转头对金福清说,“福清叔,您别笑话我乱说话。我哥比不了甘罗,可在我们三个眼里,他就是最能干最好的哥哥。十二岁说大不大,可说小爷不小了,以前不是听说十二岁都当丁算啦。您是里正,您说,我爹娘没了,我家让我哥当家,没错吧?”   金福清既是里正的身份,又是金家族里的,他一当众表态,以后颜庆山家,就是玉栋当家作主了。   金福清看看颜庆洪,倒是没含糊,直接地说,“恩,你没说错。玉栋啊,以后你可就是当家人了,底下三个弟妹都靠你呢。”   玉栋绷紧了小脸点头,“恩,我答应过爹娘,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玉秀听金福清表态了,又转头跟颜庆洪说,“叔父,看我又扯远了。刚才您还没说不怪我了。这要是回去,我哥指定要罚我。我误解了您的好意,您……您要不原谅我,我……我就给您跪下了。”说完,她双眼巴巴地满怀慕孺之情地看着。   颜庆洪只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看玉栋,再看看玉秀,不知该说什么。   玉秀看他还不张口,直接走到他面前,作势要跪,“我误解了,还起了去找大哥说理这种傻念头,叔父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我给您磕头……”   “不,哪有,快起来。”   玉秀一再提起颜锦程,颜庆洪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拉住了玉秀的胳膊。   颜锦程这个秀才,名声要是差了,考评没通过,被革了秀才功名,也是可能的。   像前年有个秀才,被人告到县里,说他为兄不仁,分家时多占了弟弟半亩田。结果辛苦几年考上的功名,就没了,还再也不能进学了。   玉秀要是闹到镇上,闹到颜锦程的书院去,锦程的名声岂不是坏了?   今天这一出,是玉栋的主意,还是玉秀的主意?或者,是其他人的主意?   金福清收了自己的礼,今天还这么凑巧在这里,还想着玉栋兄妹说话,难道是他的主意?   他狐疑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心中转个不停。   “叔父,您不怪我啦?那太好了。”玉秀吐吐舌头,转头对玉栋说,“哥,你看叔父不怪我了,大管事还说要我找大哥,压根不用嘛。”   她童言无忌的一句话,让颜庆洪的心又放下了,原来是靖王府的大管事给他们出的主意啊,那难怪了。   “不怪你,怎么会怪你呢。”颜庆洪慈祥地摸摸玉秀的头,“不过你们年纪还小,几个孩子住那边,让我怎么放心。”   “没事,叔父,您别担心,回头小叔跟我们一起住,您也好放心。对了,叔父,我们今儿就想先搬点东西回去,像锄头啊、锅铲啊、衣箱啊什么的,家里等着用呢。”   玉秀压根不听颜庆洪说什么,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要搬走的东西。   “对了,婶娘呢?哥,您跟叔父去拿锄头这些,锅铲什么的,叔父肯定不知道在哪,我问婶娘去,哦,二嫂也应该知道。二嫂……二嫂……”   韩氏听玉秀叫得离西厢越来越近,她半边脸还肿着,不想让人看见,也顾不得会不会惹公婆不高兴,连忙推开半扇窗,“秀秀,我有点头晕,那些东西在灶间呢。”   “二嫂,您没事吧?天这么热,您还关窗啊。”   “没事,没事……”韩氏说着,将头又往屋里藏了藏。   “那我先去拿锅铲这些东西啦。天热,头晕可能是中暑了,您最好开窗透透风。”玉秀看到她那肿胀的脸,此时急着拿东西,也不急着看韩氏的热闹。她随口说了一句,转身走进灶间,找起自家的东西来。   颜庆洪被视若无物,一口气涌上来,有心想训斥玉秀没规矩。   金福清看着他笑着说,“秀才爹,原来你是怕庆山家东西被人拿走啊。这下好了,孩子们回来了,你快去拿给他们。对了,有些重的,我可以帮忙抬一下,荣根,你也来帮忙。”   金福清直接点了在门外看热闹的几个人。   昨天玉梁一堆点心散出去,虽说是给孩子吃的,可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尝了靖王府的点心。   乡人大多淳朴,吃人的嘴软啊。再说,颜庆洪在东屏村,也不是广结善缘的人,倒是颜庆山口碑很好。大家听着玉秀的话,念着颜庆山夫妻俩的旧情,半推半就地,几个人都应声进了院子。   一群人就眼巴巴地看着颜庆洪,等他指路。   颜庆洪只觉得一阵憋屈,可玉秀高帽给戴足了,威胁也摆在那了。   他要是不想还东西,得豁出脸“我就是要占你们家的东西”。   可这话一出来,玉秀要是拖着在场的人做见证,闹到镇上、闹到县里……那颜锦程的前程,就真的完了。   ☆、61章 田地怎么办 颜庆洪咬咬牙,强笑着说,“哪里要你们帮忙呢,那些东西堆得生灰了。我回头先理出来,给秀秀他们送回去。”   什么堆着灰,只怕是正在用着吧?   今天不全拿回去,下次再来,谁知道还有什么风波。   玉秀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把东西搬回家去。   她听颜庆洪这话,从灶房抱着一口锅,拿着三个明显还有油花的锅铲跑出来,“怎么好劳动叔父呢。叔父不想让几位叔伯大哥们辛苦,要不这样,今儿我和哥先拿点回去,明天我们两个再来搬。”   “多搬几次,总能搬完的。要是实在搬不完,等大哥和二哥在家时,请他们两帮忙就行。”   颜庆洪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转念一想,他们要是三天两头来搬东西,一次次上门,他在村里,一点脸面都没了。要是颜锦程在家时来搬,传出去,还是会伤锦程的名声……   玉秀的话说得好听,可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咬咬牙,回到屋里,对陈氏一瞪眼,“快把东西整出来。”   陈氏被颜庆洪拿一眼瞪得一哆嗦,可她最是,想到这么多东西要被拿走,她那心,就跟被刀割了一样难受。   自己好心给他们送面吃,这些没良心的,先害自己丢人,现在又上门来抢东西!这是明摆着踩到自己头上啊!   她双手一拍,就想哭嚎。   “你还嫌人没丢够!”几十年夫妻,颜庆洪一看就知道陈氏那样,就知道她想干嘛,低喝了一声,“你嚎,嚎给外面人听,然后让锦程得个霸占弟妹家产的名声?”   陈氏一听这话,到嘴的嚎哭声又憋回去了,一口气吞下,呛得咳嗽起来。   玉秀在房外听到陈氏的声音,“婶娘,我是秀秀啊,我给你带了符……”   陈氏咳嗽还没止,又是一口气呛到,“好……好了……”   她声音刚传出去,外面居然又有人吹口哨,陈氏羞愤地红着脸,将衣箱里的衣裳丢到床上。   颜庆洪只觉生平从未如此丢人过,扛了衣箱送到院外。   金福清带人接过东西。   玉栋扛着几把锄头,跟颜庆洪打了个招呼,走在前头。后面,金福清等人抬柜子的抬柜子,扛衣箱的扛衣箱,这声势,就差敲锣打鼓了。   “谢谢叔父,我们先回去啦,过些时候再来看您。”玉秀走在最后,跨出院门后,笑靥如花地转身告别。   颜庆洪站在房门口,看着这一群人走出去。   一阵风吹过,将玉秀刚才拿来的那刀黄纸,从堂屋桌上吹散,飘飘忽忽,有几张纸吹到了颜庆洪脚下。   他一脚踩上,左右看看,一个人都不见,陈氏、韩氏和颜锦鹏,都在各自躲羞,两个孩子也不见人影。   “锦鹏,锦鹏……”颜庆洪提高声音喊道。   他喊了几声后,颜锦鹏才从屋后走出来,脸上被韩氏抓的几道血痕,更清晰了。   “戴个凉帽,你去镇上一趟,跟你大哥说,快七月半了,让他快点回来。”颜庆洪失望地看了二儿子一眼,连老婆都管不住的。   颜锦鹏看到他爹那失望鄙夷的一眼,只觉心里更是闷地难受。但是,他自小听话,答应了一声,找凉帽戴了,低下头,应该没人能看到自己脸了,才出门去。   玉梁在家里等得心急,一遍遍问怎么还没回来。最后,玉淑和颜庆江都被他问烦了,玉淑直接把他赶出来,让他蹲院门口等着。   他蹲家门口,眼睛直盯着左边的石子路。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被太阳烤晕时,终于看到他哥扛着锄头,抬头挺胸地走回来,后面跟着一行拿东西的,高兴地转身对院子喊,“小叔,二姐,拿回来啦!拿回来啦!”   玉淑探头一看,真的呢,连忙将院门全打开。   玉栋加快脚步,回到家里,把锄头往院门边一放,又帮着金福清等人把东西接下放地上。   “小四,快搬椅子请福清叔他们坐。淑儿,快点去烧水。”   “行啊,玉栋,果然是大人样子了。”金福清笑着夸了一句。   玉秀紧赶慢赶,终于赶着差不多时候到家。她拿着锅铲放到灶间,就忙着将几个茶杯和碗洗干净,倒了一杯杯糖水端出来。   玉梁懂事地拿了一盆洗好的杨梅,招呼大家吃。   刘荣根看看堂屋,心里有点发毛,“那个,不了,我地里还有活,先回去啦。”   “什么有活?是怕你媳妇说话吧。”马上有人取笑他。   刘荣根的媳妇,就是荣嫂。他被人取笑怕老婆,倒也不恼,傻笑几声,倒是停下脚了。   玉栋笑着请他坐下,“刘哥,您坐着歇会儿,喝杯水。”   “玉栋,你们真的到过府城啊?”一路帮忙过来,本来不好意思问的话,有憋不住的,趁机问了。   “王爷和王妃长啥样啊?”又有人好奇。   “傻了吧?没听说那个,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王妃怎么会见外男?”有见识多的,马上取笑前头的。   “那个……我没见到王妃,我家秀秀见到了。我看到周世子了。”玉栋不会说谎,也编不出瞎话,很实在地说着见闻。   他一说见到的是成王世子,众人更是激动了。成王啊,这可是无人不知的大英雄啊。成王世子,那可比靖王爷还要神秘了。   一时间,大家看向玉栋的眼神,又热切了几分。   人有时就是如此。哪怕前一刻还觉得这是个小屁孩,可后一刻,听到他竟然能跟成王世子这样的大人物坐着说话,立时,大家就觉得不一样了。   玉秀站在灶间里,探头看到她哥坐在当众,周围一圈人围着听他说话,不禁微微一笑。   玉栋的声音有点紧张,可他竭力像个大人一样。   等玉秀给大家添第二遍水时,有人看看天色,跳起来,“哎呀一会功夫太阳快下山了!”   他一叫大家才发现不早,连忙告辞。玉栋一一送到院门口,招呼有空来坐。   金福清走在最后面,看众人都走出好几步了,他走出院门,又转身问玉栋,“玉栋啊,以后你怎么打算?你家的田地,你堂叔都种着麦子和菜呢。”   ☆、62章 以后的安排 “福清叔,那些田地,我们是想拿回来自己种的……”玉栋离开王家村时,就想过了,回家后他要种地养活弟妹。   “拿回来?”金福清想说拿回来不容易,可一想,本来他以为那些东西,颜庆洪都不会还,人家还不是拿回来了。   想到玉秀跟颜庆洪说的那些话,愣是将颜庆洪给压住了。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古话还是有理啊。   他把其他话噎回去,只拍拍玉栋的肩膀,“好。到时要是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的,就来找我。”   “恩,好的,谢谢福清叔。回头我们商量好了,再来找您拿个主意。”玉栋想着当初听爹跟人说的客套话,严肃地点头说了一句。   送走金福清后,玉栋将金福清临走那话说了,“秀秀,要不,我们再去跟叔父说,那些田地我们自己要种?”   玉秀想了想,田地上种着庄稼,只怕颜庆洪有理由推脱,“哥,那些田地要拿回来,只怕不容易。叔父要是说,田里麦子晚稻种上了,他好声好气说,我们总不能去拔庄稼吧?”   “大姐,他要一直说有粮食种着,我们就一直等着?凭什么不能去拔掉?这,没道理嘛。”玉梁有点不服气。   “他要是说觉得我们年纪小,种不了,不如租给他种,他多给租子,那我们怎么说?”   “我们说不租还不行?”   “行。不租就得等他把庄稼收了,可庄稼一茬茬接着种,就被赖上了。”   玉梁没想过还能这么不要脸,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小四,你记着,笑里藏刀的人最可怕,慢刀子割肉最难受。他不还,别人说他没道理。可我们要是去拔庄稼,别人就会说我们霸道。”   有时候,世人的判断,就是这么矛盾。   玉秀想着人心险恶,又说道,“以后,遇事得多留个心眼,多想想为什么。”   “那……那我们怎么办?”玉梁被玉秀这话,绕得有点糊涂,急得想哭。   今天顺利搬回东西,玉栋几个以为拿回田地,也就是几句话的事。现在,被玉秀这么一说,不由都苦了脸。   田地的事,玉秀也一直在想。   乡村里种地,也是不容易的。就拿田来说,江南种水稻,为了让水稻长势好,水田里就得多蓄水。可种水稻时,往往是缺水的时候。除了靠近河边的田,其他的水田都会缺水。   自己家里的水田地势高有水的,会把水堵上。而地势低的人家,会要求上边的人家开堤放水。   每年,多少人为了争田水吵架甚至打架的?   他们家这两亩良田,就在颜庆洪家的上边,就算拿回来,到后面,还是有麻烦。   她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好法子才行。   玉栋默了半晌,抬头说,“没事,就算拿不回田地,还有山呢。我可以跟爹一样,进山打猎去。”   颜庆江一听打猎,抬起头,连连点头赞成。   “哥,你去学武。还有小四,去学堂去。颜楠现在就在私塾里学呢,小四也得去学堂读书去。”   玉栋明显想要学武,周明和洛安又都说他是学武的好苗子,又有武大勇这个门路,玉秀一心要成全他。   可小四还小,以前爹在时总摸着玉梁的头说他聪明,玉秀想要玉梁去读书进学。   玉梁听到读书,眼睛亮了一下,可很快就摇着头说,“大姐,我不要学,我……我不喜欢读书。”   “瞎说。大姐买的书,你经常去摸。”玉淑一下戳穿他了,“小四,你去读书,以后也考个秀才回来。”   “家里的钱没多少,我就算了,让小四好好读书去,我在家种地,粮食还能卖钱。”玉栋也看到过,玉梁不止一次地摸着那些书本。   “哥,你学武也是好事。你学武,小四读书,恩,你们都得是文武全才才行。你们放心,家里有我呢。”   “就是就是,我会帮姐的。哥,你要是学得跟周世子一样厉害,谁也不敢欺负我们了。”玉淑也说。   “就是就是,哥,我也能帮大姐二姐。你学好武功,回来教我,我以后也要保护你们。要这么厉害的,嘿哈……”玉梁听到学武,高兴地跳起来,比划了几个姿势。   玉秀看玉梁那样子,扑哧一笑,“那是街头耍猴戏的,你还学。”   “嘿嘿,我就是比方嘛。”玉梁被笑得不好意思了。   颜庆江噌一下站起来,重重点头,“学武,栋儿,学武。”他说着,居然就大步往院外走去。   玉栋四个一愣,看他走出院门,玉秀急了,连忙叫道,“小叔,你去哪儿?马上要吃饭了。”   “东西,拿东西,回来。”颜庆江回头说了一句,转身又大步走了。   几个人不知道他要拿什么东西,等到吃了晚饭,玉梁和玉栋去河边洗澡,顺路拐到村庙去看,也没见颜庆江在村庙。   东屏村的村庙就在村头正对着石桥头,前后两进,前殿供着神像,后面一进是给看庙人住的屋子,也有炉灶。   因为小庙只有村里人烧香,香火不旺,雇不起看庙的。颜庆江住进去后,村里人觉得多了个看庙的也不错。   “小叔真是,去哪儿也不跟我们说一声。”玉梁看天色有点黑了,村庙这边黑乎乎的,有点担心。   “可能小叔东西找好了,忘了跟我们说了。”玉栋知道颜庆江的记性不是很好。   说起来颜庆江长得和颜庆山和颜庆洪一样,也是眉目清朗的。要是梳洗打扮了,肯定好看。只是,听说叔婆生他时难产,头压到了,所以脑子就有点不大好。   他们小时候,没少听到村里的大娘们惋惜:好好的一个小伙子,长得也俊,可惜是个傻子。   其实,颜庆江并不傻,他只是脑子不太活络而已。   玉栋看颜庆江这里,一点菜都没有,角落堆着的棉絮,还是前年他娘在时给送过来的,天热了,小叔没替换的被单,还盖着棉絮。   “我们先回家去,回头给小叔送点饭菜过来,再送床床单来。”   玉栋说着,拉了玉梁先回家去,走出村庙,远远的,看到一辆马车,驶过村口的石桥,沿着河堤路往村里行去。   ☆、63章 父子商议 河堤路上的石子路,马车走不快。   所以,等玉栋和玉梁走到河堤路上,那马车就远远地在他们前面,左摇右晃,速度比他们走路也快不了多少。   他们跟在后面,看着那马车到他们家门口,拐弯往滴水潭方向去了。   “哥,不知道是谁的马车。”   东屏村里的人进进出出,都是走路的多,偶尔牛车都是稀罕的。   “可能是谁家来客人了,走吧,回家去。”   玉栋自从出过远门后,见了世面,看那马车的装饰,知道这应该是车行里的车。   那马车一直往里,最后,停在了颜庆洪家门口。   颜锦程从马车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圆领长衫,转身去扶抱着女儿的顾氏下车。   顾氏一手抱着三岁的女儿,一边看着两个儿子下车,又让车夫帮忙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   “阿公,阿婆,我们回来啦。”颜楠转身冲院子里叫了两声。   颜庆洪一听是他大孙子的声音,高兴地迎到门口,随后,又站住了。他身后,陈氏探头张望,看外面没别人,也跟在他后面走出来。   “楠儿回来啦,快点,让阿婆看看。”陈氏几步走到颜楠面前,亲热地左看右看。   颜楠看到她的手,犹豫地想躲,他后面的顾氏嗯哼咳嗽了一下,颜楠马上站住不动了。   “爹,娘。”颜锦程叫了一声,拎着东西走到院里,“这些都是给你们买的。”   他说着,出去将一百个大钱递给车夫,打发他走后,才扶着顾氏走进院内。   颜林听到声音,看到是颜楠他们,高兴地叫了一声“大哥,二哥”,从西厢房跳出来。   八岁的颜楠和六岁的颜柯,两人穿戴整齐,白白净净的,看着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一样。颜林就像个乡下孩子了,两只手上,不知哪里玩的泥巴还沾着。   颜楠在颜林扑过来前,拿了一盒点心递过去,“阿林,给你吃点心。”   颜林也不客气,接过后打开就拿了一块咬下去,“没有小四叔的好吃。”他有点嫌弃地说了一句,抱着点心回到西厢房去了。   顾氏听颜锦程说过老二夫妻两个吵架了,看颜林这样,皱了皱眉,随后换上温婉的笑意,走到颜庆洪和陈氏面前行礼,“爹,娘,儿媳给您见礼了。”   陈氏摆摆手,只忙着看颜楠和颜柯,这两个孙子一直跟着爹娘在镇上,她见得少。   “好了,你起来,带着孩子们回去歇歇吧。锦程娘,你去准备点饭菜。”颜庆洪摇摇手,直接赶人。   顾氏答应了一声,抱着女儿到东厢房去了。   当初颜锦程考了秀才后,颜庆洪想着大儿子将来是要做官的,大儿媳妇出身不能低,到处打听,想娶个正经的大家闺秀。可他家又不是豪富人家,最后娶了顾氏进门。   顾氏的爹曾做过一个八品官,她自恃官家小姐的身份,卖弄礼仪,讲究仪容。   颜庆洪坐在廊下,颜锦程走到他边上,“爹,锦鹏说,玉栋那几个,搭上靖王府了?”   “据说是靖王府的马车送他们回来的,靖王府的那个管事,还到金福清家说过话。”颜庆洪说到这个有点不高兴,颜庆山的孩子,居然能搭上贵人!   “爹,顾氏说,这种事对大户人家来说很常见。王妃怜老惜贫,顺手吩咐帮一把也是有的。我们不能太当回事。”他听说颜庆洪居然让玉栋几个把东西抬回去了,有点不满。   他爹真是年纪越大越不经事,怎么能被几个孩子吓到呢。   “不为王爷的事,我看玉栋和玉秀,见识也高了。”颜庆洪将白天玉秀的话说了一遍。   这些事,颜锦程没听弟弟说过,听完吓了一跳,“胡闹!她竟然敢威胁您?目无尊长!简直不成体统!简直胡闹!”   “叫你回来,不是为白天的东西,是以后。你上次不是说,凑个一千两银子,就能到府城找门路,今年秋天就能考中吗?”   “是啊,爹,我一个同窗说他有亲戚,在府城……可是,我们家不是没这么多银子吗?”   “我们是没有,这不是有玉栋他们了吗?”   “他们有这么多银子!”颜锦程惊叫了一句,一千两啊,顾氏不是说,大户人家的主母赏人,最多几两银子的吗?   要是有了一千两,他就可以找门路,今年,就能中举。等中了举,他就能像镇上的武举人一样……他的眼神有点发热,“爹,那您就该拿出长辈的身份,玉栋他们四个小孩子,怎么能收着那么多银子!”   “你忘了,白天玉秀说,我要是不还他们东西,她就要去镇上找你闹!”   颜庆洪哼了一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这些,就被玉秀的话给堵住了。   “到镇上找我闹?这……这可不行,今年县里的岁考还是要的……”   颜庆洪哼了一声,“这不是叫你回来商议吗?看看有什么法子……今年你一定得中举!”   颜锦程不是很有急智的人,想到玉栋兄妹手里竟然有一千两银子,只觉心里有只爪子在挠啊挠,痒痒的,却就是挠不到痒处。   顾氏进了厢房后,给女儿塞了点吃的,自己坐到窗下,竖着耳朵听廊下那父子俩的说话。   她听到颜锦程那声惊叫后,坐不住了,假意抱了两件孩子衣裳出来,端了木盆走到院子里。   看到颜锦程那抓耳挠腮的样子,她有点憋不住了,“爹,儿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对,对,你主意多,快过来一起想!”颜锦程听到顾氏的声音,高兴地连连招手。   颜庆洪抬头看过来,也不说话。   顾氏原本还想等公爹开口,自己再献计,可一想到一千两银子啊,忍不住了。   她把木盆往地上一方,走到廊下,“爹,楠儿爹,刚才听爹的话,玉栋几个都没什么,都是秀秀在说话。”   颜庆洪想了白天的情形,点点头,的确,玉栋进门后,就没说几句话,一直是玉秀在那说个不停。   “要是真是秀秀主意多,这姑娘家大了,总得嫁人……”   “不行,再等几年,银子要是被他们用光了怎么办!”颜锦程一听要等玉秀嫁人,急了,“再说,嫁人还得给嫁妆……”   ☆、64章 顾氏献计 顾氏看颜锦程着急的样子,慢慢地说道,“相公,这嫁人也有早晚的。看村里有些人家,姑娘七八岁就嫁人的都有……”   七八岁嫁人?那都是卖给人家做童养媳的!   “爹,这倒是个好主意,您看呢!”颜锦程觉得顾氏这主意实在太好了,“他们爹娘没了,您是叔父,刚好可以帮他们做主。”   玉秀既然喜欢拿主意使坏,就找户人家嫁出去好了。   “对了,秀秀长得不错,可以找户殷实人家,多要点彩礼。”颜锦程想到玉秀和玉淑两个的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对了,淑儿今年也八岁了,等玉秀嫁出去,她也可以给她找户人家。两个女孩子,嫁出去,就有依靠了。”   颜庆洪听了顾氏的提议,想了想,“今天金福清当众说了,以后他们家是玉栋当家作主!”   “玉栋才十二岁,能当什么家!当然是您帮他们拿主意!”   “锦程——你别忘了,金福清是里正,他都承认玉栋是当家人了。这嫁人的法子是个好主意,就是,怎么让玉栋答应。”   颜庆洪原本是没把四个孩子放在眼里的。可是,白天那些话,让他有些讶异。   玉秀明明才十岁,可说话老道,滴水不漏,把他堵得无话可说。   顾氏一听要说服玉栋,眼珠转了转,“爹,玉栋再不答应,也架不住玉秀自己愿意啊。”   “对对对,姑娘家,谁不喜欢戴花穿新衣,回头娘子去跟秀秀说说,嫁人后的好处……”   顾氏眼波流动,横了颜锦程一眼。   “爹,秀秀这事要赶早办,就不能想着彩礼了。上次儿媳回来,好像听娘说,村里白家的就在找媳妇?等七月半,我们叫他们过来吃饭……”她压低嗓门,低声说了几句。   这次,连颜庆洪也点了点头,“这倒是不错。”   顾氏扶了扶头上戴的绢花,得意地一笑,收拾个小丫头,还不是手到擒来。   转眼过了两天,到了七月半。   七月半,对云昌镇的人来说,可是大日子。   传说七月鬼门开,去世的人,会趁着鬼门开的时候,回到阳间来看看。七月半这天,正是鬼门大开的日子。   所以,大家会在这天祭祖,做庚饭,烧纸银,然后一家骨肉坐下来吃一顿饭。   玉秀也早就准备了饭菜,打算兄妹几个去祭扫了阿公和爹娘后,回家做庚饭。   可是,颜庆江上次说要找东西后,就不见人影了。他们四个在村里找过,到处不见人。   早上,玉秀拎了洗好的衣裳回家,玉淑和玉梁回家来,“姐,我又去庙里看过了,小叔还没回来。今天是七月半了,他怎么还不回家啊。”   “不能干找了,我们回头问问,看有人看到小叔往哪走不。”玉秀想着下午做完庚饭小叔要还没回来,就顺着他走的方向去找人。   “姐,我们回来,碰到白眼狼了,他说他前天碰到小叔,看小叔往东山那边走了。”玉梁说了他们回来时碰到的人。   “白眼狼的话能听?那就是个无赖。”玉淑听到玉梁提起这人,有点恼怒。   玉淑性格厚道,与人为善,人又腼腆。就算别人一两句过头话,她也不会见怪。怎么今天说起人来,气呼呼的?   “怎么了?”玉秀看玉淑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有点奇怪。   “大姐,白眼狼占你便宜,要我们叫他大姐夫,被我拿石头砸了!”玉梁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直接拿石头砸他,他跑了。大姐,下次见他一次我砸他一次。”   玉秀一愣。   白眼狼,白家的小六,大名白延郎。   他爹白金福一连生了五个女儿,最后才生下这个儿子,宝贝无比,从小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抱在手里怕晒了。养到现在十几岁,成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   没钱了,不是找爹娘拿,就是到他出嫁的几个姐姐家借,要是不给还耍无赖,骂人摔东西。   大家都说白金福和他媳妇是宠了个白眼狼出来,叫多了,大家倒把他大名给忘了。   这人是村里出了名的无赖,不靠谱。但是,他是窝里横,在外面对别人倒是从不招惹的。   玉秀平时碰到他,也大多是躲远些,他也从来没说过这种怪话……   还没到玉秀再多想,院外传来叫声。   “秀秀,秀秀,快到家里去过节!”顾氏小步走着,迈进他们家院门,看到玉秀后,亲热地说道。   “大嫂,我们自己打算去祭扫呢。”   “爹和娘怕你们四个年纪小,不懂这些事,特意打发我过来说一声。今年你们别忙了,娘会一起做庚饭,祭祀大伯和伯娘。走,快点过去。”   “大嫂,这不好吧,我听说分家了就得分开做庚饭,不然我爹娘会吃不到……”   “那先过去一起祭扫你阿公,你大哥也惦记你们呢,走,淑儿,小四,玉栋呢?”   玉秀听她提到一起祭扫阿公,倒不好再推脱了,“我哥去旁边开点菜地出来,小四,你去叫哥一声吧。大嫂,您先回去吧,我晾好衣裳,跟我哥他们一起过来。”   “玉栋可真是懂事,有当哥哥的样子,还会种地啦。看小四也乖巧,不像颜楠,都八岁了,还不懂事……淑儿这大半年没见,长得越来越好看了。秀秀,快过来,你这双手啊,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以后嫁个好人家,福气在后面呢。”   顾氏站在院门口,不住口地夸着,一个也没拉下。   玉秀皱了皱眉,顾氏以往自恃身份,对他们可从来没这么亲热过,“大嫂,我前两天听婶娘说,大哥要忙着读书,七月半不回来了。怎么你们又回来啦?”   “哦,七月半可是祭祖的大日子,你大哥读书明理,这种大日子,怎么能不回来呢。”顾氏看玉秀晾着衣裳,有心想走进院子里帮忙,可想起这院子里遇鬼的事,到底不敢进来。   在院门口脚步挪了挪,眼睛忍不住溜向堂屋,又转回眼神,看着玉秀和玉淑身上,明显没下过几次水的白棉衣裳,这种细棉布,可不便宜啊。   看了后,她又忍不住看向玉秀姐妹俩,这姐妹俩长得唇红齿白,细皮嫩肉……   ☆、65章 他有恨意 玉淑在边上帮着晾衣裳,被顾氏盯得,觉得后背发凉,忍不住往玉秀身边靠了靠。   玉秀看着顾氏那眼睛四下打量,这是还惦记着自己家的银钱东西啊!   顾氏倒是很有耐心,一直等在院门口,等玉栋回来,玉秀晾好衣裳,陪着他们四个回去。   路上,顾氏旁敲侧击问起玉秀在府城的事。   玉秀绘声绘色说了一堆,“大嫂,大哥也去了好几次府城了,你没跟着去啊?”   颜锦程去府城,是去应府试的。   顾氏只觉得这“去了好几次”几个字,听着有点刺耳,脸上的笑不由僵了僵,才笑着说,“你大哥去是有正事的,我怎么好跟着啊。”   “哦,也是。不过不急,大哥肯定还会去好多次的,大嫂总有机会的。”   玉秀却是又狠狠踩了一脚,她和顾氏接触不多,但是记忆里,顾氏总是有点自视甚高的。今日居然肯屈尊降贵来自己家叫人,又肯等那么久,她倒是要看看顾氏打什么算盘。   “不会,今年就能……”顾氏说了半句,猛然觉得自己说得不对,一停顿发现更不对,又接着说道,“今年你大哥要是考上了,以后机会是多的是。”   顾氏这转了两次的意思,玉秀看了后思量了一下,听顾氏开始的话意,颜锦程今年就能考上?   她凭什么这么肯定?   “大嫂,我在府城时,看到不少要赶考的人,对了,我还看到镇上武举人一家了呢。”玉秀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我听说,今年考试挺难的。”   听到应试的事,顾氏不由慢了脚步,“那个,秀秀,你还听到什么风声不?”   “别的没听到,就听说应试得有门路……”   “那是当然,不过光有门路还不行,还得有银子。”顾氏忍不住说了一句。   玉秀看了她一眼,前世,颜锦程有没有中举?离开东屏村后再无联系,她也不知道颜锦程中举没。但是,顾氏提到银子,难道等下打算向自己兄妹张口?   很快,颜庆洪家到了。   堂屋里八仙桌上,满满当当摆着十二个菜。   颜庆洪看到他们四个,亲切地让他们进来,“等你婶娘把饭蒸好,先祭祖做庚饭吧?”他又叫过玉梁,“小四,饿了不?要不你先跟你侄子他们一起吃点点心?”   玉梁看到东厢房下,颜楠和颜柯守着一盒点心,颜慧和颜林站在边上,他摇了摇头,“叔父,我不饿。”   颜林一看到玉梁,高兴地叫道,“小四叔,这些点心,还是你带来的点心好吃。”   颜柯不高兴了,“不好吃你还吃,走开!乡巴佬!没见过世面的穷鬼!”   韩氏正好端着饭走出来,听到颜柯这句话,转头看向顾氏。   “柯儿,怎么和二哥说话呢?你看你姑姑、叔叔们都在呢,不怕被人笑话。”顾氏这话,显然不止是说自己儿子,也是说给韩氏听的。   “阿林,过来!”韩氏吸气再吸气,到底还是只叫了颜林到自己身边。   顾氏笑着,拉着玉秀往堂屋走。   颜庆洪只当没有听到。   颜锦程和颜锦鹏兄弟俩忙着准备鞭炮,倒酒,请出祖宗牌位。   因为颜家也就是玉秀的阿公时搬到东屏村的,所以,所谓的祖宗牌位,不过是当初她阿公写的“颜氏列祖”四个字的牌位而已。   颜庆洪辈分最高,站在最前面,颜锦程、颜锦鹏跟在他身后一排。   “玉栋啊,地方小,要不你跟楠儿他们站一起?”   “叔父,我站这边吧。”玉栋略一犹豫,很坚持地拉着玉梁上前两步,站到颜锦程的左边。   女眷是没资格拜的,陈氏带着顾氏、韩氏站在西边廊下,玉秀正和玉淑一起站在东边廊下,看玉栋站到左边,拉着玉淑又往前站了两步。   颜庆洪脸色沉了一下,倒是没再说什么,开始带头磕头拜祖宗。   拜完祖宗,玉栋上前一步,“叔父,我们还要祭拜阿公和我爹娘,就先回去了。”   “你这孩子,都说了一起祭拜的。我也得给你阿公磕头,谢谢他的养育之恩。”颜庆洪说了一句。   玉秀听颜庆洪提起阿公时,声音有点低沉,不由奇怪地看过去。   她只能看到颜庆洪的侧脸,可还是分明看到,当写着阿公和阿婆“颜焘、朱氏之位”的灵牌摆上时,颜庆洪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恨意。   颜家搬到东屏村的事,她知道的不多。只记得听爹提过,当初是阿公带着爹和正有身孕的叔婆母子,两家人一起到东屏村住下的。   住下后,阿公造了两幢房子,一幢是他们家,只有一进五间房。还有一幢就是颜庆洪所住的这套,有二进院子,十间房。   房子造好没多久,叔婆就生了小叔。因为是难产,生的时候小叔头压坏了,而叔婆是产后血崩过世了。   自那以后,阿公将堂叔兄弟俩带在身边,就跟亲生的儿子一样教导。   十五岁的时候,又帮堂叔说亲,娶了陈氏。   阿公死的时候,家产都还平分成三分,爹、堂叔和小叔一人一份。   阿公这么对他,颜庆洪为什么还有恨意?难道真应了“斗米恩升米仇”的老话?   颜庆洪那抹恨意闪得很快,当牌位摆上,他转头看向玉栋几个时,脸上已经是沉痛之色了。   要不是玉秀一直盯着他看,压根看不出他神色的变化。   那抹恨意,玉秀若不是有前世看人眼色的自信在,都不敢肯定那到底是恨意,还是追痛之情了。   玉秀阿公的牌位,颜庆山在世时是供在他们家的。   颜庆山过世后,颜庆洪逼着王氏交出房契地契,说是王氏年轻守不住要改嫁,他得帮着颜庆山为几个孩子考虑,还将阿公的牌位抢回去,说是要供着颜家人的牌位。   可那牌位摆上时,玉秀分明看到灵牌的底座上,积着一层黑灰。   七月半天气炎热,他抬起袖子擦擦红了的眼睛,又擦了额头的汗,“这是你们的大伯公,锦程,锦鹏,一起给你们大伯公磕头。”   他说着,自己拿起三炷香,慢慢点燃后,直视着牌位,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才把香插入香碗,再磕了三个头。   ☆、66章 陈年记忆(首更求订阅)   颜庆洪磕完头后,招呼颜锦程一起,将牌位送回后一进屋子去。   玉秀移动几步,走到玉栋边上,轻轻往阿公牌位那边推了一下。   玉栋倒是马上会意了,“叔父,我阿公的牌位就由我来捧吧。”   颜锦程正双手捧起“颜家列祖”的牌位,颜锦鹏还没走上去。   颜庆洪看玉栋已经捧在手上了,笑着说,“对,你阿公的牌位,应该你来捧才好。走,我们将牌位送回去。锦鹏,你端着香碗啊。”   他拎着灯笼领头,往屋后走去。   陈氏在堂屋的天井,将纸钱等物烧了。才带着大家,又将堂屋的庚饭收拾撤下,桌上的饭菜得重新热热才能吃。   “婶娘,我也来帮忙。”玉秀说着,端起桌上的菜帮忙送到灶间去。   陈氏看到玉秀就想到昨天,心里不自在,僵着脸挤出一丝笑,嘴里嘟嘟囔囔说了几句,低头走了。连离她最近的韩氏,都没听清她说什么。   倒是顾氏很亲热,“秀秀,你到那边坐会儿啊,怎么能让你帮忙呢。”   “在叔父家里,还不是跟在我们自个儿家一样啊。”玉秀笑着说,端起一碗菜。垂下眼,看到桌上刚才放阿公牌位的地方,是一个明显的泥印子。其他几块灵牌的地方,却是毫无痕迹。   她心里不由一阵恼意,阿公好歹将他抚养长大,为他娶妻,分他家产。   颜庆洪,就算对她阿公没有感恩之心,可死者为大,又是他长辈,他怎么敢这么作践阿公的灵牌!   玉秀端起菜,陈氏拿着抹布走过来擦桌子,那点印子,压根没人注意。   颜庆洪带着三个人来到供放牌位的屋子。   屋里靠墙的供桌上,放着“颜照李氏之位”的灵牌,颜照正是颜庆洪的爹,玉栋几个应该叫叔公的。   颜锦程和玉栋两个上前将手里的牌位放在供桌靠墙的中间,颜锦鹏将香碗放好。   “叔父,叔公的牌位怎么没请到前面去?”玉栋记得,以前爹带他们祭祀时,烧纸钱也会给叔公烧一份的。   “你们还得祭扫你们爹娘,你叔公的庚饭,回头再单独做。”颜庆洪将几块牌位移到正中。   “那我代我们家里人,给叔公磕个头。”玉栋想着礼不可废,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颜庆洪站在一边,看他磕头后,将灯笼罩子拉了,准备灭蜡烛,“好孩子。好了,你们三个先回堂屋去帮忙搬桌椅吧,一会儿得快点吃饭。我把供桌擦一擦。”   三人离开后,颜庆洪看了颜焘的牌位一眼,拿起来,丢到了屋角,“颜焘,受我三个头,你泉下是不是不安啊!”   他死死盯着地上的牌位,恨不得上去踩碎,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颜庆山还有儿女在呢,这牌位,还得留着装样子。   他又看着写着“颜照李氏之位”的灵牌,“父亲,母亲,你们等着,儿子会让颜焘断子绝孙的。”   颜庆洪到东屏村时,已经三岁多快四岁了。所以,模模糊糊的,他记得一些往事。   他忘了家中住在哪里,是什么身份,但记得,他们原本是住在漂亮的大宅子里。家里还有很多奴仆,那些奴仆看到他都会叫“二公子”。   后来,忽然有一天,伯父颜焘带着他母亲和自己离开家,一路急匆匆往南走,这一路也不知道父亲去哪儿了,再没见过。他要是问母亲,母亲就抱着他哭。   颜庆山曾抱着他说,“二弟,我母亲没了,你父亲没了。以后,哥哥会照顾你的。”   他们坐着马车到东屏村后,颜焘说这边不错,就在这里住下了。自那以后,他们家就没有奴仆、没有好吃的东西、也没有那些花团锦簇的衣裳。   颜焘还说什么入乡随俗,让他和颜庆山两人,跟着东屏村里的老农学种地。   后来,他母亲难产,生下颜庆江后就血崩了,临死的时候,拉着他说“大郎,你……听话,记着,你爹是被他……害死的,别学……”   颜焘后来在母亲下葬时,他哭着喊爹娘,颜焘抱着颜庆江,拍着他的头说“是伯父连累了你们,伯父不会不管你们的”。   颜庆江仔细想过,母亲所说的他,只能是伯父颜焘。   要不是颜焘害死了他父亲,他就还是住在大宅子里,锦衣玉食地长大,怎么会住在这种乡下破地方,天天地里刨食?自己本该是大家公子,却变成了泥腿子。   还有陈氏,颜焘给自己娶了这么个没脑子的媳妇,头发长见识短,前几天才会出那么大的丑,明显是不安好心。   可是,他临终时什么一视同仁,让东屏村的人都觉得他颜庆洪欠了颜焘的情。   还有颜庆山,也一样虚情假意。   离开村子十多年,一回来就说他亏待颜庆江,什么愧对父母,什么没有兄弟情分,还要带颜庆江同住。最后,还不是为了娶媳妇,让颜庆江住到破庙去了?他再没兄弟情分,好歹可让颜庆江住家里的。   不过,颜庆江这傻子,亲仇不分,居然一心跟着颜庆山。颜庆山死了,现在还一心要跟着他家四个崽子,真是蠢货!   “伯父,看到没?你的亲孙子把你牌位送进来的。您放心,很快,您的亲孙女就要嫁人了,到时,我会让她来您灵前磕头告别的。”   他冷笑着说着,灯笼橘黄色的灯光照到他脸上,明明是大白天,却让他的脸平添了几分诡异。   屋外忽然响起一声轻呼。   “谁在外面?”颜庆江几步走到屋门口,看到颜慧正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和颜锦鹏迎面撞了个顶头。颜慧绕过她爹身边,往前面走去。   “爹,快点,开饭了。”颜锦鹏看到站在门口的颜庆洪,叫了一声。   “来了。”颜庆洪顺手关上房门,左右看看,看到屋子右边窗下的一块石头边,掉着几块碎点心。   可能是颜慧躲在这里吃点心,忽然看到颜锦鹏进来,吓了一跳,连点心碎都来不及吃,就匆匆跑了。   他反身回屋,将蜡烛吹熄,又将门关上,左右看看没什么人,才匆匆回到堂屋,去吃七月半这一顿饭。   ☆、67章 风雨欲来(上架二更)   这一顿饭,因为顾氏说按大家规矩,讲究男女有别,所以分了男女两桌。   陈氏带着顾氏、韩氏,还有颜慧等,跟玉秀和玉淑一起,在正房的前厅吃饭。   男子这边就摆在堂屋。   颜庆洪带着两个儿子还有三个孙子坐一桌,玉栋和玉梁自然坐到了男客这边。   饭桌上,顾氏话语不断。说的内容,无非就是她在镇里见到了武举人家的谁谁,或者是当年在娘家时见到了什么什么老爷。   陈氏听着顾氏说着别人家的花团锦族,赞叹不已。   “娘,等相公中了举,以后您就是最有福气的老太太了。”顾氏非常亲热地说。   陈氏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就等着老大中举,我们家就算熬出头了。你以后,可就是举人娘子了。”   “是啊,熬了这些年,可算是要出头了。”顾氏高兴地连眼眶都红了,“等相公中举后,一定要好好做几身衣裳,楠儿就到独峰书院去进学……”   韩氏听着婆婆和大嫂两人高兴的样子,忍不住撇嘴,这还没中举呢。   “婶娘,大嫂,大哥今年真的能中举啦?太好了。”玉秀忍不住插话道,“那我们也能跟着沾光呢,是吧,二嫂?”   韩氏听玉秀问,含糊地应了一声。   “秀秀的福气在后头呢,女人啊,还是得嫁人后,才有好日子过。”   “大嫂,我才十岁呢,不跟你说了。”玉秀装着害羞地低头,不说话了。   颜慧听到嫁人,好奇地问玉秀,“大姑,你是不是要嫁人啦?”   玉秀抬眼看了陈氏、顾氏和韩氏一眼,摇了摇头,“慧娘,大姑要嫁人的话还早呢,谁说我要嫁人啦?”韩氏倒是没什么反应,陈氏和顾氏却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眼神,   “我听阿公说的。”颜慧脱口而出。   “姑娘家大了,都会嫁人的,慧娘,以后啊,大伯和大伯娘给你找个好人家。”顾氏不知道颜慧是不是听到他们前几日的话,连忙说话岔开,又给颜慧夹了一大片糖藕。   颜慧一看是甜甜的糖藕,低头吃着不开口了。   顾氏安抚好颜慧,一抬头看到玉秀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只觉心中一慌。这时,外面传来啪一声,吓了她一跳,转头往厅外看,原来是院子里的衣裳连着晾衣杆,被风吹到地上。   刚才还晴天白日的天气,这一下竟然变黑了,东边那边的天色,都黑得跟墨汁一样了。   “这是要下大雨啦!”陈氏说了一声。   “哎呀,我们衣裳也都晾在院子里呢。”玉秀一看那天色,连忙将碗里剩下的几口饭扒拉了,“婶娘,我们得先回去收衣裳去。”   “秀秀,不急,这雨一时半会儿下不来……”顾氏还想挽留,玉秀已经抬腿迈出厅外了。   玉淑一看玉秀放下碗,也跟着放下了。   “哥,小四,要下雨了,你们吃好没啊?我和淑儿先回家去收衣裳。”   “吃好……好了。”   玉秀听玉栋的说话声音不对,转头一看,他脸红扑扑的,站起来脚步还踉跄了一下,明显是喝酒了,再一看,玉梁的脸竟然也泛着酒意。   “哥,小四,你们两个慢点。”玉秀连忙走到堂屋,伸手扶住玉栋,“叔父,大哥,二哥,要下雨了,我们先回家去。”   玉栋神智是清醒的,知道要跟着玉秀走,可那脚步就不稳了,大半个身子靠在玉秀身上,自己也没感觉。   玉梁还好,只是说有点头晕,走动倒还正常的。   这时,风更大了,东边的乌云翻滚着,往这边飘过来,隐隐还听到远处传来雷声。   玉秀想着家里晾晒的东西,又怕走到半路雨就下来了,急着扶了玉栋,玉淑拉起玉梁,四个人急急忙忙往家赶。   刚走了没几步,后面有人叫,“颜家傻子受伤了,快点,有人没?”   玉秀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颜家傻子,说的应该是小叔颜庆江。   她转头,看到几个村里人已经跑进颜庆洪家,“淑儿,你扶着哥先回家去,我去看看。”   “我能走,不要扶,你们,看小叔去。”玉栋推了推玉秀,嘴里嘟囔着,可明显是喝多了,收不住力气,推的力道差点把玉秀给摔了。   “哥,你别添乱,跟淑儿和小四回家去,我去看看。”她一摆下脸,玉栋不嘟囔了,乖乖让玉淑扶着,三个人先往家走。   玉秀听不清那些人在颜庆洪家说什么,一脚跨进院门,嘴里已经大声问道,“我小叔怎么啦?”   “秀秀啊,你小叔在东山山里摔断腿了,正抬回来呢。”几个人里,有一个是刘荣根。他一看是玉秀,连忙告诉她,又对颜庆洪说,“秀才爹,人快抬到村里了,你们快收拾个地儿出来?”   “家里哪有地方给他住啊,抬到村庙去吧。”颜锦程大声吩咐,生怕他们把人抬进来。   “先抬到村庙去吧,我这就过去看看。”颜庆洪也跟着说。   “骨头都出来了,快点找大夫。”来的村人又说。   “啊?请大夫?那不得要钱啊!”陈氏尖叫了一声,嘴里往外冒话,“我们哪有这闲钱!这傻子三天两头不闹一出就不舒坦啊,好端端的,自己跑东山里找死,死了也是活该。一个傻子,丢人现眼……”   “秀才娘,摔断腿不丢人,尿裤子才丢人……”有人听不下去了,讥讽地说了一句。   陈氏一听这话,脸色红红白白,一时不知该怎么吭声了。   “我先去看看伤得怎么样。”颜庆洪瞪了一眼,抬脚往外走,却绝口不提请大夫的话。   玉秀看看这几人,“我家有空房子,先把我小叔抬我家里去。”她看看来的那些人,刘荣根正殷勤地对自己笑,她索性麻烦他,“荣根叔,烦您帮我跑一趟,去请大夫来,到我家去。请大夫的钱,我们出!”   陈氏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颜庆洪已经说,“秀秀,看你说的什么话,一家人,什么你的我的,走,快去看看你小叔去。”   玉秀心里气愤,实在懒得装样子,也不让他先走,转身往家里跑,先回去收拾地方。   颜庆洪脸色沉了沉,走到院门口犹豫了一下,没跟着玉秀走,先跟着其他人往村东边走,去接颜庆江了。   顾氏一听玉秀的话,看大家走出门了,急得走到颜锦程边上推了推,“还不去看看。”   颜锦程犹豫了一下,“娘,要不您过去看看?”   他怕血,万一颜庆江那腿血肉模糊,可太吓人了。要是到玉秀家,他想到那屋子,就觉得有点阴森森的,人少的时候可不敢去。   ☆、68章 殷勤帮忙   顾氏看颜锦程不肯去,让陈氏去。陈氏这几天自然是不肯出门的,露出一脸不情愿。   她有些不放心,这时候可不能出岔子“相公,怎么能让娘劳累呢?我们做小辈的过去看看吧?”   陈氏听了这话,觉得很满意,拿出了婆婆的款儿,“老大媳妇,你过去看看吧,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帮着搭把手。”   顾氏一噎,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只好往外面走。   颜锦鹏想去看看,陈氏看家里还一堆活要干,让韩氏和颜锦鹏忙去了。   颜楠几个小的,都被陈氏拘家里,七月半自然是不许乱逛的。   玉秀回到家里,玉栋和玉梁酒喝多了,倒是没吐也没吵,安静地睡着了,幸好现在玉梁都是跟着玉栋一起睡的,本就空了一间屋子。   她让玉淑守着玉栋两个,自己到空的那间屋子里将东西移开,堪堪擦好床,铺上席子,外面金福清、白金福带着两个村里人将颜庆江抬进来。   “秀秀,人抬哪里去?”白金福一走进院子里,就问玉秀。   玉秀将房门打开,“把我小叔抬这间屋吧。”   众人合力,将颜庆江抬进去。   玉秀一看颜庆江的小腿,忍不住捂住嘴小声叫了一下。   颜庆江躺在木板上,几天没见,头发脏污散乱,露出的地方,都没肉了,整个人瘦得都脱了形。他在木板上不知哼哼唧唧说些什么,看着神志不清了,小腿骨血肉模糊,一小截骨头戳出来,外翻的皮肉上都有黄脓。   玉秀放了一盆热水在床边,本来想帮他擦拭的,看这样子,一时根本不敢动。   颜庆洪在后面走进来,看颜庆江躺在床上,看了一眼,往前走到床边,“他手上抱的什么?”说着伸手就去拉。   颜庆江虽然昏迷着,手里抱着的那段沾满泥污的长条形东西,却抱得很紧。   颜庆洪一拉,没拉出来,倒是把颜庆江给拖出一段,差点拖下床。   断腿在席子上挪动,痛的颜庆江哼哼了几声。   “叔父,您别动小叔了,等他醒了再说吧。”玉秀急的走上几步,拦在床前,看颜庆洪还在盯着那东西看,“小叔孩子心性,可能是哪里捡到的觉得好玩。”   颜庆洪看看那东西,没花纹没东西,看着就像段烂木头,想来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让让,胡大夫来了,胡大夫来了。”刘荣根带了一个山羊胡老头走进来。   这老头大家都叫他胡大夫,是这一片乡下唯一的一个大夫。医术不错,内科外科都行,尤其擅长断骨,听说断骨的都能治愈。   可在十里八村,他的口碑却不怎么样,大家都说他是看人下菜碟,医德不怎么样,看病只看钱说话。   颜庆山和王氏病时,也没少找他来看诊,玉秀也是打过交道的。   这胡大夫一看是颜庆山家,倒是熟门熟路地走进来,他眯眼看看站在床前的小姑娘,熟络地招呼,“玉秀姑娘,又是你家谁病啦?”   他这话一说,别人还没怎么样,白金福呸了一声跳起来,“胡大夫,你怎么说话呢?秀秀家的人都好着呢。”   白金福这反应,倒像胡大夫咒他了一样。颜庆洪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玉秀只是忙着和大夫说话,“胡大夫,是我家小叔,上山摔断腿了,麻烦您给看看。”   胡大夫走到床前看了一眼,嫌弃地说,“这伤可不轻啊,要接骨复原如初,可不容易……”   “胡大夫医术高明,一切拜托您了。”玉秀毫不含糊地说道,“您看要用什么药?”   “成,有你这句话就成,打盆水来,留两个人帮我按住他,我得给他洗洗伤口,其他人都出去。”胡大夫摸摸山羊胡子,马上换上了一副笑脸,“你放心,我老胡出马,只要都照我说的用药,保证他这腿以后能跑能跳。”   玉秀听了他打包票的话,放心了,要留两个人按着,她正犹豫要麻烦谁。   白金福已经安排了,“秀秀,你放心出去啊,我在屋里帮你看着呢。延郎,延郎,你过来帮忙按着小叔。”   白延郎原来也在外面,听到他爹叫唤,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口。他站在那,看了玉秀一眼,咬咬牙走进屋里去帮忙。   玉秀看白眼狼脸上分明是害怕的神色,那进屋的样子,倒像是赴死一样。   “叔父,您看这……”玉秀怎么放心让白眼狼在里面帮忙,万一添乱,受苦的可是她小叔,她转头看着颜庆洪。   颜庆洪犹豫了一下,他倒是有心不插手,可床上躺着的是他亲弟弟,旁边还有几个村里人在。这要是掉头就走,还不得被人说闲话?   “金福,还是我和你两个人按吧。”他终于还是往床头又走了几步。   “我也留下来帮忙看着。”金福清看玉秀不放心地站在门口,也要留下来帮忙。   “福清叔,麻烦你们了,我去烧水。”玉秀放心了,掉头出来。   其他人也跟着离开那屋子。   白延郎一听用不着他,马上从屋里蹿出来,他蹿到院子里,期期艾艾地走到玉秀边上,“秀秀,不是我不帮忙,那个,用不着我,是吧?”   他说着,眼睛却是直盯着玉秀看。这一看,直接眼睛就看直了。以前也觉得颜玉秀好看,可是大半年没见,个头高挑,比村里十二三岁的姑娘还高点,跟画里的仙女一样。   “那个,秀秀,我帮你端水。”他伸出手去,要接玉秀手里端着的面盆。   玉秀前世看多了,哪会看不出白眼狼眼神的变化?   她轻巧地一个转身,让开了伸过来的手,“还是我自己端过去吧,刚才我看到福婶在找你,你还不回去看看?”   “自己让我跟过来,怎么又找我……”   玉秀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他居然就信了!这脑子……可真是……真是单纯,玉秀看着他背影,吐出口气。   屋子里忽然传来“啊”一声惨叫,随后是胡大夫在问“水呢?水呢?”   玉秀赶忙端着热水送进屋去。   三个大人齐心合力将颜庆江按在床上,胡大夫正拿棉布擦颜庆江的伤口和断骨,地上已经一盆血水了。   “秀秀,秀秀……”颜庆江疼醒了,一看到她,就乱叫。   “小叔,不怕啊,大夫给你看伤呢。”玉秀以为他害怕,走近后柔声安慰着。   颜庆江却将手里的那段木头递给她,“收好,我挖的,找到的……”   “好,好,我帮您收好。你听大夫的不要乱动啊。”玉秀也顾不得颜庆洪直勾勾看着的眼睛,伸手接过来,“等您好了,我给您拿过来,放心,我这就去收好。”   ☆、69章 顾氏湿身   献给Linda晓洲的加更   ~~~   颜庆江看玉秀抱着东西出去了,放心了。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又感到伤口痛了,痛的哇啦哇啦乱叫,一会儿叫“痛死啦”,一会儿叫“秀秀帮我”。   “秀才爹,你按紧点,这接骨可不能乱动!”金福清看颜庆洪的手在松动,连忙提醒了一声。   颜庆洪收回目光,手上又用了点力气,狠狠按住颜庆江的腿。   玉秀听得心乱又帮不上忙,只能帮着将那盆血水端出去倒了,想到颜庆江那身衣裳,她想到家里还有几身爹在世时的衣裳。   家里的正房,是颜庆山夫妻生前住的。   玉秀几个回来后,直接上锁了。   她拿了钥匙,打开房门,到正房里去翻找,终于找到了一身宽松的。她一转身,看到顾氏眼睛直瞪瞪地站在房门口。   “大嫂,您怎么来了不招呼一声?小叔没躺在这。”玉秀顺着顾氏的眼神看了一眼,心里暗道不好。   他们从府城带回来的东西,都堆在这间正房里。   顾氏扬起笑,“秀秀啊,我看你走进房里,想着能帮什么忙不。”   “大嫂想得真是周到。”玉秀冷笑一声,“大嫂,您这么挡着路,我怎么出去?您跟我一起烧水去吧。”玉秀直直走到顾氏面前两步处站住了,“大嫂是看到什么了?好像回不了神了?”   她这话说的不客气,顾氏不舒服了,“秀秀,你怎么和我说话的?有没有长幼尊卑了?”她   刚才玉秀在翻找东西,顾氏分明看到衣箱里,有几块绸缎料子,那么亮闪闪光滑的,肯定是绸缎,好像还有一个盒子?   顾氏真恨不得扑上去拿出来看看。   “秀秀,秀秀啊——”   玉秀听到外面的喊声,只觉今日家中真是热闹。   这个七月半,倒好像自家不用过节了一样。院子外,是福婶的声音。   刚刚把白眼狼给支走,怎么福婶又来了?   “福婶,我这就来,什么事啊?”玉秀大声应着,看着面前的顾氏。   顾氏终于回神了,往边上让开两步,玉秀啪一下关上门,将锁给锁上了。   “大嫂,走,帮我烧水去吧。”玉秀挽着顾氏的胳膊,将她一起拉到外面。   福婶站在屋檐下,伸长脖子往屋里看,白延郎居然又回来了,跟在她身边,看到玉秀,那眼神热切地上下打量。   “福婶,白大叔帮忙,您还来了,这可让我们怎么过意的去。大嫂,是吧?我家里乱,要不您陪福婶到家里先坐着?”玉秀被白眼狼打量地不舒服,想着先把这几个人支走。   “没事,我先去看看小叔……”   “我先去看看你小叔……”   顾氏和福婶两个,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句。她们既然来了,自然不会轻易走。   福婶是外人,玉秀叫了玉淑出来,让她将衣裳送屋里去,再给帮忙的人倒水喝。   四个帮忙送颜庆江回来的村人,白金福和金福清在屋里帮忙,还有两个看插不上手,天色又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都先告辞回家去了。   玉秀谢了两个村人,拉着顾氏到灶间,“大嫂,小叔正在换衣裳,您帮我端水去。福婶,也没什么事儿了,你要不坐会儿,等白大叔一起走?”   “行,行啊。”福婶看着玉秀安排,笑得跟朵花儿一样。   顾氏没想到,玉秀真拿她当老妈子使唤,让她洗了一块面巾,端水送到屋里去。这种粗活,怎么能是她这个秀才娘子干的?   她眼睛往正房那边看了两眼,慢吞吞走到屋门口。   颜庆江此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腿上也绑上木板了,金福清、白金福和颜庆洪三个为了按住他不让他乱动,使出了浑身力气,都累得够呛。   胡大夫正忙着收拾他的医箱。   顾氏站在门口,看看床下那盆血水,再看看颜庆江的伤口,“呀,有血!”她柔弱地轻轻地惊叫一声,手里的水往前翻,人往门边靠去。   屋里的几个男人看她这么倒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大嫂,怎么了!”   可顾氏没想到,玉秀就跟在她后面。   看她柔弱地摔倒了,玉秀叫了一声,伸手去接盆,可没接住,只将那盆往外勾了一下。   那盆水哗一下,大半倒在顾氏身上,然后,木盆咚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顾氏的酥胸上。   眼睛闭着正要晕倒的顾氏,被那盆热水一烫,再被那木盆一砸,又是一声惨叫。   这下的声音,可就不美了,声音尖锐直冲云霄。   她转身举起巴掌就想打玉秀脸上,天上却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一个雷就在头上炸开了。   顾氏吓得发出了第三次惊叫。   玉秀指着顾氏的胸前,“大嫂……大嫂……您……您快回去换换吧。”   顾氏低头,看到自己红色的肚兜,透过薄薄的夏衫,若隐若现。   屋里的几个男人看到这变故,都呆看着门口。   福婶和白延郎正站在屋檐下,探头看过来。   白延郎的眼神就直了,甚至发出了啧啧两声。   顾氏一向是自视甚高的,这一下丢人,她又羞又怒,伸手揽在胸前捂住自己,一步就跳到门外屋檐下,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她面向墙壁站了,“秀秀,有没有衣裳……”   “大嫂,趁还没下雨,您赶紧回去换衣裳。我和淑儿的衣裳,你都穿不了啊。哦,等等,有我娘以前的衣裳,你等等……”玉秀转身,捧了一身灰布裙出来。   顾氏看看那样式和料子,嫌弃地连连摇手,“那个……我,我还是回去换一身。”   那盆热水倒在身上时很烫,现在被风一吹又发冷,顾氏生怕自己着凉出个好歹,不敢僵持着。   再说还有一个白延郎站在边上,那眼神滴溜溜往她身上溜,她抓过玉秀手里的灰布衣裳遮在胸前,往家跑去。   这时,又是一声炸雷,乌云翻滚,几滴雨点砸下。   玉秀看着顾氏跑出院外了,才恍然想起来,“大嫂,给你斗笠,斗笠!”   顾氏早跑了好几步,哪还听得见啊。   等她跑到半路,那雨跟泼下来一样,她再退回去也来不及了,只能往家跑,一路上,衣裙全湿。   ☆、70章 钱财露白   献给keppra的加更   ~~~   看到顾氏走远了,玉秀松了口气,转头一看,白眼狼还在直溜溜地往顾氏跑的方向看。   不要盯着自己看就好,她心里嗤笑一声,麻溜地找布将地上给吸干净。   幸好那盆热水,大半都倒在顾氏身上,地上倒没怎么湿。   胡大夫走出门,看看这雨太大,一时也走不了。索性又回到房里去给颜庆江把脉,开了个补血的药方,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堆要注意的事。   他说完后,眼睛看看颜庆洪,再看看玉秀,食指和大拇指搓了搓,“那个,诊金……”   颜庆洪低头,帮颜庆江细心地拉了拉衣裳的衣角,没听到。   玉秀看看白金福几个,再看看颜庆洪,“胡大夫,您等着,诊金我拿给您。”   “不急,不急,我等在这。”胡大夫笑着坐回椅子上,一手摸着山羊胡子,挺有几分高人的味道。   玉秀再回到屋里时,手里拿了个钱袋。   这钱袋还挺大的,至少有两个巴掌长。而且,看那布料绷紧的样子,应该挺沉的。听那声音,可不是惯常大家听到的铜钱撞击声,比那声音沉闷了。   这一下子,屋里的几个人,都直瞪瞪地看着玉秀。   玉秀伸手在钱袋里摸银子,袋子看着鼓鼓囊囊的。   终于,玉秀掏出一块大银疙瘩,胡大夫一看,眼睛都直了,这银子,得有十两吧?   刚才顾氏闹的那一出,颜庆洪有点恼怒,一直垂着眼不声不响。听到玉秀拿银子,他眼神往这边一溜,然后,瞪大了眼睛。   十两啊,这可不是小数目,要是就吃食嚼用,两年都用不了啊。他看到玉秀手提了起来,有点着急。   玉秀嘟囔了一声“不对,太大了……”。   胡大夫脸上懊恼之色一闪而过。   颜庆洪感觉要跳出胸膛的心,放回去了。   玉秀又掏了一块出来,看着少说也有五两重。   胡大夫和颜庆洪都停下了动作,都恨不得冲上前去。一个是恨不得揣怀里,一个是恨不得塞回钱袋里。   玉秀又咚一声放回去了,钱袋发出银子撞击的闷响。   终于,玉秀掏出一块满意的了,“胡大夫,给您诊金。”   胡大夫一看,应该是一两银子。乡下地方,他往常出诊一次,最多也就三十文诊金,算上药钱什么的,撑死了也就五十文,要是大方点的人家,会管他一顿酒菜。   这一两银子,就是一百文啊,足足是他往日出诊的两三倍了。   “这怎么好意思,好意思呢。”胡大夫倒不贪心,挺知足常乐的,看到一两银子,眉开眼笑地接过了,大方地承诺道,“过几天,我再来给他换个药。放心,只要他别乱动,这腿保管能好。”   “恩,多谢胡大夫了,等我小叔腿好了,我再谢您。对了,小叔出了这么多血,要买点什么补补不?”玉秀打听道。   “补补啊,你可以到镇上药房,买支老山参给他炖鸡吃,大补气血啊。就是老山参可不便宜……”   “能补好身子就好,我知道了,谢谢胡大夫。”玉秀毫不在乎地说完,又拎着钱袋出去收好。   那钱袋在她手里一晃一晃的,颜庆洪只觉得自己的心跟着一晃一晃的。   胡大夫摸着手里的一两银子,高兴地恨不得在她家住下。   这时,雨倒是停了。   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快。雨一停,马上云开雾散,天地又是一片晴朗。   金福清看看没什么事了,招呼白金福一起回去。   “你先回去吧?要不,我看看秀秀几个还有什么要帮忙的。秀秀啊,怎么没见玉栋啊?”白金福看看福婶,要留下来。   “我哥今天在叔父家吃饭,喝了几口酒,正在屋里睡呢。白大叔,今儿辛苦您了,也没什么事了,您回去忙吧。”玉秀不打算留人,“叔父,刚才大嫂……也不知有没有烫伤,您要不请胡大夫回去,给大嫂看看?”   “应该没什么事,那我……我先回去看看。”玉秀提到顾氏,颜庆洪再想留也留不住了。刚才顾氏罗衣半湿,又丢了个丑,当着金福清等人的面,他待不住了。   再说,看到那一袋子银子后,他这心里,觉得不踏实,得赶紧回家商量一下。   胡大夫看颜庆洪没有请自己看诊的意思,留了点药丸药粉,背着自己的药箱子告辞,“过三天我回来换药,这几天要是发烧,就把这药丸给他吃下去,记得要晚上留人守夜啊。”   福婶很热心地招呼玉秀,“秀秀啊,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过来找我们啊。”   白延郎还没回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被他娘推了一把,才跟着点头。   “谢谢福婶,谢谢白大叔。福清叔,你们慢走啊。”玉秀将他们送出院门,看白金福跟在颜庆洪身后,越走越近,不由眯了眯眼。   金福清出了门,走到滴水潭附近后,跟颜庆洪等打了声招呼,径自回家去了。   白金福却是跟在颜庆洪身后,“那个,秀才爹,前两天你家秀才娘说,你想帮秀秀找个婆家,看中我家延郎……”   颜庆洪似听非听地唔了一声,“金福啊,我还有事,你要有什么事,改天我们再聊?”   他现在没心情理会白金福的话,脑子里就想到刚才玉秀拿出来的那只钱袋、那锭十两银子、给胡大夫的一两银子……他心里,就觉得不安心。   这么多银子,玉秀竟然露白了,这要是招贼怎么办?不行,得拿回家放着才放心。   他回到家中时,顾氏正在一脸回味地说自己看到的,“那些料子,一看就老值钱了。我就看到秀秀拿出一包放在边上,也没能仔细看,镇上武老爷家的,穿的应该也就是这种吧。”   边上,陈氏和颜锦程啧啧有声。   颜锦程看到颜庆洪进门,“爹,您回来啦?娘子说,她在秀秀家,看到了成堆的绸缎……”   颜庆洪走到堂屋坐下,拿出烟袋想抽袋烟,可老是点不着,他拿着烟杆敲了敲,“秀秀给了胡大夫一两银子。”   “什么?给一两银子?找那胡大夫,不是只要二十文吗?你怎么没告诉秀秀?她被骗了?”陈氏一听一两银子,话就不停往外蹦。   ☆、71章 一念之善   “我能说什么?她压根谁都没问,拿出一袋银子,就给了。”颜庆洪想到玉秀还要给颜庆江买老山参炖鸡吃,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一袋银子!”陈氏又是抽了口气,“他们,有这么多银子?”   “肯定有,光那些绸缎,就值不少银子了吧?王妃竟然赏几个穷孩子这么多东西!”顾氏只觉太意外了。   她在家时,嫡母赏人,不是都才几贯钱吗?   “刚才白金福跟我提了娶秀秀的事,我没接话。这么多银子,玉栋又是个傻的,万一都被秀秀骗到白家去怎么办?”颜庆洪可没错过白金福夫妻俩看到银子时,那贼亮的眼神。   “明明说好了,没有嫁妆,才看中他们家的啊。”陈氏当初可跟福婶夫妻提过这话的。   “娘,说了有什么用。”颜锦程觉得他娘亲实在蠢笨,“白家本来以为是几个穷孩子,现在秀秀不懂事,被人家看到银子了。他们肯不要?白拿的,会不要?”   “那……那怎么办?”陈氏一向不是个有急智的人,眼巴巴地看着丈夫和儿子,“这些银子,可不能落白家手里,那是我们颜家的。”   颜庆洪终于点上旱烟了,使劲抽了几口,“那些银子,还有东西,得快点拿回家来,几个孩子,怎么能守着这么多东西呢。”   “那现在就去拿?”颜锦程听说玉秀家有很多绫罗绸缎时,还能等,可一想到一袋白花花的银子,只恨不得马上揣自己怀里才安心。   颜庆洪闷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颜锦程讪笑着又坐下来。   顾氏倒是很有几分计谋,“爹,依儿媳看,这事其实不用变。只是,秀秀若是和白家的有苟且,姑娘家败坏家风,您作为长辈,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对对,爹,娘子说的是。秀秀要是败坏咱们颜家的名声,您不能轻饶她。玉栋管不好他妹妹,自然要您帮着大伯,管教孩子。”颜锦程只觉这主意太妙了,“要是未婚失贞,哼,奸夫***是要浸猪笼的。”   陈氏听到浸猪笼,吓了一跳,“可要是白家的找我们闹……”   “娘,白家是外人,我们管不了。秀秀是颜家人,爹就能管她。”颜锦程断然说道。   这意思就是,只将玉秀一个人浸猪笼?   颜锦鹏正从后院走到堂屋,听到颜锦程阴测测的口气,嘴唇嗫嚅几下,又闭紧了嘴。   堂屋里的几个人正低声商量着这事的安排,顾氏和颜锦程激动地脸都胀红了,四人听到声响,抬头看到是颜锦鹏,又继续低头商议了。   颜锦鹏左右看看,孩子们好像都出门去玩了,韩氏也没见到人影,他去杂物间拿了锄头出门,打算去地里看看。   夏日大雨后,风里都带着湿润的泥土味儿,只是太阳一晒,将地里的热气蒸上来,他觉得有点闷得透不过气。   走出门往右边拐,刚好碰上玉秀提了一篮子衣裳,正往这边走来。   玉秀看到颜锦鹏站在他家门外拐角处,扛着锄头,脸上神情有点古怪。   “二哥,都快吃晚饭了,还到田里去啊?”   “是啊,趁现在凉快,去地里翻翻。你去洗衣裳?”他看看玉秀的篮子里,上面的几件衣裳,全是泥污,一看就是大人的衣裳。   “是啊,趁天还没黑,现在又凉快,先去洗一下。”   “秀秀,小叔……他没事吧?”颜庆江受伤后,他本想去看看,可顾氏去了,他不便同行。   玉秀听他话里,倒还有两分真心关切,“好多了,胡大夫开了药,现在睡着了。就是腿这一断,受大罪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颜锦鹏胡乱应了两声,只觉无话可说,想抬脚走,又有点犹豫。   玉秀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二哥,你有心事?”   “没,没心事。就地里干活,我能有什么心事?”颜锦鹏回了一句,却带出几分自嘲之意。   “二哥,地里干活可不容易。我爹以前常说,世事洞明皆学问,种地也是大学问呢。”玉秀念在他刚才对颜庆山的关心,安慰了一句。   颜锦鹏一愣,这句话,他也听大伯跟他说过。   他小时也和大哥一样进学读书。可是,他好像天生没有那根筋,就是读不好,考了几年也没能考上秀才。因此,爹娘对他很失望,就让他在家种地,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大哥身上。   天天干活,只要做不好就听着他爹说“你就不能和你大哥学学”。   十多岁时,有一次在地里哭,被他大伯颜庆山看到了。   大伯拍着他肩说:“没事,锦鹏啊,知足常乐。读书,能让人明理,可你别小看种地,世事洞明皆学问,种地也有大学问呢。”   大伯对他,对他们一家,挺好的。他娶媳妇时,他大哥娶媳妇时,彩礼钱都是大伯给填补了大半。   颜锦鹏愣神的功夫,玉秀已经与他擦肩而过,他转头,看到玉秀正走到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   “秀秀——”   “二哥?”玉秀奇怪地转头,看颜锦鹏又咬紧嘴不说话了。   玉秀长相,取了颜庆山和王氏的优点,很是柔美。可她不笑时,脸上还是有几分坚毅之色,有大伯的影子。   “秀秀,你……你们几个人,晚上睡觉都要警醒些。”   “二哥,我知道了。”玉秀笑着应了一句。   颜锦鹏看她那无忧无虑的笑脸,显然根本没明白自己话的意思,“你们,年纪小,夜里小心进贼。”   他丢下一句话,转身逃一样离开了。   玉秀没想到,颜锦鹏会交代这句话,看他落荒而逃的身影,小时候,二哥从地里回家,好像很喜欢跟自己爹说话。   她微微一笑,提了提手中的篮子,脚步轻快地往滴水潭走去。走过颜庆洪家门时,透过半掩的大门,看到堂屋里坐着的颜庆洪四人。   这一大篮子衣裳,得快点洗好。玉秀没有停,赶紧往滴水潭走。   滴水潭边上,与往日一样,有不少妇人在洗衣洗菜,金福清的媳妇红婶也在洗衣裳。   ☆、72章 热血沸腾   红婶一看到玉秀,停下了手中的捣衣槌,“秀秀,你家小叔怎么样了?”   刚才颜庆江从这边抬过去,大家都看到他那血肉模糊的腿了。   “没事了,胡大夫说能治好,就是得好好养些时候。”玉秀说着,又不好意思地问,“红婶,我家还没来得及种菜,您家有青菜不?等我小叔醒了,想给他煮点菜粥吃。”   “青菜家里多得是,我回头给你拿来。”   “还是我来拿吧,怎么好麻烦您送过来。”   “秀秀,你怎么不去问福婶拿啊?”有洗衣的妇人插嘴。   红婶啐了那人一口,“你瞎说什么?”   “这可不是我瞎说,福婶都说了,她家延郎那是多细皮嫩肉的小伙子啊。”   边上有几人暧昧地笑起来。   玉秀眉头一皱,刚想说话,红婶已经呼一下站起来,“都是有闺女的人家,嘴上积点德。别人胡说,跟着瞎说什么劲儿?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很长本事?”   冲着红婶里正娘子的身份,大家也不敢轻易招惹。何况她又是出名的心直口快的人,把她惹急了,说话可是不留一丝情面的。   那妇人看红婶有些发怒,没再多话,只讪讪地嘟囔,“这有什么好瞒的?昨天福婶自己在这说的,大家都听见了吧?”   “福婶说什么了啊?”玉秀看着那妇人,好奇地问。   红婶一把把她拉下来,“你小姑娘家,不要听那些浑话。快点,我洗好了,你在这石板洗吧。”她说着站起来,将自己的衣裳收回盆里,给玉秀腾地方。   滴水潭边,沿着潭子一圈,砌着一块一块光滑的青石板,就是供大家洗衣的。一块石板一个洗衣人,若是有关系好的,也会两人共用一块。   石板数量有限,后来的人得等先到的人洗好让出位置了,才能接上。   玉秀看看旁边也没等着的人,也就不客气地蹲下来,将自己的衣裳拿出来。   “你年纪小,别听浑话!洗好衣裳就来我家里拿菜,别耽搁了。”红婶又交代了一句,板着脸警告地看了刚才说话窃笑的几个妇人一眼,才转身走了。   玉秀点头答应,她其实挺好奇福婶昨天说了什么。可是那些妇人只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没人再跟自己说什么了。   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洗衣裳的,有人惋惜地看看玉秀,甚至还有人同情地叹了口气。   这些人的异样神情,显然,不是因为自己今天那一袋银子的事。   玉秀有些诧异,她以为会有一群人羡慕自己有钱,可没想到只收到同情的眼神。福婶可不是有城府的人,她知道自己这么有钱,居然忍得住不说?   玉秀对福婶的性子没猜错。可她没想到的是,福婶这一路回家,脚步打飘头晕脑胀,整个人傻乎乎地压根没回神。自然,也压根就想不到要说什么闲话。   福婶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整块银锭啊。   等推开那被虫蛀得有一个个洞的木板门,踏进家里,她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终于痛得醒过神了。   她激动地拉住白金福,“当家的,你看到没?我没眼花吧?刚才,看到的,真是银疙瘩吧?”   白金福其实也挺激动,“全是,我看到秀秀拿出来的那一锭,少说也有十来两吧?”   “哎哟,那她拿的那么大一袋,不得几十两啊!”福婶激动地伸手抓住自己的衣角,那身破旧衣裳经不住她的手劲,衣角直接抠出了一个洞。   她压根没感觉到,只满腹欢喜,“当家的,那,那咱们延郎要是娶了秀秀,那嫁妆……怎么得秀秀也得带个二三十两银子吧?”   前两天陈氏忽然屈尊降贵来找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颜庆洪为侄女打算,想帮她找个可靠的婆家。可因为玉秀没嫁妆,就想找个不要嫁妆的人家。   白家一连生了五个女儿,人口多劳力少,日子过得紧巴。嫁女儿时,白金福和福婶倒是拿了点彩礼钱,可这几年都被白延郎偷着抢着逼着拿出来,花的差不多了。   等想给儿子娶媳妇,家里穷拿不出彩礼,白延郎又是游手好闲的名声在外,两三年里,福婶把附近村里的媒婆都拜托了,也没能说上媳妇。   陈氏一说颜庆洪想把玉秀嫁给他们家延郎,条件是没嫁妆,以后农忙时白金福得帮着他家干点农活,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不说玉秀的好相貌,就看颜庆山夫妻在世时,玉秀家里家外地帮着干活忙活,那也是一等一的媳妇人选。   虽然最近在村里,丁三爷到金福清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可白金福夫妻俩心里,姑娘就是浪费钱的赔钱货,人家要看重,肯定是看重玉栋兄弟俩,没玉秀啥事。   所以,他们压根没觉得陈氏的话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现在,他们看到玉栋家里,有整袋银子,一整袋啊!   福婶只觉得原本还算满意的媳妇人选,一下子,金光闪闪起来。   白金福到底是男人,比福婶一个妇道人家要冷静些,“我看秀才爹今天那样子,延郎能不能娶到秀秀,还摸不准呢。”   “怎么会?是秀才娘,就是陈氏,亲口跟我提的……”福婶说到这,没说下去了。   当时,陈氏跟她说,是因为玉栋四个孩子没依靠,秀秀也没嫁妆……现在,秀秀可有白花花的银子做嫁妆啊,这还能看上她家延郎吗?“你要不,再找秀才爹问问?”   “问什么!颜庆洪一家子,就是想吞了秀秀的嫁妆钱!”白金福难得聪明了,“二三十两嫁妆呢,他们想吞了,还想以后我们给他们家做长工!”   白金福在屋里转了几圈,拿定主意了。   “延郎呢?快找回来。秀才娘不是给了主意?今晚让延郎赶紧去,明天一早,我们就找人去。到时候,秀秀就是我们家媳妇。那些家中,哼,一分都别想少我们的!去,快去找!”   他只觉热血上涌,重重地一挥拳,好像想一拳打掉颜庆洪的妄想。   “好,好,我这就去找延郎。”福婶一扭腰,赶紧去找他们宝贝儿子了。   ☆、73章 请君入瓮   入夜之后,白日喧闹的东屏村,终于寂静了。庄户人家,本来夜间就睡得早,如今又是七月半,更是早早关门在家待着。   天空一轮明月,照得如同白昼。   白眼狼甩着胳膊走上了往颜家去的石子路。   想着爹娘的交代,他有点心痒痒的,玉秀长得还是不错的,可惜,还小了点。   舔了舔嘴角,要是玉秀的脸蛋,加上顾氏的身材……一想到下午看到的顾氏那湿衣贴在胸脯上,啧啧,顾氏这秀才娘子,胸部倒真不错,那个挺翘啊。   白眼狼回味着,觉得浑身有点发热。   玉秀才十岁,虽然长得高挑,看着比村里十二三岁的人也不矮,可看她一身棉布衣服,都没啥起伏,明显没发育。   不过,要是再长大点,应该也不错,何况还有二三十两银子的嫁妆……   白眼狼想着,加快脚步,一路从村中小路穿过,很快,就摸到了颜庆山家院子外。   想到颜庆山家闹鬼的传闻,他摸了摸身上那道黄符,不怕不怕,老子以后都要是他们的女婿了。而且,这屋里可住了不少活人。   他壮了壮胆,绕着院子一圈,找到个破洞,刚俯下身子想钻,里面忽然传来“汪汪汪”一串狗叫。   他吓得差点坐到地上去,这才想起来,他们家里还养了只狗。   幸好,颜庆山家在村子最西北角,不容易惊动人。   可自己要是一进去,狗直接咬上来,那得多疼啊!早知道应该带点抹药的肉骨头,白眼狼抓耳挠腮地想着怎么把狗给弄掉,就听到吱呀一声房门开的声音。   “蓝妞,大晚上的,快进来。”玉秀叫了一声。   蓝妞却不依不饶,还是站在破洞边上,对着外面狂叫,很快,脚步声过来,白眼狼赶紧趴地上,没多久,狗叫声没了,显然是被拉进屋去了。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白眼狼搓搓手掌,将那破洞给拉大点,小心地钻了进去。   几间房里都没亮灯。   福婶白天就看过,玉秀应该是住在西厢房外面的一间。   他走出破洞,明晃晃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映在地面上,四下无人,他几步一窜,就到了屋檐下,挪到窗户口,慢慢抬头想看一眼,结果,“啊”一声惨叫声传出。   他这声叫,声音不大但很渗人,正躲在北面河堤路上的颜庆洪父子吓了一跳。颜锦鹏噌一下就站了起来,颜锦程直接吓得往后缩了缩。   颜庆洪拉了二儿子一下,“急什么,等会儿!”看二儿子还站着,用上点力气,“你急什么!你看,都没什么人听见。蹲下来,再过个半个时辰我们再进去。”   颜锦程也总算回过神了,“对,锦鹏,爹说得对。嘿嘿,你这么快进去,白眼狼可能都没摸到……”后面的话没说,可那暧昧的笑,是个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爹,那声音,白眼狼……”颜锦鹏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想干什么,爹的话他不能不听,可是,明知道白眼狼要糟蹋玉秀,他又不忍心。   颜庆洪看他还不动,威严地叫了一声,“锦鹏——”手上用了点劲儿。   颜锦鹏看着再无声响的小院,捏了捏拳头,到底,还是重新蹲回去了。   颜锦程看他那犹豫的样子,哼了一声,妇人之仁,难怪只能一辈子种地,成不了大器。   白眼狼这边,发出那声惨叫后,却是直接晕过去了。   等他再醒过来,感觉眼前有灯光,睁开眼,使劲眨了眨眼睛。   他看看前面,金福清带着村中四五个人坐在那,玉栋也赫然坐着。玉秀和玉梁姐弟俩站在玉栋边上,几双眼睛正盯着他。   白眼狼蒙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玉栋和玉梁都醉死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刚才他想张窗口看看屋里,结果他那眼睛刚凑上去,就感觉一阵发冷,然后,就看到一张白乎乎的脸,从窗户底下飘上来,拖着一条红舌头,两只还在滴血的眼珠子,就对着自己的眼,他吓得直接晕过去了。   怎么一醒过来,就看到金福清他们了?   想到那张脸,他又是啊了一声,往金福清他们那边扑过去,“有鬼!救命啊!鬼啊!”   玉梁忍不住嘿嘿笑了一下,举起手里的东西往脸上一罩,“白眼狼,鬼来啦!”   白延郎一听鬼来了,看都不敢看,死死抱住金福清的腿,怎么推都推不开。   “胆小鬼!”玉梁不屑地哼了一声。   玉秀好笑地把他拉回来,“小四,别捣乱,让福清叔他们说话。”   玉梁放下手里的东西,得意地笑。   白延郎小心回过头,看到玉栋手里举着一个面具样的东西,再仔细一看,就是一张人脸大小的白纸,上面拿朱砂画了眼睛和舌头。   “延郎,你半夜三更,摸进玉栋家,想要做什么?”   “啊?没,没想干嘛,就是,就是随便走走,对的,睡不着,走走!”   “走走?你当我家是大街啊?晚上睡不着就进来,肯定是想偷东西。”玉梁听他睁眼说瞎话,脸都气红了。   白延郎不傻,所谓捉贼捉赃、拿奸拿双,自己现在可什么都没干,他很光棍地说,“就是睡不着,随便走走。”他觉得胆气壮了,松开金福清的大腿,还站起来走了两步。   玉秀看他摆出那副无赖样,问福清叔,“福清叔,半夜进门偷盗,我可以告到衙门里吧?”   白延郎听说衙门,还是有点怕的,再看看玉栋四个小屁孩,他们敢去衙门吗?   “白延郎,你白天看到我家有钱,半夜想要来入室偷盗。我听说,告到衙门里,知县老爷对于偷盗,一向都是先打三十大板的,那板子啊,有这么粗。对了,邻村那个谁,好像被二十板子打死了?”   “你胡说,谁偷了?没有,我……我才没有,我就是走走。”   玉栋却站了起来,拿起一根棍子就上去,“走走?我打死你!打死你!想欺负我妹妹!”   谁也没想到玉栋忽然暴起打人,一下没人想到要去拉人。   “你,你怎么打人!救命!救命啊!”   ☆、74章 借机开溜   加更,谢谢keppra打赏月票包   ~~~   别看玉栋才十二岁,可颜家人长得本就比同龄人要高些。   玉栋又是气急了,拼命打。   白延郎虽然比他大了几岁,压根不是对手。   白延郎被几棍子打在身上,痛了,他娇生惯养,偶尔偷鸡摸狗被捉了,他爹娘都是马上来赔情赔钱。   眼看玉栋那棍子,根本是要打死他的样子啊,他抱住头一边跑一边叫,“别打了,我说,我娘叫我来的,你叔把秀秀嫁给我了!别打我,我说了,说了!”   “哥,别打了。”玉秀上前拉玉栋。   金福清几个也才醒过神,连忙上前拦住,再细问,“你刚才说什么!”   白延郎被打得青一块肿一块,伸手往脸上一摸,自己摸到了一手血,“娘啊,我要被打死啦!”他哇地一声就想哭叫。   “再不说我打死你!”玉栋挥了一下手中的棍子,带出一股凉风,白延郎愣是吓得打了个寒噤。   他张口刚想说,院子外大门被“咚”一下踹响了。   “开门,快开门!玉栋!”院门外,颜锦程的声音格外响亮。   金福清等人听到是颜锦程的声音,都愣了一下,半夜三更又来一波人?   玉秀转身出去,“来了!”她拔下院门的门闩,大门被一下推开,要不是她见机躲得快,就要被冲进来的颜锦程给撞倒了。   “奸夫淫……额……”颜锦程想说奸夫yin妇在哪里,看到玉秀站在那看着自己,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玉秀这样子,好像,不像是被非礼的样子?   “大哥,你找什么?奸夫?”玉秀吃惊地看着他,“大嫂,大嫂没来我家啊!”   “呸,胡说什么!”颜锦程到底读过书的,脑子转得快,听玉秀这话,前后一想,这不是说自己戴绿帽子吗?   院门外,颜锦鹏站在他爹的后面,整个人藏在门口的阴影里,也看不出什么神色。   颜庆洪站在院门口,有点发呆,这情景,和预想的,不一样啊!   “秀秀啊,你,没事吧?”   “叔父,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白延郎听到颜庆洪的声音,觉得救星来了,往屋外扑出来,“叔,救命啊!他们打我!”   颜庆洪就看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白延郎往自己这边冲过来。   颜锦程指着人怒声问玉秀,“秀秀,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竟敢晚上藏男人在家里!不要脸!败坏家风!”他说着又转向颜庆洪,“爹,这是败坏我们颜家的家风!您可不能不管!”   玉秀冷笑一声,“大哥说得对,叔父,我也要找您来说这事呢!”   “奸夫都拿到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哼,玉栋呢?你趁着他喝醉了,胆子就大了,你,我打死你!”颜锦程义愤填膺地上前两步,就想打玉秀一巴掌。   “住手!”玉栋提着棍子,脸气得通红地走出来,一把就推开了颜锦程,提着棍子站在玉秀面前,“谁敢打我妹妹,我跟他拼了!”   “不许你们欺负我姐!”玉梁拿着一把割草的镰刀,也迈着小短腿,站到玉秀面前。   金福清几个,都从屋子里走出来。   颜庆洪和颜锦程一看屋里还有这么些人,互相对视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玉秀冷笑一声,“大哥说我败坏家风!福清叔他们都在这,我还想问问叔父,您是什么意思?”她说着看着白眼狼,“白眼狼,你把刚刚说的,再说一遍!没听我大哥刚刚说的?你要是不交代清楚,败坏颜家家风,是要被火烧被沉塘的!”   白延郎犹豫了一下,看到玉栋手里的棍子动了动,抱着头惨叫一声,“我说!”   他又抽抽搭搭将事情给说了一遍。   其实,和玉秀猜的也差不多。   陈氏告诉福婶,颜庆洪想将玉秀嫁给她儿子。为了免得玉秀哭闹,让白眼狼趁着今晚玉栋和玉梁都醉死了,来找玉秀,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到时白家不用出彩礼,就可以白得一个媳妇。   颜庆洪和颜锦程听完,呵斥他胡说。   白延郎不依了,冲颜锦程叫,“怎么是胡说?你娘亲口和我娘说的,对了,还说以后让我爹帮你家干点农活,就算抵彩礼钱了。”   “堂叔,您是什么意思?”玉栋紧紧抓着手里的棍子,看着颜庆洪。   颜庆洪看到那和颜庆山相似的眉眼,再看看站在他们后面的里正等人,哼了一声,“我是你们的长辈,为你们考虑前程,难道不该吗?”   “堂叔,我爹和你早就分家了,我妹妹不吃你家的米,不用你家的钱,不要你操心!”   “放肆!你,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我,我打死你!”颜庆洪被玉栋顶得恼羞成怒,就想动手。   金福清上前几步拦住了,“锦程,这事你说句话!”   颜锦程刚想说话,玉秀哼了一声,“大堂哥,你可想好了再说!今晚的事,要是不处置好,我就闹到县衙、闹到书院去!”   “你……女子贞静守节才是本分,你……你简直是泼妇!”颜锦程气得一拂袖,“爹,我们回去!”   他倒是很有几分急智,拖着颜庆洪转身就走。   “慢着!大堂哥,半夜三更你不睡觉,来踹我家的门!这事你回去得想个好说辞。明天,我们会请街坊四邻做见证,上堂叔家要说法!”玉秀也不去拦着,大声说了一句。   颜锦程脚步一顿,走得更快了。   白延郎没想到眨眼功夫,颜庆洪父子就走了,还是只留下自己,他眼神四下转悠,想着要不要趁机溜走。   “白眼狼,你被人骗了明白不?看到没?我堂叔要真心想让你娶我,怎么还会跟在你后面来抓人?你现在回去,问问你爹娘,奸夫yin妇被抓到了,是怎么处置的!”   白延郎一听让自己走,简直是喜从天降,转身就想跑。   “对了,你家是不是和我堂叔家争田水,打起来过啊?”玉秀看他出去,大声又问了一句。   一下子,颜庆洪父子和白延郎都走干净了。   金福清看看边上几个人。   傍晚,玉秀来他家跟他说,觉得今晚家里要进贼,请他帮忙找几个人做见证。   他当时还觉得不信。玉秀好求歹求,他才答应叫几个人过去一趟。   “福清叔,几位叔伯,大晚上劳烦你们……”   “没事,没事,原本以为是你们小孩子胡闹,没想到,还真来事了。”说话的,是村里的金满堂。   和白金福家女儿多相反,他家是儿子多,夫妻俩生了六个儿子四个女儿。人多就势众,在东屏村,可是说得上话的人家。   更难得他不怕事,不欺人,为人挺豪爽。所以,谁家有事要找个中间人什么的,除了金福清,第二个想到的就是他了。   ☆、75章 釜底抽薪   金满堂对颜焘,是很钦佩的,对颜庆山也不陌生。他看看玉栋三个,想到早死的颜庆山夫妻俩,叹了口气。   玉秀看看金满堂的同情之色,心中滑过一个念头,她拉了拉玉栋,附耳说了几句。   玉栋点点头,转头对金满堂作了一个揖,“满堂伯,我们想求您件事。”   庄户人家,平日没这么多礼。   玉栋这一礼,把金满堂吓了一跳。   他叉叉着手,不好意思地连忙说,“你这孩子,有事说,怎么……行什么礼啊。”   金福清和其他几个村人也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孩子。   “满堂伯,今晚的事,您也看到了。我们兄妹年纪小,想自力更生,可是,总是会有些事。我想说的事,我先说,您先听着,要是为难就算了。”   “什么为难的事?你说!”金满堂听说是为难的事,挺了挺腰板,“你说,谁不知道我金满堂可不是怕事的人。”   “满堂伯,是这样的,我家的田现在被我堂叔种着。本来,我们兄妹想着,我们年纪小,好歹有叔父这个长辈照应。可今晚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信不过他。”   金满堂和其他人点点头,今晚的事,稍微一想,就知道肯定是颜庆洪一家有打算。   玉栋又接着说,“我们家那两亩田地,只怕……满堂伯,我们想着,将那两亩田换给您,您将东山那边的田换两亩给我们吧?”   “东山的田?玉栋,这不行,东山的田,哪能和你家的田比啊……”   东屏村因为西边有河,村北这边的田地取水容易,田地肥沃,都是良田。可东山的田,靠近东山脚下,土地又瘦,还是沙土质,囤不住水。   江南地区,一年要种两季水稻。种水稻,最重要的就是下秧时要有足够的水。这田不能囤水,可直接影响庄稼收成。   同样的一亩田,就算加倍精心伺候,东山的田的亩产,比北边的田少说也要少掉百来斤。这两季稻子,就是两百来斤稻谷,对庄户人家来说,可不是少数了。   金满堂要说不动心那是假话,可他看看这三个孩子,还有金福清几个人在边上,再怎么他也不能蒙孩子。   他以为是玉栋年纪小,分不清田地好坏,“玉栋,你叫我一声伯,我不能瞒你。这东山的田,跟北边的比起来,可是一个天一个地。一样两亩田,北边的能收个千把斤稻谷,可东边的,估计也就八百来斤了。这一年,就差不少钱呢。”   “满堂伯,东山的田再不好,我们好歹能种起来。我家的田,不瞒您说,现在那田被我堂叔种着庄稼,换给您,其实是让您为难……就冲今晚的事,我们也不敢再和堂叔家有瓜葛……”   其他几个听了玉栋的提议,也有眼热的,听玉栋这话,大家再一想,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从颜庆洪手里想拿回田地,那是千难万难。可这么一交换,釜底抽薪,他们兄妹就不需要去跟颜庆洪对上了。   而要从颜庆洪手里拿这两亩田,是个硬碰硬的事。   其他人家,还真不合适。扪心自问,他们不怵颜庆洪,可颜锦程那秀才功名,他们还是要顾虑的。   而金福清这样的,倒是不怕颜庆洪家,可他家人口少,家里又都是良田,要换也没什么好换的。   这么一算,还真是只有金满堂最合适。   金满堂家多的就是劳力,家里的田偏偏大多都在东山脚下。而他的二女婿,也是秀才功名,比颜锦程还早一科考中的。   玉栋拿良田换金满堂家东山的田地,自然也有补偿他与颜庆洪家对上的意思,一点没让人吃亏。   金满堂听了玉栋这话,还真刮目相看。   他想了一下,自家倒也真不怕颜庆洪家,他爽快地一点头,直接应了,“成,刚好福清在这,明天我们换田契。可我也不能占你们便宜,这样,索性,我将玲珑山山脚下那两亩地换给你,然后,玲珑山这块山头,也一起换给你们。”   玉栋家的田和山头,都在北边。北边的地好,山头却不如东边了,东边大山连绵,树木幽深茂盛,山上野鸡野兔也多。而且,东山的山地,比北面好,种出的瓜果吃口好。   连田带山一起换的话,金满堂虽然还是占了便宜,但占的便宜就有限了,倒是个磊落做法。显然是不想在人前,落下占孩子便宜的名头。   玉栋犹豫了一下,看玉秀对自己点头,要自己答应,“满堂伯,成!”   “满堂伯,这可是我们占便宜了。玲珑山的山地,您都开垦好了呢。”玉秀笑着说,“谁不知道您家开垦的地,连取水池都挖好了,这份人工,我们可占便宜了。”   “哈哈,秀秀会说话!这算啥,谁让我们家多的就是劳力呢!”金满堂得意地哈哈一笑。   种地的,最得意的就是别人夸自己田地伺弄地好。玉秀又点明了他在山上开垦地耗费人工,其他人听了也不会觉得他太占孩子便宜了。   “福清叔,那我们明天就拿田契和地契到您家来,我们跟满堂伯家换一下。”   两家当事人都答应了,金福清也就是过个手,帮忙登记着换个名字的事,当然是连口答应了。   他看看天色,这一阵折腾,都快天亮了,“行!这天都快亮了,我们回去歇一下,天一亮就给你们办这事。”   “福清叔,天亮了,我们要去堂叔家说清楚这事……”   “这是当然,等天亮了,我们几个一起过去?”   “这有什么说的,肯定去。我明天不下地,玉栋,你到时叫一声我就来。”金满堂第一个响应了,“颜庆洪太欺负人了,虽然这是他颜家的事,可这害人性命,可是大事!”   他重重强调了“害人性命”几个字,指的自然是颜庆洪父子打着捉奸的名义来抓人的事。   其他几个也觉得颜庆洪心太狠了,有点看不过眼,都一口答应天亮后去做证。   几人说定后,告辞回去了。   金福清想到下午玉秀露出的那袋银子,更是叹气,到底是孩子,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知道。   他觉得,要不是下午露了银子,颜庆洪可能还不至于想着害死玉秀呢。   临走时,他到底嘱咐了一句,“秀秀啊,你们年纪小,让人知道有银子,可是要遭人眼红的。”他想想下午也就自己、颜庆洪和白金福一家看到了,“白家,回头我去说话,让他们不要多嘴。以后,你可得谨慎点。”   “我知道了,谢谢福清叔。”玉秀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故意在两头狼面前丢肉的。   ☆、76章 丢车保帅   玉秀送走金福清等人,看看玉栋和玉梁脸上都是喜色,这事比自己想得还顺利啊。尤其是满堂伯答应换田地,更是意外收获。   “大姐,他们太可恶了!尤其那个颜锦程,真讨厌!”玉梁厌恶地连堂哥都不愿意叫,一想到刚才颜锦程竟然想要害死大姐,他就恨不得揍他一顿。   玉秀看他气得小胸脯不停起伏,“看你,别自己气坏了。你和哥先去睡一觉,等天亮了,我们去收拾颜锦程去。”   玉梁一听收拾颜锦程,高兴极了,原本不小的眼睛,居然硬是笑成一条缝,随即打了个大呵欠。这一夜没睡,他到底年纪小,走回屋里头刚沾上枕头,就打呼了。   玉栋看玉秀运筹帷幄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在她掌握中,笑着赞了一句,“秀秀,你太厉害了。”   玉秀毫不谦虚地点头,“那是当然。”   暗地里忍不住对自己吐吐舌头,好歹也是重生一世,居然被哥哥一夸就飘起来啦。   她想着明日怎么折腾颜庆洪和颜锦程,只觉心情舒畅,到小叔的屋里看颜庆江还在睡着,没有发热,玉淑推他们去歇着,一定要自己守着。   小叔没发热,这一次她没跟玉淑争,回到屋里,也是倒头就睡,养足精神等明天。   没想到,没等他们找过去,第二天一早,颜庆洪居然上门来了。   玉栋开的门,一看是颜庆洪,立着家门不远处,站着颜锦鹏夫妻俩,他气不打一处来,“堂叔,您又来干吗?”   “栋儿啊,我是带着你二堂哥夫妻俩,上门给你们赔罪来了。”颜庆洪一脸心痛,“都怪我糊涂,让你们受委屈了。好孩子,我们进屋说!”   玉栋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要是颜庆洪还是昨晚那样气势汹汹,他立马就拿着棍子赶人。可颜庆洪开口说赔罪,还满脸悔恨的样子,他不知颜庆洪这是闹哪一出,僵在门口,不知该怎么反应。   玉秀在他身后,一听颜庆洪的口气,推了推玉栋,“堂叔,您还是在院门说吧,我们看到您害怕……哥,你去请福清叔他们,堂叔要说什么,也能请他们一起听听!”   玉栋答应一声,走到院门,直接绕过颜庆洪三个往村东头跑去叫人。   玉秀代替玉栋,站在院门口,打量了面前的三个人。   颜庆洪没想到自己都说赔罪了,他们竟然还不让自己进门,心下更是不虞。这是打算撕破脸了?他们四个孩子,有这胆量?   玉秀看看面前三人,颜庆洪眼皮浮肿,看样子一夜未睡。此时站在院门口,那眼珠子转着,眼底闪过怒气和疑惑。   再看颜锦鹏夫妻俩。韩氏眼眶红着,显然是哭过了,脸上那神情,颇有几分慷慨赴死的气概。颜锦鹏只低着头,也不知是个什么神色。   玉栋回来地很快,不过片刻功夫,金福清、金满堂等昨夜在场的几个,都来了。   玉秀看到他们来了,让开门口,将几人迎到堂屋坐下,颜庆洪三个才跟着进屋。   玉秀给颜庆洪搬了张椅子,颜锦鹏夫妻俩站在他身后。   金福清咳了一声,开口问道,“秀才爹,你这是……”   “福清啊,昨晚那事,我回家后细问,才知道原委。”他往身后努嘴,“妇道人家,眼皮子浅,净惹事端。我知道原委后,这心里……唉,我家那老不修的病了,我先带锦鹏夫妻俩,来给栋儿几个赔罪。”   颜庆洪细细说陈氏如何被韩氏撺掇,昨天韩氏又骗了颜锦鹏,让颜锦鹏拉着自己和他大哥来捉奸等等。   末了,他重重叹了口气,“我昨晚是气急了,秀秀啊,你也别怪你大哥,他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听说这种事,就气得说了那些话。这事,还是怪我啊,我没多问问,就来了。”   “韩氏惹是生非,不孝不贤,按理该休了她!只是,栋儿,秀秀,慧娘和阿林都还小,你叔我厚着脸皮帮她讨个情,你们要气不过,打她一顿骂她一顿都成……”   玉秀看颜锦鹏夫妻俩只低头站着,韩氏听到后面,只死死低着头,啜泣声没忍住传出来。   “你还有脸哭!还不去给秀秀他们赔罪!”颜庆洪转头,厉声喝了一声。   韩氏脚步犹豫一下,往前面移来。   玉栋看看颜庆洪,再看看韩氏,气得拳头捏紧青筋都露出来了,“你们想害死秀秀!你们是想害死人!”   他口拙,一气之下,更是只想到这一句。   原来是丢车保帅啊!   没想到颜庆洪和颜锦程倒还能想到这么一招,很有急智啊!   玉秀站在玉栋身后,看她哥气得浑身哆嗦,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堂叔,这事既然关联到我,我少不得要问问清楚。”   她说着抬头看向韩氏,“二堂嫂,你为何要害我?”   “我,我知道你有很多好东西,想着你死了,这些东西,就能给我们了。”韩氏念经一样,一字一顿地说完,猛然扑过来跪在玉栋和玉秀面前,“栋儿,秀秀,求求你们!都是我鬼迷心窍,你们别和我一般见识,求求你们饶过我这一遭!不要逼死我!我给你们磕头,给你们赔罪!看在阿林府面上,你们饶了我吧……”   她发髻本就松散,这一扑一跪,头发披散下来,好像疯癫了一样。   玉秀一愣,上前两步抓住韩氏肩膀,“二堂嫂,你这是干什么?”   “还是栋儿和秀秀大度!老二家的,你还不快点谢谢他们,这也就是栋儿和秀秀,他们肯饶了你!”颜庆洪看玉秀去抓住韩氏,压根不管玉秀说什么,先把高帽给玉秀戴上。   上次你给我戴高帽拿东西,这次,我也给你们戴高帽,看你们还好意思不依不饶不!   “堂叔,我没说要饶了二堂嫂!”   颜庆洪嘴边一串夸奖的话,直接被这句给噎住了。   玉秀却是抬眼看着他,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堂叔,我哥心善,他是凡事不计较的。但是,昨晚的罪名要是坐实了,我可就要没命了,再说我本来就是小女子,没什么度量!”   ☆、77章 投桃报李   颜庆洪看着玉秀理直气壮的样子,直接傻眼。当着大家的面,玉秀竟然还死咬着不放?   玉秀看他愕然的样子,心里实在好笑,他以为拿那招能对付自己?   “二堂嫂,你为了那点东西,撺掇堂婶去白家也算了,为什么还想害死我?”   “我……我……”韩氏不顾颜面又哭又跪,本来以为玉秀肯定会松口,没想到玉秀还是盯着问。她眼神犹疑,不知该怎么说。   “你还不说实话!你在家里不是说,怕秀秀带嫁妆,就要害死她!”   “是,是,我……我怕你带着嫁妆嫁人……”   金福清等人没开口,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气,一样是儿子,颜庆洪可真舍得啊!韩氏这名声要是传开来,他二儿子这一家可就全毁了。   “堂叔,若是别的事,您是长辈了,开口吩咐我们肯定听。可这次的事,您不要怪我们做小辈的不依不饶,我实在是害怕。二堂嫂,你这谋害的名声传出去,慧娘可就要被你连累了。”   韩氏听到女儿要被自己连累,明显一抖,随后却又冲玉秀这边哭求起来,“秀秀,我求求你,这事,你要打要罚我都行,不要传出去!都是我糊涂,慧娘叫你一声姑,你……”韩氏想到颜锦鹏,转身冲颜庆洪和颜锦鹏叫,“爹,锦鹏,你们说句话啊!”   她答应认下这罪时,陈氏和顾氏信誓旦旦保证玉秀不会闹大,这事最后会遮盖过去的。现在看玉秀一副闹大的样子,再一听要连累女儿,她急了。   颜庆洪眉头一皱,微微转头,叫了一声“锦鹏”。   颜锦鹏站在边上,听着他爹、他媳妇和玉秀几个说话,觉得自己跟局外人一样。从半夜回到家中,听着爹和大哥他们商议,他才知道为了大哥中举通路子,他们竟然是打算害死玉秀他们的。   从听到那些话开始,他觉得自己肯定在做梦,到后来大哥和爹娘逼自己和韩氏认下这罪名,只要认了,就让阿林也去读书进学,韩氏为了儿子答应认了,自己呢?   陈氏作势要给自己下跪,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还能不答应吗?   为什么自己的爹娘会是这样的,要是堂伯和堂伯母是自己的爹娘,那会是怎么样呢?   颜锦鹏想着堂伯在世时的话,直到听到颜庆洪威严地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然后,他就像牵线的木头人一样,慢慢走到韩氏边上,抬眼看了玉栋和玉秀一眼,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栋儿,秀秀,是我们对不起你们,你们要打要骂,都是我们该受的!”   玉秀看颜锦鹏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韩氏听了颜锦鹏的话只顾埋头哭着,看着哭得很可怜。   她暗自叹了口气,颜锦鹏孝顺,韩氏可不像是会认下污名的人,这么认下,她能得什么好处?   她原本想拿这事做由头,闹到颜锦程丢了秀才功名,可颜锦鹏夫妇出来顶缸,想到颜锦鹏昨日对颜庆江的关心,罢了就当投桃报李吧,反正再闹下去也牵扯不到颜锦程。   颜锦鹏说完那些话,就想要跪到韩氏边上,玉秀叫了一声“二堂哥”,推了推玉栋,玉栋本来看韩氏跪在自己面前哭得可怜,就有点心软了,一得到玉秀同意,他连忙扶住了颜锦鹏。   “堂叔,看二堂哥和二堂嫂如此恳切的份上,你若答应我们三件事,昨夜之事我们就不追究了。若是不答应,就算这事是因着二堂嫂而起的,我们也是要请大堂哥出来说公道话的。”   “你们先说,是哪三件事?”颜庆洪听玉秀语气松动了,暗自松了口气。但他小心地很,没听到具体条件前,可不会大包大揽地答应。反正最多让二儿子夫妻俩去县衙挨板子而已,颜锦程说过,这种事又没出人命,知县老爷也不会怎么追究的。   “第一件,当着福清叔他们的面,堂叔您立个字据,写明您和我家已经分家另过,各家事各自理,谁也不能干涉谁。”   “栋儿年纪还小……”   “堂叔,您放心,我哥年纪是不大,但他不会怕我在家吃几口饭,就随便找户人家把我嫁出去的。”玉秀看颜庆洪还一脸慈祥的样子,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也好。这样吧,这事我答应了,反正以后你们若有事,我这做叔的,总不会不管……”颜庆洪的脸皮,比玉秀想的还要厚点。   “堂叔有心了,您既然答应了,就在这字上签字按手印吧。”玉秀早就准备妥当了,玉栋听她说这话,马上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金福清几个看,又拿了笔过来。   金福清几个看那纸上写的,也就是玉秀刚刚说的话,递给了颜庆洪,“秀才爹,庆山和你早就分家了,玉栋他们这写的,都是人之常情。”   颜庆洪看到那那纸上字迹端正清秀,狐疑地看看玉栋,什么时候玉栋居然字写得这么好了?   不过,眼前这情势,暂时还是得答应,他稍一犹豫,拿过笔写上自己名字又按了手印。   玉秀拿过后,仔细看看没纰漏了,递给玉栋,让他收好。   “第二件,既然分家了,我们几个做为孙辈,得把阿公的牌位请回家来。以后逢年过节在家祭拜,堂叔你要是有心,就另外祭拜吧。”昨日看到阿公牌位积灰后,玉秀已经打定主意要将阿公牌位拿回家来供着。   这要求颜庆洪没什么为难,他拿了颜焘牌位,也不过是想做样子而已,自然一口就答应了。   “第三件,就像堂叔您说的,我们四个年纪不大。我们想过了,小叔一个人住在村庙里也没人照应,以后,小叔就住我们家。小叔那点家产,堂叔您若有心,就还给他。若是不愿意,那我们做小辈的也没话说,只要您将今年小叔田地的收成和我家田地的收成,给我们四百斤谷子,以后也就了断了。”   颜焘过世时,给颜庆江也分了田产等物。可这几年,为了供颜锦程读书,颜庆洪早将颜庆江名下的东西变卖地差不多了。   “这怎么行?你小叔脑子有些糊涂,跟着你们怎么过!”颜庆洪听到这个,不乐意了。   “堂叔,你若不答应这条,那当着福清叔里正的面,您说说您对小叔是怎么安置的。再让大堂哥和二堂哥来说说,以后打算怎么孝敬小叔……”玉秀早就想让颜庆江跟他们分开了,省的小叔老被他们白使唤。   “秀秀,你看你,怎么说着说着倒急了。”颜庆洪一听要颜锦程孝顺颜庆江,马上不乐意了,“叔知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只是,唉,叔家里也难,前些年想给你小叔看病,他那田产卖了不少……”   ☆、78章 韩氏逼问   献给书友keppra的加更   ~~~   “堂叔,我知道。您家里要是不难,怎么会盯上我家的东西呢?连我是不是有嫁妆都惦记着。”   颜庆洪脸皮再厚,听到这话,到底还是还脸热了一下。不过他那晒黑的老脸,别人也看不出红不红。   “行,你小叔答应的话,我给四百斤谷子。”这种再牵扯下去,也是白搭,他立马答应了。   “那等会我们就上您家拿谷子?”   颜庆洪咬咬牙,大方地说,“你们怎么拿得动啊!我让你二哥给你们送过来。”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亏是吃定了。有金福清这几个在这,他说得越多,越容易被人拿把柄。在家时,颜锦程千交代万嘱咐,这事不能闹大。   玉秀提出这三件事,对颜庆洪来说,都不算为难,他自然会答应。   说妥了条件,颜庆洪三人准备离开,走到院门,玉秀叫住颜庆洪,“堂叔,刚才忘了说,我家的田地和满堂伯家换了,田契我们都让福清叔给记了,您七月末可得快点收菜收麦子啊。”   一想到等会儿颜庆洪回家还有一场热闹,她就忍不住想笑。   颜庆洪听说换给金满堂了,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颜锦鹏还是如来时一样,跟在后面,默不作声。   韩氏刚才又哭又跪,站起来脚步有些踉跄,走不快,等颜庆洪父子俩走出一段了,她才走到院门口。   玉秀看着走在最后的韩氏,叹了口气,“二堂嫂,煮熟的鸭子都会飞,您今天代人受过,可别白受罪啊。”   韩氏脚步一顿,低头走出门了。   颜庆洪带着怒气回到家里。   陈氏带着顾氏和颜锦程,正在家里着急地等消息,一看到颜庆洪回来了,颜锦程迎了上前,“爹,怎么样啊?”   “没事了。”颜庆洪只觉有点丢脸,这过去赔罪,三言两语就被逼着答应了三件事,末了恨声说道,“我就说金满堂怎么肯热心帮忙呢,原来是拿了玉栋他们那二亩上等田,吃人嘴软啊。金福清肯定也捞到好处了,才这么帮着跟前跑后的。”   颜锦程听说事情了了,松了口气,不咸不淡地劝慰着,“爹,先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且让他们得意一段日子。等我这次应考回来,再跟他们算账。我同窗有人县里人头熟得很。”   “大哥,算什么账?你把主意打到栋儿他们身上,这事,本来就不地道。”颜锦鹏看颜锦程还在游说他爹,忍不住说了一句。   颜锦程不乐意了,一瞪眼,“锦鹏,怎么和我说话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陈氏看两个儿子呛声了,不乐意地推推颜锦鹏,“锦鹏,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你今天也跟过去亲眼见到的,没看你爹被气成什么样了,怎么还这么说话。还有,他们也好意思张口,一开口就四百斤谷子,他们怎么不去抢呢!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敢开口要这么多,敢情种地不要力气啊……”   陈氏说了颜锦鹏一句,马上就想到四百斤谷子的事了,忍不住数落起来。   陈氏正数落在兴头上,韩氏一瘸一拐地走进门,不过生闷气的生闷气,数落的数落,没人看到她。   她走到顾氏身边坐下,越想玉秀那句话越觉得亏,陈氏刚住嘴,她就看着顾氏问,“大嫂,你和娘说,要我替你们出头去向秀秀赔罪。现在罪赔了,你答应的,让阿林去学堂上学的事,什么时候让阿林去?”   顾氏看韩氏头发松散泪痕未干的样子,有点嫌弃地移开目光,转到颜锦程那边,瞬了瞬眼神。   “弟妹,这我可得说你了,什么叫替娘去赔罪!我们做小辈的,为长辈受过,那不是应该的!”颜锦程长相斯文,说起大道理来,很有几分大义凛然的样子,“锦鹏,你媳妇说这种话,你就得教教她,什么是小辈的孝道……”   “大哥,就算我说错了。可阿林上学的事,你们给我句准话!”韩氏豁出去了,死死盯着顾氏,又问了一遍。   早上陈氏和顾氏来找她,让她认下说是她怂恿陈氏去白家说项的。这种莫须有的事,她当然不肯。   末了顾氏说,颜林也大了,也该上学堂了。若是她愿意孝顺婆母认下这事,就让颜林也去学堂读书。   韩氏与颜锦鹏夫妻情分平淡,一双儿女就是她的心头肉。自从知道颜楠也上私塾后,她提了很多次让颜林读书的事。   陈氏总是说等颜林大些再说,这一晃眼都六岁了。家中的银钱都在公婆手里,颜锦鹏万事不管的样子,她满腹委屈,都没地方说。   这次陈氏和顾氏一许诺,她马上答应了。   做娘亲的,自己苦点累点受再多的委屈,只要孩子好,哪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韩氏原本觉得颜林也是颜家的子孙,陈氏既然答应了,应该不会反悔。可临走时玉秀的话,让她觉得不安心了。   顾氏被韩氏盯得有些不安,在椅子上挪了挪,安抚地笑着说道,“弟妹,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这事,自然有爹和娘做主。你这么问我,可与理不合,爹娘都在这坐着呢。娘,您说是吧?”   她求救地看着陈氏,又再看看颜锦程,“再说,爹和娘这心里正不痛快呢,其他事都往后放放才是。”   陈氏正为四百斤谷子的事不自在,一听顾氏的话,也觉得韩氏不懂事,“巧娘,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一点不懂事?我和你爹正不痛快,你就盯着自家那点小事?”   “娘,阿林上学的事,怎么是小事了?”韩氏没有顾氏那八面玲珑的手段,说话也没顾氏好听,听陈氏指责自己,她不由求助地看向颜锦鹏。   可颜锦鹏却还是坐在那,一声不吭,她只觉得一阵发冷,真被玉秀说着了?她们这是打算不认账了?   想到刚才,她跪在玉栋和玉秀面前,哭求讨饶,再看顾氏衣着鲜亮、浅笑盈盈的样子,她心里只觉得堵得慌,话冲口而出,“今儿你们要不给我个准话,不,你们不把阿林上学的钱拿到我面前,我就把这事拿外面去说,让大家评评理!”   ☆、79章 热闹来了   韩氏本就发髻松散,这一喊叫,头发披下来,发丝凌乱将脸都盖住部分。   “爹,娘,阿林也是你们的亲孙子,为什么不让他去读书啊?凭什么楠儿、柯儿都在读书,就不让阿林去读?”   陈氏被她喊得吓了一跳,忍不住训斥道,“你失心疯啦!谁给你胆子跟我这么说话的!”   顾氏看韩氏那样子,吓得缩到陈氏边上,“弟妹,你别急啊,爹娘又没说不让阿林去学堂,你这是干什么?哪有这么跟娘说话的!”   颜锦程也推了推颜锦鹏,“锦鹏,管管你媳妇!”   颜锦鹏还没开口,颜庆洪看叫得不像话,咳了一声,“好了,都住嘴!阿林上学的事,锦程,你去打听一下,明年让他去读书!”   韩氏瞪着眼睛看着陈氏和顾氏,她们早上答应地好好的,让颜林九月就去私塾读书,这一下就变成明年了?   她嗷了一声,扑向陈氏,“你们说是九月的,怎么变明年了?你们给我说清楚,说清楚!”   陈氏看她扑过来,吓得往边上一退,顾氏穿着长裙,不如陈氏利落,一下没躲开,被韩氏给揪住了。   “弟妹,韩巧娘!你松手,你以下犯上……”顾氏两只手去掰韩氏的手,一边呵斥。   “顾春叶,你不要在这讨好卖乖,你们……你骗我,我……我跟你拼了!”韩氏对陈氏和颜庆洪不敢不敬,满腔不满,都冲顾氏发泄了。   顾氏一向是以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自居的,韩氏却是干惯粗活的,这一被韩氏揪上,她就挣不脱了。   妇道人家揪打,颜家父子三个都不好上前,站在边上大声呵斥,陈氏去拉却一时没拉开。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颜家门外喧闹声响起,福婶带着女儿女婿一路浩浩荡荡冲进颜庆洪家。   顾氏和韩氏正互揪着不放,转头,就看到福婶卯足了劲,像根点着的爆竹一样,往陈氏这边冲过来。   她低头一下就撞在陈氏肚子上,将陈氏顶翻在地,然后,合身扑到陈氏,坐在她肚子上就扭打抓挠起来,“你个黑心烂肺的,想断我家独苗啊!我跟你没完,跟你拼啦!”   陈氏个子比福婶高,可失了先机,这一被顶倒,再想翻身就难了。   韩氏和顾氏就在陈氏边上,看陈氏被打,停下了扭打,还没等两人有所反应,白家的几个女儿已经全围上来。   陈氏被压在地上,又挨打又被踩,惨叫声不断。   顾氏娇滴滴地不断呼救。   颜锦程倒想英雄救美,可刚伸手,不知谁叫了一声“秀才打女人啊”,然后,肚子上就挨了一下。还没等他明白过来,碗口大的拳头已经砸他身上。   “哎呦,不要打我头!哎呦,爹,救命啊!哎呦,别打啦!”颜锦程挨了几下满院子逃窜,后面白家两个女婿追着打。   往日他们对颜锦程这秀才只有仰望的份,这一下居然能打着了,这感觉,就像把皇帝拉下马一样的过瘾啊。几人没去打颜锦鹏,都追着要打颜锦程这个秀才。   颜庆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推了推颜锦鹏,“锦鹏,快去拉住他们,别让他们打你哥啊!”   颜锦鹏倒是想拦,可压根没法下手。   一时之间,乱成一锅粥。   “金福,你这是干什么?”颜庆洪看到抬脚走进院门的白金福,怒声问道。   白金福怒瞪着他,“颜庆洪,你还有脸问!就为了去年争田水那点事,你竟然想断我白家的根儿啊!”   今儿早上,福婶在滴水潭边,碰上红婶和荣嫂等人聊天,说起颜庆洪从玉栋他们手里刮东西的事。   吃完早饭后,白延郎回家了。他昨晚一吓之后,跑邻村赌钱压惊去了,上午才回到家。他将晚上的事,原原本本一说。   白金福和福婶一听颜锦程叫的那些话,魂儿都要吓飞了。再听白延郎说的玉秀的话,原来颜庆洪这一家子,用心这么歹毒啊。   若是原来,就冲着颜锦程这个秀才功名,他们还有所顾忌。可玉秀说出秀才岁考的事后,如今大家都觉得酸秀才没什么了不起。   白金福和福婶一商量,不能就这么算了。一早上,就将嫁在附近的女儿女婿都找来,冲到颜庆洪家算账来了。   路上刚好又遇上荣嫂子,听说玉秀从颜庆洪家要了四百斤谷子,这下更是劲头十足。   白金福扭住颜庆洪,要拖他去找金福清这里正说理,告他骗婚。   福婶扭打着陈氏,手里直接抓下了一把头发。   顾氏被白家的几个女儿打得珠花掉落,衣裙破碎。   颜锦程倒没打伤,只是那身浅色长衫,屁股处留下了很多脚印。对白家几个女婿来说,能踹到秀才的屁股,可是值得夸耀之事啊。   相对来说,颜锦鹏和韩氏夫妻俩,倒是被晾在一边了,他们夫妻俩都是干粗活有力气的,柿子捡软的捏,白家的女儿女婿都绕过他们了。   颜庆洪在东屏村,虽然不屑于跟人交好,但也没人敢欺上门来,现在看白金福这一家的闹腾,只气得他脑门突突地疼。   可打不过人家,他只能拉住白金福,“金福,这事肯定有什么误会,快住手!有话好好说!再不住手,我拉你们去见官!”   金福清这时,也被人叫过来了,看这一顿好打,在边上也叫,“快住手!把他们拉开,快拉开!”   “好,给你点面子,延郎娘,大闺女,你们都停手!”白金福听到见官,还是有点犯怵的,金福清又来带人拉架了,他顺势下坡,让家里人停手,拉着金福清说颜庆洪一家骗婚、谋财害命。   人群外,玉梁小小个子,站在墙角,看着院子里的热闹,真是解气啊。   他看看没人注意自己,钻出人群跑回家里,“大姐,白家人把他们都打啦,哈哈!大堂哥的屁股,都要被踢肿了。”   玉秀看他那高兴的样子,抿嘴一笑,“看把你高兴的,跑得都是汗。”   “可惜白延郎他爹没打堂叔,就揪着他说话了。”玉梁有点遗憾。   玉栋和玉淑看他那一脸遗憾的样子,都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80章 军中之物   “对了,大姐,我听荣嫂子她们说,要不是白家人来了,二堂嫂和大堂嫂都要打起来了。”玉梁又说了个新闻,神秘地压低点声音,“堂婶答应让阿林去读书,二堂嫂才来认错的。好像,又想反悔了。”   原来如此!玉秀觉得自己的疑惑终于解了,可怜天下父母心,韩氏这是为了颜林啊。   “大姐,你怎么知道白眼狼他爹娘会去找堂叔啊?”玉梁觉得自家大姐太神了,让自己去那边蹲着说有热闹看,果然,就有热闹看。   玉秀看玉栋也正看着自己,“哥,你猜猜看?”   玉栋想了想,“因为昨晚白眼狼挨打了?”   玉秀差点扶额,白眼狼挨打是你打的好不好?   她这哥哥忠厚有余,机敏不足,以后跟人打交道,没心眼也不行。   玉秀只好引导,“哥,昨晚要是我被沉塘了,白眼狼能跑掉?”   “对哦,白大叔和福婶对白眼狼最宠了,难怪要生气。”玉梁点头赞同。   玉秀看玉栋和玉梁两个都明白的样子,又继续说道,“本来白大叔他们是怕堂叔家的,因为他家有个秀才。可现在,他们知道秀才不值钱,加上又知道我们居然从堂叔家拿了四百斤谷子,白大叔和福婶肯定要闹了。”   玉栋和玉梁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心思,玉秀一说,他们觉得明白了。   “大姐,你心眼越来越多了,难怪早上你送福清叔他们出门,遇上荣嫂子,要跟她说那么多呢。你真是……真是……”玉梁想说个词夸夸自家姐姐,可是真是了半天,愣是没想到什么词儿。   玉秀看他憋的那个难受劲儿,“好了,快去看书,回头好好读书,不然连话都不会说!”   “大堂哥考上秀才了,我看他也不会说话。”玉梁顶嘴,看玉秀对自己举起手,哧溜一下跑了,“嘿嘿,我看看小叔去。”说着钻进西厢房了。   没过多久,荣嫂子下地,经过他们家,看玉秀坐在院子里,站下来说了最新消息。颜庆洪答应给白家两吊钱,一百斤谷子,这事算了结了。   颜锦程一家没吃午饭,往日要等大车来接的,今日连大车也不等了,随便官道上拦了辆驴车,一家回云昌镇去了。   这对夫妻走了,暂时总能安稳几天了。   玉栋急着要去将阿公的牌位端回来,玉秀跟他商量着把正房堂屋边墙上钉个龛盒,将阿公和爹娘的牌位先供那里。   两人正说着话,玉梁探头大喊,“大姐,哥,小叔醒啦!”   颜庆江昨天抬回来医治后,晚上半昏半醒喝了粥,又吃了胡大夫开的安神药,就一直昏睡着。昨晚那么大的动静都没醒。   现在一看到他醒了,玉梁连忙探头叫人。   玉秀和玉栋听说他醒了,高兴地跑进房中。   颜庆江看身边不是自己熟悉的村庙,再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四个孩子,想坐起来。动作太大一下拉到腿,痛得啊了一声。   玉栋和玉梁一个去看他的腿,一个帮着把他上半身扶起来,玉淑连忙拿了枕头垫他后面。   玉秀看看他脸色好了,高兴地一笑,又沉下脸,“小叔,你怎么能一个人跑山里,也不跟我们说一下去哪儿了,我们这几天到处找你,急死了。”   颜庆江看玉秀板着脸训他,缩头缩脑两只手绞个不停,看玉秀说了半天还没停,他嘟囔了一句,“饿了!”抬起头,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看着玉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玉秀看他那样子,跟玉梁挨训时一个样,又好气又好笑,“锅里有蛋羹,我给您端过来。”   颜庆江左右看看,感觉玉梁会有共同语言,拉着玉梁抱怨,“小四,秀秀,凶我。”   玉梁拍拍小叔,深有同感,“小叔,没事,大姐现在是管家婆,就喜欢管我们。”   玉秀刚好端了蛋羹进来,看到颜庆江拉着玉梁执手相看泪眼,瞪了两人一眼,走到床前想喂颜庆江吃蛋羹,可惜她气势虽然够了,个子还不够,往床前的竹椅一坐,抬手就够不到躺床中间的颜庆江了。   颜庆江饿极了,等不及玉秀坐高凳子,拿过蛋羹,调羹一拿几大口就吞下去了,吞下去后才后知后觉地叫,“啊……烫……”说着吐出舌头直哈气。   玉梁看小叔那样,跟蓝妞一模一样,忍不住笑,又帮着小手在他脸边上扇风。   玉淑把床边放凉的药递给他,要他快点喝。   折腾了一会儿,总算是好了,颜庆江有点力气了,想到自己上山挖的宝贝了,偷眼看看玉秀,“秀秀,盒子……”   从昨天到今天,事情一件件没停歇过,玉秀拿了颜庆江那段木头,塞到正房床底下了,这时去抱过来,看看全是干泥,“小叔,这能用水冲吗?”   “能!”   玉栋帮着提水,玉淑拿了布,又擦又搓,总算将泥洗干净了,居然是个盒子,不过已经霉烂地千疮百孔了。   玉栋又把水给擦干,抱进屋去放颜庆江床边。   玉梁好奇地打量,连个花纹都没看到,“小叔,这是什么宝贝啊?”   颜庆江看他们四个满脸好奇,他得意地将那破盒子拿起来。   玉栋怕他睡着了乱摸乱抓碰到伤腿,给他腿上用几块木板架空,让他伸手不能直接碰到腿。   颜庆江将那破盒子往腿上一放,木头撞击发出一声钝响。   颜庆江小心地找了一圈,终于找到盒盖,扒拉了半晌才打开。   玉栋几个一看,那破盒子里,居然是一把刀,刀鞘上都没什么锈迹。   “小叔,这是刀吧?你怎么有这个的啊?”玉梁赞叹地轻轻摸了摸刀鞘。   玉栋也好奇地仔细打量着,这把刀刀鞘上没什么花纹,可看着就觉得沉甸甸的。   玉栋几个不认识,玉秀一看心里却吓了一跳,这刀,分明是军中所佩戴的手刀。   前世,靖王李承恩身边的兵士身上,就佩戴着这种刀。   军中之物,怎么会出现在东屏村这种地方?   “小叔,你是从哪里拿来的啊?”玉秀稳住心神问道。   ☆、81章 劝说一二   颜庆江将那破盒子往玉栋方向一推,“大哥的,你的。”   颜庆江的大哥,就是颜庆山了。虽然是堂兄弟,但是,颜庆江叫颜庆山都是只叫大哥的,对颜庆洪则是能不叫人就不叫。   玉秀看那刀把上一行小字,刻着一个庆字,“小叔,这刀是我爹的?他什么时候有的啊,我们怎么不知道?”   颜庆江说话慢,又是两三个字一蹦的。   他连说带比划,玉秀连猜带蒙,才明白,这刀的确是颜庆山的。   颜庆山十五岁离开东屏村,过了十多年才回来。回村后,颜庆江那时候喜欢跟在自家大哥后面转悠,有一次,就看着颜庆山把这刀放盒子里,拿到东山埋了。   在外的那十多年做过什么,颜庆山从来未提起过。   颜庆江听那天听玉秀说要让玉栋练武,在他心里,练武都要拿刀的,马上就想起这刀了。亏他十多年过去,还能找到埋刀的地方,愣是把刀给挖了出来。   结果挖出来回家时,不小心跌坑里,才会受伤。   玉栋听说这刀是自家爹当年藏的,忍不住伸手去拿刀。这刀还挺沉的,他一提没提起来,用上了劲儿,才把刀从盒子里拿出来。   他抓着刀柄往外拉出来一截刀身,刀身略有黯淡,但没有锈迹,刀槽中还有暗色。   男孩子天生就喜欢刀枪兵器,那刀没什么花纹,玉栋摸着,还是爱不释手。要是自己练好武,带着这刀,也像成王和成王世子那样上阵杀敌,一定很威风。   玉秀看着那刀,猜想这刀必定是见过血的,“哥,你可得好好练武,以后就带着爹的这把刀。”她不知道玉栋此时的想法,只是觉得,若是玉栋练好武,既能防身,又能健体,以后就不怕被人欺负了。   玉栋答应了一声,将刀身插回刀鞘中。   “这刀还是先收起来吧?”也许爹当年在外闯荡时,曾经在军里待过?不论如何,这种物件,还是收起来好。   玉栋点点头,“嗯,先收起来。”   “哥,要不放我们床底下?”玉梁摸了一把,觉得没摸够,想着藏在床底下,他还能经常拿出来看。   “不行,藏衣箱里去。小四,在外面不许乱说话。家里有刀的事,在外面不许乱说啊。”玉秀又叮嘱玉梁。   玉梁有点不服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大姐老是说我,怎么没见你嘱咐二姐啊?”   “我不像你,爱显摆。”玉淑糗了他一句。   “我……我才没爱显摆呢。”玉梁嘀咕了一句,不吭声了。   “姐知道小四懂事,就是白嘱咐你一句。好了,下次到镇上,给你买糖球吃,高兴了吧?”玉秀看玉梁脑袋塔拉着,有点不忍心了。   玉梁一听买糖球,又高兴了。   玉栋和玉秀两人将这刀收好,又告诉颜庆江,已经与颜庆洪谈妥了,以后他就跟自己四个住一起,这屋以后就给他住了。   颜庆江听了心里挺高兴的,呵呵直笑,那笑跟玉梁一样甜。   简单吃好午饭,玉栋和玉秀两个去颜庆洪家请回阿公牌位。   在颜庆洪家,陈氏和韩氏都不见人影,连颜慧和颜林两个都不见,不知是不是跟着韩氏在屋里。   颜庆洪这次倒没任何刁难,直接带着玉栋到后屋请了牌位,还让颜锦鹏跟着玉秀两人,将四百斤谷子给挑玉栋家去。   可能是被白金福家一闹给闹怕了,不想再失颜面。   只是,玉秀走出院门时,都能感觉到颜庆洪那怨毒的目光。那眼神,让她后背凉飕飕的。就因为自己兄妹四个没让他如意?玉秀觉得颜庆洪的心思,真是可笑。反正经过这一出,两家也算断得干净了。   颜锦鹏沉默地挑了分两趟,将四百斤谷子送到玉栋家,又给倒到了谷仓里。   玉秀端了碗水,“二堂哥,喝碗水吧。”   颜庆洪这一家人里,她对颜锦鹏稍有好感。只是,颜锦鹏因为不喜欢韩氏,就对韩氏不管不问,连孩子都很少管。   任何事,他都交给颜庆洪和陈氏决定,美其名曰孝道,还不是逃避责任?   这让玉秀对他有些看不上。   颜锦鹏看了玉秀一眼,也没吭声,端过碗几大口喝了,抹抹嘴,看看厢房那边,“叔,好点了吗?”   “小叔醒过来了,没发热,好多了。二堂哥要不去屋里看看小叔?”   颜锦鹏犹豫了一下,“我就在房外看一眼就好。”   他说着走到厢房外,果然只站在屋外,透过那窗子,看颜庆江躺在床上,玉梁一手拿扇子给他晒风,一边叽里咕噜聊天。   颜锦鹏记忆里,颜庆江就是傻子,自家爹娘呵斥他干活,他高兴时做得好,不高兴时像孩子一样发脾气,说话也只会一两个字说不清楚。现在看屋里一大一小,聊得挺热乎的。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去拿扁担,挑起两个空箩,打算回家去。   玉秀想到玉梁说起的事,“二堂哥,大堂哥回镇上去了?”   “嗯。”颜锦鹏不想说起他那个大哥。   “那阿林呢?听说堂叔和堂婶答应送阿林进学堂?”   “嗯。”颜锦鹏又是嗯了一声,还是没说话,只是疑惑地看了玉秀一眼,显然奇怪她问这些干什么。   “二堂哥,二堂嫂今儿让我挺敬佩的。”玉秀跟着颜锦鹏的脚步,又说了一句。   “她?”颜锦鹏停下脚步,仔细看着玉秀,她说这话,是讽刺韩氏吗?   玉秀看他终于肯看着自己说话了,“二堂哥,我是说真的,今儿我是真的挺佩服二堂嫂的。本来,你们今天来赔罪,我很不高兴。我知道,这主意不是二堂哥你的主意,肯定也不是二堂嫂的主意。”   颜锦鹏听到玉秀说肯定不是韩氏的主意,脸上很快地闪过一丝笑,似是嘲讽。   “二堂嫂平时会多话,但她没坏心,人只要没坏心,就很难得了,二堂哥,你说是吗?”   “我后来才知道,你和二堂嫂来我家,是因为堂叔和堂婶让你们来的。二堂哥你会答应,应该是堂叔他们开口了,你不好拒绝吧?”   ☆、82章 埋粒种子   颜锦鹏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明显自嘲地笑了一声。   “二堂嫂呢?她是为了孩子,才受这委屈的吧?”玉秀却接下去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二堂嫂为了阿林,真是什么都舍了。今儿的认错,她才是最委屈的人。”   “二堂哥,阿林是你亲生儿子呢。大堂哥家的楠儿,三岁就启蒙了吧?阿林今年四岁了,明年上学堂,就是五岁。上学堂的开销可不小,大堂哥在书院读书,一年听说要二十多两开销?楠儿在读书,私塾也不少钱吧?柯儿也在读吧?堂叔和堂婶还有钱,给阿林读书吗?”   玉秀掰着手指,一个个算着,到最后,看着颜锦鹏问了一句。   “二堂哥,读书是为了明理,你也得为慧娘和阿林打算打算了。二堂嫂再不好,只要心好、对你好、对孩子好,那就是最好的。”   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对自己说这些话,挺奇怪的。   可颜锦鹏看玉秀板着脸跟自己说话,不知怎么的,居然想到了伯父在世时跟自己说事的样子,伯父看到自己错了时,总是一脸郑重板着脸,给自己分析对错利弊。   伯父说得有道理,又是为他好,他总是会听从……   恍惚地,他忍不住点了点头,然后回过神来,又有些郝然。   玉秀看他忽然有些不自在,了然一笑,又说道,“二堂哥,这些话,本来轮不到我说的。但是,今儿看到二堂嫂为阿林委曲求全,二堂哥,你可是阿林亲爹啊。二堂嫂和阿林他们,都依靠你呢。好了,我不送你了。二堂哥,你慢走。”   玉秀看颜锦鹏走到院门,不再多说。   这些话,她有私心。   毕竟颜庆洪家里,颜锦鹏和韩氏若是能分家,颜锦程日子可没现在舒服。至少,他不能再指望全家种地干活供养他们。   人四体不勤的时候,歪脑筋就多了。劳其筋骨,还是要的嘛。   可是,她这些话,也真是为了颜锦鹏这一家好。就冲颜锦程和顾氏的为人,颜锦鹏若不做点打算,回头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   当然,颜锦鹏这人,一向不够果断,对颜庆洪和陈氏又不敢违拗,有不满也只会压在心里。   他对韩氏,看着也没什么夫妻之情。   她说了那些话,颜锦鹏不可能回去立马变了个人。可只要他听进去,和韩氏夫妻和睦了,自然会有点改变的。   玉秀想,颜锦鹏不喜欢韩氏,一来韩氏不够好看,又不会做低伏小地说话哄人,二来韩氏没城府,与陈氏不对盘,陈氏要是天天对颜锦鹏说韩氏坏话,颜锦鹏又听父母话,夫妻俩自然就处不好了。   可韩氏不像颜锦鹏,女子为母,她会时刻想着孩子。只要颜锦鹏和她感情好了,有商有量过日子。假以时日,最后,她一定能影响韩金鹏,做出对他们小家最好的打算的。   玉秀只希望这一天能快点,她想自己不仅要劝颜锦鹏,有机会还得跟韩氏也说说。   她这正想着,转身看玉栋进进出出忙碌,在打扫谷仓那边。   他们家专门有间库房,就造在灶间后面。半间房放着两个大谷仓,还有半间则是堆放着锄头等物件。   那两个大谷仓,爹在世时,总是满的,现在却积灰了。   他们四个回家才几天,这库房都腾出手整理。   这四百斤谷子倒进去,也只将一个谷仓放了小半个。   玉栋拿着扫帚,将库房里里外外都扫了一圈。想着爹在世时的习惯,他将锄头什么的都归置好了。   “秀秀,满堂伯说,东山那两亩地,麦子已经收掉了,我们随时都能去种。我们去那边种一季晚稻吧?”玉栋摩拳擦掌,只觉浑身干劲十足。   两亩田,种一季晚稻,收成好的话,可有七八百斤的出产。   以后,他们就不用买米吃了。   “那边不急。我们还得去玲珑山,去看看那边的山地怎么样,回头我们慢慢把那些都种上。”   两人说着回到西厢,跟颜庆江还有玉淑和玉梁说起种地的事。   颜庆江高兴地一直叫“等我,等我”,要等他腿好了,一起去种地。   “小叔,干活以后还少得了你啊。以后种地的事,可得小叔教我们啦,我们四个可不懂。”   颜庆江对这话很受用,大力点头。   玉梁生怕他把脖子点断了,把他头给抱住了,两人那憨态,让玉栋三个笑死了。   “大姐,我们再养几只小鸡,我可以去捉虫,喂小鸡吃。”玉梁想着自己喂过的毛茸茸的小鸡,闹着要养。   “还是养小鸭,捉鱼虾吃就好,以前娘养了几只鸭子,还能放到边上河里去呢。”玉淑想着以前家里的几只鸭子,那时每天早上赶鸭的活,都是她干的。   “可是小叔要吃蛋羹,不是说鸡蛋比鸭蛋好?”玉梁却记着红婶她们说过吃鸡蛋补身子的事。   “好了好了,别吵啦,我们小鸡小鸭都养,行了吧?”玉秀看两人那样,笑着和稀泥。   庄户人家过日子,都会养几只鸡鸭,生蛋拿去卖,也能换几个活钱。逢年过节还能杀一只吃,打打牙祭。   “要是能养头牛就好了。”玉栋却是直接想到了大牲口,“犁田的时候,有牛就省事多了,还快。要是东西多,还能让牛拉车。”   牛因为卖得贵,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的,可一年两季犁田,要是靠人力,真是累死人。   自家没牛的,犁田的时候,要么靠人力,要么雇有牛的人家,给工钱。   他们家没养牛,以前就是雇人耕田的。   在王有财家春播时,没有牛,王有财和杨氏又不想花钱去雇人来犁,就跟玉栋两个拉犁耕田。   耕完田后,玉栋的肩膀都肿烂了。   玉秀想起那时候看到玉栋红肿的肩膀就心疼,“哥,要是养头牛也用得上。要不这样,我们等赶集的时候,先去镇上看看价钱。要是不贵,我们就买头小牛,养大了明年就能耕田了。”   “可……我们不会挑牛啊。”买牛可不是随便买的。   ☆、83章 玉栋做主   玉秀听玉栋说不懂怎么养牛,马上想到接下来的事。   “这好办。福清叔、满堂伯他们应该懂,我们请教他们去。”   他们不能指望颜庆洪撑一把,要在村中立足,除了自己勤快干活,还得与人处好关系。   他们兄妹四个年纪小,趁着现在,先与村中比较有威望的金福清、金满堂这样的人家拉近点关系,以后有事也能有人帮着说话。   再说,种地这些她是真不懂。   颜庆山活着时,挺有几分男主外女主内的迂腐,加上也是心疼家中的女人们。所以,不管是王氏还是玉秀和玉淑,他都没让她们下过地,到山里,最多也就是做些挖野菜、扒松毛这种轻巧活儿。   他觉得下地干活是男人的事。   前世后来她又进了云水楼这种地方,就更不会碰到种庄稼的事了。   倒是玉栋,六七岁就跟着颜庆山下地帮忙了。所以,种地这种事,只能听颜庆江和玉栋的,再不懂的,就只能请教村里其他老庄稼把式了。   玉秀看玉栋还有点犹豫,又跟他说,“哥,我们现在还有些银子。我算过,除了你和小四读书练武买纸笔,钱也是够用的。”   “有了牛,我们套上拉车,到时我们就能坐牛车啦。”玉梁想到看到的牛车,更高兴了,“我还可以骑牛,对了,我能放牛。”   “我可以割草来喂牛。”玉淑也说。   颜庆江对买什么压根没想法,他只跟着叫好。   “哥,买吧,大姐是管家婆,她说能买,肯定能买。”玉梁磨着玉栋,不停晃着。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放在正房锁着,钥匙自然是玉秀收着,所有银钱等物,也都由她管着。   所以,玉梁老喜欢叫她“管家婆”。   玉秀每天都要算一下银钱的。还别说,就手里的银钱看,他们四个,如今可是小有身家的,买头牛不在话下。   买牛的事,基本就这定了。   “那我现在就去找福清叔问问吧?”事情定了,玉栋坐不住了。   玉秀看看天,这时候应该都刚吃好饭,在家歇午的时候,去了能碰到人,就催玉栋去问了。   “秀秀,你一起去不?”玉栋站起来,又问了一声。他觉得要是大妹妹跟自己一起出门,更踏实。   玉秀摇摇头,以后玉栋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不能时时跟着。“我不起,我在家给你们煮消暑汤喝。对了,哥,你顺便去满堂伯家问问,他家东山下的田,往年都种些什么。还有玲珑山上的地,种什么好。”   金满堂是个好庄稼把式。   他们拿不定主意,不如先照着金满堂往年的路数,将田地种上,等以后有好主意了再换。   再说,这也是种恭维,人不喜欢别人敬着自己?   玉栋答应一声,赶紧出门去打听。刚好在路上,碰到扛着锄头的金福清。   金福清一听他问买牛的事,“这事你去找满堂打听,他家里就养着牛,每年还要卖小牛犊,这事他熟。”   玉栋本来也要到金满堂家的,刚好一并请教了。   金满堂的确是养牛的好手,玉栋这一问,他大有英雄遇伯乐的感觉,在堂屋拉把竹椅一坐,就说开了。   原来养牛还分养黄牛、水牛,牛的大小价格又有不同。   像东屏村这样的地方,都是水田,当然是选水牛比较好。水牛力气大,拉车也好使,就是得挑脾气温顺的,要是碰到犟牛,调教起来可够呛。   如今的市价,一头大水牛售价五贯,一头水牛小牛犊售价两贯左右,若是母的还会再贵个一贯半贯的。   “玉栋,我看你们买头小牛犊好,买母的,养大了每年还能生个小牛犊卖。这小牛犊一卖,就是活钱啊。而且,从小养,脾气什么都摸透了,以后驯着耕田拉车都容易。”   “买小牛犊,唯一不好的就是今年不能耕田了。可这也不算什么事,东山那两亩田,回头我帮你们耕了。”   “这太麻烦您了。”   “说什么话儿,这说起来还是我占你们便宜呢,拿了你们两亩良田。”金满堂一摆手,爽朗地说,“你要不回去想想,十九我也要去赶集。要是打算买,到时我陪你去牛行里挑。”   “好的,那到时麻烦您了。”   玉栋听金满堂说得实在,也不多客套。   回到家里,玉秀刚好煮了一锅消暑汤。家中材料有限,玉秀也就是放了几颗乌梅煮了,又放了几颗冰糖。   酸酸甜甜的,玉梁很爱喝,一口气就喝了两大碗。   玉栋拉着玉秀,将金满堂的话说了一遍,“秀秀,我觉得买头小牛好。今年耕田就麻烦满堂伯,回头我们给他工钱就是了,你看呢?”   “恩,哥哥说得对。”玉秀知道玉栋初当家,有些怕拿主意,为了让哥哥做好这当家人,能赞成的她都赞成,“不过别算工作了,显得见外。不如这样,我们回头送些用得上的东西过去,又不显得外道,也没占人便宜。”   “恩,就这么办。”玉栋觉得这法子好。   因为最近麻烦金福清良多,昨晚为了请四个人做见证,还是金福清出面去叫的金满堂等人。   玉秀又定了给这四家送些东西。可惜玉栋还小了点,要不应该请他们来家里吃个饭。   两人边合计边记,零零总总,这次赶集要买的东西可不少。   云昌镇的市集,是逢四逢九一集。逢到集市,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赶集,卖东西买东西的人都多。   到了七月十九一早,金满堂家的小儿子来叫,原来金满堂套了牛车要赶集卖东西,可以顺路带玉栋和玉秀一程,能少走路当然是高兴的事儿。   玉秀就算心智再高,可这身子还是只有十岁。十岁的孩子走几里路,还是很累的。   她拿了散碎银钱,跟着玉栋一起出门了。   家里还有颜庆江躺在床上行动不便,而且也得有人看家,就留了玉淑和玉梁两个。   玉淑和玉梁年纪虽然小,可两人都觉得自己长大了,也不会吵着要出门赶集。   ☆、84章 云昌市集   颜庆山在世时,玉秀也到过云昌镇。如今再到市集,感觉完全陌生了。   今世从颜庆山染病后,她就再也没来过市集了。   金满堂会动用牛车,是因为拉了一车几百斤麦子粜卖。所以,进了东城门,他要先去粮行,跟玉栋和玉秀约定,等会到牛行碰头,三人就在城门口分手了。   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赶集,街上人很多。   挑着箩筐卖东西的,挑着货郎担卖针线的,还有挑着面饺担卖小吃的,各类东西,大大小小摆满了街道。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街头人虽多,大家还是很有序的,各类东西也分在不同地方贩卖。   云昌镇两条大街,一条东西向连着东城门和西城门,一条南北向连着南城门和北城门。   像他们进的东城门这一带,主要是买卖粮食的,统称米市。街面开着米行、面行等几家常年售卖的店铺。这些店铺里卖的粮食种类更全。   庄户人家自己零卖的,就在街边摆摊,都是些应季的粮食。像现在是收麦子的时候,零卖的就都是些麦子、面粉之类。   玉栋他们到的比较早,只有三两家推着独轮车在街边散卖的。像金满堂这样,一次就卖几百斤米,不想站街边零卖,就会去米行问问,或者直接问问镇上有没有酒楼会收。   价格上,零卖能多卖几文钱。家中田地不多的,能多卖几文钱也是好的。   西城门那段街道,主要是卖活物的,牛行、鸡鸭都在那边买卖交易。   南门这一片卖的都是风雅之物,书肆、文房四宝都在这里,甚至还有古董玉器行,当然茶楼酒楼也都有。   北门是女子们最爱逛的,日用百货,锅碗瓢盆、胭脂花粉、南北干货点心应有尽有。   玉秀和玉栋沿着东街往西走,走到两条大街交汇处,看南街人少,就先去南边药铺,给颜庆江抓药,还得称二两老山参。   前世见过好东西,百年人参见多了,玉秀看那小山参实在不起眼,都没自己拇指粗,看那样子也就长了十来年吧?二两老山参,看着就还没小四的巴掌长,居然要一两七钱银子!   玉栋看她摸着银子不松手的心疼样,以为她舍不得,“秀秀,以后我们种庄稼了,就能卖上钱了。给小叔补身子,该买还是得买。”   “我知道,掌柜的,给你银子。”玉秀有点心疼地将手里的银子递出去。   这么坐吃山空可不行,种庄稼能得几两银子?开源节流,除了节流,还得开源,还是得想法子赚银子。   掌柜的将山参包好递给他们,玉秀接过来,塞到自己的荷包里,“哥,还早,我们到处逛逛吧?”   玉栋以为玉秀是贪玩了,大妹妹最近比自己还像大人,难得会想玩,他点点头,伸手拉住她,“好,我们先逛逛。不过这里人多,你可得跟紧我。”   其实南门这边因为售卖的东西,不是庄户人家居家过日子用的,就算是市集也没多少人。玉秀一家家店铺看下来,觉得每家店铺都没什么人,偶尔遇上一两个,也都是穿长衫的读书人,或穿绸缎的有钱人家子弟。   云昌镇的南门外就是独峰书院,这书院在整个建昌县都出名,据说是什么大儒倡议兴办的,名气很大。这家书院分上下两院,下书院招收刚启蒙的学童,上书院只招收考上秀才的学子。当然,学院束脩也不便宜。   自从书院兴办后,建昌县大部分的举人,未中举前,都在这里求学过。   这些人,比如像镇上武举人这样的人家,每年都会给书院捐财物,既是造福乡里,又能为自家子弟读书换个方便之门。   所以,街上闲逛的人,要么就是穿长衫的读书人,要么就是穿绸缎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子弟。   玉秀希望玉栋和玉梁能在这里读书,也不知能不能收。   玉栋和玉秀都没注意,他们刚从药铺走出来,就有人看见他们了。   在街边一家茶楼的雅间,颜锦程正坐在窗边,狠狠地瞪着他们。看他们从药铺出来,想到颜庆洪曾说他们要给颜庆江买老山参补气血,他更是恨得磨牙。   这种不识好歹的人,给那傻子买东西,傻子能懂什么?吃了灵芝还是傻子。老山参啊,这都是银子,要是给自己,自己要是中举了,还会不照应他们吗?   他越想越恨,直想出了神。   茶楼雅间里,都是独峰书院的学子。其中一个穿着粉黄长衫看着油头粉面的人,走到颜锦程边上,拿折扇敲了敲他肩膀,“锦程兄,看什么呢?放着花楼红牌的曲儿不停,看得如此专注?”   他说着探头往窗外看去,街头人不多,一眼,就看到了走在街上玉栋和玉秀兄妹俩。   他仔细看了看玉秀,“那小娘子样貌不错,不过年纪还太小了,要是过几年……哈哈。锦程兄,难道你好这口?”   这人名叫田悦,是建昌县县丞的小儿子,平时贪花好色不学无术,但据说挺有点后台。就是他跟颜锦程说花一千两银子开路,能到府城找门路,包他本科必中的。颜锦程和他走得很近。   他看看窗外,猥琐地捅了捅颜锦程,一副我懂的的神情。   “田兄说笑了,那两个是我同村的。”颜锦程含糊地说道。   “哦——”田悦拉长声音应了一声,又上下打量了走在街边的玉秀一眼,“太小了,长到十四五岁倒肯定是美人,现在也就那张脸好看。别看了,别看了,走,去听小曲儿去。”那人说着,拉了颜锦程往茶楼中间走去。   今日,正是他们文会的日子。独峰书院经常有文会,可像田悦召集这种,其实就是找了几个花娘,向书院先生招呼一声,溜出来听曲取乐而已。   颜锦程自从知道田悦是县丞公子后,就与他走得很近。   玉栋和玉秀两人走走看看,玉秀最后买了两套最便宜的文房四宝,还有一叠纸。随后,玉秀又拉着玉栋到北街,她走到北街的绣楼打听寄卖绣品的事。   前世她镇日在内宅,没别的事做,绣活做得还是不错的,可问下来大失所望。云昌镇地方小,绣品卖得不多。买得起好绣品的,人家会到县城府城去买。买不起的,大多又都是自己家绣了。绣楼里售卖的,大多都是婚假喜庆之物,兼卖丝线等。   玉秀原本信心十足,打算卖绣品赚钱,眼下此路不通,一时也想不出别的生财法子,幸好家里银子还够。   看看天不早了,她决定以后再留心这事。买了答应玉梁要买的糖球等小吃,又买了四斤半蔗糖,分成五包,收好后,连忙跟着玉栋去牛行买牛。   ☆、85章 市集采购   两人到牛行一看,那边大大小小十几头牛围在当中。   牛贩子就守在各自牛旁边,有看上的就跟主人攀谈,问问价钱等。   这些牛贩子,十里八村都熟得很,谁家有小牛犊生了就会上门买走。   金满堂已经站在牛行一个角落里,显然到了一会儿了。   他看到两人,招手把他们叫到一头小黄牛那边,“玉栋,秀秀,你们看这头牛。”   他掰开牛嘴让两人看牙,语气是伯乐遇上千里马的那种兴奋感,“这小黄牯才四个月大,到明年春天耕田后,刚好能怀胎下崽。这牛看着牙口也好,吃了能长肉,好伺候。看着脾气也好。”   小黄牯,在云昌镇这边,意思是说这是头小母牛。   玉秀是顶在意牛的脾气的,这种水牛长角,一发狂会拿角顶人。以前村里有头牛不知怎么发狂乱跑,几个大人都没拦住,要不是颜庆山当时上前制住它,差点都顶死人了。   玉栋看玉秀盯着那牛挺喜欢的。他走近点,伸手去摸牛头。那小牛淘气地伸舌头,舔了他手掌一下,他痒得一缩手,小牛不满地对他“哞——”叫了一声。   玉栋再看那牛眼睛,眼里泛着水光,沉默温顺地看着自己,让他一下就喜欢了。   “满堂伯,听您的,我们就买它。”他说着又转头去看玉秀,玉秀看着那小牛也很喜欢,跟着点头。   “好,放心,你伯我看牛还没走眼过。”金满堂自信地说着,叫过牛主,细细问了这牛在家是如何喂草料的,又问起母牛情况。   最后,两人估计是在谈价钱了,一个说管搜,一个摇头要八撇。玉秀和玉栋两个竖着耳朵仔细听半天,愣是一个字没听懂。显然说的都是牛行里的行话。   最后,金满堂让他们拿了两贯钱加六百文,成交了,三贯钱都不到。   玉秀明白,这应该是内行的行家才能拿到的价钱了。   玉秀看边上有卖小鸡小鸭的,卖主是个老大娘,说这些鸡鸭都是自家孵的。   玉秀问了价钱,小鸡一文钱三只,小鸭一文钱两只,她买了九只小鸡,四只小鸭,总共五文钱。   玉秀一口一个大娘叫得嘴甜,那大娘一高兴,抓起边上一只跛脚小鸡,“闺女,这鸡就是腿有点不好,没毛病,就送你吧。”   “谢谢大娘。”玉秀乐开了花儿,拿一只大扁篮装了,又在篮子上面盖了层布,免得小鸡小鸭路上着凉冻坏了。   玉秀零零碎碎买了不少东西,一下就到了晌午。玉栋跟着金满堂去套牛车。   庄户人家赶集,到晌午,这集市就开始散了。   有些住山里的人家,挑着东西翻山越岭到镇上,路上就得走上两三个时辰。太晚回去,夜里翻山可就麻烦。所以不到晌午他们就先收拾走人了。   东屏村离云昌镇近,这一路又都是官道,他们倒不用太赶。   三人都带了干粮,但玉秀想着今天麻烦金满堂这么多,去买了一碗面饺和一个烧饼,请金满堂吃。   云昌镇的面饺就是一层薄皮包上一点肉,那皮很薄,煮熟后那肉能透过皮看到肉的淡粉色。面饺汤里会放些虾皮、紫菜丝等吊鲜。   一碗面饺端上来,白里透红的面饺,绿色的葱花,黑色的紫菜丝,再有几只小虾皮若隐若现,红白绿黑相间,色香味一下就都有了。   烧饼更是香。烧饼里大多是梅干菜加葱花加肉糜做馅料。最好吃的烧饼,馅料得选半肥半瘦的肉。梅干菜最好的就是竹筒里腌的那种。这几样馅料拌好,加点糖提鲜又能冲淡梅干菜的咸味。摊烧饼的一早就揉好一大团面,扯一块下来,利索地将馅料包到面团里,在案板上啪啪两下拍扁,放到烧饼炉里,就靠炉子里的火炭烤熟。   烧饼一熟,拿钳子钳出来,烧饼外面的皮烤的略有脆感带着面粉烤过后的黄色,那肥肉透过面饼皮泛着油光,瘦肉和梅干菜吸了油,咬一口软软的一点也不柴。   请人吃面饺或烧饼,是极殷勤亲近的亲戚礼数。像两家亲戚要是在赶集时遇上了,小辈的懂礼数的一方,会买个烧饼给长辈吃,若是钱多的就会多买几个让长辈捎回家吃。   玉秀买面饺和烧饼,没刻意给钱,也是和金满堂拉近距离的意思。   金满堂哪要意思吃孩子买的洗,再三推脱。   “满堂伯,今儿麻烦你这么多,就这点吃的你要不肯吃,我们以后有事都不敢麻烦你了。”玉秀脆声说着,“面饺碗我还得端回给老板呢,你可别跟我们客气,快点吃。以后我们麻烦您的时候可多了,我这是先贿赂贿赂您呢。”   金满堂看玉秀孩子气地眨眼,忍不住哈哈一笑,“秀秀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接过面饺,到底还是不肯吃烧饼,“你伯我年纪大了,不喜欢烧饼油腻,这个你们吃。”   玉秀看他实在不肯吃,接回来塞给玉栋,“哥,你吃吧,我吃饱了。”她摇了摇手上的干粮。   这是她一大早出门时,烙的面饼,有股野葱的清香。   玉栋啃着干粮,将烧饼揣进怀里,“我喜欢吃你烙的饼,这个要不带回家去,给淑儿和小四吃。”   玉秀前世住在深宅大院里,倒是琢磨过厨艺。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手艺再好,这烙饼里没盐没糖没馅料,只有点野葱拌着,肯定是不如烧饼好吃的。   一般人家烙饼,如果是放在家里吃,会放点盐或者包梅干菜进去,有钱的讲究点的就包蔗糖。可要是带出门做干粮,就不会放盐,太咸了容易口干。   玉秀今天还特意买了十斤面粉、一斤红头肉、两斤猪大骨,还有红糖等物,决定回家后得给家里人改善改善伙食,好好露几手。   金满堂在边上看着两个孩子推让,暗暗点头,颜庆山家这几个孩子,都是难得的。玉栋踏实肯干,玉秀灵巧有主意,玉淑和玉梁也都懂事乖巧。   现在年纪都还小,可三岁看到老,这几个孩子长大后,都差不了。   他想着颜庆山在世时,为人爽朗热情,在村里与人为善,人缘很好,暗自决定,以后对这四个孩子,能帮的一定帮一把。   ☆、86章 若有所得   三个人回到东屏村时,已经是下晌了。   玉栋和玉秀在村口和金满堂告别,一个拉着牛,背着东西,一个提着扁篮,回到家里。   玉淑和玉梁早就等急了,看到两人回来,都是一声欢呼。   家里没有牛圈,猪圈现在没有猪空着,就先把牛关到屋后左边的猪圈去。玉梁居然抱了一捆草过来,原来他和玉淑两个等不及,已经去割了两捆草,就等着牛回来喂了。   玉栋请教过金满堂喂养的事,将小牛关进去,食槽里倒上水,再把青草扔进去,先让它吃着。   玉淑和玉梁站在边上,忍不住偷偷伸手摸了几把小牛,那小牛温和地“哞——”叫了一声,格外惹人喜欢。   玉秀在前院的杨梅树下,拿几块木板拦了一个圈儿,将小鸡小鸭放出来透气。   蓝妞跟前跟后跑得很欢畅。它可好久没在家看到这么多活物了。那小牛一看个头比它大,它跟在牛后面汪汪叫了两声,就没跟着去了。   小鸡小鸭这边,它可就兴奋了,趁着玉秀去找东西盛水,它龇着牙左右看看,对着一只小鸡就扑了过去。   玉梁刚看完小牛回来,一看到它扑的那架势,叫了一声“蓝妞”,怕它咬伤小鸡,扑上去抓住它。没抓对地方,一把抓到蓝妞尾巴上。   蓝妞痛得汪叫了一声。   玉梁松开它尾巴,“蓝妞,这些鸡鸭都是家里养的,你不许欺负它们,记住没?”玉梁板着脸,戳着蓝妞的脑门教训。   蓝妞它委屈地呜咽着凑玉梁边上耍赖,缩着尾巴,不停地蹭着玉梁的腿,大有失宠的失落感。   玉梁心软了,抱着它说,“你看好小鸡小鸭,保护好它们!我就还疼你哦。”   蓝妞汪汪了两声,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觉得跟鸡鸭玩闹太危险了,它转了两圈,无聊地回到自己院门边的窝去趴着了。   颜庆江躺在屋子里,听着外面又是牛叫又是鸡鸭叫,记得直叫人。   还是玉梁善解人意,捧了一只小鸡进屋给他看,他轻轻摸着,咧开嘴笑。   玉秀找了半只对半剖开的竹筒装水,又把菜叶子切得细细的,拿一小碗米饭拌了给小鸡小鸭吃。   “秀秀,你们买了鸡鸭啦?”荣嫂子从院外经过,听到鸡鸭的叫声,探头张望,看到玉秀居然拿米饭给小鸡小鸭吃,眼神闪了一下,“哎呀秀秀,鸡鸭拿米糠拌点糠饭就行了,拿饭粒喂,多糟蹋啊。”   “荣嫂,这不是家里还没米糠嘛。怕它们饿了,先喂点菜叶吃。卖鸡鸭的大娘说,小鸡小鸭光菜叶不肯吃,一定要一点点米饭,让它们觉得有香味。”玉秀暗恼自己一时高兴,大意了,庄户人家都舍不得拿米饭喂牲畜的,自己这做法,要是传出去,不是更招眼?   她说着,端着手里的碗走到院门边,一边拌着一边和荣嫂闲聊几句。   其实,玉秀这年纪,大人们还真不会主动找她聊天。可荣嫂子一向是东屏村出名的大嘴巴,要知道消息,从孩子嘴里套话最容易。所以,大姑娘小媳妇还是毛孩子,荣嫂子都是一视同仁,遇到机会就说上几句。   她一边说话,一边那眼神就往玉秀手里的碗里溜,看里面大半是菜叶,没再说什么了,扯了几句就走了。   晚上,玉秀把买的老山参切了一截下来,隔水炖了一碗参汤,给颜庆江喝了。   草草吃完晚饭,玉秀拿了四包白砂糖,用一个龟背篮提着,拉着玉栋一起去金福清等四家。   他们到金福清家时,金福清一家刚吃完晚饭,正坐院子里纳凉。   英娘看到玉秀,高兴地招手让她过来一起坐。   玉栋拿了那半斤白砂糖,放在金福清家的堂屋,金福清一见要塞回来,“你这孩子,怎么还送东西呢。这都是该做的事儿,就冲你爹活着时的情分,我做的都是该做的。”   玉栋不会说花言巧语,急得满脸通红,只翻来覆去说着玉秀教的那几句,麻烦叔了,以后有事还得让叔帮忙。   玉秀看他急得都要出汗了,连忙走过去帮着玉栋劝。   最后还是福婶爽朗地说,“行了,当家的,孩子们的心意,你就收下来吧。”   红婶发话后,金福清接过去了。   红婶拉着玉秀坐回自己边上,“玉栋,你跟你叔坐着说话。你叔刚才还说有事要找你说说呢。秀秀,来,坐这边来。”   她拿了个小板凳,让玉秀和英娘并排坐自己前面,“秀秀,来,婶帮你也染个漂亮指甲。”   原来明天红婶娘家有喜事,要带英娘回门。姑娘家总得打扮打扮,英娘吵着要染指甲,红婶就拿凤仙花放研钵里碾碎,淘了漉子,拿着一片竹片,在帮英娘染指甲。   十来岁的姑娘家,正是爱美的时候。乡村里,姑娘家年轻媳妇,打扮的时候,都会拿凤仙花来染指甲。   “秀秀,你看,我这只手染好了。”英娘将右手伸到玉秀跟前让她看。   村里的姑娘家,英娘也是不下地干活的,只在家帮忙做点家务,偶尔上山采野菜耙松毛,所以,她的手养得还算白嫩。   十岁的年纪,指甲本就是透着淡粉色,拿凤仙花汁涂上一层后,变成了深一些的粉色。   她看看指甲,遗憾地说,“可惜这颜色褪得快,明后天水一泡就没了。秀秀,我娘那有盒新香粉,擦上去可白了。”   红婶笑着拍了英娘一下,“还好意思说,那盒粉我统共没用几回,被你偷着费了不少。”   英娘被红婶一说,就吃吃地笑。   玉秀看两人染着指甲,说起香粉,心中一动,太好了,她想到能做什么了!她一高兴,噌一下站起来,撞倒了放身后的板凳。   “秀秀,怎么了?”红婶和英娘被她吓了一跳。   玉秀连忙扶好凳子坐下来,“没事没事,刚才英娘提起香粉,我想到去年,英娘从婶这里偷拿出来一盒粉,我也涂了。”她说着吐吐舌头笑起来。   “秀秀——你还说出来了!”英娘看她居然连去年的事都招了,气得要打她。   ☆、87章 自是风流   玉秀躲在红婶身边,左躲右绕。   红婶被两人闹得头晕,一手一个揪回来,按在板凳上,“都坐下来,我帮你们染指甲,快点坐好。要是不做好,颜色不好看,染得不匀,回头又要抱怨了。”   红婶帮英娘染好指甲,又拉着玉秀帮她染。   玉秀笑着摆手说不要,她现在一天忙着洗衣做饭、劈柴种菜,染了也是白染。   红婶一把拉住她手,“掉色就掉色,小姑娘家,就应该打扮地美美的。你娘在的时候,最喜欢给你和淑儿两个打扮了。”   红婶一提到娘亲,玉秀一顿,往后抽的手就停下了。   何止是娘,爹以前,不也喜欢给自己姐妹俩打扮吗?每次有闲钱了,到镇上就会给自己两人买好看的头花头绳,还有漂亮的花布。   不过买头花的时候,爹其实都是买三朵,两朵给她们,还有一朵偷偷塞给娘,她曾躲在屋外偷看爹给娘插花的样子。   “别哭,好孩子!以后婶疼你!”   玉秀听到红婶这话,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居然又流泪了。   英娘坐在玉秀边上,往她身上靠了靠,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好像安慰一样捏了捏。   “有风,沙子迷眼了。”玉秀笑着说,掏出手帕把脸擦了擦,顺势擦了擦眼睛。   红婶没再说话,帮她细心地染好指甲,染好后拉着玉秀一双手左右打量,“看秀秀这双手啊,摸着软软的,手指又长,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玉秀笑了笑,没再说话。她这双手,前世,也被人夸奖过。当时化名陈大人的周明就说她的手长得秀气,不过,最后,她用这双秀气的手,亲手杀了杨花儿。   从金福清家出来,玉栋就显得有些心事,他走了几步看看玉秀,却发现大妹妹也在发呆出神。   他心里装着事,憋不住想说,咳了一声,却发现玉秀还是没听见。   他只好又把话憋回去,两人继续到金满堂等三家走了一圈。   三家人家,跟金福清一样,开始都不肯收。   白砂糖可算是贵重物品,半斤白砂糖,就算当年节礼都算重礼了。   当然,玉栋和玉秀两人说得真心实意,最后三家都收下了,又都拿了一堆瓜果蔬菜送给他们。   最后,玉栋和玉秀两人提着满满一篮子蔬果回家。   玉秀总算回过神来,发现玉栋不对劲了。   “哥,福清叔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秋天得纳税粮,要是没人服役还得交点钱。”玉栋有些闷闷地说,“也得不少钱呢。”   原来是为了这事,玉秀看玉栋愁得很,“哥,没事,我们还有银子呢。”她凑近玉栋耳边,压低声音说,“我们还有二百来两银子呢,几年都够用啦。要是不够,家里还有绸缎衣裳,反正也不会穿,回头拿去当掉。”   再说,可能用不着典当呢。   在金福清家,看红婶和英娘染指甲时,她就想到个主意。   姑娘家都爱美,可现在卖的那些花粉,都不够精细,而且擦上去全是白乎乎一层。皮肤白皙的,擦了白上加白自然好看,要是皮肤底子不好,肤色偏黄或者黝黑的,那擦了一层白粉,就跟面粉掉在黑炭上一样,看着就怪异。   她前世在云水楼,自然是学过装扮的。后来给人做妾,穿衣打扮上更是不敢马虎。   大户人家,都会自己做胭脂花粉。   尤其是跟着唐赫章时,更是学了不少东西。她被金尚书送给唐赫章时,唐赫章已经七十多岁了,虽然有那风流老才子的名声,可她觉得跟着唐赫章那几年,是过得最舒心的。   唐赫章纳了她之后,再没去过花街柳巷,也没再纳新人。   当时人们都传说,唐赫章这风流才子拜倒在云湘君的石榴裙下,收心在家,一心一意享受美人在怀之趣。   其实,唐赫章对床笫之事并不热衷,接她进府后,都没碰过她,只是闲时与她说话聊天,指点她琴棋书画。   最有意思的是,她跟着唐赫章那几年,发现唐赫章不热衷政事,没钻研经史子集,反而翻遍古籍孤本,搜罗古方和西域等地的做法,拉着她制作胭脂花粉、调制香粉。   那几年里,云湘君出门所到之处,所用的花粉香包,都是众人关注之事。   有了前世的记忆,接下来这十几年里,贵妇千金们喜欢的东西,她都了然于心。   云昌镇里,绣品、丝绸这些可能卖不动,但是胭脂水粉这些东西,却是女子都喜欢的。若是能让县城府城的贵妇们都用自己的胭脂水粉,还怕赚不到钱吗?   她记得有几个胭脂花粉的方子很不错,做法也简单。可是,最大的难题是,前世她做出的上等胭脂,都是用西域传来的玫瑰花花瓣做原料的。   唐府后花园里,种着各类花草,就算西域玫瑰这种稀罕物,也种着十几株。   这种玫瑰花瓣肥厚,颜色红艳,做出来的胭脂格外艳丽。   当时她试过用其他的美人蕉之类的花瓣做,那颜色就差了点。   可东屏村里,这时还没有玫瑰这种稀罕的娇花。   不知道换其他花行不行?还有调制香粉,她还得买些香料,也不知临水镇能买到不。   她心里有点没底,怕说出来让玉栋白高兴,还是先不告诉他吧。回头自己空闲时先试制几盒,拿出去售卖试试,要是反响不错,那就能多做点了。   玉栋看玉秀说着说着又出神了,又听说家里还有银子,安心点了。反正现在急也没用,还是快点种地,种出粮食蔬果来,就不愁了。他想着,就蹲一边去琢磨种田的事了。   过了两天,金满堂帮着把东山脚下的两亩田犁好了,还帮忙拉了一牛车的草木灰去肥田。   玉栋和玉秀也没见外地说给工钱的话,只是提了一篮子点心送过去。这些点心都是玉秀亲手精心做的,金满堂一家子吃着,都不住口地称赞好吃。   种水稻得育秧,玉栋和玉秀这田是现在拿回来的,当然没秧苗。幸好金福清和金满堂都说剩了很多秧苗,让他们拿来种。   最近几天老天帮忙,下了几场大雨,田里倒是不缺水。   这天一早,玉栋拿了小板凳,打算去插秧。   ☆、88章 插秧种田   玉秀快手快脚拎了一壶茶,拿了两个大斗笠,跟在他身后一起出门。   玉栋回头一看,“秀秀,你来干什么?那点田,我一个人就够了。”   颜庆山在世时,一直跟玉栋说,男人种地干活,赚钱养家,是天经地义的,女人只要在家干家务就够了。   “有两亩田呢,我也得学学怎么插秧种田,以后家里的事还多着呢。”玉秀却不肯回去,“我不管,反正我一定要去。哥,你放心,我保证不碍手碍脚的。”   她说着一手举着发誓的样子。   玉栋皱着眉,显然是不想让她去。   “再说,多个人多双手,万一水田里的水漏了就影响收成了。我们快点插好秧,还有山上的事要忙活呢。哥,等以后,你跟爹一样高的时候,我就在家里,什么也不干,等你养活我。”   玉秀说着,耍赖似地凑到玉栋跟前。   “行,一起去吧。”玉栋有点无奈地答应了一声。   “我们也要去,我们也要去!”玉淑和玉梁从院门后探出头,两人都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裤脚管卷起来,一副打算下水的样子。   “哥,大姐说的,多个人多双手!”玉梁机灵地拿玉秀刚才的话来堵两人的嘴。   “淑儿,小四,家里还有小叔躺床上要照应。这样吧,今天淑儿在家,你把鸡鸭喂了,院子里还有两件衣裳要洗,还有,你还得给我们大家做饭吃。这些事,除了你没人能干了。”玉秀看两人都不肯回去,索性给玉淑派活。   玉淑原本不肯,听到玉秀说除了她没人能干,高兴地一口答应了。   玉梁高兴地冲出院门,就要跟着走,玉秀推了推他,“小四,以后家里的小黄就交给你啦,你牵着小黄,跟我们一起到东山那边去放牛。顺便,要是有泥鳅,还能抓几条回来,晚上做菜吃。小黄以后可是家里的重劳力,你可得照顾好啊。”   家里那头小牛犊,因为长了一声黄毛,就直接被叫小黄了。   玉梁听说小黄以后是家里的重劳力,觉得自己肩负重任,一口答应了,又跑回家里拎了个背篓和小镰刀,往身上一背,到猪圈里把小黄给牵出来。   蓝妞现在不招惹鸡鸭了,天天对着小黄叫,现在看黄牛被拉出来,它起劲地跟在后面跑。   三个人加一头牛一只狗,浩浩荡荡地往东山走去。   穿过村子时,在滴水潭边遇上了在洗衣服的韩氏。   韩氏见到他们三个,先是扭转头想躲开,随后又想到什么似的,站起来扭扭捏捏地招呼,“秀秀,你们下地啊?”   玉栋和玉梁两人看到她就想到那件事,都没搭理。   玉秀笑着招呼,“二堂嫂,是啊,我们下地看看,你洗衣裳啊?”   看玉秀对自己还笑脸相迎,韩氏自在多了,又搭讪了两句,才重新蹲回去洗衣裳。   玉梁有点不高兴,看没人,抱怨道,“大姐,你干嘛理她啊?”   玉秀看他不高兴的样子,捏了捏他的脸颊,“干嘛,嘴上都能挂油瓶了。大姐为什么理她,这事你自己琢磨去,答对了回头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玉梁扭头躲开玉秀的魔爪,小胖脸上的一对浓眉皱起,真的琢磨起来。   玉秀跟玉梁说话,一边悄悄看看玉栋,看她哥也低头琢磨,暗自一笑。   三人走到东山时,这边刚好太阳还没晒到。玉秀递给玉栋一个大斗笠带上,又让玉梁牵着小黄,沿着山坡这一片放牛吃草。   玉梁看玉秀把带来的一包干粮、还有一壶凉茶放在田埂边,扭头叫,“蓝妞,你趴在这儿,看好东西啊。”   蓝妞摇摇尾巴,昂着头走到篮子边,大有一副舍我其谁的气势。它围着那篮子转了一圈,找一处它觉得舒服的地方趴下了。   这活是蓝妞做惯的,以前跟着颜庆山他们下地,若是颜庆山将衣裳之类丢地上,蓝妞就会趴边上看东西,东西不拿走,它就不会走开。   玉梁看它那昂首挺胸的样子,看得直乐,忍不住撩起田埂边的水泼它,惹得蓝妞不高兴地汪汪叫了好几声。   “小四,别欺负蓝妞了。快点把小黄牵过去吃草。”玉秀看玉梁玩得淘气,怕他一脚踩空跌进水田里,连忙赶人。   玉梁拉着小黄往前走几步,看到一块水草茂盛的,索性把小黄的缰绳绑在那边树干上,让它自己在那吃。他自己拿着篮子又走回水田边,开始翻泥鳅。   玉秀学着玉栋的样子,挽起裤脚,把鞋子脱了放在田埂边,赤脚踩进田里。   看着光滑如镜的田,踩下去后,还是有点咯脚的。   她快走几步走到玉栋身边,看玉栋是怎么做的。   玉栋八九岁就跟着颜庆山下地干活了,往年插秧也是干过的。他将秧把解开,走到水田最右边的头上,左手从秧把上分秧右手插入田里。   这些秧把是从金满堂和金福清的秧田里拔出来,一把把捆好的,插秧的时候,就将秧苗一棵棵插种到田里。   玉秀看了一会儿,走到玉栋边上,并排开始插秧。   插秧除了日晒,还有两点辛苦,一个是要弯腰劳作。一直弯着腰,一天下来酸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这种时候倒是个子矮的占点便宜,像玉栋和玉秀的个子,坐个小板凳都还刚好。   还有一个问题是得倒退着走。眼睛看不到后面,没经验的容易绊倒,还有就是倒退着走,会走歪,那插的秧就不直了。   真正插秧的好手,可以横平竖直斜成线,看着就整齐。   玉栋插的秧还不错,至少竖着看是笔直的一条了。   玉秀还是第一次插秧,刚开始手没拿捏好力道,一用力大半棵秧苗插地里,用力太小手刚松开那秧苗就浮在水上,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有点心得了。   第一次插秧,也不奢求能成一条线了,她就比照着玉栋的秧苗的位置插。   没想到,好不容易插完一行,站到田埂上看,玉栋那行是笔直的,玉秀插的这行却是歪歪扭扭的。   ☆、89章 半日辛劳   玉秀以为自己比照着玉栋的样子,就算不成直线,好歹也不会太难看吧?没想到成品却是这样,有点沮丧。   “挺好的,我跟爹第一次插秧时,比你的还难看。”玉栋看玉秀嘟嘴的样子,安慰了一句。   “我再练练。”玉秀不服气地又开始。   玉栋走到玉秀旁边,时不时指点一句,挺有师傅风范的。   两人除了走到田埂边喝口水,就没停过,不知不觉,大半口田就插完了。   “哥,大姐,二姐送饭来啦。”   玉秀听到送饭,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想站起身,可腰弯久了一时直不起来,差点歪倒在田里,还是玉栋拉住她。   她停了一会儿,才慢慢挺直腰,长出一口气,跟玉栋两个互相扶着走上田埂。   “大姐,大姐,你腿上有血!”玉梁指着玉秀的小腿肚叫。   “别动,是蚂蟥。”玉栋也看到了,让玉秀站着别动,他伸手抓下一条蚂蟥来。   水田里,就是这点烦,蚂蟥特多。而且,蚂蟥吸血时人也不会觉得如何,等上岸后才会看到伤口血迹,感到发痒。   玉栋把蚂蟥扔地上,玉梁拿了一根小木棍过来使劲戳,“让你咬,让你咬!”   玉秀看他那孩子气的举动,笑着把他拖过来,“快点洗手,吃饭啦。”   玉梁在淤泥里翻泥鳅,弄得全身上下全是泥巴。他丢下手里的木棍,顺手想抹把脸,结果,一爪子下去,唯一干净的脸,也全是泥了。   “哈哈,小四,你在泥地里打过滚啦。”玉淑走过来,看玉梁那样,哈哈大笑。   旁边也有几家正在东山脚下割麦子,看到玉梁那样,都笑起来。   玉梁被笑得害羞了,不依地拿脏手要去抹玉淑一脸泥巴,两人追追闹闹,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玉秀到田埂边的水沟里洗干净手,自己身上的泥污也不比小四身上少,而且插秧时没感觉,停下来才发现,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有水田里的水,更多的应该都是热出来的汗水,衣裳湿了黏糊糊地一层粘在背上。   东山这块,上午被山挡住没太阳,到下午,西晒的太阳就晒到这一片了。他们这两亩田,是并排的两块长条,现在已经有一小半被太阳晒到了。   两人一上午干下来,才插了半亩左右的秧苗。   玉秀叹了口气,她虽然有二三十岁的脑子,可却只有十岁的体力。要是干惯农活的大人,两亩田估计一天就做完了。这两亩田要是老天帮忙,他们再精心伺候,到年底可能也就收个八百来斤的谷子。   她看看玉栋和玉梁,更是决定,得为家里人谋个出路,不能就靠种地过日子。   玉淑把手里的提篮放到田埂上,打开盖在上面的蓝布,里面有三大碗压得实实的米饭,一碗青菜炖豆腐,一大碗梅干菜炒肉。   豆腐和肉,庄户人家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   梅干菜,是东屏村这边夏天常备的菜。其他鲜菜放不起,当顿没吃完,一过夜可能就坏了。梅干菜却是放个三五天都不会坏。   梅干菜炒肉,更是美味。玉淑这碗梅干菜炒肉,几大块肉盖在梅干菜上。   这两碗菜,要是叫别人看到,肯定会说小孩子当家不知道过日子,乱花钱。   “姐,我把昨天买的肉,拿一半炒梅干菜了,你快尝尝。小四,给,你喜欢吃的肥肉。哥,这块给你吃。”玉淑拿起筷子,先把几块肉一人一块给他们压饭里,才递过筷子,眨巴着眼,热切地等玉秀品尝后给个评价。   玉秀轻轻咬了一口肉,那块肉带着的梅干菜压到饭里,白白的饭粒染上梅干菜的颜色后,变得像加了酱油一样,她笑着扒了一口饭,“好吃,淑儿,你做菜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玉淑得了夸奖,高兴地催着玉栋和玉梁快点吃。   玉秀吃了几口,“淑儿,你和小叔吃过没啊?”   “哦,吃过了,我做好饭后,先跟小叔两人吃好了,再给你们送饭来的。”玉淑只催他们快吃。   三个人早就饿了,一大碗米饭,玉栋几大口就扒拉下肚了,又喝了一口菜汤,觉得满足了。   玉秀看他吃得那么快,从自己碗里挑了两块饭放玉栋碗里,“哥,我吃不下。”   玉栋嘟囔着姑娘家吃的就是少,一边又几口吃下去了,吃完后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连说太饱了。   玉秀也几口把剩下的饭吃完,转头看看,东山靠山脚这边要是太阳晒到了,那可热得够呛。   “小四,你抓多少泥鳅啦?”   “大姐,你看,我都放篮子里,养在那边水沟里呢,少说也有二三十条了。”玉梁指指路左边的水沟,他把龟背篮浸在沟里,泥鳅就不会干死了。   “等会太阳一晒,泥鳅都要烤干了,你快吃饭,吃完了和淑儿一起回去。”   “大姐,我跟你们一起回家。小黄还没吃饱呢。”玉梁指着不远处的黄牛找理由。其实这边水草肥美,小黄那肚子都鼓起来了。   “那这样,你跟淑儿两个去那边割一篮子草,带回家去让小黄吃。”玉秀直接赶人,“还有,你回家去可不是玩的,记得昨天教你的字你可得再学,回来要考你们。”   “哥呢?哥你记住没?”玉梁一听要考较学问,就想拖着玉栋了。   “哥早就认识了,快点快点,要是记不住,回头罚你。”玉秀瞪眼,玉梁一听还要罚,跳起来就跑了。   玉淑连忙拿了镰刀跟过去。   两人割满一篮子草,那草压得很实,分量就重了,一个人拎不动。玉淑到山上找了根木棍当扁担,抬着走。玉梁走前面,玉淑牵着小黄牛走后面。   “哥,姐,你们两个早点回来。小叔说可以分几天干完的。”玉淑看太阳都晒过来了,嘱咐道。   “知道啦,晚饭我回来做,到时我们做泥鳅干吃,你们回家后记得歇午睡一觉。”   要是按早上这速度,今天他们应该能把一亩田插好秧,两亩田,也就是两天的事。   玉淑两人走后,玉栋和玉秀又坐着略歇了会儿。   这时候,附近都没人了,不少人家的田地都是东山脚下有,村北边也有,所以会两边轮流干,躲躲太阳。   ☆、90章 贩卖消息   他们家里只有两亩田,两个人插秧又慢,只好多花点时间。   坐在荫凉地里又歇了会,玉栋去抓了几捆秧把扔到田里,准备继续插秧。   玉秀看他那动作,也跟着站起来下田干活。   两人一下午忙活,居然也干完一亩田了,最后直起腰时,太阳已经落到山后了,天都有点暗了。   “秀秀,走,我们也回家吧。”玉栋招呼一声,扛起锄头。   玉秀连忙拿了板凳等物,两人慢慢走回家。一路上,看到别人也在三三两两回家,东山这里都没人了。   他们看到村子里炊烟袅袅,风吹过来,带的都是柴禾的烟火味和饭菜的香味。   玉栋舔了舔嘴唇,“这天气,饿倒不饿,就是嘴巴干。”   他们带出来的一壶水,早就喝完了。   “哥,晚上我煮一锅绿豆汤喝。”   “好啊,绿豆汤好喝。”   两人并排走着,忽然咚的一声,玉秀边上的水田里溅起一团水花,那水打在她身上。   她吓了一跳,转头寻找,看到身后二十来步远的地方,有一片草丛晃动,明显是有人的样子。   “谁躲在那里?我都看到你了,再不出来,让我哥拿锄头砸过来。”   “别砸,别砸!”草丛里,钻出一个人,头上还沾了草屑,竟然是白眼狼。   玉栋一看到是他,将玉秀往自己身后一拉,伸手真把锄头拿在手里。   白眼狼个子比玉栋还高些,可一看玉栋那凶样子,上次被打怕了,双手乱摇,“我……我就是路过,开个玩笑,玩笑,别打啊。”   “这种时候,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应该回家吃饭了?”白眼狼从不下地干活,大热天的怎么会在这里晃悠?   “那个,随便走走,嘿嘿,走走。”   “哦,那我们走吧。”玉秀拉了拉玉栋,累了一天,没力气说闲话。   白眼狼看两人转身了,摸着头,眼珠子转了转,涎着脸靠近两步,“那个,秀秀,不,玉栋,我要是告诉你一件事,你……你们能不能给我一吊钱?”   白眼狼有什么消息值得一吊钱的?   玉秀从玉栋身后探出头,“你刚才不是说路过吗?怎么又变成有事要说了?一天到晚胡说八道,还一吊钱?做梦呢,鬼知道你编什么瞎话。”   “不是瞎话,是颜庆洪的消息,嘿嘿,我亲口听到他前两天上坟时,在坟头说的话。”   白眼狼看玉栋和玉秀不为所动,急的又走近两步,“你们要不要听?给我一吊钱,我就告诉你们。”   看他那样子,应该是真的听到点什么。   玉秀看了他一眼,“一文钱,你要是说,我们给你一文钱。要是不说,你就烂在肚子里吧,我们也不稀罕听。”   庄户人家,若是干一天农活,比如插秧什么的,一个工一天也就三五十文,要是做点杂事比如官府张贴榜文,也就给个一两文钱的跑腿费。   玉秀答应一文钱买句话,也算是白延郎买跑腿费了。   玉栋本来没想理,可玉秀说话了,他也没出声反对,大妹妹现在做事,他越来越信服了。   “哎……大消息,我连我爹娘都没告诉,就等着告诉你们呢。”   白眼狼没说的是,他本来想跑到玉秀家去说这消息的,可一走近他们家,他就想起那夜看到的白乎乎的脸,后背就发凉。   就算他爹娘说是玉栋兄妹几个吓他的,他还是吓怕了。   再说,玉栋那顿棍子,让他浑身上下乌青肿痛好几天,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这么狠的打呢。   他就想瞅个没人的空档,路上碰上了说,可村里一直人来人往。   今天听人说玉栋兄妹来插秧,他就候这边了。   “那你回去告诉你爹娘好了,让他们给你钱,他们不是刚从我堂叔那拿到钱了?”   “半吊钱,给我半吊钱我就说,怎么样?”一文钱,他实在是有点不甘心。   玉秀哼了一声,拉着玉栋转身就走。   其实,白延郎只是被宠坏了,像个半大孩子。要说真是怎么坏心倒还没有,而且他那胆子也很小,典型的洞里老虎——窝里横。   “哎——怎么说走就走啊,等等我,等等我。”白眼狼绷不住了,追着玉栋和玉秀两个后面,“再加点呗,真的,玉栋,十文?十文怎么样?”   “白眼狼,你要说就快点说,等进了村,要是被人听到了,你那消息一文都拿不到了。”   “那……那再给我一块肉吃,怎么样?”白延郎咬咬牙,再让一步。   他爹娘一心要留着钱给他娶媳妇,这些日子都不肯给他钱花用,害他几天没吃到肉了,玉淑送饭时,他闻到饭篮子里的肉香了。   “肉?多大的肉?”玉秀停下脚步,斜着眼问他。   “这么大……嘿嘿,这么大,就这么大就行。”白延郎看玉秀瞪圆了一双杏眼,他拇指和食指比划的圈越来越小,最后两个手指头碰一起了。   玉秀满意地点点头,“行,你说吧。”   “这可真是大消息啊。”白延郎马上又凑近点,玉秀往后一缩,又躲到玉栋身后。   白延郎看玉栋手动了动,连忙缩回去点,伸长脖子压低声音说,“就前几天,颜庆洪去他亲娘坟头祭拜,我听到他说让他娘放心,不会放过你们四个的。”   “就这句话?”玉秀双眉一挑。   玉栋听了这话,满脸疑惑地看着白延郎,生怕他是骗人的。   “就这句,我是在那边套野鸡,结果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的。”   白延郎看玉秀不满意的样子,绞尽脑汁想了想,“对了,他说让他娘在天之灵,那个安心,仇会记着,颜焘的子孙,他不会放过的。这些是真话,我要是骗你们,让我……让我走夜路被鬼抓走,赌钱就输钱!”   他看玉栋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举手发誓道。   对一个赌钱的人来说,这个赌咒可是很严重了。   “就这几句,你还好意思要钱?”玉秀冷哼了一声。   “那个……但是这是大消息啊,要是被发现,搞不好颜庆洪会把我灭口呢。”白延郎连忙说明风险邀功。   “他说这些话时,有别人吗?我堂婶、二堂哥他们在吗?”玉秀追问道。   “不在,就颜庆洪一个人。”白眼狼很肯定地说。   ☆、91章 人的心思   玉秀眼珠转了转,“白眼狼,你这消息实在不值钱。不过,我们还是给你一文钱。这样,以后你想法子多盯着我堂叔,要是有大消息,可以再来谈价钱。或者觉得我堂叔他们有不对劲的地方,也可以来跟我们说。”   整个东屏村,白延郎是最闲的一个了,天天吃饱了没事干瞎混。   颜庆洪若真是不安好心,玉秀觉得安个眼线还是有必要的。这眼线最好当然是颜家人,现在暂时找不到,有白眼狼盯着也将就了,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真的?你们给多少钱?”白延郎一听这话,双眼放光。   “那得看是什么消息了,放心,亏不了你。”玉秀没给准话,含糊地道。   “还有,有消息来告诉我,不许往我妹妹跟前凑。以后你要是再敢打我家秀秀的主意,我就打断你的腿!”玉栋捏着拳头挥了一下。   白延郎吓得退了一步,“不敢了,你放心,不敢了。我爹娘还让我找秀秀,你看,我都没敢来。”   他一句话,把他爹娘给卖了,看来白金福和福婶还没死心啊,难道是因为自己对他们太客气了,当时没闹上他们家去?   玉秀那时想着先压服颜庆洪这头,白金福和福婶她并没放在心上。而且白眼狼挨了那顿打,她以为白家应该受到教训了。没想到居然还没绝了他们的心思。   “白眼狼,今天说的话,不许告诉你爹娘。娶我,你也别想了。哼,你看这个,”玉秀从头上拔下一根竹簪子,一头磨得尖尖的,“你要是惹我,我拿这个扎你一下,万一没扎准,扎到眼睛什么的地方,你可就完了。”   “你要是敢碰我,我就拉着你一起死!”   玉秀拿着簪子比划了一下,白金福夫妻俩有什么心思先不管,先把白眼狼吓住才是真的。   她这么一吓,白延郎往后退了一步,这话听着好吓人,简直不像姑娘家该说的话。   再看玉栋那样子,他摸摸自己的胳膊腿,万一真被打断骨头,那可惨了。   而且,白延郎没说的是,他还偷听了红婶和他娘的说话。听红婶的意思,玉栋玉秀不点头,玉秀的婚事就不做准。靖王府的管家留过话,谁要是对他们兄妹胡来,就送衙门去。   红婶还说,金福清就是为这些话,对玉栋几个忌惮得很。   连里正都忌惮的人,他就更不敢惹了。所以,就算他爹娘说什么女人只要生米变熟饭就没事的话,他是死活不敢的。   到时候挨打,疼的是他,又不是他爹娘。   玉秀吓他那几句,也就是为了让他更加顾忌点,看他没言语了,转身往家走。   玉栋兄妹俩在前面走,白延郎跟在两人身后。   快到村口时,玉秀回头赶人,“你快走,村里人就多了。”   白延郞舔舔嘴,“那肉……”   玉秀想了想,“肉我家没有,这样,明天你再到东山来,我们给你一文钱,过两天请你吃两条泥鳅干代替肉,怎么样?”   泥鳅干,白延郞想了想,“要有盐的。”   “成啊。”   白延郞觉得不亏了,心满意足地走了。   玉栋明显满腹烦恼,“秀秀,白眼狼说的,是真的吗?堂叔想害死我们?”   玉栋可能以为颜庆洪和王有财一样,是贪财,可听着白延郎说的那些话,怎么不是这么回事啊?怎么感觉是有仇一样?   他从小记忆里,爹和堂叔除了因为小叔的事吵架外,其他时候都是好好的啊。   玉秀想到七月半时看到的那抹恨意,倒是不觉得意外。那天她果然没看错,只是,恨从何来呢?   “哥,我觉得堂叔对我们,以前爹在时还好,爹没了后,他做的事,都是坏事。白眼狼说的,应该是真的。”   “阿公对他那么好,他竟然恨阿公?”   升米恩斗米仇,这也不是新闻。只是,颜庆洪为什么要巴巴地在叔婆坟头说?难道是叔婆的意思?   玉秀不由想起阿公迁到东屏村时,带着叔婆一家,照理说,哪有大伯带着弟媳妇迁居的?   难道……私奔?   呸呸呸,瞎说!玉秀脑中闪过这个词,又使劲摇摇头,不会,不可能!   爹曾说阿公和阿婆感情很深,临终时还遗憾不能和阿婆合葬。   再说真要私奔,肯定你情我愿,叔婆没怨言,那颜庆洪恨意何来?   而且,哪有带着孩子私奔的?戏文里都是月黑风高夜,一男一女卷着包袱跑路吗?   阿公对叔婆,应该没私情。   玉秀头都想大了,可是,颜庆山在世时没怎么提到阿公的事儿,老一辈都作古了,想知道原委难道去问颜庆洪?自己肯开口问,颜庆洪也不肯说啊。   玉秀想一个原因又自己推倒,这样瞎猜,实在没头绪。   玉栋看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秀秀,你想到什么了?”他觉得自己笨想不明白,或许聪明的大妹妹能想出来。   玉秀摇摇头,“我想不到为什么他要恨阿公。可是,哥,堂叔和大堂哥心思不正,就算他们不恨阿公,就冲着我们几个年纪小,手里有钱有房有地,他们就会起贪心的。”   她说着看玉栋皱眉,显然不太明白颜庆洪和颜锦程这种贪婪心思,哥哥心思纯净,被爹娘教的,只知道别人家的东西不去想,自己靠双手劳作。   不止哥哥,淑儿、小四也都这样,自己要不是重生一世,可能也不会明白世间人心阴暗吧?   “哥,他们的心思你不懂没关系,可是,你得记着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反正不许一个人跟他们说话,也不许跟着他们走。”玉秀索性先提醒防备的事,“还有,他们要是给东西给吃的,不许要。”   玉栋摸摸脑袋,“知道啦知道啦,不过你也不要一个人跟他们说话。那天,就是白眼狼这事那天,我们去堂叔家,走的时候,我觉得他那眼神,跟要吃人一样。”   玉栋只是想不通那种人的心思,并不是傻子。只是,他性子厚道,还是叫颜庆洪堂叔。   玉秀点点头,“我也觉得那天那个眼神很渗人。”   ☆、92章 改善伙食   玉栋和玉秀回到家里,太阳彻底掉下西山了,月亮在东边露了一丝小脸。   玉淑没等玉秀回来,自己忙着烧晚饭了,玉梁在灶间帮着烧火。   蓝妞回到家,就窝到自己的小窝里,一副累到的样子。   玉栋和玉秀两个也累得恨不得躺下来,可是还有事得忙,晚饭也得吃。   玉秀洗把手,“淑儿,你们出去,我来做饭吧。”   “姐,没事,青菜炒好就好啦。我们煮了一锅绿豆汤,放在外面凉好了,你们先去喝一碗。”玉淑个子还矮了点,踩着板凳站在锅灶边,一手拿着锅铲,正在抄青菜。   “大姐,你们先去歇一下,我给你们洗了甜瓜。”玉梁从炉灶后面探出头,跟着说。   两人热得一头一脸的汗,玉梁那张白乎乎的小脸,被炉灶里的火,烤得红红的。   玉秀看看桌上,已经摆了四个菜了,也不和玉淑抢了,拿着碗筷到院子里收拾桌椅。   杨梅树下,一个大木盆里都是泥鳅,一条条又大又肥,下午玉淑和玉梁肯定又跑出去翻泥鳅了,这数量看着就比中午拿回家的多。   翻泥鳅都是在水田边淤泥里翻,倒没什么危险。   玉秀放好碗筷,玉栋把桌椅拿出来放好,玉淑和玉梁把做好的四碗菜端出来放桌上。玉秀拿了个大碗,先帮颜庆江盛饭,每样菜都夹了,端到屋里去给他吃。   现在天热蚊子多,颜庆江这几天只能躺床上,又不能关门关窗,所以,房里只能熏艾叶驱蚊。玉秀进去呛了一下,将熏烟的火盆挪了挪位置。   颜庆洪半靠在床上,看到玉秀一张小脸晒得通红,指着问,“秀秀,痛?”   玉秀一抹,真有点火辣辣的痛了,“没事,小叔,就是太阳晒多了,洗把脸就好啦。”   颜庆江懊恼地看着自己的腿,孩子气地推开玉秀递过来的饭菜。   “小叔,快点吃!你不吃腿好的慢,快点好起来,割稻子就指望你啦。”玉秀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思,笑着说。   颜庆江听了,犹豫地接过碗。   玉秀放心地出来,端起桌上帮她盛的饭吃起来。   “姐,我和小四商量啦,这些泥鳅,要不拿去卖钱?”玉淑指着木盆里的泥鳅,“中午回来碰到铁蛋,说镇上有酒楼收泥鳅呢。”   “是啊,铁蛋说他翻的泥鳅,都被他娘收去卖了,就卖到镇南街上的酒楼。”铁蛋的娘就是荣嫂子,她娘家有兄弟在镇上酒楼做伙计。   刘铁蛋喜欢跟玉梁玩,所以,这种事儿也都会告诉他。   夏日,泥鳅倒真是一道美味,属于河鲜的一种。   玉秀看家里这么多泥鳅,明白玉淑和玉梁的心思,只是,这两天她和玉栋忙着田里的事,不能送镇上去卖。要是养家里,几天下来又要养瘦了。   让玉淑和玉梁两个独自去镇上,她又不放心。应该说,听了白眼狼的话后,不管是玉栋,还是玉淑玉梁,只要没在自己眼前,她就都不安心。   “哥,大姐,我和二姐去镇上卖吧?三斤泥鳅能卖一文钱呢。”   这种不要本钱的东西,卖到就是赚到的。   “这样吧,我们还是先把泥鳅烤干,娘以前烤的泥鳅就很好吃。我们回头拿泥鳅干去酒楼卖卖看。”玉秀最后还是不放心。   王氏可能因为王家的家境不好,烧的菜,味道不算最佳。可烘烤泥鳅,她却总能烘烤得又酥又脆,是颜家兄妹几个爱吃的零嘴。   玉淑和玉梁一心想着抓泥鳅赚钱,看玉秀不同意他们去卖,有点失望。   玉秀看两人掩不住的沮丧,“淑儿,小四,等田里秧插好了,我们再商量这事,行不?就你们两个送镇上,我不放心。在临水镇碰上的事,万一你们再碰上呢。”   玉淑和玉梁听到临水镇,想到刘牙婆当街抓人的事,知道大姐是担心他们,不说话了。   “想卖东西,回头事情多着呢。你看我们的小鸡小鸭,等生蛋了,卖鸡蛋的活就交给你们啦。”   “嗯,好啊,回头我去卖鸡蛋。”玉梁一下又高兴起来,跑去蹲着看小鸡小鸭了,恨不得一夜之间它们就下单。   玉秀晚上吃好晚饭,看盆里的泥鳅吐了不少泥沙,又换了一盆清水,在木盆里滴了一滴香油催吐。   田里抓来的泥鳅,肚子里都是泥沙,一定要吐干净了才能吃,不然吹进嘴里全是土腥味。   一般催吐会放粗盐,这么大一盆,放个一勺粗盐,过个一天一夜,再换盆水,也就差不多了。   可玉秀想先烘烤些出来,那放一滴香油催吐最快。   泥鳅既然是河鲜,烹制方法也就各异,像有的人家最喜欢烧泥鳅汤。而颜家,却是喜欢泥鳅干。   玉秀有心让家里人吃点新鲜,想到前世里蜀地流行拿椒盐作料拌鱼干吃,特别香。她想试试这做法。   泥鳅吐干净泥沙后,玉秀就将灶间的大铁锅烧热,在锅里刷了一层油。   他们田地还没出产,这油还是上次赶集买的菜籽油,还有一小碗玉淑烧肉时熬出来的油。   烘烤泥鳅,很多人家为了省油,直接将泥鳅丢红锅里,这样容易粘锅。   玉秀刷一层油,就是为了防止粘锅的,而且还能增香。果然,这样刷过一层油后,泥鳅一丢下去,刺啦刺啦的声音传出,揭开锅盖,就闻到一股香味。   玉秀连忙将泥鳅翻了面,等整条泥鳅都变成干直了,就先盛出锅。   玉淑已经把王氏当年用过的小泥炉搬出来,放到院子里。   这小泥炉很小巧,也就两个巴掌宽,玉秀从炉灶里夹出一根烧红的柴,放到小泥炉底下,上面倒上两碗米糠。   这米糠是特意为小鸡小鸭准备的,没舍得多用。   等米糠开始冒烟了,玉秀又将一块铁筛子架到泥炉上。   等铁架子被米糠里的火烤热后,她把刚才在锅里烤过的泥鳅拿筷子夹到铁架子上,玉梁闻到香气,也不嫌热,玉秀怎么赶都不肯走开。   玉秀坐在泥炉前,一手拿着蒲扇轻轻扇着,一手拿着筷子不停翻烤。   铁架子上的泥鳅,没多久就冒出滋溜溜的声音,往外冒油了。   ☆、93章 美味泥鳅   泥鳅冒油后,筷子就得翻得更勤快些。   这香味,连玉栋和玉淑都舍不得走远了,守在泥炉边,等着第一锅出炉。   玉秀拿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看泥鳅变成金黄,有点点焦黄色,知道差不多了,连忙夹下来。   “等等,先别吃,我做个调料吃哦。”玉秀让玉栋三个别忙动手。   这样烘烤出炉的泥鳅干,凉了后更是香脆可口。   “姐,明天我们捞点小鱼,也可以烤点鱼干吃。”玉淑想到溪水里的小鱼捞出来烤干,味道也不错。   “对,我们多烤点,回头放到过年,还能过年时候吃呢。”玉秀赞同道。   四个人边说别闻着香味,很快,一大盆泥鳅,也快烤完了。   玉秀又从上次买的调料里,翻出一包花椒。东屏村这边的菜里,不会放花椒什么的,所以,也没什么人会买。   玉秀也是看到后,想着前世配香包会放花椒驱虫,就买了一点,想等闲了做几个香包给家里人带,现在刚好先吃上。   “秀秀,这是什么啊?”玉栋压根就没注意过这种东西。   “这是花椒,可麻啦。我在府城时,看到那些夫人们拿它做香包赶虫子,还拿来做菜呢。”玉秀笑着,凡是做些玉栋三个没见过不知道的事,都推到府城靖王府里去。   玉梁可等不及了,加了一条泥鳅干,“姐,就这样就很好吃了,你做得跟娘做的一样好吃。”其实,玉秀做得是不是和王氏做的一样,谁都不知道。可在玉梁心里,娘做的东西就是最好的。   玉秀看他那样子,刮了他鼻子一下,“看你馋的,等会儿有更好吃的,别后悔。”   她说着,把筷子递给玉淑,让她帮着把剩下几条泥鳅翻着烘烤。   自己又到灶间,烧热锅抓了把花椒丢进去,小火慢慢烘焙,等花椒的香味在整个灶间飘荡,花椒壳碎得一压就碎了,她才把花椒装到研钵里,又把盐放锅里,一样用小火焙干。   这时候天都黑了,屋里奢侈地点了盏油灯,她也看不清盐变什么样了,只能预估着感觉差不多了,就把盐也装到研钵里。   然后,拿了小杵,慢慢把花椒和盐研磨打碎。   等最后感觉她拿手指一捻,没有整粒花椒了,她倒在一个碗里端出去,夹了几条泥鳅放进去拌匀。   “哥,你尝尝,看看这味道怎么样?”她夹了一条递到玉栋嘴边。   玉栋咬了一小口,“这味道,好吃!秀秀,比光放盐好吃,香!”他说不出什么词汇,末了就一个好吃一个香。   玉梁正送了两条泥鳅到屋里给颜庆江吃,听到玉栋的话,又跑出来,“真的?真的?大姐,快给我尝尝。”   玉秀正给玉淑也喂一条,玉淑吃得嘴里没空说话,只点头,赞同玉栋的话。   玉梁自己去夹了一条塞嘴里,“这个好吃,不油!小叔,给你这条,这个更好吃。”他自己嘴里咬了一条,又拿了一条送屋里去,然后,又把刚才拿进去颜庆江还没来得及吃的一条拿出来,丢进椒盐碗里蘸。   “大姐,这泥鳅,跟我们以前吃的都不一样。”   玉秀一笑,心里说,那是当然,这可是川蜀那边的调味料呢。她怕家里人受不了花椒的麻味,花椒放得不多,只做一点提香用,几人晚饭吃了不少,这时候又忍不住每人都吃了十几条。   “大姐,明天我再去抓泥鳅。我们再做吧?”玉梁看看一晚上那一大碗泥鳅就少了一少半,只觉没吃够。   “好啊,我们多做点,还有小鱼干也能这么吃。”玉秀看大家都爱吃,笑得合不拢嘴。   五个人吃得心满意足,等洗完澡睡床上时,觉得嘴巴里都还是一股香味缭绕。   第二天,玉梁对梅干菜不屑一顾了,夹了两条泥鳅配粥吃。吃完一抹嘴,拿着竹簸箕就要跟玉栋两个去田里。   山间的溪水水沟里,因为水干净,都会有小鱼小虾,这些鱼虾个头小,靠手是抓不住的。要拿竹簸箕拦在下游,从上游往下赶,都进到簸箕了,再把簸箕抱起来。竹簸箕因为是竹子编的,会漏水,等把水漏干,那些鱼虾就都在簸箕里了。   玉淑看玉栋和玉秀两个满脸倦容,也要跟着出门。   最后,这天兄妹四个一起到东山去,玉淑帮着送秧把,玉梁还是管小黄吃草,还有抓泥鳅和鱼虾。对庄户人家的孩子来说,抓抓泥鳅,是最好玩的游戏了。   刘铁蛋跟着他爹娘到田里,路上遇上玉栋,听说他只要捉泥鳅,哀怨地看了他爹娘一眼。   农忙时候,家里只要能走路的,都是全家大小老少齐上阵,下地干活。像刘铁蛋,这种时候重活帮不了,就要帮着拾麦穗。   家里收割完麦子后,因为麦子堆放在地里晾干,难免会有麦穗掉田里。这时候,孩子的作用就有了,让他们提着篮子拾麦穗。   玉栋四个到了东山,按照昨天一样,玉栋和玉秀下田插秧,玉淑就在地上帮忙送秧把。   玉秀昨晚睡下时还不觉得,今天一起床,才感觉腰酸背痛,在田里一弯腰,都感觉背上紧得弯不下去了。   不过,可能是昨天插秧一天,熟悉了,今天她和玉栋两个速度快了不少,连她都能插出一条直线了。   快到中午时,玉淑先回家准备午饭,玉梁一上午又是翻泥鳅又是捉鱼虾,忙的不亦乐乎。跟昨天一样,他和玉淑牵着小黄先回家去,照例又割了一篮子草。   等玉栋和玉秀两个干完活准备回家时,遇上了来看东山水田的金满堂。   颜庆洪到底还是没敢跟金满堂硬来,把玉栋家的那两亩田交给金满堂了。   金满堂家大部分田地都在东山这边,这两天去村北把那两亩田种上晚稻后,就要忙着东山这块插秧种稻了。   “玉栋,秧插完啦?”他看看那两亩田,问道。   “是啊,满堂伯,谢谢您给的秧把,我们两亩田都插上秧苗了。”   金满堂看那两亩田,赞赏地看了玉栋和玉秀一眼,“不错啊,这秧苗插得挺直的,不错了,真是能干。”   被一个老庄稼把式夸奖,玉栋有点自豪又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   ☆、94章 热心邻人   “满堂伯,你这是来看田水?”   秧苗插完,接下来是最累的看田水的时候。   水稻水稻,顾名思义自然要靠水养的,而且这水的量得把握好。这水少了,秧苗水不够就长不好,容易干死。若是水多了,秧苗一烂根,这一季也就白忙活了。   所以,插完秧后,接着就得看田水。田水关系到接下来的收成,再憨厚的人,此时都会计较起来。田地有高低,缺水的时候,田在上游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水就多,在下游的就会把上游的田挖个缺口好把水放下来。   为这吵架打架的事几乎每年都发生。   玉栋以前跟着颜庆山晚上起来看过田水,看金满堂走到水田边张望,猜他应该是看田水来了。   “是啊,今年老天帮忙,雨水足,今年东山这片不愁水不够,就是水不能太多了。”   今年这天气还真是帮忙,这几天晚上都下过雨。就连东山这片囤不住水的田,都不缺水。可问题就是要经常来看看,万一水太多,就得及时开个口子放水了。   金满堂点点头,玩笑道,“玉栋,想不到你年纪不大,都知道看田水啦。”   “满堂伯,我就知道这么一说。可田水多少才合适啊?”   “你看,秧苗这么高,田水没到这个地方,从这里网上,半个手指头的高度,就差不多了。水深超过半个手指头了,就得快点开水。要是不够了,就得快点引水。”   金满堂手把手教了玉栋一遍。他换给玉栋兄妹的田,就在路边,靠近水沟,引水方便,而下游就是他家的地。这让玉秀放心很多,至少,他们应该不会和金满堂吵架打架了。   “谢谢满堂伯,我知道了。”   “你们孩子家起不来,晚上我过来看的时候,顺便帮你也看看田水。这几天晚上你们就别过来了。”金满堂拍拍玉栋肩膀。   看田水是件辛苦的事,一晚上起来两三趟都是常事。他这话,等于帮玉栋分担了接下来的辛苦。   “这怎么好意思,满堂伯,以后我也要学,要不我跟着您看几晚,先学学吧?”   “行了,我年纪大了,觉不多。你们还小,正是长个的时候,再客气,可就见外啦。”金满堂直接决定了。   玉栋看推脱不掉,谢过金满堂的好意,跟玉秀回家了。   家里,玉淑和玉梁居然装了三个木盆,两大木盆的泥鳅,一个木盆里是小鱼小虾。   玉淑和玉梁一看到玉秀,就满眼放光地看着她。   玉秀失笑,这是两只馋猫啊。   “大姐,你看,那盆是二姐烤的。”玉梁指着屋檐下的一盆,原来两人已经烤过一盆了。   玉淑烤的这盆,色泽很不错,就是有几条烤焦了。这下午烘烤,可比晚上还热。   “姐,有好几条焦了。”玉淑不好意思地说。   “那几条,都便宜蓝妞了。”玉梁指着蓝妞的碗,里面放了七八条泥鳅。   “好了,你们先歇会儿。这一下午,都晒成什么样了。”玉秀心疼地摸摸玉淑和玉梁,两人的脸全晒得通红,怕是晒伤了,明天要蜕皮。   五个人草草吃过晚饭,玉秀又烤了一大盆泥鳅,然后将昨晚烤的放在院中曝晒的收好。   “哥,满堂伯帮我们看田水,要不过几天,我们送一包泥鳅干给他?”   “行啊,拌上你弄的盐,好吃。”   事情商量定下来,田种好了,明天,还得到玲珑山上去看看。   这种时候,该种的菜都种下了,玉栋他们没赶得及撒籽,这时候没什么好收的。他们想着先去把地给松土,回头就能种萝卜、白菜这些东西了。   几人正商量着,院外有人敲门,原来是胡大夫。   他收了玉秀那一两银子,答应要回头再来帮颜庆江看看的。可胡大夫家里也是有田地的,这两天种完水稻,终于有时间过来了。   玉秀一看是胡大夫,客气地将他让到屋里。屋里这时有点黑。   庄户人家,平时有月亮就坐外面纳凉闲聊,晚了就回屋睡觉,很少会点灯,嫌废油。蜡烛这种更是少用,都是祭祀拜佛等时候,才舍得点蜡烛的。   颜庆江躺床上,胡大夫不能摸黑看,玉秀端了油灯进屋,还是不够亮。胡大夫一挥手,让把颜庆江扶到屋门口。   “胡大夫,我小叔能下床啦?”玉栋和玉秀都傻眼,不是嘱咐要静养吗?这么些天,他们愣是一步都不肯让颜庆江下床。   要不是铺着竹席,每天早晚帮他擦身,可能颜庆江都要躺出褥疮了。   “不要动到腿就没事啊。”胡大夫奇怪地回了一句,估计没想到几个孩子仔细成这样。   玉淑搬了一张大竹椅放在屋门口,玉梁将一条板凳放屋檐下。   玉栋去扶着颜庆江,挪到竹椅前坐下,让颜庆江将腿搁到板凳上,慢慢解开包的布条和木板。   胡大夫看看伤口,挺干净的,再一摸骨头也没歪,“放心吧,接下来就是静养了。就是这地方,”他指指颜庆江小腿上的一个窟窿,当时骨头从这里戳出来的,“这里估计会留疤。不过没事,天长日久的,长长能埋回去不少。”   他看看颜庆江的气色,“你们料理得不错啊?看你们小叔这气色,可是好多了。”   玉秀一笑,从云昌镇买回的老山参,一天早晚炖一碗给他喝着,气血自然能养回来不少。   补品这东西,前世玉秀锦衣玉食时天天吃,觉得没什么用。现在发现颜庆江这样一吃,倒是挺有用的,难怪老人都说,补品会吃疲掉,不能常吃。   胡大夫看完,又拿点药粉敷上,留下一瓶药粉。   “对了,我给换副药方子。”   玉梁一听,跑屋里找了纸笔出来,递给胡大夫。   胡大夫没想到他们家里还备着纸笔,有些没钱的人家,都是随便拿张油纸让他写药方的。   他写下药方,“行了,接下来就靠养了。这方子,你们抓药给他吃七天,吃完就不用吃了,只要没觉得腿疼,就没啥事。照现在这样养,挺好的。天热,也可以像这样,在门口坐椅子上,就注意腿别歪到。”   ☆、95章 老饕贪嘴   胡大夫嘱咐了几句,伤收起药箱,准备走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反正接下来也没啥大事。   这种回诊,照规矩只要前一次诊金给足了,是不需要再给钱的。   玉秀想着不能让人家空手白忙,想想去找了一片干荷叶,包了一包自己做的椒盐泥鳅干,扯了劈成丝的棕榈叶扎紧,送给胡大夫。   庄户人家,棕榈叶是常备着当绳子用的。而荷叶,是玉秀特意采了收起来的。   因为颜庆山说,他当年在外面吃过荷叶包裹的蒸菜,格外好吃,有股子荷叶的清香。   本来江南多荷花,就会拿荷叶当包裹,有了颜庆山这话,王氏每年更是会多采摘些,晒干了收着,拿来蒸菜或者包东西。   这习惯,不知不觉家里人都染上了。   玉秀往年就跟着王氏去摘荷叶晒荷叶,所以一回到家里,有时间就去摘些收家里。   前世里,她还见过大夫拿荷叶入药,荷叶有清凉败火、解油腻的作用,她有时熬消暑汤时,也会扔几片进去。   玉秀手脚利索,一下就将那包泥鳅干包裹得方方正正的,拿棕榈叶一系,打了个漂亮的结,“胡大夫,辛苦您了。我们自己烘的泥鳅干,不是什么值钱的,您带回去尝尝。”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啊。”胡大夫客气地推辞了一会儿,还是接过荷叶包。   玉栋将他送到门外,看他走上北边的河堤路,才回家来,将门给栓了。   颜庆江能下床了,高兴地坐门口不肯回屋。玉栋几个只好由他坐那,玉梁拿着根木棍在院子的泥地上练字。   玉栋想着田水还是得去看看,晚上又去东山看了看,金满堂家居然在那边扎了个棚子,父子几个轮流睡外边。金满堂看玉栋来了,跟他聊了几句,把他赶回家了。   玉秀将泥鳅烘烤好,又收拾好灶间,催着家里几个人洗澡睡觉。说起来他们家在爱干净这点上,真是和别人家不一样。   小时候,颜庆山就要他们经常洗澡洗漱,就算是大冬天,也得两三天洗澡擦身。所以,村里人都说,颜家几个孩子走出来,都是香喷喷的。村里的孩子也很喜欢跟他们玩。   颜庆江本来没这么讲究,架不住玉秀几个老是嫌弃地让他快擦身洗澡。   现在被几个孩子逼着带着,倒是天天换一身干净衣裳,没什么汗臭味了。   胡大夫拿着那包泥鳅干,没当回事地扔堂屋桌上。庄户人家,没菜吃时弄点泥鳅干当荤菜。   第二天,刚巧云昌镇上的药铺掌柜来他家找他。   因为胡大夫是个乡间郎中,主要是给附近几个村的庄户人家看病,收入并不多。庄户人家,小毛小病大多就硬抗着不看医了。真要有大病,请医吃药的钱,又负担不起。   不像镇上有名的大夫,给有钱人家看个病,除了诊金还能得个赏钱啥的。   胡大夫家里,只能说日子比庄户人家好。可家里也是儿子女儿好几个,花销也不少。   所以,他除了行医之外,家里也种田,他还上山采药,另外家里还种了片药田。   这些药材,除了自己制药外,其他的都卖给镇上的药铺。   这药铺掌柜每年都会来胡大夫家里,看看他们药田的产量,估个收购价格,若是紧俏的药材,也可以付个定钱啥的。   胡大夫一看到他,很高兴,“我估摸着你这几天就该来了。”   “是啊,老哥今年种了什么?走走,快带我去瞧瞧。”   药铺掌柜一拱手,打了招呼,就拉着胡大夫去药田看药。   这事每年都差不多,老主顾了,也没什么多说的,很快就敲定了今年收购的事。   药铺胡大夫一看,这时辰,吃午饭还太早,让他家媳妇做几道下酒菜,请掌柜的喝一杯。   胡大夫的媳妇收拾堂屋桌子,一看桌上的荷叶包,知道肯定是人家送的。她打开一看是包泥鳅干,看那颜色鲜亮,好像比自家的还好点,自家弄的泥鳅干还没来得及抹盐,索性就把这包泥鳅装盘,拿来待客了。   这药铺掌柜已经是熟人了,熟不拘礼,也没推辞,坐下来和胡大夫喝几杯。   桌上几样菜蔬,都是当下应季的。   “老胡,你家这泥鳅干味道不错啊。”他看那盘泥鳅颜色黄亮,尝了一条,这味道,好像比镇上酒楼的还好?   胡大夫以为他是客气,“你客气了,还不都是那味道啊。”   “不是,今年嫂子这做法不一样,香脆好吃,连咸味都恰当好处,真是好吃。”这药铺掌柜是个老饕,就好口吃的。这几年云昌镇里能吃的他都吃遍了,能得他说好吃的还真不多。   他又夹起一条,小口小口吃进嘴里,又回味了一下,“这里面放了什么?吃起来还真是有回味,这烤得也脆,好像不全是油炸的吧?嫂子做了多少?要还有,回头给我包一包回去啊。”   胡大夫看他不像恭维,也去夹起一根吃了,还别说,这味道真不是平时家里吃的味道。   泥鳅干几乎家家都会做,做法也大同小异,大铁锅里将泥鳅丢进去烘焙干,太阳下一晒,抹点盐就成了。   他们家日子比起别人家要好很多,所以他媳妇做泥鳅干,会舍得放点油炸一炸,然后放把粗盐拌进去。   这样做出来的泥鳅干,味道上有烟火气,咸味也不均匀,吃到盐粒就极咸,没盐粒的地方就淡而无味。   而用油炸酥的,吃多了的确感觉油腻,尤其是这大夏天的,容易墩着积食。但是,面前这盘,比他们家做的更香酥,咸味恰到好处,还有股米香、艾叶香?   “这味道还真是,我去问问我家那口子。”   他是吃过自家做的泥鳅干的,当然知道不是这味道,到灶间一问。   他媳妇说,“这泥鳅干,就是你扔桌上的啊,拿荷叶包的那包。”   胡大夫一拍脑袋,想到了,是东屏村玉栋家给的,“兄弟,这包泥鳅干,还真不是我家做的,是我给人看诊人家送的。”   药铺掌柜一听,遗憾地叹了口气,只好面前这盆多吃几条了。   ☆、96章 掌柜来访   对一个老饕来说,最大的遗憾,就是尝到一口美食后,竟然不能再吃第二口。   这药铺掌柜的回到镇上,想着吃到的那味道,忍不住跑到南街那五味酒楼去,点了一盘炸泥鳅,吃了几口,叹了口气。   都是在云昌镇上开铺子做掌柜的,大家互相之间也熟络。   五味酒楼的钱掌柜看药铺掌柜吃一口叹口气的样子,“哎我说周掌柜,你大清早地这是在愁什么?吃口菜还叹口气。要不知道的,以为我这菜不好吃呢。”   钱掌柜开了句玩笑。云昌镇有两家大酒楼,他们酒楼的酒菜,更加精致到位,所以生意也一直压另一家一头。   五味酒楼的东家在建昌县里开了几家分号,云昌镇这边是其中之一。   “钱掌柜啊,还别说,你这泥鳅,真不如我吃过的。”周掌柜憋不住,直话说了。   “什么?”钱掌柜知道周掌柜是个好吃的,“你哪里吃过更好吃的?这泥鳅,我们大师傅可是炸得恰到好处,你看这颜色,这香脆劲儿。”   钱掌柜有点不相信。   这炸泥鳅干是夏秋季的应季菜,泥鳅不登大雅之堂,他们酒楼的大师傅特意参考其他菜系,用油炸的方法处理泥鳅,再用盐焗法让泥鳅入味。放凉之后,下饭也下酒,成了本酒楼应季名菜。   每年夏日,几乎是食客必点的一道。   另一家酒楼的掌柜的,都不惜脸面带着掌勺大师傅亲自来吃过几趟,可做出来的还是比不上他们家的。   “老钱啊,往年我吃其他地方的泥鳅干,都没你们的好。可今年,我真吃到头一份了,人家没你们油腻。”周掌柜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他吃到的泥鳅干如何好吃,末了叹了口气,“可惜就那么一碟子,我还没吃够呢,就见底了。”   周掌柜以一种相思入骨的口气,细细说了那泥鳅干的色泽、味道、回口如何清香。他说得细致,边上的食客不由也听进耳朵了,纷纷打听是哪里吃的。   钱掌柜一看,这是老饕得了相思病了,这描述肯定夸大。   不过,能被周掌柜如此夸奖的食物,肯定有过人之处。他做酒楼生意,碰上好吃的菜肴总是要打听仔细的。   钱掌柜一撩衣裳下摆,坐到周掌柜边上,“老周,你倒是说说,你是哪里吃到的啊?”不管是县城还是旁边的镇子,他决定都要去尝一尝。   周掌柜看他那兴致,自然是说了胡大夫家的地址。   钱掌柜记下地方,也顾不得天热,让人套马车直奔胡大夫家,随后,又赶往东屏村。   玉秀不知道,自家的炸泥鳅被人惦记上了。   她跟玉栋两人忙了一上午,将玲珑山的地整好,因为接下来的活都不急在一时了,两人回家打算修一下鸡窝。   那九只小鸡和四只小鸭子长得不错,如今都混养着关在鸡笼里。   两人商量着,在屋后猪圈旁边,打算拿木板搭个鸡窝,再搭个小鸭棚,将鸡鸭分开关。这样喂养方便,小鸭子也能每天带到水田去吃点螺蛳水草啥的。   颜庆江一个人待前院寂寞,一定要跑到屋后来,躺在竹椅上看着玉栋和玉秀动手,在边上瞎指挥。一会儿叫着门要往左开,一会儿叫着木板要换一块。   玉秀两个嘻嘻笑着答应着,做还是得按原定的做,照颜庆江那指点的做,估计最后这鸡窝就是个四面开门带顶的凉亭。   玉梁哐当一声推开院门冲进来,“哥,大姐,有人找。”   他身后,还跟了铁蛋等几个同村的孩子,“是坐马车来的。”   “那人没见过,说是做掌柜的。”   几个孩子跟着玉梁叽叽喳喳地叫。   玉秀被他们吵得头晕,“小四,人呢?”   “哦,在村口问路呢,我们赶来给你们报信。”一个孩子邀功地大声说。   原来,这几个孩子在村头桥下玩,听人打听玉栋家在哪,他们一看是坐马车来的,连忙跑村北去找玉梁,玉梁就赶紧冲回家来报信了。   玉秀看几个跑得满头大汗的,还报信!她好笑地舀了几碗消暑汤给几个孩子喝,又让玉梁带他们到外面玩。   几个孩子跑到院门外,不走了。   “马车,就是那辆马车。”   钱掌柜看看地方,应该没错了,靠河堤路到底的一家,也只有这家了。他看几个孩子围着他的马车打量,刚想开口问,有孩子已经热心地说道,“这里就是玉栋家,也是他家。”   他们把玉梁往前一推,嘻嘻笑着自己往后退了。   钱掌柜就看到一个浑身泥污眼神清亮的小男娃看着自己,“小娃子,你家大人在家不?”   “在!”玉梁清脆地应了一声,转头对着院子叫,“大姐,人来了!”   “是谁啊?”玉秀应了一声,走到院门口。   钱掌柜一看,又出来一个孩子,应该就是那孩子口中的大姐了。   这女娃梳着十来岁丫头常梳的双丫髻,眉目修长如画,看着自己嘴边含笑。那神情不慌不忙,也没有寻常孩子乍见到生人的拘谨,居然有着她这年龄不符的沉稳之感。   这丫头一看就是美人坯子,就是脸被晒黑了些。   “小姑娘,我是镇上五味酒楼的掌柜的,姓钱,来找你家大人。”   玉秀听说是酒楼掌柜,疑惑地看了一眼。钱掌柜长得矮矮胖胖,笑起来跟个弥勒佛似的,倒是很适合做酒楼掌柜,一看就觉得吃的好。   她不知道钱掌柜的来意,不过,来者是客,她让玉梁把孩子们带别的地方玩,自己侧开身,把钱掌柜往里让,“钱掌柜,您请进,坐这边歇会儿吧。”   她搬了一张竹椅放在杨梅树下,这边荫凉有风。   “钱掌柜,您到我家有什么事儿啊?”   “哦,我想买你家东西,你家大人呢?”钱掌柜问了第三次,这大热天的他从镇上跑到胡大夫家,又从胡大夫家跑到东屏村,热得够呛。   只是,做生意的人,为了生意不辞辛苦,快点把生意定下才是要紧的事。   ☆、97章 无心插柳   这时,玉栋停下手里的活,也走到前院来,“秀秀,是什么事儿啊?”   钱掌柜正打算问第四遍你家大人呢,玉秀已经开口说,“哥,这是镇上酒楼的钱掌柜,说要来家里买东西。”她又转头对钱掌柜说,“钱掌柜,我爹娘过世了,我们家是我哥当家,你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钱掌柜看看面前两个孩子,再看看玉栋,这孩子看着也就十三四吧?他当家作主?这么点大的孩子,能谈生意吗?   钱掌柜有点傻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玉栋有些紧张地搓着手,看玉秀笑着鼓励地看着自己,有些紧张的心放松了。   他挺了挺胸脯走到钱掌柜面前,“钱掌柜,您请坐,您来是有什么事儿啊?”   钱掌柜顺着玉栋的手势坐下,还有点回不过神。   玉栋也跟着拖了椅子,坐在钱掌柜对面。   玉秀看钱掌柜那傻眼的样子,到灶间拿了她自己调配的提神茶,泡了一杯端出来,“钱掌柜,来,您请喝茶。”   钱掌柜接过茶,看玉栋和玉秀一坐一站,在自己对面等自己开口,不管怎么样,来都来了,问问总是不打紧的。   他放下茶碗,“是这样的,小兄弟,我听说你家做的泥鳅干特别好吃,想要来看看,若是味道真的不错,我们酒楼想跟你家买。”   原来是买泥鳅干来的?   玉栋和玉秀都没想到是这事,玉栋看了看玉秀。   玉秀心里简直是喜出望外,可面上却是一丝不显,笑着问,“钱掌柜,您怎么知道我家泥鳅干味道啊?我给您拿点尝尝,这是我们自家做的,乡下口味。家母在世时就喜欢烘烤些泥鳅干给我们吃。”   她故意强调了是王氏在世时就这么烘烤的,意思自然是,这做法是我们家传手艺。   “你们送给胡大夫的泥鳅干,吃过的都说好吃,我是慕名而来啊。”钱掌柜一听玉秀的话,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这孩子说话,倒是落落大方,听着言辞谦和,可隐隐地很以自家手艺为豪,显然这做法是有独到之处的。   玉秀说着转身回灶间,找了个干净的白盘子,抓了把新做的泥鳅干装盘,端出来。   钱掌柜看那盘泥鳅,白底衬托下,更显得颜色黄亮,而那黄亮没有泛油光,这大热天的看着不腻。   “钱掌柜,天这么热,您先喝口水再尝尝我们做的泥鳅干。”   钱掌柜这时候,觉得嘴巴也是干了,端起刚才玉秀倒的茶,喝了一口,“你们冰镇过的?”   玉秀扑哧一笑,“我们可没钱买冰,这凉茶就是煮开后泡凉水里而已。”   钱掌柜这么一路下来,早就热的口干舌燥了,听说没冰镇过,有些怀疑地又喝了两口。   这茶味清香,入口凉丝丝的,还以为是冰镇过呢。   被玉秀一说,他也笑起来,“小娘子这茶好喝,大夏天的一喝就解暑,你这茶也是自家煮的?”   “是啊,也是自家摘的茶叶煮的,这凉茶夏日喝能解暑提神。”   钱掌柜喝完两口茶,想起自己是专为泥鳅而来。他拿起筷子夹了一条入嘴,咬下去就感觉有脆响,几口下去,一条泥鳅就吃完了。   这味道,果然不错啊!   那咸味,跟自家酒楼弄的盐好像不太一样。   这种香味吃进嘴里,就觉得口水涌出来,食欲都起来了。   自家酒楼里新出锅的炸泥鳅,倒是很酥脆,可放凉后就受潮了。而且,大夏天的吃油炸,总感觉会油腻。   “这泥鳅,是谁做的啊?”   “钱掌柜,您觉得这味道怎么样?”玉秀抢在玉栋之前开口,并不回他的问题,只问味道。   “这味道果然好吃,是怎么做出来的啊?”钱掌柜装作不经意地问。   “哦,就是烘烤出来的。”玉栋开口说了一句,玉秀在他身后,轻轻戳了戳。   “钱掌柜,您别笑我们小气。因为这做法是家母在世时教我们的,我们记在心里,也算是一点念想。”   “哦,哦,对,这也是一片孝心。”钱掌柜打了个哈哈,不再问了。   他是有点套话的意思,被这小女娃一点穿,有点不好意思了。套话本就是生意场常见的手段。可跟别的生意人耍手段倒没什么,这要被人知道,他在跟两个孩子套话,就有点不好看了。   玉秀看钱掌柜有点讪讪的笑脸,暗自一笑,当他们是小孩子,打算一文不花吗?   她这几天正琢磨着赚钱的法子,钱掌柜自己上门,她怎么可能白送。   钱掌柜又东拉西扯与玉栋聊天,玉栋没他那么多心思,但是他刚才被玉秀戳了那两下,也知道留心眼了。反正钱掌柜不管问什么,只要跟泥鳅有关的话题,他就听着,一个字儿不说。   每次他不说话,玉秀就会接着说两句。   本来两人谈生意,没女人说话的份儿。可他家这情况,两个十多岁的孩子,谁能说什么啊。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挺多。   钱掌柜说了一会儿,忽然住嘴了。   这两个孩子,哥哥稳重话少,妹妹看着天真,时不时插话问话。两人跟他一问一答,扯了半天,他发现自己没套到什么话,倒是快把自家的老底给掏光了。   他咳了一声,长年打雁,这次可真走眼了。难怪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竟然能在村里顶门立户呢。   庄户人家虽然大多朴实,可对孩子却总有几分轻视的。   刚才问路时,他问路边的几个大人,提起玉栋家,别人都帮着指路,都没人提起这是个孩子。   所以,他一直以为是个大人呢。   他收起那点轻视之心,正了正神色,“小兄弟,你们这泥鳅干味道不错,你们一天能做多少啊?”   “要看天气,要是赶上这样太阳好的时候,二三十斤应该能做吧。不过我们也没试过做这么多。”玉秀估摸了个数字。   她想到玉梁曾说,荣嫂子最近,隔个两天就把铁蛋抓的十多斤泥鳅卖给镇上酒楼。   这家五味酒楼可是镇上出名的,一天也能卖个五六斤泥鳅吧?自己报的这点量,应该能让钱掌柜安心。   钱掌柜听说二三十斤,估算了自家酒楼一天卖出的量,非常满意,“这价钱,不知你们打算怎么卖啊?”   ☆、98章 有钱入账   “钱掌柜,这可难倒我们了。我们兄妹几个镇上倒是常去,可只在大街上卖过谷麦菜蔬,这卖熟泥鳅干还真没卖过,我们一直以为镇上几家酒楼,都只买老主顾的东西呢。要不您先说说能给多少钱一斤啊?”   玉秀实话实说,“反正这些泥鳅是我们几个下地捉的,就是做起来耗功夫,还耗柴禾和油盐。”   油盐都不便宜,钱掌柜噎了一下。   再听玉秀刚才提到镇上的几家酒楼,他本来到嘴的报价,又噎回去了,这意思是自己的价格若是不满意,他们还打算再去问其他酒楼去?   他有点后悔刚才见到是两个孩子,大意了。这一番话聊下来,显然,底被人家拿住了。这孩子还真难缠。   罢了罢了,反正来的时候就打算正经谈生意的,“这样吧,我们活泥鳅收的是一文钱两斤,你们这是做好的,价格自然高些。”   “是啊,我们这些泥鳅干,您放个十天半个月的,只要别沾水包得扎实,味道不会变的。”玉秀自夸了一句。   “你们做的泥鳅干,我给五文钱一斤怎么样?”钱掌柜给出了一个价。   玉秀对酒楼价格不太清楚,只是,按她前世的经验,人家第一口说出的,肯定不会是底价。   “哥,我算下来,感觉卖活泥鳅,一文钱两斤比较合算。”她压低声音,凑到玉栋耳边说,“两三斤活泥鳅,才能做一斤泥鳅干呢,我们又不是油炸的,油炸的吃分量,再说我们还得贴工夫。我去帮人拾麦穗稻穗,一天也有不少呢。”   她说是耳语,那声音,钱掌柜却恰好也能听见。   玉栋听了后,点点头,“钱掌柜,这个价格,好像便宜了些……”   钱掌柜听玉秀跟玉栋耳语的那些话,那账算得门儿清,成本等等都有了。他不知道的是,玉秀说的帮人拾麦穗的活,可不是人人都能轮上的。   钱掌柜算了算人工,自己想压价好像压不住,“小兄弟啊,要不这样,我先给你们十文钱一斤。若是卖得好,我们长期生意,回头我们再定价钱怎么样?”   十文钱,可不少了,现在的白米也才卖两文钱一斤。   不过玉秀知道,五味酒楼因为在南街,是读书人文会常选的地方,加上镇上有钱人家办酒席,也会选那里,那酒楼的酒菜可不便宜,十文钱一斤,钱掌柜至少还有一半利。   不过,他们到底只是孩子,再说这卖泥鳅干的生意,也不知能不能做起来,十文钱她还是满意的。   “钱掌柜,十文钱一斤,您先要几斤啊?”她这么一说,玉栋就明白她是同意的意思了。   “先拿个五斤吧?你们家里现在有多少啊?”   玉秀将这两天做的泥鳅干拿出来一称,两斤挂零。   钱掌柜急着拿回去试卖,丢下三十文钱,“二十文是今天这两斤的价钱,还有十文算定钱,我后天上门来拿吧?”   “行。”玉秀收起三十文钱,又拎了一包茶出来,“钱掌柜,这茶就是刚才您喝的,是我们自己做的消暑茶。来酒楼点泥鳅干的,您就每人送一杯这茶呗。”   “我们酒楼里,好茶不少,你们这茶……”钱掌柜有点看不上,他们酒楼里,龙井云峰大红袍,哪一样不是名茶啊。   “我家这茶,就是大夏天喝得好,吃泥鳅干前喝一杯,更提味。”玉秀笑着坚持,“这包茶我们送给您的,您先拿回去尝尝。”   这消暑茶,也是玉秀前世调配的,尤其是薄荷等,都是将味道炒入茶叶中,这当中的比例调配,却不是好掌握的。   她本来是想着玉栋和玉梁不爱喝开水,老是凉水喝下去,做成这样清凉的,他们可以爱喝点。可钱掌柜都能来买她做的泥鳅干了,那这茶,还是可以顺带推一下的。   钱掌柜想想刚才喝的那杯,倒真是很提神,也就带上了。   玉栋照例送客出门,看着钱掌柜坐上马车,晃晃悠悠离开了,才傻傻地走回家里,又傻傻地走到玉秀跟前,“秀秀,刚才,我们卖了二十文钱的泥鳅?”   玉秀看他那样子,哈地一声笑了,“哥,回神啦回神啦,我们卖了二十文钱的泥鳅,拿到了三十文钱。”   她把手里一串铜钱,在玉栋眼前晃了晃。   玉栋也笑了,“这真是……跟做梦一样。秀秀,你可真厉害,做的泥鳅干能卖这么多钱。”   “那当然,我做的凉茶你不也说很好喝吗?”玉秀很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对,好喝。对了,我们快点去帮小四抓泥鳅,别回头钱掌柜回来,我们拿不出来。”   “哥,你急什么啊。我跟你说,钱掌柜那两斤拿回去,肯定是试卖的,要是卖得好,他后天就来跟我们定长约了,要是卖的不好,那后天来不来还是两说呢。”   对钱掌柜来说,十文钱不算什么,丢个十文钱在这儿,算是定钱,真要卖不好,人家就当丢个了。   玉秀说着,拉着玉栋回到屋后,继续先修鸡窝和鸭棚。   两人走到屋后,发现鸡窝顶上居然木板都架好了,颜庆江很得意地探头出来,正在绑木头。   原来两人走开后,颜庆江挪到边上,一屁股坐地上,开始接着忙活。   “小叔,你那腿还没好呢,快点坐回椅子上。”玉栋叫了一声,连忙去把人拉起来。   “嘿嘿,栋儿,秀秀,看!”颜庆江指指自己绑的顶,邀功般说。   “小叔好能干,这鸡窝顶做得真结实。”玉秀连忙夸了一句。   颜庆江高兴地点头,“我来,这些,我来!”他抢着将木头扒拉到自己边上,起劲地要干活。   玉栋咳了一声,偷偷跟玉秀说,“秀秀,就让小叔弄吧?回头我再重新修一下。”   玉秀好笑地点点头,两人让颜庆江干了一会儿,看有个样子了,又把他拖回去躺着了。   玉淑和玉梁回到家,听说泥鳅干卖钱了,都欢呼起来,十文钱啊,这可比铁蛋他们多多了。   玉秀高兴地找了个钱匣子,将那那串钱收好,这钱不多,却是他们回家后第一笔入账啊。积少成多,先攒着,自己那个胭脂花粉的法子,肯定比这卖得多。   ☆、99章 两倍出价   泥鳅能卖钱,四个人高兴地几乎一夜没睡。   泥鳅田里多得是,不用本钱,算下来的本钱就是柴禾、米糠、调味和人工,柴禾山上有,而且烤制时也不费,米糠买的话一文钱就能买几斤,花椒盐巴这个调味占大头,因为东屏村这边不产花椒,药房买的话要几文钱一斤。   算上这些成本,十文钱一斤,他们至少能净赚个六文呢。   六文钱,村里这些人家,光靠种田种地,都没有这么多。   第二天一大早,匆匆吃了几口早饭,四人就忙碌起来。   玉栋不下地了,背着背篓和玉梁一起去抓泥鳅,玉秀和玉淑两人在家中烘烤,不过一天工夫,又做出了四斤泥鳅干。   倒不是来不及烘烤,而是玉栋和玉梁一天也就抓到这点泥鳅。   抓泥鳅,首先是抓自己田里的,然后,是到路边水沟这些无主的地方抓,别人的田里要是去抓,是要被人说话的。   玉秀知道,自家这泥鳅干好吃,首先是锅里烘过后,再放小泥炉上用米糠烤,而小泥炉里点火又用了艾叶杆子,这样泥鳅烤出来,颜色好看,又带着米香和淡淡的艾叶香。   而她做的椒盐,别说云昌镇,估计在整个建昌县内都是头一份。   像东屏村这里的人,烧菜会放葱姜大料桂皮,偶尔会扔根辣椒,花椒却是不会放的。   药铺里卖花椒,都是拿来做香料或入药的。   她为了让哥和淑儿小四吃得惯,椒盐里花椒和盐巴的比例,没按蜀地人的习惯,而是用一份花椒配五份盐巴。   这天烘烤好泥鳅后,四人吃好晚饭,天色还亮,高兴地坐院子里歇歇,钱掌柜却又上门了。   一进门,钱掌柜看到颜庆江,居然也没露出意外之色,显然是上心打听过了。   玉栋站起来招呼,又请钱掌柜坐了。   钱掌柜屁股一沾上椅子,就直奔主题,亲热地跟玉栋说,“颜大郎,你们做的泥鳅干,今天有没有新做啊?还有那个凉茶,还有没有啊?”   玉栋第一次被人称呼颜大郎,玉淑和玉梁听了冲着他嘻嘻直笑。   原来,昨天带回去的两斤泥鳅干,几个客人一吃连说好吃,今天一上午,已经来了几拨人点这道菜了。   送的那包凉茶,他昨天没拿出来。可巧上午独峰书院的掌院来酒楼吃饭,想要点壶茶。   他将酒楼里的名茶说了一遍,人家嫌夏日热茶喝着太烫,又嫌酸梅汤太涩口。   钱掌柜被挑的没法,一想,昨天在玉秀家喝的凉茶还挺开胃的,就泡了一壶拿冰镇了端上桌。   掌院一喝,连呼好喝又开胃消暑。   他听说,北街的酒楼掌柜也听周掌柜提起这泥鳅干了,正在打听地方。   他生怕被人半路撬墙角,酒楼一关门,也顾不得天不早了,带了一纸合约,到玉栋家了。   “钱掌柜,今天做了四斤,我们还想着您明天来呢。”   “颜娘子,这不是天黑凉快嘛。你们那泥鳅干,卖得真不错,你们送的那凉茶,客人也喜欢。”   玉秀一开口,钱掌柜已经不敢拿她当孩子看了,直接称呼颜娘子,连“小娘子”称呼都不叫了,“那凉茶,要是能卖,我按中等毛峰的价格买怎么样?”   他说完,想起这到底是孩子,哪知道什么毛峰的,正想解释一下中等毛峰这茶卖多少价钱。   玉秀已经接口道,“钱掌柜,我们那凉茶,虽然没上等龙井金贵,但是,那茶却是几道工序做的。真说起来,比做泥鳅干还费工夫。那茶叶,您要是让我拿几斤,是真拿不出来啊。”   钱掌柜一愣,拿上等龙井做比,这是嫌自己按中等价钱给,给的太低啊。   不过,那茶的确不一样,从来没喝过,他不由说道,“颜娘子,您这茶好是好,可只有夏天喝才合适。”   只能卖一季,若是进价太高,砸手里怎么办?   “钱掌柜,其实这茶有个名字,名叫两宜茶。取自寒暑两相宜之意,这茶夏日放凉了喝消暑开胃,冬季喝热茶可暖胃活血。”   玉秀娓娓道来,谈了一番茶性药性,几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末了,钱掌柜只觉得汗颜,自己刚才开的那价,真是贬低了这茶的身价。   他还得赶回镇上,也不拐弯抹角了,“颜大郎,大娘子,我这次来,是想跟两位订个长约,买你们做的泥鳅干和凉茶。价钱方面,好商量。你们先看看,这是买泥鳅干的价。”   他先递过一张纸,玉栋伸手接过,颜庆江伸头一看一个字都不懂,又窝回椅子里了。   玉淑和玉梁认识几个字,可通篇还是看不懂的,他们就看到二十文三个字。   玉栋和玉秀两个细细读了一遍,这合约上,写明今年玉栋他们制作的泥鳅干除了自用之外,都得卖给五味酒楼,五味酒楼按二十文一斤的价格收购,送多少收多少。   这价钱,是昨日的两倍,的确是高价了。   泥鳅至少可以捉到八月末,按每天卖四斤算,他们卖个六百文钱呢。若是泥鳅多,钱还能更多。   二十文钱,买只老母鸡都绰绰有余。   玉栋看玉秀对自己微微点头,知道大妹妹是愿意的,“钱掌柜,这合约我们答应。”   玉秀跟了一句,“钱掌柜,我们除了自己吃,还会亲戚馈赠送点,这个得算在自用里。”   “那当然,那当然。”钱掌柜一张弥勒脸,笑得见牙不见眼,“颜大郎,既然说定了,那就这里签字吧。”   “我去拿笔。”玉梁高兴地跑进屋里,把宝贝的笔墨砚台拿出来,将墨磨得浓浓的,毛笔蘸好墨汁,递到玉栋手里。   钱掌柜看玉梁磨墨的手势,刮目相看,没想到这四个孩子,居然都是识字的啊。   庄户人家的孩子,别说女儿,就算是儿子,也不是人人认字的。能认得自己名字就算难得了,大多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   因为大多人觉得,学字得交束脩,还费工夫,反正学了也考不上秀才举人。有那学字上学的工夫,还不如帮家里多干点活实在。   ☆、100章 乘机示惠   玉栋接过笔,不用钱掌柜指点,直接在立约人一方写了自己名字画了押,将两张纸递给钱掌柜。   钱掌柜一看,颜玉栋三字清清楚楚,点点头,吹干墨水,一张递给玉栋。   随后,拿出了另一张合约,那张合约和刚才那张内容大同小异,只在价格和购买那里空着。   “颜大郎,这两宜茶到底是金贵,我想先定个五斤,按每斤一百八十文的价格,你看怎么样?”   玉秀知道,云昌镇这里不比县城府城,这个价格算高价了,点头答应了,“不过,钱掌柜,这茶我们今年只供五斤,多了也没啦。”   钱掌柜掐指算算,五味酒楼一年龙井茶都卖不掉五斤,毕竟他们是酒楼又不是茶楼,你要多了我也不要啊。他点头应了。   玉栋把笔递过,钱掌柜在这张合约上填上了售价和数量,玉栋又签字画押。   钱掌柜将两张合约揣自己怀里,安心了,“颜大郎,我得赶着回镇里去,要不今天你们做的泥鳅干,先让我带回去?以后我隔天让人来取吧?”   玉秀将四斤泥鳅干称了包好,“钱掌柜,后天是市集了,您别让人来了,我们要去赶集,刚好给您送过去。”她又递过一个荷叶包,“这是一斤两宜茶,剩下的四斤,过些时候我们再送来。”   钱掌柜数了二百六十文钱,“上次那十文钱,还是算定钱,等下次再除吧。”   玉秀收好钱,玉栋照例送钱掌柜出门。   这次,因为天色近晚,大家都从田里回家吃饭乘凉了,河堤路上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人认出那是镇上五味酒楼的马车,都在猜测这酒楼马车找玉栋兄妹有什么事。   玉栋回到家,高兴地一把抱起玉梁转了几个圈,“秀秀,淑儿,小四,我们赚了好多钱。”   玉梁高兴地抱着玉栋的腰,“哥,飞高点,飞高点。”   玉秀和玉淑两个也是搂着高兴,颜庆江对赚钱两字是明白的,也跟着笑。   玉栋和玉梁两个转够了,玉梁一下地,又扑到颜庆江身上,“小叔,有钱啦,我们有钱啦。”   其实,他们藏的钱可不少,但是,哪有亲手赚来的踏实啊。   “秀秀,刚才在河堤路上,有人跟我打听酒楼找我们什么事,我含糊过去了。”玉栋提起刚才别人打听的事。   玉秀一想,他们卖泥鳅干赚钱,压根瞒不住也不用瞒,倒是可以趁机在村里示惠立足。赚钱不易,有人带挈赚钱,大家总是会对这人另眼相看的。   “小叔,哥,淑儿,小四,我刚才想,这以后我们卖泥鳅干,肯定得量多点才好。我们五个就算全去抓泥鳅,也抓不了几条。我想,不如我们跟村里人买,就按荣嫂子卖到酒楼的价钱,一文钱两斤的价格。”   颜庆江压根算不过账也没明白,反正只管点头。   玉栋三个觉得只要是玉秀的主意,那都是好的,自然也是点头。   “秀秀,那我们按多少价钱收啊?你这法子好,村里人都不富裕,要是能卖泥鳅,都能得点钱呢。”玉栋高兴地说。   颜庆山在村里一向是出名的热心人,东屏村那石桥、村里的水磨坊,就是他带头捐钱捐工造的。所谓捐工,就是出劳力干活。   玉栋从小耳濡目染,也觉得能为村里人造福是大好事。   玉秀暗暗惭愧,自己的心思,跟哥哥那种达则兼济天下的胸怀可不同。不过,反正自己是小女子嘛。   “哥,你等会去河堤路坐坐,再有人问,就说五味酒楼要买泥鳅干,我们想着到外村买,不如先买村里人的,告诉大家价格是一文钱两斤活泥鳅,每天只上午收二十斤。记住啦,一定要说清楚只买活泥鳅哦。”   虽然钱掌柜说做多少他收多少,玉秀却得算着自己四个人能做多少,活泥鳅买进门,得尽快调理烤制才行,不然放久了死了,就是损失。   “小四,你等会去找铁蛋他们玩,把这话也透出去,别说太多,就说我们家里要买活泥鳅。”   玉栋是当家人,说话得点滴不漏。玉梁年纪小,只要透话就行,若真想卖的,自然会找上门来详细问的。   五个人又商量着怎么分工。现在还是农忙时候,家里的田地不能荒,玉栋自然得每天伺弄庄稼田地。   家里小黄要吃草,小鸭要送到水田里放养晚上再赶回来,小鸡还省心,先关家里喂点糠饭,长大点再放出去。   玉梁最近学着认称了,抢着要做称称的,玉秀就让他和颜庆江上午守家里,颜庆江管钱,玉梁称分量收泥鳅,玉淑帮着算账收泥鳅。   玉秀则是守着灶台烘焙泥鳅干加做饭,小泥炉烤制和调味的事,玉秀排到下午和晚上做。毕竟这是他们现在的赚钱手段,得保密点。   玉栋和玉梁出门后,玉秀拿了点泥鳅干到金福清家,找红婶说了会儿闲话。他们也算是开门做生意了,一来到金福清这边打个招呼,若是有事也好照应。二来既然拿红婶当长辈看,这种好事当然要跟长辈说一声。   再说,金福清和红婶因为家境较好,也不是眼皮子浅会眼红的人。   红婶听了,很为他们高兴,“你们几个都是能干的,这坐家里,还能想到赚钱的法子。明天早上婶来你家先帮忙看着点,这头一天收泥鳅,称头上规矩要做好。”   红婶是怕他们第一天收购,有人欺负孩子年幼,以次充好、分量短缺的事。有她帮忙在边上看着,自然放心点。   英娘吃了一口玉秀的泥鳅干,连呼好吃。   玉秀笑着说,“英娘,我们家以后每天都做,到时给你拿点。”   “别理她。这可是你们几个过日子的钱,都收着。将来你哥哥弟弟说媳妇,你们姐妹的嫁妆,都得靠你们自己呢。”红婶帮他们盘算着以后用钱的地方。   “婶儿,我就是来跟您说个闲话,怎么就扯到什么嫁妆什么事了。”玉秀红着脸嗔怪地说。   红婶看着更是笑,“你这孩子,从你们回来后,我觉得你就跟个大姑娘似的,现在倒是像小姑娘了。”   玉秀回来后,说话做事太老成了,连她这几十岁的人,都未必有她这定力。   玉秀吐吐舌头,一副小儿女娇态。她不想让人当怪物也不想太引人注目,已经尽量收敛了。   “没娘的孩子早当家。你们在外边,肯定吃了不少苦。现在好了,赚点钱把日子先过起来。再过个两年玉栋就真的成人了,玉梁也大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红婶只当玉秀是吃苦磨出来的,感慨地说。   ☆、101章 荣嫂撒泼(首盟加更)   第二天,红婶果然一早就到玉栋家里。   玉秀早就数了10文钱装钱袋子里,给颜庆江保管。   颜庆江这么大个子,却还是第一次管钱,生怕钱掉了,两只手死死捏着钱袋。   玉淑和玉梁找块木板立在院子里,拿黑炭当笔,有人来卖泥鳅了,玉梁让人把泥鳅倒在簸箕里,和玉淑两个人抬起称杆子,慢慢打称,等称头平了看看是多少分量,就照分量算钱。   若是有挂零的,玉梁会拿掉几条泥鳅让人带回去。   称好后玉梁就拿炭笔在木板上记上名字和数量,再算好价钱,他算好后报给玉淑,若是和玉淑算得合得上,就让颜庆江递钱过来。   颜庆江数数太差,就看玉梁对他比划几个手指头,比划一个他就递一枚铜钱,比划两个就递两枚。   这是第一天收泥鳅,大多数村里人还在观望。所以,一早上只有四户人家送了泥鳅过来。   玉梁三个人分工合作,称头又给人算足,大家都没话说。还有红婶在边上坐镇,就更是顺利。   有钱拿,剩下的泥鳅还能拿回家去打牙祭,那四户人家拿了钱,欢天喜地地走了。   他们高兴地跟其他人一说,接下来,来卖泥鳅的人就多了。   东屏村是个小村子,总共也才二百来人,二十多户人家。   下田摸泥鳅的活,大多都是交给家里孩子的。这摸上来的泥鳅,数量就不会太多。   庄户人家,大家自觉地按先来后到地排着,后到的人会看看前面的人摸了多少泥鳅,若是估摸着前面几个人加起来超过二十斤了,就不排了,第二天再来。   卖泥鳅的多了,排队的人越来越早,玉栋几个一开门,经常就看到四五个人在门外等着。   红婶来看了两天,看一切顺利,她也不是没事的人,就不过来了。   当然,从几个孩子手里拿钱,有人高兴感激,就有人会眼红嫉妒。尤其是村里有人到镇上,知道五味酒楼一盘泥鳅干居然卖八十文一盘后,就更有人泛酸了。   也有人偷偷做了泥鳅干拿到酒楼去低价卖,想要撬墙角,无奈不能成功。   玉栋兄妹四个该干嘛干嘛,只当做不知道。毕竟眼红想使绊子的是少数,大多数人,都还是知足的。   玉秀这两天守着灶台,前一天催吐过的泥鳅,放在铁锅里焙干,然后拿出来放在院子里晾晒,到下午没人来家里了,她就点上小泥炉开始烘烤。   大热天的守在泥炉边,自然热得够呛,脸都黑了瘦了一圈。   不过,一想到这些都能换成钱,她就忙活地高兴。   这天,玉梁照例又开始收泥鳅,荣嫂子也来卖了。   她本来是一文钱两斤泥鳅的价格卖给五味酒楼的,现在五味酒楼直接从玉栋家里买泥鳅干,当然不会再买她的活泥鳅。   钱掌柜如今要买活泥鳅,也会让拿货的伙计顺便来玉栋家招呼一下,留个几斤,价钱另算。   荣嫂子是因为娘家兄弟在酒楼做伙计,才卖到酒楼的,她在村里很是夸耀了一阵子。   如今酒楼不买她的,有些原来眼红的就在她面前说酸话,什么娘家兄弟不得力了,她一把年纪还被玉栋几个孩子拦了生意等等。   荣嫂子闲话听多了,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再说这泥鳅可不要本钱,卖掉一斤就净赚一斤的钱。她家里两个儿子虎子和铁蛋每天都能抓点泥鳅,前几天因为来得太晚没能卖掉,养家里这几天,有些都死了。今儿一大早她就排过来,终于挨到第二个。   她家这泥鳅养了两天,大半都是半死不活的,她拿手扒拉几下,将几条死泥鳅压到下面去。   玉梁照例拿了簸箕让荣嫂子倒进去,她把手里的木盆哐一下倒进去,连水带泥鳅,哐当一下,那簸箕就打翻了。   “哎呀,我这可都是活泥鳅,你们怎么不拿好!看看,看看,这摔死这么多条,这可算谁的钱啊。”泥鳅一打翻,荣嫂子就尖叫起来。   泥鳅一掉到泥地里,在地上翻滚着,一条条沾上泥土草屑。   玉淑和玉梁连忙去拾,荣嫂子却是叉腰在那大叫,“你们可都看到了,我可都是活生生的泥鳅啊。玉梁啊,你是称称的,怎么这点眼力见没有,都不知道扶一把?你可是做了小掌柜的,有钱了,不会蒙嫂子这点钱吧?”   “荣嫂,明明是你一下子倒边上,才打翻的。而且你这几条泥鳅,都臭了。”玉梁抓起地上两条死泥鳅,辩解道。   “什么?臭了,你瞎说什么呢?刚才都活生生的,死在你家里,你就该负责。我这可有四斤泥鳅呢。”荣嫂跳起来,沉下脸指着玉梁鼻子就大叫,“不要有钱了就欺负人,这么点年纪,就学会说瞎话啦,啊?看看,看看,这么点大就不讲理了。”   荣嫂拿来的泥鳅,明显就有一斤多是死泥鳅了,她就叉腰在那叫嚷。   玉梁又怕又急,吓得眼圈都红了。   玉淑拦在玉梁面前,“荣嫂,明明就是你拿死泥鳅来卖,你自己看看,这几条都臭了……”   “你们还胡说!有钱了脾气见长啊,别以为有钱我就怕你们,”荣嫂一手点到玉淑眼前,“有娘生没娘养的,谁知道你们怎么接到生意的……”   她这话太过头了,后面有人觉得听不下去,“荣嫂,几个孩子呢。”   “就是,你说什么呢。”   玉淑脸皮薄,听到荣嫂骂的话,就算没听懂那暗示,却知道不是好话,委屈地哭起来。玉梁抱着玉淑,也哭了。   玉栋刚好回到家里,走进院门,就听到荣嫂的这句话,丢下锄头就跑过来,“你给我滚出去!”   颜庆江坐在边上,想站起来,腿又用不上劲,气得抓起手边的拐棍,就去打荣嫂,“走,欺负,不要脸!”   “哎呦,傻子打人啦!哎呦……”荣嫂不怕玉栋,可颜庆江她却是不敢惹的。谁都知道,颜庆江是个傻子,在庄户人眼里,傻子和疯子,就是一个意思。   玉秀在灶间听到荣嫂尖叫,走出来时,颜庆江已经对准荣嫂子一拐棍打下去了。   玉栋也推开后面的人,冲到中间去。   ☆、102章 玉秀立威   其实,颜庆江离荣嫂还有几步远,拐棍就那么点长,除了开始被勾到一下,压根打不到荣嫂身上。   荣嫂觉得玉栋几个抢了自己生财门道,一直憋着股气。   说起来她卖给五味酒楼也是一文钱两斤,卖给玉栋家也是一文钱两斤,但她却觉得自己丢了颜面。   这一闹开,就不想让人好过。   那嚎叫声,好像被打死了一样。   “小叔,哥,跟她动手,不值当!”玉秀快走几步来到颜庆江边上,先将他手上的拐棍给抢到手上,又将玉栋给拦到后面。   好男不跟女斗,乡下人打架,除非是结下死仇了,不然都是男对男女对女。   若是男人打女人,背后是要被嘲笑的。玉秀不想他们两个被带累坏名声。   玉梁看到玉秀,委屈地叫了一声“大姐”,声音哽咽着强忍着眼泪。   玉秀拿了帕子递给玉淑,将两人拉到自己身后。   荣嫂子一看颜庆江被拦住了,更放心地坐在地上撒泼,“哎呦打死人了,你们得给我看伤!不然我跟你们没完!”后面几个妇人都是看到的,看荣嫂这么闹,想去扶起她,也算给个台阶下,这事就抹过去。   荣嫂却抡着胳膊推开来扶自己的人,“你们巴结什么?再巴结人家钱也不会给你!”被她这么一说,好像好心劝架的都是想讨好玉栋兄妹的,那几个妇人被她这么一说,讪讪地松手,一时不知该继续劝,还是不管了。   若是不管,荣嫂就是摆明了看准玉栋四个就年纪不大的孩子,吵架撒泼,都不是她对手,能欺负嘛!有人看这样子,觉得该叫人。   一人往颜庆洪家跑,好歹都是颜家人,玉栋四个又是颜庆洪小辈,他这做叔的不能不管吧?   还有一个往金福清家跑,红婶留过话,要是有什么事,尽可通知她。   荣嫂嚎了两声,见没人帮玉栋四个说话了,胆气更壮了,爬起来对着玉栋撞过去,“我有儿有女,没牵没挂,我跟你们拼了。”   荣嫂每次撒泼,就会叫着自己有儿有女了,要跟人拼命。这种说辞,也是种炫耀的意思。像以前福婶没生白延郎前,就被她这话给气过。   玉秀看荣嫂扑过来的架势,拉着玉梁和玉淑往边上退开,玉栋也往另一边一闪。他们四个年纪小身形灵活,一下全闪开了。   荣嫂往常这手,都是用跟其他妇人吵骂时突袭的,一撞一个准。这次没选对方式,冲势太猛,地上又有泥鳅,她一脚打滑刹不住,一下啪嗒摔了个狗啃泥,直接倒在颜庆江的脚前。   “不要脸,都快撞我小叔怀里了!跟我们没完,我还跟你没完呢。”玉秀一把丢开拐棍,抬脚踹了一下,转身抓起边上柴垛上的柴刀,“我们是有娘生没娘养,你是什么!”   “你……你个死丫头,竟然敢打我!”荣嫂一撸袖子,就想上去抓住玉秀,可再一看玉秀抓柴刀了,有点傻眼。   后面几个看这架势,有人叫“秀秀,别和她一样犯浑”,一个推荣嫂“你少说两句”。   玉秀躲开劝架的人的手,一手拿柴刀就往荣嫂身上砍,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我没儿没女,更没牵挂!没完!我先跟你拼了!横竖一条命,我不活了,你也别想活!”   荣嫂跟人吵过架打过架,她仗着力气大嘴皮子利索,一撒泼基本没人是她对手。   她没想到,玉秀却不跟别的妇人一样打架靠手抓脚踢,而是直接上柴刀的,这下吓到了。   她刚闪开点,玉秀已经一柴刀砍在她刚才赖坐着的地方。   玉秀拔起柴刀,红着眼睛盯住荣嫂,“我们一起死!”   “你疯啦!救命啊!救命!”荣嫂看玉秀头发散乱,脸涨得通红,可拿刀砍过来的手却是毫不停顿的,吓得一下跳出院门。   玉秀直接追了出去,荣嫂吓得沿着河堤路往村东头逃,玉秀追到河堤路上,“我们爹娘就算不在了,也是靠自己一双手赚钱,没偷没抢没乞讨。谁欺负我家里人,我就跟她拼了!”   她站在路当中,双手叉腰,对着荣嫂的背影大喊,很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自从玉秀回村后,跟人说话都是带着三分笑,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彪悍。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对于直接不要命的上刀子的人,大家还是会怕的。   河堤路附近,还有好些人路过,看到这一幕,都深深地震撼了。   玉秀走回自家院子里,将地上的泥鳅一扫,招呼玉栋拿称给称了分量,然后又将那些烂臭死泥鳅拿出来又称了,调头又是往日笑意盈盈的模样。   “铁蛋娘走了,几位嫂子帮我们做个见证,这是她拿来的泥鳅,大家看,这是我们称出来的分量。这些死泥鳅,没臭的我就当是刚死的,这些是发臭的,一共这点分量,大家看看对不?”   “是,是这点分量。”玉秀虽然又是笑脸迎人,那几位妇人却没往日的随意了。   她们点点头,表示看到玉秀称的分量了,刚才被震得回不过神,一时都不知道说话了。   这时,刚才跑到颜庆江家的妇人回来了,脸色有点不好。   她到颜庆江家,只有陈氏在家,听说荣嫂在玉秀家撒泼,陈氏居然说,“那四个孩子自己有能耐,不用来找我们。”   村里,别说同族亲戚,就是邻人都讲究守望互助、与人为善,陈氏这话,说得哪有长辈样子啊。   她回来到底还是把陈氏的话说了,又跟玉秀说,“秀秀,你那堂婶是个拎不清的。”   “搞不好就是她惹出的事呢。前天在滴水潭,听你堂婶说什么几个孩子居然抢走荣嫂的生意,这人没本事就被人欺负。”   “我也听到了。当时你堂婶可说了不少酸话呢。”   “荣嫂往日也犯浑,但也没这么不开眼,可能是被人激得出头鸟了。”   这几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为荣嫂开脱几句,也是对陈氏做法的不满。   “谢谢几位嫂子。我怕别人说我们讹人东西,乡里乡亲的,还是把话说开才好。小四,给几位嫂子把分量称了算钱。”   ☆、103章 上门说话   玉秀不接这话茬,道谢一声又转开话题。   她们说的就算是真话,她也不能吵到颜庆洪门上去,陈氏这次是找不着了。。   不管荣嫂是不是被人挑唆的,她既然来做这出头鸟,那自己就借这机会,给大家看看,跟自己一家交恶,他们会有什么坏处吧!   最近村子里有像面前几个妇人一样的,感激他们帮着他们,也有从他们手里拿钱背后却是冒着酸话的。   靠着自己家赚两活钱,还拿话挤兑他们,以为她是面人儿,随便拿捏吗?   玉淑和玉梁两个被玉秀的神勇给震撼了,听到玉秀的话,将簸箕洗干净,重新开始称称算钱。   “秀秀,别管别人怎么说,我们知道,你们这是给村里人造福呢。”   “就是,我这高兴啊,每天卖泥鳅的钱,还能买点东西给家里打打牙祭。”   后面的几户人家拿了钱,劝慰了玉秀几句,才告辞走了。   这时,红婶急匆匆走了过来。   她今天去地里摘菜去了,来她家的妇人没找到人,英娘到地里把她找回来,听人学了荣嫂那些话,气的够呛,赶过来看看。   “秀秀,怎么样?有没有被打到啊?”红婶走进门,仔细看看玉栋四个,看都没伤到,长出一口气。   “婶儿,没事,我们没伤到。”玉秀拿了两文钱出来,“婶儿,我要去铁蛋家去一趟,您陪我去吧。”   有红婶陪着,就不怕荣嫂撒泼了。   红婶点头,“走,我叫上你福清叔,让他一起去。”   “不用了,婶儿,这事让福清叔出面,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嘛。”玉秀俏皮地说了一句。   红婶一想,有自己陪着,谅荣嫂也不敢乱撒泼,就作罢了。   红婶陪着玉秀来到刘荣根家,他们家里刘荣根带着儿子们都下田了,就荣嫂一个人在家。   她正坐在家门口,唾沫横飞,“你们看把我这打的,有几个钱了,小小年纪就敢欺负人了!”她指指自己脸上被拐棍刮出的一条痕迹。   那痕迹其实浅得很,是颜庆江挥舞时刮到的。可现在,她自然不会提是被傻子打到的,咬准是玉秀打的。   她恨恨地数落,“还想白白吞了我家的泥鳅,等我家荣根回来,我跟他们没完!”   刘荣根是村里有名的老实头,怕老婆、听老婆话,从没跟人吵过闹过。荣嫂是觉得有男人在边上,那几个孩子应该就不敢撒野了。   “铁蛋娘,不用来我家,我自己送上门来了。”玉秀连荣嫂也不叫了,直接叫铁蛋娘。   荣嫂没想到上午刚吵完,自己还没找上门去闹,玉秀就带着红婶来了。   “你……你以为带着里正娘子来,我就怕你?就是里正来也得讲理,大家说是吧!”   她问着坐一起说闲话的几个妇人,声音很大,可听着发虚,明显有点底气不足。   民怕见官,里正就是这村里最大的官。里正娘子,自然就是最大的官太太了。   那几个妇人讷讷地撇开了眼,没有应声。   她们都是金氏族里的,看到金福清夫妻俩,不顾忌金福清里正的身份,也得顾忌着族人的情面。   何况她们也都有卖泥鳅给玉栋家,平时玉秀见到她们也客气有礼。她们还不知道事情原委,光听着荣嫂在这说话,犯不着明着帮她得罪人。   “您说得对,谁都得讲理!”玉秀看那几人都没说话,她接口道,“既然讲理,那理就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拿到我家卖的泥鳅,我连泥沙草屑一起称,满打满算才三斤四两,其中一斤二两还是死泥鳅。”   玉秀说着将手里一包泥鳅递到荣嫂跟前,“这些都有村里人作证的,我把这一斤四两的泥鳅还给你,剩下的两斤,这是钱。”   玉秀说着,手掌前伸,掌心里托着一文钱。   荣嫂抹不开脸,很想有骨气地掉头说我不要了,可她不想跟钱过不去,一文钱,也是钱啊。   末了,她还是讪讪地伸手拿过钱。   玉秀一笑,“这账算清了,有几句话,我却得说明白。您家的泥鳅,酒楼也不是天天收的,收了也就是给一文钱两斤的价,还得赶早送到镇上去,这种死泥鳅,人酒楼收吗?”   玉秀晃晃手里那包泥鳅,放到荣嫂边上的石台阶上,“以后,您就不要拿泥鳅来卖了,我们买不起,也惹不起。”   她说着看了其他几个妇人一眼,“我请红婶来,是为了有事说事。我们年纪不大,但在这村里却也是靠自己干活吃饭。买泥鳅,我们是做生意,这做生意,买卖都是自个儿说了算。”   红婶看了坐着的几个妇人一眼,“秀秀前几天跟我说,镇上酒楼要买他们做的泥鳅干,他们自己抓活泥鳅也不是抓不到,要是放出风去,外村多的是人送过来卖,别说一文钱两斤,一文钱三斤人家都乐意。他们为什么要在村里买?”   “还不是念着乡里乡亲,想带挈大家赚几个活钱?人哪,得知足。”   “再说,庆山夫妻俩在世时,那是多好的两个人啊,你们就看在他们夫妻面上,就好意思作践人家孩子?”   她又转头看着荣嫂,“铁蛋娘,你自己拿死泥鳅去卖,亏你还有脸说!这事当时好几个人看着呢,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你先好好想想怎么会去闹的,好人坏人得自己个儿去分清。”   红婶说完话,也不等大家说话,拉着玉秀就走了。   两人回到家里,颜庆洪居然在他家了。   看到玉秀,颜庆洪着急地上前说,“秀秀啊,听说你去刘荣根家了?有没有事儿啊?住得远,我才得到信儿,赶紧来看看……”   他一脸着急心痛的样子。   玉秀笑笑,“堂叔,让您担心了。我们没事,您看,您就不像堂婶那么相信我们,我们年纪虽然小,自己能处置。再说,您看,这不还有红婶陪我去的吗?”   颜庆洪回家听了陈氏的话,本来是打算看热闹的,后来一听红婶陪玉秀去刘荣根家了。就冲金福清的面子,刘荣根夫妻俩也不敢闹了,他才上门来装装样子。   红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玉栋几个陪着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将颜庆洪送走了。   ☆、104章 再多做点   玉秀不收荣嫂的泥鳅了,经这一闹,东屏村的人好像一夜梦醒,想到这泥鳅买不买也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一些人到玉栋家来卖东西时,都隐隐有了几分顾忌。   荣嫂被红婶那顿话说了,想着这几日别人嚼舌根的话,又恨又悔。过了两日,铁蛋找到玉梁说话,意思自然是还想卖泥鳅。   玉梁跟铁蛋是自小玩到大的,又心软,被人几句话一说,不记仇了,反而到玉秀面前来说情了。   玉秀没打算跟刘荣根一家结仇,顺势笑着说,“我当时是气过头了。铁蛋,你跟我家小四玩得来,我看小四的面子,也得答应啊。”   铁蛋欢呼一声跑回家去,第二天荣嫂讷讷地上门来卖泥鳅,拉着玉秀,说自己是糊涂被陈氏给坑了。   玉秀没有附和,却也没多说什么,还是笑脸相待。   买卖泥鳅的事很顺利,没什么发愁的。   转眼就八月入秋了。   最近这些日子,地里萝卜、扁豆、黄瓜等都种下长苗了,小油菜有了收成,水田里秧苗也长实了。   一入秋,泥鳅开始渐渐少,村里人来卖的也就少了。   不过,玉秀很知足,这一个来月,他们几个靠卖泥鳅就攒了八两多银子。她想着得通知钱掌柜,泥鳅干得下市了。   两宜茶玉秀七月末又给了一斤后,没再做过,打算最近再动手做个三斤。这茶她做过多次,肯定不会出错了。   玉秀现在犯愁的,是两件事。   一件是自己当初想的做胭脂花粉的事,她这几天有空时也拿几种野花捣腾过,效果到底没有玫瑰好。可这东西找不到,急也没用,只能留心着。   另一件事,就是玉栋和玉梁两个上学的事。   云昌镇里,最好的学堂自然是独峰书院。可玉栋和玉梁两个,都还没正式启蒙过,独峰书院肯定进不去。   村里没私塾,想上学就得娶外面。像颜锦程就是在镇上求学,金福清家两个儿子是红婶托了娘家那边的亲戚,在别人家族学里求学。   村子附近的乡绅大族,他们也不认识,玉秀想着,这事得托一下钱掌柜。   五味酒楼就在南街,南街那是云昌镇读书人聚集最多的地方。   农忙过去,正是各处私塾重新开课的日子。要是有好的私塾招学生,玉栋和玉梁就能去试试。   钱掌柜开酒楼人头熟,私塾的束脩也能打听打听。   刚好到了八月初九,是云昌市集的日子。   玉秀想着八月十五快到了,到镇上去一趟,买些过节用的东西。当初武大勇说过了七月半去镇上找他,想着是八月头了,应该从府城回来了吧,也得找他打听练武的事。家里这两天做的泥鳅干,送到五味酒楼去,钱掌柜那里也走一趟。   手里有了活钱,又是八月十五这样团圆的大节日,玉秀想着得好好过节。   玉栋是肯定要去,玉淑和玉梁回村后就没去过镇上,可是小叔颜庆江的腿还没好,家里的鸡鸭牛都得喂。   玉淑懂事,要留下看家照顾家里,让玉梁去。玉梁也懂事,不肯让玉淑一个人留家里。   “小四在家没我在家好,他又不会做饭,又不会洗衣裳。”   玉秀一笑,拉着玉梁说,“小四,你二姐心疼你,这次让你去。下次赶集,让二姐去。”   玉梁当然答应,出门时还不忘扭头许诺,“小叔,二姐,我给你们带好吃的。所有好吃的我都给你们留一份。”   这次赶集,没有上次那样有车了。他们家的小黄牛还小,舍不得拿来拉车,三个人就得靠自己走着去。   三人走了一段,玉梁明显有点走不动了,玉栋要背他他不肯,还死撑着跑一段。玉秀一想,好歹他们也算“有钱”人了,就在官道上直接拦车,赶集的时候有些是去集市办货的,去的时候是空车,就愿意在路上带人。   他们拦到一辆牛车,那大叔是个厚道人,看两个半大孩子带着个弟弟去赶集,爽快地让他们上车了。   到了云昌镇东门下车,玉秀掏出一文钱递过去,那大叔摆手不要,“你们三个加一起还没一袋米重,要啥钱啊。”   “大叔,我给您钱,是想打听您回去方便不方便再捎我们一程啊。我们住东屏村的。”玉秀眨眨眼,俏皮地说。   “你这丫头机灵。”那大叔看玉秀灵俏的样子,哈哈一笑,“我是运米回去,吃过午饭再走,到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们。”   玉秀看现在天色还早,时间来得及,高兴地跟大叔告别。   他们商量了一下,这时候到武举人家太早,先去五味酒楼送东西。   南街,还是跟玉栋玉秀上次来的时候一样,人并不多。   五味酒楼就在南街口,站在大街上,就能看到店招在晃动。   玉秀拉着玉梁往里走,跑堂的伙计看到两人愣了一下,再看跟在后面的玉栋,还是笑脸迎上来,“三位客官,我们是本镇最大的酒楼,你们是吃饭还是……”   这伙计说话很聪明,先说这是本镇最大的酒楼,最大的,价格自然也是贵的,若是来的人吃不起,就能顺势说找人或者什么借口,及时退出去。   “我们是来找你们钱掌柜的。”玉栋上前说道。   那伙计听说找掌柜的,请他们稍等,自己上楼去,没一会儿功夫,钱掌柜胖胖的圆身子就从楼上下来了。   他一看到玉栋三个,笑着说,“哎呀是颜大郎和颜娘子你们啊,来,快请上面坐。”   玉栋三个跟着他上楼。   钱掌柜笑着请三人坐下,“你们来得真是太及时了,你们要是不来,我都想来找三位呢。”   钱掌柜看到他们时那满脸放光的样子,这话不像是假话。   玉秀笑着说,“钱掌柜,我们也是想着要快点来一趟。因为入秋了,田里泥鳅也少了,我们那泥鳅干可能到中秋前后就做不了了。”   “那个不急,不急,那个……颜娘子啊,我是想跟您商量另一件事。”钱掌柜扎扎着手,“就是两宜茶,您前后给了两斤,那个,能不能……再多做点?”   ☆、105章 踏破铁鞋   “这事啊……钱掌柜,当时合约上写了,我们只能供五斤,这个,有点为难。”玉秀垂了眼帘,一副为难的样子,“做两宜茶,东西得早准备的,我只备了五斤的东西。”   “我知道,知道。”钱掌柜这时候,就恨自己当时怎么嫌贵,一味求稳,不多定点。   五味酒楼在建昌县有几家分店,他这家属于生意稳当从没大起大落过。所以,他在东家那儿也是一向求个稳扎稳打,务求少投入多产出。   比如泥鳅干这味菜,他们收二十文一斤,收了当个应季招牌菜。   对那两宜茶,他也是如此打算的。没想到,这茶却是名气越来越大。   独峰书院的掌院隔三差五就来喝一次,有掌院带动,云昌镇的读书人闻风而动,都跟着点。   他七月底去找东家报账,就带了泥鳅干和两宜茶过去。   他们东家当时没喝茶,觉得泥鳅干不错,夸了几句。没想到,东家后来一尝,觉得这两宜茶更妙,拿了当礼品,送给知县老爷和府城的一位大人,又拿了半斤放到府城的五味酒楼。   这一送,送出事情来了。先是知县老爷来打听这茶还有没有,接着府城的大人也问。   而府城的五味酒楼里,这茶更成了文人雅士必点之物。众人上酒楼不点酒,都点这味茶了。   东家昨儿让人传信,让他快点再多买点两宜茶。   “颜娘子啊,这茶,我们东家尝了,实在喜欢,如今一定要我再送几斤过去。你看,能不能再想想法子?价钱好商量,好商量。若是能赶制点,就当看我薄面了。”钱掌柜站起来就要作揖。   玉秀怎么能受他这个礼,连忙侧身躲开,“钱掌柜,这事……我现在也没法答应,等我们回家去商量一下,看看还能再凑多少,您看怎么样?”   她话里留了缝,钱掌柜一看有门,连忙点头,“对对,娘子回家商量一下。这茶若是还能再凑点,价格我一定从优,最好,明年的约咱们就先定下。”   玉秀点头答应了,又将这次带的泥鳅干送上,钱掌柜叫过一个伙计让送到厨房去,再到账房送钱上来。   他自己陪坐在侧,跟玉栋聊了几句天气农事。   玉秀想了想,问道,“钱掌柜,有件事,想麻烦您帮忙打听一下。”   “颜娘子想打听什么事?您请说,就算我不知道,我在这镇上人头还熟。”钱掌柜一听要让他帮忙,高兴地差点没跳起来。   有他帮忙的地方好啊,他帮了他们,他们自然也要帮他,大家互相帮忙啊。   玉秀知道钱掌柜的心思,指了指玉栋和玉梁,“我哥哥今年十二岁,我弟弟五岁,他们在家都识了几个字。我想求掌柜的帮忙打听一下,镇上有没有合适的私塾学堂,可以让我哥哥和弟弟去上学的。”   这事出门时她没和玉栋玉梁提过,乍一提起,玉栋就想拒绝,玉秀却是嘟嘴拉了他衣袖一下,示意在外面,他们可别跟自己反着来。   玉栋看玉秀眼神示意钱掌柜在,不由犹豫着就没说话。   玉秀是故意挑了外面直接说话的,免得哥哥推辞,她还得花力气说服。   钱掌柜一听打听这个,想了一下说道,“两位郎君都还未启蒙,这镇上,有两家私塾不错。一家就是南街有位李秀才,他教书认真为人方正。还有一个是西街那边的王老秀才,学问也是好的,镇上武举人,听说当年就是找他启蒙的。这两位我都相熟,要是要上他们那去求学,到时我带两位过去。”   玉秀一听,又打听了两位秀才如今有多少学生,招学生的条件等等。   “哥,小四,我觉得李先生听着很好,你们觉得呢?”   玉栋和玉梁觉得玉秀说好的,必然是好的。   “钱掌柜,要不节后我们再来镇上,到时麻烦您带我们去李先生家?”   “行,到时我带你们过去,放心,李先生必定肯收的。”钱掌柜直接拍胸脯表示。   玉秀道了谢要告辞,钱掌柜看他们这么老早就到镇上了,肯定在家中吃得简单。他让厨房做了几个菜送上来,请玉秀几个吃饭。   钱掌柜这么客气,当然是对玉栋兄妹几个的尊重和拉拢。   玉栋兄妹卖的泥鳅干,这一个多月里,掌勺师傅试了几次,烘焙到这么脆不难,可那调味,却是一直没调出来。那两宜茶更是市面上见都没见过。   玉栋三个也是饿了,推辞了一下后,还是坐下吃起来。   玉栋和玉梁还是头一次在这么好的酒楼吃饭,玉梁对每道菜都赞好吃。但三人吃相斯文,不见粗俗。   钱掌柜再次暗自点头,这几个孩子的爹娘,将他们教得很好。   玉栋三个吃好,起身告辞。这次钱掌柜没留人,亲自送他们下楼。   玉秀走下楼梯,转头打量这酒楼的布置,忽然,透过楼梯上明窗的窗棱子,看到下面院子里,有一丛花开得红艳艳的,那盛开的花,看着红得发紫,朵朵都有碗口大。   玫瑰?   难道这时候,玫瑰已经这么多了?   玉秀不由停住脚步往外探身,想看得更清楚些。   “颜娘子,怎么了?”钱掌柜看她忽然止步,奇怪地问道。   “钱掌柜,那花开得好漂亮啊,是什么花啊?”玉秀指着窗外,好奇地问道。   “那是月季。”   原来是月季花!   月季花有不少有钱人会在花园里种上一丛,花苞大,花期长,观赏或者剪了插瓶都很好看。   钱掌柜看玉秀这么喜欢,笑着说,“颜娘子要是喜欢,我让人剪两个枝桠让你带回去?这花好养活,这种季节,插枝浇水,过些时候就能长成了,到明年就能开花了。”   “这可太好啦,这花好看!钱掌柜,您剪两个枝桠送我,能再送我两朵花不?”玉秀眼睛晶亮,满含期望地看着他。   到底是姑娘家,见到好看的花儿草儿就喜欢。钱掌柜心里感慨了一声,答应了,“颜娘子喜欢,多剪几朵拿回去吧。”   ☆、106章 英雄美人   离开五味酒楼,玉秀笑眯了眼,这一趟真是赚到了。   学堂的事有着落了,还意外找到月季。   自己也真是傻,怎么就没想到月季和玫瑰挺像的呢,玫瑰能做,月季肯定也能。   她摸了摸藏着的月季花,花瓣厚实,颜色红艳,一点也比玫瑰差。就冲着这几朵花,她也得再卖几斤两宜茶给钱掌柜。   前世,多少人到唐府,就为了喝一杯两宜茶啊。   玉梁看玉秀笑得这么开心,“大姐,你笑得跟偷到油吃的小老鼠一样!”说完就抱住自己的头。   “去,我心情好,不和你计较!”玉秀翻了个白眼,看玉梁手放下来了,抬手就拍了他头一下。   “大姐你耍诈!你说了不和我计较,还打我。再打头,我要被你打笨了!哥,你给评评理!”玉梁一看上当了,拉着玉栋要他评理。   “傻,我说了不计较,没说不打你!”   玉栋被两人闹得头痛,“别吵了,别吵了,那边有卖糖人的,我去给你们买糖人吃。”   妹妹弟弟他都惹不起,还是躲远点吧。他指指对面巷子口的糖人摊,摊子前有几个小孩子正围着看。   玉梁一看糖人,倒是想吃。   玉秀趁机又刮了他鼻子一下,掏出几个铜板,“哥,我不吃,买四个,小叔和淑儿给他们带回去。”   在玉秀眼里,这家里除了她自己是大人,颜庆江跟玉栋、淑儿和小四一样,都是小孩子。   “我也不吃!”玉栋觉得自己可是顶门立户的男子汉,不能吃这种东西,吞了口口水,坚决地说道。   玉秀看他那严肃的样子,回过神,自己这身子,也才十岁,“哥,你也吃,我也吃,买五个吧?我们几个糖人买得起。”   好像她最常说的话就是我们买得起,颇有几分财大气粗的感觉。   玉秀自从重生后,想到前世哥哥和弟弟妹妹吃的苦,就忍不住想要对他们好点再好点,最好让他们什么都不用愁,一切都能心想事成。   不过她就算有前世的记忆,到底,也还是个老百姓,她也只想享受这安稳的家常日子。   她捏了捏钱袋,以后,自家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玉栋听玉秀这么说,其实他也是想吃的,笑着答应了,拿了钱,走到街对面去买。   玉秀拉了玉梁,在街这头等。   站定后,忽然闻到一阵花粉的味道,她转头一看,他们所站的左手边,是个斜巷口,巷子里面有一家卖胭脂花粉的铺子。正好看看现在的铺子里,时兴什么样的,她跟对街的玉栋叫了一声,拉着玉梁走进铺子里。   这家铺子显然不是什么高档的,玉秀看了几样,觉得自己做出来的胭脂水粉,应该会比这个更好。   还了胭脂,她拉着玉梁出来,去找玉栋。   这边还是南街,人不多,他们走出铺子没几步,南街这头走进来一个瘦子,看那穿着打扮应该就是乡下的混混,身后,又有三个混混围上来。   玉秀转头看周围没什么人,只觉得那瘦子看自己姐弟俩的眼神,让她感觉不对,拉了拉玉梁,往巷子口快走几步,只要到了南街大街上,就不怕了。   “小美人,买胭脂啊?要不要哥哥买一盒送你啊?”后面一个混混几步凑到玉秀边上,轻浮地说。   “好啊,这位大哥,我要买最贵的那盒。”玉秀笑着回话,好像极平常的熟人招呼,伸手将玉梁往自己身后推了推。   那混混一愣,这小姑娘没发现,自己是在调戏她吗?   “这么漂亮,不用胭脂水粉也好看。”   “就是,要不要哥哥们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前面拦路的瘦子伸手,往玉秀的下巴摸过来。   玉秀偏头躲开,玉梁气的从旁边一跳,两手一把抓住了这个瘦子的手,啊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哎呦,找死!松开!快松开!”那瘦子痛得叫着甩手,甩了几次才从玉梁嘴里把手拉出来。   手上两排牙印见血了,要不是玉梁还是乳牙没什么力道,估计那块肉都得咬下来。   那瘦子气的抬手就想打,玉秀拉着玉梁一蹲,躲开了他那一巴掌。   就在那一蹲的功夫,玉秀看到巷子口南街这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探头一看又缩回去。那人一探一缩的动作极快,可玉秀记人识人已经是本能了,立刻认出那是颜锦程。   颜锦程躲在巷子口,看这几个混混欺负自己?   玉秀站起身,对着巷子口大喊了一声“大哥”,拦在面前的瘦子下意识转头往身后看,其他三个混混也跟着往巷子口看。   玉秀抬起脚,狠狠踹在瘦子的裆部,拉了玉梁,从那瘦子的胳膊底下一钻,钻到他们身后,拼命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叫“我大哥在外面,大哥救命啊”。   那瘦子痛得弓下身子根本没力气追,其他三个混混要绕过瘦子,个头大,没玉秀姐弟俩灵活,犹豫一下才追上来。   玉秀大叫是想引来人,顺便吓唬一下这几个混混,不想她话音刚落,南街口有人回应“别怕,我来救你们啦,你怎么知道救命要叫武大哥啊”。   玉秀一听这声音,以为又来个登徒子,暗恼这人口头占自己便宜,那人随着声音转进巷子口,身材精瘦,一脸络腮胡子,居然是武大勇!   武大勇是从这里路过回家,听到巷子口里叫“武大哥……救命”,他立时知道是有人江湖落难需要他仗义伸手了。   他嘴里应着走进巷子,看到一个眼熟的小娘子带着一个小孩。   那小娘子穿着一身青色长裙,上身一件淡青色襦衫,梳着双平髻,发髻上也是两条青色发带,整个人如风中细竹,娇弱而坚韧。   可能因为跑了这段路,清丽无双的面容,两靥淡然红霞,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自己时,慌乱柔弱,可她还记得要顾着自己身后的幼弟,紧紧将幼弟落在自己身前。   武大勇不知为何,脑中忽然闪过看过的戏文上侠客救弱女、孤女慕英雄的故事,只觉一把大锤敲在自己胸口,让自己心咚咚几下跳得越来越急。   他有几分慌乱地躲开玉秀看自己的目光,不自在地摸了摸脸上的胡子,转头看向那几个混混。   ☆、107章 落荒而逃   那几个混混一看到武大勇穿着一身锦衣,腰缠锦带,脚踏薄靴,马上知道这人肯定是他们惹不起的富家公子。   三人对视了一眼,转身就想跑,跑过瘦子身边时,扯了一把“跑”。   那瘦子也顾不得身上痛了,踉踉跄跄地跟着跑。   武大勇怎么会让几个混混就这么跑掉。   玉秀不知道武大勇的身手到底好不好,但值看到他几步就追上了四个混混,三拳两脚就把人撂地上了。   一个混混吓得求饶,“饶命,公子饶命!”   “哼,不开眼的,竟然敢当街作恶!碰上我大太岁武大勇,算你们倒霉。”武大勇得意地一脚踩在混混背上,大声说道。   大太岁?   玉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在明州府时,他不是说自己是小太岁吗?   有几个随从跟在武大勇身后,其中一个显然在明州府时见过玉秀,看到玉秀站在巷子口,站下叫了一声“颜小娘子”。   武大勇训了混混,就听到玉秀那声笑,转头看到玉秀眉眼含笑地望着自己,他咳了一声,吩咐拿几个随从,“把这几个人绑了送衙门去,”又走到玉秀面前,不自在地又摸了一下胡子,“那个,我辈江湖中人,路见,那个不平,应该……”   玉秀看他几句说得磕磕绊绊,与他那满脸络腮胡子的样子实在不衬,强忍住笑意,拿手捂住嘴缓了一下,才说,“武大哥,我们在明州见过面,你还记得我吗?”   武大勇一听明州见过,仔细一看,“是你啊,那个,玉栋小兄弟呢?”   玉秀指指外面,“我哥在那边买糖人”,她看那几个随从绑了混混走出来,拦住了,“你们几个,我问你们,受谁指使要来找我们麻烦?”   她只是诈一诈,那几个混混却不是心机深沉的人,一听她的问话都闪过惊慌之色。   其他三个都看着瘦子,那瘦子刚才挨了武大勇几下,如今是浑身上下都疼。   “你们知道我武大哥是谁吗?他是英雄好汉,也是武举人家的公子,你们要是不说,回头板子挨多了别后悔。”玉秀看着四个人,吓了一句。   武大勇听着那句英雄好汉,只觉悦耳非常,将胸膛挺了挺,“听到没?不说我先揍你们半死!”   他比划了一下拳头。   那四个混混对于英雄好汉倒还不怎么怕的,可是,云昌镇的人,谁不知道武举人家?   再看武大勇举起的拳头,其中一个连忙叫道,“我说,我说,是一个男的,给了我们十文钱,让我们来为难……为难你们。”   “十文钱你们就答应了?”   “说,说事成之后再给二十文钱。”   “那人是谁?”武大勇一听竟然是有个男人要为难玉秀这么一个弱女子,插话问道。   “我们……我们……不认识。”另一个混混插嘴说。   “不认识?还想骗人!”武大勇一拳对着那人眼圈打去。   另外三个吓得叫道,“公子,真不认识啊,我们就是来赶集,看个热闹。逛到南街这边,碰到那个男的,指着这小丫头,让我们来。”   “是啊,是啊,我们不住镇上,真不认识啊。”   “对了,那人看着像读书人,像独峰书院的学子。”   四个人争先恐后地又是辩白又是回忆,憋出几句话来。   玉秀看他们的样子,知道他们说的应该是实话。其实,自己刚才都看到颜锦程了,再问他们,也不过是为了求证而已。   “武大哥,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别打了,送他们去衙门吧?”玉秀转头问武大勇。   到底是姑娘家,看不得这些打打杀杀,武大勇连忙点头,自己真是考虑太不周到了。他吩咐两个随从把这四个一串送到衙门去,自己陪着玉秀姐弟俩来找玉栋。   玉栋买了糖人找过来,   看到玉栋,他神情更亲热了,“你可算来了,我都跟师傅说好了。走,我现在就带你们去。”   “武大哥,他,他肯收我吗?”玉栋有点担心,“那个,束脩,会不会很贵?”   武大勇一挥手,“放心,束脩我帮你交了就是。”   “那不行,怎么能让武大哥破费。我,我们先去看看,要是肯收我,束脩也不贵,我就学。”玉栋一口拒绝了。   玉秀也跟着点头,当然她心里是盘算着,只要这武师有真才实学,束脩贵点也没关系。   “好,我辈江湖中人,有志气。”武大勇看看玉栋,又看看玉秀,再看玉栋,大声夸奖了一句。   玉梁一直跟在边上看着他们,看着看着,他忍不住问道,“武大哥,你痛不痛?”   “啊?什么痛不痛?”   玉梁指指他脸颊上的胡子,“武大哥,你这胡子是不是刚才打的时候,被那些揪下来了?没出血,就有点红,痛不痛啊?”   武大勇一摸,那手死死捂住了,“那个……那个……我先离开会,你们在这等我。”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往一个茶楼里跑进去。   他跑得这么慌张,跟着武大勇的两个随从,却都很淡定。   玉栋和玉梁两个都很奇怪地看着武大勇那落荒而逃的样子,玉秀却只能忍住笑意。她早就看出来,武大勇那胡子是贴上去的。   看来为了符合江湖中人的形象,这位武公子可做了很多准备啊。   玉秀觉得,武大勇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不过,身为武举人家的四公子,上面有哥哥姐姐,他自小肯定是被宠着长大的。   过了片刻,武大勇走回来了,摸了摸脸上的胡子,偷眼看了玉秀一眼,咳了一声跟玉梁说,“你看错了。”   玉梁拖着长长的尾音“噢”了一声,武大勇递过一个油纸包,“这是那茶楼里的点心,来,玉梁,武大哥请你吃。”   玉梁看玉秀对自己点头示意接过来,他笑着道谢,拿过来后,先拿了一个给玉栋,再给了玉秀一个,然后要递给武大勇和他那两个随从,武大勇连说不用。那两个随从也是推辞不肯要,落后几步远跟在后面。   “小四,你自己吃吧。”玉秀笑着说。   ☆、108章 登门拜师   玉梁看武大勇三个真的不吃,听了玉秀这话,才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然后,那张近日长了不少肉的小胖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玉秀也尝了一口自己手上的这个,这是茶楼里蒸的糕点,用米粉红糖做的。   这茶楼糖量控制地很好,甜而不腻,味道不错。而且切成菱形,看着样子也小巧,一块糕刚好三四口吃完。   玉梁吃了一个后舔舔嘴唇,犹豫着。   “小四,再吃一个吧。”武大勇和玉秀都催他再吃。   玉梁又拿起一个吃了,然后就不肯吃了,塞给玉栋让他跟刚才买的糖人一起收好,带回家去。   武大勇带着他们三个,在几条小巷子里穿行,走了片刻,就看到一栋独门小院,门前种了一棵香樟树,看着很干净。   武大勇走上前大力拍门,“师傅,师傅,快开门!我来了!”   一个老仆过来拉开门,看到他,“郎君,你怎么又回来了?”   “洪伯,我跟师傅说的那个武学奇才,他来啦,我带来让师傅见见。”武大勇跟这里显然很熟,一边说着,一边都不等那老仆去禀告,就拉了玉栋三个进门,冲着正院大喊,“师傅,人带来啦。”   “吵吵什么!”正房里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然后,走出来一个老者。   这老者须发皆白,可腰背挺直不见老态,他走路也风风火火的,一声大喝后,就拉开门几步走到院子里,看到武大勇拉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娃站在院中,“就是他?”   “对啊,师傅,就是他,我上次跟你说过,他……”武大勇急着想说一遍明州大街上,玉栋拉住奔马的事。   那老者却直接一把把他推边上,拉过玉栋,“你说过了,我没忘。过来,我看看。”   他拉着玉栋也不知看什么,左看右看。   玉梁拉了拉玉秀,“大姐,那老伯干嘛对哥又打又拍的。”他听那拍打的声音,哥肯定很疼。   玉秀从来没跟武师接触过,也不知那老人在看什么,不过看那老人面貌方正、目光有神,应该是正直之人,就对玉梁比了个“嘘”的手势。   那老者拍完看完,满意地点点头,“根骨不错,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就是现在练,有点晚了。”   “老先生,那我哥还能学吗?”玉秀听说晚了,忍不住着急地插嘴问。   那老者看看玉秀和玉梁,点点头,“晚了就晚了,刻苦点就补上了。”   玉秀高兴地笑了,看玉栋还站在那不动,赶紧推了推玉栋,“哥,快拜师啊。”   “啊,师傅!”玉栋被玉秀一提醒,知道这老者肯收自己为徒了,高兴地叫了一声。   那老者摸着胡须满脸含笑,等着受玉栋的拜师礼。   玉栋却忽然摸摸头,不好意思地说,“师傅,那个,您的束脩要多少啊?要是很贵,我,我先不学了。”   玉秀扶额,哥这也太实在了,好歹要委婉点说啊,“先生,我哥说不来话,他是心疼我们几个弟妹,他那意思是,今儿因为我们是碰上武大哥,还没准备束脩。若是您肯收他,我们得回家准备一下,还得您指点要准备些什么。”   老者哈哈一笑,指指玉秀,对玉栋说,“傻小子,还不如你妹妹会说话。老夫又不缺钱花,什么束脩不束脩的,看你顺眼,快磕头吧。”   玉栋还在愣神,这束脩到底是多少,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玉秀急了,往前又推了一把,快速地耳语了一句,“磕头,不要钱。”   玉栋恍然大悟,高兴地磕头行了拜师礼,“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那老者看了这三个娃一样,怎么那女娃的话听起来,自己像江湖骗子呢?不过,他看玉栋根骨确实好,人也实在,倒是挺喜欢的。   他指指武大勇,“这是你师兄,跟我进来,启儿,上茶。”   “哎。”屋里一个小童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跑出来,跟着洪伯去端茶了。   武大勇和玉栋三个跟在他身后进了厅中。   这客厅摆设简单,就前面摆了一副桌椅,显得整个厅里很宽敞。   那老者往厅中正中的主位一坐,让武大勇跟玉栋三个也坐下来。   几句对谈下来,才知道,这老者洪天锡,祖籍是云昌镇人。后来祖父离家一家人就再未回来。先皇一朝时他曾做过官,妻儿相继病故后,只留下他孤身一人,他告老还乡后,想到祖籍,带着老仆辗转回到云昌镇来养老。   武大勇偶然发现这老者会武,闹着要拜师,后来武举人拗不过他,只好上门。   洪天锡在这定居后家里就几个仆妇,孤身一人也无趣,看武大勇人品性格都不错,就答应了。   现在,玉栋要拜师,却跟武大勇不一样。   武举人虽然被小儿子闹得没办法,上门来请老者做他师傅,可本意还是要让武大勇从文的。   老者觉得玉栋资质根骨不错,天生就该是学武的料,他想要让玉栋跟着自己练武学兵法战策。玉栋对于学武非常喜欢,高兴地连连点头。   玉秀听这老者对自己的往事语焉不详,猜想可能有事。   先皇晚年,当今圣上和滕王之间,为了立储,也是有过争端的,好点就是两兄弟没有杀得血流成河而已。   这老者既然不提,她当然不会去问老者往事。   很快,洪伯带着小童启儿拿了茶和蒲团过来,玉栋在玉秀示意下,又在蒲团跪下,恭恭敬敬重新磕头,敬了拜师茶。   要依照洪天锡的意思,玉栋回家收拾收拾,就住到他府里,专心练武学习。   玉秀觉得住镇上不错,她想让玉栋和玉梁两个都住镇上,若是私塾找好了,两人都得先上私塾读书识字。若是在镇上租套简陋点的房子,租金约莫两三百文就够了,到时玉栋和玉梁可以住一起。   可玉栋顾虑着家里弟妹年幼,自己要是一直不在家,照应不到怎么办?地里的庄稼还得伺候。   洪天锡听玉秀说要让玉栋先上私塾读书识字倒是很赞同,毕竟得识字了才能看兵法。   ☆、109章 师兄师弟   洪天锡隐居寂寞,收武大勇纯属无奈,可看玉栋那根骨,见猎心喜,一心想要将他栽培出来,恨不得让玉栋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自己跟前学。   至于玉梁,他不肯让玉梁拜师,只答应让他跟着玉栋一起过来,练武强身。   玉梁只听到自己也能跟着练武,就很高兴了,可是,看着洪天锡那白胡子,他小心地问,“我跟着我哥叫您师傅吧?要不您这年纪,我得叫您爷爷才对。”   洪天锡一想,还真是,要这么叫差着辈分呢,看玉梁绷着一张小圆脸,眨巴着眼看着自己,“鬼灵精,行!跟你哥叫我师傅吧。”   玉梁对着玉栋和玉秀扮个鬼脸,一副小计谋得逞的样子。   但是,玉栋和玉梁都不肯住镇上,想着每天回家住能省钱,还能帮着家里干点活。   最后,玉秀和洪天锡商量后,过了中秋节,今年先让玉栋两人半日私塾半日习武,每天回家,等明年再看。   洪天锡答应了,摩拳擦掌想着要给玉栋安排课业,打发他们快离开,让他好好想想。   武大勇直嘀咕师傅偏心。   走出洪府,洪伯送他们出了大门,又将大门关上了。   武大勇看没别人了,不嘀咕了,高兴地一拍玉栋肩膀,“怎么样?我辈江湖中人,一诺千金吧?师弟,你得跟师兄学着点。放心,往后我会帮师傅一起,教导你的。”   “恩,以后我一定向师兄学习。”玉栋严肃地点头。   玉秀眼角有点抽抽,哥和武大勇能处的好,是因为这两人憨到一块儿去了。   她得跟哥说清楚,可以跟武大勇学武功,其他为人处世,不许跟他学。要是玉栋也学得一副江湖中人做派,她觉得她会头痛的。   她看武大勇还拉着玉栋说个不停,连忙上前拉拉玉栋,“哥,我们还得赶着回家呢,还有很多东西没买呢。”   “对啊,师兄,我先回家去了。”   “去吧,去吧,记得八月十六就来啊。”武大勇挥挥手。   玉秀松了口气,三个人赶紧去买东西了。   路上,玉栋问起刚才巷子里的事。   玉秀怕玉栋这个忠厚性子,对颜庆洪一家不知防备,就把当时自己好像看到颜锦程在巷子口偷看之事说了。   “哥,我一定不会看错的,那人就是大堂哥。那几个混混也说是个在独峰书院读书的书生,这里谁认识我们啊?”   玉栋没想到颜锦程竟然这么恶毒,“秀秀,你不是说堂叔没告诉他们吗?他,他这么做为什么啊?”   玉秀曾经说,颜庆洪肯定没有将两家所谓的仇,告诉两个儿子。   玉栋相信大妹妹的判断,所以,他真想不明白,害了秀秀和小四,颜锦程有什么好处?还要贴钱给混混,损人不利己啊。   “哥,他的心思我们怎么知道,反正你只要记着,大堂哥这人阴毒,损人不利己的事都肯干,你们以后得防着他点。还有,万一以后来镇上读书遇上了,你可别傻傻地跟人家全说了。”   颜锦程的心思,无非是觉得自己丢了颜面而怀恨。   玉秀懒得说,只叮嘱玉栋不要轻信他们。   玉栋点头答应了,玉梁在边上说,“大姐,你放心,我会看住哥的。”   “我哪里要你看啊。”玉栋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声。   “好啦,哥,小四,走,我们快点买东西去。今儿碰上这么多好事,我们得多买点东西。中秋节好好过节。”   “好啊好啊,大姐,买肉,不,还是买大蹄髈!还有蜜饯,大姐,我们要不要多买点蜜饯啊?”一说到过节买东西,玉梁心里已经有了一长串名单,压抑再压抑,报了最想吃的两样出来。   玉秀一笑,“好,哥,我们今天买只蹄髈,再买点肋排吧?还有鸡,买只老母鸡回家炖着吃,给大家补补。”   玉栋看弟妹高兴,是什么都没意见了,一叠声说好。   “哥,你呢?你想买点什么啊?”玉秀看他什么都不开口,问道。   “我?”玉栋犹豫了一下,“没什么好买的。”   玉秀一笑,“走,哥,小四,我们再去买点纸笔。回家我帮你们做个书包袱。”   “秀秀,家里有笔了。”玉栋觉得纸笔太贵了。   “你和小四都要读书,一支笔怎么够。书我们先不买,等到时问问先生,他说买什么我们再买什么。”刚才玉栋分明看了好几眼纸笔店,玉秀早就看到了。   “就买支笔吧,纸家里还有,练字也不用都写在纸上,地上也能练。”   “哥说得对,大姐,我也不要纸,你看,我在院子里练字,你都说我也写得挺好的。”   “哥,小四,别担心,该买就得买。没事,有我呢,回头我们多做点东西卖给钱掌柜去。”玉秀不听他们两个的,自顾自走进铺子里,挑了文房四宝,还有一叠纸。   玉栋摸着纸笔,又高兴又难过,他上学读书了,秀秀和淑儿却在家干活。   “哥,你和小四好好读书,以后我和淑儿可靠着你们啦。”   “大姐你放心,以后我识字又有武功,谁敢欺负你,我骂死他,打死他!”玉梁骄傲地宣誓。   敢情读书识字是为了骂人方便啊,玉秀忍不住笑,还别说,文人口诛笔伐,骂起人来最是阴损。   买好纸笔,三人走到北街,在最大的南北蜜饯行里挑了四五种干果蜜饯,每样称了三两,直接包了一大包。那掌柜的一高兴,又送了他们几块姜糖吃。   其他的干货没什么好买的,木耳蘑菇什么的,家里上山就能找到。   在西街买鸡鸭的摊位前,玉栋和玉秀都不会挑,最后,就选了只看着挺肥的母鸡。   三个人一圈逛下来,每人手里都拎了几包东西,东西太重,他们找了家店铺歇脚,索性就玉栋守着一堆东西,玉秀带着玉梁去买了肉。   三人看看天也不早了,赶紧到东门去等早上那位大叔,路上走过粮行,玉秀想到刚才吃的点心,买了点糯米粉。   “明年我们种点糯米,就可以自己磨粉了。”玉栋看那价钱,有点心疼。   到东门没等多久,那位大叔也到了,回到东屏村,玉秀下了车,看那大叔的牛车,倒是想到一件事。   ☆、110章 调花弄粉   “大叔,您这车,是不是经常到镇上啊?”   “每天都要跑一回,我是给镇上两家酒楼送柴禾的。”那大叔说道。   这可太好了!   “大叔,过了中秋,能不能每天麻烦你带我哥和我弟到镇上啊?”   “行啊,这样好了,我每天卯时初经过这桥头,到下晌本来是未时回来,反正到时我等他们,保准送他们回家。”那大叔一口答应了。   反正一样赶车送东西,顺路带两个孩子还能得个一文钱,赶车的大叔自然乐意,还细细说了自己是下角坝子村的,村里就他一个每天赶车到镇上,一打听就知道。   玉栋和玉梁看玉秀竟然连车都说好了,想说能走,玉秀压根没等两人说话,先给了一文钱当今天的车钱,又拿了一文钱,“大叔,我们可说好了,这是定钱。八月十六就搭您的车啊。”   那大叔是个厚道人,只说今天是顺路载的,定钱更是不肯收。   玉秀就不再勉强,抓了把蜜饯,让他带回家给孩子吃。他们路上闲聊时,玉秀已经听大叔说起家中的几个孩子过。   那大叔这下没推辞,高兴地放口袋里了。自己没给孩子买零嘴,有蜜饯,带回去肯定高兴。   玉栋三个人拎了大包东西,村子的河边不少人在洗衣裳,看到他们三个,三三两两地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   玉栋和玉秀也都含笑应对,玉秀偶尔停下来跟大姑娘小媳妇们说些镇上赶集的热闹。   回到家里,玉淑将家里料理的很妥当,正在院子里切野草准备拌小鸡吃的糠饭。   玉梁摸出武大勇送的点心,让玉淑和颜庆江吃。   玉秀只跟他们招呼了一声,匆匆放下东西,将钱掌柜送的月季花拿出来,还好,看着没怎么干枯。   “姐,这月季好漂亮。”到底是姑娘家,玉淑一眼就赞花好看,哪像颜庆江那三个,连眼神都懒得给。   “是镇上五味酒楼的钱掌柜给的,我还拿了两个枝桠,等会种起来。”   玉秀说着话,先找了个干净的水盆,将月季花朵朝上萼朝下放在水盆里,免得枯了。   玉秀找出研钵、瓦罐、坛子、纱布等物,一一拿水细细清洗。   “姐,你又做什么啊?”玉梁现在觉得自家大姐就跟变戏法的一样,时不时就能做出好吃的。所以,一看到玉秀忙东忙西地找东西,就凑过来了。   “这次不做吃的,自己玩去。”玉秀看他那兴奋劲儿,赶紧打消他的念头。   玉梁一看不是做吃的,没兴趣了。他看玉栋扛着锄头要下地,急忙拎了个篮子,抓起一把小镰刀,跟着出门。   玉秀嘱咐两人小心些,自己继续忙活,她将月季花摘下来,放到研钵里慢慢碾碎。   随后,拿纱布将花瓣里的汁水绞到青花碗里。   钱掌柜给了八朵碗口大的月季,可这么又捣又绞,最后青花碗里,也只有一碗底的红汁水。   玉秀看看这么少,有点不甘心,将纱布里绞烂的花瓣碎又刮到碗里,点了泥炉放上去蒸。   这边蒸着,另一边她掏洗干净一碗粳米,倒入坛子里,放入没过米的清水,拿块木板盖着,放灶间的屋角去发酵。现在天气热,估计过个七八天就能发酵好了。   玉秀还是估计错了,到八月十三,这坛子粳米就酸了。   所以,这日她洗好衣裳后,就拿出手磨来,将浸泡过的粳米捞出来磨米浆。   颜庆江几个听玉秀说,这么弄出来,最后能做成胭脂水粉,都觉得不相信,守边上看热闹。   颜庆江帮忙推磨,玉秀在磨口放了个木盆,木盆上放细孔筛子。磨出的水浆先留到筛子里,然后慢慢渗到木盆里。   玉秀一边添米一天加水,很快就磨好第一遍,她把筛子拿起来,刮出里面的粗米粒继续磨。   这样又筛又磨,折腾了三遍,最后,细孔筛子里再也没粗米粒了。   “姐,这真能做出香粉啊?”玉淑伸手蘸了点米浆,好奇地问。   “这才刚开始呢,还要弄些东西。”玉秀把自己的头发编成两股花辫盘头上,端着装了米浆的木盆放边上去澄静。   待米浆里分了两层,玉秀将清水给倒了,剩下的粉再放到太阳底下晾晒。   这种大太阳,不过片刻功夫,那粉末就边干了。   玉秀拿手指捻起来看看,觉得挺满意的,“看,这就是水粉哦。”   玉栋和玉梁两个好奇,蹲边上看了半天,“秀秀,这粉也就比面粉细点,一点也不香啊。”   “对啊,而且干的,没有水。”玉梁也跟着说。   “这不还没加东西嘛。”玉秀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对玉栋的杀风景很不满。   玉栋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喏,哥,你帮我把这几样东西给捣碎啊。”玉秀一不满,觉得应该让哥帮忙干活,把上次药铺买的紫胶、白皮和白芷拿出来,让他们帮忙在研钵里捣碎。   玉栋好脾气地接过研钵,跟玉梁两个捣鼓去了。   玉淑看两人那样子,偷笑了一下。她抓了一大捧桂花给玉秀看,“姐,这点桂花行不?”   “够啦,反正这次我们也没打算多做。”   玉秀将做出来的粉,分成四块。她拿了一块放到蒸笼里,将桂花放到水里,在粉上铺了块纱布,撒上一层桂花。这一锅蒸出来,那粉染上了淡淡的桂花香。   随后玉秀又将玉栋两个捣碎的紫胶、白皮和白芷,放到瓦罐里细细熬煮。   白皮有止血生肌之效,白芷能美肤美白,这三样东西熬煮出一碗浓汁。   玉秀把剩下的三块粉分别放到三个碗里。   一个碗里倒了上次掏漉的月季花汁,很快,那粉末就染上了鲜艳的红色。   第二个碗里倒了紫胶白皮和白芷熬的浓汁,这一碗和刚才的颜色不一样,是紫色的。   捣腾了两个多时辰,最后,玉秀弄出了六盒胭脂水粉。装胭脂水粉的竹盒,是她特意找竹匠做的,盒面上雕了花草图案,看着很典雅。   玉秀拿了其中一盒桂花香的,给玉淑两颊轻轻涂抹了点,玉淑的脸颊马上变白净了,而且那粉很薄很轻,压根看不出抹粉了。   玉梁凑过去闻了一下,“好闻,是桂花香味。大姐,你好厉害啊。”   “那是当然。”玉秀点点头,表示玉梁说得对。   这几盒胭脂水粉只是试做,要多的,还是得等明年自家种的月季开花后了。   玉淑第一次用这些东西,看看这盒,又看看那盒,感觉每盒都喜欢。   玉秀笑着拿起两盒,“淑儿,这两盒是特意为你做的,快拿去收起来,等明年用。”   她这粉,是跟着肤色不同调配不同的颜色的,看着只是深深浅浅毫厘之差,抹到脸上却是大不一样了。   ☆、111章 深夜训子   做好的胭脂水粉,除了桂花熏蒸的,其他的几盒还得熏香阴干,玉秀收好东西打算做饭,看到家里的米缸快空了。   村口河边有座水磨坊,是颜庆山当年回村后,出钱出力带着大家造的。   水磨坊里,有石磨也有舂米臼,都是靠水力推动,比起人力来,又快又省力。   村里人口虽然不多,但是临到过节了,磨粉舂米的人就多,玉栋和玉秀两个抬了一箩谷子到那边,看前面还放着七八个箩筐,看来是要到晚上才轮上了。   两人索性回家吃完晚饭再过去,到那边时刚好轮上。   等他们舂好一箩米,月亮都高高挂天上了。   两人第一次舂米,折腾好久才摸到窍门,舂好米才发现,有了一箩筐米和一箩筐米糠,只能分两次抬回家去了。   玉秀和玉栋将米和米糠抬到磨坊门口,两人商量着先把米抬回去,再回来抬这箩米糠,正在那打绳结。   边上走过来一个人,二话不说利索地打好绳结,拿过玉栋边上的扁担,一头挑米,一头挑米糠,就往他们家走。   原来是颜锦鹏。   “二堂哥,这么晚还没睡啊?”   “嗯,天热,出来走走。”颜锦鹏身上一身水气,应该是在村口石桥那边去洗澡了,正打算回去,才碰上了。   颜锦鹏一路也不多话,将米挑进他们家,放下扁担,说了一句“我回去了”,转身就走。   这时都快半夜了,玉秀也没留他。   他回到家,大门虚掩着,这种时候大家应该都睡了。   西厢房的两间房里,都没声音,显然韩氏已经将慧娘和阿林都哄睡了。   他放轻脚步想往西厢房走,冷不防看到一团黑影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一偏头,躲开了,那黑影啪一下砸到地上,原来是把蒲扇。   他往蒲扇丢来的方向看,颜庆洪站在堂屋的屋檐下。   “爹,你这是……”   “哼,你刚才干什么了?”颜庆洪压低了声音,可那怒气丝毫不减。   “刚才?我去河边洗澡了。”   “洗澡?你不是上赶着去帮玉栋那两个挑东西了?有这闲力气,怎么不用到自家田地里去?”   “爹,栋儿和秀秀还只是孩子,两个人来回抬多费事,我也就是顺手送他们回家。”   颜锦鹏不知道他爹为什么发这么大火,这种举手之劳的事,对自家也没妨碍啊。   颜锦鹏想劝几句,到底都是姓颜的,真要计较起来,也是他们家理亏啊。上次白家那事,玉秀他们也没再计较,后来路上碰到慧娘和阿林,玉秀也是和往常一样。   “爹,他们到底只是年纪小,我们何必跟孩子一般见识,再说到底是我们对不起他们……”   “哼,怎么?你还要来教训我了?人家给你什么恩惠了?对了,你倒是想给颜庆山做儿子吧?”颜庆洪一听颜锦鹏说是自己家对不起玉栋几个,心火就直往上冒。   眼看着玉栋和玉秀几个,就像颜庆山当年一样,在村里收买人心,卖好卖乖。颜庆洪真想将颜焘害死亲弟弟的事叫出来,可是,他就算说出来,也没用。   人家不会信,信了也会说颜焘已经作古,玉栋四个只是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看颜锦鹏还一脸不服气,他转身往屋后走,“你跟我来!”   颜锦鹏不知道他爹又想干嘛,只好跟在后面。   两人进了供奉祖宗牌位的屋子,颜庆洪往桌边一坐,指指写着“颜照之位”的灵牌,“你给我跪下!你个不肖子孙,帮仇人的孙子干活,你对得起你阿公阿婆、对得起天地良心吗?”   仇人?   颜锦鹏听到这个词,有点傻眼。   颜庆洪却是胸膛起伏着,压根不管颜锦鹏是什么表情,自顾自地说,“要不是颜焘,我们一家现在应该住着大房子穿着好衣裳,至少不会比镇上武举人一家差。可你看看如今呢?颜焘害死了你阿公,带着我们一家逃到这乡下地方。要不是他,你现在需要地里刨食吗?你就是大家公子。”   “你再看看楠儿他们,你看看武举人家,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见到知县老爷都不用下跪行礼,府城京城都去过。家里的田地拿来收租子,天天吃着山珍海味。我们呢?我们过的什么日子?”   颜庆洪这些年里藏着的愤怒和不甘,感觉都有发泄口了,他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整个房间里感觉那声音在轰轰作响。   幸好关上房门后,这屋子里隔音还不错,其他隔壁邻居也不会听清说什么。   “颜焘虚伪狠毒,颜庆山收买人心,玉栋四个也是。一家子都是一副模样,你说,他们四个是不是死有余辜?”最后,颜庆洪瞪大了眼睛,问颜锦鹏。   颜锦鹏只傻傻地听着他爹的话,觉得有点回不过神。   屋子里供桌上,香炉里的三支香明明灭灭,屋外有月光透过棱窗照进屋里。   他看着他爹那张愤怒的脸,满脸通红,只觉得有点狰狞。   “爹,伯公要真是……要真是害死阿公,他为什么,还要照料你和小叔?”   “他是想收买人心,不对,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不用良心不安了。大家都说他待我比待颜庆山还亲厚,哼,谁会知道,他就是良心不安,才做出对我好的样子的。”   颜锦鹏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从来没劝听过老父,“爹,伯公已经死了,伯父,伯父也死了……”   “可玉栋他们还活着,还活得越来越好。四个孤儿,凭什么吃得好住得好?那些,应该是我们的,是他们欠我们的。颜焘死了,父债子还!”颜庆洪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看颜锦鹏还要说话,“我知道,你那心,早就跟着他们飘去了!可别忘了,你是我颜庆洪的儿子,你个不肖子孙,竟敢帮仇人的孩子干活,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想想!”   颜锦鹏只觉无力再辩,他觉得爹说的话不对,却又无话可说。   若是伯公真的害死了阿公,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向玉栋玉秀他们报仇?   按他所知道的,仇人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阿公和伯公他都没见过,可伯父颜庆山他是见过的,热心,公正,说话爽朗……   爹也没说错,有时,小时候他会想他要是伯父家的孩子就好了,颜锦鹏慢慢跪在颜庆洪指的那个蒲团上。   ☆、112章 知道太晚   颜锦鹏这一夜跪到天亮后,颜庆洪自己睡醒了,才叫他回房去。   八月十五,颜锦程一家终于一早又回东屏村过节了。   颜庆洪觉得,自己跟二儿子都说了家族密辛,当然也得告诉大儿子一声。   于是,他将颜锦程也带到屋后说了一遍,颜锦程一听,大为愤怒,“爹,你怎么才告诉我啊!”   他在屋中走了几遍,“爹,我们得打听打听颜家族里在哪里。也许,我们颜家是个大族,您不是说您记得小时候,住的穿的用的,都不比武举人家差吗?那我们颜家一定是个豪富的大族。”   “对,对,我们可以打听一下族人的事,若是大族,还可迁回去。”颜庆洪这么多年,默默对颜焘父子怀恨,可从来没想过寻找颜氏族人的事,大儿子这么一说,惊醒梦中人啊!   如今天下,讲究家族和睦,大多和族而居。大族都有族产,族人之间又都互相提携扶持。像镇上武举人家,武氏家族可得了武举人不少好处。   要是颜氏家族是个大族,那自己这一支,不就可以寻求族人庇护了。一想到这,他真是悔恨这么多年都没想到这事。   “颜焘,哼,他肯定是想霸占家产,才害死了阿公。后来发现阴谋败露,才带着阿婆和您逃到东屏村的,假仁假义地养大您,掩人耳目。他带到东屏村的东西,说不定都是霸占的家产。若是能找回族里,我们一定要将他的恶行公之于众!”颜锦程继续分析道。   颜庆洪觉得大儿子所说有理,“可惜年长日久,都没证据了。”   “爹,不急啊。我们先让玉栋他们在逍遥几年,他们能赚就让他们赚去,到时候我们将颜焘的罪行公布天下,哼,让他们把他们阿公,从我们家抢去的东西,都还回来。”   一想到初九那次市集,玉秀竟然拿出那么一袋钱,那些钱,若是给自己,今年自己中举就有望了。他恨恨地捶了一下桌角。   那四个混混真是废物,居然收拾不了两个孩子,还被送到县衙了。   幸好自己只是临时起意,在大街上随便叫了几个人,让他们去找玉秀的麻烦。他们要是认识自己,那真麻烦了。   不过,玉秀和玉梁的运气还真好,竟然碰到武举人家的四公子。   他听同窗议论,那四公子最不成器,粗鲁不堪,成天在镇上打架惹祸,一个纨绔子弟。   颜锦程想着,提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们不是能干吗?不是厉害吗?就让他们再做几年好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就是,怕到时候我们还是找不到证据……”颜庆洪犹豫地说。   “爹,天长日久,还怕没有机会?我们只要看着就是了。”颜锦程阴沉着声音说道。   不过是四个孩子而已,就算比平常孩子机灵些,他就不信,真要收拾还会收拾不了?   实在不行,大不了找几个人,袋子一套往河里一扔……   颜庆洪欣慰地点头,对待仇人,就应该这样。还是大儿子像自己,老二不知道像谁,是非不分、优柔寡断。   “锦鹏有点糊涂,有些话不要当他面说。”万一大儿子兄弟情深,什么都告诉老二,那就糟了。   颜锦程一脸了然地点头,“爹,走,我们出去准备过节吧。最近书院里文会比较多,节后,楠儿又要回私塾上学了……”   “放心吧,我昨天就让锦鹏去粜了麦子,回头找你娘拿钱,楠儿可不能耽搁了。”   颜楠可是长子嫡孙,又聪明伶俐,可不能耽搁了。以后自己这一支,就指望锦程这家了。   颜锦程听完,回到东厢房,迫不及待地将此事告诉了顾氏。   “娘子,想不到我家是受人迫害,才沦落至此的啊。颜焘老贼真是可恶!”他想到颜庆洪说起的记忆,恨恨地说道。   顾氏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相公,这事是真的?爹以前怎么没告诉你啊?”   “爹说以前怕我们年纪小,不懂得藏心事。再说有颜庆山在,爹怕我们吃亏,就一直忍着。后来颜庆山夫妻俩都死了,玉栋几个又被送到王家村去了,爹也不想跟他们计较往事了。谁知道,这四个崽子回来了,还越来越蹬鼻子上脸。”   “相公,那您和爹打算怎么办呢?”顾氏是个很实际的人,这些空话不用说,当务之急应该是怎么做才是,“颜焘和颜庆山都死了,玉栋几个不知道这事,就算我们告到衙门里去,只怕没有证据,衙门也不会理……”   关键是,就算颜焘真的害死了颜照,他人也死了,还能怎么办?又没证据说他吞没钱财,衙门会不会理还是问题。   衙门要真是受理了,这种事,玉栋几个的银子,衙门就能吞掉一多半,剩下的渣滓再给颜庆洪。   顾氏的爹当年做过小吏,这种事熟门熟路。   “当然不去衙门告,颜焘老贼那么狡诈,真有证据也被消灭了。反正父债子偿,玉栋几个替他们阿公还债,天经地义。等将来有机会,让他们把钱吐出来。”他说着,满怀希望地看着顾氏,“娘子,你一向有主意……”   顾氏听到要算计玉栋几个,就觉得身上发疼,想到七月半那次的事。韩氏硬生生扯下了她一把头发,白金福家的几个女儿还敢打她,几个乡野村妇,竟敢跟自己堂堂的官宦千金动手……她现在一想起来,恨不得把这些人都丢牢里凌迟才好!   上次事情赶巧了,颜庆江偏那天受伤被抬回来,若是再要收拾这几个,可得选好时机。   “相公,这事也不能急,我们总得等机会才是。”她先安抚了颜锦程一句,免得他急着要主意。   “娘子说的是,我跟爹也这么说的。”   “当务之急,还是相公刚刚说的,先去找找颜家族里呢。要是颜家是大族,我们这一支飘零在外总不是办法啊。我听说大族里都有族产,对族人都有安排的。相公这么有出息,要是找到族里,兴许族中帮助一二,相公读书中举也都有望了。”   ☆、113章 娘子委屈   颜锦程一听顾氏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大为赞同。自己就是时运不济,不然凭自己一腔学问满身才华,早就应该官印在手、一展抱负了。   “娘子说的是。只是爹也记不清到底从哪里搬来的,应该是北边吧,爹说记得坐过马车坐过船,可这找人可不容易。”   “姓颜的,在北边,我们回头就先托人打听一下。我再给我父亲写封信,他当年在北地做官,也有几个同窗同僚,或许能帮上忙。”顾氏自从出嫁后,从未和娘家有过联系,她嫁的只是个秀才,还这么多年没中举,顾家也看不上。   如今听说颜锦程可能是富贵大族,自然要赶紧写信让娘家人知道知道。   “只是,相公知道,我母亲对我……这写信回家让父亲帮忙,只怕会让母亲不喜……”   顾氏曾与颜锦程说过,当初颜家来提亲,自己听说颜锦程的才华,又在屏风后见到他后,大为钦慕,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嫁,所以,母亲对她恼怒非常,多年不闻不问。   她想到伤心处,红了眼圈,她掏出手绢擦了擦,“只是,为了相公的前程,这些都没什么。些许委屈,妾身不会放在心上的。”   颜锦程对于顾氏当年执意下嫁,一向是得意怜惜的。这就好比王宝钏慧眼识珠,下嫁薛仁贵啊。   再听到她为了帮自己,宁愿忍受委屈向娘家求助,心下更是感激,看顾氏眼圈微红两颊生晕的媚态,忍不住搂住了顾氏的香肩,“让娘子委屈了,以后,为夫一定不会辜负娘子的。”   “你我夫妻,说这些干嘛?”顾氏眼波含水,嗔怪地看了颜锦程一眼。   颜锦程被那一眼勾的,心里痒痒的,伸手抱住了顾氏。   顾氏身子一软,倒在他身上,他摸索着去拉顾氏的衣带,两人正想柔情蜜意,院子里陈氏大叫“锦程,快来祭祖啦”。   颜锦程不得不硬生生忍住,不快地应了一声“来啦”,顾氏坐正身子,媚眼瞪了颜锦程一眼。   颜锦程嘿嘿笑着,“我先去祭祖烧香,今晚,我们人月两团圆。”   顾氏啐了一口。颜锦程正了正衣襟,走出房去。   颜锦程夫妻在柔情蜜意时,颜锦鹏,也正在和韩氏说话。   他昨晚在牌位前跪了一夜,天亮了颜庆洪才叫他回房。一夜没睡,拖着肿痛的膝盖回房后,他倒头就睡。   睡得半梦半醒时,颜锦鹏觉得肿痛的膝盖处传来一阵清凉。   他一惊,睁开眼睛,看到韩氏正坐在床沿边,眼眶红红的,手里拿了一碗绿色汁液。   他的裤脚被卷到膝盖上,韩氏正用干净的帕子蘸了汁液,给他轻轻涂在膝盖上。   他忍不住动了动脚,韩氏抬头看到他睁开眼睛了,“你醒啦。快别动,这是我从人家那要来的伤药,说祛肿痛最好,这还没敷完呢。”   韩氏说着,又继续涂抹,“你这膝盖肿的,等会儿祭祖时我给你缠圈软布。这好端端的,怎么挨罚了啊?”她说着忍不住红了眼圈,又觉得不好意思,就想拿手帕去擦眼泪。   她那手帕刚沾了汁液,这要擦眼睛里可不得了,颜锦鹏连忙伸手拉住了她手,“这手帕不干净。”   韩氏才想到自己的手帕可是沾了东西的,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你松手,还有一点儿,涂完就好了。”   颜锦鹏娶了韩氏后,心中一直有些不喜。   韩氏娘家家境不错,他们当年放话,要给女儿陪嫁五亩良田、妆奁若干。就为了这,韩家求亲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他爹颜庆洪听说后,跟他说大哥读书正是用银子的时候,家里没法再为他打算了,韩氏勤快肯干又有嫁妆,要去为他求娶。   颜锦鹏觉得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为了嫁妆娶妻?这要传出去,不是被人笑话是吃软饭的?再说,他也有了喜欢的姑娘,早就想跟爹娘说求娶了。   他跟颜庆洪把这话一说,被颜庆洪给骂了一顿,说娶妻应该是父母之命,他这是忤逆不孝!   最后,韩氏被抬进了颜家的大门。   嫁进来后,他果然被人背后笑话是吃软饭的。还有人笑话说韩氏还不如他长得好看。   在东屏村,大家公认颜家人都是好相貌,就算是颜庆洪这样常年劳作的,看着相貌也有几分清俊。   颜锦鹏心里对颜庆洪有怨气,最后,这股气就撒到了韩氏头上。加上陈氏又告诉他,韩氏粗鲁不懂规矩,爱说闲话。他心里就更看不上了。   韩氏开始还会跟他亲近,被他冷脸相对后,也渐渐不太与他说话了。后来有了颜慧和颜林,韩氏一心扑在儿女身上,就更不与他多说,反而时有争吵。   那天,玉秀说了那番话,颜锦鹏回家后细细思考,才觉得自己这些年对韩氏,真是有所亏欠。   她嫁进家门不久,陪嫁的田地就被颜庆洪卖了银子,贴给颜锦程一家。那时她居然没有说话吵闹,甚至还在娘家人面前遮掩。   颜锦鹏想通后,对韩氏态度也有所不同,两人渐渐关系好转起来。   韩氏给颜锦鹏涂完汁液,将他裤脚放下,看他还在盯着自己发呆,假装忙碌地站起来,去屋角的脸盆里洗手帕,“再躺会就起来吧,我等下就去帮娘做饭去。”   颜锦鹏坐起来,“爹昨晚罚我,是因为我帮玉栋和秀秀挑米回家了。”   “啊?”韩氏转身,有点傻眼,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就罚跪一夜?庄户人家,爹娘对儿女,都是骂一顿打一顿就过去了,根本不作兴什么罚跪之类的,那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规矩。   庄户人家要是跪坏了腿,还怎么干农活啊。   她心里对公爹这做法是有报怨的,就是碍着颜锦鹏,不敢把这些话说出口。   颜锦鹏憋了一肚子话无人可说,忍不住就跟韩氏说了。   韩氏听了,直接摇头道,“我以为你听说过呢。我听村里那个接生的刘婆说,我们家阿婆临终时,还感激伯公呢,让爹发誓要听伯公的话,好好在这过日子。刘婆说这些话,她当时在边上亲耳听到的。”   都是妇道人家,在村里坐下来闲聊时,都会说起这些家长里短。韩氏不喜欢坐家里,有空时就到滴水潭或打谷场那些地方闲坐,跟其他妇人聊聊天,所以,这些话颜锦鹏不知道,反而是她听说过。   “那爹怎么说……”   “你别嫌我说话直,去年爹对伯娘的做法,看着真让人寒心。你们家,吃的穿的用的,都可着大哥那一家了。这我也没说的,谁让你大哥考上秀才有出息呢。可是,也不能净亏着我们啊,你看看阿林和慧娘,再看看楠儿和柯儿。”   这些话韩氏也是一直憋着,现在看颜锦鹏和自己和颜悦色说话了,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颜锦鹏沉默好久,吐出一口气,内疚地说。   “看你瞎说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日子不都是这么过的。这些日子,我很知足了。”韩氏满足地说。   这话,却让颜锦鹏更加惭愧,“以前,是我糊涂,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   韩氏听着不由脸更红了,“看你说的什么话,别说了,再躺会儿就起来,去叫慧娘和阿林他们回来,我去灶间做饭去。”她说着端起水盆,拉开房门匆匆走出门。   那娇羞的模样,宛如当年洞房夜盖头刚挑下来时,看到颜锦鹏的样子。   颜锦鹏觉得心中一暖,看着自己的腿出神了。   ☆、114章 玉栋杀鸡   在颜庆洪父子各自说着家族密辛时,玉秀四个正忙着准备过中秋节。   这天村子里的公鸡刚叫第二遍,玉栋和玉秀就起床忙活起来了。   玉栋扛了锄头趁太阳没出来,到玲珑山的地里去锄草。   玉秀则先忙活准备一家人的早饭,早早吃完,也好快点准备过节的饭菜。   她决定早上一顿吃得简单点,做粥捞饭最好了。   庄户人家,粥捞饭是天热时最受欢迎的,一大锅烧开,粥有了,饭也有了,一天的主食全都做好,省力又省柴禾。   而且,粥捞饭的粥,米粒酥烂,米汤更浓厚香醇,喝一口口齿留香。   这粥捞饭做的不好,会有粥太稀、饭不熟的情况,玉秀原本不会做,被她琢磨这些时候,终于能做出一锅香喷喷的粥捞饭了。   她捅开炉灶烧上火,放了四碗米到铁锅里,倒上清水盖上锅盖。等水烧开后,她拿饭勺捞出米看看,米粒刚熟还没绽开,用笊篱捞出大概三分之二的饭粒,倒到木饭甑里,剩下的就是煮粥了。   灶里添根柴继续大火烧着,饭甑放到内灶的小铜锅里,靠着烧粥的火在里面蒸熟蒸透,这就是中午的午饭。   粥堪堪快烧好时,玉淑几个也起床了,玉栋也回来了。   玉淑刚回家时总是醒的很早起的也很早,现在,已经和玉梁一样,偶尔会赖个床了。   玉梁一起床,就去闹颜庆江,把他拖出来让他洗漱干净。   玉秀盛了五碗粥,外加一碗米汤放在灶头,玉栋出汗多,最喜欢舀一碗凉米汤当茶喝,这碗米汤就是专为他备着的。   五个人吃好饭,玉梁等不及地叫着“杀鸡,快杀鸡”,他等不及要喝鸡汤了。   在市集上买的母鸡,一直被关在鸡笼里,这时候被抓出来,捆了翅膀放在院子里。   以往,他们看过颜庆山是怎么杀鸡,也帮着王氏打过下手。   所以,该准备什么东西还是知道的,热水、大木桶、接鸡血的大碗、接鸡毛的布袋……东西一一放好了。   然后,四个人傻眼了。   该怎么下刀?他们谁都没杀过鸡,围着母鸡的脖子看了半天。   颜庆江倒是自告奋勇要杀鸡,但是玉秀怕他下手没轻重,伤了自己,就说他腿不方便,让他还是等会帮忙褪毛吧。   最后,玉栋作为老大,又是当家男人,当仁不让地拿起早就磨过五遍的菜刀。   玉栋强装镇定地拎起鸡翅膀,玉秀帮忙抓住一只鸡脚。   玉栋指指鸡脖子上一块地方,“应该是这里吧?”   玉秀看了一眼,“嗯,应该是这地方。”   玉栋将那段鸡脖子上的一圈毛拔了几根,露出脖子肉。   那鸡知道死期将近,喉咙里发出咕咕几声。玉淑和玉梁看那母鸡可怜,不敢看了,互相搂着遮住眼睛。   蓝妞倒是很兴奋,在边上汪汪叫个不停,绕着鸡打转。   玉栋提刀在鸡脖子上滑了一刀,没血,再一看,皮没破。   “嘿嘿,力气用小了。”他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再割了一刀,那刀口上,霎时血流如注。   玉栋将鸡脖子拎到碗上方接血,玉秀直抓了一只鸡脚,让另一只脚扑腾,可那鸡居然没扑腾。   刚接了小半碗,那血就没了。   以前颜庆山杀的鸡,好像都能接到大半碗血的。   他和玉秀面面相觑,这血是不是少了点?   “要不要再割一刀?”   “算了吧,看这鸡都不动了,应该死了,可能这鸡没以前爹杀的那些鸡大。”玉秀一脸肯定地下了结论。   玉栋最近已经养成了凡是玉秀说的就是对的,听她这么说,感觉很有道理。   两人放手,把鸡往地上一扔,去抬大木盆装热水,得赶紧把鸡丢进去褪毛。   不想,那鸡一落地,咯咯叫了两声,马上站起来。鸡脖子、鸡肚子的毛上都是血,可那鸡生龙活虎地在院子里溜达了。   它还闲庭信步地啄了几口菜叶吃,还侧头看了看玉栋和玉秀。   这场景,太诡异了!   玉淑和玉梁吓得啊一声尖叫起来,互相抱在一起。   “哎呀还没死,快抓回来!”玉栋叫了一声扑上去抓,玉秀上前帮忙。   蓝妞凑热闹地汪汪叫着跟着往上扑,两人一狗满院子乱转。   那母鸡现在知道了,被抓住是要被宰了吃肉的,它又不傻,自然赶紧逃啊。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母鸡一下从半开的院门中跑出去,往村中跑去。   “谁家鸡跑出来啦!”   “我家的,我家的,快抓住它!”   玉栋和玉秀跟在后面追,那母鸡在前面跑,垂死挣扎之下,跑得速度还挺快。   村子里有几个看到鸡跑出来的,连忙帮忙拦,最后,终于在滴水潭边上的巷子里,将那鸡给摁住了。   几个路过的、帮忙抓鸡的看那鸡都被割了一刀了,问起怎么回事,听说是玉栋杀了一半没杀死,都笑起来。   很多年后,玉栋功成名就时,这桩杀鸡新闻可被东屏村人拿出来回味良久。   红婶正在滴水潭边洗菜,看到玉栋和玉秀两个身上都有血点,那鸡也是血迹斑斑,仔细一问,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回家去等着,我让你叔来教你们怎么杀鸡褪毛。”   金福清到他们家,看那母鸡被捆在地上,还很精神,抓起来一看,也是哈哈大笑,“玉栋啊,你这刀磨得挺快,就是没杀对地方啊。”   他指着鸡喉咙的一个地方给玉栋看,拿起刀,在那地方割了一刀,这下才真是血流如注了。   原来玉栋割的一刀,压根没切断鸡喉。   金福清帮忙杀了鸡,又顺便帮着褪毛、破肚,鸡心、鸡肝、鸡胗等一一拿出来清洗。   “鸡屁股尖上这粒三角,一定要剪掉,很腥气,回头一锅鸡肉就毁了。”金福清指着鸡屁股尖一个地方说着,拿剪刀将那里剪了,又将洗干净的鸡胗上一层黄皮揭下来。   “秀秀,快拿去找地方阴干,这是好东西,鸡内金,积食的话,把它焙焦,拿水一冲喝下去,立马就好了。”   玉栋守在边上,给金福清打下手,顺便记住金福清是怎么做的。   ☆、115章 中秋祭祖   金福清收拾好鸡以后,玉秀不好意思地指着养在水盆里的那条鲫鱼,“福清叔,这鱼你也教教我们怎么杀吧。”   玉栋在边上嘴唇动了动,还是不说话了。   他昨天信誓旦旦说知道怎么杀鸡杀鱼的,这下露陷了,真是太没面子了。早知道昨晚先去请教福清叔去。   这鲫鱼是昨晚玉栋和玉梁去洗澡时,在河里顺手抓来的,足有一斤多重。   “好!”金福清答应一声,伸手把鱼从水盆里抓起来,狠狠往石板上一掼,那鱼扑腾一下不动了,他就拿剪刀将那鱼肚子往下三分之二处剪开,鱼内脏也一一收拾了。   玉梁一看两个鱼泡,“泡泡给我,泡泡给我。”   金福清笑着把鱼泡洗干净给玉梁,玉梁把鱼泡放地上,一脚踩下去,砰的一声,跟鞭炮一样。   村里的孩子,每次家里杀鱼时,都会把鱼泡拿来踩着玩。   金福清弄干净鱼,告诉他们鱼胆千万不能碰破,鱼肚子里面的黑色东西都得刮干净,然后拿剪刀把鱼身上的鱼鳞给刮下,这鱼也就收拾好了。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收拾鸡和鱼,金福清都没要多少工夫,“好了,还有什么要杀的不?没有我就先回去啦。”   “没了,谢谢福清叔。”玉栋和玉秀连忙道谢。   玉秀洗干净手想去那点蜜饯让金福清带给英娘吃,结果她刚走进灶间,金福清就走了,只好先算了。   鸡和鱼弄好,剩下的就省力了。   玉栋开始切肋排,这是个力气活,他直接把砧板放在院子里地上,拿了小斧头砍。   玉秀昨晚已经将蹄髈清水煮熟了,此时只要再炖入味就行。她拿瓦罐放清水、酱油、白砂糖和葱姜,将蹄髈放进去,再加了几大勺黄酒,将蹄髈放进汤汁里,再将瓦罐放小泥炉上慢火煨着。   刚杀的那只大母鸡,肚子里塞了姜片,倒了两勺黄酒去肉腥味,就直接放大铁锅里清水炖煮,等鸡熟透了拿筷子一戳就能戳进去,就放点盐调味即可。   老母鸡炖汤,佐料根本用不着多放,只要煮够时候,那汤就无比鲜美。   两样硬菜上锅后,玉秀开始准备中秋必吃的三样。   中秋节,东屏村这里的风俗,饭桌上必须有三样菜:南瓜、田螺和芋艿。   玉淑就帮忙烧火,玉梁则开始剪田螺屁股。田螺屁股要是不剪掉一个尖,回头吃田螺就吸不出田螺肉   这三样菜各家做法不同,玉秀家一直是蒸南瓜吃。   玉秀早上放铜锅的饭甑里只有半甑饭,她将一盘切成方块的南瓜放盘子里,连盘子放到饭甑里的米饭上,再盖上木盖子。这样饭熟透时,南瓜也一起蒸好了。   而且,这样饭甑做出来的饭,还有淡淡的南瓜香味。   田螺大家都是炒着吃,玉梁剪好一碗田螺后,玉秀锅里放葱姜爆香,倒入田螺炒了一下,再倒了黄酒酱油焖一会儿就装盘了。   随后,玉秀又做了芋艿炖肋排、红烧冬瓜、清炒扁豆和青菜炖豆腐。   那条鱼不大,放点油两面煎一下,下面放上一把葱,直接加了料酒酱油等,做了红烧鲫鱼。   家里还有山上摘来的黑木耳,玉秀打了个鸡蛋,做了个木耳炒蛋。   玉栋和玉梁看没什么菜要帮忙洗了,就到堂屋去,把那张八仙桌给收拾出来,将颜焘和颜庆山夫妻的牌位放到桌上。玉淑端了一盘盘菜出来。   中秋佳节,也得先祭祖再吃饭。   村里,凡是过节都有这规矩,要祭祖,让祖先吃了后,再一家人坐下来过节吃饭。   “淑儿,外面几碗菜啦?”玉秀从灶间探出头大声问。   祭祖的时候,桌上的菜一般是九碗或者十二碗。   有些穷人家要是凑不到九碗菜,就会同样的菜盛两碗放桌上,务必让数字相合。   “姐,一共八碗,要不我们把梅干菜炒肉也放桌上来?”   “不用,你去装一盘泥鳅干摆上去。”   堂屋的一个角落里,放着留着自吃的泥鳅干。   玉淑拿了个碗装好,放到桌上,玉秀又端了一碗白菜香干炒千张、一碗醋花生。   最后,装了一盘月饼端到桌上。   这月饼是玉秀亲手做的。   她煮了赤豆豆沙,用豆粉、面粉和糯米粉揉成面团做面饼。   因为颜庆江不喜欢吃甜的,她又做了麦饼,用梅干菜肉糜拌了小葱花做馅料。   不管是月饼还是麦饼,都直接底上抹油,贴在烧热的铁锅壁上。等饼熟透了,面饼皮带着淡淡的焦黄色,香味扑鼻。   家里没有买做月饼的压模,玉秀拿筷子在每个月饼和麦饼上,压了一串圆圈。这些圆圈连一起,有的看着像一串葡萄,有的像两只胖的圆乎乎的小狗,各个花色不同,却很是有趣。   玉梁早就把小狗、小鸡的几个饼定下了,要求给他留着。   摆上月饼,刚好是十二碗菜,而且每样都不重复。   玉秀看着桌上的菜,呼了口气,“哥,快点香烛吧。”   玉栋拿起火镰点上灯笼里的蜡烛,先拿三锭锡箔折的纸银,用黄纸卷着,拿到大门口烧给门神,请他高抬贵手,今天放祖宗们进门吃饭。   然后他又拿了三支香到灯笼点燃,跪在八仙桌前祝祷几句,将香插到香碗里。   玉秀推推玉梁,让他跟着上前跪拜。   “秀秀,淑儿,你们也来拜!”玉栋转头吩咐。   玉秀一愣。   按照风俗,女子是不能在祭祖时上前跪拜的。   “阿公,阿婆,爹,娘,我们兄妹四个相依为命,以后秀秀和淑儿都能祭祖上坟。”玉栋对着桌上的牌位,一脸郑重地说道。   玉秀拉了拉玉淑,和玉梁一起,一一上前跪拜。   跪拜好之后,就应该烧纸银了。   玉秀早就准备好了一口小破缸,和玉栋一起,拿了一包锡箔纸银和一刀黄纸。   玉秀将那黄纸慢慢转成莲花图案,放到小破缸里垫着,玉栋将纸银倒上去后,点火化了。   一阵清风吹过,缸里的纸灰轻如飞羽,随风从缸里卷着飘起,在空中打了几个圈儿才落下。   “大姐,这是爹和娘来拿银子吗?”玉梁指着那不停飞卷起来的纸灰问。   “是啊,还有阿公阿婆他们,他们来拿银子呢。”玉秀点点头,低声说。   一片纸灰被风卷着贴到玉秀的裤脚,然后轻轻滑落地上,就像王氏在世时,轻轻给她整理衣裳时的手势。   玉秀伸手捂嘴,将哽咽声堵了回去。   祭完祖,玉栋和玉梁两个将牌位、香碗等送回堂屋的龛盒中。   玉秀和玉淑把桌上的九碗菜端回灶间去,重新热一下再端上桌,这时候,就可以轮到活人上桌吃饭了。   ☆、116章 人月团圆   八仙桌上的菜拿到灶间重新热过后,五个人,放了三条长板凳,上桌吃饭。   颜庆江一个人被安到上座,他反正分不清上座末座的意思,玉梁拖他坐哪里,他就坐哪里。   玉栋和玉梁坐左边,玉秀和玉淑坐右边。   “小叔,你快夹菜吃。”玉梁眼巴巴盯着颜庆江,就等他下筷后好开饭了。   按照规矩,一定要长辈开吃后,小辈们才能动筷。   颜庆江看看桌上的菜不知该先夹哪个,最后,下定决心拿了一只田螺。   “小叔,这田螺是我抓的,还是我剪的屁股哦。”玉梁得意地说了一句,跟着夹起一只田螺来吸,一吸就把田螺肉吸出来吃了。   颜庆江却是吸了好久,什么都没吸出来,气得放桌上,“死的,不动!”   玉秀笑着给他夹了一只鸡翅膀,“小叔,你还是吃这个吧。”   然后,她又将另一只翅膀夹给玉栋,两只鸡腿玉淑和玉梁一人一只。   “我喜欢啃鸡爪。”她说着将两只鸡爪都夹到自己碗里。   玉栋夹了一大块鸡胸脯肉放她碗里,“吃肉!”   玉秀一笑,低头小口小口地撕着吃。   玉梁点名要买的蹄髈,小火慢煨这么久,已经软糯酥烂,筷子一戳下去,就能夹起一筷子肉。   玉梁还太矮,坐着够不到,索性就跪在长板凳上,埋头吃饭,没一会儿工夫,小嘴周围一圈,就吃得油光发亮。   这一顿饭吃完,五个人吃得直打饱嗝,颜庆江满足地摸着肚子夸好吃。   “月饼中午先不吃,等晚上赏月的时候再吃。”玉秀做的月饼祭祖时摆上桌,吃饭时就没摆上。   现在天气,菜还是放不住,得多吃掉点。   太阳下山后,夜风就带了丝凉意。吃好晚饭,每人都洗好澡换上干净衣裳,就等着月亮出来了。   听说邻村今天有人还愿,请了戏班子唱戏。村里很多人都带着孩子看戏去了。   看戏是乡下难得的热闹,一年也没有几趟。像云昌镇这附近,只有那几户家境富庶的人家,才出得起戏金。   当然还有凑戏金请班子的法子。听说东屏村有一年唱戏,就是村庙建好后,村里几个能说会道的牵头,到其他村里每家每户写缘。   写缘有点像和尚化缘的意思,就是上门要人凑点钱。大到修庙塑佛,小到造桥铺路,都可以成为发起写缘的由头。   一个村扎戏台,附近十里八乡的人走上一两个时辰,也会赶去看。   铁蛋、英娘几个,都来邀伴过。他们说在那村有亲戚,可以占个好位置。   戏台就那么点大,前面几排的好位置可很难抢。一般村里人会占个一两条长凳,外村亲戚来就能坐靠山的地方看戏了。   这对本村和外村亲戚来说,都是很有面子的事。   玉秀本来有点动心,可他们明天有大事,只能婉拒了不去赶热闹。   “等将来你和小四考上秀才举人了,我们也请个戏班子来热闹。”玉秀笑着跟玉栋说。   “好!”玉栋答应得跟发誓一样。   慢慢的,一轮明月爬上山头。   玉梁一直坐在院子里,盯着看,马上叫着赏月啦。   几个人在院子里放上桌椅,桌子上摆了月饼、蜜饯、两个果盘和五杯茶水。   玉秀怕和茶叶茶晚上会睡不着,就给自己和玉淑泡了一碗红枣茶,放了一点红糖。给颜庆江、玉栋和玉梁泡了一碗薄荷茶,放了一点白砂糖。   两个果盘里的果子,一盘是羊奶果,一盘是八月炸。   羊奶果和八月炸都是山里的野果。   羊奶果长圆形的,个头不大,红红的熟透了。小巧的果实,咬下去就觉得一股汁水冒出来,香甜可口,除了直接吃,拿来酿酒也不错。   八月炸没熟时跟香瓜差不多大小。顾名思义,到了八月,果壳就会变成紫红色炸开,露出里面长条形的果肉。听说可以做药,不过没人管它什么药性,反正吃起来甜滋滋的。   山村里的孩子,压根不需要买什么水果。春夏秋冬,大山里有的是好吃的。   这两样,都是玉栋和玉梁两个昨天上山时发现的,他们留着舍不得吃。   今天一早,玉栋下地时去摘了,拿衣服兜了全带回家来吃。   玉秀把这两样摆到桌上,玉淑惊喜地欢呼了一声。   蜜饯是初九赶集时挑的,这可是稀罕物,不是家家都会买的。   刚一摆上桌,玉梁就先把他觉得最好吃的一种,给每人抓了一把。   他年纪小,玉栋几个都会宠着他让着他,可他从来没想着吃独食。   前世里,玉秀最不喜欢的就是中秋,那时候,别人都在团圆,她只能守着一院清秋。   所谓赏月,若是文人雅士,可能还会对月吟诗、月下联句什么的。   以前颜庆山夫妻在世时,赏月就是一家人坐院子里,听颜庆山讲故事。   颜庆山口才不错,知道的又多,狐仙鬼怪、神仙妖魔,被他嘴里一说,玉秀几个就听得津津有味。   现在这样,听着院外秋虫呢喃,院内欢声笑语,有钱可花,衣食不缺,她就觉得满足了。   院子里的五个人,玉秀没有伤风悲秋的心。颜庆江压根没觉得今晚的月亮和其他时候有不同,玉栋和玉淑只会说“今天月亮真圆”,玉梁只要那几只小狗小鸡图案的月饼放他面前,就别无所求了。   五个人吃吃喝喝,偶尔抬头,顺便看一眼月亮。   最后唯一争吵的话题,就是月饼的味道。玉栋和玉淑觉得咸的麦饼好吃,颜庆江和玉梁则喜欢豆沙馅的,两拨人为了明年用什么馅料争论半天。   最后,四双眼睛盯着玉秀,要她说她觉得什么好吃。   玉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好吵的,明年再两种馅儿都做就是了。”   这话一说,那四个人都切了一声,显然都不满意她的敷衍。   玉秀觉得面子有点挂不住,“好了好了,不早了,我们睡觉吧。”   “对的,明天哥和小四要去学堂,早点睡吧。”玉淑脾气最软和,看玉秀找台阶,她连忙跟着赞同。   “读书,考秀才,考状元!”颜庆江抓着玉栋和玉梁郑重嘱咐。   玉栋和玉梁想到明天,还真不敢耽搁,赶紧睡觉去。   ☆、117章 意外陡生(加更)   第二天一早,玉秀起床将昨天剩下的粥和麦饼热了热,让玉栋和玉梁吃饱,拿出两个书包袱。   这书包袱是她拿两件旧衣剪下来拼缝在一起,包袱外侧的缝口,她绣了一圈祥云,看着就很精致。   “哥,小四,给,里面装了麦饼,饿了当点心吃。”玉秀一人递一个,让两人将笔墨纸砚等塞进去。   收好东西,她又给每人放了条短褂子进去,来回路上冷也能披一下,看看没东西缺了,才跟着玉栋和玉梁一起出门,送他们到村口的石桥头。   等了没多久,坝子村那位赶牛车的大叔就到了,“快,上车吧。”   玉栋和玉梁一边一个爬上车子坐下。   玉秀又塞给玉栋一个小荷包,里面装了十文钱,“哥,这钱拿着,要是镇上要买什么,就可以买。”   十文钱,可算是一笔巨款了,玉栋没接,“不用,你不是给装了吃的?没什么好买的。”   “那也先收着,万一要用钱呢。钱藏身上又不会咬你。”玉秀说着,不由分说把荷包往玉栋怀里一塞。   玉栋拗不过她,只好先收着了,“好,我收着,你回去吧。”   “你们到了镇上,别忘了先去找钱掌柜。那位李先生听说是个端方的人,必定重礼节。你们别耽搁了,早些上门去,也好显得心诚,还能看看他课业如何安排。下午再到洪先生家……”   “大姐,这些话,你早上已经说了八遍了。”玉梁在边上大叫。   “我说过了?”玉秀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她只是觉得没自己跟着,一切都不放心了。   “说过了。”玉栋和玉梁两个都点点头。   “娃子,在家是不是你妹妹管家啊?”大叔在边上看玉秀老成的说话做事,跟玉栋打趣道。   玉栋嘿嘿一笑,一脸自豪地说,“是啊,我大妹妹可聪明可厉害了。”   “就是就是,我大姐是最聪明最厉害的。”玉梁跟着点头。   赶车的大叔看看这兄妹三个,更是哈哈大笑。   玉秀被两人说得不好意思了,“哥,小四,你们自己当心点,我先回家啦。”   走出一段路回头,赶车的大叔已经让牛走起来了。   她回到家里,玉淑和颜庆江一起吃完了,正在洗碗。   家里一下少了玉梁那个小啰嗦,感觉挺不自在的。   玉秀匆匆吃了早饭,想着地里的红薯应该快熟了,应该去看看,要是能收,可以先慢慢收回家了。   她牵了小黄,提了篮子到玲珑山,玉淑又把蓝妞叫出来陪她去。   过了中秋,天气明显转凉了,上午这时候的太阳晒着,也没以前毒。风里吹来一阵阵香味,有桂花的,也有桔子花的。   玉秀闻着这香味,觉得桔子花的香味比桂花更清新,等空了可以试着拿来调点香料。   一路过去,碰上好几家人家都在收红薯。   红薯也叫山芋,可是庄户人家过冬的好东西。   根是红薯,茎叶可以拿来喂牲口,牛就很喜欢吃红薯叶。   红薯还顶饿,人可以吃,牲口也可以吃。像有些人家喂猪,拿几块烂红薯刨丝,扔些其他菜叶子等等煮出一大锅,猪就能吃饱还容易长肉。   对孩子来说,红薯是冬天的零嘴,生吃、烤着吃、煮着吃、蒸着吃……吃法不一样,口感也不一样。   王氏在时,每次收了红薯后,就会将红薯蒸熟后晒干,再切成条,就是好吃的红薯干了,是冬天的零嘴。自己和玉淑在边上帮忙时,就会忍不住拿几条塞嘴里咬着。   有时她还会将红薯切片,拿油炸一炸,一片片黄亮薄脆,咬在嘴里脆脆的,回口甜甜的。   玉秀打算今年要是红薯多的话,可以晒点红薯干,过年的时候再炸点番薯片。   颜庆山会帮着王氏洗红薯粉。他拿着大筛子,把晒干了的生红薯放筛子里,在家门前那条河边洗,几百斤红薯最后可能只有几斤红薯粉,可红薯粉拿来做羹吃很好吃。   每次爹在那洗红薯时,哥会过去帮忙抬筛子,小四就拿个篮子在边上捉鱼。   玲珑山这块,从山脚往上有好几块山头地,现在除了靠近山脚的几块地种了瓜果蔬菜,其他的都种了红薯和花生。   花生种的晚,现在都还嫩着不能收,养老些到时拿来榨油,明年家里应该不用买油了。   红薯的叶子一看就绿油油的,长势很好,小黄牛看到这红薯叶,就忍不住往地里走。   玉秀怕它糟蹋了庄稼,连忙找了个地方把它拴着,“你在这等着,我去割点红薯叶来喂你。”她拍拍黄牛的脑袋,挖开了一棵,一看那红薯长得都有一两斤重一个了。   她将那些番薯叶割下来拿给黄牛,“小黄,多吃点,回头拉车你可得多卖点力气。”   金满堂帮他们调教过后,小黄现在已经能拉车了,这片山头地少说也有五六百斤红薯,玉秀打算到时候给小黄套上车,一次就拉回家去。   想到家里的堂屋堆满红薯,她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今年再卖点两宜茶,就算钱掌柜按一百八十五文钱一斤的价钱给,到过年的时候也有一两多银子。自己做的胭脂水粉再卖点钱,就按二十文一盒的价钱好了,自己做个一百盒,加上卖泥鳅的钱,到过年的时候,他们就有四两多银子了吧?   家里还有靖王府赏的那些银子,哥和小四的束脩不用愁。把赚的这些钱攒起来,到明年或许他们就能买回一两亩田地了。   她记得原来自己家有十几亩田的,积攒几年,一定能把这些田都买回来。   玉秀越盘算越觉得有奔头,又拍拍黄牛,看它低头忙着吃,睬都没睬自己。   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回到地里拿起锄头,继续挖几棵,晚上烤个红薯给大家吃,明天早上煮个红薯粥。   “汪汪汪,汪汪汪”,在边上趴着看东西的蓝妞,忽然跳起来狂叫,叫几声跑到玉秀脚边又接着叫。   玉秀被它吓了一跳,“蓝妞,叫什么哪?”她呵斥了一句,蓝妞却是朝着村里,叫得更大声了。   “救火啊,快救火啊!”村里想起敲锣声,玉秀看到靠近村北在地里干活的人都放下锄头,往村里跑。   玉秀顺着蓝妞叫的方向往山下看,那里有地方正冒浓烟,很快就有火苗窜上来。   那处地方,在村子的西北角,正是他们家!   ☆、118章 突降大火   “人救出来没?家里还有人吗?”   “他们家傻子呢?没看到傻子人啊!”   “快点救人啊!”   远远地,听到山下,传来一些人的大叫声。   小叔!   淑儿!   玉秀醒过神来,尖叫了一声“小叔,淑儿”,扔下手中的锄头,往山下冲去。   看那火势好像更大了,刚才只是冒浓烟有零星的火苗,现在,变成了冲天的火焰。   玉秀只看到自家的房子上,红彤彤的一片,那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她死命跑着,头发被树枝刮下来,脚下绊了一下,还是丝毫没有停顿。   蓝妞比她跑得更快,汪汪汪叫着往家方向跑,跑一段路看玉秀没跟上自己,又停下来转身看着玉秀叫了两声。   一人一狗赶回家时,院墙外外村里人都还在救火,男人们提着水桶往火上泼水,妇人们帮着到河边提水送水。   “上屋顶!”   “梯子呢?快去找把梯子来!”   “玉栋今天不在家啊?”   “家里还有人,快点泼水,先把火截了!”   救火的人七嘴八舌地叫着,有人爬上左右两边厢房的屋顶去泼水。火势最大的明显是正房的几间屋子,可正房和厢房靠的近,若是起风了,很容易就将火燎到边上的房子。   “小叔,淑儿——”玉秀在人群里看了一眼,没有看到颜庆江和玉淑,她哭着抓住身边一个救火的人,“我妹妹呢?我小叔呢?”   那人低头一看,“秀秀啊,他们还在里面呢,福清进去找人啦。”   玉秀一听颜庆江和玉淑可能还没出来,从人群缝隙里往家里挤,走得越近越感觉到一股热浪迎面而来。   “秀秀,你不要进去!”有人拉住了她胳膊。   她想甩开,可力气太小了,“淑儿和小叔还在里面,我要去救他们!他们在等我,他们在等我!”   玉秀眼前蒙了一层水帘,看不清人的脸,只看到自家房子上那红红的火苗。   眼前,闪过前世在云水楼逃跑时,玉淑抱住那些人的腿,喊着“姐,快跑”。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的拳头落在玉淑身上,玉淑流血了,那些血,也是这么红,漫天的红!   前世今生,难道她都要看着淑儿死吗?   不,不会的!淑儿在里面等她!只要她把淑儿拉出来就好了!   玉秀疯了一样挣扎起来,抓挠着拉住她的人,那人吃痛哎呦叫了一声,痛得松开手。看情形不对,又连忙追上来拉住她,“秀秀,颜玉秀!你进去没用!”   “不要你管!”玉秀想一口咬住抓住自己的那只手。   “出来了,快点,泼水!出来了!”靠近院门口的人,忽然大叫起来。   玉秀听到出来了,伸手使劲抹了一下眼睛,看到金福清手上扶着一个,背上背了一个出来了。   有几点火苗落在金福清身上,边上的人连忙往三人身上泼水。   “快把火拦断!别管烧着的屋子了!中间把火拦断!”金福清出来就大喊,显然是看到里面正房的火已经没法灭了。   边上有人听了,就拿了锄头等物,冒着火砸墙。   “快,把人放地上!”红婶颤抖的声音大喊。   围着的人马上让开一条道,还有人帮着扶住金福清手上扶着的颜庆江。   火势很快被截断了,只剩下几间正房在那冒火冒烟,大家手里的水都往跟火相连的地方泼,看着火势终于渐渐小了。   玉秀家的这几间房子,是砖木结构。左右两边厢房的屋顶没烧着后,正房那几间能烧的都烧着了,火就渐渐小了。   玉秀扑到金福清边上,颜庆江还清醒着,手里死死抱着几样东西,那手的手背已经被火烫的红肿了,他不知道疼一样,就只抱着手里的东西,眼睛看着边上。   听到玉秀的喊声,他抬头,叫了一声“秀秀”,又低头看着玉淑喊了一声“淑儿”。   玉秀就看到玉淑躺在泥地上,脸上被烟灰熏得黑一块白一块,一动也不动。   “淑儿,淑儿!姐在这儿,你醒醒啊,别吓姐啊!”玉秀走到她边上,使劲摇晃着。   “秀秀,秀秀,没事,淑儿没事!”红婶看玉秀的样子不对劲,抓住她肩膀在她耳边大喊,“你不要再摇她!不然要被你伤到了!”   玉秀听到没事,脑子一顿,好像清醒了点,她用手在玉淑脸上抹了几下,看玉淑脸色惨白着。她抬出手,颤巍巍地伸到玉淑鼻子底下,感觉到一点微风从她手背拂过。   她又伸手放到玉淑的胸口,感觉那里还是暖的,“淑儿——”她坐在边上,哇一声大哭起来。   淑儿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   她哭得太大声,红婶被她吓了一跳,跟着抬手探到玉淑的鼻子边,“秀秀,淑儿还活着啊!”   “我知道,淑儿还活着!婶儿,我妹妹还活着!”玉秀又哭又笑,拉住红婶,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红婶叹了口气,这孩子,是被吓坏了。   玉淑还有气,小叔也在边上,玉秀哭了几声后,很快镇定下来。   她抬起手抹干泪,看了一眼看火势渐渐小了,没再看一眼,只低头仔细查看玉淑的情况。   红婶看她哭了几声后马上低头一声不吭了,以为她吓傻了,忍不住抱住她说,“秀秀,别怕,大不了到红婶家住,啊?”   “婶儿,我没事,淑儿怎么还没醒?”玉秀的声音清朗,听着脑子很清醒。   红婶擦了擦眼泪,也帮着低头查看。   玉淑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可能就是被烟呛晕了。玉秀想看看她背,手一摸,却摸到一手的血,玉淑的后脑勺上,居然破了个口子。   “这头伤到了可了不得!快点那点烟灰来塞住!”红婶也看到了,赶忙招呼边上的人。   有住附近的跑回家去,抓了一大把烟灰拿过来按在玉淑头上。过了一会儿,那人松手,看玉淑后脑勺那块渐渐干涸,没有血再渗出来了。   “血止住了就好了,秀秀,别担心啊。”几个妇人蹲边上安慰玉秀。   “快去叫胡大夫来看看吧!”红婶叫人去邻村找胡大夫。   ☆、119章 傻子不傻   有人帮忙跑着去叫大夫,村里人,往日有点小芥蒂,碰到大事的时候,还是热心助人的占了多数。   为了灭火,左右两边厢房虽然没着火,可屋顶还是有所损坏,墙面已经熏得黑乎乎的。要住人的话,肯定得好好收拾一下。   “这地方乱糟糟的,先把玉淑抱我家去吧。”红婶看火势还未全灭,玉淑和颜庆江一直躺地上也不行,就提议道,“秀秀,你留在这看着,我把你小叔和淑儿先带我家去?”   玉秀不放心玉淑,但她此时脑子冷静下来后,已经知道自己跟过去也只能在边上看着。反而是火场这边,离不开人。火灭了后,她得看看还剩下什么东西,缺了什么,是不是还能住人。   所以,她没任性地要跟红婶回家,点头答应了,“我先在家里看着,小叔和淑儿麻烦婶子了。”   她一摸身上,幸好,得益于前世随身带钱好打点人的习惯,她身上还放了个荷包,里面大概有几十文钱。   她把荷包塞给红婶,“婶儿,这些钱,您先帮忙把诊金给大夫吧。”   红婶想说她先垫着,看人多口杂,也没推辞先接过去了,“行,等火灭了你再过来看他们。没事,两个人看着都没事。”   “谢谢婶儿。”玉秀点点头。   有人抬了床板要把颜庆江抬过去,颜庆江就听到刚才玉秀叫玉淑的声音,边上人走来走去,将他和玉秀玉淑都隔开来,他看不到。   颜庆江急的问旁边的人,“淑儿?淑儿?”   他说话不利索也说不全,周围的人只当他在发傻,也没人理他。   有人看他还是死抱着怀里一包东西,“庆江,你手里抱着什么?先拿掉吧?”   颜庆江却不肯,有人去拿就急的挥手大叫。   玉秀转头,看颜庆江两只手皮开肉绽,却还是在用力搂着怀里的东西,就像搂着稀世珍宝一样,不让别人碰。   她生怕他手再流血,拨开人群走过去,柔声说,“小叔,小叔,你怀里抱着什么?我是秀秀,先把东西给我吧?”   颜庆江听到她声音,不闹了,听话地松开手。   他手松开后,露出了抱在怀里的东西。   原来是钉在堂屋壁板上的龛盒,里面是颜焘夫妇、颜庆江夫妻的灵牌。   这个龛盒当时玉秀和玉栋两个钉上去的,钉得很牢。   颜庆江右手四个手指头指尖血肉模糊,一个手指的指甲都翻掉了,可能是大火起时他急着要把龛盒拉下来,用力太猛造成的。   玉秀想去摸摸看,又怕碰疼了伤口,不敢伸过去,只能哽咽着问,“小叔,疼吗?”   颜庆江摇摇头,又问玉秀,“淑儿?”   玉秀明白他的意思,露出安抚的笑,“小叔,淑儿也没事,她就是睡过去了,等会大夫开药吃了就好了。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颜庆江听说玉淑也没事,又看玉秀笑着说好,他就高兴地咧开嘴,看看自己怀里抱着的龛盒,又看着玉秀,像个孩子邀功一样,得意地说,“阿公阿婆没事,大哥大嫂也没事!”   玉秀的阿公阿婆,他应该叫伯父伯娘才对,可他有点分不清,一直跟着玉秀几个这么叫。   玉秀笑着点头,“是的,都没事,多亏了小叔呢!小叔,你真是太厉害了!”   颜庆江咧开嘴,笑得更欢了。   边上几个人看颜庆江当宝贝搂着的,是几块灵牌,有些感慨,“傻子不傻,分得清好坏呢。”   “是啊,以前庆山夫妻对他好,现在玉栋四个对他,也是没说的。”   玉秀伸手接过颜庆江怀里的灵牌,“小叔,你先到红婶家去,让大夫看看手和腿,要听婶儿的话哦。等家里忙好了,我就过来看你们。”   颜庆江显然不太愿意,嘴角都有点耷拉了。   “小叔,淑儿要去红婶家,她醒过来害怕,小叔在那边就不怕了。”   颜庆江想了一会儿,觉得有道理,点头答应了。   玉秀让抬的人小心些,红婶背起玉淑,当先带头往自己家走去。   边上有个稍嫌气弱的声音,“秀秀,你没事吧?”   玉秀转头,看到白眼狼居然也在救火的人群里,他穿着短褂,露出的胳膊上还有几道抓痕。   想到刚才有人拉住自己,不让自己跑进院墙去。   她指指白眼狼的胳膊,“是被我挠的?”   “嘿嘿,没事,你胆子真够肥的,力气倒不大……嘶……”白眼狼想表示自己不疼,结果胳膊一甩动就发出一声痛嘶。   “不好意思啊,下次我再请你吃泥鳅干。”玉秀笑着说,“白延郎,还麻烦你件事儿,我家的小黄牛被我拴在玲珑山边上,你帮我去牵回来呗?”   “行,我这就去!”白延郎听话地转身,立马往玲珑山跑去。   自从上次贩卖消息给玉秀后,为了从玉秀手里拿钱,他鞍前马后没少帮着跑腿。玉秀也不管他消息有没有用,偶尔请他吃点零嘴,或者给个一两文钱,现在,对玉栋和玉秀变得言听计从了。   玉秀转头看火场这边,火势已经小了,偶尔还有火星冒出,发出噼啪的声响。   “好了,火灭了!”当有人泼下最后一桶水,看到正房掉在地上的大梁上,最后一点火灭了,大家欣慰地叹了口气。   金福清把人放下后,一直在火场边上安排人泼水救火,看到火灭了,长出一口气,四下转头一看,看到玉秀正站在门口。   他知道玉秀是个有主意的,也没拿她当孩子哄,走过来正经地和玉秀说事情,“秀秀,这火是从正房这边烧起来的,大家发现的时候火势就大了。”   “福清叔,你是在哪儿找到我家小叔和淑儿的啊?”   “淑儿在你家堂屋的屋檐下,我进去时就看到她躺在那儿。庆江在堂屋,我进去时,他正在堂屋掰东西。我看火太大,把他拖出来,他开始还不肯。”   那时候,颜庆江应该正是在拿颜焘和颜庆山夫妻的牌位。他脑子不拐弯,压根没想到直接把牌位抱出来就好,一门心思觉得应该连龛盒一块儿抱出来,才会耽搁这么久。   ☆、120章 堂叔帮忙   玉秀看着焦黑一片的正房所在,那地方压根没有火烛,怎么会起火?   堂屋里,只有龛盒前面的供桌上,点着三支香。   她对火烛很谨慎,那香碗周围,一点引火的东西都没放,若是香灰掉落,也不可能会起火。   “秀秀,正房的火太大,除了几张桌椅,没救出什么东西,两边厢房的东西,大家都帮你们抬到这儿了。”金福清指指灶间边上那一堆东西。   正房的东西都没救出来?玉秀走到自家正房所在的地方,那里的木料还在冒烟,踩上去脚底发烫。   地上一片狼藉,玉秀看到院子里有块被人踩得颜色难辨的布料,走上去捡起来一摸,是绸缎的布料。   “福清叔,我家火烧起来时,最早是谁发现的啊?”   “最早?好像是滴水潭那边有洗衣裳的人看到了,后来大家就来救火了。”   “叔,这火有蹊跷,我想要报官,您看行不?”玉秀用商量的口气问,然后就仔细看金福清神情。   金福清是里正,里正所辖的几个村若出事,可能就会让里正吃挂落。   玉秀问他,其实也是问这事能不能报。若是金福清脸上有任何为难的神情,那她也都打算不报了。   金福清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恩,这事是得报官。这火有点古怪,就算火势再大,从冒烟到烧着,总得点时间。有到得早的,说闻到油味儿。”   玉秀摩挲着手上的布料,“福清叔,我家的钱和值钱点的东西,都锁在正房里。您看,这块缎子,也是藏在里面衣箱里的。衣箱都烧没了,这布料却掉在地上。”   “我等会就去镇上,帮你报上去。”   报官有两种法子。一种就是到县衙去击鼓鸣冤,这种知县直接受理,但若是知县老爷觉得事情不实,击鼓人就要先被打板子。   第二种是层层报上去。里正发现事情有蹊跷,向镇里说,然后镇里会告知县衙,到时县衙会派人下来勘察。   金福清帮忙上报,也等于是帮玉秀担了部分风险。   玉秀明白他的意思,感激地说,“福清叔,谢谢你。”   “都是村里的,客气什么。好了,你先去那边收拾收拾东西吧。”金福清指了指灶间那头。   玉秀也不多客气,先过去查看还有什么东西能用。   幸好家里五个人的衣物,都放在各自所住的厢房衣箱里。这些衣箱都完好无损地在这儿。   灶间和谷仓离正房远,那火燎不过来,这里的东西也没事。   除了锁在正房的衣料银钱,其他的东西都在这边。   “哎呦这火怎么样了啊?怎么好端端地着火了?”院墙外,忽然传来尖利的嚎叫。   是陈氏。   “辛苦大家帮忙救火了,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好端端地烧起来了。”接着,是颜庆洪的声音。   他在院外,跟留在院外守火场的几个乡邻道谢聊天,俨然是主人。   陈氏急匆匆走进院里,看到那焦黑一片的正房,她脚步一顿,然后,就看到了站在一堆衣箱前的玉秀。   她看看那堆衣箱,一下扑到玉秀后面,将她抱住,“秀秀,可怜的孩子,没吓到吧?”   “堂婶,我没事,你别抓着箱子了!我站的住。”玉秀看看陈氏那只顺手就摸到衣箱上面的手,笑着说。   陈氏没想到玉秀竟然还笑得出来,“秀秀啊,你吓傻啦!没事啊,哭也没人笑话!这真是,真是天降横祸啊。”   玉秀略微挣扎,从陈氏的怀里挣脱开来,“堂婶,您怎么才来啊?”   “啊?哦,我们送你大堂哥一家回镇上,这不,刚刚才回到村里,就听说家里着火了……”   “堂婶,这种晦气事可不能乱说,您家没事,是我家着火了!”玉秀重重咬在“我”字上。   陈氏被她噎了两下,有点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了。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玉秀不是应该在这哭天抢地,他们到了刚好成他们四个的依靠。   小孩子遇到这种事,不该害怕、难过吗?   “秀秀,怎么就你一个人?栋儿他们呢?”颜庆洪走进来,帮陈氏解了围。   “堂叔,我哥和小四去镇上去了,淑儿和小叔到福清叔家去了。您来了,真是太好了!”玉秀看到颜庆洪,却忽然哭了,“堂叔,我家的钱全被人偷了!还有靖王府赏的东西,也都没了!这可怎么办啊?”   “水火无情,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陈氏觉得这才对嘛,又走到玉秀边上将她搂在怀里。   这次,玉秀没有推开她,哭了几声,眼泪鼻涕都擦在她前襟上,“堂叔,堂婶,大堂哥呢?”   “他们回镇上了,找你大堂哥什么事?”颜庆洪听玉秀提起颜锦程,语气里有了几分警惕。   “哦,我刚刚跟福清叔说了,福清叔说这火有蹊跷,要报官。大堂哥是秀才,官面上总有几分熟络,想麻烦大堂哥帮忙去官府递个话。”   玉秀抽抽噎噎地哭,话语却很清晰,“我们家的衣料的靖王府赏赐的,上面有王府的标记,那些银子和首饰也是。那贼熟门熟路,一定是这附近的人。只要知县老爷在镇上当铺、银铺这些地方查查,看有人来当卖这些东西不。”   颜庆洪听到这话,还不怎么样,陈氏揽着玉秀的胳膊却是明显一紧。   玉秀心里一声冷笑,我让你偷了也只能藏着!   “秀秀想得周到,我这就让人给你大堂哥带话,让他打听一下县里有没有认识的人。”颜庆洪夸奖了一句,又脸带关怀地问道,“秀秀,人都没事吧?丢了什么东西,你还记得不?”   “我们都没事,就是小叔被烧伤了。”   玉秀一直看着颜庆洪的神色。   颜庆洪听到颜庆江受伤,眉毛都没动一下,嘴里却急切地问,“这样啊?伤得重吗?”   “伤势还好。”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好孩子,你受苦了。别怕,有你叔和婶在,总会照顾你们的。”   颜庆洪欣慰地说,玉秀不好意思地说,“堂叔,这次我们真没法子了,只能求您了。”   “看你说的,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叔只要有的,你说就是了。”   ☆、121章 财物千两   “堂叔,我家的东西都被烧了,现在小叔和淑儿要看伤,可我们没钱了……”   颜庆洪和陈氏一听没钱,两人对视一眼,陈氏连忙搂住玉秀,插话道,“我们知道……”   玉秀却比她截得更快,“堂叔,我就知道您知道的。现在胡大夫那边还欠了诊金,求您看在一家人份上,先借我们几两银子吧。”   “几两?”陈氏倒抽一口冷气,很想大叫你这是敲诈抢钱啊!   “堂婶,我知道几两银子有点多,那要不,几百文钱也行啊!几十文也行……求求您了!”玉秀一退再退,哀切地求道,看着就是被逼到绝境的样子。   颜庆洪和陈氏过来的时候,已经商量过了。他们两个作为长辈,要让大家看看他们的慈爱,对玉秀兄妹四个的关切。   若是玉秀他们求收留,就答应让他们住家里来。   一般人屋子烧了,不都是心疼东西没了,着急没地方住吗?   可玉秀却开口先说要报官,然后又提借钱,这让两人有点措手不及。   玉秀看两人没吭声,哭声又响了几分,“堂叔,我求求您了!求您念在小叔是您亲弟弟,淑儿是您堂侄女的份上,借点钱给他们看伤吧!”   留在火场内外的村里人还不少,大家一看玉秀哀哀哭求,都停下手里的事儿,看着颜庆洪。   “堂叔,您要手头紧,就先借点给小叔看伤,淑儿只是叔伯亲,小叔他是您亲弟弟,您不能不管他啊!大家都知道,村里就属您手里宽裕,大堂哥大堂嫂跟人说,他们在镇上压根不愁钱花。您张口,大堂哥和大堂嫂一定肯借钱的。”   她擦了擦眼泪,又说,“只是借,等我们家谷子收下来,粜了卖掉就还您钱!”   话说到这份上,颜庆洪若是个慈爱的叔父,就必须得借钱了。   玉秀说完又顺势趴到陈氏身上,嘤嘤哭泣着。   陈氏右边刚被抹了眼泪鼻涕,左边又被靠上了,推又不敢推,僵直了身体。   大家只看到玉秀低着头擦泪,听她哭声,让人怜惜。   金满堂看不上颜庆洪这假仁假义的样子,走过来扶玉秀,“秀秀,天灾人祸的,别哭了!水火无情,可人不能无情!满堂伯先借你点。”   他说到人不能无情时,眼神鄙夷地看了颜庆洪一眼,对他夫妻俩的假仁假义很是看不上。   玉秀却还不肯放过颜庆洪夫妻俩,“堂叔,我给您跪下了,求求您了。”   颜庆洪只觉对上玉秀,什么都不能按着他想的来,心里那个膈应啊。   他不能真让玉秀下跪,这跪下他就里子面子全没了,他只能走上前去,“秀秀,看你说的,这治伤是大事。叔就是没有,也得给你凑点!”   “满堂伯,谢谢您!”玉秀站直了,对金满堂行了个福礼,又转头对颜庆洪说,“堂叔,那等会我让胡大夫来您那拿诊金吧?”   “不用,不用,我让你婶儿送过来。”   “堂婶,送到福清叔家哦。对了,堂叔,明天我们就去镇上找大堂哥吧?福清叔今天就会上报给镇里,大堂哥县里要是认识人,可得快点找人说话。”   “不用,用不着!我让你二堂哥明天一早就到镇上去,你就别去了。”颜庆洪连忙回绝了玉秀想同往的要求,“这一来一回多远的路啊,你年纪小,怎么走得动。”   “恩,我听堂叔的。”玉秀很乖巧地答应了。   “秀秀,你说被偷了的东西,都被偷了什么啊?”荣嫂子在边上听得心痒痒,忍不住问道。   “全被偷了。王妃赏赐给我和淑儿的一盒子首饰,里面有十七八样簪子镯子都有,每样拿着都是沉甸甸的。”   “还有衣裳,听说有两件衣裳衣料就要一百多两银子。还有一包绸缎料子,”玉秀举举手里的那块绸缎,“就是像这样的,比这个大,王妃说一块料子就够做一身衣裳了,那料子有这么厚……呜呜呜……”   “哎呦这么多,难怪我听说那些夫人们赏赐布料,不像我们是送尺头,都是一给就是一身衣裳呢!”福婶惊叹起来。   “还有摆件,有个大花瓶,镂空的……”玉秀比划着那花瓶的高度,“还有……”   玉秀每报一样东西,颜庆洪的心就抽抽一下。   “还有银子,有五百两银子!福清叔,堂叔,对吧?七月半我给胡大夫诊金时,拿出来过一袋!”   金福清点点头,那天他看玉秀一块块银疙瘩往外掏,都吓死了!   “所有这些东西,我听送我们回来的那个王府大管事说,这些东西要是卖,少说也值上千两银子!”玉秀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上千两银子!他们就算三代人干一辈子,都没这么多啊。   “秀秀,那以前你们怎么……”荣嫂的八卦之心,当然要刨根问底。   玉秀兄妹四个守着上千两银子的东西,为什么不拿出来用啊?   “我们回来时,堂婶跟我说我们几个长大了,要用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我们几个就想先省俭着……”玉秀红了脸,声音越说越轻。   众人了然地噢了一声,原来是闺女心思重,想留着以后兄弟娶媳妇、姐妹嫁人用啊!   胡说!   根本不值这么多银子!   根本没有这么多银子!   颜庆洪和陈氏两个在心里狂叫,可嘴里却无法说出来。   他们昨晚去看戏,在戏台前遇上几个混混。其中一个瘦子,正是八月初九赶集时,颜锦程买通了让他们坏玉秀名节的。   那瘦子被武大勇送到县衙后,因为说不出是谁指使的,知县老爷看也没苦主上门,打了几个板子丢出来。   他正满肚子怨气,在戏台前看到颜锦程,自然不肯干休。   颜锦程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了,那人还嫌不够。   顾氏过来帮自家相公解围,把那瘦子拉到一边,跟他说他们没有多少钱,可以给他指条财路,东屏村西北角的玉栋家里有的是银子,他若是上门,包他下半辈子的钱都够了。   顾氏口灿莲花,那瘦子动心了,半夜就摸到玉秀家附近,躲在河堤路边的草堆里。   玉栋和玉梁去上学了,玉秀又下地了,那瘦子就摸进他们家偷东西。颜庆江和玉淑都在屋后忙活,他刚撬开正房的门锁,门外传来说话声和敲门声,玉淑从屋后往前来应门。   那瘦子生怕被发现了,躲在屋角,趁玉淑走过背朝自己时,拿棍子就敲了玉淑一下。   玉淑倒地后,瘦子害怕了,他只是求财,不想闹出人命,听门外人还没走,也来不及拿东西,慌慌张张翻墙逃走了。   ☆、122章 捕快拿人   在门外敲门的,正是颜锦程父子俩。   顾氏的确很有几分才智,就一晚上工夫,想出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妙计。利用瘦子打前阵,他们在后面捞现成。   颜庆洪一早就到村北的田里待着,看到瘦子从河堤路溜到玉秀家后,喜出望外地回家叫了颜锦程。   父子两个假意推了辆推车,说是要让颜锦程带米回去,推着车到玉栋家门口,两人就在屋外敲门吓贼。他们趴在那,看瘦子走了,颜锦程守着车站在门外望风,颜庆洪推门进去,直接抱了几包东西藏到车上。   颜庆洪装了东西后,听到屋后颜庆江叫“淑儿”,他看玉淑还倒在地上,再看看堂屋龛盒上供着的灵牌,恶向胆边生,到灶间拿油倒在房里,又在衣箱里点火。   烧惯炉灶的人,都知道如何烧火才能让火势慢慢变大。   颜庆洪就是用了烧炉灶的法子,让衣箱里的小火慢慢闷烧,再变成大火。   他布置好以后,就和颜锦程一起,将车拉到官道上,在那边拦了辆车,让颜锦程一家回云昌镇去了。   颜庆洪看着玉栋家火光冲天,烧的差不多了,才拉着陈氏回来看热闹。   他自认为这事做得天衣无缝,毕竟不知道他心中阴私的,都不会想到他这做堂叔的,会想害死侄子侄女一家。而大家都知道他们曾觊觎玉栋几个的钱,那为了钱,就更不会放火烧房了。   颜庆洪带着陈氏过来时,对自己这一招,挺得意的。   他没想到,玉秀自从听白延郎说过颜庆洪对自己几个怀恨之后,对他一直警醒着。今天这事,就算没有证据,玉秀也认定和颜庆洪脱不开关系。   她压根不跟颜庆洪分辨,那些话颜庆洪不承认,除了白延郎没人能作证,而白延郎在东屏村的信誉,不怎么好。   既然口说无凭,说了也白说,那就不如不要说。   她一直有所防备,千防万防,却没想到颜庆洪竟然敢放火!   前世的经历,玉秀早就学会隐忍。   不过,她也不能让颜庆洪他们好过,他既然送上门来装好人,那就实实在在出点钱吧。   几人说着话时,镇上的捕快到了。   云昌镇这种小地方,平时纠纷也就是偷鸡摸狗的小事,偶尔谁家牛被牵错了,那都是捅破天的大事了。   捕快们一听,被偷盗的财物价值上千两!几乎是打破头抢着要来。   他们的俸禄微薄,要发财靠的是什么?当然是外快了。   几人到了东屏村一看,苦主竟然只是个小丫头?再一问,家里父母双亡,不由失望了。   “几位差大哥,我们家被偷的东西是府城的靖王妃、侯夫人这些夫人们赏赐的,若是能抓到贼,那些赃物可能早被销了,我也不求拿回财物,只求几位抓到贼人。”玉秀在边上苦求。   那几位捕快一听,苦主不要拿回财物,只要抓贼就行了!这里面的说道可就多了。   几个捕快互相看了眼,一个为首的上来说道,“姑娘放心,这十里八村的贼人肯定跑不了。”又转头跟金福清说,“金里正,你让大家互相作证一下,看看这两天有生面孔进村不,还有今日着火前后,都有哪些人经过这家。”   颜庆洪只是想来看玉秀兄妹几个的狼狈解恨,压根没想到玉秀说报官就报官,更没想到玉秀竟敢信口开河,说被偷的东西价值千两!   本朝律令,偷盗超过千两,那是斩首杀头的!   镇里来的四个捕快,两人守住门,一人在火场查看,还有一人正与金福清一道,一一询问众人。   玉秀看颜庆洪眼珠子乱转、有些冒冷汗的样子,走上前问道,“堂叔,胡大夫还在福清叔家给小叔他们看病,要不您或堂婶先送钱过去?”   “好,我这就送过去!”颜庆洪巴不合适的借口,玉秀这话,简直是瞌睡送来个枕头,马上一口答应了。   陈氏倒真不知道颜庆洪和颜锦程干的事。她正在看捕快问话看个热闹,听说要掏钱,有些不乐意。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还不快回去拿钱!”颜庆洪恨不得一脚把陈氏踢出去,看她还在犹豫,压低声音吼道。   陈氏再心疼钱,可也从来不敢违拗颜庆洪,低着头跟颜庆洪往外走。   那几个捕快都是办案经验老道的,看颜庆洪和陈氏那样,问道,“这两个是谁啊?”   “这两个是我堂叔和堂婶,我大堂哥是我们村的唯一的秀才,叫颜锦程,就住在镇上。”玉秀说了颜庆洪是谁,顺便还重重说了秀才二字。   有个早上看到过颜庆洪和颜锦程推车的村人,叫道,“对了,早上秀才爹和他家秀才推车从这条路走,那在秀秀家门口歇脚呢。”   那领头的捕快一听,低声问金福清颜庆洪与玉秀家相处如何。   金福清不敢隐瞒,将两家人这两年的事,选重要的说了几件,尤其是玉栋兄妹四个回村后的事。   “去个人,带回去!”领头的捕快对站在院门口的努努嘴,守在院门的人马上去追已经走出去的颜庆洪夫妻俩。   剩下的捕快又问了一圈,有人提到上午在田里干活时看到个生人,慌慌张张地沿山路走了。   捕快们一一记了,让玉秀在家等消息,锁了颜庆洪回去了。   陈氏被这吓傻了,跟在捕快后面拖住颜庆洪不让带走,被一脚踢倒在地。   火场这边火也没了,大家都涌到外面去看热闹,猜测是不是颜庆洪偷的。   玉秀没有跟出去,村里这些种田的人家没油水,那几个捕快看不上,有个现成的秀才爹送上门,他们当然不会放过。   就算颜庆洪和颜锦程父子没从自己家门前过,捕快们都不会放过他,何况还有证人呢?这下不死也得脱层皮吧?   若是真是颜庆洪和颜锦程偷盗的,那颜庆洪肯定会认下这罪名,让颜锦程洗清罪名吧?   玉秀想了想,若是颜庆洪判斩,颜锦程这秀才功名就没了,为了这,他们应该会拼命救人的。牢里可不是舒服地方,救人也没这么容易,既然敢伸手,那就要付出代价的。   ☆、123章 少年情思   白延郎把小黄牛给送回来,给玉秀拴在杨梅树下。   小黄牛甩着尾巴,绕着树走了几步,找到杨梅树边上的一捆草,低头吃起来。   玉秀将怀里抱着的龛盒找了干净桌子放下,坐在西厢屋檐下,打量着院子里的东西。   经过救火,这院子乱糟糟的,一点也看不出昨天的样子了。   几间正房全烧了,房里爹娘的东西,都被烧了……   猪圈塌了,小黄牛也没地方关。   鸭棚和鸡窝也都没了,那些鸡鸭,可能都被烧死了吧?   还有,银子没了,哥和小四的束脩还没交……   她真是后悔早上没让他们将银子带上,不知道教书的李秀才肯不肯宽限几天!   还有淑儿和小叔,正躺在红婶家里……早上自己要是不急着下地,或者让淑儿去,自己待家里,或许就没这些事了。   刚才一直撑着口气,现在没人了,那口气散了,玉秀忍不住缩起脚,抱住了膝盖。   蓝妞不知哪里冒出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在玉秀脚边磨蹭,看玉秀没动静,又撒娇似地呜呜两声。   玉秀抬起头,伸手摸着它的背,将它抱过来,“你在劝我啊?我没事,没哭!这些都是小事,钱可以再赚,房子能再盖,人没事就好。”   这话说给蓝妞听,也说给自己听。   蓝妞在她怀里待了会,就待不住扭动身子跳下地,摇了几下尾巴,看玉秀没动静,站起来汪汪汪叫了几声。   它叫两声,又往火场那边走了几步,停下来转头又叫了两声。   玉秀仔细听,好像有小鸡的声音。她连忙站起来,蓝妞往以前猪圈的方向跑。   它个子小动作灵活,玉秀踩在火场焦黑的木炭上,不时脚下还响起哔啵的炸裂声。   蓝妞停在猪圈那块烂木头堆集的地方,玉秀又听到唧唧唧的叫声,她扒开烂木头烂砖头,居然在那角落里,看到五只小鸡躲在那。   她高兴地一只只捧出来,放到灶间前面的空地,抓了把米喂给它们吃。   蓝妞蹲坐在边上,好像在一边守护。   一人一狗就这么看着几只小鸡吃东西,边上,小黄牛“哞”的叫了两声。   “你们还真是命大啊!”玉秀笑着对那几只小鸡说话。   刚才人声鼎沸的救火场,一下子静得就剩下他们了。   隐隐约约村东头那边有声音,听那声音,村里人都聚集到村庙那边看热闹了,看来颜庆洪是被关在村庙那里啊。   捕快拿人,可不是鲁莽行事,很有说道的。   一般这种村里临时抓的人,他们会先在村里找个地方关着,让里正安排人看着。   他们回到衙门去开海捕文书。   若是有门路的人,这时候家里就会去衙门找人说情了,事情要是不大,就会说抓错了什么的,海捕文书也不用开,直接放人。   要是在村里很有人望的,村里的村老们等等,就会安排几个人上衙门说情作证,那衙门也会酌情办理。   要是等他们回到衙门等上一夜,什么事儿都没有,明天捕快们就会拿着海捕文书来提人,人被关进大牢后,那受的罪就大了。   玉秀不知道颜锦程这个秀才混得如何,看他来回那样子,想今天就把颜庆洪放了应该不可能。   她心里正想着,院子外忽然呼一下飞进来一团东西,“咚”地砸在她脚边。   玉秀和蓝妞被吓了一跳,都跳了起来。   “谁啊?”玉秀以为有小孩捣乱,冲院墙外叫了一声,没人应声。   她低头一看,地上的居然是一个钱袋,拉开那钱袋一看,里面有十来两散碎银子,还有一些散着的铜板。   这么多钱?   是谁扔的?   “是谁啊?我都看到了,还不快出来。”玉秀拎起钱袋冲到大门外,没看到人,她冲着河堤路的方向诈了一句,居然还是没人应声。   这么多银子,肯定不会是村里人扔的。   她拿起那钱袋看,钱袋料子是石青色锦缎,上面绣了万福纹,绣工还挺精致的。   她左右翻看,终于在袋子内侧的边上看到一个“方”字,玉秀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认识的人里有叫这名字的,只好先收起来。   里面的银钱,她也原封不动地收着,这种飞来横财,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玉秀站起来,拿着那钱袋子进屋锁到厢房里,屋外蓝妞发出一阵叫声,玉秀走出来看看还是什么都没有,“蓝妞,别瞎叫了,好好坐着看家。”   武大勇躲在左边厢房的屋顶上,看玉秀没看到自己,舒了口气,又瞪了那只黑狗一眼。刚才他想下屋顶,就那么一点动静,就被那狗听到了,幸好玉秀没发现。   他看看边上都没人,往后一跳跳下屋顶,沿着河堤路跑到东屏村的石桥头,那边一个小厮正焦急地等他,“四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回家吧?”   武大勇往村庙那边看了一眼,那边全是人,还有人在那大呼小叫地说着什么,“好吧,走,先回家去。”   自从上次市集碰上玉秀后,他派人到东屏村打听,听说她堂叔颜庆洪一家不安好心,老是欺负他们兄妹。   上次市集上,玉秀碰上那几个无赖,害怕地叫自己救命,那时她抱着玉梁,脸都吓白了。自己赶跑那些坏人后,她那高兴的脸红扑扑地看着自己,对自己说“谢谢”,眼帘扑扇,胆小又害羞。   今天在师傅家练完武,看玉栋兄弟还不来,他心里不放心。索性将他爹派的两个长随给甩开,带了一个小厮找到这边来。   一到这边,就碰上捕快们绑了颜庆洪带到村庙,他的小厮过去一打听,知道是玉栋家着火,那火还是颜庆洪放的。   武大勇就让小厮等在桥头,自己跑到玉栋家,远远站在院门外,就看到玉秀瘦弱娇小地坐在屋檐下,抱着黑狗哭。   她身后是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就她一个人,小小的瘦弱的身子,坐在屋檐下,无人可依。怎么有人忍心欺负!   后来,又看到她去扒拉那些破木头,抱出几只小鸡放地上喂食时,笑得满足安宁。   要不是还赶着回家,他觉得自己就站在那看一天都看不厌。   他想把给银子,可不好意思直接去递。再说,行侠仗义的好汉,都是不留名的。所以,他只好爬上屋顶把钱袋丢过去了。   玉秀还跑门口说看到自己了,自己就在屋顶上,真是傻。   少年情思,武大勇心里,觉得玉秀是他见过的最好看最胆小害羞又善良的姑娘。玉栋和玉梁都还是小孩子,也没人能护住她,以后,他一定要护着她。   武大勇骑在马上,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含笑,他的小厮只觉后背发凉,四公子这是中邪了?   ☆、124章 玉淑心意   一秒记住【小♂说÷书♀库 .】,精彩无弹窗免费阅读!   玉秀不知道武大勇的来去,将钱袋收好后,担心玉淑和颜庆江,将院门关上,匆匆赶到红婶家。   红婶在家里没出门,看到她来了,关切地问,“听说颜庆洪被抓走了?都是他干的?”她对颜庆洪很看不上,连秀才爹也不叫了,直呼其名。   “嗯,捕快说他们可疑。”玉秀将当时捕快问的话说了一遍。   红婶皱着眉,“这父子俩,看着就心术不正。明天让你你福清叔跟着到镇上去,看看能拿回来东西不。玉淑头上的口子,胡大夫说是被东西敲的,他们真是狠得下心下得去手!你放心,血止了人也醒来过,刚才吃了胡大夫给的药,又睡着了。”   红婶说着带她去英娘的屋,“我先让淑儿躺英娘这边睡。”   屋子里,英娘正在床边,手里还拿了面巾。看到玉秀,笑着比划了一个嘘声。   玉秀轻轻走到床边,玉淑头上包着纱布,正仰面躺在床上,呼吸绵长。   玉秀感激地对英娘笑笑,又悄悄退出来,跟着红婶去看颜庆江。   颜庆江坐在红婶的大儿子的房里,是醒着的,正坐在那看着自己的手,手上擦了不少东西,肯定不舒服。   “你小叔的腿没事,骨头开始长了没歪掉,胡大夫说幸好这一个多月养的好。就是两只手,都伤了。他不肯躺着,吵着要回家,只好让他坐着。”   “小叔——”   “秀秀,淑儿,回家?”颜庆江看到玉秀,高兴地问能不能回家。   玉秀走过去查看了他两只手,手背烫伤的地方糊着厚厚的一层药糊,翻掉的指甲被拔掉了。   “那指甲,胡大夫一拔就掉了。你小叔,是个知道情义的。”红婶看玉秀正在看颜庆江的手,在边上说道,“胡大夫说指甲会长回来的。”   “小叔,别乱动,等哥和小四回来,我们就接你和淑儿回家啊。”   “就先在我家住几天吧?反正英娘两个哥哥都没回来,家里屋子空着。你们那屋子烧的不成样子了。”   “几间厢房都没事,还能住人。小叔在家住习惯了,在您家肯定待不住。等我哥和小四回来,我们把东西再理理,就能住回去了。”   红婶点点头,也是,就这点工夫,颜庆江已经恨不能飞回去了。   “玉栋和玉梁去镇上干嘛啊?”   “婶儿,他们今天去镇上的私塾看看,想让他们两个读书呢。”   “唉,你们也别难过,玉栋年纪稍大了点,玉梁年纪还小,等明后年再上学,也来得及。”红婶叹了口气,勉强安慰道。   原本都能去读书了,现在房子烧了,东西没了,玉栋两个再想读书就难了。   要供出一个读书人,可不是轻松的事。   每年先生那束脩就得一二两银子。平时买笔墨纸砚得花钱,考试路费得花钱。读书净花钱人还没空帮家里干活。   读了还不一定能考上,多少老童生,到死也就是个秀才。   他们家里供着两个儿子读书,她有心想帮一把玉栋和玉梁,也是心有而力不足。   “秀秀啊,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这读书,就是个无底洞。能考上秀才还好,要考不上,那真是白瞎工夫。我不是说玉栋和玉梁啊,他们聪明,要是考,肯定考的上。”   红婶说了两句,又怕自己的话让玉秀误会是看不起玉栋玉梁,连忙描补道。   玉秀知道红婶的好意,“婶儿,我知道您的意思。等我哥和小四回家,我们商量一下。若是实在读不起,也不勉强。”   红婶知道几个孩子有主意,也没再说话,“这该吃午饭了,我去做饭。你就在我家吃吧?”   “不了,我就是来看一眼淑儿和小叔,还得回去做饭呢。”   “就多加双筷子的事儿,还客气什么。你待着,等会玉淑要醒了,也能问问。”红婶一把拉住玉秀拖回来,“再客气就是跟我见外了。”   她这么说,玉秀没好意思再走,跟着去灶间帮忙。   金福清没回来,就他们五个,红婶把昨天他们中秋的菜热了,又炒了个青菜。   几人吃完,英娘的屋里传出声音,玉秀过去看玉淑正想坐起来,“淑儿,怎么样了?”   “姐,我没事,就是嘴巴有点干,头晕。”   红婶连忙倒了一碗水进来,“胡大夫说等头不晕就没事了,这几天要慢点,不要跑动。”   “谢谢红婶。”玉淑接过碗,小口喝了几口,“姐,我感觉好多了,我们回家吧?”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恋家的。”红婶一听玉淑也叫着回家,笑起来,“正在给你煎药,喝完了再回去。”说着到灶间去看药,顺便把地方留给她们姐妹说话。   玉淑看没人了,小心翼翼地问,“姐,我们家,是不是全被烧了?钱也全没了?”   她问这话,脸色有点发白,一只手紧紧抓着床沿木板。眼睛看着玉秀,希望玉秀跟她说不是的,房子没事,钱也还在。   玉秀嗯了一声,不知该怎么安慰淑儿。   “姐,要是没钱了,就把我卖了给人做丫头吧?哥和小四读书有出息了,再把我买回来。”玉淑低声说了一句,“哥和小四一定要读书,这样,以后就没人敢烧我们的房子偷我们东西了。”   玉淑一向腼腆,话也不多,尤其是在王家村待过后,话比以前更少了。   “胡说什么,谁也不卖。你别瞎想,有姐在呢,别怕。”玉秀没想到玉淑忽然说出这话,连忙安慰道。   “姐,你能赚钱,哥和小四是男的,我没什么用,看家都没看好。要是没钱了,就把我卖掉吧。”玉淑却还是坚持的。   玉秀一把抱住她,“胡说八道,我们淑儿能做很多事呢。不用担心,姐有办法的,再说什么卖掉你的话,你就是不信我了?”   “不是,我相信的。可是,我害怕。”她死死抱住了玉秀。   “别怕,不许再说这种话,快点养好伤,家里那么多活,我一个人可做不完。”   “嗯,我明天就能好了,姐,我头已经不晕了。”玉淑露出一朵笑容,小小声地说。   门口,红婶叹了口气,手里端着的药有点凉了,“药好了,快吃吧。”   “谢谢红婶,婶儿,等我吃完药,就要回家去。”玉淑接过药说着,大口大口就喝完了,一点也没觉得药苦。   ☆、125章 当了八十   傍晚,玉栋和玉梁回到家,看到烧成一片焦黑的房子。   玉梁哇一下就哭了,玉栋拿起一把砍刀就要去找颜庆洪和颜锦程。   玉秀拉住他,又要哄住玉梁,闹了个手忙脚乱。   “别吵了!”最后,一声娇叱,玉梁的哭声戛然而止,玉栋也傻傻地看着双手叉腰成茶壶状的妹妹。   “哥,你想干什么?去拼命吗?他们是大人,你力气再大,能打得过他们吗?再说,那边有捕快,你碰得到人吗?”   “那,那就让他们欺负我们!”玉梁也忍不住吼了一句,丢下砍刀,蹲下身也哭起来。   “哥,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我们有志气,就不会让人白欺负的!”玉秀走过去挨着玉栋蹲下,“你看,离开王家村时,我们什么都没有。现在,我们回到家了,还有田有地,还有牛,你和小四还读书了……”   “明天,我不去了,我守家里,让小四去!”   “你们都得去读书!淑儿为了让你们读书,都情愿要被卖掉,你们不好好读书,怎么对得起淑儿?”玉秀将小四也拉了过来,“你们两个明天都去读书,家里,有我呢,还有淑儿。”   “可是,姐,太便宜他们了。”玉梁抹抹眼泪,不甘心地说。   “小四,你放心吧,他们得不了好。哥,小四,要是有人问起家里被偷了什么、值多少钱,你们就说你们不知道,都是我管着的,记住没?”玉秀嘱咐了一句。   玉梁眨巴眼睛问,“姐,是不是我们这么说,颜庆洪就会挨板子?”在他心里,挨板子是最狠的惩罚了。   “是的,所以一定要这么说哦。”   玉栋和玉梁都点头答应了。   玉秀拿了砍刀收好,又跟他们说,“哥,小四,你们现在还跟着洪师傅练武。可以后遇事不能逞一时意气,得多用用脑子。你们两个要是有什么事,我们家就真完了。所以,你们两个一定得好好的。”   玉栋被玉秀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   三个人又临时在仓房边上拿木板搭了个遮雨的屋顶,将小黄牛关在那边,几只小鸡就关在鸡笼里。   然后,他们到金福清家里,借了他们的板车,把颜庆江和玉淑接回家。   金福清还没回来,红婶说就傍晚,捕快拿了缉捕文书来,将颜庆洪提到镇上去了,明天可能就送到县衙去。   陈氏让颜锦鹏下午就到镇上去找颜锦程了,可镇上一直没信儿传回来。陈氏在村庙口哭晕了,还是韩氏把她背回家去。   家里闹得鸡飞狗跳,颜锦程居然不回来看看?   玉秀不知道,颜锦程倒是想回来,可是,他听了颜锦鹏的话后,吓懵了。   上午一回镇上,他和顾氏两人将那几个包袱给看了一遍。   看完有些失望,这些东西加起来,也就两百来两银子吧?   好歹是一注横财,颜锦程直接拿包袱皮一包,送到镇上当铺,当了八十两银子。   当的不多,幸好还有一袋银子,他和顾氏正在数银子,颜锦鹏在外面砰砰砰地用力拍门。   夫妻俩吓了一跳,颜锦程叫着“谁啊”出去开门,顾氏连忙手忙脚乱地藏银子。   “大哥,爹被抓了,村里来了捕快,说那些东西是爹和你拿的,火也是你们放的,这事,是不是真的?”颜锦鹏门也来不及进,看到颜锦程就问道。   想到颜庆洪说的那些话,他觉得杀死玉淑的事儿他爹真做得出来,可颜庆江是他亲弟弟啊!这一路,他就盼着这消息不是真的,一看到颜锦程,连忙问道。   “捕快?”颜锦程没想到会有捕快,“玉栋他们敢报官?”   四个小毛孩子,怎么敢去报官?   “是里正往镇上递话了。你快告诉我,那些事是不是你们干的?”颜锦鹏着急地吼了一句。   “叫什么?你这是跟我说话的态度?”颜锦程训斥了一句,他是秀才,讲究圣人礼仪,对颜锦鹏这种没规矩的做派,很是看不上。   “爹已经被他们关在村庙里,说要押到牢里去。你就快说,这事怎么办!”颜锦鹏看他这时候还在卖弄斯文,恼火地又吼了一句。   “什么?爹被抓了?”颜锦程还没反应过来,顾氏在房里尖叫了一句,走出来,“爹说什么了吗?捕快是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娘让我来镇上找你。你要不先跟我回去,跟他们说说,把爹先放出来啊。”颜锦鹏拖了颜锦程就要走。   颜锦程被拖得站不住,往前踉跄了两步,顾氏在后面一把拉住他,“锦鹏,你大哥这时候回去没用,你快放手,让你大哥托人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   “秀秀说被偷的东西,有上千两啊!里正说偷盗上千两,是要砍头的!”颜锦鹏甩开颜锦程的手,转身逼问,“你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偷秀秀家东西?”   “哪有一千两!才……”颜锦程想说才当了八十两,还是死当!顾氏狠狠掐了他一把,“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偷呢?我是读书人,怎么会偷东西!”他连忙板着脸大声说。   “是啊,锦鹏,你大哥怎么会偷东西,这话你可不能乱说。我知道你是担心爹,可就算担心爹,也不能乱给你哥扣帽子啊。”   夫妻俩矢口否认,可颜锦鹏听到颜锦程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已经不信了,“现在爹被关在村庙,要是真是你们偷的,你们快点把东西送回去,看看能不能让销案。要不是你们偷的,你跟我回村,去跟那些人说清楚。”   颜庆洪再有不是,到底还是自己的爹!颜锦鹏还是不能不管他,“你是有功名的人,说话比我管用。”   “锦鹏,这事,我们得合计合计。你别急,这样,你先回去再打听一下,我也托人问问事情。我跟你回去也没用啊,这时候,只能在上面托人才行。”   颜锦鹏心里着急,可想颜锦程说的也有理,“那你快点托人啊,爹年纪大了,要是真被关到牢里,身体受不了。”   “知道,我知道,你快回去。”颜锦程连忙把他打发走,“这可怎么办?怎么就报官了?”   ☆、126章 销案八百   本朝律令,偷盗超过千两,是要判斩首的!   “玉秀那小贱蹄子,又在胡说八道!一千两,她当银子是她张口就有的啊。”颜锦程关上门破口大骂。   “相公,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爹要是供了是你和他一起的,那你,不也要被关了?”顾氏最怕的是颜庆洪为了脱责,把颜锦程给推出来。   “不会,我爹不会的。”颜锦程对自己亲爹还是有信心的,“可是,还是得让他们快点放人。要不,我们把那些东西赎回来,送回去?”   顾氏听颜锦程说颜庆洪不会供出他,就放心了大半,听到这话就摇头,“送回去也没用,那小贱蹄子要是咬准了一千多两的东西,我们不就被她讹上了?”   “那怎么办?她家就那点破烂东西,她说一千就一千啊?口说无凭的事,谁信啊?”   要不把那个瘦子推出去?不行,瘦子认识自己夫妻两个,到时说是自己两个指使的,那自己更逃不了。   可他爹不能被定罪,要是被定罪了,那他就是罪人之后,家世不清白,搞不好连秀才功名都丢了。   要是颜庆洪死在牢里,那按照朝廷律法,他也得三年无缘秋闱。   最要命的是,颜庆洪在牢里,他若是敢不管,一个不孝的名头,他这辈子就完了。   左思右想,他急得在屋子里打转,   顾氏到底是亲爹做过官,比颜锦程还是精明多了,“相公,我看这事,也就是花点银子上下打点一下,要不你去县衙找找人?”   “我哪认识什么县衙的人啊!”颜锦程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相公,你不是有个同窗,是县丞家的公子?跟你还是好友?还不如找他去问问?”顾氏倒是没慌,马上想起来,他们在县衙可是有人的。   颜锦鹏一拍额头,“对,对,我这就找田兄去!”   他跑到田悦在云昌镇的住所,看门的小厮说自家公子回建昌县过节了。   中秋团圆,书院里放假三天。   他拍了拍自己脑袋,这真是急忘了。   第二天一早,他又守到了田宅门口,快中午时,才看到一辆马车晃晃悠悠驶进来,他等不及马车停稳,就冲车里叫“田兄,田兄”,田悦懒洋洋探头,就看到颜锦程。   他年纪比颜锦程还小点,平时不都叫自己的字号的?今天叫上兄了?   颜锦程跟着进屋,屁股刚沾椅子,忍不住就先求助道,“田兄,有件事,得求你帮忙说句话了。”   “什么事啊?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忙。”   颜锦程早就想好说辞了,马上说道,“那个……哎,说来惭愧,真是家丑啊。我堂伯父过世,将四个孩子托付我家照顾。”   “我爹娘对他们一直多方照顾。可是,这四个孩子不服管教。昨天,他们家失火,房子烧没了。我那堂妹脑子有点糊涂,一口咬定家里的东西是被偷盗了……捕快上门硬说是我爹有嫌疑,现在说不清了……”   他说得含糊,田悦却心领神会了,“今天我回来时,倒听说了一件东屏村的案子,说是家里遭贼,家里价值上千两的东西都没了。锦程兄,你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事啊?”   “是,是,全是小孩子胡说八道,哪里有这么多财物。”   “听说这些东西,都是府城靖王府那边赏赐的啊?”   “是听他们说是王妃赏的,可田兄也知道,他们四个乡下孩子,王妃怎么会赏这么多,最多也就三五两碎银子……”   “这案子不难查,我听我父亲说,王府赏的东西都有王府标记,到时查查就知道了。”   颜锦程没想到王府赏赐的东西还有标记一说,额头就有些冒冷汗,“这就是小事,小孩子乱报官,田兄能不能跟令尊说说……”   “锦程兄,要是我能给你办的事,我们兄弟,自然是没二话。可这事,我爹上面还有知县在,这事,有点难办啊。”田悦一看颜锦程这样,哪会猜不到这事跟他有勾当。   颜锦程说那些东西不值钱,谁信啊?   靖王府的赏赐,王妃能少给了?一千两银子,可能都还是说少了。   “我回来时,听我父亲说,知县老爷听说这事跟王府还有关联,已经派人去府城了。这要拦回来,可不容易啊……”   田悦说着站起来,拍拍颜锦程的肩,“锦程兄别担心,就算令妹是谎报,到底是小孩子,要吃挂落也挨不到她身上。我这还答应了百花楼的金玉奴,晚上要给她捧场呢,先走了。就不留你了。”   “田兄,田兄,这事,这事万望田兄帮忙啊。”   “锦程兄,不是我不帮忙,这可是大案啊。不瞒你说,我这次回去,父亲说我不务正业,连点零花都不肯给。这办事,你知道,县衙上下又不是我家的下人……”   颜锦程咬咬牙,拿了二十两银子过去。找田悦办事肯定要花银子,这事他还是有数的,早就带银子在身上了。   田悦看了那二十两银子一眼,拿了人家一千多两的东西,拿二十两来打发自己?   “锦程兄,这二十两,我要是拿给镇上的捕快吧,四个人分倒是刚好。这要是拿到县里——”田悦不屑地看了一眼。   颜锦程以往也看过人找田悦办事的,不都是一二十两银子的事吗?   “锦程兄,这事牵扯到靖王府。在我们这里,靖王府,你不会不知道吧?”   “别说偷东西,我告诉你,去年有个到府城赴考的书生,不开眼,在刘王妃捐赠的香炉前吐了口唾沫,你知道那人最后怎么了?”   “有功名在身的,王府还敢打吗?”颜锦程有点紧张地问。   “打?那还是轻的。我告诉你啊,那人可怜的啊,被王府的二公子知道了,按在寺庙前,打掉了一口牙。人家二公子说了,王府出来的东西,哪怕是一根丝一根线,都不容人不敬。”   “凡是王府沾边的,那都是大事。像你堂妹这事,要真是王府赏赐的东西,被人烧了偷了,这可也是对王府不敬啊。这银子,我先拿去帮你打听打听。”   “咱们兄弟,明人不说暗话,这要查出来坐实了,律法上是杀头的罪名。王府要是怪罪了,全家遭殃都可能啊!”   田悦说着,接过了他那二十两银子,让小厮将他客气地送出门。   “田兄,那要销案,得多少银子啊?”颜锦程一咬牙,决定任凭田悦漫天要价。   “八百两!”田悦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八字。   颜锦程听到八百两,只觉脚都软了,高一脚浅一脚地走出门往家走,拐进一个巷子里,就觉得眼前一黑。   ☆、127章 偷袭得手   颜锦程觉得眼前一黑,就感觉有东西罩到自己头上,那东西不知碰过什么,腥臭不堪。   他被那味道恶心地眼睛都睁不开,呕一声呕吐出来,恨不得就此晕过去。   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伸手往头上抓,想抓下来,摸着应该是个麻袋。   手刚抬起来,屁股上一痛,好像有人踹了他一脚。   他忙着呕吐,嘴没空,两只手往边上乱挥,想要抓到什么稳住自己的身子。   可是,这条巷子除了两边住户开的角门外,就都是光滑的青砖墙,颜锦程的手想抓砖缝压根扒不住,就这么往前倒去。   自己刚才吐的秽物,都落在麻袋里和前襟上,这往前扑倒,这些东西全糊在他脸上身上,让他恨不得再好好吐一下。   可他还没能再吐一口,边上就有拳头落下来,然后,一阵拳打脚踢,还有棍子敲在自己屁股上,腿上,手上……   “哎呦,痛死我了!哎呦,别打了!别打了,饶命啊!救命啊!”颜锦程在地上打滚,可躲不开打到身上的棍子。   可任凭他叫嚷,打的人一声不吭,就只管下手。   他双头抱住头,使劲缩腿弯起身子,恨不得缩成一团。   “救命啊!死人啦!”颜锦程嘶声力竭地惨叫。   终于,巷子里可能有人家听到声响,边上的角门传来拉门闩的声音,打他的人好像停手了。   颜锦程觉得身子一松,像只死狗一样缩在那,还是不敢乱动。   角门拉开后,就听到有人叫“快来人啊”。   颜锦程觉得眼前一亮,他下意识闭眼再睁开眼睛,眼睛上好像糊了东西,“我眼睛……我的眼睛瞎了!”他吓得大叫起来。   有人估计是看不下去了,“哗”一盆水倒到他身上,“你眼睛没瞎,被东西糊住了!”   当头一盆水,幸好现在秋老虎,白天还挺热的,颜锦程被冷水扑得一激灵,再睁开眼睛,果然看得见了。   他看到几张生面孔,一个老头捂着鼻子捏着那只麻袋丢开,一个妇人手里端了个木盆,显然就是拿水泼他的。   他撑着地感觉手下软软的黏黏的,低头一看正是他吐出来的隔夜饭,他恶心地又是呕一声,可刚才吐过没东西吐了,只能干呕几声。   那几个人也捂着鼻子往边上躲开几步,“你能站起来吗?快回家洗洗!”   “这一身臭味!”   颜锦程的一身长袍又臭又烂,头发散乱还糊着秽物,那张原本还白净的脸,现在鼻青脸肿的。众人看了只当他是镇上的无赖混混。   镇上的混混们,打来揍去的事不少。谁都懒得管。   “我……呕……”颜锦程想说要报官,可身上的恶臭实在无法忍受,刚才那一盆水浇下来,让他鼻子又能闻到臭味了,他想捂住鼻子,可一看自己的手,更恶心。   快点回家洗个澡,洗掉这一身恶臭,报官什么的他都不想了,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巷子口躲着武大勇和玉栋玉梁三个人。   看到颜锦程被人围观的狼狈样,武大勇得意地一笑,拍拍玉栋的肩膀,“怎么样?师兄就说帮你们报仇出气吧?”   他看看被玉梁丢在地上的棍子,有点惋惜,亏他找了长短粗细都适合的,“小四啊,下次拿棍子不要净打屁股,你那力气都打不痛人。”   武大勇昨天回到家里后,就想着要帮玉秀兄妹四个出气,身为英雄好汉,路见不平就该拔刀相助。   他打听过了,颜庆洪关着,颜锦程就住在镇上,特意让人盯梢,终于让他逮到机会了。   玉栋和玉梁还是第一次干这种躲着打人闷棍的事儿,有点紧张,更多的是兴奋。   武大勇说自己第一次打人闷棍,是把他那个长相出色、做人出色、读书更出色的大哥给揍了。当时没经验,只知道从背后打人,压根没想过蒙眼睛。他大哥被他踹了一脚,一转头就看到武大勇高抬着腿,正打算踹第二脚。   后果当然很惨,他大哥当场揍了他一顿,揍完还假装到爹娘为他求情。然后,武举人夫妇就都知道这事了。   武举人说他事兄不恭,结结实实打了一通手板心,还罚他抄了一百遍弟子规。   他娘亲也偏心大哥,一想到这事就骂他,骂完还要拎着他耳朵问他记住没。   武大勇觉得自己耳朵有点招风,就是被他娘亲给拉的。幸好他行走江湖学会易容化妆后,耳朵一直藏在胡子里,没人发现他是招风耳。不然一个长着招风耳的大侠,一点也不威武了。   自那以后,他就牢牢记着偷袭要带麻袋。   这次套颜锦程的麻袋,他可是特意从码头卖咸鱼的人家那里买的,又让小厮找狗屎、童子尿好好捯饬过,那味道,够颜锦程喝一壶的了。   听到武大勇的话,玉梁兴奋地小脸都涨红了,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武大勇,一副听话受教的模样,“武师兄,我记住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是怕把他屁股打烂了,没敢用全力。”   “师兄,人家说暗箭伤人,不是英雄!”玉栋一脸纠结。他觉得背后伤人不太好,可是,他真的很想揍颜庆洪和颜锦程他们,这种背后打到人的感觉,真好啊!   “玉栋,我告诉你,我们这不叫背后伤人,这叫智取。看过兵法没?”武大勇看玉栋老实地摇头,“没看过没事,以后师傅会让你看的。反正你就记住了,力不如人的时候,就得这么智取。”   原来这是兵法上说的智取,玉栋点点头,觉得没负担了。   “哥,我们回去告诉大姐和二姐,我们帮她们出气了!”玉梁拉拉玉栋,商量道。   玉栋还没回话,武大勇一把揽住玉梁的肩膀,“小四,你大姐和二姐昨天是不是很伤心?要是你大姐高兴了,记得明天告诉我啊。对了,你大姐喜欢吃什么啊?”   “大姐肯定伤心,不过她不哭。以前大姐爱吃姜丝糖,我爹每次赶集都给她买。”玉梁很老实地说了。   姜丝糖啊?武大勇暗暗记住了。   ☆、128章 上门催促   颜锦程拖着一身恶臭,一路还得低着头,生怕遇到熟人。   被人看到这身狼狈样,他就别想要脸了。   这一路,每个走过他身边的人,或掩鼻或疾跑,他自己走三步干呕,走五步扶墙,忍受一路侧目,终于回到家里。   还没进门,就听到陈氏的哭骂声,娘怎么会来家里?   他有气无力地推开门,“我……呕……我回来了!”   颜锦鹏和陈氏坐在堂屋,陈氏正在那拍着大腿骂玉秀丧良心讹人,看到他这模样,吓了一跳,“锦程,你这是怎么啦?”   “相公,你这脸怎么了?这是摔的还是打的啊?”顾氏听到陈氏叫,连忙站起来,一看颜锦程那一身,殷勤地想上前扶,刚走近几步,就闻到他身上那股腥臭味,忍不住呕的一下恶心地捂住嘴,快步走到边上去。   颜锦程身上的恶臭,随风飘荡在院子里。   颜锦程看到顾氏过来,正抬着手等她搀扶,结果他手还举在半空,顾氏到边上扶墙呕吐了,他那手愣了半天没放下来。   陈氏也闻到了那股味道,“你……你这是摔粪坑里去了还是咸鱼堆里钻过了?还不快点换衣裳洗洗啊。”   顾氏吐完了,又干呕几声,叫了家里帮佣的婆子倒水,让颜锦程梳洗换衣。   那股恶臭太熏人,颜锦程一连洗了三大桶水,才感觉没那么臭了。   帮佣的婆子包了那身衣裳问怎么办,顾氏和颜锦程都掩鼻让她丢出去。   一身清爽后,颜锦程终于可以坐下来说话了,他马上问陈氏,“娘,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你爹让他们给押走了,这可怎么办啊?”陈氏一个乡下妇道人家,从没经过这些事,已经完全六神无主了,“不是说你去找人吗?这托人托得怎么样了?怎么你爹还是被押走了啊?”   今天捕快们拿了缉捕文书,到村里将颜庆洪带走了,说是要关押到县衙去。   颜锦鹏昨天回去说颜锦程在镇上托人,陈氏眼看着颜庆洪被带走,待不住了,让颜锦鹏送她到镇上来。   提到托人,颜锦程一屁股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将田悦说的话给说了一遍。   “靖王府还管这种事?”陈氏觉得不可能,“人王爷天天多少大事要管,这种乡下小地方的小事,他们还管?”   “娘,王爷不管,可这牵扯到王府的事,哪个大人敢怠慢啊?”颜锦程脑子明白了,“我们,我们就不该拿,还不如就让那无赖偷了,砍头也是砍他的……”   顾氏听这话,有点怪到自己头上的意思了,连忙拦断他的话,“相公,那田公子没给指条路?”   “他拿了二十两银子,说先去打听打听。”   颜锦鹏在一旁听到这儿,一股怒火上涌,偷东西,放火,真是他们干的!拿东西也算了,怎么能放火呢?当时要是玉淑和颜庆江没被救出来……   子不言父过,他不能说颜庆洪,冲上去揪住颜锦程的衣领,“还说不是你偷的!爹都是被你害了!”说着一拳头打了过去。   颜锦程吃痛,气得转身一个耳光甩过去,可他一个四体不勤的书生,怎么是颜锦鹏的对手?一下就被颜锦鹏扭住手,一把推到墙板上。   肩膀撞到墙板,他痛得叫了一声,捂着肩膀指着颜锦鹏,“你……你竟敢殴打兄长!我要去告你,要去告你!”   “告我!你去告啊,我还要告你忤逆不孝,将爹害的坐牢……”   颜锦鹏气得捏了拳头又上前去。   “娘,他疯了,你还不拦住他!”颜锦程吓得连忙往墙边缩了缩。   陈氏回过神,伸手抱住了颜锦鹏胳膊,“你爹还关在牢里,你不去打玉栋那几个黑心烂肺的,打你大哥!你个里外不分的……”   “你爹就是玉栋那四个贱种害的,就那么点破烂东西,就把他们叔叔害得要坐牢。这点年纪,那心肠就这么毒啊……”   颜锦鹏放下手,听着陈氏又开始拍着大腿,叫骂着玉栋玉秀几个。   他只觉一阵无力,垂下手,看着颜锦程,“那些东西呢?你藏哪儿去了?”   “当了……”颜锦程嗫嚅着嘴唇低声说,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会去当掉啊,现在这事他已经没法撇清了。   “那你去赎回来,给玉栋他们送回去!”   “不行!这要是送回去,不就是坐实了爹做贼吗?而且,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啊!你把东西送回去,就是要害死爹!”   “知县老爷要是在镇上一查,不就查出来了吗?”   “所以,我们得筹钱,只要有八百两银子,让田兄去县里招呼一声,就没事了。这事,只能是玉栋他们诬告,对,就是他们诬告。”颜锦程想明白了,花钱消灾,赃物是不能交的!   “八百两银子?”陈氏被这数目吓到了。   “娘,爹的命要紧,我们一定要快点凑钱,凑出八百两,就够了!娘,你快回家看看,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他说得起劲,没听到有人在外面叫门,还是顾氏听到了,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小厮,“请问这是颜大郎府上吗?”   颜锦程一脸青紫,正想走到房里避人,听到是来找自己的,只好微微转头,看那小厮正是田悦身边的。   “对,对,是田兄有什么话让你来说吗?”他也顾不得脸上难看了,转回身问道。   那小厮倒是很有规矩,进门依次向陈氏、顾氏、颜锦程和颜锦鹏行礼问安了,才直起身说道,“颜公子,我家公子让人去问了,说这两天知县大人没在衙门,下乡看秋收去了。”   “您要是要托人就得快,趁着这两天上下打点,把老爷子放出来就没事了。要是知县大人回衙了,那这事就是知县大人说了算了。”   知县没在衙门里,那衙门里就是县丞最大。   田悦这是暗示他,得快点筹银子赎人啊。   “我知道了,多谢你跑这一趟。”颜锦程矜持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那小厮听到这句又站了会,看屋里几个人竟然一点打赏的意思都没有,暗地里切了一声,转身走了。   ☆、129章 吵成一团   颜庆洪这一家,日子还算不错。可是,这不错也只是和东屏村其他人家比,还没到富庶的地步。   颜锦程考上秀才后,要是就坐馆教书,还能攒下点银钱。可他一心要备考中举,在独峰书院求学,时而和同窗会文结友,一年到头没坐馆几天,花钱比赚钱还多。   这一下子要拿出八百两银子,几乎是不可能。   “你典当的那些银子有多少?还有其他银子呢?”陈氏一听凑钱,那么想到颜锦程说的典当的银子了。   颜锦程看了顾氏一眼,“娘,那堆东西,就没当几两银子。”   “没当几两是多少?快点拿出来!”   “娘子,你到里面把银子拿出来,先给娘收着。”颜锦程知道自家娘亲的毛病,她不太花用,但是银钱却是着紧的。   这些银子也瞒不住,顾氏走进去,把颜锦程昨日典当的八十多两,还有从玉秀家拿的一百多两银子拿出来了。   随后,她又拿出一根鎏金簪子递给颜锦程,“相公,这是我陪嫁的嫁妆,这些年当得也只留了这一样值钱的,你拿去当铺,看看能当多少吧。”   陈氏对顾氏主动拿陪嫁出来很是满意,结果顾氏递过来的银子,一共二百九十七两银子,“三百两都不到啊,玉秀那个贱蹄子,竟敢说有一千两!黑心肝啊!”   陈氏骂了两句,将银子都收起来。   颜锦程很快回来了,说是典当了三两银子。   陈氏接过丢在钱袋里,一共是三百两,还缺五百两银子啊。   她不敢耽搁,又拉了颜锦鹏匆匆赶回东屏村,凑上家中所有银钱,勉强有了四百两,“天啊,这是要逼死我们啊!老天怎么没眼,那胡说八道的怎么不让她烂了舌头啊……”   “秀才娘,什么胡说八道啊?你们没偷秀秀家东西?”   “当然没有,他们有什么东西让人偷的。眼睁睁看着亲叔叔被抓了,都不知道出来说实话,这是丧天良啊!”陈氏就坐在大门口,对着玉秀家方向叫骂。   “秀才娘,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到时知县老爷自会查的,你要不服,在村里骂没用,得上衙门口去骂。”红婶正在滴水潭边洗衣裳,听到陈氏的叫骂声,讽刺了一句。   “就是啊,骂有什么用,要是不心虚,就发个毒誓,谁拿的谁断子绝孙手脚烂掉。”荣嫂在边上接话道。   陈氏一噎,她对鬼神还是敬畏的,哪敢真赌咒发誓啊。   到了傍晚,颜锦程顾不得难看,趁着夜色朦胧遮掩,偷偷回家来了。   颜庆洪从村里带走,先在镇里停留片刻再送到县里去,田悦下午带他去见了一面。   田悦话里已经透露,知县老爷回衙后,肯定会让人到家里还有当铺等处搜查,若是查实了,颜锦程功名丢了还是小事,父子俩性命不保才是大事。   而且,现在可不是苦主撤案就行了,这种偷盗上千两银子的大案,知县要是破了可是政绩,就算苦主不告了,知县都不会肯。   颜庆洪到底还是惜命的,让颜锦程回家凑钱,不行就卖房卖地,先凑了银子再说。   陈氏没有办法,只好放风说要卖房卖地。   韩氏自然不乐意,可到底是颜锦鹏的亲爹,她不能说不救人吧?只能躲在房中哭。   最后,陈氏母子三人总算凑到了八百两银子,家中三十亩良田,五两银子一亩卖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这种上等良田,原本八两银子一亩是能卖到的。但买家一听是颜庆洪家,知道他们是要凑银子捞人,这杀价自然就杀得狠了。   他们这套二进的院子,卖了一百两银子。   韩氏的陪嫁从她进门起,为了给颜锦程读书,陆陆续续就被卖了陪嫁的田地。   这次,陈氏提起顾氏当了鎏金簪子凑银子,意思让韩氏也得学学。   韩氏眼看着这全卖空了,一家子怎么过日子?颜庆洪和颜锦程作的孽,他们这一房一点好处没沾上,还债倒是又要卖她的东西,不干了。   陈氏骂韩氏忤逆不孝,韩氏要陈氏先说说这么些年,顾氏这个做大嫂的出了多少银子。   “下地干活、喂鸡喂猪,这里里外外都是我们在忙活。大嫂一家住在镇上,大哥父子两个读书上学,这些年没见往家里拿回一根针一根线,大嫂是官宦人家千金,这随便拿点什么出来,不就够了?”   颜锦程听韩氏这话,冲颜锦鹏喝骂,“锦鹏,你不管管你媳妇?这做媳妇的跟婆婆这么说话,还有没有规矩了?”   颜锦鹏瓮声瓮气说了一句,“大哥,大嫂的陪嫁拿了多少?”   颜锦程气得满脸通红,“好,好,合着难道我们是靠你养活的吗?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管了。”他气得回厢房去躺着了。   韩氏听到颜锦鹏的话,只觉心里一甜,这么多年,颜锦鹏还是第一次站自己这边呢。   她看颜锦程要躲房里,不干了,“大哥,你把话说清楚,你要不管,那打算让谁管?丢给锦鹏吗?我这就到镇上去找大嫂,把话说清楚。”   韩氏的娘家听说女儿出了这种事,也赶过来,听到这话,气的拖了颜锦程就去镇上。   陈氏要拦,被韩氏的娘给拉住了,“亲家母,我家巧娘嫁到你们家,可没享过一天福。我们给她陪嫁了五亩田地,现在呢?你大儿子说不管,行,将嫁妆还回来,我们带女儿回家去。我们让大家评评理,两个儿媳妇,凭什么就亏着我们巧娘?”   陈氏平时占点小便宜,事情上却都是颜庆洪拿主意的。她吵架吵不过韩家人多势众,打更是不要说了,最后还是东屏村的人帮忙劝着,将韩氏的娘劝开。   “你们大家评评理,我们巧娘嫁到她颜家,起早摸黑地干活,她大儿媳妇呢?官家千金!我呸,以前我就懒得揭她的底,一个小娘养的,充什么大家闺秀,我们巧娘可是你们家三媒六聘求娶的!她顾氏呢?自己跟着颜锦程跑,后来顾家为了遮丑才嫁的。”   对于顾氏的下嫁,东屏村人还真不知道,韩氏的娘一揭底,众人啊一声惊叹,原来官家千金肯下嫁,是这样的缘由啊。   ☆、130章 倾家荡产   韩氏的娘揭底,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顾氏一向以官宦千金的身份自居,自矜身份,平时在村里,很有几分傲态。如今大家听说是妾室养的,还是私奔嫁人的,不由鄙夷起来。   庄户人家的规矩没有豪门望族严,比如村里对女子抛头露面甚至上街买卖都能容忍,甚至未婚男女自己看对眼再说亲都是有的。但是,私奔是被人看不起的,被视为女子不自爱的表现。   颜家在东屏村是孤姓,没有宗族长辈,他们父子说了算。要是搁到其他人家有宗族的,顾氏肯定进不了门。如果颜锦程执意要娶,可能就要被逐出族了。   到了晚上,韩家人带着颜家兄弟从镇上回来了。   东屏村的人轰动地端着饭碗,沿路跟着边吃边看热闹,那场景,跟看戏差不多。   领先是韩家人赶的两辆牛车,一辆车坐着家里的六个男人,韩氏的爹打头,坐着她的兄弟和姐夫,还有一辆车坐着她的嫂子弟媳和姐姐。   “大家看看,看看这房人啊!什么没银子!人家银疙瘩都藏在被子里呢,还雇了粗使婆子干活!家里老爹老娘下地干活,他们一家佣人用着,酒菜吃着!”   韩家人一路走一路嚷,“看看这就是孝顺的儿子和儿媳妇啊,亲爹被关牢里,家里藏着钱不肯拿出来!”   颜锦鹏和韩巧娘坐在韩家带的牛车上,一声不吭。   显然,这次韩巧娘是和娘家通过气,打定主意要让颜锦程和顾氏出乖露丑。   颜锦鹏原本对韩家人去搜颜锦程家,还有些顾虑。   亲眼看到顾氏藏着的钱财后,韩氏抱着他就哭,“我们阿林读书说没钱,他们藏了这么多钱,还每年连粜粮的钱都不放过啊!你看看,你看看,慧娘和阿林吃块点心都难,你看他们是什么日子啊!”   平时颜楠和颜柯回家时,穿的是比平常庄户人家的粗布稍好的细棉布,可现在,穿的是绸布。颜锦鹏看看颜楠和颜柯,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终于是一声不发,待在一边听凭韩家人处置了。   牛车后,顾氏哭哭啼啼地拎了包袱跟着,平时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现在乱得跟稻草一样。颜楠和颜柯跟在她身后,要哭不敢哭的样子。   颜锦程走在最后,依然是低着头,免得露出一脸的青紫。   颜锦程心里,对顾氏也是怨恨。他是男子,男主外女主内,家中的财物都是顾氏管的,顾氏明知道现在要用钱,竟然藏着不拿出来,还害自己跟着坏名声!   顾氏只娇声啼哭着,一句话也不分辨,看着倒显得饱受欺负的样子。   回到颜家,韩氏的爹将一个钱袋丢到陈氏面前,“亲家母,你不是说没银子吗?我们帮你找出来了,这里一共一百五十四两挂零,好好收着吧。”   陈氏听说颜锦程和顾氏还藏了这么多钱,那眼神,就钉在顾氏的身上。   “秀才呢?怎么不过来说句话?”韩氏的爹一发声,韩氏大哥一把将躲在后面的颜锦程抓了推上来。   颜锦程嗫嚅着说,“家中事都是娘子管的,我……我一个男人,怎么会知道这种银钱小事?”   “我呸!”韩氏的娘忍不住啐了一口。   颜锦程恼羞成怒,转身一耳光打在顾氏脸上,“你……枉我平时觉得你孝顺有加,竟然敢做出这种事!我,我要休了你!”   “相公,我也是为了家里着想啊!”顾氏没想到会挨颜锦程的打,当着众人的面,她委屈地哭起来。   颜楠和颜柯抱着顾氏哭,“爹,你干嘛打娘啊!”   韩氏的爹看看这闹成一团的四口人,冷笑了一声,跟陈氏说,“亲家母,等亲家公从牢里出来,我们再好好说道说道,巧娘和外孙外孙女,我们先带回去了。”又问颜锦鹏,“锦鹏,你是要跟我们去住几天,还是留家里啊?”   颜庆洪和陈氏到底是亲生爹娘,颜锦鹏摇头,“岳父,巧娘和两个孩子就到家住几天,我还是在家里吧。”   韩巧娘听说颜锦鹏要留下,有点担心,他一个人在家吃亏了怎么办。   颜锦鹏看她那担心的眼神,苦笑着对她说,“放心吧,现在家里什么都没了,我除了一身力气,还有什么能算计的。”   韩氏一想,还真是这样,房子卖了,田卖了,家里能卖的都卖光了,还真是不用担心别人算计了。   陈氏到底还是最挂念颜庆洪的,她将所有银子放一起,就喊颜锦程,“锦程,你快把银子送过去,把你爹救回来啊。”   颜锦程骂了顾氏几句,又打了对他出言不逊的颜楠和颜柯几下,将衣襟拉了拉,自觉又是往日那个颜秀才了。   “娘,我这就送去。”   颜庆洪家这场闹剧,村里人说道了好几天。   还有所谓的良善人,跑到玉秀面前说,好歹是一家骨肉,不能袖手旁观。   玉秀心里冷笑,可面上,无论别人说好说坏,都只听着不回应。   若不是她再世为人不会像孩子般冲动,就冲着颜庆江和玉淑的伤,她都想一把火烧了颜庆江的房子。   她人小力微,打不过骂不过,那就让能收拾他们的人来收拾吧。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一千两银子,就算是建昌县知县,应该也是要放在眼里的吧?何况还牵扯到靖王府。   颜庆洪和颜锦程就慢慢折腾去吧。   玉梁原本想去颜庆洪那边看热闹,被玉秀给拘在家里,不许过去。   “大姐,我就边上看看也不行吗?”   “不行,你和哥以后是读书人,需要好名声。”   “我看热闹怎么就没有好名声啦?”玉梁想不通。   “你去看热闹,有人就会说我们幸灾乐祸。所以,我们知道这些事就好了,不要往那边凑。再说,人多手杂,万一磕碰了,不是划不来?”   “大姐,你想不想揍他们一顿?”   “不想。你别学了两天拳法就兴头了,连个马步都扎不好,还被师傅罚了。你们不许去打啊骂啊什么的,要是去,哼,晚上我就不给你吃饭!”玉秀说着,想到有人说颜锦程一脸青紫,“奇怪,他那脸怎么变成那样了?”   玉梁冲着玉栋做了个鬼脸,他本来打算玉秀要是说想揍的,就告诉大姐,今天他们三个的丰功伟绩。可是大姐一口不想,还不许他们去人家面前露面,他只好硬生生憋住了。   ☆、131章 齐心协力   玉秀说到不许,口若悬河说了一堆新规矩:不许去颜庆洪那边,见到颜庆洪颜锦程陈氏这些人都得躲远点,不许在人前说他们不好……   “大姐,我去洗澡!”玉梁被念叨着头痛,就想找借口开溜。   “不行,不许一个人到河边!”   “大姐,那我去找铁蛋玩!”   “不行,以后晚上不许出门!”   “那我去尿尿行了吧?”玉梁说着就想往屋后跑。   “回来,不许一个人往那边跑,那边黑!”   “大姐,那我去看书,总行了吧?”玉梁投降状,一脸沮丧地打算回房去。   “回来!”玉秀又是一声娇叱,看玉梁哭丧着脸,站下来看着自己,“过来吃点宵夜!红薯烘好了。”   玉梁一听有烤红薯吃,欢呼一声又凑过来。   玉秀用火钳从小泥炉里夹出几个红薯,玉梁撩起衣服角一垫,伸手抓了一个,烫得左右两只手不停地扔来扔去,还是舍不得放回地上。   “哥,你也来吃。”玉秀又招呼玉栋。   玉栋正埋头在边上劈柴,答应一声,还是抱起一块圆木头放在柴墩上,拿着斧头砍。   他现在白天要去学堂,就想趁着早晚多干点活。   玉秀又拿了两块剥好皮,递给颜庆江和玉淑。   玉淑就是头被敲了个口子,躺了一天就说头不痛了,一定要下床。玉秀只好帮她缠好纱布,让她帮着喂那五只小鸡。   颜庆江两只手的烫伤倒还好,可翻掉指甲的手指,还得养着。不过,腿倒是能挪动了,他就接了玉梁最爱干的活——喂小黄牛。   “对了,大姐,今天洪师傅说,以后让我们不许坐车去镇上,得走路。他给了哥两个沙袋,让哥每天绑着沙袋走到镇上去。”玉梁想到今天洪天锡听说他们坐牛车来回后说的话。   其实洪天锡只说不许玉栋坐车,要走路练脚力,对他没这话。可他缠着玉栋说好,以后两个人一起走路,每天那一文钱先省下来。   玉秀听他这么说,就看向玉栋。   玉栋点点头,“师傅说,绑沙袋走路,下盘稳。”   对练武这事玉秀不懂,洪天锡这么说,自然得照做,“那明天我做点饼,你们带着路上吃。”   玉栋和玉梁两个,现在每天上午洪天锡家练武,下午到学堂上课。   “秀秀,我问过满堂伯他们,都说接下来两天天气好。我跟李先生和师傅都说过,请两天请假,把家里的稻子收了。”玉栋早就盘算过了,八月末稻谷熟了,留家里割稻收红薯。   有经验的老农,看看晚上的月晕和星星,就能判断接下来几天的天气。这也是农人生活的智慧。   玉秀点头答应,稻田里的稻子都熟了,稻穗压弯了腰,趁着天气好,是得快点准备秋收。   秋收割稻,是一桩费力气的事儿。   割稻,打稻,晒谷,扇谷,一件件都是连着的事儿。   这里面,最耗力气的,就是打稻。   割完的稻子,得快点打稻脱粒收回家,万一摊在稻田里遇上下雨,这稻子就会烂掉。   打稻要用上稻桶。   稻桶是用来打稻脱粒用的,说是桶,其实是个四方形,上面口大,底部的口小,像个封口的方漏斗,用厚木板做的,分量很重。   打稻时,稻桶三面围上竹编的稻桶篷,拿着稻子往稻桶里的桶床使劲一甩一敲,熟透的谷子就脱穗而出,掉到桶里。   打稻这活,听着简单,就是一甩一敲的事儿,但靠的是胳膊的力气,用力要是小了谷粒就不会掉下来。   准备割稻这天,一早玉秀和玉栋就套了小牛车,抬着稻桶放到车上,打算一早就干,最好一天就能先将两亩田给割完打好稻,谷子收进家再慢慢晒干。   红婶原本让他们不要急,说可以帮忙,玉秀知道秋收这时候家家都忙,婉拒了。   出门时,颜庆江、玉淑和玉梁都要一起来。   “打稻,我会!”颜庆江晃晃手,一定要跟去。   “小叔,你手痛。”玉栋指指颜庆江那指甲没了的手指。   “一只手,比你多!”颜庆江甩甩另一只手,表示自己就算只用这只手,都比玉栋打稻多。   秋收就是个抢收的事儿,趁着天气好越早干完越好。   最后,五个人还是一起出门了。玉秀拿布先帮颜庆江的手上都缠了布条,免得再被稻叶给划伤,还带了一只高脚板凳,颜庆江腿不能站,专门给他坐着。   家里的板车小,放了稻桶就没多少地方了,玉秀让玉淑和玉梁抱着高脚凳坐一边,颜庆江坐另一边,玉栋拉着牛在前面走,玉秀在后面跟着。   五个人到了田边,玉栋和玉秀先下田割稻,等割完一茬,空出一片地方,将稻桶抬到那里一放,就可以开始打稻了。   玉秀、玉淑和玉梁三个继续割稻,玉栋和颜庆江两个轮流打稻。   五个人忙活一上午,太阳升高,开始热起来了,玉秀让玉淑和玉梁回家去准备午饭。   玉淑和玉梁知道她是怕自己两个晒到了,不肯回去,最后还是五个人一起回家匆匆吃完饭,赶回来继续干。   一直到天擦黑的时候,他们才收工。玉栋和颜庆江打的谷子都装在布袋子里了,一共有三袋满的,一袋是装了大半袋子。一个布袋装一百斤的话,他们这一亩田的谷子大概四百斤不到点。   按东山这边田地来说,这收成还算不错了。   玉秀看看自家这五个人,不是小的就是带伤的,这几百斤谷子真是不够吃的。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就目前这两亩地,他们五个想要靠农过日子还不行啊,还是得赚点活钱才行。   还有一亩田没割完,稻桶就先扔田里了,庄户人家都是这么干的,没人会偷。   跟来时一样,还是小黄牛拉车,将今天打好的谷子拉回家。   玉梁看小黄牛拖车辛苦,心疼了,不停跟小黄牛说,等干完活割最好的青草给它吃。   一天半的工夫,他们齐心协力,终于将稻子收回家里,玉栋和玉梁没歇一天,又背上书包袱到镇里去上学。玉秀想着钱的事,也去了镇上。   ☆、132章 一盆凉水   玉秀这些时候,做了一斤两宜茶,到镇上后,先拿到五味酒楼交给钱掌柜。   钱掌柜这些时候听说东屏村的事儿,再打听出事的人家姓颜,正担心着,看到玉秀,连忙问道,“颜娘子,听说东屏村有家姓颜的人家房子被烧了,这事儿……”   “钱掌柜,是我们家出了点事。只是损了些财物,人没事。”玉秀说得轻描淡写,俗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她若是露出太急于要钱的样子,那就落於下风了。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我听说后担心地不行,正想着今天要让人来看看呢。”钱掌柜把玉秀请到楼上雅间,让人拿了茶点上来,玩笑地说,“自从有两宜茶的名头,我这酒楼快变茶楼了,您看,连茶点都备上了。”   玉秀笑着尝了一块,“钱掌柜,这点心配一般的茶还好,若是要配两宜茶吃,最好用花来做点心,像玫瑰糕之类的,更相得益彰呢。”   “颜娘子真是高见啊,不瞒你说,我这茶点上来后,昨天请杜峰书院的掌院品尝,他也说这些茶点只能配配一般的茶。”钱掌柜一张弥勒脸,笑得眼睛都不见了,竖着大拇指夸奖。   玉秀笑了笑,急着用钱,就算这些话与自己这农家孤女的身份不衬,也顾不得了。她现在不能失去钱掌柜这个大主顾,多显点本事,才能让人家更信服。   钱掌柜听玉秀连茶点也懂,心里却是盘算开了。   他知道玉秀家房子烧了,财物被堂叔给偷了,兄弟两个又在李秀才的私塾上学,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试探地问道,“颜娘子,家里出了这些变故,幸好你还有手艺,不至于衣食无着。”   “还多亏钱掌柜照应,您要是不收,我就得沿街叫卖,将两宜茶当成粗茶卖了。”玉秀看钱掌柜打量的神色,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趁自己急需用钱来趁机杀价,还是想要提什么条件?   钱掌柜听玉秀的话,笑脸僵了一下,“颜娘子,您这制茶手艺太独到了。不瞒您说,我们东家专门请了做茶的老师傅看了,都调不出两宜茶的味道。”   钱掌柜坦诚地说了一句,又说道,“前日我们东家把我叫过去,想要开茶楼,您这也需用钱,不如这样,我跟我们东家说,直接聘您做我们茶楼的制茶大师傅?每年工钱至少有十两银子。”   钱掌柜左右两只手食指交叉,比了个十字。十两银子,他觉得玉秀这样急着用钱的孩子,肯定得动心。   原来是想要招徕自己做制茶师傅啊,玉秀想了一下,摇摇头。   “钱掌柜,我哥哥和弟弟在读书的事,您是知道的。士农工商,这工虽然赚钱,到底比农还低了一等。要是我哥和弟弟读书能出头,有个做工的妹妹,会影响他们的前程。”   玉秀看他有些失望的神色,又接着道,“不过我们兄妹四个年纪小,除了您慧眼如炬,谁会把我们放在眼里,还正儿八经地愿意与我们做生意啊。就冲这条,以后我做的茶,还是会优先卖给您的。我不认五味酒楼的牌子,只认您。”   这话说得很实在,又送了钱掌柜一顶高帽子,一颗定心丸。   “是颜娘子兄妹几个能干,自古英雄出少年啊。”钱掌柜被玉秀这几句话说得很舒服,玉秀拒绝的理由也让他无话可说。   只是,他们东家要开五味茶楼,跟他说有意提拔他做大掌柜,将茶楼买卖都交由他管。这前提,却是他得把两宜茶的茶源抓到手里才行。   “钱掌柜,我还有事,得先告辞回家去。”玉秀看他没有别的话,起身告辞。   他跟玉栋兄妹打过几次交道,对玉秀早不敢轻视,他让账房拿了十两银子过来,“颜娘子,您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这十两银子,就当是我们酒楼预买的茶钱,您先拿去吧。”   一出手就预支十两银子,还是给自己这十来岁的孩子,这位钱掌柜,倒真是有魄力。   玉秀也不客气,收了银子,“钱掌柜放心,我回去一定多做些茶,另外我这还有一个玫瑰糕点心的配方,您拿纸笔,我写给您,您让人做了尝尝,若是还行,就做了来当茶点吧。”   钱掌柜简直喜出望外,连忙拿了纸笔过来。   玉秀说得客气,可她既然敢说要送他一个配方,自然是觉得这配方有独到之处的。   玉秀提笔写了一个点心配方,钱掌柜看到她的字,又是一愣,“颜娘子这字,写得真好。”   “都是我爹在世时,教我们几个读书识字的。”玉秀含糊地应了一句。   原来颜娘子的爹是读书人,钱掌柜点点头,难怪她不肯放下身段入工匠之列了。   这颜娘子小小年纪,还真是个人才啊,先是那味道独特的泥鳅干,再是两宜茶,现在还有点心配方。   这事,还得跟东家再商量一下。   他心里想着主意,客气地将玉秀送出茶楼。   走出五味酒楼,玉秀摸摸那十两银子,心中总算安定了些,幸好幸好,还有这份来源,哥和小四的束脩有着落了。   可是,这么小打小闹,赚得辛苦还不经花。哥和小四要是继续读书,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玉秀不打算做很多两宜茶,物以稀为贵,她手里还拎了一个包袱,包袱里正是自己做的那几盒胭脂水粉。   前世,她做的胭脂水粉,可也不比两宜茶差呢。   玉秀对自己做的这些还是很有信心的,只要有铺子肯买,这些她能大量制作。   等有了本钱,哥和小四长大些,她就不怕别人欺负他们年纪小、家中没大人说话,就不用小打小闹,可以雇些工匠开作坊,自己做东家开铺子。   玉秀想得高兴,拎了包袱就到北街的胭脂花粉铺子去,结果,兜头一盆凉水浇下。   她忘了,泥鳅干和两宜茶能卖的出去,是因为钱掌柜听人介绍后自己找上门来买的,所以没轻视她是个孩子。   其他的掌柜,看到她这点年纪,可不会相信她。   ☆、133章 爱慕之心   云昌镇毗邻南北官道,也算是交通交汇之所,一共有三间卖胭脂花粉铺子。   玉秀拿到北街的第一间,那家是个老掌柜,一听她是来卖胭脂花粉的,态度还算客气,“小娘子,你家大人呢?你家作坊的名称是?”   这老掌柜以为是新开的作坊,伸头往店门口看,以为大人在门外还没走进来。   “掌柜的,这些胭脂花粉是我做的,只有我自己过来了。”   老掌柜一听是这女娃自己做的,看看她人比自家柜台都高不了多少,摇摇头,“我们铺子的货源可都是有名的工坊里来的,还有府城进的货,你自己做的,我们可不能收。”   “掌柜的,我这花粉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您要不先看看?”玉秀拿了一盒出来,递给掌柜的。   那老掌柜接过来一看,这粉细倒是够细,还有一股淡雅的花香,他再拿着盒子转了个方向,对着店外照进来的光一看,这颜色太差劲了。   “你看你这粉,怎么还有颜色呢?这粉不够纯啊。人家买粉就是为了扑白,你这粉是黄的。你自己调着玩倒没事,要是想放铺里卖,可得仔细点别弄脏了。”   “掌柜的,我这粉是特意加了其他颜色的,千人千面,肤白的和肤黄的……”   玉秀刚想解释一下为何要将粉染上颜色,那老掌柜看有人进门,不想陪小孩胡闹了,“小娘子,我这还要做生意,不能陪你玩。你收起来,到别家去问问吧。”   说着一股脑塞回来,自己去接待新进来的客人了。   玉秀没法子,只好收起来到第二家去看看。   第二家的掌柜看一个模样齐整穿着干净的小娘子,笑脸迎她进店,“小娘子是要看看胭脂还是看看水粉啊?我们店里还有好看的头花,武举人家的女眷都买的我们家的货呢。”   “掌柜的,我这有几盒水粉胭脂,您要不要看一下?”   一看她没打算买,那掌柜的面皮一沉,双眉一竖,脸色不好看了,“去去去,小孩子家自己玩儿去,我是卖胭脂水粉的,不是帮你看粉好坏的。”   “掌柜的,我这几盒粉,跟其他不一样……”   “嘿嘿,不一样?你的粉是天仙用的?我什么没见过,还要看你的。行了,你快走快走,别等我赶人啊。来我店里捣乱,要不是看你是小娘子,我就不客气了。”   “快走快走,别耽搁我做生意。”他说着,不由分说将玉秀往外赶。   玉秀要不是退出地快,那掌柜的手都要推到她脸上了。   等她从南街那家巷子里的胭脂铺走出来,只觉苦笑不止。   前世云湘君用的胭脂水粉,多少女眷暗地里打听是哪里买的,现在自己亲手做了想卖,居然一盒都卖不出去。   自己做的几盒,与时下的千人同色不一样,而是将粉熏蒸成不同的颜色,不同肤色用不同的花粉胭脂,更能遮瑕。可是这几位掌柜不识货,以为是粉有瑕疵。   看看自己这十岁孩子的手脚和身子,她忍不住苦笑,自己就算口吐莲花,人家也不让自己说也枉然啊。何况,自己还没有口吐莲花的好口才。   为了让人信服,她今日特意梳了显得老成些的发髻,可还是难掩稚气。   玉秀有些沮丧,幸好还有两宜茶的销路,只是,两宜茶价高,买的人不会多,就靠这茶的收入,自己的那些念想:买回家中的田地,为哥和小四置产业,为淑儿存嫁妆。这些念想得何时才能实现啊。   她拎着手中的包袱,慢慢走出这条巷子,走到巷子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武大勇。   武大勇居然没随从跟在身边,不知他在想什么,在巷子口一会儿面壁一会儿转身,不停地在那打转。   “武大哥——”   玉秀叫了一声,就看到武大勇活像被鬼追了一样,一跳三尺高,原地居然打了个圈。   “秀……喂,是你啊,好巧,你怎么在这儿啊?”武大勇张嘴想要叫秀秀,随后可能觉得这么叫有些失礼,叫颜玉秀或颜娘子又觉得太生疏,最后,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叫了一声喂。   今日从洪天锡家出来,玉栋和玉梁又赶着去私塾了,他就想到这边来买姜丝糖,没想到远远看到玉秀走到这巷子里。   他看着玉秀走进胭脂铺,就在想自己是应该直接走进胭脂铺,假装不经意碰见好,还是假装在街上溜达,等玉秀出来再装着巧遇好。   英雄好汉都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要逛好像也该是逛兵器铺才对,要是自己走进胭脂铺子,她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英雄气概?   可要是她一走出来,就见到自己在南街上溜达,会不会觉得自己游手好闲?   他又不敢远离那巷子口,结果他还没拿定主意,玉秀就出来了。   玉秀看他有点窘迫的样子,刚才的沮丧散了些,觉得有点好笑,“我来镇上有点事儿,武大哥,你们上午练武已经好了?我哥和弟弟呢?”   “他们去学堂了。那个,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武大勇最后觉得,还是请人吃东西最好,江湖上的好汉,遇见顺眼的,都请人喝酒吃饭。   玉秀看看天色,这时候吃东西?她看武大勇心神不宁的样子,可能他是有事,但乍遇见自己,觉得就这么甩下自己不好?   “我不饿,武大哥,你要有事就去忙吧,我要回去了。”   “好,不,我没事,我是说有事,现在不急。”武大勇说了没事,又觉得说没事自己不就游手好闲了?赶忙又描补了一句,“我也不饿,你要回去啦?我送你回去?”   武大勇想着,玉秀孤身一人走回家去,万一再遇到无赖混混怎么办?   “不用啦,现在官道上人来人往的,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走路多慢,我有马,骑马到东屏村,很快就到了。”   “武大哥,我不会骑马。”   “我教你……我是说,以后我可以教你。”   玉秀看武大勇说出这几句,额头都冒了一层汗,再看他那一脸胡子掩盖下,开始泛红的脸色,这是……对自己有意?   武大勇这样一心做英雄的,不是应该喜欢娇弱如花的女子才对?   ☆、134章 红婶报信   玉秀觉得自己如今,下地能干活,拼命敢拿刀。东屏村的人背后都说自己是没人敢娶的泼辣蛮女,怎么也跟娇弱沾不上边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觉得自己长相……可武大勇看着,不像是会看女子长相的性子。   玉秀对武大勇的爱慕不得其解,哪里知道武大勇心里,她就是一朵娇花。   武大勇看自己说了那句话后,玉秀就盯着自己不说话,难道是说错了?   “那个,你不爱骑马没事。姑娘家都不爱骑马,喜欢坐车,我知道的。”武大勇想到家中姐妹出门,都是坐马车的,以前自己说骑马,她们还嫌马太臭。   “对了,你在这等我一下啊。”武大勇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到南街来了,丢下玉秀往前面一条巷子跑。   玉秀不知他又想到哪一出,过了会儿,武大勇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包姜丝糖,“给你,听说你爱吃,我打听过了,这里的最好吃。”   姜丝糖?   玉秀闻到那香味,打开油纸一看,真是小时候爱吃的姜丝糖,颜庆山以前赶集时经常会带一份回来。   她忍不住拿了一块丢进嘴里,品着那滋味。   姜糖入口,辣味最浓时,就像泛着苦味,然后,慢慢的,那苦辣的味道,在舌尖融开,变成了越来越浓的甜味,全身也会暖洋洋的。   现在这秋老虎的季节,不是吃姜糖的最好时候,可是,她还是满足地含着那块糖。今日受到的冷落和沮丧,好像随着这甜味,慢慢地淡了。   爹以前常说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终究会有办法的,她回味着那熟悉的味道,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武大勇看她吃得眉眼弯弯,露出了笑意,高兴地说,“我也爱吃。”   然后,他也拿了一块丢进嘴里,结果,糖刚进嘴里,就忍不住呵了一口气,显然是被辣到了。   姜丝糖爱吃的人很爱吃,觉得那股姜味儿特别香,那辣中带甜的味道,别有风味。   可要是不喜欢吃的,就会觉得辣味受不了,或者觉得那股姜味太刺鼻。   武大勇这样子,分明是不喜欢吃的。   玉秀忍不住扑哧一笑,心中不由浮起一句话“少年不识愁滋味”。武大勇,正是这样的年纪呢。他这时的喜欢,不过是一时的迷惑而已。   而自己呢?她不由摇了摇头,自己,已经是二三十岁、历经沧桑了。   看武大勇硬含着那块糖强撑着,她想自己还是快点走开,让他好吐出来吧。   “武大哥,谢谢你,这姜丝糖很好吃。”玉秀笑着道谢,“你帮我跟我哥和小四说一声,就说我先回家了。”   “唔,唔。”武大勇点头,他这时,舌头被辣得发麻,正全力忍着不要露出异样的神情,听到玉秀要他给玉栋和玉梁带话,连连点头答应。   玉秀招招手,往东门走去,想着武大勇刚才的样子,忍不住好笑。   自己还是假装不知道武大勇的心意吧,若此时拆穿,大家都尴尬,他毕竟是玉栋的师兄。   自己远着些,过些日子,他发现自己不是他喜欢的人,这份喜欢,也就淡了。   武大勇看到玉秀走远了,连忙将嘴里的姜丝糖给吐出来,伸出舌头跟只小狗一样直哈气,吐得太快,还将几缕胡子给粘住了。   以后再送姜丝糖,一定不能跟着吃了。他小时候就不爱吃这味道,还以为长大了,自己能吃了呢。   看到玉秀走远,又想起她要自己给玉栋他们带话,她让自己办事呢。他站在原地,乐呵呵地傻笑。   玉秀将武大勇送的这包姜丝糖放进荷包里,嘴里含着糖,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   有了十两银子,她想着到西街买点肉回家,给家里几个人补身子。正走到十字街口转弯,忽然身后有人一把抓住她胳膊,“秀秀,快点,不好了,县衙来人了,在村里等你呢。”   玉秀忽然被人抓住,吓了一跳。听到是红婶的声音,一转头,果然是红婶。   红婶满脸是汗,显然是一路走得急。她拿着手巾抹把汗,一边把她往路边拖过去,压低声音说道,“秀秀,县衙里有两个差爷来传唤你们啦。”   红婶又说道,“我听人说,颜锦程将他们家那八百两银子拿去,送给县里一个老爷了。差爷这时候来,你福清叔说,肯定没安好心。”   红婶有些担心几个孩子吃亏,俗话说“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颜锦程送了八百两,那玉栋几个过去,不就只有送命的份儿?   “我跟你福清叔商量过了,你们要不逃吧。你福清叔在村里陪着差爷,我坐了满堂家的车过来的。你堂婶守在村口,正等着你们三个呢。淑儿和庆江我已经打发到山里先躲着,到明天差爷一走,他们再出来。”   “婶儿这里有二两银子,你们拿着先逃,过个半年一年再回来,就没事儿了。”   二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而且要是那些差役真是来抓他们的,金福清身为里正把他们放走了,那是要担干系的。   红婶和金满堂这种时候特意到镇上来找自己,这份心意,自是难得。   可她压根没打算躲,心里感激,还是摇头道,“婶儿,别担心。我先跟他们去看看。”   冲着靖王府赏赐的名头,只要那知县不是掉进钱眼里,傻愣到一点脑子都没,就必定会顾忌一二的。玉秀前世与这些大人小人打交道多了,官场心理倒是了解一二。   “秀秀,你年纪小不懂,咱们县这位武知县,这几年听着风评不差,可颜锦程到底送了八百两啊,必定从上到下都打点到了,你们不能吃这眼前亏。”   红婶看玉秀不为所动,以为她不信自己的,“秀秀,你怎么不明白呢?天下乌鸦一般黑,做官的谁不爱钱?贪官可不讲理,你不要冒傻气,快找玉栋和玉梁一起先躲几天,我跟你说,这武知县……”   “武知县怎么啦?”武大勇的声音忽然冒出来。   ☆、135章 如此县衙   两人说话,忽然冒出第三个声音,玉秀和红婶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红婶,婶转身一看,就看到一个身材精瘦、满面络腮胡子的男子,那胡子把脸都快盖完了,看着像土匪啊!   要不是想着光天化日,歹徒肯定不敢出来,她都想拉了秀秀跑了。她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双手叉腰,撑出气势喝问,“你,你谁啊?”   “武知县怎么啦?你们说的,是本县的武知县吗?”武大勇压根没看红婶,只盯着玉秀问。   “我们说武知县,关你什么事儿啊?”红婶有点恼怒这人偷听,要是手头有把扫帚,真想拿着扫帚柄抽过去。   “武知县是我族伯父。”武大勇想了想,又说道,“你是要找他吗?最好别找。”   “秀秀,你认识他啊?”红婶看武大勇一个劲儿跟玉秀说话,问道。   “是啊,红婶,他是我哥的师兄。”   红婶知道玉栋在学武,听说是他师兄,脑子里立马记着他刚才那句话了,高兴地问,“武知县真是你族伯?你认识他?能说上话不?”   “认识,当然认识啊!”武大勇说话的语气有点哀怨。   红婶没听出来,她高兴地一拍巴掌,“秀秀,这可好了,不用躲了,好歹有玉栋师兄在呢。”再贪银子,也要顾着点亲戚情分吧?让这师兄去找武知县说说,应该就没事了。   武大勇一听红婶的话,脸更苦了,只是他那脸藏在胡子底下,也没人看得到。   玉秀还没说话,就看到颜锦程指着这边,一路推开路人,快步而来,身后,跟着两个差役。   “在那,差爷,颜玉秀在那,快别让他跑了。”颜锦程难得丢下读书人的斯文气,跑得脚底生风,叫得歇斯底里。   为了凑钱,颜庆洪家已经卖光家底了,他现在就指望着知县老爷判玉栋和玉秀诬告乱言,最好狠狠罚了。玉栋家烧剩的几间破屋,也不嫌弃了,可以拿来自己家住。   在村里,金福清陪着差役坐半天没动,他就觉得不对劲了。顾氏又说红婶匆匆出门,万一通风报信呢?他连忙跟差役说,到镇上找人。   武大勇看到颜锦程那张脸,想着那顿胖揍,扭头有点不忍心看。   玉秀看颜锦程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低声跟红婶说,“婶儿,你回头跟我哥说,家里我衣箱里有封书信,让他……”   “我帮你送到县衙吧?骑马快。”武大勇不愧习武的,耳朵贼尖。   玉秀一想的确是骑马快些,“武大哥,那有劳你了。”   说话的工夫,颜锦程已经跑到三人跟前了,他指着玉秀叫,“差爷,就是她,别让她跑了。”   “我跟秀秀说有差爷找,我们正打算回村呢,跑什么啊。”红婶大声反驳了一句。   颜锦程现在无心理会,只死死盯着玉秀不错眼,生怕眼睛一眨,她就凭空不见了。   两个差役没想到苦主年纪这么小,再一偏头看到武大勇了,那两个差役一看他那胡子就满脸笑容地上前招呼,“武四公子,小的见过公子。”   “这是我师弟的妹妹,我伯父让你来带人?”武大勇有点不自在地偏开脸,问道。   “是,大人说此案重大,下午就开堂,唤苦主去堂前对质,让小的们来传人。”   “两位差爷,那我们现在就走吧?”玉秀有礼地问道。   那两个差役看这小女娃居然毫不怯退,倒是挺佩服她那胆量的,“行,这就回衙去吧。”   “等等!”武大勇拿出钱袋,摸出几个钱扔过去,“这给你们买酒吃,你们可不要吓唬我师弟的妹妹。”   “公子放心,小的们明白。”一个差役接过连声应是。   看他们那样子,跟武大勇显然挺熟络。   “喂,你别怕,我回头也到县衙来。”武大勇又嘱咐了玉秀一声。其实他是真不喜欢县衙,可是他要是不去,玉秀这样的小姑娘,一到大堂上,吓晕了怎么办?   玉秀点头应了,跟着两个差役走了。   颜锦程也是被传唤的人,自然是跟着一起走。   他听两个差役竟然把玉秀称作苦主,有点不满,再一看他们对武大勇那个恭敬,武大勇又说自己是玉栋的师兄,觉得有点打鼓。他去送银子时,田悦让他一切放心,到了开堂审问的时候,自己会去打招呼的,而且自己的爹也会在堂下。   他原本觉得差役见到玉秀,就应该捆绑锁拿才是,这也太有理了点。也不知田悦是怎么招呼的,早知道应该拉着锦鹏一起来,好歹也能跑个腿什么的。   两个差役没理会颜锦程想什么,带着他和玉秀,急急赶回县衙去。   玉秀站到建昌县县衙外了,饶是她性子沉稳,也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这地方,是本县县衙?   玉秀前世见过不少官衙府邸,这建昌县县衙,绝对是最破的。   县衙外的鸣冤大鼓,鼓皮都破了个拳头大的洞,也不知有人击鼓鸣冤时,那鼓还能敲出声音不。   县衙大门的门上,红漆斑驳,看样子至少两年没刷过漆了吧?   颜锦程每年岁考都要来一次县里,对县衙自然不陌生,看时辰还没到升堂的时候,就想先去边上找田悦。   那两个差役看玉秀满脸惊讶地盯着县衙内外打量,咳了一声,“那个,你先跟我们去偏堂,等开堂时再带你到正堂去。”   玉秀点头应了,微低了头,换上恭敬之色往偏堂走去。   一进偏堂,那里有两个穿着补丁衣裳的人,看带着玉秀进门的两个差役走进来,跳起来一把拖住,往边上走,“快点快点,等会我要去东乡催粮,快把衣服脱下来换我穿。”   敢情,这衙役们穷得,连套齐整的差役服都得换着穿?玉秀看那两个穿着补丁衣裳的,那衣裳虽然补丁多了点,和差役服还是挺像的。   本朝衙役,大多都是知县到任后,或从自家家奴中选用,或从民间市井招募,衙役是贱役,薪水大概也就两三文钱一天,可到底是朝廷体面,每年各地会给县衙拨发置衣钱、车马钱等费用,供知县发放给本县差役们。   这武知县,难道连朝廷发给衙役的置衣钱都贪?   ☆、136章 收钱走人   知县问案的时辰还未到,玉秀等在偏堂。   没等来开堂,倒是等来了颜锦程。   他一手拎着长衫前襟,疯了一样跑回来,冲到县衙大门就想一头冲进来,守门的看他那样子,把他拦住了。   颜锦程呼哧呼哧喘气,一把拉住了面前守门的衙役的胳膊,弯腰又呼哧了几口,才抬头问道,“你们田县丞呢?还有他家公子呢?”   那衙役看他一脸惊慌无措的样子,奇怪地说,“我们田县丞?十天前就卸任了,昨日全回家了啊。”   走了?真的走了?   “那田悦呢?他人也走了?怎么没告诉我?不可能,你是不是骗我的?田悦是不是躲在衙内?”颜锦程只觉自己手脚发软,送银子过去时,田悦说要回县城安排,还信誓旦旦跟他说上下都打点好了,一切尽可放心。   现在,居然人都不见了?   他到田家住所去打听,那里早就人去楼空,守门的老头说这宅院是田县丞租赁的,他们一家早几日就退了租,昨日他儿子过来取了东西就走了。   这让他上哪里找人啊?   那衙役要不是看颜锦程戴着秀才头巾,早就一棍子把他打走了,“他家眷自然跟着一起走了。你这人疯疯癫癫的,难道县丞还欠你钱没还?”说着他嘿嘿笑起来,县丞老爷再落魄,也不至于欠个酸秀才的钱嘛。   他没欠我钱,他儿子骗了我银子!   颜锦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田悦必定是拿了八百两银子跑路了。   他爹早不当县丞了,临走时还坑了自己八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颜锦程一屁股坐在大门口,喃喃自语道,“完了,这下完了,全完了。”   “喂,这可是县衙大门,等会要开堂的,你要发疯也别上这来找死啊。”那衙役踢了踢他腿,赶人道,“你快走,快走!”   颜锦程却两眼一翻,直接晕倒了。   那衙役看人这么晕倒了,倒是吓了一跳,嚷嚷着来人快来人,一个衙役看颜锦程直挺挺倒地的样子,大夫来不及,直接把仵作拖来看。   仵作看了一眼,没好气地说,“这人还有气,让我来看什么?拿盆凉水泼一下就好了。”   几个差役还算好心,没把人扔大街上,而是拖到偏堂,有人拿了一碗凉水喝了一口含嘴里,噗一下喷到颜锦程脸上。   颜锦程醒过来,看到玉秀饶有兴致地站在对面看着自己,那眼神里有嘲笑也有冷意,他吓得啊一下惊跳起来,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判书,“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我不要死啊!”   玉秀已经听到院中说话声,再看颜锦程那狼狈样,这真是,行贿居然也不知道打听个仔细?   从云昌镇将颜锦程和玉秀带回来的两个衙役,换好衣裳回来,看颜锦程那样,在镇上时不是还挺兴头的吗?   “喂,秀才公,这还没开堂呢,你怎么先哭上啦?”   “这就是今日要审的案子?”   几个衙役看看颜锦程,再看看玉秀,“难怪妹妹能得到王妃赏赐啊,小的没哭,大的哭上了。”   也有几个差役看看玉秀,低声嘀咕,“这就是得了靖王府赏赐的那个?”   “是啊,听说王妃亲自赏了上千两银子和东西,还有府城的侯夫人都赏赐了。可惜没福气,东西藏家里,被偷了,房子也烧了。”   “最倒霉的还是她叔下的手,今天就要审呢。”   “倒霉的不知道是谁呢,听说今天府城那边要来人,这几天布置累死了,大人早几天就得到……”那人说到一半,被边上人拍了一下,闭嘴了。   是因为府城来人,所以这县衙才这么破的?   弄新不容易,这要弄得这么旧,玉秀看看那红漆斑驳的大门,旧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这也挺不容易的。   有颜锦程这个倒霉现成的对比,玉秀掂掂自己手里的包袱,自己没卖出胭脂的事,真是不值一提,这才是活生生的雪上加霜啊。果然,看别人倒霉,心情总会好点。   只是,府城来的人,会是谁呢?   很快,玉秀就见到了府城来的人,居然是丁三爷。   原本打算升堂问案的武知县,亲自带人迎出县城外三十里,在那里接到了靖王府管事丁三爷。   几个月不见,丁三爷气色完全不同了,红光满面。那本就红得发亮的酒糟鼻,如今看着,就跟鼻尖顶了一盏红灯似的。   武知县亲自将丁三爷迎进县衙,对一个管事来说,这可算是非常大的巴结了。   武知县长得黑瘦,一缕山羊胡子,那样子不像知县倒像师爷。他一身家常圆领夏衣,衣服前后竟然打满了补丁。百姓家要找出这么一身衣裳也不容易吧?   丁三爷跟在武知县身后进门,进门前溜了一眼那破旧的堂鼓和大门,嘴角抽了抽。   来之前,他可是打听过了,这武知县别名武公鸡,出名的抠门。   据说是少年未得志时穷怕了,对银钱看得死紧,生怕别人来找他打秋风。   每次要是有上官或什么人来他县衙时,他就开始装穷。据说平时在县衙里,他吃饭时偶尔还舍得吃个鸡蛋啥的,一有上官来了,他可以陪着吃十天咸菜萝卜干。   最有趣的是,这人胆小,生怕丢官,所以不贪不抢不鱼肉百姓。只是,县衙内外的钱财,那是滴水不漏。所以,跟他办事的怨声载道,在外面他名声倒不错,甚至还有地方叫他武青天。   丁三爷这话要是被武大勇听见,武大勇一定会反驳。   什么不贪啊,人家是选着人和事来贪。   比如说自家,武知县一直觉得武举人有钱,所以凡是有人来告武大勇,他必定不分青红皂白,就先拿了武大勇。等武举人送钱过来,多则一二两银子,少则一二百文钱,拿钱之后才秉公问案。   按武知县的说法是,贪别人那叫贪,可他们都是一个族的是自家人。拿自家人的银钱,那叫亲戚往来。从他来建昌县这几年,已经银钱往来很多次了。   武大勇一听到这个族伯,就头痛。   ☆、137章 条件交换   武知县不招待上官,也自然不会送礼人情往来,所以,辗转做了十来年官,至今还是个知县。   丁三爷心里腹诽,嘴上还是多谢武知县的远迎。   “丁管事不用客气,应该的,应该的,只是敝衙简陋,这饭菜上您多担待。”武知县丑话先说在前头。   “武大人客气了,小的只是为王府办事,哪有资格得到大人招待啊。我已经让人去安排食宿了,就不叨扰大人了。”丁三爷连忙说明不要吃他招待的饭菜,“小的敢来这里见大人,是奉命来做个证而已。”   “是,是,今日下官就审理这案子了……”   “武知县,小的来的时候还有些话,不知能不能让我先见见苦主?”   武知县当然不会阻拦,连连点头,让人将玉秀带过来。他心里有点没底,这种小事,王府还派个管事来?   玉秀也奇怪,武知县尽职地派人去府城问询,王府里可能就是给句话吧,怎么还把丁三爷派来了?   丁三爷看她疑惑的样子,笑着解惑,“颜娘子,大公子感激颜娘子的恩惠,特地让我绕道来建昌县一趟。”   他觉得这颜玉秀兄妹几个,真是自己的福星。从遇见他们后,自己就开始转运了。如今已经是大公子面前第一得用的人。   所以,一听大公子要他绕道来建昌,他路上还特意加快了几天。   玉秀听说是李承允让他来的,略一细思就明白了,“大公子的病——好了?”   “大公子能下床了,只是,因为大公子常年卧床,腿脚无力,以后可能会走动不便……”丁三爷倒是一点没隐瞒,“不过,刚好前些时候滕王爷来江南,他看大公子那情形,说蜀中那边有神医,回头就把人送过来。”   李承允不良于行了?   玉秀想起靖王府里,那个温和带点稚气的声音,还有那张苍白的脸,叹息了一声。   “颜娘子,大公子还让我跟你带句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想请您私下与您堂叔和解。”   “为什么?”玉秀脱口而出,李承允居然还管她怎么对付颜庆洪?   “大公子说要是您哥有这仁义的名声,回头举孝廉搏个出身就容易了。”   举孝廉?   “颜娘子,我家大公子常年没见外人,自从最近精神好了后,特地命我打听您家里的事呢。颜大郎若是举了孝廉,那您家的身份也就水涨船高了……”   丁三爷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他还想再说什么,看到一个差役走到偏堂门口,显然是找人,转头问那人,“什么事?”   “三爷,那个,被告说有话要跟颜娘子说……”   刚才还躺在偏堂半死不活的颜锦程,跟在那差役身后,“秀秀,我爹有话要跟你说,你不听一定会后悔的。”   颜庆洪想见自己求饶?   “三爷,我先去见见我堂叔,看他说什么话。”   丁三爷看她没一口答应自己的话,也没不高兴,笑着答应了。   玉秀不知道颜庆洪要跟自己说什么,其实都快开堂了,他们竟然还能让人去见颜庆洪?   玉秀跟着那差役和颜锦程,绕过偏堂,原来颜庆洪这时也没在牢里,而是关在一间空屋里,可能等着候审了。   “秀秀,我们真没想烧房子,你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吧!从你家拿的那点东西,你也知道,根本没有一千多两啊。”颜锦程跟在玉秀边上,压低声音拖着哭腔求饶。   “秀秀,我爹是你亲叔叔,我是你亲哥啊……”若不是还在走路,他可能都要跪下哭求了。   “大堂哥,你们死不死,是知县老爷说了算,求我干什么啊。”   “秀秀,你不告就好了啊,我们这是家事,这只是家事啊。你看,我家现在什么都没了,我爹要是杀头,你也没好处啊。不如就当是家事,让我爹回家,我以后,我以后要是考中了,一定照应你们……”   颜锦程说得语无伦次,玉秀停下脚,“大堂哥,堂叔怎么忽然想到要见我了?”   “我不知道啊,忽然让人来说的。我爹一定是知道秀秀你心善,大伯和大伯娘都是好人,以前对我们多好啊。秀秀,你就饶了我们一时糊涂吧……”   颜锦程脱口而出,玉秀眯了眯眼,不再理会他那些求饶的话。听着那些话,她其实更想让颜庆洪和颜锦程死了,好人,就应该饶了他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   只是,这事太反常了。   还有,从盗窃之事转为家事之说,可不像颜庆洪和颜锦程这两人能想到的。若有这份机智,颜锦程刚才就不用在县衙大门发疯了。   她一声不吭,走进关着颜庆洪的那间屋子。这屋子空荡荡的,就边上一条破板凳,颜庆洪就蹲在屋子最里面的角落里。   那领路的差役也没锁门,退到门外去了。   颜庆洪瘦了很多,那双眼睛倒是更亮了,玉秀一进门,那眼睛就乱转着打量半晌,又让颜锦程也出去。   颜锦程很听话地退到屋外。   “秀秀啊,我们到底都姓颜,你怎么那么狠心呢?”颜庆洪痛心疾首地说了一句。   玉秀脸色一寒,“堂叔,狠心算什么?我还想问你,你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我阿公养大你,我爹对你也不差,可你是怎么对我们呢?你要是想跟我说说一家人的事,那就算了,路上大堂哥都说过了。”   “你……你等等。”颜庆洪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玉秀就转身要走了,连忙叫住她。   “我知道一件大事,只要你答应……”   “堂叔,大堂哥说了,想让我们这事变成家事。可你们要钱没钱,要人没用,我家的银子都被你偷光了,凭什么我要饶了你们?”   玉秀不想让颜庆洪有机会要挟,“你说的大事,我们兄妹现在有什么大事?吃饱喝足才是大事。”   颜庆洪没想到玉秀压根不想听的样子,他急了,“你爹不是病死的!”   玉秀往外走的脚步一顿,慢慢转身,“那我爹是被你害死的?”   ☆、138章 宅心仁厚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害他!”颜庆洪没想到才一句话,玉秀就把这罪名按自己头上,“你爹,是摔死的。你还记得吧?他摔伤了,是我们几个抬他回来的。”   “可他也不是摔死的,他是跟人打起来,才摔下来的。”   “你怎么知道的?要是真是跟人打起来,我爹怎么不跟我们说?”玉秀记得颜庆山是被人抬回家的,当时他一身是血,只说自己打猎踩空了摔下来的。   “是真的,他在山上打猎遇到人,然后打起来,他滚下山来了,我那时就在那边山坳砍柴,听到上面有打架的声音。你爹滚下来后,那些人还想下山来找,后来村里一群人刚好来山里放竹子,他们就走了。”   “你没看到人?”   “我没看到人脸啊。”   “那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玉秀只看着颜庆洪问。   “我听到那些人说话了。这真不是我编的。还有,我看到那些人的衣帽鞋子,都是没见过的。”颜庆洪急着要让玉秀相信。   刚才自己待在这角落,有人从屋外走过,说起颜锦程的银子被人骗走的事。   他一心等着颜锦程把自己救出去,听说银子没了,自己可能真要砍头了,只觉脚都软了。   “这可真够倒霉的,那这颜庆洪死定了吧?”   “幸好他跟苦主是一家子啊,好歹是叔侄,这要是苦主说是家事不告了,这事也就了结了。”   他正吓得六神无主,听到这法子,就吵着要见玉秀。   还好门外的差役好心,竟然肯帮他叫颜锦程来,他让颜锦程无论如何都得把玉秀带过来。   幸好,他还有这道杀手锏。   杀父之仇,他们四个总得知道吧?   玉秀面上还是一派漠然,心里,却在翻滚着想这一连串事情。   “你爹问那些人干嘛鬼鬼祟祟摸到你家去,那些人问你爹要圣旨,你爹说压根不知道,然后,就打起来了。”颜庆洪回想着当时的话,慢慢说道。   圣旨?   他们家连黄纸片都没有吧?   “堂叔,你真当我是三岁孩子啊?找圣旨找到我们家?”   “真的,那些人穿的鞋子都绣着银线,衣裳……”颜庆洪说到这死死闭紧嘴,“秀秀,叔也只是一时糊涂,唉……现在这心里也是后悔地不行。”   玉秀没再理颜庆洪说什么,走出屋子,颜锦程和那个衙役还等在那儿。   颜锦程眼巴巴地看着玉秀,很想上来问她到底答应不,可看着站得笔直满面寒霜的玉秀,他一时居然不敢走近了。   玉秀回过神,抚平自己的衣角和裙边,慢慢走回偏堂。   丁三爷看她神色,“颜娘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儿。三爷,我只是想着家中房子被烧财务损毁,堂叔一家对我们不怀好意,可我们还得饶过他,实在有点不甘心。”玉秀满脸愤恨地说完,话锋一转,“可大公子总不会害我们,我们一定听从大公子吩咐的。”   丁三爷点点头,“你能想得通就好了。大公子也是真想帮你们,可你哥年纪还小,这要抬举总得有个由头。”   “是的,我明白了。三爷,您刚才说是绕道,您还要赶到哪里办差啊?可别因为我们,耽搁了您办差。”   “我们大公子想离府养病,选来选去,选中了这边青龙镇的一个庄子,我是来看看那庄子房屋如何,修缮一下,明年大公子就搬到庄子里住些时候。”   青龙镇,也在建昌县治下,就在云昌镇的隔壁。   玉秀又和丁三爷说了些闲话,麻烦丁三爷去跟武知县说情,等玉栋来了后再开审。   这种小事,丁三爷与武知县一提,自然就答应了。   玉栋来得很快,而且是和武大勇一起来的。   县衙的衙役一看到武大勇,那笑容马上就多了,原本都没见几个人,一下子冒出十多个。这个说“四公子安”,那个说“四公子好久不见”。   武大勇咳了一声,让长随给他们发赏钱,终于将人打发走了,“师弟,你们先说话,我去拜见一下伯父。”他说着就往衙后走去。   玉秀看四下也没什么人,拉了玉栋到角落,附耳将李承允的话还有颜庆洪的话告诉玉栋,“哥,你知道我们家有那东西吗?”   玉栋茫然地摇头,圣旨,他只在戏文里听到过啊。   “秀秀,爹到底是病死的,还是害死的呢?”玉栋觉得自己回不过神。他一直记着颜庆山是从山上滑下受伤,后来又染病,没治好才去世的。   现在忽然说是被人打伤的,这算是杀父之仇吗?   要是的话,这仇要报吗?   要报仇的话,又该找谁去报呢?   原本没有仇恨的人,忽然要他心里冒出仇恨,他只觉得做梦一样。   玉秀看玉栋回不过神的样子,拉了拉他袖子,“哥,你先别想那么多。你听我说,等会我们先去见武知县,你就这么说……”   玉栋茫然地点头应下,然后跟着玉秀到县衙后堂求见武知县,说了念在叔父年长一时糊涂犯错等等一摊话。   武知县听玉栋愿意不追究,倒是有些意外,这是以德报怨了?   丁三爷在边上夸奖玉栋宅心仁厚,武知县跟着点头赞成。   既然是家事了,双方找族长、里正商量也就是了,武知县还是挺乐意的。这开堂审案越多,越是麻烦啊。   武大勇听说玉栋和玉秀竟然不追究了,气的一跳三尺高,“师弟,你傻啦?我跟你说,我们江湖中人,就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你这算怎么回事?这是恩怨不分,是江湖大忌。”   他一想到着火那天,玉秀抱膝痛哭的样子,就觉得玉栋办了件糊涂事。   玉栋没法反驳,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师兄,你说得我都明白,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告诉你,什么化干戈为玉帛,那都是狗屁。你饶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感激你。”   “武大哥,你别说我哥了。我哥也是一时心软,他现在心里还在打架呢。”   “现在打架也来不及了!我告诉你,你饶了他们,就得小心防备着他们。”武大勇不骂了,气呼呼地丢下一句话。   ☆、139章 老天有眼   武大勇是真为玉栋和玉秀着急,这师弟平时只是性格敦厚,现在怎么觉得有点傻呢?   要他说,就该一下就把颜庆洪和颜锦程父子给宰了,偷盗放火都敢做了,这父子俩就不是好人。   他气了一会儿,大步走出县衙,“你们在这等着,我去雇辆马车来。”   “师兄,我们可以走回去……”   “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别废话了,我家在这边有家车马行。”   “武大哥——”   玉秀想到刚才的事,叫住了他。   “啊?什么事?”   “武大哥,有件事想麻烦你帮我们去打听一下。”玉秀想到武大勇刚才和那些衙役的熟络,这事,也只能拜托他了。   “你说,我帮你去打听。”佳人有托,武大勇恨不得拍胸脯保证能办妥。   玉秀走近几步,低声耳语了几句。   “就这事儿啊,我去问一声就回来。”武大勇大步走出去,“你们在这等我啊。”   玉秀和玉栋点头,不好就站在县衙大门前,往边上站了点儿。   颜庆洪和颜锦程父子俩也走了出来,颜庆洪要去签字画押,多耽搁了点时间。走出县衙大门后,他不由长出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他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边上的玉秀和玉栋。   颜庆洪觉得,自己受了这些时候的罪,没道理让这兄妹俩好过啊。   他走到两人面前,“栋儿,秀秀,我不是说要告诉你们所有的事不?现在叔就告诉你们啊。”   颜庆洪倒真是知无不言,将颜庆山在动手与人打斗的事都说了,“你们爹什么病死的啊,就是伤太重,活活痛死的。那些黑衣人啊,穿着用银线绣了花的靴子,都是黑衣裳。你当你们爹和阿公是好人啊,偷抢杀人,哼,假仁假义!”   颜庆洪说完,觉得痛快了,挑衅地说了一句。   玉栋捏紧拳头就想上前,玉秀看看边上偶有行人走过,心中一动,大声道,“你们不要脸!还骗我们,什么看到我爹出事的,就是骗我们!”   “我爹刚去世,你就把我们家翻了个底朝天,东西也全搬你家去了。你们还不知足,偷了我们东西,烧了我们房子,我哥心好,看你们刚才求饶,才帮你们说话。以后要是还不知悔改,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玉秀没头没脑说话,说话声音还不低,说完丢下还在愣神的颜庆洪父子,拉着玉栋往边上走开。   颜庆洪看玉秀不信,瞪了眼睛想争辩,就听到门里传来武大勇和衙役说话的声音,他悻悻然地哼了一声,拉了颜锦程就走。   这丫头就是死鸭子嘴硬,什么不信,摆明了就是相信的,他们不是能耐吗?有能耐去报仇啊!   想到玉栋和玉秀四个一辈子都会纠结这事,可偏偏那些人却找不到,颜庆洪觉得自己痛快点了。   颜锦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爹,你说的是真的?真有人跑东屏村来?”   “当然是真的,我告诉你,颜焘肯定藏了好东西,那东西就只给了颜庆山,所以那些人才找过来的。”   “就不知道那些东西藏在哪里……”颜锦程觉得自己面前有个宝藏,可他找不到门,急的抓耳挠腮。如今,他们最需要的就是银子了。   他扶着颜庆洪,摸摸钱袋,这几天,是他这辈子长这么大过得最苦的,从云昌镇到东屏村,来来回回都靠两条腿。   他想到的,颜庆洪也想到了,父子俩满腹心事地转过街角,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随后,忽然转回来,跑到颜锦程面前恭敬地问道,“请问,这位可是颜锦程颜秀才?”   这管事的一张脸太普通,掉人堆里就找不着了,颜锦程看了半天都没想出来自己是不是认识。   那管事看他没说话,又问了一遍,“您可是颜锦程颜秀才?”   “我正是,您是……”   “颜秀才啊,这可太好了。我家主人钦慕您的文采,特地让小的来请。小的到东屏村找了,说您来县里了,又赶到这里,幸好没有错过啊。”那管事抹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满脸高兴地说。   颜锦程听说这人的主人钦慕自己的文才,可自己毫无印象啊。   “我家主人偶然见到您去年在独峰书院写的文章,觉得大为钦佩。想请您到府里做个西席,不知您可愿意?”   西席?   是请自己去坐馆?   颜锦程有点犹豫,这若是坐馆,自己的应考怎么办?这学生若是顽劣怎么办?这束脩该要多少呢?   “我家主人祖籍在建昌县,常年住在明州府,要是先生愿意,就想请您一起住到明州那边的府里去。我家少公子另有启蒙之师,只偶尔请先生指点文章即可。”   “若先生愿意屈就,束脩给您一年一百两!”   一百两!   一般给人坐馆,辛苦一年束脩若是有二十两,那都要谢天谢地了。   颜庆洪想到如今全家身无分文,低声说,“锦程,这事可做啊。”   颜锦程心里是千肯万肯了,一百两,这数目太大,他听到颜庆洪的话,哆嗦着嘴唇想答应,可心跳太快就是吐不出话。   那管事的却更加恭敬了,“颜先生视金钱如粪土,果然如此啊!我家主人说,先生重情重义,必定不肯一人到府。所以,我家主人已经收拾好了一座别院,您全家都可住到别院中,也好让您安心教习。我家主人一片诚心,万望先生不要推辞!”   那管事说着,长揖到底。   颜锦程已经不指望自己的嘴能说话了,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伸手扶起那管事。   “先生既然愿意了,那不如现在就走吧?马车小的已备好,现在就可到东屏村,接了人就走。”   什么是瞌睡送来个枕头?这就是啊!   颜锦程没想到,自己屡试不中,可才名还是远扬了。正愁家中房子卖了银钱没了,一家老小怎么办,却天上掉下这么个机会。   “爹,这……这真是老天有眼啊!”他难得诚心地感谢了一下老天爷,扶着颜庆洪坐上马车。   ☆、140章 飞鸽明州   玉秀和玉栋走远些,看颜庆洪和颜锦程走得看不到人了,才又转回县衙大门附近。   “秀秀,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玉栋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好像没个着落。   本来只想好好照顾弟妹,好好过日子,可今天听到的,好像都不该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啊。   颜庆洪说的是真的?   玉秀到底先稳住心神,“哥,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不是我们多想的时候。”   多想也没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无从知悉,自然也就无法猜测。   爹留下的那把军刀,若是让军中的人看看……不行,还是得藏着。   “爹的事,也不管了?”   “爹的事,我们回去再商量。他说的是真是假都不一定呢。”   “你……你不是说,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玉秀心里相信颜庆洪这次说的是真话,可就算是真话,他们现在,又能怎么办?先等武大勇的消息吧。   武大勇很快就出来了,他左右找了一下,看玉栋和玉秀站在角落那边,大步走了过来,“秀秀,真的……”   玉秀看他就这么大声嚷了,急得瞪了一眼。   武大勇被瞪得一愣,然后,想到自己刚才叫她秀秀,难道是怪自己不该这么叫?   他迟疑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那个,不叫你秀秀,那叫你什么啊?”   玉秀差点呛到,“武大哥,你是我哥的师兄,就叫我秀秀没事的啊。我只是,让你小声些。”   “原来是这个,你早说……嘛,你让我打听的,打听到了。”武大勇一高兴,嗓门又吊起来了,看玉秀又看过来,连忙压低了嗓门说。   “看守你叔的那个衙役,说有人给了他一吊钱,让他照顾着点。若是颜庆洪有啥话,让他照办。”   “然后他就帮忙叫人了?”   “又不是杀人越货的大案,颜庆洪那样子,看着也就略有刁滑,衙役看在钱的份上传个话行个方便,还是很乐意的。”   何况这建昌县衙的衙役,穷得叮当响,一吊钱,别说让他照顾传话,就算让他们背着犯人走路都愿意吧?   武大勇对这县衙上下,可是太熟悉了。他伯父在这做了这几年知县,每年总有衙役穷得受不了不干了。   要不是他爹每年会送钱过来,他伯父肯定就是孤家寡人,整个县衙,就他自己坐堂了。   玉秀点点头,心里的疑惑却更多了。   这给钱的人,自然不会是颜锦程想行贿的县丞,是谁会帮颜庆洪呢?   刚才颜锦程来找她时,她看那差役就不对劲。颜庆洪又不是德高望重之人,哪会这么巧,就有好心的差役,愿意给这父子俩传话行方便?有人给钱那就说得通了。   那人给钱,就是为了让颜庆洪找自己求饶?他们怎么知道颜庆洪能说动自己?   还有,丁三爷传了李承允的话,颜庆洪就算不求饶,自己九成也得听丁三爷的,饶了颜庆洪父子。   颜庆洪说的不像是假话,他们家真的藏着圣旨?   这圣旨,是阿公颜焘藏的,还是她爹颜庆山藏的?   李承允要自己放过颜庆洪,难道他知道什么?   若是他真知道什么,自己能不能问到些事情?   玉秀只觉想得脑子要炸开了,还是一无所获。   她以为自己重生后,接下来十几年的大事,都在自己脑子里,自己前世能在权贵府上内宅活下来,自认对人心人性也有几分了解。   有了这些,就算不能万事如意,好歹也能混个平安吧?   没想到,现在出来的事,却是她前世压根不知道的。   前世她恨杨氏和王有财,亲手报了仇。   今世,杨氏未能害到他们,颜庆洪虽然一再下手,可也没害到自己兄妹四个。   她只想一家人耕读持家,过点安稳日子。所以,小叔拿出那军刀后,她心里虽有疑惑,也只是让哥藏起来,不想探究什么。   赚点银子,让哥和弟弟读书,若是能出人头地更好,要是不能,他们一家就和和美美地过过富家翁的日子。   回到东屏村后,玉秀一直是这么打算的,再苦再累她都觉得安心。   可是,为什么忽然变了?   边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有人奇怪地看了他们这边几眼。   玉秀看着这些的行人,看不出哪个有异样。   她只希望,若真有人暗中偷听的话,能把刚才她说颜庆洪父子俩的话听进去。   最好,那些人能听明白她的意思:颜庆洪知道她爹的死因,还不肯告诉他们兄妹。她家的东西都给颜庆洪搬走了,就算要找什么,也去颜庆洪那里找吧。   她们四个,无权无势,若真有祸水,就先引到颜庆洪那边去吧。   玉秀的苦心,没有白费。   没多久,就有一只信鸽从建昌县城飞出,辗转到了明州府。   府城靖王府的松风院里,李承允身边的小厮将那信鸽的纸条抽出,送过来。   李承允看完之后,“他们看到有人在附近?”   “不可能啊,这次跟着去的人,是混在丁三带去的人里,丁三都不知道。”   李承允想到玉秀在明州时的言行。   想到她离开王府给自己磕头辞别时,望着自己的眼神,怜悯,同情,带着点同病相怜的意味,还有提醒自己应该巴着周明的话。   颜玉秀是个聪明、乖觉的人,还有些心软。   “她说的应该是真话,颜焘的事情,他们兄妹四个肯定不知情。到颜庆洪那边找找看吧。”   看颜庆洪父子的表现,他们应该也不知情。   那小厮领命退下了。   李承允只坐在房内窗前,看着院外,听着秋虫鸣叫,一片寂静。   从小到大,他很少有机会一个人坐在房里,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各样的人。   六岁那年,身边的丫鬟在自己喝的茶里倒东西,他偷偷看到后,跑去问奶娘。奶娘告诉他以后这些人都得小心。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乱走乱跑。   而且,他越来越喜欢亲近刘氏,经常在刘氏的院子里吃东西、玩耍,出门必定是和刘氏一起的。   即使这样,奶娘还是去世了,说是年纪大了失足淹死在府中的花池里。   他变得越来越嗜睡。   ☆、141章 都去死吧   李承允死死抿紧嘴唇,心中一片冰冷,可他脸上,却还是淡然的模样。   他病了后,曾经跟靖王说他害怕有人要害他,可靖王这个亲生父亲却只对刘氏说了一句“好好照顾他”,此后再不闻不问。   府中的二夫人倒是常来,可惜,那赤裸裸的算计,毫不掩饰。   奶娘去世后,他身边伺候的人来来去去,走马灯一样地换。只要稍跟他亲近的仆人,就会被换走。   这松风院,就是关他的牢笼。   要不是还有何家和京城的姨母成王妃时时派人问候,他如今,早就是枯骨一堆了吧。   本来以为只能无声无息地死在王府。没想到,周明来了,颜玉秀来了。   太医找到了他嗜睡的缘由,他精神逐渐好了,不再每日昏昏欲睡。李承允盘算着能行走后,就跟着周明到军中去,他可以慢慢再学习弓箭骑射,以前只读过启蒙的书,他可以再找个先生求学。   周明离开明州,打算去找个名儒给他做先生。   他满心期待,甚至想,只要让他复原让他到外面看看,他就放下对刘氏的恨。   结果呢?   李承允想起那天,太医说他痊愈了,可以下床试试。他披衣下床,脚一沾地就倒下了……太医说是他多年未下床走动,双腿无力,以后能不能行走,只能看天意了。   那天在松风院里,他摔倒在地上,丫鬟婆子扶起他。   他第一次发狂,疯了一样砸着房中所有东西,拿花瓶砸了田嬷嬷,砸走了所有房中伺候的丫鬟婆子,最想做的,是亲手掐死刘氏这个贱人。   靖王走进松风院,听太医说了原委后,拍拍他的肩让他认命,随后,写了为李承恩请封世子的折子,连夜让人送上京城。   京城里,圣上已经准了父王的折子,明年,李承恩就是靖王府的世子爷。   这一次,无论是何家还是姨母,都没有阻拦的理由。他已残废了,靖王有其他嫡子,怎么能让一个残废袭爵呢?   或许终于有了两分怜悯之心,靖王答应让他离府养病,他能离开靖王府,还是高兴的。   结果,那天,李承恩意气飞扬地来到松风院,大笑着说,“大哥,你放心,等我当了靖王,我还是会照顾你,给你一口饭吃的,哈哈!”   小时候,他受制于刘氏,以后,就要受制于刘氏的儿子?   李承允那几日不饮不食,只想躺在床上安心等死,府里的主子们忙着高兴,没人顾得上他。   周明回来见他这样,劝了他几次,看他还是不言不语的样子,将人都赶出松风院,把他从床上拖出来,拖到这面窗前,“表哥,你好好看看,你就算现在死了,也没人觉得可惜。大不了松风院重新布置一下,明年就可住人了。你这么死,有什么用?”   “孙膑不良于行却成了兵法大家,左丘双目失明写《左传》,你不去想着怎么自强,就想着等死吗?亏我娘亲这些年为你花了那么多心力,为了帮你,让我从北地赶到江南。我赶过来,就是为了帮你收尸吗?”   “男子汉大丈夫,谁害了你,你就该一拳头打回去!”   “怎么打?你看我现在,怎么打?”他气得大叫,“我能打过谁?”   “那你就做个窝囊废,撞死吧!然后,所有人都知道,李承允这个残废,想当世子想疯了,撞死了!”   “胡说!我没想争!我只想活着!”李承允疯了一样想扑咬周明。   周明一脚把他从椅子上踹到地上,他爬坐起来又去抓挠,最后那点力气折腾光了,倒地呼呼喘气!   周明给他请回名师,可是,他该如何报仇呢?   前些时候,有个黑衣人出现在他房里,问他要不要报仇。   他当然是要的。   让这些人都去死吧!   这个府里,他恨不得每一个人都去死!   “公子,夜深了,您早些安歇吧?”刚才出去的那个小厮走进来,看大公子又在窗边发呆,轻声提醒道。   李承允点点头,掩去了眼中的恨意后,看着又是瘦弱的人了。   那小厮背着他去洗漱,然后,又将他背到床上歇息。   太医说他的腿废了后,刘氏又找了不少名医反复诊治,每个大夫都说治不好。刘氏松了口气后,倒是管得少了,甚至还允许他挑两个小厮伺候。   现在他身边伺候的两个小厮,小北是周明选了送他的,会点拳脚功夫。还有一个就是现在贴身伺候的这个小西。   小西是那个黑衣人送的,做事细致,可能还会点医术吧。   那个黑衣人不许他将这事告诉周明,他对小西和小北安排不同的差事,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小西今夜轮到值夜,他放下床帐后,为李承允盖好被子,自己就守在内室边上的塌上。李承允腿坏了后,身边日夜都不离人,每天小西和小北都得有一人守着。   可李承允每夜都睡不好,睡不了一个时辰就醒了。   “公子,可是要起夜?”小西耳朵很灵。   “不用。”   “天还早,再睡会儿吧?”   小西很得用,李承允不知道那黑衣人的身份,感觉那人图谋应该不小,小西的消息传递很快,外面好像还有一批可用的人。   “以前睡多了,睡不着了。你只管自己睡,明早给丁三送信,那庄子尽快修好,我年前就想住进去。”他又吩咐了一声,再不开口。   “小的明天一早就让人送信出去。”小西恭敬地答应一声。   ☆、142章 立足之本   玉秀兄妹俩回到东屏村后,众人听说他们这事变成家事,颜庆洪父子都放出来了,有人觉得玉栋和玉秀仁义,也有人觉得他们软弱可欺。   可玉秀已经顾不上理会大家的议论,也顾不上关心颜庆洪父子去哪里了,现在,她满脑子就是如何立足。   自从重生回来,玉秀一直都很小心,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被当成妖怪。   在银钱上,更是小心谨慎。他们兄妹四个年纪尚幼,无依无靠,银钱多了会引来别人的觊觎,像颜庆洪这样的算计就会更多。她怕没钱,也怕太有钱。   按她原来所想的,先想法子赚些家用,兄妹几个平安长大。等到哥哥成人,或者他和小四有功名了,那时候,反正有玉矿,怎么样都不会穷。   这几年里,他们在东屏村赚钱度日就好。   可如今,事情不同了。   自从听了颜庆洪所说之事后,她心中只觉寒意围绕,玉栋不知道官场之事,只想着颜庆山被人打伤之仇。   玉秀却不得不多想。   颜庆洪说的话,会牵扯到什么事?   这些事,他们兄妹几个又如何能承受?   要找靠山,可谁肯庇护四个孩子?   她不怕颜庆洪,因为有东屏村这么多人的眼睛看着呢。可要是想害自己兄妹几个的人,压根不在乎东屏村这几双眼睛呢?   权贵之人,甚至如武知县这样的小官,要弄死自己四个,也跟碾死四只蚂蚁一样。   玉秀想要改变自己四个的处境,至少,要让人不能随意下手。本来最好的法子是哥和小四能读书入仕,可这不是一日之功。   “有钱能使鬼推磨”,玉秀将兄妹四个的处境想明白后,能想到的法子就是卯足了劲快点赚钱、攒钱,用钱去买名望买靠山。   这些焦虑,玉秀不能告诉玉栋三个,说了除了让他们害怕之外,也不能帮到什么,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想。   所以,这些时日,她将前世学到的、听到的、见到的,一桩桩掰开了揉碎了想,再一样样地学以致用。   首先能马上赚到钱的,当然是茶。   茶是风雅之物,权贵豪门、世族大家都喜欢藏些珍品茶叶,若是能有别处没有的茶来待客,那更是面子十足。   本来物以稀为贵,玉秀的两宜茶只自己一个人做,现在要钱,她拿着钱掌柜给的十两银子做本钱,在家中开了制茶作坊。   原本烧掉的三间正房,她雇人清理掉那片废墟后,用木板搭了地方做作坊。   她请红婶帮忙,招募了几个老实可靠的村中妇人来做工,两宜茶产量一下就多了。   除了两宜茶,玉秀又搭配了几种香茶,前世唐府的两宜茶出名后,各家豪门都以自家做茶为风雅,所以,成化二十八年后,出了不少名茶。   这些茶各有说道,比如春夏秋冬不同季节饮用不同的茶叶,喝茶人的体质寒热虚火饮用不同的茶叶,每种口感和茶香都很宜人。   玉秀循着前世记忆,摸索出几种配方试做。   钱掌柜的东家听说玉秀要大量生产后,当机立断,开了五味茶楼,让钱掌柜送来了新合约。这合约里,将茶楼的一成干股送给玉秀,而买茶叶的钱还另算。   有这样优厚的条件,玉秀茶坊的茶自然只卖给五味茶楼。   趁着茶坊生意好,本钱也有了,玉秀在茶叶作坊的边上,开了制作胭脂花粉的作坊,将自家所做的胭脂花粉命名为“露华香”。   她拿着府城那位夫人的信做引子,上门拜访武知县的夫人,送了胭脂花粉和茶叶。   武大勇曾说过,他这位伯娘比伯父好点,内宅妇人的人情往来还是有的,只是舍不得花大钱买好东西。   玉秀送去的茶标明是两宜茶,武知县是尝过的,这可是好东西啊。   胭脂花粉也是和茶一个作坊做出来的,身价自然倍增。   武夫人一看玉秀送了十几盒,盒子上标注了“露华香”四字,每个盒子有梅兰竹菊四美图,又以细处区分不同肤色适用不同花色,香味有淡雅如风的,也有浓烈厚重的。   武夫人不用花钱,一看这么十几盒自己用不掉,马上让人给几家女眷送去了。   这些花粉涂在面上更容易白净,还有润泽之效,用了之后只觉肤质都好了。尤其是原本肤色偏黑或偏黄的,涂了那些香粉胭脂,容色更是比寻常好粉要好。   女子爱美,内宅妇人们,无事时的闲谈,大多就是哪家花粉好,这家首饰美。所以,一传十,十传百,买一盒千金五香,就是各家夫人们热衷的雅事了。   一时之间,东屏村颜家的茶和露华香胭脂花粉,从建昌县传开了。   说起来,她的这些推销手法,还是从前世的江南首富沈莛处学来的,当年沈莛是送了一堆玉石首饰到靖王府,然后在外打着靖王爱妾云湘君的名头售卖。   现在,她将这套法子移用到胭脂花粉上,倒也很有用。   到了深秋,各地要到府城缴纳秋税,建昌县自然也要去,玉栋找武知县送上茶叶等物,让武知县在府城交际送人。随后,又请求武知县批个官文,露华浓为东屏颜家所有,其他人不得窃取。   武知县一听这要求,太简单了。玉栋帮他出钱出东西,还不要他干什么为难的事,一份官府保护的批文,盖个知县印就行了!   武知县一高兴,觉得自己便宜占得太多有点不好意思,额外亲笔大书“雅致天成”四个大字奉送。   玉秀将这四字给表成匾额,挂到自家的作坊上。   玉秀以保护秘方为由,请武大勇和洪天锡帮忙,在作坊那边请了几个护院。因为作坊就在她家中,这些护院顺带也就要每日巡视家中房屋。   有这些护院天天巡视,玉秀就不担心什么宵小都能跑进自己家了。   短短两三月间,玉栋家一跃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之家。不少人提起他们,都会说是东屏颜家。这种一夜豪富的事,自然让人瞩目。看到他家那赚钱速度,还有人戏言说玉栋家藏着聚宝盆。   ☆、143章 泥沉大海   玉秀听到聚宝盆的传言,趁着作坊重新加盖的机会。   在作坊大门重修之后,玉栋带着玉梁直接写了“勤为传家宝,俭是聚宝盆”的对联,贴在了作坊门口。   寻常百姓有眼红想要找茬的,有武知县的庇护,玉秀兄妹四个又谨言慎行,想找茬也很难找到。   再说玉秀做的是茶和胭脂花粉这些东西,茶叶只在五味茶楼卖,又有士人追捧,提起来是一桩雅事。而胭脂花粉这种东西,内宅妇人所用,没有什么权贵会放在眼里。所以,这两样生意也不会遭人觊觎。   很快,就到了冬至。   民间有句话说“冬至大过年”,意思是冬至这一天,比过年还要隆重几分。   玉秀家里,如今还是他们五个人住着。   玉秀也想过,要不要买几个身家清白的人给玉栋和玉梁做小厮,也好随护。可想想如今家中玉栋和玉梁都没有功名,他们只是农家,按律令农家是不能蓄养奴仆的。   她只好按下这个念头,只能希望玉栋和玉梁两个快些有功名。   为了玉栋和玉梁的功名,玉秀其实早就打算了。   李承允所说的举孝廉的机会,玉秀并不想要。不说李承允从病好到现在才多少时间,他有没有这个人脉?就算有,若是他出面让玉栋举了孝廉,那以后他们就得黏在李承允这条船上了。   刘氏和李承恩,在明州在江南经营多年,母子两个,一个是暗地里软刀子杀人,一个是明着提刀就杀人,玉秀一点儿也不想跟他们对上。   再说,举孝廉非正统出身,没有科考出来的秀才举人等有地位,玉秀也不想让哥哥被人诟病。   这些日子,靠着五味茶楼的便利,钱掌柜将玉栋和玉梁引荐给了独峰书院的掌院。两人的文章能得到掌院指点一二,受益匪浅。县中主考的武知县、学政,也都认识玉栋和玉梁了。   明年就是童试,玉栋和玉梁正式开蒙还不到一年,学问上到底还差点,要考上有点难。可只要不出大格,武知县必定愿意卖个人情,让哥哥通过的。就是学政这边没有准话,玉秀只恨自己年纪小,不能上门与各家夫人们往来,不然还可找学政夫人走走门路。   冬至这天,是要祭祖扫墓的,玉栋和玉秀四个去扫墓时,碰上了颜锦鹏和韩氏一家。   颜锦程带着一家子去坐馆了,颜锦鹏没跟着走。从韩氏娘家来吵过那场后,他和颜锦程的兄弟情分也淡了。   就算没有韩氏娘家吵闹这件事,以颜锦程的性子,有了好去处,八成也不会带上他。   颜锦鹏在东屏村附近佃了几亩地,暂时依附韩氏娘家过活。   他看到玉栋四个,想起颜庆洪和颜锦程做的事,有些不好意思,想要避开。可山道狭窄,除非他往路边的矮树丛钻,不然总是躲不开的。   玉秀看到他的不自在,她对颜锦鹏没有恶感,远远笑着招呼,“二堂哥,二堂嫂,你们也来扫墓啊?怎么没见堂叔他们啊?”说着她从篮子里抓了把糖果递给颜慧和颜林。   颜锦鹏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自从家里田地房屋都卖了后,他已经很久未跟玉栋几个见面说话了。   这时玉秀问话,他含糊地唔了一声,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韩氏却没颜锦鹏的尴尬,她觉得自己和颜锦程闹翻了,那就是和玉秀这几个是一边儿的了。   再说玉栋家里两个作坊开了后,要买花草茶叶,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会送来售卖赚些零用,她娘家人来售卖时,玉秀也客气相待,一点没有因为颜庆洪做的那些事迁怒。   所以,看到玉秀,她很亲热,“秀秀啊,你们如今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好久没见,你和淑儿越来越漂亮了,玉栋和小四越发老成啦。”   她提了提篮子,“我们来扫墓,你堂叔跟你大堂哥去府城享福去,不回来。”   “这种大日子也不回来啊?”按理来说,碰上清明冬至这种大日子,都要回来扫墓祭祖才是。   “到了府城连封信都没回来。说是去当西席,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家,送信都没地方送。”韩氏抱怨似地说了几句,“有钱了,家里的东西就全扔下了。”   玉秀又和他们聊了几句闲话,才告别回家。   颜锦程被人请去坐馆做西席的事儿,他们也是听说的,可如今听韩氏说起来,这一拨人离开后,就跟泥沉大海一样没音信了?   玉秀这些时候忙,压根没顾上听任何闲话,幸好,家中还有玉梁这个“百事通”,因为玉梁也铁蛋交好,铁蛋的娘荣嫂又是最爱听闲言说八卦的。   玉梁绘声绘色,将铁蛋跟他说的话都说了。   据说是府城一家老爷钦佩颜锦程的文采,请他去做西席,还给他拨了一个别院住,所以,他那一家子,连颜庆洪和陈氏都跟着走了。   听说他们走的匆忙,什么都没收拾,衣裳包袱都没拿。   颜锦程能考上秀才,肚里墨水是有点的,可这点墨水,能让府城的大老爷倾慕他文采?还不远千里请他去做西席?   “他们说人家给一百两银子束脩,还让他一家人都住过去,大姐,你说是不是真的啊?”玉梁觉得这要是真的,简直是老天瞎眼了,颜锦程有这么好的文采吗?   他跟着李秀才开蒙后,对学问已经有点见识了。   “傻子都知道不可能。”玉栋铁口直断。   “小叔,你觉得不可能啊?”玉梁嘻嘻坏笑着去问颜庆江。   颜庆江点头,然后反应过来玉梁是笑自己傻子,气得要打玉梁屁股。   住在一起后,辈分上颜庆江是长辈,可玉栋四个觉得他和玉梁一样,他们天天教导颜庆江是非好坏,颜庆江如今可不会任人取笑了。   “不是我说的,是哥说的,小叔,打他!打他!”玉梁一边跑一边叫。   “我什么时候说过!”玉栋不依了,帮着颜庆江去捉玉梁。   颜庆江笑得跟个孩子一样,一会儿追玉栋,一会儿追玉梁,三个人笑得不亦乐乎。   ☆、144章 兄妹相左   颜庆江三个在屋子里玩闹,玉秀和玉淑两人坐在桌边记账。   玉淑报数目,玉秀誊写汇总。   两人看了颜庆江三个一眼,将桌子往边上靠了靠,生怕被碰乱了账本。   冬至,对银钱往来来说,是结算的日子。   他们家买卖都是现钱交易,概不赊欠,所以,跟家中护院和帮工的结算工钱后,剩下的就是他们自己的钱了。   家里开了作坊,玉秀每日忙着与各家掌柜们打交道,玉淑就留在家里每日记账管事。   她性子腼腆少言,可记账很细致,每日银钱出入、买卖过手,都理得清清楚楚。   两人一个读一个写,终于,玉秀放下笔,长舒了一口气。   “姐,我们有两千多两银子啦!”玉淑看了一眼玉秀最后算出的数字,压低了声音生怕别人听见了,可声音里那喜气是怎么都压不住。   其实,她们昨晚已经数过家里的钱箱了,里面沉甸甸的银子,看得人眼花。现在,账目算下来,真的有这么多,一时之间,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这么多?”玉栋在边上听到了,也凑过来看。   颜庆江和玉梁看三个人都在看,也都看过了,两人压根没看明白账本,看到玉秀三个笑,也跟着傻笑。   “大姐,二姐,快点烤烤手。”玉梁殷勤地将炭盆挪过来些。   “还真是冷,姐,给你汤婆子。”玉淑在炭盆上捂手,想到身上揣着的汤婆子,递给玉秀暖手。   五个人都是喜气洋洋。   本来他们赚得更多,但是为了迅速推动名声,玉秀在本地乡绅望族上花了不少本钱,各地造桥铺路的善事上更是热衷。这些零零总总花了不少。   能有两千多两剩余,也是不错的事了。   玉秀又拿出一个账本,这本账册,是人情往来的记录。他们现在,只有往,没有来,所以薄薄几页,写的无非是某月某日,送给谁什么东西。   每次玉秀拿出这本账册来,玉栋几个就知道要考虑送礼的事了。   玉秀想着明年的事,跟四个人商量,“哥,这两千两银子里,我想拿一千两,等到腊月你和小四去一趟县衙还有学政府,送节礼。武知县这边我们往日也有往来,这次节礼送两百两,也就够了。学政大人这里,还是头次上门往来,就送八百两吧?”   “为什么送这么多?”玉栋觉得大妹妹辛辛苦苦赚的银子,一下要拿出一半送人,有点不明白,“你不是说,知县大人是一县之主,我们要交好。学政这边为什么也要送了?”   “明年春闱,我想着你和小四就下场去考。小四只是练个手,你明年就十三岁了,肯定能考上。童试这种事,知县和学政主考……”   “那更不应该送银子了。”玉栋板下脸说道,“明年是童试,这种时候送银子去,不是贿赂考官吗?”   “哥,你和小四都刚开蒙,上学堂半年都不到……”   别人读了多年的书,他们两个就靠半年不到的时间,能考过人家?   “秀秀,那更不应该去送了,我们要是考不上,那是自己没本事,买官的事不能干。”   玉栋倔强脾气上来了,噌一下站起来,梗着脖子说道,“你忘了,爹以前常说,做人要本分要踏实。这要是送钱考上去了,也不是靠自己的本事考的……”他语气严厉,拿出了兄长训斥的架势。   玉栋一发火,家里几个人都有点愣住了。   他虽然是哥哥,但脾气温和。别说这么训斥,连大声说话都很少。   加上现在家里,一向是玉秀拿主意,他们四个听声办事。现在玉栋忽然发火反对,玉淑和玉梁只觉有点无所适从。   玉秀被他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哥对这事的反应会这么大。   她看着哥哥气愤的脸,明白他是真的生气了,略一细思,她就明白了。   玉栋是个有主见的人,他自小在颜庆山的教导下,对大是大非上分得很清楚。往日自己所做的决定,都不涉及对错,所以他很高兴听从。   现在玉栋听玉秀的意思,是打算拿钱贿赂学政和知县,给自己开个后门买个秀才,他觉得这是不对的。   “哥,我知道这事不对,但你和小四也不是不考……”她想要说服玉栋,却又干巴巴地说不出什么话。   因为,这的确是行贿。   可是,大宁王朝上下,这种事多了,别人都在做,他们为什么不能做?   她想了想,将玉栋拉到了屋外,压低声音道,“哥,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处境不一样,你和小四早点有功名在身,我们做事也容易些。你不是一直想着爹报仇的事吗?你和小四有功名后,我们就能躲开一些明枪暗箭,甚至……”   玉秀想说,甚至只要考上,他们可能就能打听到更多阿公和爹的事。   没想到,玉栋直接打断她的话,摇头说,“秀秀,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想知道阿公和爹的事,也想让你安心……可是,要是这秀才是花钱买的,我们哪有脸祭告祖宗……”   “哥,不是让你们不读书啊,只是明年先想法子考上秀才,你们再接着认真读书,以后凭本事再考举人、进士……”   “秀秀,你看看福清叔家的仲远哥他们,他们读了这么多年,到现在都考不上。”   “这送了,也未必能考上……”玉秀听到玉栋说起村中别人,嗫嚅着解释,想消除玉栋的负罪感。   “秀秀,你这话我不信。从你在舅舅家那次撞头后,你越来越聪明了,好像你说要做的事,最后,就都能做到。”玉栋看玉秀摇头想要解释,“我知道,都是我这做哥哥的没用,才要你事事冲在前头。秀秀,别的事,我都听你的,可这种事,我们不能干!”   “秀秀,我们李先生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样做,不是君子所为。你……你要一定要这么干,我就不去考了!”   看玉栋梗着脖子大声说着这话,玉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145章 两难之间   玉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看着面前一脸倔强的玉栋,她知道哥这想法从道理来说是对的,可是,要是不能迅速地攫取功名,她还是害怕啊。   玉栋说完那些话,犟着脖子等玉秀反驳自己。   等了一会儿,看玉秀没声音,转头,看到玉秀红着眼眶站在那儿,眼里有泪,倔强地不肯流下。   他一下就后悔了,大妹妹原本巴掌大的瓜子脸,现在更尖更小了。   从王家村回到东屏村后,他自己、玉淑、玉梁都长高了长胖了,小叔的气色都好了,就连蓝妞、小黄都胖得圆鼓鼓的,只有大妹妹,好像更瘦了。   这些时候,家里没钱时都是她在想法子赚钱,夏天那么热,她坐在泥炉前烘泥鳅。入冬这么冷,她又总是要双手泡在冷水里。   她让自己去镇上习武读书,田里的活也大多都是她在做……   他嘴唇动了动,想要答应大妹妹的话,明天就去知县和学政那里去送礼,可是,他张不了这个口。   “秀秀,我……我拼命学,好不好?”他求饶似地问。   玉秀看玉栋那为难的神情,冷静下来,自己把哥哥他们逼得太紧了。   她转头使劲眨了眨眼睛,将泪水隐去,转回来安抚地笑着说,“哥,你说得对,是我错了。我们还是好好学,不急。”   她前世见多了贪腐阴暗,可玉栋,他吃过苦,却还是坚守初心。就这样吧,也许,这也是哥哥的缘法。   玉栋听玉秀这么说,更内疚了。   玉秀做了决定后,就不再纠结了,看外面风更大了,拉着他进屋,合上账册,“给武知县的礼,我们都等腊月再送吧。”   “对了,哥,你上次不是说洪师傅爱吃我们的麻虾酱?明天送两罐过去吧?接下来天冷了,也不能做啦。”   这麻虾酱,是玉秀拿小虾米做的。这种小虾米个头小,要是当菜吃都没多少肉。玉秀把小虾米洗干净拿盐腌一天,爆香葱姜末后把小虾米放进去炒透,再放水小火慢慢炖烂,放点豆瓣酱调味,放到瓦罐里,吃起来下饭,又经得起放。   玉栋看洪天锡喜欢吃这种腌制的东西,就拿了一罐送过去。   洪天锡果然很喜欢,玉秀特意做了好几罐留着,时不时送一两罐过去。他们现在不缺钱了,可洪师傅还是不肯收束脩,这让玉栋和玉梁很不好意思。   所以,玉秀索性让他们不时给洪师傅送些家常东西,蔬菜瓜果、腌菜咸菜,不经放的东西,会分成几次送过去,免得坏掉了。   “好,那我明天就拿过去。”   “顺便到镇上找牙行问问,要是附近有良田卖,我们再买几亩?”玉秀商量地问。   “好,我明天就去问。”玉栋听到买田,高兴地点头,“要是能买回我们家的田就好了。”   玉淑和玉梁看他们两个没有争吵的样子,松了口气。听说要买田地,兴奋地在那盘算要买多少亩。   “姐,天不早了,我去做饭了。”玉淑想着灶间还准备了一堆菜,打算今晚好好吃一顿的。   “这些时候你辛苦啦,淑儿,我去做,你歇会儿。”   玉秀忙着外面,家事都是玉淑在做。   “姐,我不累,你才辛苦了,今晚你要多吃点。”   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下厨,做了几道菜出来。   红烧肉、炒冬笋、鸡蛋炒蘑菇、清蒸鲫鱼、青菜豆腐,最后,是一个大盆的玉竹红枣煲鸡汤。   家里那五只小鸡,现在都长大能下蛋了。原本打算冬至的时候杀一只来吃,可到挑鸡的时候,玉淑舍不得了。   那五只小鸡,从大火里活下来,都是她一点点喂大的,她觉得杀哪只她都舍不得。可玉梁拍着巴掌高兴地等鸡肉吃,不杀这句话她又不忍心说。   临到杀鸡的时候,抓公鸡,她说就这一只公鸡得留着打鸣。   挑只肥母鸡,她说那只鸡每天都能下蛋得留着。   挑只瘦母鸡,她又说那鸡没多少肉不好吃。   最后,玉秀明白了,掏钱去镇上买了一只老母鸡来吃。   这次,玉栋杀鸡没再出纰漏,手起刀落很是利索,颜庆江和玉梁帮着拔鸡毛,三个男的将鸡给整治好了。   颜庆江的腿已经能走动,还是让他坐在上座,屋里放了两个炭盆,五个人吃得热乎乎的。   玉栋反驳了玉秀的话,心里就一直觉得难受。   第二天拿了两罐麻虾酱送到洪天锡家,他不是善于掩饰情绪的,脸上的神情有些恹恹。   “玉栋,你有心事?”洪天锡坐在一边,看自己这徒儿直瞪瞪盯着墙壁已经盯了一炷香的功夫了。   玉栋直觉摇摇头,又点点头,苦恼地说,“师傅,我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   洪天锡摸着自己的一把胡子,一点儿没留情面,“你的确不是读书的料。”   师傅就不会安慰自己一下啊?玉栋有点委屈,他难道很笨?   “你倒不是愚笨,只是读书这种事,讲天分的。”洪天锡好像看穿了玉栋的想法,“你在习武上有天分。怎么忽然想到这话?”   “我大妹妹要我明年下场考试,可我必定考不上的。取巧又不好,凭学问……我又肯定考不上……”玉栋的话说得磕磕绊绊,忍不住将昨天玉秀的意思透露出来。   洪天锡倒是能听明白他的意思,看着这徒儿满脸苦恼,倒难得他有这份不投机取巧的心性。   颜家四个孩子他都见过,玉淑和玉梁年纪小一个腼腆心善,一个活泼伶俐,玉栋性子敦厚做事踏实。   只有玉秀,他觉得这丫头有点看不透。明明才十岁的年纪,心思灵敏,应对老道,人情往来上更是练达。   就像自己教了玉栋兄弟俩没有收束脩,她从不刻意说给钱,可每每让玉栋送来的东西,总能送到自己心坎上。   “师傅,我觉得对不起大妹妹,可又怕让她伤心失望。”玉栋最后,苦恼地说。   “玉栋,你学文不行,可学武不错,何不换条路走?”洪天锡给他指路。   ☆、146章 武中文豪   换条路?玉栋压根没明白能换什么路。   “本朝不仅有文举,还有武举啊,你考个文秀才不行,若是勤加练习,再有为师我的指导,考个武秀才绰绰有余。”洪天锡摸着胡子,一脸自傲地说。   玉栋压根没想过还有武秀才这回事。   朝廷重文轻武,大家说起秀才,说的都是颜锦程那样靠着文章考出来的,武秀才却没听人提起过,东屏村好像从来没人考过武秀才。   “师傅,武秀才怎么考?我……我能行?”玉栋一直没想过考武举这条路,也从来没打听过武举怎么考。   洪天锡对武举显然非常了解,“武科童试主要考三场,第一场考弓马,弓马骑射只要九箭中三箭就行了。第二场考技勇,你臂力不错,刀法再练练就行。第三场考程文,我们武人可不像那些酸秀才,考的都是实打实的兵法。”   洪天锡说完,看看玉栋,得意地说,“武举你必定能行的,还记得田忌赛马吧?”   洪天锡练武闲暇时,会跟玉栋、玉梁和武大勇三人说些典故兵事,田忌赛马的故事,玉栋自然还记得的。   “你那点墨水,考文秀才不行,可考武秀才,那就是武人中的文豪啊,哈哈哈!”洪天锡拍着玉栋肩膀,大笑着说。   说起来玉栋觉得自己考不上,是因为进学晚,四书五经自然没有人家背得多,但他肯下苦功,文字融会贯通也不错。   武举考的是孙吴兵法、司马法,这三本加一起,字数可没四书五经多,玉栋从现在起死背,背到童试那天也差不多了,何况他平日里经常与他们说兵法,不少东西也都教过。   “师弟要去考武举了?”武大勇的声音忽然传来,洪天锡说话声音洪亮,他耳力又好,走进院子就听到了。   玉栋看到武大勇,站起来恭敬地叫了一声师兄,把玉秀想让他去参加童试,自己学文没把握的事说了,“师傅说我学文不行,还是考武举比较好。”   “别说你,我也是啊。师傅,我好歹比师弟还多读了几年书,我若是下场去考,必定稳拿第一吧?”   “你?你家里不是不答应吗?”对于武大勇考武举这事,武大勇磨了几年,武举人也制止了几年。   “师傅,你都帮师弟应试了,不如也帮帮我啊?”武大勇腆着脸求洪天锡。   童试不论文举还是武途,都得找一个同科秀才担保,再有本乡里正和乡老出具保书。   “我当年教你学武时,答应过你爹,不会助你走武举之路的,你若自己真有心,自己想法子去。”洪天锡含糊地说了一句。   武大勇拍着玉栋肩膀说,“师弟,你家没马,练弓马骑射可不方便,不如接下来一段时日,我来教你骑马?”   玉栋眼睛一亮,高兴地点头,“多谢师兄,我正想着骑马这事怎么办呢。”   武大勇嘿嘿一笑,“那我只要空了,每日到你家来,顺便我们还能一起切磋武艺,读读兵法。”当然,还能每天待在玉栋家,看到佳人啊。   武大勇觉得自己这法子太聪明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恩,很得兵法精髓。   洪天锡看玉栋有意了,拿了一本《孙子兵法》出来,“这书你先拿回去通读,看完之后细思其中之意,若有不明白的,就标注了来问我。另外你腿上绑的沙袋,明日起增至十斤。”   自从跟着洪天锡练武后,玉栋走路往返云昌镇和东屏村之间,腿上都是帮着沙袋的。   最早的时候只绑了一斤重的沙袋,可还是让玉栋小腿和脚踝磨破皮了,等到破的地方结痂长好了,沙袋的分量又重了,如今他的沙袋已经是八斤重了。   这沙袋除了他去私塾读书时可拿下外,其他时候都得绑着,一直到晚上睡觉了才能拿下。   玉栋的臂力本就不错,洪天锡为了磨他的臂力,要他每日在家挑水都不许用扁担,只能两只手提着木桶往返。   玉栋为了练臂力,每天早晚都要提个十来回,家里的几个水缸从没缺过水。   “师傅,我一定好好练。”玉栋郑重点头,有师傅的话,他觉得自己心定了。   武大勇心里也打定主意,这次不管家里怎么阻挠,一定要去考一场。   玉栋从洪天锡家出来,又去了镇上的牙行。   牙行里的牙子一看到玉栋,笑着迎出来,“颜大郎,这么冷的天,快里面坐,您是打算买田地?”   随着颜家作坊赚钱越来越多,玉栋在云昌镇也小有名气了。武知县几次来云昌镇,都找颜玉栋作陪。   一群大人里,混着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郎,谁能没印象?这些牙子都是眼光老道的生意人,看一眼就能记住,十里八乡的人头都熟,何况云昌镇里这么小的家主也就一个颜玉栋吧?   玉栋与这牙子客套了几句,说明想要买上等良田,最好是东屏村附近的。   这牙子拿了笔墨,将这些要求一一记录了,又与玉栋核对一遍,“颜大郎尽可放心,这附近十里八乡有田地要卖的,都会在我们这过手。我一定帮大郎留意着,若有合适的,就告诉您。”   “那就有劳了。”玉栋客气道谢,告辞离开。   这些时候与武知县等人打交道,他由最初的无措到现在的镇定自如,处事上也老练多了。   玉秀为了让人不敢小觑自家,家里从颜庆江起到玉梁,每个人的礼节说话,都被她盯着练。   到现在,家里几个人出来,若只是行礼招呼的话,绝对不会出差错。   玉栋办完事,又买了一堆玉秀要他带回去的东西,才雇了辆车回家。   过了冬至正是数九寒天,这些日子虽然没下雪,可风是越来越冷了,北风吹得人脸生疼,他坐在车辕上,看天上阴云翻滚,想着趁着没下雪,家里哪些地方得修缮一下。   “这大冷天的,还有人搬家啊?”赶车的车夫看到远处,惊叹了一句。   玉栋一看,果然,远远地看到东屏村村西边,有人影影影绰绰在忙碌,那爬上搬下的样子,显然是正在搬家。那边有个庄子,从来没见人进出过。   这种大冷天搬家,真是不怕冷。   ☆、147章 冬日闲暇   玉栋回到家里,将河对面有人搬家的事说了。   他们河对岸,是一片良田,那片良田过去,有三四个庄子,听说都是府县大户人家置下的产业。这些庄子主人家也不来住,留了下人或庄头,负责看守田庄、田地佃户等事。   玉秀他们小时候,都觉得那些庄子特神秘,高高的白粉墙,露出的青瓦飞檐,淘气的时候还曾想爬墙去看看,住在白粉墙里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到底没敢真去爬墙,听说被人抓住要送到县衙打屁股的。   玉栋说到搬家的事,除了玉梁好奇地跑河边张望了几眼,其他几个都没在意。   第二天天色更阴沉了,看样子是要下雪了,几个人都没出去。   右厢堂屋里,烧了两个炭盆。颜庆江、玉栋和玉梁每人又都拎了一个火笼。   火笼是用铁打的小圆桶,高度也就大人的一个巴掌大,天冷的时候火笼底装上炉灰。炉灰就是炉灶里烧剩的草木灰。   装好炉灰后,上面放一层黑炭,再放一两块烧红的木炭,然后在炭上盖上一层草木灰,就可以拎在手里取暖了。烧红的木炭会逐渐把其他的黑炭都点上,那热度能持续很久。   火笼里还可以拿树枝扒拉个洞,把小番薯塞进去,再盖上炉灰,过些时候番薯就烤熟了,拿出来扔地上拍几下,拍掉炉灰,剥掉皮,就能吃了。   要是能找到铁片,还能炒黄豆吃,豆子烤得焦黑酥脆,放嘴里一咬就嘎嘣响。   中午刚吃饱,肚子是不饿的,可还是会馋啊。   玉梁缠着玉栋,挑了几个番薯和芋头,还有一小碗黄豆出来,打算在屋里烤了吃。   玉栋拿几个大番薯丢进炭盆里烤,把几个小的丢给玉梁让他烤着玩。   堂屋里两张大的八仙桌拼一起,上面堆了布料等物,玉秀和玉淑忙着给大家做过年的新衣裳。   入秋后,玉秀就忙个不停,家里几个人穿的棉衣,还是在镇上成衣铺买的,到底没有自己新做的暖和。   玉淑年纪还小,不会裁衣。   现在作坊歇下来,玉秀就忙着给大家裁衣做衣裳。   家里已经有木棉了,手里有钱,玉秀特意买了几块皮毛,打算今年每人做一身棉衣,再做一身毛皮衣裳。   玉秀觉得小叔长得挺俊俏的,挑了一块灰兔皮,“小叔,给你用这块做件毛背心好不好?”   颜庆江看了一眼,再看看堆在床上的皮毛,“这块,我要这块。”   玉秀一看,他挑了一块黑色的,敢情是嫌弃灰色不好看啊,“好,就给小叔做这件。”   颜庆江以前的新衣都是王氏给做的,叔嫂之间,到底没有玉秀这样亲近随意,更不要说还让他自己挑个花色什么的。   这一开始挑,就上瘾了,他又给自己挑了做棉衣要用蓝色棉布、做裤子要红色,鞋子要老虎头的……   把他要求的放一起,玉秀四个都是一脸黑线,这五颜六色放一起,还能看吗?   “小叔,你去跟小四玩捡石子儿吧。”玉淑不忍心说颜庆江挑的太难看,委婉地把他支走了。   天黑没事干,捡石子儿是小孩子常玩的打发时间的游戏,有两种玩法。   像玉梁这五颗石子,都是大小差不多的光滑圆润的,就玩抛子儿。   一手抓着五个往地上一丢,石子在地上滚动停下,捡起五颗石子里距离其他四粒最远的那个石子做引,往上轻轻一抛,然后一只手快速抓起其他四颗,然后掌心上翻接住做引的那颗石子。   五颗石子都不掉算是过关。   玉梁的手小,每次抓起四颗再去接掉下来的引石时,总会滑落一两个。   所以,每次玩抛子儿时,颜庆江总是特别高兴。他本来不会玩,玉梁手把手教了一段日子,如今玩起来可好了。他的手又大,接石子特占便宜。   玉梁却是苦着脸,因为玩输的人要被刮鼻子的,以前他爱和小叔玩,是因为他可以一直刮小叔的鼻子,现在,十次里倒有六七次要刮他的鼻子。   玉秀听到玉淑这句,对地上那苦着脸的玉梁努努嘴,眨了眨眼,玉淑看到小四那样子,忍不住埋头笑起来。   玉栋却是捧着洪天锡给的兵法在那看,偶尔遇到不认识的字就问玉秀。他将洪师傅的话告诉玉秀后,玉秀看他一心学武,不仅没反对,还托人为玉栋准备弓箭,想在家里安个箭靶供玉栋练习。   他听到玉秀和玉淑的笑声,听着颜庆洪和玉梁的笑闹,继续埋头看书。   “哥,你要不拿个炭盆到东屋去?”玉秀怕这里太吵,影响玉栋看书。   “不要,两个炭盆都放这里,暖和。”玉栋往窗边挪了挪,还是喜欢待在屋里。一来大家在一个屋里,支两个炭盆屋里就很暖和了,要是分两个地方还耗炭,二来他觉得大家守一起,很安心。   玉秀看他不肯,也不管他了。   她先将给颜庆江准备的布料剪裁好,均匀地界上木棉,将内外布料压齐。玉淑在边上拿着针线,先从衣裳的中间开始,一点点地缝针。   这是做棉衣的芯子,做好后再外面缝上衬布,就是一件棉衣了。界木棉,就是一条一条从上往下缝,将木棉均匀分界,定在布料上。   针脚越细密,木棉才不会乱跑,这棉衣才能暖和。   玉淑话不多,可手巧心细,她缝的针脚细密均匀,看着就很细致。   玉秀看了一会儿,看玉淑做得很好,就专心缝制外袍。颜庆江这件外袍,玉秀已经做好大半了,藏青色布料上,她打算绣上一圈祥云图案,过年时候穿,再挂个红色香囊,看着就喜庆。   到天擦黑时,屋外传来霹雳巴拉的细微声音。   玉梁推开窗户,往外探头一看,惊喜地叫道,“下雪子啦,下雪子啦。”说着把手伸出去,缩回来时手上有几粒小冰粒。   今年入冬后,还没下过雪,雪子开始下起来,五个人都兴奋地趴到窗口看。   “明天我们就能堆雪人吧?”到底还是小孩子,玉梁对堆雪人还是挺喜欢的。   ☆、148章 雪夜迷客   玉秀看看天色也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做了几个菜,五个人简单吃了。   玉梁的心思早飞到明天去了,生怕雪不下,就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看。   他看着雪子渐渐变成了小雪花,然后,那雪花越来越大,等天黑时,已经变成大团大团的棉絮一样,漫天飞洒下来。   “小黄那边不挡风,我去给它加层草帘子。”玉栋想到那头黄牛,放下书站起来往外走。   小黄牛的牛棚,是在原来猪圈的地方新搭的,可那棚到底没有原来砖木建的猪圈暖和。   八月割下的稻草,他们拉回家都堆到牛棚里,抽空编了几块帘子,就是为了保暖用的。   “还有鸡,要不我们把鸡都关鸡笼里,晚上放仓房过夜吧?”玉淑想到那五只鸡也在牛棚里,有点担心。   “鸡没事,它们睡在稻草堆里,暖和着呢。”玉栋安慰了一句。   玉淑不放心,一定要跟着玉栋出去看看。   两人回来时,身上都是雪花,身后还跟了陌生人。   玉栋一进门就招呼玉秀,“秀秀,这两个外乡人迷路了,好不容易走到我们村里来,刚才敲我们家门,想到家里避避雪。他们都冻坏了。”又转身对身后的人说,“快点,你们快进来。”   “谢谢这位公子。”身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回答着。   玉秀听说是外乡人迷路了,答应一声,急忙放下针线。他们几个关着门坐在屋里,压根没听见敲院门的声音。   她有些好奇,东屏村又不是在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人在这里迷路。   玉淑越过玉栋,走进来帮忙。两人将一张八仙桌抬到靠墙边,剩下那张八仙桌上的衣裳布料,都抱到墙边这桌去,玉秀又招呼颜庆江帮着把炭盆挪到屋子中间的八仙桌下。“你们快坐这里,暖和一下。”   刚才匆匆一眼,隐约看到门外一高一矮两个人。   高的一个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小厮打扮,身量比玉栋稍高点,身上肩上落了厚厚一层雪。   他转身走到旁边,原来矮的那个是坐在轮椅上,有三级台阶,轮椅不能直接推上来,玉栋弯腰帮小厮一起抬轮椅。   那轮椅上,坐着的那人看着很瘦弱,头上戴着束发金冠,穿着一身精致的淡金色锦服,身上盖了白色狐裘披风。   玉栋和小厮抬轮椅时,他半低着头看着地上,一圈白狐围脖将脸给遮了大半。   玉秀看他狐裘上已经有一层雪,显然是在外面走了很久了。屋里比外面暖和,热气一烘,雪水化开渗到衣裳里,那可够受的。   她拿了一把棕毛刷递给轮椅上的年轻公子,“快点,趁着雪没化,把雪给刷掉吧。”   那年轻公子抬头想道谢,看到玉秀,却愣了一下,脱口叫了一声“小仙女”。   这称呼……玉秀仔细看那人,那年轻公子将围脖松开,露出了一张清秀白净的脸,脸色不太好,不知是冻到了还是原本就没养好,少了血色。   他看到玉秀,双眼一亮,绽放了一丝笑意,可眉宇间一抹清愁却没有减淡。   这个人,居然是李承允。   在东屏村这种小山村里忽然见到李承允,玉秀心里一惊,想到丁三爷曾带来的李承允的话,他要自己放过颜庆洪,这人必定和颜庆洪所说的那些黑衣人有牵连。   可看李承允看到自己时那惊讶神色,不像是假的。再亲眼看到不良于行的李承允,想到在靖王府初见时那瘦骨嶙峋的等死模样,他应该不是那些黑衣人的主子。   “没想到又见到你了。”李承允带着点惊喜说道。   玉秀,是他出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外人,还是第一个对自己心怀善意的人。虽然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就好像,好像看透了一切一样。   他知道青龙镇和云昌镇都在建昌县治下,也想过是不是到这边养病后,哪天到玉秀家拜访。没想到是在这种雪夜,他想躲雪,躲到了她家。   玉秀心中转过几个念头,脸上却适时浮上惊喜之色,“大公子,您怎么会到这儿来?”嘴里说着话,手上帮着那小厮一起,将李承允的狐裘拿走抖雪。   “我到青龙镇的庄子养病,你怎么……”李承允本想问你怎么在这儿,想到玉栋刚才说的话,环顾了身处的堂屋,“这是你家?”   “是啊。外面雪那么大,你们怎么还在外面走啊?”   “大姐,这人认识啊?”玉梁看玉秀和李承允好像认识的样子,好奇地探头过来。这公子穿的衣裳真好看,人也挺好看的。   玉秀看玉栋和玉淑也看着自己,又拿了一个棕毛刷给那小厮,让他把身上的雪扫掉,一边跟几个人说,“这就是靖王府的大公子,你们快点行礼。”   “就是那个病……”玉梁还记得那个榜文,想说就是那个病得要死的人,然后想到这话太无礼了,伸手捂住自己嘴巴,有点不好意思地往玉秀身后躲了。   玉栋和玉淑连忙上前见礼。   李承允摇手让他们不要多礼,自己还是好奇地打量着玉梁,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呢。   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一点懵懂,可又很伶俐的样子,听到他的话,点头说,“是的,我就是靖王府那个病得差点死了的人,是你姐姐救了我,你是谁啊?”   玉梁听他说是姐姐救了他,有点得意,“我大姐很厉害的,我叫颜玉梁。”然后他想到玉秀平时教的话,“草民颜玉梁,见过大公子。”   小小个子,这作揖还挺像模像样的,李承允不禁笑得更高兴了,可能是寒意袭来,他一手握拳抵嘴,低头咳了几声。   那小厮急的放下棕毛刷就给他拍背,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看屋里的人,“我们在雪地里走了一个多时辰,我家公子可能有点着凉了……”   玉栋看两人衣襟都湿透了,有点担心,“你衣裳都湿了,得换上干衣裳才行。”   “我去给你们熬碗姜汤喝。”玉淑听那小厮说着凉,想到着凉了应该喝碗热姜汤暖暖。   ☆、149章 热心待客   家里几个人,那小厮比玉栋高不了多少,玉栋的衣裳可以拿了给他换上。   李承允虽然坐在轮椅上,但个子瘦高,玉栋的衣裳明显太短了。颜庆江的旧衣裳倒是有,可看看李承允那通身华贵,谁忍心让这样清俊的贵公子,穿打补丁的衣裳啊?   玉秀看看,也只有自己刚帮颜庆江做的新衣外袍还行,这新衣衣襟上的祥云还未绣完,中间一朵祥云只绣了半片,玉秀打了个结,将绣花针和绣绷拆下来,“大公子,你先换上这件衣裳吧。”   颜庆江一看他的新衣裳,竟然要给李承允穿,有点不高兴了,“秀秀,偏心!”   李承允和小厮看到一个二三十岁的大男人,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奇怪地看着颜庆江。   “我小叔失礼了,还望大公子勿怪。”玉秀抱歉地笑笑,将衣裳递过去,自己一手拉了颜庆江,一手拿了玉梁出来,“你们在这屋里换,我们去给你们看看姜汤好了没。”   颜庆江还不肯走,玉秀手上用了点劲将他拉出门,玉栋跟在后面出来,反手将门给关上。   “小叔,那件衣裳先给他穿一会儿,回头就拿回来了。”玉秀哄着说。   “不新了。”颜庆江有点委屈,玉秀绣的祥云图案他很喜欢。   玉秀有些好笑,又有些头痛,“小叔,回头我再给你做一件,啊?比那件还漂亮,我给你绣漂亮的花。”   “小叔,别小气嘛,回头我把给你吃新蜜饯。”玉梁也跟着哄。   两人答应了一堆条件,终于让颜庆江消气,点头答应了。   小厮很快帮李承允换好衣裳,拉开房门看到站在屋檐下的几个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颜郎君,颜娘子,能不能劳烦你们看顾一下我家公子?我去把马车拉回来。”   他们的马车在雪地里走到一半,马车卡在田埂里,李承允又不能骑马。他们看这边有灯光,索性连马带车丢在路上,人先走过来了。   “行,你快去拉马吧,这大雪天,马不要冻坏了。车先丢路上没事,等明天我找村里人帮忙,帮你们拉出来。”玉栋一口答应了。   那小厮进屋跟李承允说了一声,转身打算走出屋外。   “哎,你等等。”玉栋拿了蓑衣和斗笠递给他,“穿上这个挡雪。”   “多谢颜郎君。”小厮也不多客气,他们出门带的油纸伞,早就破了扔路上了。   玉栋带着颜庆江和玉梁进屋,玉秀到灶间跟玉淑一起煮了一锅姜汤端进去。   李承允拿着姜汤抿了一口,微微皱眉,“这味道……有点怪。”   “这是姜汤,很辣的,可吃了后就不会着凉,你快喝吧。”玉梁看这人没架子,一点儿也不怕生了,在边上指导。   李承允很听话地一口喝完,真的感觉身上有点发热了,然后,他想起来,这味道,很小的时候他吃过,那时奶娘还没死,他还淘气地跑到院子里淋雨,然后,奶娘就端了一碗淡黄色的姜汤给他喝,那汤里,加了糖。   玉秀看他忽然变成追忆之色,接过他手里的碗,“大公子,你把鞋脱下来烤一下,鞋子肯定也湿了。”   颜庆江和玉梁热心地将炭盆往他身边又挪了挪,玉栋拿了一块板架在炭盆上,“你把脚放这上面,就不会冷了。”   李承允弯腰想去脱鞋子,可坐在轮椅上还是不方便。   “你别动,我们帮你吧。”玉栋说了一句,帮他把鞋子拉下来,又把他的脚挪到木板上。   炭盆里的热气蒸上来,李承允觉得那热气让他从脚往上开始发热。   “你不是说病好了吗?怎么还坐在轮椅上?”玉梁好奇地嘀咕。   “小四,不要吵到大公子,小叔叫你呢。”玉秀怕李承允不快,拦住玉梁的话。   玉淑有生人进来后,端了姜汤进来后,就坐到角落去了,听到玉秀打发玉梁的话,她对玉梁招招手,把他叫过去。   小厮很快就回来了,家里也只有黄牛的牛圈能关,拉车的那匹马就关到小黄的牛圈去。   蓝妞第一次看到马,它对小黄挑衅惯了,对着马也汪汪叫着还想冲上去,差点被马踢了一脚。   玉栋把它拖回窝里,让它好好睡里面看门。   李承允听到这些声音,只觉新奇又有意思。   玉秀几个问起他们雪夜出现的原因。   原来李承允昨天搬到田庄后,今天远远看到这边山上有寺庙,他叫了庄头过来问,庄头说玲珑山上的白云寺很灵验,那一带风景也好。他就想沿山走走,到庙里赏景。   庄子里几个下人劝不住,小厮小北是周明留给他的,只知道听命,就这样中午从庄子里出门了。   没想到,走了几个时辰,发现这边的山路马车上不去,天又下起雪来,他们想往回走,大雪纷飞地想抄近路,结果马车卡路上,幸好看到这边村子里有灯光,就沿着河堤一路过来了。   “大公子,您看到的白云寺,离这边远着呢。而且一样是玲珑山,白云寺那边和我们村里这边,可不一样。”   “望山跑死马,终于知道这话的意思了。”   “大公子,庄子里那些人,都是丁三爷带来的吗?”玉秀忍不住问了一句。   “今天丁三带人去县城买东西,庄里的人,都是我母亲……”李承允说了一句心里却涌上后悔,自己这是离开靖王府后,就忘了吗?   玉秀看他捏着轮椅扶手的手有点发白,暗暗叹了口气,李承允或许是聪明的,能在刘氏手底下活到现在不容易,可他乍然离开刘氏面前,就像脱笼的小鸟,警惕之心就放下了。   明白这点,玉秀对李承允的戒心又消了点,同情之心倒是更浓了。   屋里一时有点沉寂,直到一个炭盆里,飘出一阵焦味。   “哎呀,糊了,糊了,番薯焦了!”玉梁叫着冲到那炭盆边,拿起火钳捣鼓着夹出一块黑乎乎的木炭样的东西。   他扔到地上,拿火钳将上面的火星都敲掉,又戳开一个洞,“还好,还能吃呢。”   ☆、150章 沾枕即睡   玉梁又把另两个番薯都夹出来,拿衣角垫着抓起一个番薯,开始剥皮。   “是番薯啊!”小厮小北惊喜地叫起来,显然也是吃过这种吃法的。   “这能吃吗?”李承允闻到那股香味,也觉得饥肠辘辘,他们晚饭还没吃呢。刚才只想取暖,现在暖和点了感觉更饿了。   “这是红薯啊,可好吃了。”玉梁将自己的放边上,拿了一个递给小北,又拿了一个递给李承允。   李承允接过那番薯,手上沾了一手黑灰,感觉手心一阵发烫,根本拿不住,掉地上了。   “哈哈,要这样弄凉啦。”玉梁拿着番薯丢来丢去,一边丢一边吹气,跟演杂耍一样。   小北剥好了手里的,要递给李承允。   “把那个拿个我。”李承允却不要,还是要刚才掉地上的那个。   玉秀看他那好奇又执拗的样子,弯腰捡起那个番薯递给他,“快点,很烫。”   李承允接过,学着玉梁的样子丢来丢去,感觉不凉了,开始一点点剥皮,然后掰下来一块,“好吃,很甜。”   他手上沾了一手黑灰,这一下嘴角就沾了黑点,惹得屋里几个人都笑起来。   小北连忙递过手巾给他擦脸。   “很好吃,还有吗?”李承允吃完一个,看着玉秀问道。   李承允只是没有和外人接触,不了解外面的事物,可他对人心的感应比常人更敏锐。   这么多年躺在床上,他看着身边伺候的人的眼神、表情,揣摩着这些人的心思,是迫不及待地想害自己,还是有点同情但不得不害自己,这些差别他都你看出来。   刚才玉秀掩饰地很好,可看到自己时眼神中传出的戒心,他还是发现了。   因为自己让丁三传了那些话,她是怕自己专程来害他们的?   李承允有点理不清自己的心思,在府城时,他想着,只要能让那一府的人死,牵连到谁他都无所谓。   可看到玉秀兄妹四个时,他忽然觉得有点内疚,自己的做法,是不是牵连了他们?   尤其是看到玉秀那警惕的眼神,他心里有些失落。   在靖王府的松风院,自己躺在床上,觉得那一次,自己肯定逃不过死劫了,就那么死了,他真有点不甘心。   然后,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小娘子站在自己面前。   她梳着很常见的丫髻,穿着颜色很素的衣裳,可看着自己时,那眼神里有同情、怜惜、惊讶……最后,眼神里就是悲悯,让他想到有数的几次跟着刘氏去寺院时,看到的观音边上的龙女,他脱口而出叫了一句“小仙女”,向她伸出手去,她果然向自己走近了。虽然被田嬷嬷拦住了,可那眼里的爱护,一览无遗。   李承允不知道好看的姑娘应该是什么样,但玉秀肯定是很好看的,眉眼如水,声音清脆。   玉秀离开靖王府,跟自己告别时,她还嘱咐自己要小心,提醒自己周明可信。   玉秀看李承允抬眼望着自己,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就像玉梁想吃东西时,看着自己那样,心不由一软,“还可以烤,不过您饿了这么久,还是先吃点别的,我给你们做点饭吧。”   晚上还有剩下的菜和饭。   玉秀怕饭菜来回端冷得快,索性将饭热好后端进堂屋,拿了小泥炉过来,在小泥炉上温着芋头汤,蒸了蛋羹,想想李承允的身份,她又去拿了几个碗过来,想给小北另外分一桌。   “小北,坐下来吃吧。”李承允端起桌上的饭,招呼小北。   “公子,小的还不饿……”   “肚子,叫!”颜庆江毫不留情地在边上揭穿。   小北脸一红,讪讪地有点不好意思。   玉淑去拉颜庆江,玉梁捂住他嘴不让他说话了,颜庆江唔唔着说不出来,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   李承允忍不住笑起来,“在外从权,坐下来吃吧。”他指了指自己对面。   小北挨着板凳边坐下来,一口饭扒下去,忍不住大口大口吃起来,他这半天来来回回地跑,早就饿死了。   李承允吃相倒是斯文,可也很快就吃完一碗米饭,他看看罐里的饭,有些犹豫要不要再添。   “大公子再吃点吧。”玉秀拿起饭勺帮他再加了两勺,剩下的饭往小北面前一放,“剩下的,你全吃了吧。”   小北顾不上说话,点头忙着又扒了几大口。   两人吃饭,玉秀让玉栋帮着将颜庆江的被褥收到玉栋那间房,让李承允和小北在颜庆江的房子住一晚。   天已经全黑了,田庄离这边路不近又没马车,李承允也只好先在他们家借宿一夜。庄户人家,遇到陌生人借宿,总是会热情相待,让间屋子更是常事。   玉秀拿了一床新被褥铺在床上,送了一壶热水给李承允两人洗漱。   李承允看她要转身出去,忍不住叫住她,“颜……颜玉秀,”他本想叫颜娘子,又觉太生疏,可叫秀秀好像又没这么熟。   玉秀以为他还缺什么,转身看过来。   “对不起,我让丁三带话,让你放过颜庆江。”当时他是知道颜庆江为什么被关牢里的。   从西厢堂屋来到东屋,他看到了正房那地方的缺口,再看东屋这里,屋子收拾地很干净,可墙壁斑驳,家具也陈旧,若是颜庆江没有偷掉他们的银钱没有烧掉屋子,也许他们几个就不用住得这么局促了。   “大公子,能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吗?”玉秀听李承允主动提起,她索性问道,“大公子未出过明州府。”没出过明州府,当然也不会知道世上有颜庆江这么个人。   李承允看玉秀一脸平静地等着自己回话,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看玉秀露出一副不信的神情,“我没见过他们的主子。”   “大公子,早些歇息吧。”玉秀走出房门,将门带上。   李承允不知她是信还是不信,小北进门后,将他扶到床上。   这被褥不够软,枕头是粗布枕套,躺在床上,还能听到窗外呼呼的北风。这么破陋的地方,李承允却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151章 一院热闹   第二日一早,李承允听到一阵奇怪的叫声,他睁开眼看到头上,没看到熟悉的软罗床帐。   这里是哪里?他不由动了动,然后想起来,自己正睡在小仙女的家里。   小厮小北是周明留下照顾李承允的,懂点拳脚功夫,听到李承允的动静,就醒了。   “公子,可要起来?”   “外面是什么声音?”李承允听外面又有“喔喔喔”的奇怪叫声,然后是汪汪汪的狗叫声。   狗叫声他知道,但那宏亮的“喔喔喔”的声音,从未听过。   小北屏息听了一下,“外面有狗叫声,还有牛叫,还有公鸡打鸣的声音。”   牛叫?   公鸡打鸣?   李承允坐了起来,仔细听,院子里很热闹,还有玉梁几个的笑闹,外面天色大亮,“很晚了?”   “公子,不晚,是雪光照的。”小北看李承允要起来,连忙上前伺候穿衣。   李承允的衣裳鞋袜在炭盆边烘烤了一夜,都已经干了,他穿上衣裳,小北将他扶到轮椅上。   他推着轮椅来到门前,打开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雪倒是停了,可也没有太阳,天空还是阴沉沉的。门外银装素裹,一片雪白,屋顶上都是厚厚的一层雪。   院子里,几个人正在忙活。   玉栋正踩在梯子上,手里拿着扫帚,在扫屋顶上的积雪。玉秀帮他扶着梯子,时不时偏头躲开屋顶掉下来的碎雪块。   颜庆江、玉淑和玉梁三个,将屋顶扫落的雪还有地上的雪滚成一团,滚放到院子中间,院子里已经堆了好几个大雪球了。   院子里的树下,有东西在那走来走去。   李承允仔细看了看,那几只跟画上的鸡挺像的,那是鸡?一只红色羽毛黑色尾羽、毛色油光水亮的鸡,忽然伸长脖子“喔喔——喔”叫了几声。   李承允被吓了一跳,刚才听到的宏亮的叫声,就是它发出的?他盯着公鸡看,公鸡显然也挺好奇,昂头踱过来,站在门外,歪着头看着门里的人。   蓝妞看公鸡跑过来,也不再跟着玉梁跑了,窜到这边,对着屋里的人汪汪汪叫,好像是警告屋里的人不许碰鸡。   那公鸡很不屑地在地上啄了几下,又慢腾腾踱回到母鸡群里。   其他几个人看他们醒了,招呼了一声。   没多久,玉栋扫好雪下来,地上大大小小的雪球有十来个。   玉淑和玉梁挑着用哪个雪球做身体,哪个做脑袋,颜庆江在边上负责出力。   “你们好歹把雪人堆边上点,院子中间走路都碍事。”玉秀看他们选的地方,嫌弃地让他们挪地方。   “大公子,你来一起玩吗?”玉梁笑嘻嘻地叫李承允,对他来说,大公子三个字叫起来,就跟叫名字一样。   五岁的玉梁,到底还没有太多的上下尊卑之念,他看李承允笑着跃跃欲试的样子,“快点来,这个脑袋给你安。”   李承允从没有堆过雪人,小北和玉栋帮他抬到院子里,他走到玉梁边上的大雪球前,接过玉梁递过来的小圆球,“这个,放在哪里?”   “脑袋当然是放在上面啊。”玉梁理所当然地回答。   李承允看着圆溜溜的一个,左右比划,终于选到一个满意的地方,将小雪球放到大雪球上面,他往后退了点,看看面前这两个雪球,“这个……就是雪人?”看着有点简单啊。   “还要放眼睛鼻子呢。”   玉淑拿了两块黑炭按到脑袋上,又想按一块当鼻子。   “黑炭当鼻子不好看,我们换别的,换别的。”玉梁急着大叫,低头在院子里转悠,想着找什么当鼻子才好。   玉秀拿了一个红皮圆萝卜过来,“喏,拿这个啦。”   “对,还是这个做鼻子最好。”   李承允接过萝卜,玉梁指挥着让他给雪人装上,然后又找了一根树枝当嘴巴。颜庆洪拿破扫帚塞到雪人胳膊上。   李承允退后几步,看到一个怪模怪样的雪人站在雪地上,扫帚像大张的胳膊,嘴巴裂开,要多可笑有多可笑,也呵呵笑了起来。   他从没这么笑出声过,偶尔笑起来,也只是嘴角微微弯起。   “你们冬天都这么玩吗?”他偏头问玉秀。   他从来不知道,冬天也有这么多事情可玩。应该说,对他来说,一年四季,他都没觉得有什么好玩的。   “恩,小时候,每年冬天,我爹会给我们滚雪球,我娘每次都帮我们找好看的萝卜当鼻子。”想起以前的冬天,玉秀想起颜庆山和王氏在世时的情景,每个下雪的日子,家里总是欢声笑语,可惜,去年,爹娘都走了……   李承允看着玉秀嘴角一抹温柔笑意,清澈的眉眼望向虚空,是在想她爹娘吗?看到她双眼由明亮变为黯淡,他浮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都不记得我母亲长什么样了,小时候,奶娘跟我说母亲是个大家闺秀。她若活着,一定很好。可我没见过她,我只见过王妃对二公子的样子……”李承允有感而发说了一句,然后,又戛然而止。   他看到刘氏对李承恩温柔地笑,为他精心准备着吃食衣饰,还会严厉地教导他如何做事……这些,都只是偷偷看到的,午夜梦回,也曾羡慕非常。   “您已经离开王府了,以后,可以在外边好好过日子。外面没有王府的锦衣玉食,可是百姓家的日子,真过起来,也是很有意思的。”玉秀有感而发地劝了一句。   “就像你们这样?”   “比我们过得好的多着呢。大公子可以多看看。”玉秀转头看着他,真诚地说,“大公子,你看,春夏秋冬四季美景,以后您都可以看到,您拿回您母亲的嫁妆,然后,就在外面,好好过日子,挺好的。”不要沾染是非了,这句话,玉秀没有说出口。   前世都曾在靖王府,在刘氏手下过日子,玉秀觉得李承允活下来不易,应该珍惜。自己重生后,玉栋、玉淑和玉梁三个都过得越来越好了,李承允,应该也是因为自己重生而改变命运的人吧?   他现在在这儿,也算是再世为人了。   ☆、152章 相得益彰   李承允明白玉秀的意思,可是,他真能在王府外逍遥山水?   “我想好好过日子,可你看,在田庄里,也有是非。”田庄的人要都是忠心可靠的,昨天那种天色,必定会提醒他要下雪。就算他执意要出来走走,应该也会让他多带几个人。   可结果呢?他要出来走走,田庄的庄头只不痛不痒地劝说远途而来容易劳累,其他什么都没说。他说要带小北出去,那庄头更是一声不吭。   玉秀想起刘氏和李承恩的性子,叹了口气。   小北听李承允和玉秀说话,很自觉地跑开去打水洗漱了。   “昨夜我没骗你,我真的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只知道他们对我没有恶意。我和他们,各取所需……”看着这一院温馨,李承允忽然很希望能融入,不想被玉秀误会。   玉秀看他一脸郑重地解释,点点头,“我相信大公子说的,只是,若是您知道那些人是谁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他们,可能是害死我爹的人。”   李承允不知道玉秀的爹是被人害死的,若是她爹娘没死,是不是他们会比现在过得更好?“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有一天夜里,有个黑衣人说他们主子问我要不要活得好些,要不要让刘氏母子得到报应。”   那时,他想要好好活着,想要报复刘氏母子。然后,黑衣人好像是老天听到他的心声,凭空冒出来了,问他要不要让刘氏母子得到报应。   他反正一无所有,为什么不答应?   “从我答应他们合作后,他们再也没出来过,不过倒是帮了我不少,还给我派了个小厮,今天的小北是表弟留给我的。后来,他们让我派丁三给你带话,把颜庆洪弄出来。”李承允一口气说完,郑重地说道,“我要是知道他们身份,一定告诉你。”   颜玉秀,对他一直怀着善意。他不想以后都让她对自己有戒心。   他答应了这个,等于是要撕破与黑衣人的合作了,玉秀看李承允说得淡然,他明白这么做的后果吗?   “大公子,那些黑衣人身份不明,您要是将他们的身份告诉我,很可能被迁怒……”还可能黑衣人为了不留痕迹,直接把他灭口。   “活一日过一日吧。”李承允无所谓地转头看着院子里,他们正在堆第二个雪人,玉梁还叫着要堆一头牛和一只狗出来。   玉秀顺着他的视线,看着家里几个人在那边打扫着玩闹着,再看李承允独自坐在轮椅上,风拂过,孤苦伶仃。   他明明有亲生的爹,也有所谓的兄弟,却是真的孤苦伶仃,只能依靠着外祖家和姨母家活命。   都是再世为人,为什么他却像是在等死?是了,他不像自己,自己有家人陪伴,他却是没有的。   “大公子,不如我们合作吧?”玉秀脱口而出。   “合作?”李承允惊讶地看着玉秀,她要和自己合作?所谓合作,是双方各有依仗,她说合作?   玉秀说完那句话,看李承允讶异的样子,自然明白他为何讶异,自己一个十岁的乡下姑娘,跟他这个靖王府大公子说合作,好像太自抬身份了。   “大公子,你有身份,我以后会有钱,而且,我的脑子也还算好使……”玉秀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经意间,娇俏尽显。   李承允只看到她那灵动双眸,指着自己脑袋时那自信的笑容,就好像一抹冬日的暖阳,“那好,我们合作吧。”   他想,若玉秀只是为了让自己帮他找出那些黑衣人,也无所谓。反正他的仇未必报得了,能帮到她也算有所收获。   玉秀看他的神色,知道他并不会全信自己,但是,这没关系。   这个合作,相得益彰。   李承允的靖王府大公子身份,其实很值钱,毕竟他还关联着何家和成王府。而自己,背靠着他这棵大树,也能获利,唯一的麻烦,就是招惹上刘氏母子。   自从重生后,她一心打算着种地立足、兴家立业,从没想过要和权贵打交道,刘氏母子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更是不会招惹的。   可现在,有黑衣人,有李承允,看来刘氏母子是不能躲开了。   “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吧?”李承允想到合作,又问道,“那以后,你们可以叫我名字,不要叫我大公子了,我奶娘在时喜欢叫我阿允。”他很想再有人亲切地叫自己小名,而不是叫着冷冰冰的大公子。   大公子,是个随时可以取代的称呼。自己死了,族谱上除个名,李承恩就是大公子了。   可阿允,叫的是自己。   “你比我们年纪大呢,以后没外人的时候,我们叫你阿允。有人的时候,我们还是叫你大公子,好不好?”玉秀看李承允黯淡的眼神一下亮了。   一个雪团啪一下丢到玉秀肩膀上,玉秀看院子里,玉栋几个正在打雪仗,连小北都站在边上跃跃欲试。自己看过去,颜庆江双手刷一下藏到身后,显然刚才那雪团是他丢的。   她笑着从地上团起一团雪,“小叔,你敢偷袭我!”   颜庆江哈哈笑着跑到树后去躲,玉秀将那雪团递给李承允,李承允对着玉栋丢过去,玉栋敏捷地躲开,雪团落地散开。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乱丢,院子里的鸡吓得咯咯乱叫,没地方躲。蓝妞则是高兴地跑来跑去,时不时打滚撒娇。   玉梁和颜庆江压根没觉得李承允坐轮椅不公平,看只有李承允战斗力最差,就盯着他扔。   “喂,不公平!我家公子行动不便!”小北受不了颜庆江和玉梁这柿子捡软的捏的行为,大叫道。   “他年纪比我大,有什么不公平的!”玉梁的反驳,让小北无言以对。   李承允趁两人说话,玉梁分神了,终于让他团起一个雪团,啪扔到玉梁身上,总算报了一下仇,“小北,快推着我躲!”他在轮椅上哈哈大笑。   玉秀扔了几个雪球就退出战场了,看几人身上都有雪屑,“好了,好了,手冷,你们快到屋里烤火,我去做早饭去。”   ☆、153章 目中无人   打了一场雪仗,玉栋几个对李承允,一下感觉更亲近了。   玉栋看李承允冻得脸色发白,递过一个火笼,“这个你拎着暖手,当心,别打翻了。”   收拾好院中积雪,玉秀很快就准备好了早饭。   她煮了一锅红薯粥,又煮了几个鸡蛋,烙了一大张葱花饼,切成一块块端上来。   李承允没答应独自一桌,一定要跟玉秀几个一起吃。   面前的饭菜不精致,可味道很好,吃着就有股家常味道。   小北急着回庄里叫人,匆匆忙忙吃了点,又麻烦玉栋几个照顾一下自家公子,问玉栋如何走之后,就把马牵出来,骑马回田庄去了。   李承允吃得很慢,拿着一块饼咬了一口,葱花香在嘴里飘散。这饼有点干不够松软,可吃起来觉得很踏实,就好像实实在在吃到了东西一样。以前,他每天喝的不是药,就是软乎乎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这份踏实感,李承允觉得很喜欢。   “这饼也是你做的吗?很好吃。”他笑意盈盈地对玉秀说,好像为了证明这句话,嘴里说着,手上又去拿了一块。   “这都是家常做的。”   “你没吃过饼啊?我大姐做的其他点心更好吃,大姐,中午我们吃蒸糕吧。”玉梁得意地夸耀,顺便点了中午的菜单。   冬天,衣食无缺的农家,是一年中最悠闲的时候,忙活的就是家里的事。   “中午来不及了,下午吧?我们做梅花糕当点心,好不好?”玉秀想起下雪后的梅香,问道。   玉梁听她答应了,高兴地吃完手里的饼,再把一碗粥吃干净,就不肯吃了,“我要留肚子,等着吃糕。”   “下午才做呢,快点先吃饱。”玉淑给他碗里放了一个鸡蛋,“还有啊,哥昨天不是说,你要是背不出书,不能吃点心。”   “二姐是坏蛋。”玉梁一听玉淑这话,气鼓鼓地抱怨了一句。   可惜身为最小的,就得服管教。   吃完早饭,玉栋拉着他去堂屋边读书习字,颜庆江去喂牛,玉淑在灶间帮着玉秀忙活。   玉梁坐下后,安心地读起《千字文》,玉栋看他读得认真,也不再看他了,自己还有晦涩难懂的兵法得看呢。   李承允看着两人读书,《千字文》这些他小时都读过,后来都没再读过了。   玉秀进来送茶,看李承允落寞地坐在屋里,轻声说,“等周世子请了名师来,大公子就可以好好学了。”   李承允昨日告诉他们,京中送信过来,周明匆匆离开,说年后再来时,会为他带个名儒当先生。   玉秀倒茶后,和玉淑两人拿了簸箩坐到堂屋门口,玉秀将簸箩放在膝盖上,穿针引线纳鞋底,玉淑坐她边上缝鞋面。院门处传来蓝妞的叫声。   小北敲了院门喊,“公子,我带了庄头来接您回去。”   李承允听说回去,有些不情愿,还是推着轮椅来到门口。   玉栋和玉梁放下书,送他过去。   玉淑听到是小北的声音,放下手里的鞋面布,走过去开门。   她才拔下门闩,外面人一股大力推来,那门开得又快又急,要不是玉淑闪得快,就要被门扇砸脸上了。   玉秀双眉一皱,放下手中的簸箩,连忙走过去。   门外进来十来个人,当先的一个尖嘴猴腮留着老鼠须的男子,大步进来。他穿着一件毛皮厚背心,看到玉秀和玉淑眼都没瞟一眼,嘴里说着“大公子,小的担心死您了”,脚下如风地往李承允那边走去。   小北和另一个小厮跟在他身后,那个小厮应该就是小西了。   这个人就是李承允说的原王妃何氏陪嫁庄子的庄头?   这人在这一片是出了名的霸道狠辣,有佃户因为交不出租子被他毒打致死。他还以交租不够的名义抢了佃户家姑娘,害的姑娘上吊自尽了。   当时苦主告到县衙,最后得了几两银子就不了了之,原来是因为他是靖王府名下田庄的庄头!   老鼠须男子跑到李承允面前,“大公子,昨夜小的担心地一夜没睡,还好您没事啊。小北竟然早上才回庄里通知,实在失职,回头应该重重罚他。小的把马车拉过来了,您快跟小的回去。这破地方,”他嫌弃了看看周围,“真是委屈您了,在这过了一夜。”   李承允听他的话,心中恼怒,他想要发作,可下意识又想隐忍。犹豫之间,那男子的手已经推上他轮椅了。   “站住!”玉秀走到那人面前,板下脸喝道。   那男子听声音气势十足,可一看竟然是个小丫头,“哪来的小娘子啊?长得倒是标致,怎么,想跟我们大公子……”他猥琐地笑着,想调笑几句。   身后的玉栋听他要口出秽语,气得抬脚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   这些日子习武后,玉栋那脚力练出来了,含怒之下的一踢,那男子又压根没有防备背后,直接如块破布似地往前扑倒,咚一下摔落台阶,直直扑倒在玉秀脚下。   那男子倒地后傻了一会儿,才啊地痛叫了一声,“哪个兔崽子踢老子……啊……”第二声惨呼,比刚才的痛叫还厉害点,因为是直接一瓢冷水浇头上。   数九寒天,这一瓢冷水下去,那人叫了一声后就哆嗦了。   “庄头您没事吧?”后面跟进来的几个男子,马上有两个上前扶人。   他站起身看到玉秀手里拿着水瓢,哆嗦着手指,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指着玉秀,“把她……把她给我吊起来!”   “大公子,这是您家的人?”玉秀退后两步,看着门口的李承允说。   “住手!”李承允看那庄头颐指气使的样子,气得叫了一声。   那庄头总算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听到“大公子”三个字,想起自己是什么人了,转身弯腰说,“大公子,这两人无礼,小的帮您教训他们……”他说着,对其他人挥挥手。   玉秀拉了玉淑,趁他说好的工夫,走到李承允的边上,看那庄头几个人往自己这边扑过来,拉了拉李承允,吐出两个字,“抓了!”   “小北,小西,把他们拿下!”   ☆、154章 狐假虎威   李承允到田庄来,只带了两个小厮还有丁三爷那几个随从,这庄子没有他的人,能拿人的就只有两个小厮了。他声音却有点弱,甚至还有点颤抖。   十多年里,顶着靖王府大公子的名头,却从未能发号施令,就连在病床上说“不要吃”都不会有人理,只会被人灌下去。   现在听玉秀的话,他下令后,两眼紧盯着眼前的事,难掩紧张。   小北和小西听到李承允的话,小北行动如风,上前伸手先将那两个快到堂屋门的人给拍下了。   玉栋看他那身手,眼睛一亮,要不是知道现在不是求教切磋的时候,真想冲上去拉着小北切磋一下。   小北将那两人拍倒在地,往后一退。那庄头还没反应过来,膝盖上就被踢了一脚,咚一下跪在雪地中。   小西略一犹豫,看那庄头要起身,上前在肩膀一按,那庄头感觉肩膀上压了重担,动惮不得。   “大公子,你为什么……”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李承允沉声问了一句。这一次,底气足了,小北和小四看着年纪小,这一下撂倒三个,让他有信心了。   第一次,有刘氏的人被押着跪在自己面前!   他有些激动,手紧紧抓住轮椅扶手来稳住自己,太过用力,以至于指甲边都泛白了。他很想多痛斥几句,心情激荡下,除了这句外,竟然说不出别的话。   “我们好心收留了你家公子,他都视我们为恩人,你不但不感激,还恶语伤人,这是对上不恭。昨夜你家公子雪夜迷路,你在庄内安睡不出门寻找,这是事上不谨。当着你家公子的面,你竟然擅自下令拿人,这是对上逾越。你这样的奴才,架子比主子还大,还真是难得呢。”   “你挑拨离间,大公子,不要听这小……听她胡扯!小的是跟着王妃来到王府的,对王府对您都是忠心耿耿啊!”那庄头转头对李承允叫屈,脸上却不如何惧怕,“小的在田庄里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要是处置小的,王妃能答应吗?不怕让其他忠心王妃的人寒心吗?”   他口口声声王妃,就不知他心里的王妃,指的是何氏还是刘氏了。   他叫得响亮,这些话,倒像是叫给其他人听的,这庄子里,都是他的人,李承允能叫得动谁呢?   李承允的手捏得更用力了,刚才是激动,现在是气的!   这庄头的话,摆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刁奴该死!他张了嘴又犹豫地看向玉秀,他能直接下令处死他吗?   玉秀看李承允沉吟不语,再看来的十几个人里,除了小北和小西,其他人都是一副与那庄头共进退的样子。   她会忽然发难,一来是不忿这人差点伤了玉淑,她若力有不逮,也只能忍气了。现在明显可以出气,自然是要为玉淑出气的。   二来既然说了和李承允合作,她希望先从李承允身边肃清,好歹他手里得有几个能办事的人吧。   这庄头那目中无人的样子,显然是觉得李承允是捏在他手掌心的。这种人,不能留。   那个小西看按压的动作,肯定也是会武功的,只是动手犹疑,明显不是惟李承允之命是从。小北干脆利落,令出即动,可见周明将这人留给李承允,是给他留个好帮手。   她看李承允询问般看过来,低头训斥道,“你这人说话真是可笑,你在田庄能做二十多年的庄头,不应该感念你家主子恩德吗?什么功劳苦劳?难道打算恃功而骄?”   “我跟我家公子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余地,把她给我赶出去!”那庄头被问的恼羞成怒,梗着脖子对其他人使眼色。   他是跟着何氏来到靖王府的,可这么多年能坐稳这庄头之位,日子过得还挺滋润,靠的自然是刘氏。   当初其他几个不听话的庄头,都被刘氏换的换,赶的赶,只有他,日子越过越好。   接到李承允要到这里养病的消息,他同时也接到了刘氏让人传来的话:好好照顾大公子,莫让他在外染病身故。半年后若顺利的话,就把另一个田庄也给他管。   这些话的意思,他自然懂。半年内让李承允死,他就能管两个田庄。   昨天丁三带人去县里,一听李承允问起看到的寺庙,他将那景致渲染一番怂恿他离庄探访。原本想着要不要带人在路上收拾,后来听说那小厮是成王世子送给李承允的,他觉得有风险。   到半夜两人还没回来,他还以为他们在哪个山角旮旯翻车死了,或者冻死了,没想到一早小北居然回庄说大公子昨夜借宿在东屏村这边。   东屏村颜玉栋家,这小半年里,名声鹊起。   建昌县的文人追捧他家的茶,姑娘夫人们追捧他家的胭脂水粉。而这世上最长舌的,就是文人和妇人了。   李承允若是和颜玉栋交好……庄头只觉自己头皮发痒,若是大公子通过颜玉栋声名远扬,那他可能会被王妃活活打死,或者被二公子剥皮抽筋。   他慌忙带着人赶过来,刻意嚣张跋扈,希望让李承允得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没想到,这是弄巧成拙了?   听玉秀训斥的话,他真想一巴掌扇死她。颜玉栋的大妹妹才十来岁的年纪,跟几十岁的掌柜谈生意,口舌便利做事老道,毫不怯场。做人上,有人夸她温柔良善,有人说她泼辣无礼。   这些传言他都听过,可还是头次打交道,听她那些话,觉得这丫头嘴皮子倒是利索。   他一向知道拳头比嘴巴可靠,吵不过没事,他带着人呢,拿下这四个,万事大吉。   “你们听他的,不听你们主子的话?”玉栋怕玉秀吃亏,将她拉到身后,看着其他几个跃跃欲试的人问。   那几个人被问的有些犹豫,是啊,以往没有主子在,当然是听庄头的,现在有大公子在啊。他们又看向李承允。   “你这刁奴,王妃和大公子母子一体,谁不知道王妃最疼大公子。你居然欺负大公子孤身来这养病,奴大欺主。回头王妃要是知道了,你不想活,还想拉着这些人跟你一起死啊?”   ☆、155章 不能心软   玉秀看那几人有些松动,又拿自己来做例子,“年初我们在府城,只是偶然得见大公子后,大公子病体好转。王妃一高兴,还给了我们兄妹厚赏。王爷和王妃要是知道你们冒犯大公子,只怕你们全家上下都别想活了!”   王妃疼爱大公子,为了大公子张榜求医,这事他们也听说的。玉秀得到靖王府赏赐的事,随着颜家的一把大火,在这一带更是无人不知。   那几人心里想着,脚下就有些害怕。可这庄头积威已久,他们虽然心虚害怕,却不敢后退,就这么站在原地。   那庄头只觉嘴里塞了块黄连,苦到心里头。   王妃对大公子的打算,他不能宣之于众。可不反驳,就等于默认玉秀的话是真的,那不是要坑死自己了?   玉秀又继续说道,“我听大公子说,王妃将这庄子给大公子练手,也好学着些仕途经济。大公子,你昨天不是说,打算理理这田庄的事吗?”   李承允看玉秀三言两语将众人吓住了,听到这话,明白她的意思,“是啊,我来这里时,我父王和母亲都说由小见大,让我先学学怎么管理一个田庄。我本想再看几日,可当着我的面,都敢如此放肆,可见平日里你们的规矩!这庄子,是该整顿一二了。”   这是要换庄头的意思?那几人更犹豫了。   对啊,庄头再威风,到底只是靖王府的奴才。要是大公子这个主子说换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那庄头看这话题,一下扯到替换自己的事上,不行,不能再待在这里!   他还是先认个错,回到庄子里再做打算!   再说,刚才忙着发火生气还不觉得,这跪在地上,刚才那瓢冷水,顺着他发丝脖子往里流,他觉得自己脑袋要冻成冰疙瘩了。   颜大娘子,颜玉秀!老子记住你了,回头非把你丢河里不可!   他心里说着狠话,嘴上却开始求饶,“大公子,小的错了!小的也是一时心急公子安危才会失态啊……小的一时糊涂……”   磕了几个头,看李承允几人都没说话,他又冲着玉栋和玉秀几个磕头道,“颜家娘子、郎君,小的有眼无珠,求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玉栋四个从没被人磕头求饶过,尤其是玉淑,本来就心软,看那庄头冻得脸色发青,磕头磕得发丝披散,拉了拉玉秀的袖子,“姐,要不,饶了他吧?”   玉秀看玉栋三个都有些同情之色,心下警惕起来。有些人是一时糊涂,可以饶了他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像这庄头这样,嘴里磕着头,眼神狠厉,往日又劣迹斑斑,这样的人,饶了,就是让自己陷于险地。   以后,自己得告诉哥和淑儿、小四,人可有善心,但不能做滥好人。   那庄头看玉栋三个看着玉秀,玉秀却一言不发,妈的,这贱丫头,小小年纪就这么毒辣,还真想看自己死啊!   他转向李承允喊道,“大公子,小的对您的心,庄里人都知道,您要不饶了小的,小的就磕死在这里。”   他倒很舍得下血本,说磕死,真的是把头敲得咚咚响,片刻之间额头就见红了。   磕了几下后,那速度明显慢了,身子有些摇晃……玉秀看他那样子,却忽然开头道,“大公子,这庄头好可伶,要不饶了他吧?”   那庄头本来摇晃的身子一下稳住了,他还想来一手晕倒遁,磕头见血后就倒地晕了,到时自然会被抬回庄子去。玉秀在这时给他求情,能不晕还是不晕好啊,地上还是很冷的。   “他磕头磕得这么狠,肯定诚心悔过了。大公子,要是您还没消气,不如这样,让他再磕一百个,这事就算了吧?”玉秀的建议很诚心。   “好,颜娘子为你求情,小北,你给他计数,再磕完一百个,就饶了他。”李承允笑着采纳善言。   那庄头听了,只觉想狂喷一口血,再磕一百个头,自己还有命吗?   玉秀看他身体摇摇摆摆,又很善心地建议,“要是他晕倒了,可以歇会儿再接着磕,要是还晕,也可以冷水醒醒神。”   庄头终于屏不住了,厉声说,“大公子,您这样坐,不怕让小的们寒心吗?王妃一向慈悲为怀,我要给她和二公子写信!”他磕头磕得满脸是血,刚才又被一瓢冷水浇得浑身发冷,脸色冻得发青。一张脸,青中泛白,白上飘红,看着很吓人。   他说完这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转身想走。   可惜刚才被按着跪久了,头又晕,站起来后明显有点找不准方向。   “这人,杀了立威!”玉秀压低声音,在李承允耳边吐出一句。   “小北,将他拿下,捆起来!”   玉梁听说捆,抓起堂屋角落里放的一卷稻草绳扔给小北。   小北拎住庄头的衣领往后一扔,拿了稻草绳绕脖子一圈,再身前一绕将他双手往后反剪,在背后打结。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那庄头还没迈出两步就被扔地上了。   玉秀捡了挂在屋檐下一块破布扔过去,小北会意,拿过那破布将那庄头嘴巴给塞住了。   “大公子,我蒙王妃厚赏,一直没能报答,不如就把这几个处置的事,交给我吧?”   玉秀已经看明白了,李承允不笨,也善揣摩人心,只是到底一直被关在松风院,不会处置这些事。等他再磨炼些时候,就知道如何应对了。   李承允听了玉秀的话,有些惭愧,可他不是强撑面子的人,还是点头应了。   玉秀点了点看着庄头面露关切的人,“你说,大公子捆他,是不是该捆?”   那人是庄头的心腹,靠着庄头得了不少好处,当然不喜欢这庄头就这么倒了,犹豫地说,“大公子,庄头也求饶了,是不是……让他将功折过?”末了,他还冒了一句文。   “怎么将功折过呢?”玉秀听到将功折过这词,好笑地问。   “庄头管理田庄,不出差错的话,就……就抵过了吧?”那人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他怎么知道一个管田庄的庄头,要怎么立功?他刚才就是那么一说啊,何必这么较真呢。   ☆、156章 放线钓鱼   “管好田庄是他本分,不算功劳。再说,大公子想换个人当庄头,还真不一定要什么理由,也就一句话的事。要我说啊,你们谁当庄头,都比他好,大公子,您说是不是?至少长相体面,走出去不会丢王府的脸啊。”   还别说,站着的几个长相好歹都周正,不像这庄头,尖嘴猴腮,还养了两撮老鼠须,看着就一副奸猾相。   这田庄是何氏当年陪嫁的庄子,里面就庄头一家是何氏的陪房,其余人都是陆续自己来庄中求靠的,还有的是原本佃户交不出租后索性就卖身为奴了。   在他们心里,这庄头的位置是万万不会动的。在庄子里,他就是主子,比知县老爷还威风。现在看庄头磕了半天头,大公子说捆就捆了,这上下尊卑……一下就分明了。   “我们家就在东屏村,对你们那庄里的事也听说过。昨夜忍不住多嘴,跟大公子说了些事儿。原来这庄头做的不少事,都是欺上瞒下,王府里都不知道的。大公子在犹豫,是请王妃再派个得力的来管这田庄,还是从田庄里再提拔一个。”   “你们回庄里去告诉大家,这人仗势欺人败坏王府名声,大公子打算重新选个庄头,若是这两日这里没合适的人,就写信回府城去请王妃再指一个来。这新庄头一要懂得农事,二要在庄子里得人望。最好当然是能在庄子里选一个,若有本事的,可以跟大公子自荐。”   “不过这自荐,可不是光自己夸好就行,也得别人说好才行。别到时候自荐了,大公子派人一问,没个人吱声的。好了,你们几个快点回去通知大伙儿吧。”   玉秀说完,就把这些人赶回去,有几个犹豫不想走的,小北提脚赶人,陆陆续续都走了。   地上躺着的庄头听玉秀鬼话连篇,急的呜呜叫唤,可嘴里塞着破布说不了话。   那几个人犹豫地看看躺地上的,脚步往外挪,最后,连刚才为庄头说情的,也一咬牙转身走了。   李承允那个田庄,里面鱼龙混杂,玉秀没指望靠几句话,这些人就都反水了。她只是抛下一个诱饵,让他们忙乱一下。一个庄头之位,还是很有诱惑的。   那小西偷偷打量着玉栋几个,眼神闪烁,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他再看过去,刚好对上玉秀看向他的目光,他连忙恭谨低低下头。   “小西,大公子说丁三爷还在县城那边,你去官道上迎一迎,让三爷别回庄里去,先到这边来接大公子回庄。”   小西询问地看向李承允,看李承允对自己点头答应了,才行礼告退,“是,小的这就去。”他转身跑出去了。   玉秀又看向小北,小北咧嘴笑着问,“娘子有什么吩咐?”   “先把这人给绑门外河堤边上的大树上去。”玉秀指指躺地上快冻晕过去的庄头。   这大冷天,河边风最大,这人身上的衣裳还有水,这不是要活活冻死他吗?   那庄头本来要冻晕了,一下脑子清醒了,使劲抬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可能是在哀求。   那小北愣了一下,伸手抓了庄头的衣领就往外拖。   玉栋看人出去了,犹豫地跟玉秀说,“秀秀,这要是冻死了怎么办?”   “是啊,姐,这人看着……也可怜的。”玉淑也跟着求情。   玉梁虽然没开口,看向玉秀的眼神,明显也有点可怜那庄头的意思。只有颜庆江跟着小北出门看热闹了,没在这里求情。   “哥,你既然要学武,以后若是在沙场杀敌,敌人求饶,你饶了他吗?”玉秀看着他们三个,严肃地问道。   玉栋犹豫了一下,洪天锡跟他说过打仗的事,沙场上不能手软,当然不能饶,他摇了摇头,“可……可这不是一回事。”   “若是颜庆洪或者杨氏过来,求我们不计前嫌,我们会答应吗?”玉秀看着三人又问。   三人想到颜庆洪和杨氏做的事,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摇头,这几个人坏死了,怎么能饶了他们?尤其是颜庆洪,玉栋和玉秀将颜庆洪要害他们的事告诉玉淑和玉梁了,就连最心软的玉淑,也坚定地摇头。   “大姐,可李先生说,人要宽以待人……”   “小四,圣人还说过‘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要是杀一人能活十人百人,那这人就该杀!杀了这人,才是最大的善行!”玉秀坚定地吐出一句。   玉栋几个从小听颜庆山和王氏都教导要与人为善,往日也总是奉行这话,乍一听到玉秀这话,跟爹娘以前说的不一样啊,可是听着,好像很痛快很对的感觉?   李承允看着一脸肃然的玉秀,好像看到了一个严明的判官,她这话要是被书生大儒听了,肯定要叱为心思恶毒、睚眦必报吧?   玉秀看玉栋三个没再反驳了,指了指门外,“那个庄头对佃户可从没手软过,哥,你这些日子在外走动,听说过吧?”   “听说,佃户田里收五百斤谷子,他要拿走四百五十斤。要是不交,就带人上门来抢……”玉栋说起这人的恶行,声音越来越低。刚听到这些事时,他还觉得这种人太该死了,怎么人到自己眼前了,刚才还鬼使神差地帮他求情了?   玉淑和玉梁听到有佃户的孩子大冬天活活饿死,害怕地缩了缩肩膀,他们想起在王家村饿肚子的情景。   玉秀看他们三个有所明白了,没再继续问,只是说,“我们是为民除害!而且,我们没杀他没打他,他把别人绑树上挨冻,为什么他不能去挨冻?好歹,他身上可还穿着棉衣呢。”   这话听起来更有道理了,玉栋三个连连点头,就连李承允也觉得他们只把庄头绑树上,还是挺宽容的。   他们压根忘了,玉秀浇了一瓢冷水后,庄头穿那衣裳,就跟身上贴着冰块差不多。   等小北和颜庆江回来,屋里的几个人看他的眼神,怎么有股杀气啊?   “秀秀,就绑外面,不把他送官吗?害死人应该让他偿命才对。”玉栋觉得不能绑一绑就算了。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玉秀得意地说。   ☆、157章 丁三示忠   玉秀得意地说完,又不好意思了。小时候在哥哥面前卖弄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跟孩子一样。   玉栋看玉秀含着点小得意的样子,有些无奈地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以前是弟弟妹妹们一撒娇他就无奈,现在是大妹妹越大主意越多,他更无奈。   玉栋的问题,李承允也想问,所以,一听玉栋问了,也看着玉秀,等她说话。   “大公子,丁三爷这趟差事,是您指的吗?您跟他说过话吗?”玉秀没回答玉栋的问题,先问李承允。   “表弟走的时候,跟我说丁三可靠,有什么事可以放心让他去办。我从府城过来,还没和丁三说什么。”李承允将周明临行前的话说了一遍。   既然是周明觉得可靠,玉秀相信丁三还是可用的。再说就她所接触的,丁三爷心里,跟刘氏母子不会一条心。   “大公子,您要想安身立命,首先就得先从收服田庄的人心入手。现在庄头绑外面了,等丁三爷过来,您将您奶娘的事跟他好好说说,接下来,就好办了。”   玉秀将自己想的办法说了出来,这法子是她临时起意的,但只要丁三爷可靠,那实行之后,田庄这边的人手,暂时就安稳了。   李承允看玉秀成竹在胸的神态,想起早上她那句“我脑子也挺好使”,的确是好使啊。   小仙女,原来是小诸葛。这样的玉秀跟自己合作,还真是自己占便宜了。   很快,小西就带了丁三爷回来。   这一行人,一共有九人。丁三爷从王府来建昌县时,带了自己信得过的七个人。   他们这一行人过了桥头,还拉了两辆马车,显然是连采买的东西也没送回庄子,就来到东屏村了。   丁三爷来过一趟,熟门熟路沿着河堤路来到玉栋家。   东屏村里的人,偶尔有走出门看到他们的,有人认出丁三爷就是那个王府大管事,暗暗猜测他们又来玉栋家干什么。可摄于王府的威名,没人敢过来打探。   原本在远远围观绑在河边那人的,看到这一行人,也都躲开了。   那庄头冻得浑身僵直,看到丁三爷,使劲扑腾着踢着树,瞪着眼睛看向丁三这一行九个人。   丁三来的路上,已经听小西说过庄头的事了。他带人来庄子修缮时,这庄头还算老实,忽然变得如此嚣张,肯定是得到什么授意了。   他一走进院子,就看到了玉栋几个,“大公子,小的回来了。颜郎君,颜娘子,又见到了。”他的态度,比上次在县衙见到时,更加恭敬了。   有外面的庄头做例子,他不敢不恭敬啊。   玉秀几个和丁三爷见礼后,叫小西到东屋这边烤火取暖,将西厢堂屋空了出来。   李承允叫过丁三爷,说起奶娘从小带大自己的情分,一直说到奶娘意外淹死在府中的花池里。   想起往事,他内疚地说,“说起来,你还是我的奶兄。这么多年,我不能报答奶娘恩情,也不能照顾你一二,反倒让你跟着我奔波来往、吃苦受累,这几年,你在府里的日子,必定也是艰难的……”   说道这里,想到奶娘尸身被捞起时的惨像,想起自己在府里挣扎求生的这些年,李承允不由红了眼眶。   丁三爷当年只知道自己亲娘是落水而死的,却连尸身都没看到过。现在,听李承允说起他亲娘在松风院挨打受罚,最后淹死的事,只觉有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心。   听到李承允动情的话,他不由也动情地说道,“大公子说的什么话,是小的无能,没能照顾好大公子。我娘当年,一直嘱咐我不要忘记王妃的情义,不要忘了我们是大公子的奴才……”   “我有心为奶娘报仇,这些年却连自保都难,我这样的主子,对不起你们……”李承允惭愧地说,“这些年,也只有你,还记得你们是我娘带来的,其他人,早就忘了。”   “大公子,那些背主之人,不配做人。当年王妃在世时,对他们多好。王妃一过世,他们就全忘了。您现在既然身子好了,就该教训一下那些人。小的虽然人微力薄,在靖王府里也就外面那几个信得过的人,但只要大公子您有令,小的赴汤蹈火绝不会有二话。”   周明临走时,找他说过话,丁三很清楚,自己就是李承允这船上的人。再说,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等田庄这里收拾好了,我给府城写信,让父王将你媳妇他们都送过来,也免得他们在府城受制于人。”李承允又说了对丁三爷媳妇和孩子的安排。   “大公子,您如今处境艰难,他们在府城不引人瞩目,能活下去的。”   “我无力安排时,也只能委屈你们。既然能有更好的安排,自然要将他们安顿好。你的儿子,也是奶娘的亲孙子。”   “小的,谢谢大公子。”大公子连自己的家人都想到了,丁三心中不由生出一阵暖意。   李承允从轮椅上伸出手,虚扶着示意他起来,“以后,我们……等这些事了了,再给奶娘好好修坟立碑。”   李承允在松风院多年,竟然知道自己娘亲尸身被草草落葬?丁三爷听到李承允这句,愕然地看着他。   “奶娘过世后,我……曾想给奶娘磕头烧纸,后来……听刘氏身边的田嬷嬷,跟人说奶娘……竟然只是被丢到城外荒山,连块碑都没有。”   “小的……一切都听凭大公子吩咐。”丁三爷咚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这三个头,和平素的主仆见礼不同,是誓死卖命的决心了。   李承允等他磕完三个头后,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扶起。   丁三爷起身后,先问道,“公子,绑树上那个,打算如何处置?”刚才进门前他看了一眼,那庄头身上居然有雪渣滓,也不知是树上掉下来砸的,还是有人躲到附近扔的。看那脸色,再绑个半天。救下来也就剩半口气了吧。   “这人当年也是跟着王妃陪嫁过来的。王妃过世后,他就投到刘氏名下了,田庄的出产也全都给了刘氏。他做事狠辣,在这一带惹得天怒人怨。”   ☆、158章 初战告捷   丁三爷在建昌待这几个月,也不是白待的。他带人将田庄里李承允的住处给修缮拾掇了,还打听了不少事情。   李承允听玉秀说起这庄头的恶行,就按照刚才商定的做法,“你安排人到这附近去传信,说我知道田庄庄头竟敢仗着是王府名下产业鱼肉百姓、败坏王府名声!请大家放心,我们王府绝不姑息养奸,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小的明白了,这就安排两个人去办。”丁三爷在王府待过,眼界自然不一样,一听就知道,大公子是想借此树立威名了,不敢怠慢,“小的带来的几个人里,有两个口才不错,就让他们骑马敲锣,到这附近的村子里叫一边。”   “好。另外你带着小北和小西,将这庄头押回庄子去,绑到庄子里。再将他那一家子都关了。他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听说远嫁了,儿子和媳妇就在庄子里。”   “如果有人敢帮他或露出同情之色,若是妇人就记下是什么人,若是男子一律悄悄拿下。对了,他的嘴不用堵上。”   丁三双眼一亮,由衷佩服道,“大公子真是妙计。这办法好。这样一来,省的我们还得查查哪些是这庄头的人,哪些只是迫于无奈才跟他作歹。既不会冤枉好人,也不怕有漏网之鱼。”   经过十几年经营,一个田庄连庄里的仆妇加佃户,也得有一二百人。要是一家家查探,当然也能查出来,可耗费时日。现在用这庄头做饵,却是快速地多。   御下之道,讲究恩威并施。有恩无威则无畏,有威无恩则不服。   看大公子对这庄头的手法,无视庄头的惨样,对背主之人够狠。再用庄头的惨样立威顺带扯出有二心的人,一点都没白费功夫。   丁三对李承允原本是忠心,现在却更多了一层敬畏。   李承允看丁三满脸敬服,暗自惭愧,这些法子,可不是自己想的。不过玉秀刚才交代的这种恩威,只有李承允才有用,她若是施展,就一点效果都没了。所以,李承允对上丁三佩服的神色,只一脸高深。   丁三做事还是很利落的,不一会儿,就将事情都安排好了。   他又带了小北和小西,将那庄头押解回去。   李承允吁了一口气,这前面三件事,总算都一一安排妥当,接下来,就看丁三他们的消息了。   玉栋三个感同身受,也期望一切顺利,等候的心比李承允还急。   玉秀看几个人都无心做别的事了,她劝了两次不听,索性就游着他们在堂屋伸长脖子干等,自己下厨做饭去了。   冬日吃饭,最舒适的莫过于喝上一锅鲜美的汤。   家里刚好有新挖的冬笋,冬至时买的肉和大骨头也没吃完,还有入冬时玉秀特意腌制的咸肉,这几样搭配,当然是做一锅腌笃鲜才好。   玉秀挑了一只嫩笋,切成大块汆水,把咸肉和大骨头洗干净,砂锅里放了老姜葱段,将咸肉和大骨头放进去熬煮后,又把笋也丢进去,放在小泥炉上慢火炖着,将汤色炖成了奶白色,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随后,她又做了几个素菜端上桌,招呼道,“吃午饭啦!”   玉栋几个人手端着一碗饭,可除了玉秀,其他几个都吃得不多,吃一口就看一眼院门外,估计连桌上有什么菜都不知道。就连颜庆江,虽然不太明白会发生什么,可也很认真地跟着大家看门外。   一顿饭没吃完,丁三爷满脸喜色地回来了,“大公子,一切都妥了。庄子里除了庄头一家人,就两个人想帮他解开绳子放他们跑路,都被拿下了,其他人没有异动。倒是有人来找小的打听,推荐新庄头人选。”   那两个帮庄头的人,一个是庄头带在身边的亲信打手,也不种地,平时就帮着打人生事。还有一个是庄头儿媳妇的娘家人。   “没想到,那庄头在庄里的人缘竟然这么差,小的还以为要费些功夫,居然才出来两个。倒是有人高兴地要放鞭炮。”丁三爷呵呵笑着说。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也是他往日太过跋扈的缘故。”李承允淡定地说着,低头喝了一大口汤,然后“啊”一下吐出来,刚才他听着丁三爷的话,不知不觉竟然往饭里舀了汤,刚才一口喝下去,直接烫到了。   他咳了几声,不好意思地拿起手巾擦嘴,脸上隐隐一抹红晕流动,显然是不好意思了。   玉栋、玉秀和丁三爷自然不会揭穿,玉栋忙着低头吃饭,玉秀忙着夹菜,丁三爷双眼看着桌脚,好像桌脚那块地上忽然长出一朵花了。玉淑和玉梁两个看看三个人,也装没事。   只有颜庆江,指着李承允大笑,“傻子,滚烫,还喝!”   李承允不禁又咳了几声,掩饰地说,“这汤真好喝!”   “我们乡下冬天最多的就是冬笋,所以,一到冬天,总会拿冬笋做菜煮汤。”玉秀笑着说起腌笃鲜的好处,解了李承允的尴尬。   有丁三爷的喜讯,玉栋几个好像卡在喉咙上的东西忽然落地了,一下胃口大开。   “原来是腌笃鲜啊!”玉梁欢呼一声,一口气喝了三碗腌笃鲜的汤,满足地打了饱嗝。   庄子里既然没事了,李承允自然得快些回去,玉秀让玉栋一起送李承允回庄子,“哥,你陪着将大公子送回庄里去。路上去趟福清叔家,将大公子惩治庄头的事,也跟他说一声。”   今天丁三爷这群人来来回回往返于田庄和自己家,村里肯定有传言的,玉栋先去跟大家说了,免得大家胡猜。   “公子,那接下来,是将那庄头送县衙还是……”丁三爷请示下一步该如何做。   “走,我们回庄,接下来,先选个新庄头!”李承允朗声说道,比起早上下令拿下那庄头时,那声音,明显底气足了。   初战告捷,李承允此时只觉信心百倍。刚才坐着还觉寒冷,现在,只觉胸中一股热气激涌,四肢百骸好像全是暖洋洋的充满力气。   ☆、159章 唱个双簧   上午的马车本就停在这没回去,丁三爷带来的人将马车准备好,护送李承允回去。   “那个……秀秀,谢谢你!”李承允到屋里收拾片刻,坐着轮椅到院中。他转头郑重地道谢,“我听玉栋都叫你秀秀,如此称呼不见怪吧?”他嘴里问得笃定,那手却是在衣袖下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指。   “大公子比我年长,当然可以这么叫我。”玉秀拿了个火笼递给李承允,笑着答应。   她不想为个称呼让李承允受挫,他这时堪比新胜的将军,正是需要一鼓作气的时候。   “那我走了,回头再来叨扰。”   玉栋跟着他们去庄子上,丁三爷给他准备了一匹马,洪天锡教过他骑射,武大勇更是三不五时找他练,玉栋骑在马上,颇有几分架势。   说起来田庄离东屏村就是一河之隔,可从东屏村沿着官道来到田庄,路上还是行了半个多时辰。   田庄门前人头涌头,显然庄子里的人都到门口迎接了,早上跟着庄头来玉栋家的几个人最殷勤,远远看到李承允的马车过来,就开始大呼,“大公子回来啦,快点让开,让开!”   其他人如潮水般左右闪开,让出了一条道,马车直接进了庄子。   玉栋还是第一次走到这田庄的正门。   到底是王府名下产业,别看只是个田庄,粉墙环绕,青瓦飞檐,看着就是一派富丽气象。   田庄外面的围墙,种了一圈柳树。   玉栋暗道可惜,这么好的地,要是种上一圈果树,得收多少果子啊。像他家就院子里一棵杨梅树,生的杨梅都够他们兄妹四个打牙祭还能做杨梅酒的了。   幸好这些话他只在心里想想,要是说出来,估计要被人说焚琴煮鹤不懂风雅了。   进了庄子,他跳下马,马上有人将马缰绳接了过去。   玉栋低声道谢,板着脸跟着丁三爷等人往里走。   田庄的大厅外的院子里,捆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早上见到过的那个庄头。这人还穿着早上那身衣裳,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要不是还会颤抖几下,表明还活着,光看那样子,真觉得死得差不多了。   其他两个人,玉栋没见过,应该就是丁三爷说的想要帮着庄头的人了。   大厅里,李承允已经坐在大厅上首主位,左右两边做了附近几个里正、村老等人,这里是属于青龙镇范围,这些人应该都是田庄附近青龙镇的人。   丁三爷派人到附近十里八乡叫话时,也请了里正村老们、还有得人望的乡绅来做见证,李承允要当众公布对这庄头的处置。   这庄头嚣张跋扈,往日自然也没少得罪人,听说靖王府大公子亲自处置,几乎是一叫就到。   玉栋走进厅中,那些人都有些讶异。丁三爷笑着跟大家介绍了玉栋。   听说这是东屏村的颜玉栋,就是家里开着作坊、几个月里名声大振的颜大郎,第一次见到的都笑着招呼。   青龙镇和云昌镇相邻,颜家作坊收茶收花收各种原料,这附近各村各庄都有人受益,谁也不敢因为玉栋的年轻而看轻他。大家倒是心里感慨一句——宁欺白须翁,莫欺少年穷,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玉栋笑着跟大家招呼,挺直背脊,从容不迫地走到厅中最里面、靠近李承允边上的客座坐下。   他现在的身份,也是一个见证人。   李承允做为主人,加上靖王府大公子的身份,请大家落座后,说起这庄头的恶行,“我父王和母亲远在明州,从不知府中还有这种恶奴扰乱为祸,败坏我们王府名声。我身为主人,家中有如此刁奴而不察,实在有愧。今日请大家来,就是想告知大家这一点:王府绝不容人仗势作恶、欺压百姓。”   李承允一开口,丁三爷在下面,就眼巴巴看着玉栋。   玉栋没负他所望,马上开口了,“明州离青龙镇这么远,大公子不知道情有可原。刚到庄子里就能查知恶行做出惩治,可见大公子的的仁心。”   他现在来,就是和李承允唱双簧,帮着抬轿子的。李承允刚到青龙镇,人生地不熟,这些里正、村老也不敢贸然搭话。   玉秀让玉栋跟来,就是为了让这里不冷场,反正就夸奖李承允就是了。   他性子敦厚,说不来谄媚的话。玉秀给他准备了一大篇溢美之词,最后,他心里左删减右删减,最后说出来几句,已经是他能夸人的极限的了。   丁三爷听玉栋说完这几句,就没下文了,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死。颜娘子给准备的话,少说也有几百字吧,雅俗共赏的几百字,最后,怎么就剩下这几十个字了?   幸好,玉栋不会说,其他人会。在座的里正和村老们都是老于人世的,有玉栋带头,其他人马上跟着开口了。   “这怪不得大公子,明州离这边千里远,大公子当然不知道。”   “王爷一心为民,大公子也是宅心仁厚啊。”   李承允含笑听了片刻,   “丁三,安排人将这三个刁奴送到县衙,让武知县按律严办。庄子里往日被迫胁从的,既往不咎,再有犯的就一律照此办理。他们的家人,若已经卖身府里的,拉出去转卖了。若不是府里人,就赶出庄去。”李承允最后,说出对这三人的惩治。   庄里的人都在院内外围观这,听到这惩治,心里都是一阵发寒,看着清秀可欺的贵公子,这手可一点不软啊。   ☆、160章 谢惠灵送礼   可惜,那庄头冻了这大半天,送到县衙里,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就断气了。   武知县眼看快到腊月了,居然还接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除了向明州知府大人据实陈报外,能做的就是再送点礼。   自从玉栋家的作坊开业后,武知县这家子终于舍得送礼了。   武知县专门送两宜茶等各式茶叶,武夫人只管送着各种胭脂花粉,夫妻俩对此都很是高兴。   建昌县虽然不算贫瘠,可以往除了些土产作物,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现在,这送出的礼却是又体面又不用花钱。   除掉了庄头,李承允在王府田庄的声望大涨,丁三一家来后,找了个熟悉农事的做新庄头,庄子内外让丁三夫妻两个管着,诸事都顺利起来。   他也没什么朋友,经常往东屏村来坐坐。东屏村的村民们开始碍于他身份,只敢远观,时间长了,倒是习惯这么个公子经常出入村中。   因为周明离开后,经常和李承允书信往来了解近况。李承允就将这些日子的事情,事无巨细写到信里,让人送往京城。   京城成王府中,周明看到信里,满纸都是和玉栋兄妹四人交往之事,自然还特意提到了颜玉秀的合作之议。   颜玉秀,明州一别后,他除了吩咐管事去办妥颜玉秀所托之事外,再没想起。近日,这名字却接连听到了两次。   第一次,是登州谢惠灵处听到的,这倒也情有可原。   谢惠灵在明州府蒙玉栋和周明救命,很快就将两人身份给打听清楚了。   成王领兵打仗,谢家却是专出文人,往日从没交集。   谢惠灵知道周明身份后,到京城特意到王府拜谢,随后,拿出了一份礼单,“周世子,承蒙您在明州打死惊马,救了一命。”   谢惠灵走后,洛平脸色古怪地跟周明禀报,“世子爷,那谢惠灵给您送的礼里,还有几盒胭脂花粉。”   周明一口水喷出,男人之间送礼,竟然送这种女人之物?   他让人拿过礼单,看礼单上还注明了那几盒胭脂花粉采买自明州府治下建昌县东屏村,是赠送成王妃这个长辈的。他虽然觉得这谢惠灵也着实太多礼了,非亲非故还给自家母亲送礼,这东西自己院子里不能收,摆摆手让洛平送内院去。   底下的下人都是嘴巧的,接了胭脂花粉,在成王妃面前将世子的孝顺好一顿夸奖,成王妃听说是儿子特意让人送给自己的,当然要用用,这一用果然很好。   过了几日让嬷嬷来问周明,那几盒东西哪里采买的,打算再买一些。   周明傻眼了,幸好谢惠灵还没走,带人找到谢惠灵一问。   谢惠灵笑着说,“那些茶和胭脂花粉都是颜恩公家的作坊所做的,这些东西在明州那一带广受好评。我这次入京,特意让人采买了一批,也好让京城中的人认识认识。”   敢情谢惠灵是帮着玉秀兄妹打招牌啊,周明又是好笑又是佩服,这谢惠灵知恩图报,让人钦佩。可这满京城送女眷所用的胭脂花粉,亏他送的出手,也不怕人笑话。   “在下年纪不大,到各府拜望,向各家女眷长辈们送些礼,也是无妨的。”谢惠灵倒是毫不在乎,反正他如今还未及冠呢,又是独自到京拜访。礼物上就算有不妥,还真没人能计较。   谢家是本朝清贵第一家,京中的故旧不少,谢惠灵这一圈拜访下来,估计一半京官都收到颜家作坊的东西了。   周明想起在明州时见到的那个贪财的颜玉秀,连自家母亲都打听这些水粉是哪里买的,可见东西是真不错。估计其他京官女眷们也会打听,明年,她可就要发财了。   谢惠灵家在明州有管事,那管事时不时让人去建昌打听,将消息告诉自家小主子。   既然聊起颜家兄妹,谢惠灵自然也说起了这兄妹四个的近况。   周明听说颜玉秀居然短短两三月间,靠着作坊名声鹊起,再想到李承允信中所提到的种种,倒是有些佩服。   颜家四兄妹的年纪性子,能想出这些主意,肯定是非颜玉秀莫属了。小小年纪,能在村中立足已是不易,居然还能赚钱扬名,倒是能干。   从谢惠灵处听到也就罢了,第二次,却是从当今圣上的嘴里听到了颜家兄妹。   ☆、161章 殃及池鱼   谢惠灵提过玉秀兄妹不久,周明被圣上召见。   当今皇帝李世勋,平心而论,他在位前十年,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算是个守成之君。只是随着年纪渐大精气神日差,性子倒变得多疑,对文武百官的探查也越多。   但这还不是最惹人非议的,武帝李世勋,最让人诟病的就是他的登基。民间还曾有流言说他是杀父篡位的,才会到现在连个儿子都生不出。为这流言,朝廷民间还曾杀过不少人。   周明小时不知天高地厚,有关圣上是篡位之事,还曾好奇地问过他父亲成王爷。   成王爷听后一言不发,直接下令将他捆了,绑在周家祠堂门前抽了二十鞭子,还是拿军中揉着铁丝的鞭子抽的。自那以后,周明对这问题别说问,连想都不敢再想。   当然,周明也就记住了周家的为臣之道。   成王府周家,领兵北疆抗敌,在皇子中从不投机逢迎。他们只等着最后的结果,忠心于坐上龙椅的皇帝。至于这皇帝的位置是篡位的还是传位的,跟他们有关系吗?   周家这为臣之道,不可能从新君那里得到最大的好处。但因为他们这不偏不倚的做法,皇帝觉得他们忠实可靠,反而更厚待。   周家子弟不少都成为皇帝心腹之臣。   到了周明这一代,武帝虽然年纪渐大性子多疑,对周家倒越发信重起来,竟然还让周明在虎贲军任职。   虎贲军是天子亲卫,原本只负责帝王出行时的护卫安全。   武帝上位后,虎贲军分为明暗两重职责,明面上虎贲军保护皇帝安全,充当皇城护卫。暗地里有一批人手充当暗卫,管着全国情报出入、百官暗查之事。   虎贲军内各有分工,周明管的是明面上的事,负责皇城守卫。   这日勤政阁内,武帝召见他,却吩咐了一件暗卫该做的查人之事,“朕听说滕王游玩游到了江南,近日还安排人到明州治下的建昌县东屏村,接走了一家人。明州是靖王叔治下,朕若直接派人去查,恐让他多想。你跟靖王府大公子李承允是表兄弟,又跟颜家人打过交道,年后过去查查,滕王为何看重这家人。”   武帝说着让人将一张纸递给周明。   这纸上写了几个人名地名,,几排名字里,第一排的自然是颜庆洪一家的名字,第二排上,居然就是颜玉栋和颜玉秀几个。   周明听到滕王,有些讶异。这位王爷安居蜀中,安分地都快让人遗忘了,怎么忽然冒出来了?   滕王李世冀是先皇幼子,比武帝小了十多岁。他生母位列贵妃盛宠无双,当时李世勋的生母只是一个妃。先皇还多次当众说幼子李世冀最肖自己,当年被视为最有希望的皇子。   可惜,先皇驾崩时居然是李世勋继位,李世冀生母在先帝灵前痛哭流涕、自愿殉葬。   李世勋感她对先皇一片深情,发誓会好好照顾幼弟。   登基后分封之时,李世冀被封为滕王,封地在蜀中一带。蜀中沃野千里、风光秀丽,当然算是好封地。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靠近西南夷族,容易生些事端。   李世冀当年只有十多岁,先皇送入皇陵后他就带着人去蜀中了。   藩王无诏不得进京,这么多年,周明从来没见过这位滕王。   滕王派人接走颜庆洪一家,必定不会大张旗鼓的。   周明听父王说过,圣上这么多年没生下皇子,皇室和朝中早就人心浮动,大家争论的唯一焦点,就是到底是在宗室中选个幼童过继,还是直接挑个年长懂事的。   在这档口,滕王的异动让人不由心生警惕,而圣上这么快就获知消息,也让人心惊。   靖王是皇叔,滕王是皇弟,都是与武帝血缘最近的藩王。   武帝这几年对靖王和滕王都有所防备,既防着他们互相勾结,也防着他们各自有妄念。忽然冒出颜家,先是与靖王府有了接触,又被滕王接了人去,留下的兄妹四个,又和靖王府大公子交好。   明明只是四个乡下孩子,一下竟然牵扯到两个皇亲王爷,这说起来,就是一团乱麻。   以圣上这几年的多疑性子,既然牵扯到了这两家,就算明知道颜家只是东屏村中普通农户,这么多年耕种为生没什么异样。不查个底朝天,圣上也是不会放心的。   这也算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吧?就是这几尾池鱼,真是够小够没分量的。   武帝亲口交代了,周明心中有别的想法也不能不做,他伸手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纸。   “圣上,这兄妹四个末将都见过,最大的才十二岁,都还未成年,颜庆洪是他们堂叔……”   反正玉秀到过靖王府的事也瞒不住人,周明索性就将自己在靖王府中见过玉秀的事说了,只略过了李承允生病原因和玉秀托他置产业之事。   靖王府中刘氏对李承允所做之事,只能算是靖王府的家事,武帝可能心里也明镜似的,他这个外人不好多提。   “听你说起来,这颜玉秀倒是有趣。”武帝听他说起颜玉秀揭榜之事,感觉挺有意思。   “和其他小娘子比起来,这个颜玉秀有些小聪明,但胆小怕事,料她不敢为非作歹。”周明想起那个时而瑟缩胆小时而灵秀的小丫头,想着谢惠灵都知恩图报,自己就当日行一善,为他们说几句好话吧。   武帝听了他的话,却深深看了一眼,“朕听说那几个孩子和你表哥李承允,如今很是亲近。”   “前些日子接到表哥的书信,也说起和这兄妹四个相处融洽。末将表哥如今在田庄养病,他自小在王府没有出过门,也就今年见过颜家兄妹,想来是到了田庄,见到熟悉的,格外亲近。”事关李承允,周明连忙帮着解释了几句。   武帝呵呵一笑,“料几个孩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滕王既然接了他们堂叔一家去,你就去查查。只要他们问心无愧,就不怕查。”   这话武帝说的和蔼,周明却心中一凛,再想起刚才武帝还提到了靖王,他连忙躬身领命,没敢再多说一句。   ☆、162章 帝王之忧   武帝看周明退下后,刚才那丝笑意没有了。   帝王威严更显,想起异动的滕王,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即使几十年过去,想起先皇,武帝李世勋还是一阵愤恨。当年朝中争位风波,非李世冀那十多岁稚龄可担当的,迫于局势,先皇将皇位传给他,却给李世冀留下了其他依仗。   这么多年,他自信天下已尽握在自己手中,先皇给李世冀留下的老臣也早退出朝堂了,偏偏这时候,李世冀竟然动了!   他离开蜀中到江南,是为了什么?   只为了一览江南山水,再与靖王把酒言欢?   还是听说自己精力日衰,想要皇室宗亲和朝中大臣们想起他这个先帝血脉?   或者,李世冀是觉得在蜀中经营多年,羽翼已丰,迫不及待想要拿到皇位?   靖王这个王叔,与自己年纪相仿。当年自己继位后,他是皇室中第一个臣服拥立之人。为了这点情分,加上这些年皇室亲王们死的死杀的杀,凋敝大半。他将最富庶的江南给他做封地,以示亲厚。   靖王来到江南,倒是沉醉温柔乡中,任由府中妻妾争宠、儿女倾轧。但面上昏聩,暗地里,他在江南可经营地不错,至少靖王府在江南的名声就不错。   李世冀若是拉拢他,他会不会答应呢?   前些日子临安伯无子袭爵,朝臣们议论纷纷,有人提议应该收回爵位,有人提出兄终弟及的前朝旧例。   一想到兄终弟及这话,他恨恨地捶了一下龙椅。自己这十几年勤政爱民,就为了将大好河山拱手送还李世冀?   可恨自己居然没有一儿半女,偌大后宫,几十年不闻婴啼,百年之后,这皇位难道还是要便宜了他?   他身为先皇爱子,自小受尽宠爱,就连临终时先皇还为他安排后路。   先皇是迫不得已才传位给自己,而李世冀的生母为了保住幼子的命,甘愿自尽,以求得自己照顾她儿子的承诺。也许,先皇还给李世冀留了其他东西,就是让李世冀羽翼丰满时拿出来,将皇位夺回去?   想到这种可能性,武帝更是胸闷,他还活着,就有人想夺走他的皇位了?   他独坐勤政阁中,将暗卫所呈报的东西细细理了一遍。   颜家不是世居东屏村,而是在颜玉栋的祖父颜焘这一代,才迁移到东屏村的。他们的父亲颜庆山,在外闯荡了十多年才回到东屏村娶妻生子,这十多年里,不知到何处谋生。   而颜庆洪这一支,一直待在东屏村里耕读为生,除了出了个秀才外,再没别的好说的。   倒是颜玉栋兄妹几个,回到东屏村后,短短时日,颜家作坊,居然在明州小有名气。   李世冀既然接了颜庆洪这一家人走,那就算有什么东西,肯定也是在颜庆洪手中了。但想起李世冀在蜀中的行事,颜玉栋这几个也不得不防,若是直接杀了,是否就能了结?   武帝心中转过几个念头,还是不能贸然杀了颜家这些人。若是贸然灭门,那些追捧颜家茶的文人们,最是多事。若是自己无故杀了几个孩子,传扬出去,不得被人口诛笔伐?李世冀再趁机来个清君侧,自己倒真是拱手让出皇位了,百年后还得落个昏君滥杀的名头。   算了,不过是四个孩子,容他们活着也无妨,还是先查清事情为要,武帝叫了虎贲暗卫进来吩咐,“周明去查明面上的事,你们加紧赶到东屏村,查查滕王在找什么东西。”   周明不知道武帝的安排,回到王府,先见了自己的父亲。他将武帝吩咐的这差事,跟成王爷说了一遍。   “这事你怎么看?”成王听完后,只先问周明的看法。   “这里面还牵扯到承允表哥,我只怕圣上不是让儿子办差查事情,还是敲打我们,怕我们跟靖王府走得太近。”   这一路上周明已经仔细想过,自己只是虎贲中掌管皇城守卫的,查人刺探这种事,有的是人去做。   看看交给自己这张纸上的人名,就知道必定有人去查探过了。   武帝说什么怕靖王多心,那只不过是台面上的官话。   若不想靖王多心,虎贲里多的是手段高明的暗卫,也多的是各种手段途径,要暗地查探而不被人发觉实在太简单了。   退一万步说,就这几年武帝对靖王时不时的敲打,可没见过他因为顾忌靖王这王叔多心而不做的。   既然武帝给的原因不可信。那顺着他的话细思,就只能是敲打成王府了。   “圣上对我们周家还是信得过的,这事只是个提醒。可能觉得你巴巴地从北地赶到明州去,与靖王府走得太近了。”   周明去靖王府,是因为成王妃挂念着外甥李承允,听说李承允病重不治了,让周明赶去为李承允撑腰做主的。   可周明去了一趟明州,李承允就转危为安了,这就让武帝觉得不信了。周明又不是神医,到了明州就能治病?会不会是靖王府故意说李承允病危,让周明有理由去一趟江南?   借着李承允,密会成王世子周明……甚至还密会滕王?   武帝相信周家的忠心,但如今宫里连个皇子都没有,谁知道周家会不会跟藩王联络?   若是圣上有个皇子就好了,储君一立,上下俱安,也免得人心浮动。   想到今上无后,成王就忍不住叹气,武帝这些年几乎年年选秀充实后宫,为的自然是生个儿子,偏偏就是生不出。别说儿子,连女儿都没生出一个。   越是没有儿女,武帝越多疑。帝王一多疑,臣子的日子就难过了。   听了周明的话,成王点点头,“我也如此想,等过了年,你到明州去一趟,将圣上吩咐的差使办了。反正我们没有私心,到时查到什么,据实上报就是了。”   “就怕牵扯到承允表哥……”周明有点为难地道。   “他的腿真的治不好了?”   “请了几个名医,都是这样说,只怕是真的治不好了。”   “那就没事了。就算查出什么不利的,他只要不掺和到谋反的大事中,念在他身有残疾,圣上也必定会网开一面的。何况,圣上如今查的,必定是滕王。”   ☆、有关本书的一些解释 磨人的一天,首先祝大家端午节快乐,虽然还有两小时假期就结束了?(?^o^?)?   这几天,很多书友留言还有私信,担心女主会不会做妾,问男主问题,还有这故事结局。   说结局还太早,就坦白本书思路吧。我选了这个题材,是因为“蝴蝶效应”四个字。简单地说,就是小人物改变历史的故事。   当然为了让这结论成立,给了女主一点金手指。   顺着这个思路我开始想故事,写大纲从逻辑上说服了自己,现在一章章写出来,希望说服你们:)   限于文字驾驭能力,我不知道最后自己能不能写好这个故事,只能一字字尽力写吧。   有关妾这问题,真是书名惹的祸。其实女主前世为妾而已,大家可以看开头几章哦。作者君自认为三观很正,做妾就是第三者插足嘛,绝不会让女主沦为第三者的,哪怕是真爱也不行。   男主问题,不少书友都猜到了,男主是周明。前世让女主入土为安,今世枕边人,作者君觉得挺浪漫的,还符合佛家的因果之说。鉴于我写到感情就是渣的前科,目前不敢保证能有多少进步,只能保证我会认真揣摩的。   ☆、163章 臣子之道   成王周定康,从武帝登基后就跟随着,这么多年臣子做下来,他既然这么说了,自然就是有把握的。   周明也就放心了,反正就是认真去查呗,就像武帝说的,大家问心无愧就不怕查。只要李承允没事,他也就不怕母亲挂心了。   倒是成王,想起了一件事,“听管家说,你前些时候从账上支了一万多两银子?”   他乍然提起这银子,周明一想,还真是有这事,“儿子是支取了,这些银子是……”他连忙想解释一下原委。   没想到周定康压根没想问钱的用途,“很好,要多少钱尽管去账上支取就是了。我们周家儿郎,只要不是沉迷吃喝嫖赌,做事不出大格,花些银子就花些,什么都见识一下才好。”   这话很开明,显然觉得儿子多见识一下花花世界是有好处的,以后才不会被什么迷了眼。   周明有点傻眼,敢情父亲以为他拿了银子去吃喝嫖赌了?   他涨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父亲,儿子没有去做这些。”   好歹他十几年恪守家规、洁身自好,怎么听他父亲这话,一夜之间很希望他堕落一下?   “你不是跟人去了春风楼?”   “那是……那是被人拉着去的。”周明有点欲哭无泪,那些银子是填补颜玉秀买地的,可让他说出来,他又觉得有点别扭。   周定康以为儿子不好意思,“如今圣上年纪渐大,你只记着,小事再胡闹也无妨,银子花销也无妨,我们家总不缺这点花用银子……”   “说到银子,父亲,儿子新请的幕僚精于算法又老于世故,他前些日子看了我们府中的银钱,跟儿子说觉得府中账目紊乱,只怕有不少漏洞,要不要将府中账目理一理?”   周明明白周定康的意思,平日里父子俩也算亲密,但要是他父亲忽然兴起,让他去春风楼这种地方玩乐几日,岂不是尴尬?他灵机一动,倒是想起前几日那幕僚的话来。   没想到周定康不为所动,“男子汉大丈夫,眼光放在外面,你怎么忽然关注起家中小事来?”   “这怎么是小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周明有点不服气。   “你啊,还是太年轻气盛了。”周定康看周明梗着脖子打算和自己争论,不由笑了,“圣上曾经说,周家治军严明,治家脑子就不行了。我们周家事不可对人言,治家不用跟治军似地弄成铁板一块,你明白吗?”   这些话周明从没听父亲说过,看父亲是打算教导自己一番了,他摆出往日学习兵法的态度,摇了摇头。   “谁家没几个刁奴?我们家有中饱私囊的蛀虫不稀奇,有了这些人,圣上才会更信周家。你只想想,本朝开国至今,多少武将之家被灭门?你只要确保不该漏的消息一丝不要漏出去,其他的,哪怕漏成筛子呢。”   周明略一思考,倒是有点明白了,“父亲是说这些是我们家的把柄?”   “这算什么把柄,这是笑柄。反正我们家是武人是粗人,不用怕人笑话。”   “你那个幕僚既然算法不错,你去跟他聊聊,若他愿意去北境军中效力,就将他送过去。军里的账目可不能容人中饱私囊。你这些时候盯着户部,头一批棉衣发出去了,可剩下的他们也得赶在过年前送出去。”   “好,儿子明白了。”   “要不是如今退步不得,我倒真想解甲归田去。”末了,周定康叹息着说了一句。   现在的周家,的确是不能退的。周家要是退了,北境军中那群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将领们,就先得遭殃。其次,周家求退万一引人闲话,帝王以为周家是以退为进,那更是后患无穷。   周明明白周定康的意思,也只能跟着叹了口气。   这些年武帝为了明君的名头,轻徭薄赋,国库自然不充裕。   可北方蛮夷却虎视眈眈,朝中有些所谓忠直之臣,觉得周家是消耗国库的祸首。   每年一到发军粮的时候,就开始攻击不断,他们跟户部就得不断扯皮。他们不怕上沙场真刀真枪地杀敌,怕的就是后方不稳。   偏偏武帝这些年疑心病更厉害了,心思摇摆不定。   “不说这些了,圣上派的差事,你务必尽心办好。那颜家兄妹几个,总觉得有些不寻常。”周定康敲着茶几思索片刻,“他们这声名大涨,还真是时候。几个孩子没这份心机,圣上只怕是担心他们背后藏着人。”   颜庆洪一家被接走后,颜玉栋家忽然就开了作坊,那赚钱还如流水一样快,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有鬼。   而且,什么茶啊粉啊,四个孩子,就能捣鼓出秘方来?   “那四个儿子都见过,其他三个性子很好很懂事,但才智上没觉得特别出众。只有颜玉秀,”周明斟酌着评价,“有些恰当好处的小聪明。”   回想明州时的种种,的确是恰当好处,占点便宜,但不会到让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十岁的小娘子,事出反常即为妖,若是他们背后真有高人指点,那这高人圣上是必须要挖出来的。”   要真是背后有事,周明没查出来,别人查出来了,那武帝对周家,就不是这种隐晦敲打了。   周明知道父亲的意思,郑重点头答应了,回到书房先拿了李承允的书信出来,再字斟句酌地看起来。   李承允写这书信,其实是高兴地发泄。他难得斗倒了刘氏的人,心中高兴,又没别人可说,就都写到了给周明的信里。   可这信里,他顾忌着玉秀家事,还有自己与黑衣人合作之事,所以,信里有些地方就含糊了,周明细看之下,感觉不合理之处甚多。   在明州见到的颜玉秀,在脑中又浮现出来,她能巴着纪夫人,从刘氏手中得利,又接着自己的名头,敲诈了王府姨娘如意,那李承允这种单纯之人,还不被她玩弄股掌之上?   周明生怕李承允被颜玉秀给利用了,连忙回信一封嘱咐李承允安心养病,又给小北下了道指令,让他务必看好李承允。   ☆、164章 颜照此人   周明怕李承允被颜玉秀利用,忙着传信提醒。   滕王李世冀,也生怕自己留在李承允身边的小厮小西,被人利用。   前些日子,小西传了书信,写了两件事:   一是李承允意外雪夜迷路,借宿借到了颜家,与颜家兄妹相谈甚欢。   二是颜家颜玉秀,一力推动李承允惩治了庄头。   而除了拿人时小北花力气最多外,其他事情上,李承允都是让小西陪着丁三做的。   小北是周明送给李承允的,这事在靖王和刘氏那边都过了明路,可自己安排的这个小西,身份是卖身到王府的小厮。   小西的身份,若引起刘氏母子警惕,进而追查的话,滕王怕自己留在明州的人会受损。   再说,那田庄庄主是刘氏的人,李世冀原本的打算,是让李承允在那庄头手底下九死一生时,让小西出手救人,彻底将李承允给收服。   现在颜玉秀横插一杠,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有些恼怒。   “王爷,不过是几个孩子的胡闹,何必为这种小事恼怒。”他的智囊席先生见李世冀脸色阴沉,在边上劝道,“反正那李承允逃过了这一次,也逃不过下一次。他这次动手,若是把刘氏母子激怒了,反而更会置身险境。”   “是啊,王爷,您不是说,当务之急,是快点找到先帝遗诏吗?”边上的幕僚也连忙跟着开口。   结果弄巧成拙,他一提先帝遗诏,更让李世冀恼怒。   他眯了眯眼,转头问道,“遗诏在哪里这事,颜庆洪那一家子身上,还没查出来?”   负责此事的人,真想打死刚才开口的,这不是将火引到自己身上吗?可李世冀问了,他不敢不说话,“回禀王爷,软的硬的都试过了,那颜庆洪一家,可能是真不知道有遗诏这事。”   “颜庆洪那儿子不知道也算了,颜庆洪也不知道?”   “颜庆洪说自己跟着颜焘到东屏村时,年纪还小,而且颜焘对他也不信任,什么事都没告诉他。他说,要真有遗诏,可能给颜庆山了。”   “不是说,颜庆山家的东西都被他拿走了?”   “他说,王氏死的时候,让颜玉栋四个带了银钱东西去王家村投奔他们舅舅,可能东西被他们带走了。”   李世冀想了想,“让小西找机会,将颜玉栋家再搜搜,只要有任何不该他们家出现的东西,都带回来,要是有机会,再带个人送来。”   李世冀迫切地要拿到先帝遗诏,那是他父皇为他登基安排的伏笔。   他如今三十多岁正当盛年,正是该有一番作为的时候。   “王爷,京里的消息,说圣上已经知道您将颜庆洪一家带到蜀中的事了。我们是不是先缓缓,免得太过引人瞩目?”席先生是李世冀刚到蜀中时,就跟着他的。   王爷这么多年一直稳扎稳打,逐步在蜀中培养势力,可这几年,他觉得王爷有点急躁了。   “席先生,本王是怕我们的好圣上忽然归天,那就太遗憾了。”   李世勋这几年据说纵欲过度,精气神越来越差了,万一哪天就死在女人肚子上,岂不是遗憾?   李世勋要是死了,自己就是继位也得奉他为先帝,若是不敬就会受人诟病。   他逼死了自己的母妃,杀母之仇,怎么能等他死后再算呢?   “王爷,先帝那道遗旨写了什么?若是知道,不如让席先生仿写?”那个管审问颜庆洪一家的人,看到席先生,冒出了一个主意。   “本王只知道父皇留下那道遗旨,是让皇兄将皇位还给本王的,具体的,却也不知道。”   当年他也才十多岁,父皇就要病重不治了,临终跟他说已经写了一道圣旨,交给翰林待诏颜照,让他待李世冀成年之后将圣旨拿出,逼李世勋退位。   席先生对这圣旨来历是知道的,只能感慨,先帝还真是痴情,答应贵妃要让他们的爱子登基,看李世冀压不住朝局只能传位给李世勋时,还不惜留下一道遗旨,以保爱子将来继位。   “王爷,那颜照只是个小翰林,会不会将圣旨给毁了?”有幕僚觉得颜照那官位,未必就真忠心可靠。   “不会,颜照这人名声不显,官职不高,没人注意。但这人却是个书呆子,有股子书生迂腐之气。”李世冀想到父皇当年的评价,肯定地说。   可惜颜照怎么死了?不然他一定会自己将圣旨送上门来了。   父皇留下那些话就驾崩了,母妃为了保他只能自尽殉葬,他带着人来到蜀中。开始几年只敢隐忍,然后一点点积蓄实力。   蜀中这块封地,别人都以为是李世勋选的,其实,要是按李世勋的性子,真要是他来分封,肯定将自己封到蛮荒之地去。幸好,父皇早就安排好了。   唯一没算计到的,就是颜照死了,他找了十几年,终于找到了当年颜焘一路遣散的一个仆人,然后顺着那个老仆,找到了建昌县东屏村。   颜照的儿子颜庆洪,居然是这么一家人,让他实在失望。   倒是他哥哥颜焘这一支,几个孩子倒是聪明,希望他们不要再坏自己好事,那留着他们,权当是给颜照的恩典了。   “王爷,要是一直找不到的话……”席先生担心这么拖下去,会不会不利。   “放心吧,我那皇兄现在不敢轻易对付我,谁让他没儿子呢,哈哈!”李世冀想到这就觉得好笑,堂堂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居然连个屁都生不出来。   这种时候,李世勋要是忽然要杀自己,宗室们只会认为他这是滥杀,要是人人自危了,那他的皇位就更不稳了。   他若是想杀自己,必定会希望拿到自己的罪证,比如说谋反的证据,师出有名。   师出有名,李世勋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不过,若是实在找不到遗旨,就得从人上下功夫了。   “席先生,那个颜锦程,你看怎么样?”   “懦弱无用!”席先生一点没客气给出四个字。   “这人先生教导一下,也许将来能有用处呢。”   ☆、165章 丰足年   李承允和小西,先后收到了信。   小西看完之后,伺候李承允更加恭谨但也更加沉寂。   周明的信里,提到年后会来东屏村探望,同时提醒李承允谨慎行事,不要莫名与人交好。   这后一条,明显是针对李承允所说的玉秀合作之议。   李承允觉得有点不太痛快,但他知道周明对自己没有恶意,想着年后他过来后,一定要跟他说清楚颜家兄妹没有害自己。   再想到接到王府书信,让他回府过年,他心里觉得有点憋闷,看看天气还好,待在田庄实在无趣,让丁三准备马车,去东屏村颜家逛逛。   小北看李承允前脚收到周明书信,后脚又要去东屏村,纠结半天还是跟着去了。   这田庄里冷冰冰的,他也挺喜欢到颜家的。   玉秀不知道这些事,她正笑眯眯地招待来家的钱掌柜。   这时已经是腊月中,很快要过年了,钱掌柜送来了五味茶楼干股的分红——除了近百两,散碎银子,还有一张一万两的银票。   “本来我们少东家想亲自来拜会一下颜郎君和颜娘子的,只是其他生意还未料理清楚,实在来不了,还是吩咐我将分红送来。”钱掌柜这一次的姿态摆得更低。   玉秀手里拿着茶楼的分红,他是五味茶楼的大掌柜,那玉秀就等于是他东家了。   “有劳钱掌柜了,我们能得这些银子,都是拜掌柜的所赐。”玉秀说得很有礼,也是实话。要不是钱掌柜慧眼识才,找到东屏村来,就没有后续的种种了。   “哪里哪里,我还得谢谢娘子呢,要不是娘子,我还做不上大掌柜呢。对了,东家说,想年后往北边再开几家茶楼……”   “掌柜放心吧,到时茶必定供得上的,只是,为了茶楼声誉,以后所有五味茶楼的茶,都会打上两宜茶坊的标签。”   “行,行,娘子放心吧,这点小事,压根就不是事。”钱掌柜一听玉秀只不过打算在茶上打个名头,一口就答应了。   毕竟这是大家都有好处的事。两宜茶坊名头响了,五味茶楼自然跟着客者如云。   两人谈妥了一些事,钱掌柜也不多留了,年终岁尾,都赶着回家过年的时候了。   玉秀送走钱掌柜,高兴地对着银票大大亲了一口,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得帮哥哥定副好点的弓箭,还有弄几个靶子,让哥哥更能好好练骑射。   心情一好,走路都带风,到底是一笔巨款,她高兴地将玉栋几个都叫进屋里。   回到屋里,玉秀拿起钱掌柜给的银票晃了晃,“哥,这下我们可是财主啦。”   玉栋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银票,难道他刚才射箭花了眼?他揉揉眼睛仔细再看,真是一万两啊。   “秀秀,怎么会这么多!”   “茶楼专门卖我们家的茶,生意好啊。有了这些银子,明年我们再将作坊扩大点。”玉秀坐下来跟大家商量,“我们的作坊不能叫颜家作坊了,我们还得请几个管事的。”   “现在又没多少事,我们自己管就够了。”玉栋一听请人,反对道。   请人就要花钱,他们几个自己看着,还能少请两个人工呢。   “哥,我们是农,以后你和小四要是考上了,你们就是仕。家里开个作坊,要是还叫颜家作坊,落人口实。”   玉秀考虑地长远,玉栋想想也有道理,不再反驳了。   “大姐,这么多银子,我们过年是不是要吃好点?”玉梁考虑很实际的问题。   现在已经腊月二十,很快就要过年了。   “什么时候少了你吃的啊!”玉秀捏了捏玉梁那明显圆了一圈的脸,大方许诺,“不只有好吃的,还有好玩的。哥,我们二十四去赶集吧?都去!”   一听可以赶集,玉梁更是欢呼雀跃。   手里有钱,自然要过一个丰足年。   玉栋拿笔,其他四人坐在边上,一点点记下要采买的东西。   首先就得买一个猪头、一只鸭和一只鸡。   东屏村这边过年,猪头是必不可少的,祭祖拜佛都得用。   所以一到腊月,猪头价格就见涨。   “猪头我上次到镇上时已经定了一个,等这次赶集时去买来就是了。”玉栋很老成地说。他现在做事越来越有成算。   “哥,你越来越有当家人的架势了。”玉秀夸了一句,惹得玉淑和玉梁嘻嘻笑个不停。   除了荤菜,素菜是不用买的,家里反正地里种了,其他还得买的就是各类干果蜜饯、瓜子花生。   玉栋一样样记下来,“炮仗要买多少?”过年总得放几个炮仗。   “哥,还要买花炮,我们家门口放一个,作坊门口也放一个,要最大的。”玉梁对花炮可是很喜欢的。   以前玉栋也喜欢,现在他觉得自己是当家人了,就不能想着玩了,就有点犹豫。   “太大的也不好,我们买三串一千响的小挂鞭,过年的时候作坊门口和家门口都放一串,再留一串正月放。再买是个大炮仗,花炮我们就买一个吧?”玉秀觉得大花炮有点费,“小四,不如到时给你买几个小炮,让你丢着玩。”   玉梁听说大花炮只买一个有点失望,可一听给他额外买小炮,又高兴了。   “对了,秀秀,淑儿,你们得买个新花绳。”玉栋想起颜庆山在世时,每年过年都要给两个妹妹买些头绳头花什么的。   “哥,不要啦,我的花绳还是很新。”玉淑想起今年买过几朵头花了。   玉秀本来也想说不要,可再一想,她要是不买,玉淑肯定不肯买的,“淑儿,我们一人买一朵吧?”   玉淑听玉秀说要买,不说不要了,想起过年的春联,“我们还得买春联。”   “这不用买写好的,我们买几张大红纸,让哥和小四写。”玉秀提议道。   “大门的对子让哥写,斗福我来写。”玉梁挺有自知之明的,对联他还写不好,写几个斗福还行。   说起春联,颜庆江觉得人家家里的红灯笼好看,要买一对。   说说笑笑间,玉栋已经写满了一张纸。   ☆、166章 没胡子的好汉   李承允来到颜家时,玉栋正收起采买单子。   玉梁看到他,热情地邀请,“大公子,过年你来我家吃饭吧?”   东屏村这边,过年这天,会邀请同族之人、还有平时交好的人家,到家里吃团圆饭,以示亲近之意。   李承允摇摇头,“我过年得回府城去,明天就动身,今天是来告辞的。要等年后才回来。”   玉秀对这消息并不意外,毕竟李承允又不是离王府很远,春节这种大日子,肯定会让他回家的,“大公子保重!一路顺风。”   这些日子李承允常来,玉梁听说他要回明州府,有点失望,“那你可得早点回来,元宵我们这的花灯和舞龙可好看了。”   “好,我一定要赶回来看灯的。”李承允高兴地答应了。   几人正在说话,院门被拍得山响。   “我去看看谁来了。”玉栋收好纸笔,去打开院门。   院门外,站着一个很熟悉的身材精瘦的少年,带着皮帽子,围着围脖,遮盖了下巴等处。   说熟悉是因为身形熟悉,说陌生是因为那张脸有点陌生。   玉栋看着这人,有些犹豫地叫了一声“师兄?”   “当然是我啦。”那人应了一声骄傲地抬头,然后想到什么赶紧低头,这一抬之间,露出下巴一片红。   “武大哥,你不贴胡子啦?”玉梁惊讶地叫了一声,一个贴字让武大勇连声咳起来。   玉淑也笑着说,“武大哥,你原来长这样啊。”   武大勇这些日子时不时就来家里,就连胆小腼腆的玉淑,都敢和她随意说笑了。   “淑儿,小四,来,我给你们带好吃的啦。”武大勇聪明地转移话题,举了举手里的东西。   “是什么是什么?”玉梁听到吃的从屋里跳出来。   “小四,给,这是北边送来的肉脯。淑儿,这是你爱吃的松子糖。”武大勇往玉淑这边扔过来,目光不经意间,还挑衅地看了李承允一眼。   这个小白脸,仗着靖王府大公子的身份,这些日子老是跑到秀秀家来。尤其听到村里人夸他什么没架子、长得好,他这心里抓心挠肝地难受。   “秀秀,给,给你买的。”他熟络地走进屋子里,又将一包姜丝糖递给玉秀。   玉秀接过糖,意外地直瞪瞪打量着他,都忘了说话。   武大勇看玉秀一直看着自己,咳了一声想低头,随后想起什么,连忙又抬头摆出一副大方的样子。   没贴胡子的武大勇,原来长了一张清秀的娃娃脸,一笑还有一个酒窝。   玉秀笑着夸奖,“武大哥,你没了胡子更好看,以后别养胡子了。”   一个养字,让武大勇听得很舒服,秀秀就是温柔可人,看这说话用词,多让人舒服啊。   其实,他挺心疼那把胡子的,江湖好汉,谁不是一把胡子彰显气概啊。可眼看着秀秀对那小白脸越来越客气,他心里不踏实了,万一秀秀受小白脸蛊惑怎么办?   听到玉秀这句夸奖,他觉得自己太英明了,算了,去掉胡子,我也是英雄好汉。   “你们在干什么啊?”武大勇自在点了,在屋里找椅子一坐,问道。   玉梁将李承允要离开田庄回府城过年的事说了,武大勇乐得笑出一口白牙,“过年就应该回家嘛,大公子,你是今天走吗?”   “我明天一早动身。”   “明天啊……其实今天天气不错,还有太阳,坐马车上路最舒服了。”武大勇真想让他马上走。   他这淡淡的敌意,李承允自然感受到了。   李承允也没生气,武大勇这人坦率直爽,就像阳光一样,他那点敌意,更像是小狗护住肉骨头的感觉。其实并没有太大恶意,也不会暗地里害人,反而让人觉得挺可爱的。   李承允很喜欢与他说话结交。   短短时日,他的心境和在王府时比,已经大为不同。   听到武大勇的话,他毫不在意,反而和武大勇说起路上安排来。   武大勇听他说连府城大街都没去过,炫耀起来,叽里呱啦介绍了一堆自己到府城时吃的玩的,把大家听得眼睛发亮。   玉淑帮他倒了碗水,“武大哥,喝口水再说。”   武大勇接过碗,一仰头,一口就喝完了,“这么说没意思,师弟,等我们去府城考武举的时候,让秀秀、淑儿、小四还有小叔都去,我带你们好好逛一圈。”   “武举?师兄,我们连童试还没过呢。”   “我们这样的身手,童试必定是一举考过的啊。”武大勇毫不谦虚地说,“明天秋天就去考武举了。对了,我今天来有正事的。”   他得意地掏出一张纸,“我爹终于答应我应考童试了。这童试得找个武秀才写荐书,我爹找了一个,我让那人帮你也写了一张。”   “武大哥,你是不是为了考试,让你爹把胡子拔了?”   “去,怎么可能嘛,我一张口,我爹马上就答应了。”武大勇吹了一句,下意识摸摸膝盖,为了让他爹答应,他可是使足了苦肉计,跪了一个多时辰啊。   玉栋接过那张荐书,仔细看了一眼,高兴地说,“谢谢师兄,我还在想找谁帮我写这荐书呢。”   要应童子试,不论文武,按照规矩,得找个先科秀才写荐书,然后再找村里里正村老等联名具保才能入场考试。   玉栋要写保书容易,找金福清、金满堂等帮忙签名就是了,可他跟其他武秀才没打过交道。   武举人在十里八乡人头熟威望高,他想找人给儿子写个荐书那就方便了。也亏武大勇时时记着他,连荐书都帮他准备好了。   武大勇听玉栋感激,高兴地头仰得更高了。   李承允也知道荐书的重要,再看玉秀也是满脸笑容,心里闪过一丝黯淡,可惜,自己却是帮不到她什么。   玉秀高兴地跟武大勇说,“武大哥,这可真是多谢你了,我们一定得谢你。”   “谢什么啊,玉栋可是我师弟。不过,秀秀,你上次给小四和玉栋做的虎头香囊很好看。”武大勇眼馋好久了,马上暗示地讨要。   “回头我给武大哥也做几个。”玉秀笑着一口答应了。   武大勇更乐得手舞足蹈,坐不住,拖着玉栋要去院子里比武射箭,屋里几个马上出去看热闹了。   ☆、167章 年货采购   玉秀笑着走到屋檐下,看了片刻没再看了。   她顺手拿起了放在一边的针线篮子,开始飞针引线,她还是趁着有工夫,多做几双鞋袜吧。   李承允轮椅不便,落在了后面,看他们在院中奔跑,想到又要回牢笼了,有些怅然。   玉秀一抬头,看到他黯然的样子,猜到了缘由,只能同情地叹息。   回到靖王府中,如何面对刘氏母子,还有靖王那些人,是李承允必须要想的事。   李承允转过视线,看到玉秀同情的眼神,忽然觉得有点狼狈地躲开那视线,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不能永远让一个女子同情。   玉秀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还以为是他不好意思了,移开视线,专心做起针线活。   武大勇和玉栋比了几箭,到底还是武大勇箭法更好。   “师弟,回头还得练习骑射,下次我带匹马来。”武大勇想到玉栋家里没马。   玉秀倒也想过马的事,只是养马可不比养牛,吃得精细还得有人照料,他们现在是没这条件。   玉栋有点不好意思,“太麻烦师兄了。”   “自己兄弟,说这些干什么。我们江湖中人,当然是有福同当。”武大勇一拍玉栋肩膀,豪气地说道。   “说到马匹,我们庄子里倒也有闲置的,你们要是需要,随时可以去牵来骑。”李承允在边上接口,换来玉栋的谢意,武大勇的一个白眼。   因为李承允明日就要回府城,倒是不能多待,很快就先告辞了。   其实大冬天的武大勇也得早点回家去,但武大勇愣是跟玉栋几个一起送走了李承允后,才回镇上。   接下来都是忙着过节的时候,武大勇虽然不管事,但得跟着武举人访亲会友,忙着过年诸事,也没时间再来。   赶集,本来是逢四和九一次大集,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会有连着三天不歇市的大集,从腊月二十八开始,到腊月三十日,这三天里街上的东西更多。   所以,玉秀几个等到了腊月二十八,才去集市。   出门前,玉秀给家里五个人每人带了二十文钱的零花,要是看到什么喜欢的就可以自己买。这已经是一笔巨款了,颜庆江和玉梁高兴地放到荷包里。玉淑仔细地装在荷包里,外面又套了一个大荷包,才藏在身上。   玉秀又将最大的钱袋递给玉栋,“哥,你是当家人,钱你收着哦。”   玉栋郑重其事地点头,五个人换好衣裳,套上家里的牛车,浩浩荡荡到镇上去采购。   辛苦一年,节俭了一年,过年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要买点东西,孩子们更高兴,往日大人舍不得买的,这种时候,总会给买点零嘴,比如一块指甲大小的麦芽糖,或者一把蜜饯。   男娃们看到面具、木头做的大刀,总想买一个,哭闹耍赖地求。女娃们矜持些,可看到漂亮的头花好看的帕子,一边被大人搀着手一边频频回头。   玉梁看到那些面具,也狠狠看了好几眼。   “小四,你想买就自己过去买啊。”玉秀看他那馋样,跟他说。   “不,我长大了,这是小孩子玩的。”玉梁一脸严肃地摇摇头,还迈了几步方步,一副小夫子的老成样。   玉淑嘻嘻笑着羞他,过了一会儿,变戏法一样玉淑拿了一大一小两只面具,“小四,二姐送你们哦。”   玉梁脸红地接过,嘟囔着“谢谢二姐,我真的长大了”,那手却是自己有主意一样,紧紧捏住面具就没送过。   玉栋走在最前面,先到相熟的一家杂货铺买了瓜子花生,其他的照着采买单子一样样选好,付钱后让人都送到那家铺子里。   最后来到肉摊去买定好的猪头。   他们时不时买肉,肉摊的屠夫给留了一个二十多斤的大猪头,玉秀都担心家里的大铁锅煮不下。   “颜大郎,听说你家作坊又盖了新地方,明年还招人做工不?”那屠夫一边剁肉一边打听。   如今镇上的人,说起玉栋都称呼为颜大郎了。   “招啊,正要找人算个明年开工的日子呢。”   “算日子啊,你找北街拐口的那个瞎子,算的最准了,街上生意好的都是找他算的。”   “大叔,你也找他算的日子吧?看你这生意,越好越好了。”玉栋恭维了一句。   “还别说,真是找他算的。”那屠夫更高兴了,哈哈笑着说,“他这几天生意好,你们等会早点过去找他算。对了要是作坊招人做活,我这有人在打听呢。”   “等我们算了日子,要是愿意来做的,到时可以来我家看看。不过也就是一个小作坊,要不了多少人。”   “那是那是,我帮人打听一句,回头让她们让您家去看看。”那屠夫也是个门儿清的,一听玉栋这话,就知道玉栋不会满口答应,毕竟干活还得看人怎么样。   几人又闲聊几句,才往前走。   玉秀几个走几步看玉栋一眼,把一脸老成的玉栋看得不好意思了,“你们老看我干什么?”   “哥,你真会说话。”   “难道我以前是哑巴不说话啊。”玉栋假装嗔怪地说,那嘴却是咧得都快到耳朵下去了。   他如今一月至少要去一趟县衙,平时还要跟一些掌柜生意人说话,开始还是玉秀教他如何打招呼如何应对,现在不用玉秀教,说几句场面话是张口就来。   买好肉,玉栋又带着玉秀和玉淑到首饰店,要给她们买首饰,“你们挑,哥送给你们。”   玉栋和玉梁到镇上读书,玉秀总会每天给他们带点零花钱,两人却是很少用,也攒了不少。   玉秀拉了玉淑说,“淑儿,我们不能便宜了哥,得好好挑挑。”   玉淑知道玉秀在玩笑,也跟着点头。   两人最后每人挑了一支镀银的簪子,“今年先买这个,明年让哥买好的。”   玉梁又去挑了两朵头花,可他挑的样子实在够丑的,玉秀和玉淑看不上,玉梁不依一定要她们买。   颜庆江啪一下将荷包拍在柜上,财大气粗地说,“买!”   五个人嘻嘻哈哈地又买了头花,用了颜庆江的钱,颜庆江觉得不能只给侄女买东西,又带玉栋和玉梁去买。最后玉栋和玉梁挑了一只九连环和孔明锁。   ☆、168章 他疯了   五个人觉得没什么东西好买了,就往北街去找那个算命瞎子。   他们家的作坊原本是开在家后面,玉秀觉得太狭窄,将家后面的那块地换过来,隔成两个部门,又将后院墙上开了道小门,方便自家人进出。   作坊重新开了进出的门,这可也算是大日子,一定要找人算个吉日良辰,放鞭炮开张。   北街拐口是一条小巷子,巷子直通河边,夏天凉爽,冬天就够呛了,穿堂风呼呼地吹着。镇上几个算命的都在那边摆摊,有测字算命、八字算命等几种形式。   今天天气冷,那边只有算命瞎子一摊摆着,玉栋坐下来跟瞎子说作坊的方位、家中方向,供瞎子测算,玉秀几个站在边上等待。   忽然,颜庆江指着巷子最里面的一摊黑影,推推玉秀和玉栋,让他们快看,脸上还有些激动。   玉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乍一看以为是破布堆着,原来是个人。那人缩成一团,头发打结,衣裳已经黑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这里怎么有讨饭的?”玉淑觉得那乞丐可怜,手里正拎了包点心,打开油纸包走到那人面前放一个。   她走过去时,地上那人动了一下,好像忽然睡醒了,抬起头看过来,露出一张脏污的脸,还有浑浊的眼……   玉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手里拿的点心一下掉落地上碎成几块,颜庆江激动地跑上前,“你……他们……”   他一急说不出什么话,就不停地“你”“他们”说个不停。   算命的瞎子听到这边动静,“这疯子前两天刚到镇上的,乱叫乱嚷,还抢人东西,你们小心点!”   那疯子一抬头后,玉秀就死死盯住他,颜庆洪!   他不是和颜锦程一起,去府城了吗?   怎么这么狼狈地回到镇里了?   玉秀看颜庆洪脚上只有一只鞋,那鞋底还有大洞,显然是走了不少路。   这会儿工夫,颜庆洪已经完全醒过来了,他好像完全不认得面前的几个人,一把抓起地上的点心碎块就往嘴里塞。   他脸颊消瘦,脸上、手上和脚上都有冻疮,要不是熟悉的人还真认不出来。   颜庆江同情地看着自己这个亲哥哥,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无措地看向玉栋和玉秀。   颜庆洪吃完点心,忽然哈一下发出一声笑,那笑声粗噶难听,笑完他站起来,“老子是大官的儿子,哈哈,老子的老子是大官!老子的儿子以后也是大官!”   玉秀心中一动,上前几步,“堂叔,你还认得我们吗?”   “你?你是谁?”颜庆洪盯着玉秀几个看了几眼,“是你这个害人精!还想杀我!告诉你,我是大官的儿子,回头让知县老爷砍你头!还有你!还有你,你!”   他手指头挨个点了一遍,疯疯癫癫说着,也不知是真的认出了玉秀几个,还是下意识就这么叫。   他叫了几句,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玉秀拉了玉淑后退几步,“大堂哥呢?”   “谁?谁叫大堂哥?”颜庆洪不动了,站在那两眼望天,好像在想这个名字。   “颜锦程,你忘了吗?他是你的大儿子啊。”玉秀又问道。   “颜锦程?锦程,锦程……对啊,我儿子,我儿子以后要当官啊!哈哈,我告诉你,大官,皇帝亲口答应的!”   “对,我得去拿圣旨,只要拿到圣旨,锦程就能当大官!”   颜庆洪说了几句疯话,就往巷子外走,颜庆江想要去拉,玉秀拉住他的手,“小叔,我们快点回去,让人告诉二堂哥!”   颜庆江叫了一声“哥”,可颜庆洪没听到一样,一路叫嚷着“找圣旨,当大官”,一路往外走去。   颜庆江听玉秀的话,就怕颜庆洪不见了。   “小叔,你和哥快点去找二堂哥来,淑儿,小四,你们两个先回家去,我在这里看住堂叔。”玉秀推了推几个人,安排道。   颜庆江拉了玉栋,几个人先往自家牛车那边走,玉秀远远跟在颜庆洪身后。   看了一会儿,颜庆洪走的方向,居然是东屏村。这么疯疯癫癫的,居然还能找到路。   玉秀也不敢走得太近,就远远跟着。   冬天官道上人来人往,雪都化掉了。   颜庆洪走一段又停下来,坐在路边,有时直接抓了路边的冰疙瘩就往嘴里塞,还在别人地里刨了一棵菜,就这么生吞了。   周围没有人时他也不叫不疯,要是看到人了,就冲出去要人家磕头,说自己是大官的儿子,自己的儿子也会做大官。   路上的人大多都懒得理会一个疯子,只有两个脾气暴躁的,想去揍他,看他脏成那个样子,连揍都揍不下手。   还没到东屏村,颜锦鹏就跟着玉栋跑过来了,在路上遇上了颜庆洪。   “爹,你怎么成这样了?大哥呢?娘呢?”颜锦鹏走近颜庆洪,没嫌他脏,拉住了他手。   “你,你谁啊?敢拉住我!砍你头!”   “我是锦鹏啊!爹,你醒醒!”颜锦鹏大叫。   “你吼什么?松开,我要去找圣旨,皇帝答应的,有圣旨,做大官!你知道吗?我爹是大官,有圣旨的大官!”   “您见到皇帝啦?皇帝长什么样啊?”   “当然,皇帝,不对,王皇帝,皇帝!有圣旨,换大官!”颜庆洪听到玉秀的问话,脑子里有些混乱,最后又开始呢喃起来。   颜锦鹏无奈,只好哄他说,“好,你听话,我就带你去找圣旨,你跟我走!”他拉了颜庆洪走了几步,看他脚上冻疮都化脓了,也不知道痛一样,也顾不得脏,蹲下背起他。   幸好颜庆洪听说带他找圣旨,倒是安静听话了。   ☆、169章 入室劫人   颜锦鹏带了颜庆洪回家,玉秀和玉栋也赶回东屏村。   他们离开后不久,有几个人匆匆赶到了官道边,“头儿,血印子到这里就不见了。”   为首的看了一眼,他们追到云昌镇打听,有人告诉他们一个疯子出城去了。到了官道上,跟着路边时不时出现的脓血追过来,到这里却不见了。   “这人还有个儿子,走,我们去打听一下他儿子住哪里!找到人了,我们再等上头吩咐!”   “晦气,大过年的还得跑这一趟。”底下人忍不住抱怨。   “别废话,还不快追!”领头地冷冷地看了一眼,一提马缰当先而行,其他的几个连忙追上。   颜锦鹏家住哪里,并不难找。   他们到东屏村一问讯,就知道地方了。   因为意外遇到颜庆洪,玉秀心里沉甸甸的。   颜庆洪的爹,那就是叔祖颜照,以前是当官的?   圣旨不在自己家,而是他们家?   可这劳什子的圣旨到底在哪里?到底写了什么?   “秀秀,颜庆洪说圣旨是叔祖拿的,你说,会是谁在找圣旨?”玉栋回到家,支开玉淑和玉梁,拉着玉秀商讨起来。   他这些时日见识多了,知道这是大事。   “哥,若是没听到颜庆洪那些话还好,我们又听到了……我们得找找,要是能找到也行。要是找不到……”要是找不到,也不能任人鱼肉。   她一时间想到几个查找法子。   颜照若是做过官,吏部肯定有记录。   若是颜照真的拿过圣旨,宫里应该有记档。   阿公带着一家人一路迁移到东屏村,路上总能打听到什么。   可偏偏,这些法子,她一个都用不了。   倒是那些黑衣人,可能就是顺着阿公搬迁到东屏村这一路,找过来的。   对了,周明!谢惠灵!   玉秀思索片刻,谢惠灵前世就是知恩图报的君子,这一世应该不会变,她让玉栋写了一封信,求谢惠灵帮忙打听朝中二十多年前有没有一个叫颜照的官。   如今也没人出远门,驿站也没人招待,只能等年后将这信送出去。   因为心里装了心事,玉秀第二天起来人就有些没精神,强撑着过完年,到正月初六,她就病倒了。   镇上算命瞎子给算的作坊开张日子是正月初九。   作坊开张是大日子,得请人观礼,还得安排在作坊那边开两桌酒席。   到了初九那天,玉秀热得直打冷战,压根起不来。   玉栋按着昨日商量的,请金满堂和红婶帮忙,红婶带了荣嫂子做菜安排酒席,金福清帮着玉栋招呼来观礼的人,玉淑和玉梁负责跑腿传话看东西,勉强将事情安排了。   到了中午,玉秀朦朦胧胧听到嘭啪的巨响,应该是作坊放开业炮仗了,总算安心下来。   玉梁提了个食篮,从作坊同往家中的那扇角门回来,走到床边摸摸玉秀的额头,还是有点烫,“大姐,红婶说鸡汤好,让我给你送一碗来。”   玉秀迷迷糊糊睁开眼,“先放着吧,我一会儿起来吃。”   “你早上就没吃东西,红婶说饿肚子好得慢,我喂你吃。”玉梁却不肯,拿了调羹要喂。   玉秀看他那担心的样子,只好撑着起来穿了一件棉袄,“别喂了,我自己吃。”   她接过玉梁手里的碗,食不知味地喝了几口,不知是不是鸡汤不错,真觉得精神了点,“好了,我吃完了,作坊那边怎么样?”   “放心吧,哥让我跟你说,都好着呢。对了,一大早大公子居然也来了,他昨天就从府城回来啦。”   玉秀点点头,“那边人多吗?酒席散了没?”   “还没,才开席呢。红婶给大公子单独开了一个桌子,哥请福清叔家的两个儿子陪客。”玉梁将今天来了什么人各自如何坐的说了一遍。   玉秀听着大体都妥帖,她脑子里轰轰作响,也实在想不出什么。   玉梁接过鸡汤,放到炭盆上,“姐,我给你热着,等会儿你再喝几口。我先回去帮哥做事啦。”   他说着将门带上走出去。   玉秀迷糊地想躺下,猛然听到屋外蓝妞汪汪汪乱叫,玉梁惊叫声“你是……谁!”然后再无玉梁的声音。   玉秀一惊,跳下床踩到自己的绣花鞋上,就往门外跑,只看到一个黑衣人肩上扛着玉梁,手里抱了一个盒子正拉开院门往外走。   那盒子,就是装着爹的那把军刀的!   玉秀尖叫了一声“有贼啊,救命啊!”就冲屋外。   那黑衣人听到她的尖叫,脚步停了一下,蓝妞冲上去啊呜咬了一口,那黑衣人吃痛甩了一下没甩脱,第二次用上力终于从蓝妞嘴里抽出脚,蓝妞汪了一声还想再冲,被黑衣人一脚踢飞。   玉秀顺手拿起屋檐下针线篮里的剪子,嘴里大喊着追过去。   可作坊那边正放了一千响的挂鞭,玉秀的声音也不知有没有人听到。   那黑衣人犹豫一下,不多做停留,扛着玉梁冲到院外,将人往马背上一放,自己翻身上马,一抽鞭子,让马沿着河堤路往村外跑去。   玉秀追到门外,看到黑衣人已经骑马跑了,院门外还绑了一匹马,她一手拉住马鞍,居然被她爬上马背了。   “驾——驾——”玉秀吆喝两声,那马竟然原地打圈不走,眼看黑衣人已经跑了一半河堤路了,玉秀咬牙拿手里的剪子往马屁股上扎了一下。   那匹马吃痛,嘶鸣一声,往前跑起来。   玉秀被颠得坐不住,她也不知道要去踩马镫,只双手抱住马脖子,她双眼被风吹得睁不开,只闭眼大喊,“救命啊!来人啊!”   “那不是秀秀吗?那是怎么啦?”   “快点快点,去叫人,前面那匹马上好像是玉梁。”   终于有几个村人看到了这里,再听到玉秀的喊叫,连忙跑作坊那边去报信。   玉秀所骑的马吃痛之下,死命跑起来,眼见着离黑衣人越来越近。   黑衣人在马屁股上又抽了一鞭,跑上了官道。   玉秀摇摇晃晃跟在后面,见官道那边有两辆马车缓缓而来。马车里的人显然也看到这边的情形了,有两个骑马的将马头往后转。   玉秀张嘴想叫,被风一灌叫不住声音,反而咳嗽起来,她往马身上又扎了一下,这次这匹马没跑,却人立而起。   ☆、170章 授受不亲   玉秀手抓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那马“咴”一声叫唤,发力狂奔而走。   玉秀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散架了一样,可那个抓走玉梁的黑衣人还骑马往前,她抬脚跑起来。   前面官道上行走的两辆马车停下来,有两个骑马的人拦到黑衣人面前。   玉秀觉得那两人身形有些熟悉,只是头晕眼花,看不清楚。   那两个骑马的人和黑衣人打起来,玉秀看到黑衣人被一脚踢下马,叫了一声“小四”,又往前跑过去。   那两个骑马的人,一人正拿刀指着黑衣人,一人从那匹马上抱下玉梁,玉秀呼哧呼哧跑到那马车后,“小四,你怎么样?你醒醒啊?别吓我啊!”   “他没事,只是被打晕了。”一个熟悉的嗓音说。   “谢谢,谢谢,把他给我。”玉秀压根没有心思抬头去看什么人,只一把将玉梁抱回来,打量身上有没有伤口。   她有心抱玉梁,但她自己还发着烧,双手无力,那人一松手,玉梁就往地上掉去。   “小心!”那人连忙帮着接住,伸手抱住玉梁,却看到一个影子往自己压过来,他连忙伸手拉住,原来是玉秀撑不住晕了过去。   那人眼看她要倒在地上的碎石上,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用上力托住了她胳膊,揽住她肩,“洛安,快过来帮忙!”   这人,正是远道而来的周明!   周明一手抱住玉梁,一手揽住玉秀,站在官道上动惮不得。   洛安正坐在马车车辕上,看到自家世子爷的窘境,连忙跑过来接过玉梁,低头一看,“咦,这不是颜娘子和颜玉梁吗?”   周明空出一只手后,揽住玉秀的那只手终于能松动了,听到洛安的话,他低头一看,好像是颜玉秀!   “颜玉秀,你醒醒!”他摇了两下玉秀没动,头往后仰,原本披散的头发向后滑开,露出了遮盖着的脸。   她双目微闭,脸颊通红,唇色有点发白。他伸手一探,额头还有点发烫。   从京城快马加鞭赶往东屏村时,路上周明想了种种见到颜玉秀后,如何查事情的法子。   要从人嘴里知道事情,最快的法子是动刑……到底那么小的丫头,动刑太过了!还是得套话,先套个近乎,慢慢套话,可颜玉秀太过狡诈了!若是直接问……自己和他们兄妹又不熟,直接问人家肯定不会说啊。   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结果就是靖王府中那个梳着丫髻、一身素纹衣裙的颜玉秀,不停地在他脑子里脚步雀跃地跳着走着,脸上还带着发了横财时的小得意。   不知为何,他对颜玉秀好像有种熟悉,就像曾经见过一样,而且总觉得她应该是一身骄傲、锦衣华服、恍如明珠仙子才对,现在这副狼狈相,跟她不相称,还一副垂死的样子……   周明不由心中一慌,弯腰将人抱上第一辆马车,“洛安,你骑马去镇上请大夫。洛平,你送先生先去王府田庄,将那人也带过去。”   那黑衣人的身手不错,颜家未必有关人的地方。   洛安看自家世子爷那一气呵成的动作,硬是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将手里抱着的玉梁也送到第一辆马车里,赶紧骑马去请大夫。   周明将玉秀又往里挪了挪,幸好马车里铺着厚厚的毡子,也不会冷。他不由念叨着,“怎么搞得怎么狼狈?”   看玉秀脚上,只穿了一双白袜,袜边上正有红色弥漫,可能脚被路上的碎石扎伤了。冬日里伤口容易凝结,可要是碰上脏东西伤口烂起来,也够呛的,得快点上药才行。   他自小跟着成王在北地军营磨砺,处理外伤很在行,马车里也备着金疮药。   所以,周明连忙脱下玉秀的袜子,找干净的纱布给她把血擦了,倒上金疮药。   等所有事做完,他看着手里托着的那只莹白玉足,傻眼了。刚才,好像,自己脱了一个女子的袜子,还给她上药了?   男女授受不亲!脑中滑过这六个字,他像被烫到了一样,连忙松开手里握着的玉足,又连忙伸手一探重新托住,再慢慢放下。   路边远远传来吵嚷声,车夫在外面禀告,“世子爷,那边有人追过来了。”   周明俊脸微红,拿起袜子给玉秀重新套上,心虚地看了躺在边上的玉梁一眼,幸好,两人都昏睡着。   周明咳了一声,正了正脸色,掀开车帘跳下马车,一双手下意识地反背身后,好像想掩盖什么罪证一样。   “先生,先让洛平送您去田庄歇息吧。”他走到第二辆马车边上问道。   “也好,全凭世子安排吧。”马车里一个老者的声音,也没露面。   洛平抓起那个黑衣人扔到马上,跟在马车后往田庄走去。   玉栋、武大勇等人跑过来,后面还跟了几个村民,看到站在路边一身箭袖棉服的周明,众人停下脚步。   玉栋最先认出人,“周世子,您怎么在这?”   武大勇也认出来是明州见过一面的那个高手,叫了一声“大侠”。   周明听到大侠这称呼,嘴角抽了抽,看向玉栋说,“你弟弟和妹妹都没事,正在马车里。两人都晕倒了。”   “他们有没有受伤啊?”玉栋听说人在马车上,也顾不得失礼,直接跳上马车去看里面的两人。   “两人都没事,你弟弟是被打晕了,过会就会醒的。你妹妹有外伤,又病着,得快点看大夫。”   “谢谢世子,我这就去请大夫……”   “不用了,我让洛安去请镇上的大夫了,先让他们两个回家去吧。”   武大勇跟着玉栋也想跳上马车去看看,被周明一把拉住胳膊,“颜娘子也躺在里面。”   武大勇奇怪地看着他,他当然知道啊,所以才急着想看看。   “那个……男女授受不亲!”周明义正言辞地说。   “我们江湖中人,不拘小节。”   “那怎么行,颜娘子不是江湖人,是个姑娘。”   武大勇没话反驳了,嘀咕了一句,“不让我上马车就不上,你脸红什么!”   周明继续背着手,只当没听见这话,他能说他感觉有点心虚么?   ☆、171章 世子提点   人找回来了,玉栋也顾不上问是谁抓的人,急着要带人回家。   周明索性也不骑马了,让随从牵着马,自己安步当车。   想到刚才自己脱了女子的袜子,心里不由有点心虚,他就这么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   虽说乡下女子抛头露面是常事,可他这样到底坏了人家名节,应该娶了才是。   想到娶字,周明一惊,好端端地怎么想到这上头去了?   他是奉旨来查事情的,结果将人给娶回家,只怕他父亲会拿鞭子抽死他。   那怎么办?装傻?反正都是他的人看到了,谁敢胡说一个字?周明拿定主意,此行探查为要,不能横生枝节。   武大勇一路走一路偷偷打量周明,他怎么觉得这人眼神有点闪烁?   那样子,肯定做了亏心事,还很怕人发现。   “喂,你是不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啊?”   他听玉栋说过,周明是京城成王府的世子爷。好歹是个世子爷,出门都没几个随从,丫鬟婆子一个没有,看着就狼狈,他越发坚信自己猜对了。   “别怕,我也经常从家跑出来。”就是没敢跑这么远。他顶多从云昌镇跑到东屏村,可师弟家地方小,没他住的地方,一到天黑他就乖乖回家去挨他爹的打骂。   周明看武大勇一副了然的神情,这人身形熟悉声音也熟,跟自己说话的语气好像也很熟,可怎么没见过?   “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放心,我们江湖中人,最讲义气和信义!谁问我也不说你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武大勇又拍着胸脯保证。   跟在周围的人忍不住低头,武少侠,你这么大嗓门,方圆一里范围内的人都能听到,您的保证还有用吗?   周明连忙澄清,“家父家母命我来探望表弟。”再不声明,他怕到明天整个明州府都知道成王世子逃家了,他又嘱咐道,“我此行是私事,不想惊扰地方,还望不要声张。”   武大勇听到这嘱咐,连连点头,“明白明白,你放心。我们江湖中人,一诺千金!”   走了这几步路,周明的神色自然了,脑子也清醒了,他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了,“你胡子怎么不见了?”   “秀秀说,我没胡子更好看。”武大勇脱口而出。   颜玉秀觉得这人好看?周明上下打量了两眼,娃娃脸,心无城府,算了,一看就知道颜玉秀这话是哄小孩的。   “你跟颜玉栋,”周明往马车里努努嘴,“你跟他们兄弟很熟?”   “那当然,玉栋可是我师弟。”武大勇自豪地将两人同个师傅的事说了一遍。   边说边走,很快回到颜家,来吃酒席的人看人家家里出了这种事,也不好多待,看没什么事要帮忙的,陆续告辞了。   洛安很快骑马带回了镇上的大夫。   李承允看到周明,很是惊喜,可心里挂念颜家姐弟,没多说话。   片刻功夫,那大夫出来了,玉栋拿了两张药方,屋里两个人都醒了,玉梁一醒过来就急着说话,玉栋索性将他抱回东屋,“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   “哥,是谁救了我们?有没有谢谢人家?”玉秀躺着问道。   “是周世子,还好遇上他,不然你和小四就糟糕了。”   周明来这里,为了李承允?   玉秀想要仔细想想,可脑袋发沉想不了事情,只好先放任自己睡去。   过了两日,玉秀才觉得好点了,听玉栋说,那黑衣人竟然是小西,周明将小西拿走的颜庆山的军刀,还回来了,而且留话说待玉秀好了想来探望。   这探望不合常理,玉秀想了想让玉栋去田庄传信。   庄户人家没什么男女见面的忌讳,周明直接被请到了玉秀养病的屋里。   玉秀穿戴整齐,泡了一壶茶待客。   “哥,你要不先去看书吧?”玉栋也想坐下来,玉秀将他往外赶。   玉栋觉得这不太好,“看书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我还是陪你与周世子说话吧。”   “哥——”玉秀有些哀求地看向玉栋,“有些话,我回头告诉你。”   玉栋再有成规,还是抵不了大妹妹的要求,只好走出屋外,也不走远,就待在院子里。   周明看玉秀打算深谈的样子,有些讶异,也没开口。   玉秀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周世子,我有几样疑惑之事,心中无解,想麻烦您听听。”   她说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后,将颜焘移居东屏村、颜庆山在外闯荡过十几年、自己兄妹发现颜庆山所留军刀,还有近日颜庆洪一家被人接走、颜庆洪疯癫回到云昌镇等事,一一说了一遍。   “我们兄妹从来没听说什么圣旨,一直就是安分守己地想在乡间度日。现在这些牵扯不少,您是不是听说些什么?若是有什么我们兄妹能做的,我们一定义不容辞。”   美得婉如仙子的姑娘,此时一脸真诚地看着自己,周明只觉喉咙有点发紧,她不知道朝廷之事,无从猜测,可必定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周明想说点什么,看玉秀站起来为自己添茶,“你脚上的伤好了?”   说着正事怎么忽然问起伤来了?   玉秀低头看了自己双脚一眼,想起大夫说脚上有上好的金疮药,“大夫给的伤药不错,一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她是不知道自己帮她上药的事?周明觉得有点失望,也说不清失望什么。   “这事,牵扯很大,弄得不好,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周明隐晦提点,柔声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我自然会帮你们澄清的。”   诛九族!   颜庆洪那一支已经扯进去了,自己兄妹几个与颜庆洪关系不好,可也在九族之列!   自己有什么筹码,能保下家人?   要周明保自己兄妹四个?   太强人所难了,他只是成王世子,就连成王也不一定敢保。   玉秀拼命在脑中翻找前世有什么值得拿出来保命的东西,李承恩意图谋反的证据?现在李承恩连世子都还不是,估计谋反的念头都还没有。   那还有什么,是自己的筹码?   ☆、172章 言语唐突   周明坐在一边,看玉秀凝眉沉思,脸上还有几分病容。   这么近仔细看,颜玉秀没有笑起来那么柔美,倒是多了两分坚毅之色。   看她小脸上的凝重之色,他不由心软。她才十一岁,就要想这些?这些事,她能想明白吗?   他忍不住又安慰道,“你也可放心,这事若不闹出来,你们又不知情,自然就没事了。”   他的意思,武帝肯定不想动兵戈,只要滕王不马上起兵造反,武帝就不会大开杀戒。   前世,直到武帝驾崩,滕王还是做着滕王。   可是,前世有找圣旨这些事吗?   前世到死,玉秀都只知道颜家是东屏村一户普通庄户人家。今世颜庆洪疯了,颜锦程不见了,颜庆山竟然收着军刀……   这么多事情都变了,滕王还会和前世一样,安心在蜀中做他的富贵王爷,不造反吗?   或者说,前世滕王也是想造反的,可因为他的幼子被立为皇储,他想着皇位好歹还是自家的,就不造反了?   “世子爷,圣上有没有打算……过继?”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周明被她这大胆的话吓了一跳,一个小村姑竟敢议论皇嗣?不对,一个村姑怎么会想到皇嗣的?   他吃惊过后还是据实以告,“京城里有大人建议,但圣上留折不发。”   对的,前世好像是武帝重病后才选了滕王幼子过继的,滕王现在找的圣旨,既然是叔祖颜照拿过,那就是先帝遗旨了。先帝对贵妃的深情,民间到现在还有茶馆说书的编了故事在说,先帝留了遗旨,为爱子以后登基铺路?   她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世子爷,要是我们比滕王先找到圣旨,上呈圣上,是不是就能脱身了?”   “说是这样说,只是,你看你堂叔家,估计那房子都被挖地三尺了,圣旨还是没见。”   “我有一个办法。”玉秀闪过一丝笑意。   “你又有什么法子?”一个又字,周明说得意味深长。   “先丢根肉骨头,让滕王去抢,然后再釜底抽薪。”玉秀胸有成竹地说,“不过滕王去抢骨头前,您得派人保证我们兄妹的安全。”   周明正喝水,呛了一下,当滕王是狗啊?   玉秀在一边安静地等着他咳完这一阵,等着他回答。   周明咳完,挑眉问她,“你细说说。”   玉秀稍微往前探了探身子,低声说了几句。   周明往她这边凑近些听,鼻端闻到了一点幽香,还有淡淡的药味。光看她的神情,真是不像十来岁的丫头,至少,自己十一岁时,好像还没这样沉稳吧?当然,也没她这么多法子,真是诡计多端。   不过,也幸好她够多诡计,不然也没现在这安稳日子了。   玉秀的主意,自然是可行的,而且,还把他们自己摘出来了,倒是个好办法。   “这事交给我吧,我自会安排好的。”周明保证道,“你先放心养病吧。”   “对了,你们作坊的茶叶和胭脂花粉都不错。”   他想起京中的传言,夸了一句,看玉秀愕然盯着他,他差点咬住自己舌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胭脂花粉不错的?   “咳咳,我是说,茶叶和胭脂花粉都很有名。”   “那是当然,这方子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又改进了一下。”这些话,玉秀说得滚瓜烂熟。   “烤泥鳅用椒盐,也是书上看的?”周明想到武帝的交代,提醒道,“椒盐是蜀中才有的调料。”   他这些日子将玉秀兄妹的事全查了,听到玉秀用椒盐做调料时,终于明白武帝为何会觉得他们背后有人了,这种调料,目前在蜀中也才开始传开,明州这边根本没有。   玉秀手心捏了把冷汗,原来是椒盐惹得祸!周明此来,是奉命调查自己兄妹几个!   “那是我在明州时,在街上偶然听人说的……但怎么做也不知道,后来回家试了很多次,看到古书上炒茶的法子,得了启发,才做成的。”她只能一口咬定是听说的,“对了,就是在世子爷打死惊马的那家客栈大堂里。”   这是逼自己给她作证?   “第二件事?”提起客栈,他想起那第一件事,“你的耳朵真长,什么都能听到。”   “女子本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听闲话。”玉秀脸不红心不跳地承认,承认自己爱听闲话,总比承认自己跟蜀中有勾结好。   “嗯,极是。不过敢拿刀子砍人拼命的女子不多。”周明忍不住又调侃了一句,圣旨之事有法子解决后,他心里轻松了,有心情说笑了。   当时他听到消息说玉秀以泼辣拼命闻名乡里时,只觉很是好笑。   一个娇滴滴的丫头,拿刀子跟人拼命?别人会吓到?   可见识过她骑马追人的狠劲,他是佩服了。   那匹马后来找到了,马屁股上深深被剪刀扎了两个洞,难怪会发足狂奔。她还是命大,被甩下马背的地方是路边枯草堆,要是直接摔在官道的碎石上,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玉秀听他这句话,他果然是派人调查过自己的,说起话来更谨慎了,“乡野村妇打架,本来就没章法的。我从小就看着这些打架的……你知道,女子打架,嗯,急了,也会拿菜刀剪子……”   “嗯,极是,极是。我在北境时,也看到女子打架,那架势,真狠。长长的指甲,把人脸挠出一道道血口子。你以后要是成亲了,你家夫君会不会也被你打啊?”周明一本正经地附和,可调侃的意味太浓了。   和女子说话,用这种调侃的语气,其实有些轻佻了。   玉秀有些恼怒地挑眉,“世子爷,我们庄户人家的姑娘,也是知道三从四德的。”不过只是知道,要不要照做当然另说了。   周明被她一抢白,才觉得自己真是太唐突了。   他平时并不和女子说笑,成王世子身份,举止都只能小心。只是,颜玉秀,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就好像,逼她一下,让她伤神,挺有意思的?这种轻松感,让他失了分寸。   ☆、173章 送礼回礼   周明察觉自己失态,看玉秀生恼,连忙正了正脸色,“对了,你要买的那块地,买好了。”他说着掏出地契递了过去。   玉秀接过地契一看,果然是砚山那边的山地,额外还有山脚下的地。   可再一看那价格,她怀疑自己眼睛花了,将纸往窗户边凑近点再看,“是我眼花了吗?这地多少银子?”   “一万八千两啊,不过我说过,超出一千九百两的银子,我帮你出了!”周明觉得自己这么大方,有些骄傲地说。   一万八千两!   玉秀要不是够沉稳,下意识都会压住嗓门,就要尖叫了!   前世沈莛才花了一千八百两的山头地,周明这个成王世子,居然花了十倍?她辛辛苦苦做一年,也没一万六千两啊。   “怎么会这么贵?”虽然不要自己额外花银子,玉秀还是忍不住质问道。   “管事说,砚山这块地,南山这边是山地便宜,北山坡那块全是良田,得有几百亩宽呢,还有山脚下一圈田地,也一并买进来了……”   你见过买一座山还分北山一个价钱,南山一个价钱吗?玉秀很想大吼,这成王府管事,拿自家的主子当白痴啊!   周明看着挺精明的,居然被人这么骗?   玉秀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刚才他提点自己政事,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这一下子,只觉这人从神摔成泥团了。   “你看地契上,都标注了数量呢,山头田地一千亩,山脚田地两百亩,以山溪为界……”玉秀那鄙视的眼神太明显,周明觉得应该澄清一下。   “如此,多谢世子爷了。”玉秀将那纸折好,吸气,再吸气,算了,糟蹋的不是自己的钱。   可看看周明那一身穿衣打扮,估计那一身没超过两百两吧,她还是好心说道,“世子爷,您家的管事,最好请一些熟悉农事的,王府买地也让这位管事买吗?”   “成王府有御赐的田庄,从来不额外买田地。那是给我娘管铺子的掌柜,我让他去办这事了。”   原来是没买卖过啊,难怪了。   “对了,我家那个管事说这么多田地,你要是要找佃户租种的话,他可以荐几个庄头人选……”   玉秀断然摇头,“不用麻烦了,等我哥和弟弟考完童试,我们过去那边看看。”万一推荐的庄头和那管事一样,她可没有一万多两银子随便填补。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何况自己还一直有求于人呢!玉秀让玉栋送周明离开时,还送了一匣子礼物。   周明回到王府田庄,洛安照例打开那匣子一看,又是几盒胭脂水粉!   “爷,这些,送给谁啊?”京城里谢惠灵送的,都送到内院去了,这边可送给谁好?   周明觉得,颜玉秀是故意的!自己明明说的是“茶和胭脂水粉不错”,为什么只送胭脂水粉,没送点茶?这摆明了是取笑自己娘娘腔嘛!   他气得就想跳脚,又坐下了,自己养气功夫可没这么差,“你去挑几把结实耐用的菜刀,送过去当回礼!”他恶狠狠地说道。   洛安傻眼,谁见过拿菜刀当回礼的?   “那个,世子爷,我们府里回礼也有定例,要不,小的去拿笔墨纸砚……”   “不用,就菜刀,两把!”周明一口回绝。   洛安不敢再说了,只好哭笑不得地退出来,他们带的东西里可没这样回礼,他还得骑马到镇上买。这正月还是冷,骑马来回跑一趟,他要冻死了。   洛安嘴里碎碎念地离开院子,碰上小北推着李承允过来,“大公子,您来啦?”   “你这是要出门?”   “是,世子爷收了颜家的礼,命小的去镇上买回礼。”他没说是去买菜刀。   李承允想想如今正月十二了,马上就要元宵观灯了,“那你顺便帮我买几盏漂亮精巧的灯,送给颜家兄妹去。”   洛安答应一声,支了银子出发。   李承允让小北推自己到周明所住的院落。   这个田庄只有两进,后院除了靠近前院的几间客房外,还有一套主院和一套客院,李承允住了主院,周明住了客院。   随着丁三夫妻俩管了庄子后,这庄子里清净多了,说起来,这都是玉秀对自己的帮助。自己还没送过他们礼物呢,趁元宵节送他们几盏花灯把玩也不错。   李承允想着,进了客院,客院里周明带来的随从看到是李承允,往房里禀告了一声。   “你来啦,快进来!”周明笑着迎出来,走在轮椅边上,将人迎到房里。   洛平送上一壶茶水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周明的房间里只有一个炭盆,还是有点冷。   李承允原本就腿上放着一个火笼,两只手抱着捂,到房里也没放下。   小北帮他把火笼里的炭火弄旺些,看没别的事,跟洛平一起退到房门外守着了。   “好好的汤婆子不用,非要捧这个,听说你里里外外已经烧破几件外袍了。”周明看李承允还捧着火笼,提醒道。   李承允笑着也不反驳,看到桌上放了一个锦盒。   周明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上前收起礼盒往内室放,盒子开合之间,传出了淡雅的香气。   李承允好笑地问,“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香?你不是最讨厌这种有香气的东西吗?”   “对了,你今天去颜家了?”   周明暗恨颜玉秀挑的好礼,嘴里只好说道,“是啊,刚回来。”   “你这盒子里,是露华香吗?”   “连你也知道?”   “我以前去颜家时,经常在他们家闻到。你买这个干什么?”   原来如此。   周明明白为何他会一口猜出是什么了,他经常在他们家闻到?想起李承允说的玉秀提议合作的话,他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自己今天对颜玉秀也提点了,她怎么不提议跟自己合作?   “不是买的,是他们送的。我拿回来才知道是女人用的东西,颜玉秀真是不懂人情世故,送我这个。”周明嘴里报怨着,带着点亲昵宠溺的语气,这些话,好像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李承允不禁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174章 自寻烦恼   李承允本来就很聪明又敏锐,不然也不能在刘氏手底下活这么久。   从去年离府之后,他人情世故更加通透,自然看人也更精了。   他看周明那别扭神色,“子贤,颜玉秀只是一个农家女,她的身份地位,姨父姨母只怕不会答应吧。”   周明一愣,自己有这种心思表露吗?   “表哥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他们兄妹四个不错,挺有意思的。”他扭转头,看向窗外说道。   “是吗?其实,我也觉得他们兄妹四个不错,尤其是颜玉秀,若是这几年能安稳下来,她又还没婚嫁的话,我还想求娶她呢。”李承允没看周明更加古怪的神色,只慢悠悠说着,“反正我腿九成是走不了了,王府里也没人会管我婚配之事,她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和她在这田庄过一辈子。”   “不可能!”周明看着李承允,斩钉截铁地说,“靖王府里,有刘氏在,有李承恩在,你根本护不住她!难道要让她护着你吗?”   他这话,语气有些尖锐,近乎嘲讽了。   李承允脸色不由一僵,捂着火笼的手抓得有些用力,“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除非你是靖王府世子,否则,你就护不住她。这次来明州,我母亲让我问问你的意思,要不要挑个闺秀成亲!”周明很快将王妃交代的话说了一遍,“我觉得你也应该娶个大家闺秀,娘家得有些势力,你们才能在靖王府活下去!”   “你是怕我现在就去求娶颜玉秀?”李承允脸色转圜回来,一副看透周明心思的样子。   周明抿着嘴,挥挥手好像要挥掉什么,“抱歉,表哥,我刚才的话有些过了。其实,我是觉得,你和颜玉秀不合适。你不知道她的事,看着温柔可人,一副娇娘子的样子。其实,她性子烈,泼辣得很,一点儿也不娇气。”   “我知道,但她其实心很软。”不然也不会帮自己出那些主意,也不会劝自己那些话了,“子贤,你若对她有意,我……我倒是很乐见其成,但你要是无意,那我不会松手的。”   李承允说话时带着笑容,可语气里的认真却不容置疑。   周明不知该如何说话,他好像,也没想娶颜玉秀,只是,李承允真的护不住她。   她哥哥太忠厚,弟弟还太小,什么都要她来打算,这样的女子,应该找个能依靠的男人,将她娇养在家中,什么都不用操心。   颜玉秀,就该过这样的日子,才对。   周明心里乱糟糟地一霎时想了很多,末了苦涩地说,“我从军营回府时,我父王已经说过,要我在京里挑一个。”   成王府,地位显赫,他这世子,反而更加不能随心任性。他会从北地军营回来,除了成王妃说要让他南下,到明州来探望李承允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年龄大了。北地没有合适的闺秀,回京相看娶妻方便些。   他的妻子,成王和王妃早就在相看了,可能这次回京后,就会让他知道了吧。   真说起来,若是李承允从靖王府出来后,反而比他要自在些。   他的亲事,由不了自己。   更何况现在武帝的疑心未除,他父亲是不会允许他横生枝节的。   他若想亲事自己做主,就得说服他父亲,还有母亲……周明的念头,一下飞出老远,盘算着什么情况下成王和王妃会答应他娶颜玉秀了。   李承允看他呆坐着皱眉沉思,“我们还真是想多了,玉秀可不是任人鱼肉的性子。你也说了她泼辣烈性,你想娶,人家嫁不嫁还未知呢。”   可不是这道理吗?周明不由也苦笑起来,自己这乱七八糟瞎想什么,还是办正事要紧。   想到这,他与李承允说了几句滕王之事。   李承允十六年不知政事,可他身为王府大公子,这些事还是知道的好。   “那个小西自尽了,什么都没问出来,圣上会不会震怒?”李承允想到关在田庄里自尽的小西,有点担心地问。   “这倒无妨,圣上也不指望能从一个小喽啰嘴里知道什么。对圣上来说,他只要知道滕王的心思就够了。”周明见武帝的次数不多,但自小成王对他耳提面命,说了不少武帝的事,所以对武帝的心思有几分了解。   李承允从未进京面圣过,听周明的话听得很仔细。皇室中人,多知道些帝王心思总是没错。   洛安买好东西直接送到颜家去了,回来复命,花灯送过去,玉梁几个都很喜欢,菜刀他特意买了一只古朴的盒子装了,让菜刀显得不那么突兀。   周明听洛安说还送了四盏花灯,是李承允嘱咐买的,不由有点懊恼,自己怎么就想着斗气,好歹玉栋和玉梁对自己可崇拜地很,也应该送他们些东西啊。   玉秀收到洛安送来的两份礼,李承允送的几盏花灯玉淑和玉梁很喜欢,放在一边左看右看,商量着元宵节要提出来。周明送的这份礼,让他们呆了。   “秀秀,周世子,干嘛,干嘛送我们这个啊?”玉栋有些纳闷。   虽然这刀的刀柄是雕花的,刀身上还有刻纹,外面装了精美的飞鹰展翅楠木盒。可是,这还是菜刀啊。   玉秀略一想,不由哭笑不得,这世子爷也太多心了。   她是因为周明提到自家的茶和胭脂花粉时,神情有些异样,尤其是提到胭脂花粉这四个字时。她想着周明一个男子,平素肯定不会关注这些东西,会知道自家的胭脂花粉,可能是听别人提过才上心的。而男子会对女子使用之物上心,十有八九是为打算送人的。   前世,好像周明也快娶妻了吧?   她善解人意,直接送了他几盒上等的,这些市面上还买不到呢。   她好心送他礼物,这人竟然回礼来取笑自己,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玉秀打量两眼那菜刀,洛安做事倒是周到,有盒子上的飞鹰展翅图,再看菜刀,还挺有点寓意玉栋武试一举成功的意思。   ☆、175章 名师是故人   转眼到了元宵节,迎龙灯,看灯会,是必不可少的。   今年有两个村子做了龙灯,一个村子是布龙,一个村子是板龙,到时两条龙都会从东屏村的桥头舞过,到云昌镇外的空地去分龙肉。   因为颜家作坊的出名,今年这两个村子都给家里送来了龙帖。   所谓龙帖,是用红纸写明本村龙头元宵节某时会到贵处拜年,由扎龙的村里派两个人分送,收到龙帖的都是附近有名的富裕兴旺之家。   如果这家人接下了龙帖,当天这龙就会舞到你家门口来,然后主人家得准备放炮仗迎龙,给红包利市,当然利市多少不限,只看主人家自己的心意。   有些小气的人家,会不接龙帖,那也不会伤和气,大家嘻嘻哈哈一乐,权当多了一桩谈资。   玉秀早就猜着今年龙帖会下到自己家,几个人已经商量过了,所以来者不拒,两张龙帖都收到了。   玉梁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告诉他们自己家里晚了要到镇上看灯,让两条龙早点舞过来。   玉秀知道他促狭,两龙相遇,可要龙争虎斗的。他是想要两条龙斗上一番呢。   周明和李承允都没见过这民间舞龙,听说了下龙帖的热闹,都说元宵节要来看,顺便等玉栋他们送走两条龙后,他们可以坐马车,跟在龙尾后,直接到云昌镇看花灯。   为了凑热闹,周明和李承允还特地让丁三爷送了拜帖过来。   丁三爷与玉栋玉秀早就熟悉了,想着李承允对颜玉秀的关注,每次见到玉栋和玉秀,他都是格外殷勤有礼的,“我家公子和周世子,从来都没见过南方这边的舞龙舞狮,都说十五一早就要过来等着。您这不用特意准备什么地方,反正都是乐呵的事。”   玉栋点头答应了,幸好周明和李承允没要求腾地方,上门舞龙,村里人肯定都会在附近看热闹的。   玉秀拿了一个荷包出来,“三爷,新年上门,这个利市包您拿着,讨个口彩。”   “谢谢颜娘子,祝大郎君和小郎君今年一举高中、独占鳌头!”丁三爷很会凑趣,一听玉秀说讨口彩,说着半文半白的吉利话。   玉秀笑着道谢,几人往外送丁三爷。   “三爷,到时候您也去镇上看灯吗?”玉梁在边上问。   “我也去,我跟着伺候公子的先生呢,对了,你们还没见过我家公子的先生吧?”   李承允的先生,是跟着周明来到田庄的。   田庄离东屏村还有些路,玉栋几个都没见过,加上最近事情多,也没去问过。   丁三爷这么提起,玉秀连忙接话,装着打听的样子,“大公子有先生啦?是哪里的名儒啊?”   “说起大公子的先生,那可真是有名,就是名满天下的唐赫章唐先生。说来也巧,成王府和唐先生竟然相识,托人送书信过去后,唐先生答应来明州看看。”   丁三爷说起唐赫章,倒是话多了,“这可真是缘分啊。到了明州,唐先生去府城的一家酒楼喝茶,那茶据说只有这一带有,反正也不知是如何好喝法,唐先生说要是天天能喝到这种好茶,留在江南也值得啊。当然啦,我们大公子资质又好,唐先生哪有不肯收的理儿。”   唐赫章,做了李承允的先生?   前世,唐赫章的关门弟子是谢惠灵,如今,李承允也做了他的学生?   玉秀想到在明州街头,玉栋救下谢惠灵时,周明也在场,难道是周明找谢惠灵从中说和?   丁三爷又说起这唐赫章是如何名动天下,锦绣文章。   玉栋和玉梁年前跟着李秀才读书,也听过唐赫章的名字,听丁三爷提起唐赫章,听得很用心。   玉秀面上赞叹地听着,手脚却感觉有点发凉。   又是一桩和前世不一样的事情!   前世,自己托赖唐赫章过了几年清心如意的日子,却也因为他那一句“美姿容,艳色殊”,被登徒子们追捧。   丁三爷说完之后告辞,玉秀就有些呆呆的。   “秀秀,怎么了?是不是病还没全好啊?”玉栋看玉秀脸色有点不好,担心地问。   “没事,我只是想着这样有名的大儒,竟然就在王府田庄里,这世上的事,可真是说不准。”   “是啊,不过到底是大公子才能请到这样的先生,要是小四也能跟着求学就好了。”玉栋感慨了一句。   她刚才乍一听到唐赫章要来,就想到前世自己的身份是他的姨娘,生了尴尬和惧意。却忘了如今可不是前世,现在,她还是颜玉秀,不是什么云湘君,更不是唐府姨娘妾室。   现在听到玉栋的话,玉秀心中一动,让玉梁跟着唐赫章求学?   玉秀一直觉得玉梁年纪小,如今还有几分欢脱,希望找个饱学又端方的人让他言传身教一下,跟着唐赫章好吗?   唐赫章前世得了风流才子的名声,还从金尚书手中讨要了自己。   但玉秀住在唐府内院,并不觉得唐赫章是风流之人。他对妻子很长情,唐府正院中,所有布置都留着唐夫人去世前的样子。   可要说他不风流,他一把年纪出入秦楼楚馆,写过淫词艳曲。遇到文会等还喜欢带着自己出门招摇。或者,这算是真名士自风流?   当年玉秀一直没想明白,她在唐府后院过得怡然自得,从不多问多打听。   不过,唐赫章是名闻天下的大儒,被几大书院争相邀请。   他治学严谨,文采的确很好,是个饱学之士。   人品上,唐赫章不古板迂腐,但是忠君爱国,讲究圣人之道,称得上深明大义,是个端方之人。   再说,要是玉梁能跟着他求学,不说学问如何,这名头可是一等一的。何况谢惠灵将来可是帝师,玉梁要是拜在唐赫章门下,不就是帝师的师弟了?   她越想越心动,刚才那点尴尬和惧意丢开,盘算如何才能说动唐赫章,收下玉梁。对于唐赫章的喜好,她还是知道几分的。等过了元宵节,就想法子求见唐赫章,想来李承允应该愿意帮着引荐说话的。   ☆、176章 元宵灯会   丁三爷刚才说唐赫章今晚也想去看花灯。   玉秀打着让玉梁拜入唐赫章名下的主意后,给玉梁就要重新收拾了,按着唐赫章的喜好,给玉梁换了衣裳。幸好她年前趁着空闲多做了几套,不至于没合适衣衫。   这么一忙碌,就到了傍晚。   今年元宵节天气好,傍晚时分,红彤彤的太阳挂在西山,还不肯下去。   玉秀忙着将家中几只鸡喂好关进了鸡笼里,又把蓝妞给赶到灶间那边去,小黄的牛栏也得把门关严实。   舞龙的上门后,万一声响太大,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就太失体统了。   吃完晚饭,太阳完全落下,天地一片黝黑中,东边一轮明月探出头。   月辉清冷,可今夜无人管它冷不冷,正月十五历来是年的最后一天,过完这一天,才算是新年真正开始,所以,这一天,也是分外热闹,一个“闹”字,让元宵变得暖意融融。   玉秀刷碗洗锅,玉淑帮大家将衣裳给拿出来整理好,等玉秀出来,颜庆江几个已经穿戴一新了。   玉秀看看都没什么纰漏,就是玉淑的头发太过素净了,“淑儿,来,我帮你重新梳个头,买的新头花戴上。”   玉淑满脸笑意地答应,坐到椅子上,玉秀拿了梳子,不过片刻功夫,就给玉淑挽了双螺髻,两边各戴上粉红色头花。   玉淑穿着粉色袄裙,衣裙上绣了花开富贵图,脚上绣花鞋也是跟袄裙一样的花开富贵花样,鞋上的两只蝴蝶小,可绣得很精致。这一身绣活,费了玉秀不少工夫。   “淑儿长大一岁,更好看了。”玉秀端详着,颇有“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玉淑扑哧笑了,“姐,不知道的以为你比我大一二十岁呢。”   玉秀失笑,还真是。   玉淑又催着玉秀换上衣裳。玉秀自己绣花没有玉淑这身精致,一套青色袄裙,佩了红色香囊,让她更老成几分。   今晚要迎龙,玉秀梳了稍显老成些的垂挂髻,也戴了了新头发。   五个人在家门口摆上香案,案头放上龙帖,村里像红婶、荣嫂这些人,已经早早就在河堤路上占了看舞龙的好地方。   很快,石桥头那边传来动静,玉秀还以为是龙来了,原来是丁三爷带了几个家丁开路,护送着李承允和周明过来了。河堤路人多,他们将马车停在了村口。   一般接龙时只有自家人在家里,所以也不能请红婶他们进屋坐。   周明和李承允两个身份特殊,也没人跟他们说这规矩。   要是往日村里人还会关注一下两人的尊贵身份,今夜却是没人管他是王爷还是世子了,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等着看龙。   玉栋连忙上前将几人接到家里,到了门口,周明和李承允都站住脚步,往两边让开,执礼恭敬,他们身后一个穿着皂衫的清瘦老者越众上前,笑着当先走进门。   玉秀站在院门内迎接,一看那老人,虽然比自己前世见到时年轻些,可那面貌,果然是唐赫章。   李承允给大家介绍了,玉秀再见到唐赫章,心情有些激荡,叫了一声“先生”,声音都带了点颤抖。   她连忙假装忙碌地让到一边,掩饰失态。她掩饰很快,加上屋外人声不断,别人都没注意,只有周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快点,快点,龙来啦,龙要来啦!”石桥头那边,忽然传来大喊。   唐赫章也是因为从没见过南方这接龙舞龙的事,布龙北方也有,可板龙却是头一次听见。所以听说龙来了,也顾不上其他的,都朝村口张望。   玉秀站在院门口,看到村口东边官道上,一片火光舞动,看那样子,还得走会儿才能到。   玉栋趁着这时间,在门口挂好了一串挂鞭,又准备了三个大炮仗,就等龙灯到了后,放炮仗迎接。   官道上那条火龙绵延近一里,在路上翻滚闪动,喊声震天,原来是板龙先到了。   板龙是拿长板凳连接的,像这次这条板龙,据说接了一百条长板凳,这长度,可以绕大半个东屏村了。板龙舞动起来很危险,因为太长,舞龙的人力气要是不够,就会被弹飞出去。   村口的人纷纷叫嚷着,拉住孩子让开路。   很快,先有四个敲锣打鼓弯进河堤路,这是为龙头开路,他们走到河堤路半当中时,一只巨大的龙头弯进东屏村。   锣鼓来到玉栋家门前,玉栋连忙点起三个大炮仗,每个炮仗都是二踢脚响炮,“砰啪”两声,连站着的地都觉得在震动一样。   玉栋又点起那一千响的挂鞭,噼里啪啦的声音,震耳欲聋。颜庆江拉住玉梁捂住耳朵,玉淑捂住耳朵靠在边上,玉秀也捂住耳朵往边上躲了躲,周明看她那躲避的样子,想不到她也有害怕躲的时候啊。   很快,鞭炮放完,龙头也到了院门前,那龙头很高,像玉栋这个子,得有两人高。里面是竹篾先扎出形状,外面糊上白纸,然后纸上画了龙须龙眼,那一对龙眼内点了灯笼,看着就像是真的龙眼精光外湛地俯视众生。   这么一个大龙头,得六个成年男子才能抬着舞动。   在龙头前有个举着彩球引路的,龙头对着院门一点,就有人高喊道“金龙一点头,财运时时有!”玉栋听到这话,就将一个利市红包放到金龙龙嘴前的空挡处。   这帮舞龙的估计是打算在玉栋家好好收几个红包,龙头紧接着又冲着院门点了一下,舞龙队里齐声高喊“金龙二点头,添丁又进口!”   这吉祥话一出,屋内屋外笑声一片,有人喊道,“这红包不能给,人家还是孩子呢!”   也有人喊,“这快点给个大红包,玉栋,你今年就可以娶媳妇啦!”   嬉闹声里,玉栋又拿了一个红包放到龙嘴前。   那群舞龙的又凑趣喊道,“金龙三点头,状元到门头!”显然他们打听过,玉栋和玉梁今年要下场应试了。   幸好玉秀多准备了几个利市包,冲着这句好口彩,她直接挑了一个大的递给玉栋,玉栋又放到龙嘴前。   舞龙的看到玉栋这几个利市给的厚实,那龙头越过香案,往院门内伸进去,“金龙进门口,世代出公侯!”   这是答谢的意思了。龙头伸进院门内舞动几下,然后退出开始绕着院墙舞动。龙身上彩绘了八仙过海、寿星捧桃等各种故事图案,每段龙身都点了两盏灯,整条龙照得周围红彤彤的。   玉秀让玉淑和玉梁两人端了糖果碟出去,给外面的大人孩子分吃糖果点心,也算是大家同乐的意思。   ☆、177章 玉梁惊先生   这一百节的长板龙,将玉栋家全部盘起来,还有大半截龙尾巴在河堤路上呢。   舞龙的人齐声吆喝着,让龙身左右翻滚,然后龙头从东屏村后绕过,直接绕村舞上了官道,往云昌镇方向舞去。   村里有人打算看花灯的,很多就追在这板龙后面走了。   玉栋几个因为还有要迎布龙,连忙又重新备好鞭炮等,没等多久,另一个村的九节布龙也飞舞而来。   估计他们听说前面板龙队拿了三个大封红,所以在玉栋家门口舞得格外卖力,自然也收到了三个大红包。   等布龙离开,玉栋和玉秀收拾好香案等物,又锁上门。   周明看了洛平一眼,走到玉栋身边道,“放心吧,我会留两个人帮你们看家的。”   玉秀就站在玉栋边上,也听到了这话,心里放心些。她下午也从作坊那边调了四个护院,让他们按时巡查。可护院的身手,肯定没周明的人身手好。有护院再加他的人在,滕王再派人来也不怕了。   田庄里一共停了三驾马车。   李承允陪着唐赫章坐一辆,周明让玉栋和玉梁跟自己一辆马车,颜庆江就和玉秀玉淑一辆马车。丁三爷等几人或骑马或走路跟随左右。   火树银花不夜天,快到云昌镇时,已经看到那边灯火辉煌了,感觉十里八村的人都涌过来似的。一路上摩肩接踵,路上还碰上了秧歌舞、踩高跷等百戏。   到了云昌镇城门口,马车就不方便了,留了车夫在车外等候,一行人下车前行。   前两日武大勇派人送信,说正月十三到十五日,他们家在南街戏台摆了三天酬神戏,让他们到镇上后来找自己,给他们安排个好座位看戏。   可一进城门,几人没顾上看戏,街边的花灯就够引人了。   这一晚的花灯,有乡绅富户出钱挂起的花灯,也有街道店铺挂在自家门口的花灯,整个云昌镇里照得亮如白昼。   四条主街的花灯,也跟各自店铺相对照,比如卖活物多的会有很多动物灯,而南街这边的花灯最是风雅,几乎每盏花灯还都有灯谜。   街上人太多,丁三爷带了一个随从在前开路,洛安等几人左右两边卫护,唐赫章觉得这灯市有趣,带头走在最前面,李承允自然得跟在先生身旁,周明原本也走在唐赫章边上,越走越慢后,变成和玉栋兄妹几个同行了。   颜庆江也是第一次来看花灯,紧紧拉着玉梁,指东道西,两人倒是聊得起劲。   说起猜灯谜,他们这一群人里,唐赫章自然是最厉害的,他走走停停,只猜了两个据说无人能解的,就再也不猜了,只看着各盏灯上所绘的图案,显然是觉得胜之不武。   李承允坐在轮椅上,偶尔会让小北将谜面读来听听,十有八九却是猜不到的,有些沮丧。   “灯谜都是巧思之物,你回头多读些杂书,自然就能猜到了。”唐赫章看他耷拉着肩头,安慰了一句,“再说灯谜只是小事,猜不出就猜不出,有何好丧气的?”   “是,先生教训的是,学生记住了。”李承允连忙拱手挺腰受教。   周明也不擅长猜谜,就比李承允好点,至少有几个与兵书名将有关的灯谜,他都是手到擒来。   周明是第一次逛灯会,北地元宵节也热闹,可没这些文人会玩的东西,倒是当街斗酒的不少。所以和李承允一比,他觉得自己还是挺厉害的。   走到一半,玉梁看中了一盏鲤鱼灯,红彤彤的鱼肚子,还有个胖娃娃在边上,做得很是精巧。   他让颜庆江将他抱起来看了谜面,却猜不出来,可又舍不得走,“哥,这个灯好看!”他下地悄悄拉了拉玉栋的衣裳。   玉栋看他一脸喜欢,走上前看谜面。那谜面却是一副画,寥寥几笔,画了一只山羊张嘴,看着就是在叫唤,要打一词牌名。   玉栋现在看的是兵书,以前看的也不过是论语之类的圣人文章,对诗词压根不熟,一看这傻眼了,很实在地跟玉梁说,“这个我猜不出。”   玉秀和玉淑看他们不动,走过来仰头看灯谜。   周明走在玉栋后面,看玉秀垂眼沉思,“什么谜面?我帮你猜?”说着抬手去看那谜面。   他有心在佳人面前卖弄,一心想要手到擒来,这一看谜面,有点懵,“店家,这谜面没字?”   “我们这是观图猜谜。”守着灯的小二得意地说。   洛安非常机灵地钻到人群里,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恨不得帮世子爷买到谜底。   “谜底可是声声慢?”玉秀脆声问道。   “小娘子聪明,这谜底就是声声慢。”那小二赞叹一句,拿下了鲤鱼灯递给玉秀,仔细一看,暗赞一句这小娘子真是好看,也不知是哪家的。   周明看那小二直勾勾看着玉秀,咳了一声,上前一步隔开他的视线,接过鲤鱼灯问玉秀,“你怎么猜到的?”   “世子爷没在乡间待过自然想不到,山羊叫起来是一声一声,叫得不紧不慢,所以我猜是这个词牌名。”   “难怪,北地里都没山羊,全是一些绵羊。”周明一听玉秀给了台阶,立马顺坡下驴,心里却是暗暗懊恼,竟然输给她了!   玉梁接过花灯,高兴地将花灯举高,仰头看着鲤鱼肚子上的鱼鳞。   红灯照在他脸上,面貌一览无余。   走在前面的唐赫章转头,看到玉梁的样貌,却是咦了一声,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178章 武家戏楼   “先生,怎么了?”李承允就在唐赫章边上,马上就发现他神色有异。   唐赫章指着玉梁问道,“这小娃娃姓颜?”   “是啊。”在颜家院门口,不是介绍过了?   唐赫章大步走到玉梁面前,低头细看。   玉梁正抬头看灯,猛然一个黑影罩住自己,吓了一跳,差点把鲤鱼灯掉地上了。还好周明就在边上,帮他接住了。   “你爹叫什么?祖父是谁?”唐赫章直接问道。   “我爹叫颜庆山,祖父叫颜焘。”   “哪个焘?”   “上面寿字,下面四点水的焘啊。”   唐赫章有些激动,“原来你是阿焘的孙儿啊。”他高兴了一下,随后想起今夜在他们家里,没看到任何长辈,想到故人已经去世,又有些悲哀,“我跟你祖父,几十年没见了。你跟你祖父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啊。”   他一时感慨起来,颇有马上畅谈一番的架势。   周明有些头痛地打断,“唐先生,这是大街上,不如回去后再详谈?”   “哈哈,对,走,先看灯去。”唐赫章笑着应了一声,牵了玉梁的手一起走,一边走一边倒是向玉梁解说起灯谜来。   玉秀看那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只觉真是世事难料。   自家阿公,竟然与唐赫章是幼时相识?有了这层情分,玉梁这拜师倒是十拿九稳了。   她心情一轻松,脚步也轻快起来。   没走几步,就到了戏台附近。   戏台上正在唱演的是暖场戏——魁星点状元,这戏主要是讨个口才,演魁星的那人演得很卖力,翻腾做打,那几个跟头让底下一片叫好声。   戏台前人山人海,蹲的站的坐的,密密麻麻。戏台边上有馄饨摊、烧饼摊,还有卖各种小玩意的,摆了一圈。   正对戏台的方向,搭了一个两层戏楼,里面影影绰绰人影晃动,显然坐的都是贵客了。   周明看这地方杂乱,正想评论几句,武大勇已经眼尖地看到他们了,“师弟,秀秀,这里!”   他也不怕难看,吼着跑到这边来。   因为是武家是这次请戏班子的主家,武大勇穿戴也很整齐,难得穿了圆领袍戴着文士巾,配上眉清目秀的娃娃脸,挺有几分书生气质,可惜一开口,就露相了。   “你们怎么才来啊?我一早就等着你们了!”武大勇抱怨了一句,指了指前面,“我家里人都在后面会客,女眷坐在那边,我给你们在第二排留了几个座,走,我带你们过去坐!”   “武大哥,不啦,今天元宵节,只怕客人还会多呢,我们就边上看一会儿就行了,等会去镇外看分龙肉去。”玉秀连忙推辞,过会武家本家还有周围乡绅肯定要来,他们先占了座,未免太不识趣。   武大勇人好心好,只是考虑问题不够周到,要是只有他们兄妹四个,找个角落坐了也就算了,还有李承允和周明呢。再说女眷那边,玉秀一眼就看到武家老太太和太太坐在那边,边上坐了几个附近乡绅女眷。   “对了,我还跟我爹说了,说大公子和成王世子可能也会来看灯,我爹还嘱咐我,人一到就赶紧告诉他去。”武大勇又跟周明两人说道。   “还是别叨扰令尊了,我们随意逛逛看看。”周明直接拒绝道。   “好,那我就不说了,省的他们还要过来,麻烦。”武大勇毫不在意一口答应了。   玉秀可以想象武举人三不五时就想揍他的原因了,武举人想要结识贵人,武大勇压根是扯后腿啊。   武大勇应了周明一声,转头得意地跟玉秀说,“秀秀,你做的虎头香囊真好看,我阿婆一直问是谁做的呢,还说要见见你。”   玉秀听说武家老太太要见自己,心中有些犹豫。她早就已经想过女眷结交之事,毕竟,哥和小四得说媳妇,玉淑得说婆家。长姐如母,她已经将这些事都想过了。可现在露面结交却太早了些。   她希望,颜家人第一次在人前走动,是等哥或小四有功名之后。现在他们家只是富,还未贵。贸然上前跟人见面打招呼,一个不好,只会让人觉得他们兄妹太会巴结。   “四公子,这是颜家娘子吗?”玉秀还在犹豫,一个看着有些年纪穿着还算体面的管事婆子走过来问道。   “是啊,嬷嬷,这就是我师弟他们一家呢。”武大勇高兴地点头,“我这就带他们去见阿婆。”   “颜娘子,我家老太太也说想见见您呢。”那管事婆子一双利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嘴里说的客气,“颜娘子好人才,一手针线也很是出众。”   玉秀看她那神色,却知道武家老太太只怕对自己没什么好感。只是,长者召,不见不恭,尤其武举人在云昌镇很有几分威势。   她只好回应,“还劳动嬷嬷过来相请,我们也正想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那我们走吧。”那管事婆子也不让他们先行,自己一个转身,往前带路。   玉栋看了眼玉秀,先跟在那婆子身后,他只觉那婆子太过傲慢了,有些不喜。   玉秀转身和李承允、周明说声“我们去给武大哥的阿婆请个安,马上回来”,让颜庆江留在这,带了玉淑和玉梁跟上。   周明觉得那婆子嘴里说得客气,姿态却太高了,对洛平使了个眼色。洛平也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   只有武大勇是满心高兴,他摸着挂在腰间的虎头香囊,絮絮叨叨说着他阿婆看到这香囊夸奖做得精细,他说是玉秀做的,他阿婆还细细问了玉栋家的事。   几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戏楼前。   这戏楼搭得很宽敞,楼上是女眷,楼下是男客们。   那管事婆子走到戏楼台阶处,跟玉栋说道,“我家老太太就在上面。”   玉栋点头,“我和师兄一起学艺半年多,还没拜见过师兄的长辈呢,带我弟弟和妹妹上去拜见了老太太,就下楼。”   他今年十三岁,在大户人家,跟女眷们自然是要避免见面了。可他说的话在情在理,那婆子倒是没话好说。   “那您稍候,我上去跟我们老太太禀报一声。”   ☆、179章 武老太太   那婆子上楼之后,就听到楼上环佩玎珰,显然正在挪位置。   很快,一个丫鬟站在楼上楼梯口,“老太太请颜家郎君和娘子们上楼。”   武大勇嘀咕了一声麻烦,领头上楼去,玉栋拉了玉梁跟在他后面,玉秀和玉淑挽着手上楼。   “姐,我……我不喜欢见他们。”玉淑说不出怕什么,只是觉得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些人说话的口气。   “淑儿,挺起腰。等会按姐教过你的行礼问好就行了。”玉秀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姐在呢,别怕。我们只是去给武大哥的阿婆问好而已。”   有玉秀的话,玉淑觉得心里安定些,走的步子也正常了。   几个人走上楼,戏楼中间,正对戏台处摆了一张八仙桌,供着神位。   绕着八仙桌边上,摆了六张圆桌,圆桌上坐着的都是梳了妇人发髻的,空着的那几个位置,应该是各家小娘子的。楼梯对面的屏风后人影闪动,偶有笑声传来,应该是各家小娘子带着丫鬟避在后面。   对着戏台的主座上,坐了个两鬓斑白的老太太,身后站了两个年轻媳妇伺候。   这应该就是武举人的母亲、武大勇的祖母武老太太了。   这老太太在云昌镇也很有名。听说原是一家大户人家里放出来的丫鬟,武举人的爹那时也只是个普通耕读之家,就上门求娶了。   这老太太倒的确是大户人家出来,有过见识的,武举人在她督促下苦学,终于中举了。   听到旁边楼梯处传来的声响,那老太太头也未回。   武大勇一上楼,大步走到老太太身边,“阿婆,我师弟和……他们来看您啦。”他总算还知道要避忌,不能直呼玉秀的名字。   庄户人家无所谓,但武家这样自恃有些身份,可讲究女子闺名不能随意让人知道的规矩。   武老太太听到武大勇的话,训了一句,“过了年可十五了,怎么还这么毛躁。坐这儿,陪阿婆看戏。”然后才慢悠悠地略略偏头,显然在等着玉栋几个走过来。   玉栋几步走到主桌边上,长揖见礼,朗声说道,“给老太太请安。”玉梁也跟着作揖,玉秀和玉淑行了福礼。四人礼节一丝不错,行礼的姿势还都不错。   楼上众人听到这声音,不论刚才是有意没看,还是真看戏入迷了没注意,此时都转头看过来。   这一仔细看,灯火通明处,玉栋兄妹四个站在那里,让人惊叹真是金童玉女。   玉栋今年十三岁,因为在田里劳作,肤色略黑。可他一身深蓝箭袖长衫,面容沉稳,挺直的鼻梁显出此人性子刚毅,整个人看着就是正直之人,让人信服。   他边上站着的玉秀,衣衫只是不起眼的青色,可那张脸,五官细致肤色白皙,那种美难描难画。小小年纪,已经难掩丽质。这要再过几年,恐怕是倾国倾城之貌了。   玉淑站在玉秀边上,神情略有些拘束,可一看她梳着丫髻,年纪还小,那点拘束只让人爱怜。   玉梁则是粉团般可爱,白白圆脸上一双大眼睛,看着就机灵聪慧。难得是才六岁的年纪,站在玉梁边上,胸脯挺直,一点儿不见怯意。   众人心里都叹息,这四个孩子,光看这相貌打扮,真是一点儿也不像是庄户人家的孩子。   甚至有门第略低的妇人,已经动心地想着,这几个月颜家声名鹊起,财源广进,看颜大郎这相貌堂堂,若是能考个功名,倒是一门好亲事。闺女一过门,就是当家主母了。   玉栋等了一会儿,看武家老太太没声音,告退道,“贸然上楼打扰老太太看戏了,我们兄妹就先告退了。”   武老太太本来还想着自己不开口,颜家兄妹四个必定会局促不安,还想等他们露出窘态再开口。没想到人家不仅没窘态,还落落大方地走人了,只好开口道,“既然是季方的师弟,不如过来坐坐。”   玉栋想了一下,才想明白季方应该是武大勇的名字了,不由看了武大勇一眼。师兄还真是什么都要出人意表,这要路上乍然听到都不知道说的是谁。   武大勇被玉栋那一眼瞪得,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肩,他是真没想这么多,只觉得大勇这名字,很有江湖人气概啊。糟糕,秀秀不会觉得自己骗她吧?他连忙又讨好地看向玉秀这边。   他那眼神,没逃过武老太太和他亲娘武太太李氏的眼。   “不了,我们是和几个朋友一起过来的,还是先告辞了。”玉栋很不喜欢武家人看玉秀的眼神,那种毫不掩饰的打量防备,让他有些生气,直接硬邦邦拒绝道。   “年轻人,多和朋友玩倒是好事,难得你们有礼,这些小东西你们拿着玩。”武老太太说着,管事婆子拿了一个托盘,将三份见面礼送到玉栋四个面前,唯独没有玉秀的。   “你边上的是颜娘子颜玉秀吧?过来,让我好好看看。”武老太太又示意玉秀过去。   玉秀松开玉淑的手,缓步上前走到武老太太边上。   “颜娘子,听说你们父母双亡了?我倚老卖老说几句,你可别见怪。”   “阿婆……”武大勇听自家阿婆这声气有些怪,哀求担心地叫了一声,被武太太李氏捏了下手,示意他闭嘴。   “老太太是年高之人,教导晚辈,晚辈自然洗耳恭听。”玉秀淡笑着应道。   “颜娘子,你们兄妹四个年纪还小,又没长辈约束,有些事情可能知道地不多。比如说,这大家闺秀,女子的针线活可不能轻易给外男。”   玉秀还没开口,玉栋已经气得直接说道,“老太太,武家也有闺女,我家妹妹自有我这当哥哥的在。”他大步上前,走到玉秀边上,“告辞了。”说着就想拉玉秀走。   “颜大郎,你看着就是好孩子。不过女孩子心思,你也未必知道。颜娘子,你若真对我家季方有意,妻是不可能的,念在你是季方师弟的妹妹,贵妾我还是答应的。”   ☆、180章 一个比一个刻薄   武大勇没想到他阿婆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蹭地站了起来,叫了一声“阿婆”,却不知该怎么说了。   他阿婆对他一向宠溺,他没想到,武老太太竟然当众说出这么伤人的话。而且,阿婆难道不知道他的意思吗?他是喜欢秀秀的啊。   这要是别人说话,哪怕是他爹娘,他也要大声反驳了。对武老太太,他却不敢刺激,武老太太年纪大了,他怕把阿婆气出个好歹。   玉栋听了简直气死,真想照着武老太太那张橘皮脸打过去。   他还没动作,玉梁已经跟阵风一样跑过来,一把拉过武大勇腰间的香囊,“欺负我大姐,不送你你了,还给我们!”   他动作迅速,武大勇还没反应过来,腰间的虎头香囊已经不见了。   玉梁恨武老太太,看武大勇着他阿婆这么说自己大姐,居然在一边不吭声,觉得他们摆明了是一伙的,都想欺负自家姐姐。   玉秀听到妾这个字,却是一声冷笑,“小四,回来。送出去的礼,不用多想。”   她又转头对武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您误会了。武大哥和我哥是师兄弟,在明州相识,待我哥如兄弟,我才会送一个吉祥香囊表示谢意,就像我也给洪师傅送了亲手做的衣衫一样。我们庄户人家,女子针线没这么多规矩,只讲究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说法,还有情分二字。”   “既然老太太教诲,我们受教了,以后自然不会再逾矩。”   “至于身份,武家门第高贵,我们不敢高攀。我颜家,男不为奴女不为妾。祖上自有家训在,不劳您费心。”   “哥,小四,淑儿,我们走吧。”她说着转身往楼下走。   她声音清脆,戏楼上下都听到了。   武老太太听到那句“男不为奴”,只气得手都抖起来。她的丫鬟出身,在当年引以为傲,如今是举人府老太太,她很忌讳有人再提起她的身份。   玉秀这话没有明说,但却让她马上想起了自己的出身。   武老太太在云昌镇这一带,俨然是最有派头的老太太,玉秀敢这么当面违逆,她气得手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想发作。   楼下却传来一阵掌声,“好一句男不为奴女不为妾,不愧是先生旧友的孙女啊。”赫然是周明的声音。   武举人陪在周明身边,看周明对唐赫章如此说,唐赫章也是一脸欣慰地点头,不由心中有些惴惴。   他听小儿子说跟靖王府大公子相识,后来又说成王世子也来了云昌镇。靖王府大公子也就罢了,成王世子如此身份的人,平时他是想都不敢想的,自然想要拜见。   前几日听小儿子说这两人要跟颜家兄妹一起来镇上观灯看戏,早就开始准备了。   比如这戏楼,他就是想着要请这两尊大佛来坐坐的,所以一楼盖得宽敞,分了左右两边。中间一桌留着。到时请这两位往这里一坐,自家父子几个边上相陪,传出去就是一出佳话啊。   而且他知道武大勇的性子莽撞,嘱咐了二儿子留意着,要是看到颜家兄妹了,赶紧来告知自己。   武大勇刚才去迎颜家兄妹时,他得到报信急忙跑出来,就看到武大勇带着颜家兄妹扬长而去,将靖王府大公子和成王世子丢在戏台前,气的他真想掐死那个傻儿子,连忙亲自到戏台边,将这一行人请进戏楼。   等进了戏楼,周明和李承允都请唐赫章上座,一问身份,才知道这竟然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唐赫章。   他也是读书人出身,当然知道唐赫章的名头,这简直是喜出望外啊。   可惜,刚才他有多惊喜,现在就有多懊悔。   周明这出言摆明了是为颜家兄妹撑腰了,还有那句“旧友的孙女”,唐赫章旧友的孙女,说的是颜玉秀吗?这兄妹四个不是东屏村农家吗?   武大勇与玉栋兄妹往来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一来这小儿子一向顽劣不服管教,跟玉栋兄妹相识后,至少在外打架生事少了。   二来玉栋兄妹名声渐起,又听说靖王府大公子称他们为恩人,自己本家武知县夫妻俩提起他们也赞不绝口。他是在外走动的交游的,当然知道没几分手段和能力,可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他觉得小儿子和颜玉栋交好是好事。   武老太太这边,他也说过,到时颜家姐妹俩就待在戏楼女眷这边招待。   今天武老太太这一出,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连忙打着哈哈说,“我家老太太年纪大,有点耳背,我上去看看怎么了。”   他想上去打个圆场,玉栋已经护着玉秀姐妹俩走下楼了。   “颜大郎来了?你和季方可是同门师兄弟,快过来这边坐。”武举人的大儿子迎到台阶处,将玉栋往这边让。   玉栋摇摇头,“多谢武大公子,我们这就先回去了。”   他处事已经圆滑很多,可听到别人羞辱自己大妹妹,他一眼都不想看见这些人。   “武老爷,我们和玉栋是好友,又是跟着他们来镇上的,既然他们要走了,那我们也告辞了。”周明站起来告辞,走到玉栋面前,眼神流转看玉秀不怒不悲,只是一脸淡然,他却觉得有些心疼。   他又笑着说,“武老爷可能不知道,颜娘子人品出众、知礼明理,在明州时我姨父姨母都很是称赞,奉为上宾的。就连府城的诚毅侯夫人也是赞赏有加。”   李承允接口道,“是啊,颜娘子这样的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肖想的。”   那眼神在武家人身上溜了一圈,言下之意,武家这样的门第,就不要懒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唐赫章走过来拉过玉梁的手,“小四啊,别人无礼,你虽然年纪小,更应该大度,不要失礼。”这话更是刻薄,武老太太倚老卖老地无礼,你不可倚小卖小地失礼。   玉梁一下就明白他意思,用力点头,“唐爷爷,我记住了。”   “不许叫爷爷!”唐赫章沉下脸训斥道,“虽然我和你祖父是老友,可该叫先生时,还是得叫先生。”他说完又转头对武举人等人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关门弟子,年纪尚小有些放纵了,难免有些言行失当。”   ☆、181章 周明冒酸   唐赫章这话说得有礼,可那内容太吓人,武举人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唐赫章的关门弟子,这身份,等于是读书人的康庄大道啊。   唐赫章的弟子不多,可被他承认是弟子的,无不是官印在手了。   年前他听说,连登州谢家的谢惠灵,都拜在唐赫章门下学习了。玉梁竟然是唐赫章的关门弟子,那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玉梁听了唐赫章的话,马上大声应道,“先生,我记住了。”   他话音刚落,楼上传来一声惊呼。   “哎呀老太太晕倒了,快来人啊。”   “老太太,老太太……”   随着惊呼,就听到上面脚步跑动、凳子落地的混乱声。   原来,周明和李承允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轻,武老太太在楼上听见,只气了个仰倒,再听到唐赫章的话,她只觉当众被人把脸都打肿了。   要是还是当年当丫鬟的时候,别说是听几句刻薄话,哪怕真被打耳光,她也能受着。可人受追捧习惯了,气性就大了,她气得手脚一阵发冷,只想让人把楼下那些人打出去。   她还没发号施令,早有机灵的武家下人,受武举人指示,从另一侧楼梯上去,将楼下几人的身份跟老太太说了。   对武老太太来说,唐赫章还算了,可靖王府大公子,成王府世子,她只觉得手脚又一阵发冷。   刚才是气的,现在是吓的。   一气一吓,两眼一翻,就这么晕倒了。   武举人连忙让两个儿子去请大夫给老太太看诊,尴尬地扎扎着手,不知道该留客好还是送客好。   “武老爷家好热闹,你忙吧,我们还是看灯去。来来,玉栋,小四,你们别为不相干的人坏了兴致啊。”周明却是压根不管他人仰马翻,哈哈一笑,拍着玉栋的肩膀当先走出戏楼。   他那些话是对着玉栋说的,眼睛却是看着玉秀,有些担心。   武老太太这些话,简直是污了女子名节,还暗示玉秀送香囊是想高攀她孙子,实在可恨。   不过颜玉秀也可恶,好端端地干嘛送武大勇香囊,还亲手做了送。难道送给别人的,不该去买一个算数吗?再说,自己在这也几天了,也没少照顾他们兄妹吧?怎么没看到送自己一个?   他一下担心玉秀,一下又觉得玉秀可恶,眼神变幻不定。   玉秀被他看得有些奇怪,武老太太那些话,她都没被气到,怎么周明倒像是疯癫了?   走出戏楼,丁三爷和洛安带了人在外面迎接着,一路挤到人群外。因为戏台子上唱得正热闹,看戏的人没多少注意这边的。   周明一群人离开戏台后,听到后面脚步声响,转头,看到武大勇跑了过来。   “秀秀,我……”   他跑到玉秀身边刚想说话,玉栋已经走到玉秀边上,“师兄,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吧。”   武大勇看看一脸冷意的玉栋,又哀求地看着玉秀,看得时间太久,连眼眶好像都有点酸涩了。   玉秀看武大勇那样,不由叹息,“武大哥,我们没怪你。只是你家阿婆说得对,以后,还是避嫌些吧。你阿婆也是为你好,刚才那楼上的,都是和你门当户对的小娘子……”   “我不要她们!我不要!”   “由得了你吗?”周明看武大勇孩子耍赖一样的样子,在边上闲闲地问道。   武大勇一噎,“秀秀,我……我不会听家里摆布的!”   “武大哥……”   玉秀听他那话的意思,想将他叫回来,周明却一把拉住她,“别管他!这种一看就没长大的孩子,你还哄他啊!”   玉秀有些无奈,“周世子,武大哥只是有些鲁莽,他是个好人,你刚才那话,会气到他的。”她只想跟武大勇把话说清楚,周明这一句话,直接把人给气走了。   周明一听,心里却不是滋味,自己好心好意帮她撑腰说话,她还埋怨自己?   难道她真喜欢武大勇吗?不可能,她怎么可能看上武大勇。周明直接否定了,可心里的酸气还是止不住地冒上来。   玉秀看他脸色有些不好,又安抚地说道,“我知道世子爷是好意,其实,我只是想跟他说几句话。刚才,多谢世子爷帮我们说话。”她笑着行了个福礼。   周明觉得她那安抚有点哄小孩的味道,可嘴角,还是忍不住翘起了,算她还知道好歹。   李承允在前面看周明笑盈盈地看着玉秀,那眼里的笑意,好像要满出来了,忍不住轻咳一声。   周明回过神,矜持地点头,“也就举手之劳,不用多礼了,何况你弟弟可是我表哥的师弟了。”   这简直是今晚的最大意外!   唐赫章竟然直接将玉梁列为关门弟子。   玉秀觉得,重生后的周明,真是和前世相差太大,没有前世老谋深算,也没有前世的城府,或者,这就是未经磨难的少年陈大人?   周明那句话话音一落,玉梁转头问唐赫章,“先生,你真愿意收我?不是骗我吧?”   “呵呵,老夫骗你做什么。”唐赫章被他说得一笑,“说收你就收你,不过你要是不好好读书,丢了老夫的脸,回头手板心天天打。”   “我不怕疼!”玉梁大声说。   周明扑哧一笑,“小四,你就不能有点出息,说不会挨罚的?还不怕疼,讨打啊?”   玉梁一想,还真是这道理,挠头嘿嘿一笑,又跑过来跟玉秀说,“大姐,我们还看灯吗?”   “看啊,走,到镇外看分龙肉去。”玉秀自然不会被武老太太这点小事坏了心情,何况唐赫章主动收玉梁为弟子,这可是大好事。   一行人又走走停停来到镇外,这时的镇外,板龙在那边空地上盘旋飞舞。   “什么叫分龙肉啊?”周明好奇地问玉秀。   “就是将板龙拆了,只不过不是好好拆,而是靠力气,谁抢到一块,就表明今年好运。”   “要抢一整节龙?”   “哪有那么本事抢一整节啊,你看龙身上,基本能抢到一块就算厉害啊。那些纸很薄,一扯就破,最后除了板凳,什么都不会剩下的,图的也就是这份热闹。”   ☆、182章 武大勇离家   周明听说没人抢下整节龙,有点不服气。他问了分龙肉的规矩,叫了洛平过来,两人脱了外袍,守在边上。   等龙开始急速摆动,大家叫着分啊拆啊时,他和洛平两人飞身而起,直接托了一节龙身上抬。   龙身是一个个竹圈连接的,周明和洛平看准了第三节龙身,直接一前一后拉住两个竹圈一拉,龙身马上脱离板凳了。   舞龙的看两人竟然直接飞身过来,愣了一下,可龙头龙尾没看到这边,还是舞动起来,第三节龙身这几个人被摔得差点飞出去,连忙抓紧板凳。   这时候,周明和洛平已经抬了一节龙身回来了。   “有人抢到整节啊!”   “看那样子,应该是是外乡人啊,好厉害!”   旁边围观看热闹的,都鼓掌欢呼起来,还有人往这边拥挤过来。   周明得意地对着四周抱拳答谢,又看向玉秀,双眼亮晶晶,好像正等着夸奖的孩子。   玉秀只好跟着鼓掌,跟着玉梁叫,“世子爷好厉害,洛平好厉害!”   周明听到后一句,有些郁闷地瞪了洛平一眼,要不是这龙身不好下手,真不想拉他一起下场啊。   洛平接收到主子的眼神,很自觉地后退,再后退,直到退到灯光找不到的暗影里。   “世子爷,这龙身抬回田庄去?”   “带不回去的。”玉栋在边上接口说。   周明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就看到一只手伸到龙身上,刷一下撕了一块走了,“抢啊!快抢啊!”眨眼功夫,他们抢出来的这节龙身,就被人撕成碎片了。   周明和李承允等人目瞪口呆,丁三爷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上前呵斥几句!竟然有人明目张胆地抢成王世子的东西啊!   围观的百姓们不知道这些人什么身份,反正今日金吾不禁、普天同庆,尤其是这分龙肉,更是重在一个抢和一个拆字,越是抢得厉害越表明今年风调雨顺。   玉栋几个开始还强忍着,颜庆江看周明那一脸呆样,拍手大笑,惹得玉栋四个也忍不住笑起来。   周明僵着脸看面前一片狼藉,看着看着,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从小到大,还没人敢抢他东西呢!这风俗太有趣了。   几人玩得尽兴,坐了马车回去。一路上,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赶路回家的人不少,有些住得远的,走回家可能都天亮了。幸好月亮高挂,路上连灯笼都用不着。   他们到东屏村时,已经半夜了,玉栋几个下了马车回家,周明和李承允也忙着回田庄歇息。   玉梁已经撑不住睡着了,趴在颜庆江背上睡得口水都出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人还没起床,就有人敲门了。   还是玉秀听蓝妞叫唤,披衣起床出去开门,门外却是几个武家的家丁,领头的是个管事打扮。   那管事看到玉秀,倒是有礼地抱拳行礼,“颜娘子,打扰了。我家四公子昨日离开后就没回府。我家老……老爷和太太挂念得很,不知道四公子有没有到您家来。”   他本想说老太太和太太,话到嘴边,想起昨夜那场闹得,这时提起老太太,人家未必愿意搭理,连忙话锋一转,说了老爷。   玉秀听说武大勇没回家,有些意外,“昨夜戏台前告别后,武大哥就往戏楼这边走了,没有跟我们一起走啊。”   那管事的听说武大勇也没在这里,急的团团转。   “武大哥会不会去洪师傅家了?”玉秀提点道。   “一早就找过了,四公子往日会去的地方都没人,我家老爷才吩咐我们到您家来问问。这里再没有,都不知道该上哪儿找去了。”   玉栋听到说话声音,也起来了,听说武大勇不见了,也有些担心,“师兄没跟家里说一声吗?”   “以往四公子虽然也会置气,可从来不会夜不归宿,这次……唉,这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那管事无奈地说着,拱手告辞了。   “武大哥以前说起明州府那边的武家族人,或者你们去那边找找啊?”玉栋对武老太太不满,可对武大勇却是关心的。   那管事的应了一声,带着人又匆匆走了。   玉秀想起昨晚武大勇那句“我不会听家里摆布的”,他这是逃家了?   昨夜戏楼上武老太太说了那些话,今日武家四公子就离家出走了。这中间的关联,让人多想的话,对玉秀的名声也是有碍的。   可武大勇却没想到这些。   他想着昨夜周明鄙夷的神情,再想着家里人人都管束他,却不怎么管束他大哥,为何?就是因为他大哥考上秀才,算是有出息了嘛。   他抱着这想法,觉得要想不受家里人摆布,就得有出息。   可他学文是摆明不行了,那怎么办?江湖中人,当然应该出门闯荡!   他昨天被周明一句话气走后,就回到府里收拾了几件衣裳,还有银钱等物,然后打起包袱骑着马走了。   元宵之夜,城门不禁,他连夜出城压根没人发觉。   武大勇也没想好该往哪走,索性,他就一路往北而行。   武家人在云昌镇找人找得鸡飞狗跳时,他已经跑出百里之外了。   武老太太觉得是颜玉秀这狐狸精勾引了自己的乖孙儿,让平日乖巧的孙儿竟然离家出走了。   “季方能到哪里去?哼,肯定是颜家那丫头将他藏起来了,等着我们服软,答应让她进门呢!”武老太太在家里喝骂不休。   武举人苦笑着让伺候的下人管住嘴。他母亲可以糊涂,他却不糊涂,那夜成王世子、靖王府大公子和唐赫章,对颜家兄妹可是维护有加。   老太太这些话传出去,不是摆明要得罪那三个吗?   武老太太心里也未必不明白这点,只是,她被玉秀揭了短,恨不得将玉秀踩到泥里才甘心。   武老太太骂得多了,自然就有闲话传出来。   那晚戏楼上附近的乡绅不少,就有人将话传到了颜家。   玉栋担心武大勇去哪里了,正想去武家打听,听到这些话,气得就要找武老太太理论,玉秀劝住了,这种闲话,若正经当个事,反而更让人说道。   她让玉栋将心思放在四月童试上。   ☆、183章 坟前黑影   过了正月,武大勇还是没消息,玉栋求到了周明这边,周明倒是很快打听到一些消息。武大勇离开建昌县后,在砚山那边一个镇上结识了几个江湖人。从那之后,就没其他音信了。   玉栋让人将这消息送到武家。   武举人亲自带了大儿子,到王府田庄来拜谢周明,被丁三爷拦住,只说大公子和周世子都不在家,又告诉武举人周世子会管这事,是因为受了颜大郎的请托。   武举人讪讪地告辞,让人给颜家送了一份厚礼。   丁三爷倒没骗他,李承允和周明真的不在家,他们陪着唐赫章,去颜焘坟前祭扫了。   唐赫章看到颜焘的墓碑上简简单单写了颜焘之墓,不由感慨万千。   原来,唐家和颜家都是靠近蜀中的青州人氏。   唐赫章和颜焘自小同一个授业恩师,同年考上秀才,又是同年中举的,那一年唐赫章是青州解元,颜焘屈居第二。两人雄心壮志,进京赶考,没想到居然都铩羽而归。   “那年名落孙山,回乡不久,你们太祖父过世,第二年太祖母又过世,你们阿公在家守孝,专心教导你们叔祖颜照读书,打理家业。你们叔祖考运不错,倒是一路顺利,最后中了进士,留在京中做了京官。”   “我后来上京城讲学时,还和你们祖父见过一面,那时候,你爹才三岁吧,比你现在还小呢。”颜焘摸了摸玉梁的头,回忆道,“再后来就听说你叔祖出了事,我就没你们阿公消息了。没想到他带着一家子迁居到东屏村。”   “先生,那我阿公家在青州还有人吗?”玉栋听说祖籍青州,打听道。   “颜家好像也是迁居青州的,你们阿公就你们叔祖一个兄弟,颜照上京时,你们阿公将青州的宅院也卖了,在京中置业安家,青州也没人了。”   他唏嘘了几句,“小四跟你们阿公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我爹也说小四像阿公,我长得像他。”玉栋回忆起颜庆山也说过一样的话。   “你们阿公知道你们都这么懂事,一定会欣慰的。”唐赫章在颜焘坟前絮叨,“阿焘,我和你小孙儿有缘,收他做我关门弟子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他的。”   他说着,在坟前倒了三杯水酒。   玉栋几个在边上烧纸钱。   一阵山风吹来,纸灰滴溜溜旋转着,有几片绕着唐赫章的衣角盘旋。   李承允怕山间风冷,在边上劝唐赫章回去。   “好,反正我在这边还要待些时候,不怕没时间找你叙旧。”唐赫章收了伤感,拍着颜焘的墓碑玩笑地说了一句,转身下山了。   “哥,你陪先生他们先回去,我在这看着火星。”玉秀怕纸灰还未化尽,若是被风吹着碰到干枝枯叶,极易引发山火,就留在最后。   颜庆江和玉淑在家里没来,玉栋答应一声,当先带路,唐赫章拉着玉梁,小北推着李承允先行。周明带着洛平走在最后。   颜焘这坟头每年清明冬至都会扫墓添土,坟头已经很高了。   玉秀看坟边有杂草开始缠藤,索性拔些草,绕到坟后时,感觉不对劲,不由咦了一声。   一行人里,周明落在最后,他耳朵也尖,听到玉秀这一声,转头走回来。   “你怎么了?”   “世子爷,你看!”玉秀指着坟头边的草,轻声说,“你看这些草茎。”   这种时候,正是万物复苏、莺飞草长的时候。   玉秀指的那块地方,长着一片野草,可几株稻搓菜和小飞蓬都匍匐在地,茎干从半当中折断了。   这两种野草很常见,茎干有小拇指粗细,又是在坟堆后,不可能被风吹断。   周明看了一眼,颜焘的坟地是在北山半山腰,只有一条村民砍柴踩出来的山路通到这边。   周围没什么人路过。   “这里长着的小飞蓬之类的,牛羊不爱吃,不会有人到这边来放牛羊。”玉秀轻声说道。   山风阵阵,吹动了山林枝叶,发出哗哗声,一时间,让人有些发寒。   玉秀不由捏紧了拳头,那些人,盯上了阿公的坟墓?她不由一阵恼怒。   “洛平,查看一下。”周明叫过洛平吩咐道。   玉秀连忙让到一边,洛平蹲下看了那片地方,又顺着那里往坟后走去,坟后不远就是山中密林,灌木丛生,浓绿遮盖中根本不知道后面有什么。   “你到前面,跟他们一起先回去。”周明看玉秀捏紧的手,到底还是孩子,会害怕吧。他柔声让玉秀先走。   玉秀一愣,她想留在这亲眼看着,可再一想,自己又不会武功,若是后面藏着人,打起来她帮不上忙,反而添乱,点头应道,“我回去叫几个人来,你们小心。”   “不用……”   “我不会回来添乱,我让小北他们几个身手好的回来。”   周明嘴里的话被玉秀堵住了,看玉秀拎起提篮,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总觉得……就说一句小心,走得这么快?   玉秀不知道周明的纠结,这条山路有几个拐弯,左右两边都是灌木矮树。玉栋他们已经看不到人了,应该是拐弯过去了。   她得走快点追上他们。   玉秀往前走了几步,刚走过一个拐弯时,就觉得听到奇怪的声音。   像她这样经常上山的人,很熟悉风刮树叶的声音,而在她身后的灌木丛里,穿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肯定不是风吹出来的。   那里,肯定有人!   她此时站的地方,离周明他们较近,可是她若是想往回走,却等于要走过发出声音的灌木。   若是有人,又是想抓自己的话,他们肯定是想等自己再走远些,再出来动手。   玉秀捏了捏提篮,一只手在提篮中寻找,假装不经意地转身往回走,嘴里大叫,“喂,酒壶,带回来!”   她这声音叫得很响,周明和洛平肯定能听到,她只希望灌木丛后若真有人的话,能拖延片刻。   可惜,她话音刚落,灌木丛里马上跳出两个黑影,迎面扑过来。   ☆、184章 你只是女子   玉秀看到那两人都是黑巾蒙面,露在黑巾外的眼神,看着自己如看着死人一样,他们往自己这边扑来的速度很快。   山道四下无人,她一瞬间想到的,就是不能往下山的方向跑!   万一玉栋他们听到声音回来看,或者万一自己跑下去刚好在路上遇到,他们怎么是黑衣人的对手?   她叫了那声后,也没见周明和洛平应声或出现,苦笑地想,这下,可躲不开了!   她没学过武,躲不开,索性不躲了,站在那看着他们冲来。   是会死,还是会被抓走?应该,会被抓到滕王那里去吧?   这些人,跟附骨之疽一样,缠着自己兄妹几个不放。   这一刻,她很恨叔祖颜照,甚至还有点怪阿公颜焘。   他们,尽了所谓的忠义,却将麻烦丢给后人,为什么不帮后人想想?   明明所谓遗旨是颜照拿的,明明圣旨之事是颜庆洪在那臆想,明明是颜焘养大了颜庆洪这只白眼狼,偏偏,现在面对困境的是自己,是自己兄妹几个被牵连在内!   她要是被抓走了,哥和淑儿、小四他们怎么办?   那两人看玉秀不叫不躲地站在那,倒是犹豫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   可能觉得玉秀是吓傻了,他们也没将一个女子放眼里,一人放慢速度停下望哨,另一人还是直直扑过来。   玉秀脑中转过这些念头,其实也不过一瞬间,想到了哥、淑儿和小四,她一咬牙,蹲下身子,将提篮往头上一举。   那黑衣人没想到她忽然躲开,手没停抓住提篮,玉秀一手在地上抓起尘土往前扔,一手拔下簪子刺入黑衣人的大腿。   那黑衣人猝不及防地发出“啊”一声惨叫,这叫声,比刚才玉秀喊的还要大声。   趁着这片刻功夫,玉秀抱住头直接往左手边一滚,倒入身后的灌木丛里。   “小心!”周明的声音传来。   玉秀睁眼看到周明和洛平出现了,周明正往自己这边冲过来,可她刹不住自己后滚的冲力,还是直接往下面倒去。   左手边是山脚,地势低,灌木杂草丛生。她一倒下去后,居然没被灌木卡住身子,反而是直接往山下滚了下去。   她牢牢抱住头,只要不摔死,就没事!不,自己要是没摔死,就要让滕王有事!   玉秀闭眼心里发狠想着,然后,她不知撞上什么,失去了只觉。   等她醒过来,已经躺在自家的床上了。   浑身上下都痛,她动动手脚,还好,手脚都在,自己也还活着,真是上天保佑!她睁开眼睛,看到床前坐着玉淑,窗外还是亮堂着。   “姐,你醒啦!”玉淑眼也不眨地看着床上动静,玉秀眼皮刚抖动几下,玉淑已经惊喜地叫出来,“姐,你吓死我们了!”   “淑儿……没事,你看,我不是没事吗?”玉秀想拍拍玉淑安慰,手举起发现两只手包成了球一样。   “淑儿,是秀秀醒了吗?”玉栋在院子里听到玉淑的声音,大声问道。   “是啊,哥,小叔,小四,姐醒了!”玉淑跑到门口说了一声,又跑回来,“姐,你还有哪里痛吗?要不要喝水?我让大夫再来给你看看。”   玉秀眨眨眼,还没说话,玉淑已经跑出去叫大夫了,她想说自己想喝水的啊,淑儿居然变得这么性急了?   很快,玉淑拖了一个大夫进来,却不是平时经常请来的胡大夫。   那老大夫一把年纪,走过来先帮玉秀把了脉,又问了几句,“没事,小娘子命大,山上滚下来,没伤到脸,骨头也没事。就是撞到树上,脏腑略有震伤,不过养些时候就好,手上身上都是擦伤。”   幸好那片山坡不算陡峭。现在又还刚开春,山里的刺藤等野草还没疯长,玉秀的棉衣也还未脱下,穿得够多,只有露在外面的肌肤被树枝石块等刮到了。这些都是皮外伤,不算什么事。   庄户人家,上山失足滑落摔倒是常见的事,老大夫安慰了几句,出去开方换药了。   “姐,你再睡儿,等会儿我去煮些粥给你喝。”   “没事,我还不饿,周世子呢?”玉秀举起球一样的手,压住玉淑的手,问道。   “他在外面坐呢。是周世子送你回来的,吓死我们了。他派人去请大夫,让人送大公子他们回去,自己还在我们家呢。”玉淑说得又急又快,“姐,你再睡会儿,要不我坐边上,做针线陪着你。”   玉淑一下变得多话了,跟只陀螺一样在房中打转,拿起针线篮子,却压根忘了要做什么才好。   玉秀知道,她是吓坏了!“淑儿,别怕,姐在这儿呢,姐没事……”   “姐……”玉淑终于哇一下哭出声,趴在被子上一边哭一边死命隔着被子抱住玉秀,“姐,我们都好怕,你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办!”   好不容易,他们四个人回家了,不怕杨花儿要卖掉自己姐妹,也不怕颜庆洪要抢家里的东西,有姐在,就觉得安心。要是姐没了,他们怎么办?   玉淑那一声痛哭,屋外的人听到以为出了什么事,只见一道人影,周明从房门冲进来,一下就站到了玉秀床前,玉栋几个也跟着从屋外跑进来。   他们就看到玉淑扑在床上抱着人哭,玉秀睁着眼睛,一只裹成球一样的手正拍着玉淑的背。   周明意外地看看床上的玉秀,看着好些没什么事啊。   玉秀苦笑,“淑儿,快别哭了,你再哭,被子都要湿透了。哥,你带淑儿去洗洗脸。”她将房中的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了周明。   “世子爷,人抓到了吗?”   “抓到一个,可服毒自尽了!”周明沮丧地说,当时他忙着下山救人,洛平一对二刚拿住一个,另一人就跑了,被拿住的那人也服毒自尽了。   周明沮丧过后,又有些不满,“你为什么不跑?不叫救命?”   “叫救命也没用啊,他们速度很快。我想往回跑的,可路被拦住了。”   “你应该一边叫一边往山下跑!”周明觉得她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往回跑就是羊入虎口呢。   “往山下跑,我哥、小四和唐先生他们都在呢,万一遇上了,误伤怎么办?再说我想过了,若是被抓住,我们定的那法子就可以……”玉秀有点说到一半,看到周明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剩下的话就咽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我答应用你的法子,不是要逼你担当,这事你一个人如何施展?”周明看她不再说话后,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颜玉秀,你只是个女子!”这一句低语,似叹息,似敬佩,隐隐的,还带有几分怜惜。   ☆、185章 世子心情好   周明知道,玉秀当时的做法,确实是能将危险控制住。   玉秀若是往山下跑,会将危险引到玉栋他们那边。当时玉栋他们那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玉栋习武时日不久身手一般,只有小北身手不错。   他看过那两个黑衣人的身手,小北肯定抵挡不住,届时死伤就在所难免了。若是李承允或唐赫章被误伤,可能引出的麻烦更多。   她拿自己当诱饵,让那两黑衣人只盯着她,也就不会再去追他人!或许,她想的是,滕王抓住她后,就不会再抓玉栋三个吧。   “你一个女子,落到那些人手里可怎么办?你就不会想想吗?”周明恼怒地叫了一声,又住了口。   玉秀才十一岁,可因为她总是一副不惊不慌的沉稳样,周明总是忍不住视她为和自己一样大的女子,甚至,还是聪慧的可以谈论大事的女子。   他从没见过玉秀这样的女子,长得如此娇弱,却又韧如蒲苇、坚如磐石,好像,什么都不能将她压垮!   周明想到以前见到的北地女子。   北地蛮夷经常会偷袭村庄、城镇,还会掳掠女人。   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北地女子,性烈如火。碰上心爱的男子,她们敢热情地载歌载舞,送上一片真心。而当蛮夷攻打时,她们却和男子一样,敢拿起刀枪棍棒和蛮夷拼命。   回到京城,又到明州,或有意或无意总会偶遇各种各样的闺秀千金。   那些女子,打扮得或娇柔或富贵,却都如娇养在花园的名花,花匠一个不小心,就会萎落入泥,再不复原来的风采。偶有几个刚强自持的,却又过于刚强了。   直到见到颜玉秀,竟然有这样的女子!   说她娇弱吧,她敢拿刀跟人拼命,在村里留下泼辣的名声。   说她悍勇吧,她偏偏一副娇弱的样子,让人一见心生怜惜,起不了防备之心。   说她不知天高地厚吧,她好像从不强出头,总是审时度势做出最好的决定。   可说她识时务吧,她却又敢虎口拔牙,在靖王府里黑刘氏和二夫人如意的钱,一点也没手软。   明明只是个女子,却硬是将家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宁愿自己吃苦受伤受委屈,也不让家里人受一点罪。她遇事不躲不藏,临危不惧不让,知进退,懂避让。   周明想,这样的女子,若是进了成王府,一定会是最合格的成王妃吧?到时自己若是带她到北地,夫唱妇随……   这一刻,周明早将李承允提醒的忘到九天云外,只觉如此女子,才可和自己相伴一生。   玉秀说了几句,看他眼睛瞪得有神,却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明显在出神啊,忍不住咳了一声。   周明终于回过神。   “世子爷,我刚才说的……”   “咳咳,刚才我在想件大事,一时没注意,你刚才说什么了?”周明咳了两声,一脸凝重地说道。   玉秀以为他也在想滕王的事,“颜庆洪曾说我爹是被人打伤的,当时也是黑衣人,穿的靴子上有花纹。这次的黑衣人,不知道和那批是同一批人不。”   “嗯,这个简单,回头我帮你查一下。若有消息马上告知你们。”   “上次不是与世子爷说釜底抽薪之计,不知世子爷打算何时开始?”   “这事非同小可,我已经让人回京送信,得等圣上示下。若圣上许可,我马上安排人手进行。”   “多谢世子爷了,等到五月放榜后,我们会去砚山一趟,到时可以一试。对了,今日之事……”玉秀不知道周明有没有说黑衣人的事,想若是还没说可让周明瞒下。   “今日之事,我已经和你哥哥他们说了。若是瞒着他们,万一遇上事情,反而不知如何应对。再说,你不一直说你哥是颜家顶门立户的人了?”周明看破玉秀想瞒下的心思,提醒道。“不过你放心,我缓和着说的。”   玉秀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还是您想得周到,谢谢。”   她这一道谢,周明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以往受她一句谢没什么,如今自己有点“居心不良”,这声谢字,就有点心虚了。   “好了,你好好养伤吧,你在山坡上滚时,背撞上大树,脏腑伤到。回头我会让田庄来个婆子照顾你……们。”   “不用了,我会请个村里的婶子……”   “你们村中人不知道你家的事,若是人多口杂,传出什么话,岂不是多生事端?而且我派个懂药膳的来,还能让你快些恢复。你哥哥武试没多久了。”   玉秀只好再次道谢,毕竟她也怕因为自己,让玉栋不能安心去考。   事情定下后,周明满脸笑容地告辞回田庄。他拿定主意后,心情很是轻松。等他走进客院,看到洛平正跪在院子里,身边是那黑衣人的尸首。显然,洛平是在等待他发落。   要知道他们碰上了几波人,只拿下了那个小西和这次这个活口,小西死了,这个黑衣人又死了,还都是在他面前死的。就算他是一时疏忽,可犯了如此大错,也是不会轻饶的……世子爷要是发怒要重罚,他也无话可说。   周明原本是要重罚洛平的,可一想到自己拿定的主意,他心情就很好。看洛平跪在地上,还关切地说,“起来吧,地上冷。”   洛平愕然抬头,世子爷说话的语气……怎么这么温柔?他掐了自己一下,很痛,不是做梦啊,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周明看他那龇牙咧嘴的样子,咳了一声,收起脸上的笑意,正了神色,“嗯,虽然不重罚你了。可这黑衣人的身份你得去查,小西和这人是怎么死的,将这些查实后报到京里去,让大家有所防备。还有颜家兄妹的安全,今日起安排人日夜守着,不许再出纰漏。不然,我就罚你去北地做杂役!”   洛平叹了口气,刚才一定是自己的幻觉,世子爷说话的口气没变,太阳还是东边出来的!   “属下明白了,再有纰漏,不用世子爷罚,属下自己就先提头来见您!”他大声保证了一句。他虽然是小厮打扮,其实却是成王府的卫队之属,所以遇事时喜欢自称属下。   ☆、186章 狭路相逢   周明点点头,刚想让洛平退下,忽然想到玉秀跟他说的事。   他想到了一个主意,“把那黑衣人衣裳剥下来,你穿上去找颜庆洪,看他是什么反应。若他说了什么,全都记下来。”   他一直有安排人暗中盯着颜庆洪,滕王却再没派人来灭口。   要么是颜庆洪实在是不值一提,灭不灭口滕王都不放在心上。要么,就是留着颜庆洪胡言乱语,对如今的情势有利?   不论是哪种情况,他想到玉秀刚才说颜庆山是被黑衣人打伤的。颜庆洪既然见过,不如试探一下。若是颜庆洪身边有滕王派人暗中注意着,打草惊蛇一下也不错。   洛平苦了脸,穿死人衣服,这也太晦气了吧?   可周明的命令,他不敢违抗。于是,他苦着脸走到院中,认命地将那黑衣人给扒了衣裳。   洛安就站在一边,看看洛平,再看看地上那被剥成光毛鸡一样黑衣人,觉得洛平是故意拿死人在泄恨啊。太可怕了,死人都不放过,拿来泄恨啊。   他打了个寒噤,离洛平远些。他只是个小厮,可不要做护卫。   洛平看他没出息的样,鄙夷地看了一眼,没出息,难怪一辈子只能做个小厮。   待剥好衣裳,洛平将那黑衣人带下去处置了,自己决定还是等到晚上再去。大白天穿着这一身黑衣跑来跑去,吓到人怎么办?   洛平在田庄中一直等到夜色擦黑,才出门往韩家村方向走去。   他这一身打扮,自然得选无人处走。在这边待了这些日子,他知道从东屏村的东山穿山而过,到韩家村是最近的,又不会遇上人。   可洛平没想到,他刚刚在东山走了一段路,就遇到了人。   其实也不能算遇见,因为那人是晕倒在路边草丛里的,他一脚踩歪踩到了一只手,一看一个人倒在那。想着春寒时节,这人倒在这,万一冻死可怎么办,就将人给扶起来,想给他挪个稍微避风点的地方。   没想到,他刚蹲下身子,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都没看见啊!”   那凄厉叫声,连山下村里的狗都惊动吼叫了,洛平一把捂住那人的嘴,“再叫就宰了你!还叫不叫?”   那人瞪大眼,先使劲摇头,又使劲点头,然后,他自己可能也糊涂了,不知该摇头好还是点头好,就傻乎乎地瞪大眼看着洛平。   洛平看那人年纪不大,衣裳穿戴应该是农人,只是比起其他农人,这也太细皮嫩肉了。   天黑的时候不在家待着,在外面跑什么?看着自己吓成这样,看着就没什么胆量。   他吓唬两句之后,松开手问道,“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我……我没看见,大爷,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啊!您饶了我!饶了我吧!我……我只是偷只鸡而已,从来没干过别的坏事啊!我发誓,您饶了我,我以后再也不偷鸡了!”   这个人,却是白延郎。他又哭又求,赌咒发誓,生怕被面前的黑衣人给杀了。   原本觉得今天运气还不错,现在,白延郎只觉今日的运气真是背透了。   下午他去姐夫家,找他姐拿点钱花花。拿了钱,他姐留他吃饭。   他吃完晚饭回来时,路过韩家村,不知道谁家的鸡跑外面没回去,四下无人,他就顺手牵鸡,抓了揣怀里。   从韩家村回东屏村,他觉得还是从山路好,免得抓的鸡被人发现了。   没想到,他爬到半山腰坐下歇会儿的工夫,看到几个黑衣人,提刀杀气腾腾地往韩家村跑。他再没见识,也知道那些拿刀的不好惹,结果一个没注意,怀里的鸡跑出来,他直接两眼一翻吓晕了。   等他睁开眼,就看到穿着和那些人一样衣裳的洛平,以为人家要杀他灭口了。   洛平连吓带诈,将这事给听清了。看白延郎哆嗦着又要晕过去的样子,真觉得这小子命大。人一晕过去,呼吸就缓慢了,他那只鸡将黑衣人的目光引走了,倒是让他逃过一劫。   “不许叫,也不许晕!现在直接往山下走,不许回头!”洛平看他那抖成一团的样子,威胁了一句。   白延郎一听不是杀他的,手脚着地,连滚带爬就往山下走,速度还挺快。   洛平想着白延郎晕的时间不会太久,这条路是通往韩家村、坝子村的,那帮黑衣人肯定是往韩家村的可能性为大。   他犹豫了一下,若是回田庄叫人,只怕赶不上。想到白天在自己手里自尽的黑衣人,他一咬牙,将蒙面巾戴好,继续往前赶路。   快到山脚时,洛平放缓脚步,只见靠近山脚的一个隐蔽处,传来一点微光,伸长脖子一看,他差点拍掌大笑,这运气实在太好了。那里有三个黑衣人,跟自己身上这身一模一样。   显然,这些人都是一伙的。   那三个人不知要办什么事,在这里是等人还是消磨时间?   “头儿,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们两个怎么还不来?”一个黑衣人问坐在当中的一个身材魁梧的人。   “再等会!那两个派去盯颜玉栋那一家了。再不来不等了,我们直接先去。记着!等会进村就分头行头,不要留活口!”   洛平吸了口冷气,他们这是打算去屠村?然后,心里不由一阵恼怒。在北地时,那些北地蛮人经常屠村,男女老幼,鸡犬不留。   没想到,这些畜生,要跟北蛮一样!   他只有一个人,以一敌四根本毫无胜算。这时,他不由后悔,硬生生急出了一身冷汗,听他们的话,他们显然是兵分两路,还有两个在东屏村盯着玉栋兄妹。   他们四个则直接去韩家村,打算将颜庆洪那一家还有韩家村全村都灭口了!   洛平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却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要么,他去韩家村报信,让村里人快跑?   好像,也只有这法子了。   洛平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站直身子,就想转身往山脚跑,忽然,肩膀上被拍了一下,“喂!”   ☆、187章 傻子才不跑   洛平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左手上抬挡脸,右手就想去摸腰间藏着的信号弹。   左手举到一半,他忽然想起自己戴着蒙面巾呢,挡个鬼啊。   他摆出戒备姿态转身,对方也是黑衣黑裤、黑巾蒙面。   “你怎么才来?暗六号呢?”对方压低声音问道。   感情是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了?   洛平学着对方压低声音,“他在那盯人!”   “四个孩子加一个傻子,盯了两天,竟然还没抓回一个。等回去,你们两个等着吧。”这人有点幸灾乐祸地丢下一句,转身往火堆边走去,“头儿,暗五来了,说暗六还在东屏村盯人。”   那头儿走过来,打量了一眼,“走!”   洛平落在后面,就这么跟着他们往前走。   此时已经深夜,韩家村里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声狗叫响起,更显得暗夜凄清。   那四个黑衣人在村口看了一下,显然早就来踩过点了,那个魁梧的头儿指着最北面的破屋说,“颜庆洪那家就住那!你们四个从其他三面摸进去。”   他说着自己当先往刚才所指的破屋冲去,其他三人往东西南三面扑去。   洛平往前走几步,闪身先跟到一个黑衣人身后,拔出匕首直接刺去,那人猝不及防,被他一击得手。   洛平放出信号弹,转身又往最近的西边一个追去。   信号弹升空,拖出长长的一道亮光。村里的狗被惊动了,汪汪汪乱叫起来。   “怎么回事?”   “什么声音啊?”   有村人在点灯,还有开门的声音。   几个黑衣人脚步一停,就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冲。   “救命……啊!”东边有开门出来看的村人遇上了黑衣杀手,传出惨叫。   洛平已经走到西边那人身后,想要如法炮制。   那人警觉性提高,转身躲开,“暗五,你敢对自己人下手!”   洛平压根不管他叫什么,近身搏击,必须尽快得手。就算田庄那边的人看到自己的信号弹,赶到这边还得要时间呢。这四个人的身手,自己以一敌二可没胜算。   所以,片刻功夫他已经刺出了十几刀,那黑衣人躲避不了,一下被刺中肩膀。这个黑衣人倒是够狠,硬生生往后退,任凭肩膀被划出血肉,闪身反击。   那头儿一家冲进破屋的竹篱笆内。   颜锦鹏一家也听到动静,颜锦鹏想拉开房门看看发生了何事,刚一拉开门,就看到白光一闪。   他往后一退,就觉得胸前一凉一痛,韩氏在他身后,看到眼前一团血雾,“救命啊!杀人啦!”她尖叫着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往黑衣人身上砸去。   颜锦鹏倒地后神智还清醒,他看黑衣人提刀往韩氏那边去,鼓起余力一把抱住了黑衣人的脚。   另一边屋里,颜庆洪居然也探出头。他此时衣裳已经换上干净的了,也没镇上那种疯癫相,显然神智有些清醒了。   他看到黑衣人的背影,那熟悉的穿着,吓得全身发冷,“他们来杀人啊!来杀我拉!”嘴里叫着,转身就往房里躲,也没去管颜锦鹏那房中的情形。   黑衣人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转头看到一个神情惊恐的老头正往屋里躲。他知道这肯定是颜庆洪了。   别人杀不了也算了,这人是一定要死的。   他躲开韩氏扔过来的簸箕、杯子等物,一脚踢开脚下的颜锦鹏,转身先去追颜庆洪。   颜庆洪已经躲到屋内,这屋子太小,没个躲人的地方,他撅起屁股往床底下钻。   那黑衣人追进来时,颜庆洪才钻了个头进去,黑衣人将他一把拉出来。   “别杀我啊,我真没圣旨啊!都在颜玉栋那里,就在他们手里!别杀……我!”颜庆洪不住口地叫着,声音一顿,看着自己胸口的刀,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嘴里呢喃几句,终于颓然倒地。   “头儿,暗五反水啦!”外面有黑衣人大喊。   那头儿看村里人已经惊动了,再一想刚才那信号弹,转身大呼,“他不是暗五,杀!”其余两个黑衣人听到他的命令,没再冲入村人房屋杀人,而是往洛平这边冲过来。   洛平看其余三个往自己这边冲过来,他一匕首刺进刚才已经受伤的黑衣人背上,转身开始跑,“杀老百姓算什么英雄,有本事来杀我啊!”   “大家快抄家伙啊,这两个是强盗!”   洛平绕开韩家村,往村外跑,嘴里大喊着。   黑衣人的头儿从破屋追出,就看到洛平一边叫喊一边竟然直接跑了。   他们是死士,死士讲究的是宁死不退,他看洛平跑得欢快,忍不住讽刺说道,“你是英雄,有种别跑啊!”   “三对一,傻子才不跑啊!”洛平跑着,还有余裕回头回了句嘴。   “别管他,回去杀!”那头儿追了一段路,眼看离村子越来越远,停步就打算回村里继续下手。   另一个黑衣人领命,跟着往回走。   洛平看他们不追了,急的只好追回来,那三个黑衣人一回身,愣住了。   韩家村外几十个火把,几十个青壮年站在村外,竟然没有惊慌躲避。   建昌这边的山村民风彪悍,又是同族而居,往年也不是没有流寇盗匪跑到村里来。每次遇上这种人,村中的青壮们都会合力对抗。   现在,这群人拿了锄头、柴刀,举了火把站在村口,看着还挺有章法,前面的人拿锄头、棍棒、木掀子等长柄之物,边上人拿了柴刀、砍刀等,两边还有人手里抱着簸箕、箩筐。   黑衣人刚往前冲过来,就有人从簸箕里抓了一团白乎乎的粉末撒过来。两人鼻子一闻,竟然是白石灰!要不是两人退得快,眼睛就要完了。   洛平跑回来一看,乐了,这帮村民自救的本事不错啊。他站定之后又扔出一个信号弹。   这种时候,就算能杀完,也要耗时良久了!   好在颜庆洪已经杀了,那头儿当机立断,“走!”   洛平返身刚好和他们碰了个对面,两个黑衣人不敢恋战,过了一招就往官道跑去。   “有种你们别跑啊!”洛平追在后面大喊。   傻子才不跑呢!   两个黑衣人心中默默回了一句,跟在头儿身后,速度更快了。   ☆、188章 韩家村被屠   洛平也没再去追,跑到刚才被他刺伤的黑衣人面前查看,发现还有气。他高兴地一把抓起那黑衣人,咔擦咔擦几下将人家的手脚关节还有下巴都卸了,“我看你还怎么死!”   村里人看他这狠劲,只觉得寒意蹭蹭上扬。   很快,周明就带着几个人沿着官道飞驰而来,韩家村的老族长上前,洛安递出明州府的一个文书。那老族长一看是府城的大官官印,连周明是谁都没问,只是感谢洛平救了全村的人。   周明看洛平竟然误打误撞救了一村人,还抓了个活口,“好啊,你还真是福星啊。”   洛平咧开嘴一笑。   这时,韩氏从破屋中跑出来,两手鲜血,“救命啊,救人啊!”   韩家村的人连忙请大夫的请大夫,帮忙抬人的抬人。   周明让人去看了颜庆洪的尸身,颜锦鹏重伤未醒,韩氏让娘家哥哥帮忙,拿板车推了颜锦鹏往胡大夫家送。   他告诉那老族长,那几个黑衣人是匪徒,让他们注意防备,带着人回去了。   韩家村的老族长千恩万谢地送他们出村。   洛平抓起那卸了关节的黑衣人,骑上同伴带来的一匹马,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等他们一群人快到东屏村时,洛安一回头,“世子爷,您看,韩家村那边好亮堂!”   周明回身一看,大叫不好,“快,回去救人!”   他们拨转马头,飞速赶到时,韩家村已经是一片火海。   “快看看还有人活着吗?”周明当先下马,带人四处查看。   初春天干物燥,火势起得很快,火舌飞卷到半空高。   他们看到村中路上,那老族长当胸一刀倒在地上,边上有嘤嘤哭声,还活着的村人,都躲在村中打谷场后的水沟里,大多都是老幼妇孺。   洛平看倒在地上的那些青壮,只恨不得给自己一刀,三个黑衣人跑了,自己怎么就不去追呢?若是追过去,或许,他们就不敢嚣张地回来杀人了。   周明捏紧了拳头,懊悔、愤怒,种种情绪交织。血流成河的场面他见得多了,可这些都是无辜百姓啊。   滕王,如此狠辣之人,怎么能让他做皇帝?   “世子爷,建昌县武知县来了。”洛安走近周明身边,低声禀告道。   武知县从青衣官轿中下来,苦着脸来到周明面前,“下官见过世子爷。”   他看韩家村这一片狼藉,完了,这下真完了,死了这么多人,自己这知县是做到头了。   周明看武知县脸上都能滴出苦汁来的脸,敛了心神,“武知县,近日有外地流匪逃亡此地,行凶杀人!你快点让人追查凶手,建昌县外来之人都要严查!”   他说一句,武知县点头应一句,末了,武知县颤着声问,“世子爷,下官要让知府大人……”   他到底不是傻的,周明这些话都是官面话,这深更半夜成王世子会在这里,事情肯定不简单。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报这事。   “你照常公文上报就是了。”周明看破他的顾虑,说了一句。   有他这句示下,武知县就放心了。知府大人看到案发现场有成王世子爷在,就不会都怪自己头上了。   不对,甚至不能怪自己,不然成王世子的脸也不好看啊。   武知县这么想着,舒了口气,看看韩家村这惨状,让差役去找里正来安置。   有村民上前说了那些人先进去杀了颜锦鹏一家,然后再屠村的。   武知县一听颜锦鹏和颜庆洪,想了一下,对了,这是颜大郎家的堂哥和堂叔啊。他对玉栋家的事还是上心的,听说匪徒一来就奔着颜锦鹏这家来的,连忙叫了差役过来,“你去一下东屏村颜大郎家,将他堂哥和堂叔的事去说一下,让颜大郎他们也要小心啊。”   那差役对玉栋家也不陌生,答应一声转头往东屏村跑去。   洛平带着大家灭火,火势太大,提的水扑上去也是杯水车薪,房屋烧了一片,渐渐火势才小了。   武知县叫过几个村人,细细问了最近有无异常之事。   有村人提到颜庆洪刚带到村里时,天天胡言乱语,其他也没什么异常。   武知县是知道颜庆洪家的儿子颜锦程是本县秀才,难道颜庆洪想当大官他爹想疯了?他看了一脸严肃的周明一眼,自动跳过了这话题,未再追问。   有些事,他还是糊涂点好。这么多年,他不送礼也能做着知县,靠的就是糊涂二字啊。   周明心中有些失望,这些年,朝廷上下,越来越多明哲保身之人。他不愿再留在此地,看火势也灭了,让武知县好好安置村人,自己带人离开了。   等他回到田庄时,天色已经大亮,一夜过去了。   想到武知县派差役来玉栋家报信的事,想来他们一家应该起来了吧?周明满心堵得慌,很想找人说说。   到了石桥头,他让洛安和洛平先带人回去,自己拐弯,沿着河堤路来到玉栋家时。   东屏村的人有些起得早的人家,正在做早饭,炊烟袅袅,衬着朝阳,一缕缕青烟飘上空中,再慢慢散开,要不是昨夜的变故,韩家村人此时也该是这场景吧?   玉栋家院门大开,果然已经起来了。   可走到院门口,他又好笑,自己来这想和颜玉秀说什么?说自己对现在朝廷官员的失望,还是说自己对滕王的愤怒?这些,和一个弱女子说什么?   他正在院门外踌躇,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从西屋扶着门框走出来,一身青色衣裙,弱不胜衣,他不由走进院门说道,“你怎么起来了?”   玉秀听到声音,愕然转头,手一个没扶稳,就这么往院子里倒下来。   周明吓得往前窜了两步,终于赶在玉秀头着地前,将她给扶住了,“你这人,怎么这么逞强啊!”他惊怕之下,声音带了点怒意。   玉秀被他吼得整个人都惊跳了一下,略略推了一下,“喂,快扶我坐起来。”   周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人给抱住了!咳咳,好像,他长这么大,就轻薄颜玉秀的次数最多?   ☆、189章 让他跑吧   “秀秀,你怎么了?”玉栋从屋后回来,就看到周明扶着玉秀坐下,急得连忙跑过来。   “周世子,我家大妹妹是女子,还望你避嫌些。”自从武老太太那事后,玉栋对两个妹妹的名声,时刻记在心上,一看周明那手扶着玉秀,就有些生气。   若是往日周明自然不会听人训,可现在他正心虚着,被玉栋一训却是不好意思了,讪讪地松手。   玉秀只好解围,“哥,刚才我差点摔了,周世子扶住我了。”她又转头问周明,“周世子,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来……哦,韩家村被杀了很多人,你们知道了吗?”周明提起这话头,收敛了笑意。那一片狼藉,他亲眼所见。   玉秀刚起来还真不知道这事,惊讶地抬眼去看玉栋。   玉栋听到韩家村,沉重地点点头,差役跟他说了,他还没告诉家里人,“颜庆洪被杀了,二堂哥,受了重伤,还不知道怎么样。阿林和慧娘还算命大,躲在家里,没大碍。”   他对颜庆洪完全没有好感,对颜锦鹏,却还是有点担心的。   玉秀听说是颜庆洪被杀,难道是滕王的人杀的?她询问地看向周明,看到后者点头,知道自己猜对了。   “哥,你去福清叔家去一趟,要是二堂嫂在韩家村没地方住了,不如……将村庙那里收拾一下,让他们暂时安家吧?”   她同情颜锦鹏和韩氏,可是,她也不会贸然让他们住到自己家来,陈氏和颜锦程都还生死未知呢。   玉栋正想着这事,听玉秀这么一说,觉得也合适,就往金福清家去了。   家里玉淑去洗衣裳,颜庆江和玉梁到田里看秧苗了。   玉秀支开玉栋,“是不是滕王的人?”   “是!他在蜀中一向以仁善为名,没想到,在江南这里竟然下令屠村,只怕这才是他的本性吧。这样残暴无德之人,若是让他得逞,天下人还过什么日子!”   玉秀一愣,前世,他来找自己,要收集李承恩谋反罪证时,说的,也是这些话!   “李承恩残暴无德,若是让他得逞,天下人还过什么日子!”   前世,他为着这点,全力扶持幼主,哪怕被人诟病功高震主也在所不惜。   “他不会得逞的!”玉秀喃喃说了一句,恍如前世,她助周明对付李承恩,周明助她报了家仇。   “我们今日抓到了一个人,等审出他们在建昌县的落脚点后,我就带人去一网打尽。要是能发现滕王的罪证,就能直接上报圣上,将他的狼子野心公诸于世,发兵攻打蜀中!”周明沉声说道。   发兵蜀中?   玉秀忽然想起,前世,滕王直到武帝驾崩幼子登基都没造反。而武帝,直到驾崩也没向蜀中发兵过。   成化二十二年冬,北蛮进军,成王周定康在北境遇害身死,兵马几乎全军覆没。若不是周明继承王位后奋勇抗敌,可能北地都要落入北蛮之手了。   而成化二十三年春,蜀中兰江溃堤,大水淹没了蜀中沃野千里。原本一向自给自足的蜀中一地,粮食只能依赖朝廷供给,而朝廷将蜀中的青壮年收编入伍,送到北地。   后来中原也出现灾荒,前世的丫鬟淑儿,就是这样被卖为奴的。   这样的局面,是如何出现的?   她越想越是心惊,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滕王和武帝,只怕都不是心软之人吧?   “你怎么了?”周明看她打了个寒噤,以为她是由韩家村人想到自己兄妹四个,“你别怕,我会派人守在你们家附近的。不过你家这几间正房的地方,最好重修一下。”   玉秀听他安慰,抬头看向这张还有些稚嫩的脸,前世周定康去世后,周明一力担起成王府和北境安危,或许是这样,他才会城府越来越深,成了前世之人?   周明安慰后看她还不说话,“等我审出那些人落脚点后,一网打尽,你就不用怕了。”   玉秀回过神,略一思索,“世子爷,审问太耗时间了,还不如让他跑呢。”   让他跑?   周明一愣,拍掌大笑,“哈哈,你这法子不错!可以一试!颜玉秀,你怎么这么聪明,可以当我的军师了!”   “您既然护着我们兄妹安全,我当然应该投桃报李。”玉秀压下了所有心事,笑着应道。   周明一定没见识过内宅里妇人的争斗,若是见识过,会发现内宅妇人都堪为军师。玉秀心里想着。   她贡献这办法,还有一个原因,她滚下山脚时,可是发了誓,若是大难不死,就一定要滕王有事。现在周明有人办事,她出个主意可简单得很。   有恩报恩,前世自己那十几年里,只有周明帮了自己一把。他忠于武帝,自己自然也没道理不忠君。   哥哥和小四是要入仕的,前世滕王没能当上皇帝,今世估计也没那个命,能向圣上效忠,还是快些效忠得好。   若是早些将滕王拿下,成王周定康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看着面前笑得意气飞扬的成王世子,此时才成化二十二年春,她慢慢寻找机会提醒,总能让周明救下他父亲的。   “世子爷为百姓担忧,这份善心,一定会得到好报的。”她肯定地说道。   周明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换个话,“你伤好了?怎么出来了?”   “我骨头没断本来就没什么大碍,起来走动一下好得快。再说,我哥还得准备武试,马上又要春耕了,家里的作坊我也想再扩大些。”   玉秀觉得自己根本躺不住,一堆的事情等着自己忙活呢。   ☆、190章 游说颜锦鹏   周明看着玉秀屈指盘算要做什么事,准备什么东西,只觉这一刻,他挺有一种闲听家事的感觉。   可惜,随着颜庆江和玉梁回来,蓝妞汪汪地冲进院中,这静谧气氛就没了。   周明回过神赶紧告辞,去安排那个黑衣人之事。   玉梁看玉秀坐在屋檐下,紧张地问哪里痛哪里不好。   玉秀被她转得头晕,“我好着呢,就是手上缠着东西,不然早饭都坐好了。”   “你们饿啦?早饭我这就做,姐,你待着。”玉淑提了一篮子衣服进门,听到这话,以为大家饿了,“我马上去做饭,再等等哦。”   “不急,我们不饿呢。淑儿,你慢点。”玉秀连忙嘱咐。   等玉栋回家时,刚好玉淑将饭菜做好。   他坐下来端起粥就喝了几口,告诉玉秀金福清已经答应了,他等下带两个护院赶着牛车去看看,若是能搬动就将颜锦鹏他们搬到村庙来。   颜庆江听说颜庆洪被杀死了,不由红了眼眶。   其实,颜庆江真是个性子温和心肠很软的人,他傻气,所以记仇总是记不久。   玉秀对这自然不会反对,到下午,玉栋接了他们一家过来,除了颜锦鹏一家外,还有韩氏的大哥和孩子。昨夜那一场屠杀,韩氏的父母等人也都被害了。   颜庆江去帮着搬东西,玉秀又让玉淑找了几床被子还有一箩筐的木炭送过去。这种天还有点冷的时候,晚上还是很冷的。   韩氏这一天里,已经哭得有些呆愣了,只听凭大家安排,倒是她大哥,到底是男人,经得住事,安顿好这边后,又返回韩家村去安葬老人。   玉栋看他们连替换衣裳都没了,拿了十两散碎银子让他带去。   颜锦鹏这一次重伤,身前一道伤口,要不是他当时往后退了一步,可能肚子都被划破了。醒过来后又养了十来天,才算能好好说话了。   颜林和颜慧到底是在东屏村长大的,回来后倒是比在韩家村还待得快活些。   韩氏的大哥无处可去,也跟着他们住在这村庙,只等韩家村的火场清理完,就回去重新盖房。   这十来天里,韩氏除了忙活一家人的吃食,就守在颜锦鹏床边,生怕一个错眼,他就这么走了。   颜锦鹏醒来,看韩氏憔悴的样子,抬手想给她拢下头发,手伸出来却无力抬起。   韩氏一把抓住他的手,两只手捂住他的手就这么哭了起来。   听说岳父岳母他们都死了,颜锦鹏只觉心里难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他们刚刚在韩家村安了家,又这么没了。   “阿林爹,你别急,玉栋跟福清叔说了,村里也答应,先让我们暂住在这村庙里。等你身子好点,我去秀秀那个作坊做工,我们再把家安起来。知县大人已经让人画影图形去捉那晚那几个强盗了,这几个杀千刀的,肯定会不得好死的。”   韩氏一想到死去的家人,只觉悲伤难禁。她心里,隐隐觉得那几个强盗,是冲着公爹颜庆洪来的,可她不敢让这念头久驻。   她心里很怕,公爹死了,那些人要是还不放过自己这一家子,可怎么办啊!   颜锦鹏心里也有这样的担忧,却又无力扭转。   夫妻俩正心事重重相对无言,玉秀来了。   韩氏听到玉秀的声音,慌忙站起来擦擦眼泪,迎了出去,“秀秀,你来啦。你自己也受伤了,怎么还过来?”   玉秀受伤的事,村里人都只知道她上山时失足滚落山坡了。韩氏回村十来天,一直待在这村庙,也没去看过她,反而是玉秀先来看他们了,不由有些过意不去。   “二堂嫂,您跟我客气什么。二堂哥的伤怎么样了?”   “好了,人醒过来了,胡大夫说伤口长好后就没事了。”提到颜锦鹏的伤,韩氏露了一丝笑意,想到以前,又说道,“秀秀,这次真是多亏了玉栋和你们,我们以前……唉!”   “以前的事,也怪不了二堂嫂和二堂哥,我哥都知道,而且,小叔也关心你们呢。”玉秀知道韩氏是想到去年那些事,“说到去年的事,二堂嫂,今天来,我有些话想跟你和二堂哥说。”   “好,你二堂哥醒着呢,走,进去说。”韩氏看玉秀说得郑重,连忙将她往里让,“慧娘带着阿林他们出去了,我哥回村里去看看情形。”   她意思是家里没别人人,玉秀可以放心。   玉秀走进屋里,看颜锦鹏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可眼睛有神,应该是熬过来了。   “二堂哥,你应该听……堂叔说过圣旨的事了吧?”玉秀也不拐弯抹角,坐到床前椅子上,直接问道。   “我爹疯疯癫癫的,他那些话,没人会当真……”   “不,二堂哥,这事是真的。颜锦程现在就在那等着升官发财呢。二堂哥,我们兄妹四个只想踏实过日子,不想沾惹这些事,你想不想靠这飞黄腾达?”   颜锦鹏苦笑了一下,“我爹说,他被带到一个地方,那里有个王爷说我阿公拿了一份圣旨,只要交出那份圣旨,以后我们家就是功臣。我爹说不知道,结果,他们就把我爹和娘关起来用刑,后来我爹可能已经糊涂了。”   “他说自己是被打得闭气过去,他们以为死了扔出来,他半夜醒过来跑回来的。”   “秀秀,我哥他们,会不会也被那些人……”颜锦鹏觉得,要按颜庆洪说的,可能颜锦程几个也可能受刑死了。   玉秀摇摇头,“二堂哥,这种大事,那些人要是真觉得堂叔死了,早就将他尸首埋了或烧了,哪可能让他跑回来?这肯定是他们不信,想再看看堂叔是不是知情。如今堂叔肯定不知情,他们才下手没口。那大堂哥接下来,就要飞黄腾达了。”   这些事,玉秀年后天天想,又与玉栋反复推敲,理出来这大致的脉络。颜庆洪和颜锦鹏死了后,或者还有自己兄妹四个也得死,颜锦程必然会好好活着,滕王还指望着拿到圣旨后,颜锦程作为颜照后人出来告诉天下人呢。   ☆、191章 祸害踢出门   颜锦鹏听玉秀这么一说,有点明白了,“秀秀,那怎么办?那圣旨,真的是造反的圣旨吗?”他含糊地问道。   颜庆洪刚回家时天天叫着圣旨、皇帝,还颜锦程做大官,听起来就让人心惊肉跳的。   造反?玉秀一想,还别说,那圣旨的内容,猜着真跟造反差不多。奉先帝遗旨,造武帝的反,把武帝赶下台。   “二堂哥,我们都姓颜,这种事,我们可得越早摘出来越好。你若想立这个功劳,就带着全家老小去找那王爷,若不想,可得早做打算。”   “秀秀,你说得我心里发慌。”韩氏在边上听着,忍不住插嘴道,“阿林爹,我们不想要什么功劳,你看这大半年,这一家子散的散死的死,到现在我们连个屋顶都没了。什么王爷公爷,那些杀人放火的强盗,我们可不要沾。”   听韩氏的口气,他们并不知道这事牵扯到滕王,是颜庆洪自己也不知道,还是知道了没告诉他们?   “你放心,我知道,我也是这意思。可是,秀秀,若我大哥……我听说,造反可是要杀九族的啊。”   “二堂哥既然不想,那就应该上衙门请求将颜锦程逐出颜家一族!”玉秀出了个主意。   “告……他?”颜锦鹏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去告自己的大哥。   “堂叔流落街头,到现在又被人杀死。颜锦程作为长子,弃亲爹不顾,老人入土也不来披麻戴孝,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名。”   只要颜锦程逐出颜家,那么他做的任何事,都和颜家其他人没关系了。   不论将来怎样,玉秀都不会留这么一个把柄给人。借着颜庆洪的死,让颜锦鹏去告颜锦程。反正颜家没族人,他们两家说了算。   有成王府在,玉秀坚信滕王就算造反也是不会成的,所以,她可不能与滕王扯上任何关系。   只要颜锦鹏去告了将颜锦程逐出族,到时候,就算滕王造反,颜锦程算是附逆的话,杀九族的时候也有话说。   而且,她还打算让哥立功呢。   颜锦鹏脸色变幻不定,他是怪颜锦程这个大哥,可到底兄弟一起长大,还是有感情的。   “二堂哥,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二堂嫂为阿林和慧娘想想啊。你看韩家村的事,要不是……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阿林爹,秀秀说的有道理。玉栋和小四都识文断字的,秀秀说的肯定有道理,我们就听秀秀的吧。”韩氏在边上苦劝。   她一想到韩家村、自己爹娘那一家子的死,心里就痛。颜庆洪是她公爹,她不敢怪罪。可对颜锦程那一家,她恨不得他们早死。   颜锦鹏看着媳妇泪眼迷离,想想玉秀的话,咬了咬牙,“秀秀,我去告!只是,这状纸……”   “二堂哥,状纸我去找人写,到时您告了,我们自然要跟着作证的。”玉秀一口应承了。   颜锦鹏一答应,玉秀马上让玉栋去县里找讼师写状纸,然后,一纸诉状送进了建昌县县衙。   武知县正忙着查韩家村屠村的凶手,又接到了弟弟告哥哥大逆不道的状纸,而诉讼因由就是韩家村血案中颜庆洪被杀,身为长子的颜锦程却不闻不问,至今未曾露面。   这状纸又是颜玉栋送进来的,他让师爷找玉栋一问,明白这意思了。这种事根本不算大事,家里没有家产后,颜锦程就下落不明了。   武知县很快就开堂问案,颜锦鹏重伤不能来,由堂弟颜玉栋代他到衙,又有东屏村的里正等人作证,证实颜锦程不孝种种,当堂武知县就判了革除颜锦程秀才功名、颜锦鹏和颜锦程两无相干等。   玉秀看到这判词,松了口气,总算将颜锦程这祸害给踢出去了。   “姐,要是颜锦程还回来可怎么办?”玉淑不明白这判词有什么好处。   “他再回来,二堂哥若给他地方住那是二堂哥的事,我们可跟他再没关系了。”玉秀笑得舒心,将判词送到了村庙。   颜锦鹏没想到才过了三天,玉栋和玉秀就将这事给办成了。以后和颜锦程两无瓜葛,看着这句,他不由叹了口气。   兄弟俩自小一起长大,原本感情很好。可自从颜锦程考上秀才,娶了顾氏,就在镇上不回来了,回来也是拿钱拿米,兄弟俩也没话可说。   可真是再无瓜葛了,他这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觉得有些对不起颜锦程。   玉秀看颜锦鹏沉默不语,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不多话,留了些点心吃食就打算走了。   韩氏送她到门口,犹豫地问,“秀秀,你家的作坊还招工吗?”   “堂嫂?”   “秀秀,你堂哥这伤还要养些时候,我们本来佃了别人的田,现在我一个人也干不了那些农活。你知道嫂子的,我嘴碎,可能干活……”韩氏支支吾吾说着,眼看颜锦鹏身子好些,不用一直守着人,她急着家里生计问题。   别人不知道,她当然知道,玉栋这四个孩子里,玉秀是最能做主的。所以她也只好跟玉秀说了。   颜锦鹏躺在屋里,听到韩氏说的话,想起以前对韩氏的不好,对颜锦程那点愧疚被取代了。   往年,他对得起颜锦程这个大哥,可他亏欠了韩氏这个媳妇。   韩氏跟着自己下地干活、操持家务,本来丰厚的嫁妆,都填进了颜锦程那无底洞。现在,因为自己家牵连,她娘家都散了,可她每天守在自己床前,生怕自己多想,连哭都不敢在自己床前哭。   他只恨身上的伤口长得慢,要韩氏操劳生计。   听韩氏想求玉秀,他不由想张嘴叫人,这求人,应该他来求才对。   他这么想着,刚想叫玉秀,就听到玉秀说,“堂嫂,现在堂哥伤还没好,还离不开人。你先别急着想做工的事。等堂哥身子好点,我倒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呢。”   从这次颜锦鹏一家住到村庙后的种种,玉秀对颜锦鹏和韩氏倒是高看了一眼。至少,他们想着自食其力愿意干活,没想靠着别人接济过日子。   ☆、192章 洪天锡是谁   颜锦程秀才功名被革,这可是个大新闻。一时间,议论的人不少。   随着这些议论,颜锦程往日的作为也被翻出来大说特说。   很快,这些消息,传到了蜀中。   滕王李世冀看着这些消息,再看着站在一边跟根木头一样的颜锦程,恨不得把这蠢货一脚踢出去。   “你自己看看吧。”他最后将那张纸,丢到了颜锦程面前。   颜锦程拿起来看完,脸色苍白,“他们胡说!胡说!我压根不知道我爹下葬的事……”   这话叫完,站在房中的几个幕僚,眼中都露出了鄙夷之色。   说他不孝还真是没说错,难道他没看到写着他爹颜庆洪是被人杀死的吗?   王爷给他看,根本就不关心他的孝顺与否吧?   李世冀本来还想若颜锦程问颜庆洪的死因,就将他们的死归到成王世子周明的身上去,没想到,这蠢货压根不关心啊。   颜锦程的确不关心。   颜庆洪不见后,李世冀派人将他放出来,答应他好好听话,将来就让他飞黄腾达。   他如今跟着席先生学习礼仪见闻,天天在王府别院锦衣玉食,甚至还有了两个美貌的通房丫鬟,这样的日子,哪里是当年可比的?   他害怕,若是他问起颜庆洪,自己这一切都要飞了。去年那几天没钱的日子,他再也不要过了。   “王爷,这一切,肯定是颜玉栋几个搞的鬼。您别看那四个年纪小,心思歹毒……”他看到那纸上写了玉栋代颜锦鹏去交的状纸,他二弟颜锦鹏没这脑子,这一切,肯定是颜玉栋他们弄得鬼。   他心里对玉栋兄妹又怕又恨,只想让滕王快点下手除掉那四个。偏偏口才不行,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行了,你下去吧。”李世冀实在不想再听他说蠢话,摆手让他退下。   颜锦程在这里,眼色高低还是学到不少,一看王爷的神色,连忙行礼退下了。   看他转身走出去,滕王转头问席先生,“先生,这蠢货还要留着吗?”   颜锦程的名声已坏,他将来若是君临天下,怎么能留用这样的忤逆不孝之人?   “王爷,这种人留着没坏处,或许何时就能用上。”席先生淡然说道。   颜锦程这样的,杀了不费吹灰之力,可万一有用,杀了就活不过来了。   “先生既这么说,那先留着他吧。先生,您说周明针对颜锦程这事,是什么意思?”   若是想要断掉圣旨这件事,败坏颜锦程名声、让颜家兄弟分家,好像就做这么点,没什么用啊。是周明还有什么后招吗?   “王爷,这未必是成王世子的意思。周明在北地长大,打仗是把好手,也有计谋。只是,从他过往种种来看,他懂阳谋,不懂阴谋。”   席先生对于朝廷中的重要之人都一一观望过。周明的确有勇有谋,可到底没经历过朝廷诡谲,成王府又很太平,所以,周明的谋略打仗可行,在阴谋坑人上就差了,城府也不够深。   倒是颜玉栋兄妹四个,他教颜锦程这些日子,自然也听了颜家的旧事。若颜锦程没撒谎的话,去年颜玉栋兄妹四个回到东屏村后,所作所为就太有谋略了。   他提醒道,“可能真如颜锦程所说,是颜玉栋那兄妹四个的主意。颜锦程有一句没说错,那兄妹四个年纪小小,可这运气实在太好了。四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竟然能活得风生水起。”   “颜焘的后人,听着倒是有出息。不过毕竟是四个孩子,有些小聪明,择机抓一个来也就是了。”滕王觉得席先生这话有些过了,玉栋兄妹四个,没看到有做什么大事,倒是运气真不错。   不过年纪太小,说话分量不够。不然也不要颜锦程这个蠢货了,将那四个孩子带来哄哄,比颜锦程还好打发。   席先生听滕王说要抓玉栋兄妹几个来,也就不说话了。   这都是小节,他刚才也只是有感而发说几句,他们还是大事为重。   所以,他也不再多说,“王爷,圣旨一事只怕已经被朝廷知道了,若是找不到,您也得早做打算。”   他们原本是顺着颜家这条线先找到圣旨,然后拿着先帝遗旨要求武帝退位。若武帝不愿,则凭先帝遗旨登高一呼,武帝没有皇子,愿意跟着王爷立从龙之功的人还是有的。   可如今圣旨没找到,反而引起朝廷注意了,这就不太妙了。   武帝能在生母不受宠的情况下登基,本身自然是有能力的。   李世冀当然明白席先生的话。   不过,他也不指望真拿到圣旨后,武帝李世勋就会让位,不管有没有圣旨,都得兵戎相见。只不过要是有了圣旨,更能名正言顺而已。   李世勋要是知道了,没有实证的情形下,他也不敢马上发兵。如今和武帝血缘最近的,只有自己了。只要自己没公开说反,武帝就只能暗中注意着。   再说这几年轻徭薄赋,朝廷的国库可不充裕,应付北地军粮也勉强。再要发兵,钱粮也跟不上吧。   父皇真是英明,将自己封到蜀中为王,这里易守难攻,沃野千里,他如今的钱粮,比国库可多多了。   “让留在建昌的人还是加紧打听,以颜照的为人,肯定不会毁了圣旨的。另外京城和北地让他们也动一动,真要兵戎相见了,周定康有些难对付。”   承平多年,如今朝廷上下没什么真能打硬仗的大将,成王周定康却是有战神之称。没了周定康,武帝再想发兵,就更要三思了。   这一招,的确是釜底抽薪的妙计,席先生不禁赞了一声,其他几个幕僚也跟着恭维滕王英明。   李世冀哈哈一笑,觉得自己这招的确很妙。   他多年经营,他的势力可不止在蜀中,其他地方也不少。   说起领兵的将领,一个幕僚说道,“王爷,暗五前些时候传回的消息,那个教导颜玉栋学武的洪天锡,或许可用。”   “洪天锡?”   “是啊,王爷,先帝在世时,不是曾有过一员姓洪的大将?后来解甲归田了。”那幕僚提醒道。   ☆、193章 玉栋的打算   滕王仔细一想,抚掌大笑,“不错,这洪天锡要是就是那个洪将军的话,果然可用。这事你安排,让建昌那边将洪天锡的画像送过来。当年的洪将军,本王见过。”   蜀中不缺钱粮,缺的是带兵打仗的大将。   要是此人真是当年那人,岂不是天助我也?   李世冀觉得这就跟瞌睡送来个枕头一样,建昌县真是块福地啊。将来自己登基后,一定要免建昌县三年赋税。   席先生在边上听说之后,也露了喜色,叮嘱那幕僚尽快安排。若洪天锡可用,还得尽快让他来蜀中才行。   提到用人,席先生想起了李承允,“王爷,您原本认为李承允可用,可如今,这人和成王世子越来越交好,还能为我们所用吗?”   “李承允?一个残废,他也只能依附周明了。不然刘氏母子想杀他,他可躲不过。倒是唐赫章怎么做了李承允的先生?”   “听说是谢惠灵从中引线,唐赫章到了建昌后,又遇上了颜焘后人,收了颜玉梁做关门弟子。”   李世冀在和幕僚议事时,玉秀正和玉栋商量家事。   玉栋四月要参加武试。洪天锡让玉栋住到洪府,他好亲自督促玉栋习武读书。   而二月开始,要忙着春耕,玉栋不放心家里。他若是住到镇上,家里就只有玉秀一个人安排了。   玉秀自然劝玉栋以武试为要,家中的事,她自然也有安排。   他们家如今还是以作坊为主,茶坊和胭脂坊雇了三十个人做工,还有七八个护院。   今年他们家买了北山的一片五十亩田地,按家里的银钱,其实再来个百亩也买得起,可玉秀想着还有砚山那边的山地没安排,一下置地太多,打理起来是个麻烦。   “哥,你放心住到洪师父家去,家里的事有我呢。我已经和满堂伯说好了,今年请他帮忙耕田,回头再雇几个短工帮着插秧,等秧苗落地,也就没事了。”   “你这次要是能考上,我们家可就和以前不一样啦。”玉秀最后又说道。   玉栋想着的确是这么个事儿,点头答应了,“秀秀,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师父对我很好。他也没孩子,回头他要是愿意,我想让师父住家里来,我给他养老。”   每次他一去,洪伯总说那天师父心情最好,家里也有人气。   这些话玉栋没跟洪天锡说过,想先跟玉秀商量。   玉秀知道哥哥的意思,“那有什么不行的,回头家里房子盖大点,我们给他老人家留一间。”   玉秀想到房子,又和玉栋商量房子的事。原本少掉的三间正房,只凑合着搭了木板房,让人看着不像样。趁着现在,将家中的房子再扩大些,他们家靠近河堤路这边还有块空地,屋后也有一片,这些地已经都买好了,等开春动工,过上两月就能住新房子了。   玉秀没说的是,若是玉栋真考中了,到时报喜的人上门,现在家里的房子可不够体面。   “好,先不和师父说。等房子盖好了再说。”玉栋看玉秀一点儿都没反对,更高兴了。   既然决定住到镇上去,玉秀当天就给玉栋收拾好衣裳钱物。   玉栋去金满堂和金福清家都走了一圈,麻烦他们照顾些家里。又到田庄去拜访了李承允和周明,麻烦他们看顾,然后拿了包袱住到镇上去了。   玉栋住到镇上洪天锡家后,玉秀几乎是隔个两三天,就托人带些新鲜果蔬,送到洪宅,又做了各种点心吃食。东西不值多少钱,可那份心意难得。   这天玉秀又托人送了春笋、野葱和水灵灵的小青菜,还有两双给洪天锡的新鞋子。   洪天锡看着这些东西,和玉栋笑着说,“早知道让你住过来有这好处,应该早些让你住到家里。”   玉栋看看那些菜,“我大妹妹说师父辛苦,这些都是家里种的,是我们的心意。对了,这鞋我大妹妹说每次送过来,也不知道您穿得合脚不,让我问您一声。”   “合脚,合脚。”洪天锡换上走了几步,“难为你们想着……”说着却有些伤感了。他若是妻儿都在,老妻就该张罗这些了吧。   “将来等你出师了,也经常来看看家里坐坐。”他一时伤感,这话脱口而出。和往日气势比,却显出了几分老年寥落。   “师父,要不,以后您住我家吧?”玉栋离家时还和玉秀说要等房子盖好了再提,听到洪天锡这话,憋不住问了。   洪天锡没想到他还有这心思,“呵呵,哪有师父一直住徒儿家的事儿。”   “师父,我跟我大妹妹说过,您要是愿意,以后您就住我们家。您不总说自己没孩子吗?我养您,给您养老送终。”   玉栋说着,想着养老送终这话不吉利,又打了自己一下,“不是,我意思是我照顾您,您跟我们一起住,我家房子一盖好,有地方……”   洪天锡看他越说越慌乱,那模样有些滑稽,他却只觉得心中一暖,眼眶有些发红,掩饰性地哈哈一笑,“好,等回头你家房子宽裕了,我就搬你们家去,到时你可得养我老骨头。”   “师父,您说话算话啊。我跟大妹妹说过了,回头房子盖大点,给您留间最宽敞的。”   “那老奴我能不能跟着沾光啊?”洪伯听到这句,玩笑着插话。   家里只有几个老仆,每次玉栋和玉梁过来,家里总是分外热闹。洪伯也喜欢跟他们说笑。   “洪伯,您当然和师傅一起住过来啊。我家的房子很快就要准备盖了,今儿下午就找工匠来看呢。”   “那你不回去看看?”洪天锡听说今天他家有工匠上门,玉栋竟然不回去看着,不由责怪地问道。   “秀秀说不用,她说回头找村里人帮着参谋一下。”玉栋放心地说。   洪天锡听到这话,却是不依了,“这盖房子可是大事。秀秀再能干,到底也才十一岁。今儿天气好,走,我们骑马回去。这种事儿,我得帮你们参谋参谋。”   老人,最怕的就是膝下寂寥。   玉栋性子敦厚,洪天锡知道他既然说了,必定是真心实意的,自己就算不用他照料,可这心里还是高兴。   他是个急性子,怕工匠提早上门,连午饭都没吃,就带着玉栋骑马回到东屏村。   ☆、194章 盖房是大事   洪天锡想,可能是他半生杀戮太重,所以妻儿才一向体弱多病。等他设法接回妻儿时,妻儿却连病带吓,相继亡故了。   他妻儿是因武帝而亡的,可武帝却登上大宝成了君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武帝登基后,他心灰意懒,回到云昌镇祖籍,再不问世事。   只是老年寂寥,却是人生一大痛。   能在老年,遇上玉栋这样的徒儿,也是上天怜悯他孤苦吧。   他正想着,玉栋抱了一堆东西从大门回来,“师傅,洪伯,秀秀让人捎东西来了。”   他说着将东西搬进客厅,打开篮子一看,里面是两支春笋,一把新鲜的野葱,两捆水灵灵的小青菜和二十只鸡蛋。   篮子一角,还包了一个小包,原来是两双新鞋子。看那青黑色布面还有寿字纹,是给洪天锡做的。   洪天锡看着这些东西,和玉栋笑着说,“早知道让你住过来有这好处,应该早些让你住到家里。”   玉栋看看那些菜,“秀秀说您教导我辛苦,这些都是家里种的,是我们的心意。对了,鞋子,秀秀说每次送过来,也不知道您穿得合脚不合脚,让我问您一声。要是不合脚,她下次也好改改。”   “合脚,合脚。”洪天锡坐下将新鞋套上走了几步,“难为她想着……”   他有些伤感,可又觉着在遇到面前落泪有失颜面,借着弯腰脱鞋的机会,将那丝伤感咽了回去。当年,家中妻儿还在时,每年二月,家里也会添置春衣单鞋。   “师傅……”玉栋看洪天锡有些伤心,又不敢问,只担心地叫道。   “年纪大了,容易想起往事。”洪天锡叹了口气,“将来等你出师了,也经常来家里坐坐吧。”这话脱口而出,和往日气势比,显出了几分落寞和寥落。   “师父,要不,以后您住我家吧?”玉栋离家时还和玉秀说要等房子盖好了再提,听到洪天锡这话,憋不住问了。   洪天锡没想到他还有这心思,“呵呵,哪有师父一直住徒儿家的事儿。”   “师父,我跟我大妹妹说过,您要是愿意,以后您就住我们家。我弟弟妹妹他们都愿意的。您不总说自己没孩子吗?我养您,给您养老送终。”   玉栋说着,想着养老送终这话不吉利,又打了自己一下,“不是,我意思是我照顾您,您跟我们一起住,我家房子一盖好,有地方……”   洪天锡看他越说越慌乱,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滑稽,他却只觉得心中一暖,眼眶有些发红,掩饰性地哈哈一笑,“好,等回头你家房子宽裕了,我就搬你们家去。你师兄那没良心的,跑出去就不回来了。以后师傅可就指望你了,你可得养我这老骨头。”   玉栋跟他提过武大勇离家后过了砚山再无音讯了,他心里挂念,嘴里却是不肯直说的。每次说起武大勇,总是一副数落的口气。   “师傅,那说定了啊。我跟大妹妹说过了,回头房子盖大点,给您留间最宽敞的。”玉栋郑重说道。   “那老奴我能不能跟着沾光啊?”洪伯收拾好一篮子菜,听到这句,玩笑着插话。   “洪伯,您当然和师傅一起住过来啊。我家的房子很快就要准备盖了,今儿下午就找工匠来看呢。”刚才捎东西来的人也捎了口信,玉秀说今天工匠上门,等选个好日子就动土盖房子。   “那你不快点回去看看?”洪天锡听说今天他家有工匠上门,玉栋竟然不回去看着,不由责怪地问道。   “秀秀说不用,她说回头找村里人帮着参谋一下。”玉栋放心地说。   洪天锡听到这话,却是不依了,“这盖房子可是大事。秀秀再能干,到底也才十一岁。今儿天气好,走,我们骑马回去。这种事儿,我得帮你们参谋参谋。”   他是个急性子,知道这事后,怕工匠提早上门,连午饭都等不及吃,带着玉栋骑马赶回东屏村。   他们赶到家时,玉秀几个正在吃饭。看洪天锡和玉栋匆匆回来,玉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听说是回来帮着参详盖房子的事,抿嘴直乐。   知道两人都没吃午饭,玉秀和玉淑连忙放下碗,一个腾地方,一个去盛饭,让两人坐下来吃。   洪天锡还是第一次来玉栋家里,这一路过来,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真是个世外桃源,尤其是村边那条河,更是清澈喜人。   “你们这河里,有鱼吗?”他不由问道。   “有,很多。”颜庆江大声应道。   洪天锡听玉栋提过他小叔,听到颜庆江这话,也不见外,直呼其名,“庆江,那你有没有钓到过啊?”   “不钓,下水抓。”颜庆江一脸自豪地说,村里人很少优哉游哉地钓鱼,想抓鱼都是直接下水抓的。   “您要喜欢钓鱼,可以钓很多呢。”玉秀端了饭过来,让他们先吃。   “小四呢?”洪天锡对玉栋兄妹四个,也都是叫小名。他一看玉梁不在,连忙问道。   “小四到河对岸的田庄那里读书,要到下午才回来呢。”   二月二这天,玉梁正式行了拜师礼,每天都要过去跟着唐赫章读书,中午也不回家吃饭。早上到田庄去,到下午再回来。   几人吃完饭没多久,金福清和丁三爷也来了。   玉秀泡了茶,将自家这房子的打算先说了一遍。   她家现在的房子是一进院子,玉秀想新盖的房子盖个两进宅院,分成外院和内院。   金福清觉得他们可以在河堤那边圈块地方养些鸡鸭,洪天锡又让在内院里留块场地,以后可以做练武厅。   最后,丁三爷帮她们一合计,索性改成三进,头一进外院是正房加书房,,第二进做内院,第三进作为库房和将来下人住的地方。   “颜娘子,颜大郎今年就要下场了,这春闱中秀才,秋天中举,明年一中进士。你们家地方要是太小,可对不起进士老爷的门楣啊。”丁三爷哈哈笑着说。   “三爷,那可借您吉言。回头我哥要是中了,我一定摆酒请您做个上席。”玉秀笑着回应。   ☆、195章 沈莛邀见   几个人说笑间,工匠也上门了。   丁三爷帮着先跟工匠说了颜家盖房子的打算。   那工匠是个老手,一听颜家这房子打算盖砖瓦房,这可是大价钱。   他不敢懈怠,听完之后,盘算片刻,暂定了要几根大梁、几根椽子,买多少砖瓦等。   玉栋在边上执笔一一记下,顺便拿了黄历出来,老工匠给看了几个日子。   “颜大郎,您这房子打算什么时候住啊?若是想四月就住新屋,这工期可得越快越好,二月十一这日子就不错,能动土。”   洪天锡拿过黄历看了一眼,“这日子不错。”   “不过春天盖房子,粗工可不好找。”那工匠提醒道。   粗工就是帮着打下手的人,一般农闲时候村里青壮年不用下地,就会找份粗工贴补家用。   可二月正是开始春耕的时候,这种时候找人就不太容易。   “这倒没事,回头其他几个村里通个气,先找个几个人干起来。”金福清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玉秀当然指望快点盖好,听这些都不算事,当下就定了二月十一这个日子。   刚巧钱掌柜也上门来,听说他们要盖房子,笑着说,“建昌那边的瓦窑砖窑我都熟,颜娘子放心,回头我跟他们说,让他们先把您这要用的砖瓦给送过来。”   “那可太好了,钱掌柜,您可真是及时雨。”玉秀原本还担心砖瓦。刚才工匠也说,刚开春瓦窑砖窑有些还没开窑,这买起来就不方便。   有钱掌柜这句应承,他们就不担心砖瓦买不到了。   事情定下,玉秀索性到金福清家,将红婶和英娘叫过来,准备酒菜,先请大家吃一顿。   大家都知道玉栋习武的事,听说洪天锡就是玉栋的师傅。再一看他声如洪钟、相貌不凡,都肃然起敬。   洪天锡久不出门,丁三爷和钱掌柜都是会说话的人,那工匠常年各家做工自然嘴皮子也溜,金福清又是性子和善的,一时间,几个人天南海北说起来,很是热闹。   颜庆江不太懂他们聊什么,就和玉栋一起在边上听着。   玉淑忙着给几个人添茶倒水。   有红婶帮忙,很快就整治了一桌酒菜出来,男人一桌摆在西屋吃。   玉秀和红婶、英娘、玉淑四个在灶间单独摆了一桌吃饭。   钱掌柜今日过来,却是有事情的。刚好碰上了玉秀家这场热闹,众人酒足饭饱,洪天锡带着玉栋回镇上,其他人也陆续告辞。   “颜娘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钱掌柜终于问道。   “钱掌柜,是不是我托您找的人有着落啦?”   随着露华香卖得越来越好,玉秀想要请个掌柜开铺子,就将这事托给了钱掌柜。毕竟钱掌柜在云昌镇乃至整个建昌县里人头都熟,随着五味茶楼生意兴隆,玉秀也知道做生意上钱掌柜是个好手。   “颜娘子,我今儿来却是为了两件事的,您要请掌柜的事我物色了几个人,回头让他们到镇上的茶楼来,您见见。另一件事却是我东家想要见见您。”   “您东家?不知道您东家到底是哪家啊?”玉秀听钱掌柜提过几次东家,可因为从未接触,也没多问。如今对方忽然提出要见自己,倒是要问一下了。   “我们东家是明州沈家的少公子,要是颜娘子方便,就明天?刚好我回去就把那几个掌柜的都约过来,给娘子见见。”   沈家少公子?   “沈莛?”玉秀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娘子竟然知道东家的名字?”钱掌柜更惊讶了,随即又觉得不吃惊了,“娘子认识了靖王府大公子还有成王世子,知道东家名字也不奇怪。”   “行,那就明天吧。”玉秀一口答应了。   这东家要是别人,她可能还想不通为何要见自己。既然是沈莛,她倒是能猜到一二。   前世所知,沈家是明州的大族。沈莛是沈家的庶子,生母出身低微,也不受宠。他在外冠个少公子的名头,在沈家,并不受重视。   待到沈莛十岁,沈夫人就安排他跟着家中管事做生意,断了他的读书之路。   沈莛是个天生的商人,他做的生意都一做一个准,几年下来累积了不少财富。   听说他一心想要分家将自己的生母从沈家接出来。可惜,沈夫人牢牢拿捏住他的生母,逼着他为沈家卖命,为几个嫡子贡献银钱。   前世,他靠玉石矿名扬天下后,又投靠了靖王李承恩。   后来沈家两个嫡子,一个死了,一个废了,沈夫人听说也卧病在床。偌大一个沈家,落到了沈莛母子手中。   这样的沈莛,忽然要见自己,必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他想见李承允还是周明?   前世,沈莛是想方设法投到靖王李承恩门下。沈莛若是要对付沈家,现在肯定想投靠的还是靖王府。毕竟,谁都知道成王的势力在北地。   玉秀想起了李承允,他若是想要跟刘氏和李承恩斗,或许,将沈莛引荐给他也不错。   自从明州过年回来,李承允好像变得心思深沉了,也没再听他提起刘氏母子。   听玉梁回来说,唐赫章不止一次夸奖李承允天资聪慧,读书几乎过目不忘。这样的李承允,肯定非池中之物。   玉秀趁着去接玉梁回家时,求见了李承允。   李承允听玉秀说要给自己引荐商人,“这沈莛,是有过人之处吗?”   “这人很有经商之才,大公子以后要在明州过得好,财物总是不能缺少的。”   “你不是说你以后会很有钱吗?为何还要给我引荐另一个?”李承允玩笑地反问。   “我的财力,和这位沈公子比,肯定差远啦。”玉秀觉得自己只是仗着前世记忆,若论经商之道,肯定沈莛才是天生的高人,“再说,将这人引荐给大公子,大公子若是觉得他能用,那他感激我,大公子也得感谢我嘛。”   “你这是帮我网罗人才?”李承允脸上的笑意深了些。   “我只盼大公子过得越来越好,我们兄妹几个也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听到玉秀这话,李承允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196章 蹩脚的试探   李承允是在自己的书房见玉秀的。   他坐在窗边,半侧着身子,听了玉秀的话,沉默半晌后,忽然转了话题。   “秀秀,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找怎样的婆家?”   玉秀愕然,这话问的,就像村里那些大婶大娘们的口吻,每次问完这句,接下来就会说“我这有门好亲……”。   李承允一句话问出,看到玉秀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不由咳了一声,白净的脸皮略泛红色。   他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看着自己右手边那高高的书架,解释道,“你看你也十一岁了,就算村里说亲会迟些,好像到十三四岁也要定下人家了。既然你说我们是合作的朋友,我当然要关心一二。”   “大公子,我还没想过这些事呢。”玉秀好笑地说,没有寻常姑娘听到这种话会有的忸怩,一派大方。   她有些奇怪,李承允一向是个自制又理性之人,今日怎么问出这么突兀的话?   “你一向有主见,难道就没想过这些事吗?你若是有什么……那个中意之人,我也可以帮你参详参详……”   “您……帮我参详?”   “咳咳,我到底比你们年长几岁,就算是做你兄长也不为过,参详一二也是应该的。”这话,他听得自己都心虚,就冲着玉秀识人、辨人的眼光,他真没资格帮玉秀参详,可能玉秀帮他参详还差不多。   可话问出来了,他还是硬着头皮往下圆,“你到底年幼,见过的人也少。女子嫁人,可不止就嫁个男子,还得看那男子的家人家境,比如,武大勇家……”   玉秀听李承允提到武大勇,连忙说道,“大公子,您说的意思我明白了。”   她明白了?   “那你明白什么了?”李承允脱口而出,他第一次做这种帮人问话的事,觉得自己都说糊涂了,玉秀能明白什么?   “您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其实,女子嫁人,也不过门当户对四个字。”玉秀早就想过自己兄妹几个的婚假之事,自然,也想过自己将来嫁人之事。   前世为妾时,她就想,若是一切能重来,若是能由自己做主,自己一定要嫁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为妻,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重生后,尤其是随着家里日子好了,她更想得仔细。她得挑个忠厚老实的,家中人口得简单些,这样,将来和娘家的相处往来才方便。   李承允听到名当户对四字,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屋里不知哪个角落传出细微的“咚咚”两声,李承允手握空拳咳嗽了一声,又说道,“秀秀,其实门当户对这事只能说说。你看,比如说王府,这世上跟王府门当户对的能有几家?要照你这想法,人家王爷、世子就不要娶妻了。所以,这嫁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大公子所说的是男子娶妻的理,跟女子嫁人不一样呢。”玉秀笑着反驳道,“譬如您刚才所说的王侯之家,他们家中的姑娘无论嫁给谁,都有娘家的名头在那摆着。”   “可我家不一样,我父母双亡,只有我们兄妹几个。我们就是一家农户,您刚才说武家,元宵那夜您也听到了,我若真有那种想头,冲着武老太太的话,我嫁进去也是受气。您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知道我不是脾气和顺之人,嫁这种人家,就害得别人家无宁日了。”   “嫁个小门小户,跟我们一样的庄户人家。自己白手起家,就算日子苦点,只要过得开心就好。”   “将来你哥和小四有了功名,你们家门楣也就不一样了。”   “要是我哥和小四能有功名,我更应该嫁个庄户人家了。那时我们家门楣高,人家是高攀了我,还不得拿我当菩萨一样敬着啊。”玉秀却直接反驳了他的话。   李承允张口结舌,直到听到书架后又有动静,“其实,那个,若是将来你嫁的人给你做主……”   “大公子,你到底是男子,不懂女子之事。世人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其实,要我说,还是两家旗鼓相当,才是长久相处之道呢。”玉秀看了眼天色,“天不早啦,我先接小四回家去,不跟您闲话啦。”   她说着行礼告辞,李承允只好叫小北进来,送玉秀去客院。   玉秀前脚离开,周明从书架后转了出来,有些气急败坏地跟李承允说,“你怎么说了半天都没说明白啊?”   “我又不是媒婆,这种探话的事,你找丁三做,可能都比我在行。”李承允两手一摊,苦笑着说。   前两日周明接到了京城来信,成王催他事情办好后尽快回京。   周明有了元宵节之事,就想着随着颜家越来越好,玉秀长得越来越好看,乡绅大族不会都是武老太太那种短视的。到时颜家求亲的门槛被踏破,他远在京城甚至远在北地,鞭长莫及,岂不是后悔?   今日正在书房跟李承允说想要找人探问玉秀的意思,刚好玉秀上门求见,他就逼着李承允帮忙探话了。   李承允被他磨得无奈,只好答应帮忙,结果说的话乱七八糟,半天言不及义。   “你……你就不会直接问问她如何看待我?”周明拉开张凳子坐下来,报怨道。   “我不是提了王府、世子了?可你没听秀秀说,嫁人应该嫁个门当户对的?她是真明白,知道高门大户里日子不好过……”李承允感慨地说。   “行了,我告诉你,就算她没看上我,以后你若是娶她,我就跟你割袍断义!”周明看李承允那一边感慨一边笑的样子,狠狠威胁道。   李承允看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有些奇怪,“你怎么忽然对秀秀有这么深的执念?”   “我只是觉得,觉得将来跟她一起过日子,那日子应该挺舒心的。你看她又懂人情世故,又会打理庶务……”   “这些事,你请个管家就行了。”李承允没好气地说道。   “管家能有她这么好看聪明?哎呀我说不明白,就觉得跟她有话说,她什么都明白。”周明心里乱糟糟的,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李承允想说找个幕僚也能什么事都明白,可看周明那苦恼的神色,没敢说出来。自从明州打了一架后,他已经知道周明真打架可不会因为他腿脚不便就让着他。   ☆、197章 堪为世子妃   李承允不明白周明的心思,只好坐着不做声。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挣扎求生,养成了他自制的性子。比如对玉秀,他也曾有几丝好感,可在周明说他护不住后,他就没再让自己深陷。   所以他真不明白,周明明知道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到底还要试探什么。   周明呆坐片刻,又忍不住抱怨,“你说她一个姑娘家,跟你一个大男人说嫁娶之事,也不知道避讳。你也是,平时唐先生不是说你见事明白?怎么让你说话你就傻了?”   “行了,你别坐我这愁眉苦脸,反正我话帮你问过了。你怪我不会说话,你怎么不自己问问她去?”李承允觉得周明有些犯傻,忍不住白了一眼。   “我……我不是怕她害臊吗?”   “我看是你害臊吧?”李承允果然见事很明白,一针见血。   周明恼羞成怒,“问就问,我有什么不敢问的。”他说着蹭一下站起来,一下就不见人影了。   “来人,吩咐厨房,晚上准备一坛酒。”李承允看周明跑出去了,叫人吩咐道。   “大公子,您要喝酒?”   “不是,给周世子预备的,让厨房备两坛烈酒。”李承允有些恶意地说道。   周明跑出去后,一路追过去,很快,就追上了玉秀。   “小北,大公子找你有别的差使,你快回去。”周明对小北摆摆手,直接将人打发走了。   小北不敢耽搁,连忙跟周明和玉秀都行了一礼告退跑回去了。   “我认识路,就不劳动世子爷了。”玉秀笑着跟周明说,打算自己走过去。   “那个,你……你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周明叫住玉秀后,却嗫嚅着不知先说什么。   他刚才一腔热血跑过来,现在见到玉秀,却不知该怎么问才好,憋了半天,他脱口问道,“颜玉秀,你为何将人引荐给我表哥,不引荐给我?”   这话说出口后,却越想越觉得不满,有些委屈,更多的是恼怒。   自己好歹救过她、帮过她,难道有人才后,她不该第一个想到自己吗?   “大公子需要,您不需要这样的人啊。您是要沙场扬名的成王世子,一个商人,引荐给您,不是给你惹麻烦吗?”   “原来是这样啊。”周明那点委屈,一下雨过天晴。   他的脸型阳刚肤色略黑,身材精瘦高挑,满脸怒意时让人看着有些威压。这一笑起来,却好像冬去春来,满身肃杀都换成了洋洋春意。   玉秀见到那笑脸,一时有些失神。   因着前世那几面之缘,她心里,对周明有敬畏更有防备。面对李承允时,她觉得像看到了一个同病相怜的朋友。可看到周明,她却好像是一个七品芝麻官看到了知府,在别人面前她敢心中算计,在周明面前,她心里却很少兴起算计之意。   乍然看到周明毫无防备的笑意,她只觉心中被什么撞了一下。   回过神来,玉秀粉脸稍微有些发热,自己这是发什么疯?一个笑脸竟然让自己看呆了?   她有些慌乱地行了个福礼,“周世子,天儿不早了,我先去接小四了。”   “好,好!”周明跟着玉秀移动脚步,刚才的委屈和恼怒都没了,原来她不引荐给自己,是为了不帮自己惹麻烦。   原来她知道成王府的避讳啊。   他只顾着高兴,却没想玉秀为何知道这点,只觉满心喜意,“你要回去了吗?我叫人赶马车送你吧?”   玉秀只好点头致谢,低着头往前快步走着,不说话了。   周明陪她走了几步,见她只低头猛走,想到追出来的本意,停步咳了一声。看玉秀还在走,不由疑惑地说,“颜玉秀,你走错路了!”   玉秀一看,果然,自己走过头了,又连忙回头拐弯。   “你有什么心思吗?怎么魂不守舍的?”他走近几步,关心地问道。   玉秀看到他关心的神情,却更退了几步,“没事,我只是……只是想起家里还有一些事情得做。”   周明疑惑地看着玉秀那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没再追问了。跟在玉秀身后走了几步,心里挖空心思再找话题,“对了,上次放走的人,已经有消息了。”   玉秀一听有黑衣人的消息,刹住脚步,“知道他们的落脚点了?有没有抓住啊?”   周明刚才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怎么说来说去都是这么无趣的事?再看玉秀那热切的反应,心里更懊恼,敢情她只有听到这消息,才愿意正眼看自己?   “周世子?”玉秀看他没说话,试探地叫了一声。   “颜玉秀,你知道我的字吗?”   这话题转得太快,玉秀只好摇头,不明白黑衣人和他的字有什么关系。   “周明,字子贤。我的字是出生时我祖父就取好的,取自‘知贤之谓明’一句。祖父说为将帅者要耳聪、目明、心亮,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先王爷一定是个知人善任的大帅。”玉秀夸了一句。   “是,我祖父当年慧眼识英才。”周明钦佩地说了一句,又说道,“我以后也会为国守土,在北地征战。”   “世子以后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您将来必定扬名北境,让北蛮闻之却步。”这话,玉秀说得真心实意。   前世,周明之名,确实让北蛮望风而逃。因为他不仅用兵如神,打仗之狠也远胜父辈。   本朝所谓仁义治天下,可仁义对付北蛮,却只能徒增笑柄。周明最让北蛮人惧怕的,是他的以杀止杀。   周明不知道玉秀说的是前世的实情,以为她在恭维自己,“我比不上我父亲呢,他十四岁就能独当一面了,我至今还未指挥过一场战事呢。”   “很快……就会了……”玉秀喃喃说道,心里对周明却兴起了一丝同情。前世成王过世后,他一定是百般艰难吧!   她呢喃的声音太轻,周明心中又正装着事,压根没仔细听,只管说自己的,“颜玉秀,我说这些的意思,是说我祖父希望我有双慧眼,慧眼识英才。这些时日看下来,我觉得你四德俱全,堪为成王府世子妃!”   ☆、198章 佳人生怒意   玉秀还沉浸在对前世周明的同情中,听到周明说“有双慧眼,慧眼识英才”,跟着点头称是。前世,周明在朝堂中提拔了不少人才,可不是慧眼识英才吗?   “太好了,你也这么想吗?”周明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那当然,我也……”玉秀只觉脑中轰然一响,刚才周明说的话如水洗一般,一字字从脑中浮起,他刚才竟然说了这个?   “颜玉秀,若是你愿意,我……我家里来信,要我快些回京。你若是愿意,我回京后,就禀明父母,派人来接你,好不好?”周明满脸笑容地盘算。   “我父王和母妃没见过你,可能不会马上答应让我娶你,只是,假以时日,我一定能说服他们的……”   “世子爷,您的世子妃,王爷和王妃必定有考量了。我只是一个乡下丫头,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父王是说过世子妃的人选……可我,我不喜欢那些人。颜玉秀,我父王和母妃都是明理之人,你在明州太远,到了京城,他们一定会看到你的好……”   周明觉得,明州离京城太远,最好先跟着自己回京,到时自己给她安排住处,然后让母亲先见见玉秀。只要说服了母亲,父亲也会同意的。   他说到忘情处,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拉玉秀。   玉秀两手一缩,往后退了两步。   周明从喜悦中回神,看到玉秀却不是他以为的满脸羞意,而是冷若冰霜。   这是怎么了?刚才,她对自己,还是笑意盈盈的啊!   “世子爷,我虽然是乡下丫头,可也知道‘聘则为妻奔为妾’这句话,二来,我自问与世子爷相交未逾矩不违礼,您刚才那些话,是想置我于何地?”   玉秀一向是喜怒不行于色,现在却气得粉面通红。   周明没想到自己的话反而让玉秀生气了,摆着手解释,“那个,我不是那意思,我不是想唐突你……”   “周世子,你扪心自问,若今日我不是一个乡下丫头,若我家今日不是无权无势,你敢对我说出这些话吗?”   “我对世子爷和大公子有攀附之心,但绝无男女之意。世子爷对我有救命之恩,若论世情,世子爷曾帮我上药、又将我从山脚背上来,我名节有损,的确只能跟着世子了。但是,嫂溺叔援事急从权,乡下连二嫁之妇都能容下,何况我只是被救而已。”   周明听到上药,脸哄一下红了,“你……你知道?”当日马车里,她不是昏迷着吗?   玉秀没回他这话,只继续说道,“世子爷对我们兄妹有恩,但我自问对世子爷也有所助益,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将来我自会报答。但世子爷所提之事,就作罢吧。今后为了避嫌,若有什么事,世子爷与我哥说吧。”   玉秀说完,转身疾步而走,周明愣在当地,觉得玉秀那临走前的一眼,说不出的厌恶和嫌弃,只觉满腔柔情,被一盆凉水浇透了。   玉秀走到客院时,脸上神情已恢复了往日笑意模样。   唐赫章正在客院屋檐下,听着玉梁在屋内读书,看到玉秀进来,笑着招手,“秀秀,快来帮我泡壶茶。”   自从有一次玉秀给他泡了一壶茶后,唐赫章只要看到玉秀,必然要让她泡茶。   他喜欢三沸之后的开水泡茶,觉得这样冲出来的茶味格外醇厚。   玉秀的茶每次都很合他心意。   他觉得会来到云昌真是种缘分,要不是来到云昌,就不会见到老友颜焘的后人,也喝不到这两宜茶啊。   这茶他曾在一本孤本上见过,一直未有闲暇制作,没想到一到明州就喝到了。再到云昌,发现这茶竟然是颜玉秀做的,这不是天意吗?   玉秀看屋檐下红泥小火炉中炭火已旺,她舀了两勺水到水壶里,将茶壶放到火炉上烧。只是那火炉里的炭火总是不稳,茶水竟然一时烧不开。   她拿起边上的蒲扇,对着炭火扇了几下,终于炭火一旺,很快水就烧开了。   玉秀将开水倒入茶壶,先醒了醒茶,然后将水倒了,重新泡了一壶,倒好一杯双手递过。   唐赫章接过那杯茶,品了一口,“秀秀啊,今儿的茶火气太足了,怎么?心里有事?”   玉秀一惊,摇了摇头,想起这么否认没用,反而让唐赫章诸多猜测,又点了点头,“今日我哥回家了,想到四月他要下场了,心里有些着急。”   “这可不像你啊。往日我总说你看着才十来岁,可比一般的二三十岁的人都沉得住气,怎么现在反而急了?这下场考试,急也没用。七分苦练,三分运气,你哥只要功夫下足了,总能考中的。”   “先生说的是,是我急躁了。”玉秀笑着承认。   两人闲话了几句,玉梁读完一章书出来,看到玉秀来接自己,高兴地叫了一声“大姐”,又走到唐赫章面前,恭敬地说道,“先生,我读完了。”   “嗯,你把刚才那章背给我听听。”唐赫章又喝了一口茶,示意玉梁背书。   玉梁站直了身子,朗声将刚才所读的文章背出来。   唐赫章又考较地问了几个问题,玉梁倒也能答上,只是有些地方见解略浅。可以他这年纪,能说出这些也很不错了。   “不错,回去后将今日所读的再温习一遍。好了,快回去吧。”唐赫章笑着挥手,让他们快回去。   玉梁和玉秀都行礼告退,玉梁拉着玉秀的手走出院门,就开始叽叽喳喳说起今日唐赫章教的东西来。   他们走到田庄大门口时,看到周明站在门口,玉梁招手大喊“周世子”,跑过去摸了摸周明身边的那匹马。   周明看玉秀虽然没有怒容,但明显比往日冷淡,“我……我送你们回去!”   “多谢世子爷,不过您若是有事要忙,还是先去忙吧。”   “不忙,我不忙……”   周明刚说了半句,洛安从庄里跑出来,“爷,有事了,有消息了!”   “世子爷先忙吧,我们先告辞了。”玉秀拉着玉梁就走,周明恨恨地瞪了洛安一眼,只好转身返回庄里。   ☆、199章 贴心的小厮   李承允让厨房备下的两坛酒,果然用上了。   吃完饭,周明抱着两坛子烈酒回屋,半夜里洛安没法子,跑来找李承允。   李承允赶到,就看到周明外袍都脱了,一身中衣坐在桌边,一只坛子已经空了。   “大公子,我家爷的酒量……其实不太好。”洛安不好意思地说,在北地,周明的酒量是出奇的差,幸好酒品还不错,喝醉了只昏睡而已。   可他一个伺候的下人,主子喝醉了不劝,被王妃知道了不得剥层皮啊?这里也没别人,只好将李承允请来,表明他已经劝过了嘛。   周明倒还没糊涂,看到李承允打了个酒嗝,叫了声表哥。   还能认识人就好,李承允让洛安去厨房弄碗醒酒汤来。   周明只觉胸口的闷意散不出去,看到李承允,抱怨说,“你说,好端端地说着,她怎么就生气了呢?”他想不通。   李承允到底比周明还善体人心些,“可能觉得你话说得孟浪了,什么跟着你回京城,没听她说‘聘则为妻奔为妾’,你要她没名没分跟你去京城,她当然恼了。”   “是这样?”周明放下酒坛,眼睛有些发亮,若真是这样,他去说一下是不是就没事了?   “子贤啊,关键是人家无意,你说什么都白搭啊。”   无意?周明觉得有些听不懂,她为什么对自己无意?   他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承允,“她为何对我无意?对你说话就挺……呃……温柔有礼。”   随着这话,那眼神里感觉都冒出凶光,李承允只觉自己被一只猛虎盯上了,还是只不讲道理的醉虎,“咳咳,子贤,其实我听说,女子对自己喜欢的人,才会不假辞色。那个……你看,你在外人面前一向守礼,在我面前就喝醉了,说明你拿我当嫡亲的表哥看啊,你说是不是?”   只盼周明没醉得胡乱生妒,李承允重重说了“嫡亲的表哥”几个字,期待这人醉了时还能有些亲戚情分。   “原来是这样啊……”周明觉得有理,摸着下巴点头,脑子有些乱,玉秀跟自己生气,是因为没和自己见外?   洛安端了醒酒汤送进来时,看自家世子爷还抱着酒坛子斜靠桌前,连忙端着醒酒汤过去,“世子爷,您先喝碗热汤再喝酒。”   “滚!醒酒汤就醒酒汤,还热汤,你当我喝醉啦!”周明又瞪了洛安一眼,伸手去接汤,可那手怎么也没接到碗,“好好递过来,乱晃悠什么。回头罚你去北地看城门,一点眼色都不懂。”   洛安很委屈地将汤递到世子爷手上,天地良心,他端着碗动都没动,他家世子爷那手忽左忽右,让他不知道该怎么递啊。   李承允摆摆手,让他退下去,“子贤,其实就算秀秀答应了,姨父姨母不答应也没用啊。你的世子妃人选,就算再低娶,也不会让你娶个农家丫头的。你说你统共见了她几次,怎么就非她不可了呢?若因为她容貌好看,要找更好看的也未必没有。”   “也不是非她不可……我只是,只是觉得,若是她的话,就更好了……”   周明也不明白为何就生了心思,因为容貌?还是因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   “你说什么?”周明越说声音越小,李承允有些听不清楚,转着轮椅想往前,靠近些听,到了人面前,哑然失笑,周明竟然就站着闭眼睡着了?   “子贤……”他轻轻推了一下,周明却像是忽然没有支撑的木头一样,直直地往前倒,李承允躲避不开,“咚”的一声,被重重撞倒在地上,周明的下巴磕在他嘴唇上,嘴皮子马上出血了。   “来人,快来人!”他人卡在轮椅和周明之间,推又推不动,只能大声叫人。   院子里伺候的几个下人和小北听到喊声冲进来,就看到成王府世子爷——把靖王府的大公子给扑倒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你们世子给抬床上去!”李承允没好气地呵斥。   那几个才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将李承允抬到床上,小北将李承允连人带轮椅扶起,还仔细地帮大公子拉好衣襟掩住脖子,“大公子,您……没事吧?”   “能没事吗?我嘴唇都出血了,这个混账东西!”李承允恨恨地擦了擦嘴,恨不得踹周明几脚。   算了,不和醉鬼一般见识!   他让小北送自己回主院,吩咐洛安好好伺候着。   周明睡梦里,一直没睡好。在梦里,他看到颜玉秀先是穿着一身妆花素纹衣裙,在花园中行走,阳光照在她衣裙上微微闪光,玉秀略带狡黠的笑意,好像花间的精灵。   画面一转,他看到玉秀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坐上了花轿,看不清新郎的脸,只是,漫天的喜庆的红色,还有响彻云霄的锣鼓唢呐声,让他头痛欲裂。   “颜玉秀,你听我说!”梦里他忍不住拉住花轿。   可那花轿却直接抬头了,任凭他花了全身力气都未能拉住,周明只觉胸口空荡荡的,又像胸口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无法透气,一种钝痛传出。   他忍不住“啊”一声叫出,坐了起来。   洛安晚上没敢离开,就守在周明的床边,听到声音惊醒过来,“世子爷,您醒啦?”   周明一摸额头,竟然全是冷汗,头还一阵阵地疼,看窗外天还黑着,“什么时辰了?”   “刚才敲了三更,还早呢,您再睡会儿?”   “不,不睡了,拿我的夜行衣来。”周明骨碌一下坐起来,他得到颜玉秀家看看去,得确保那人还好端端地在家里,没坐上花轿。   洛安伺候周明换上夜行衣,自己也换上,“世子爷,我们是要去哪儿啊?”   “去颜家!”   洛安差点摔倒,大半夜穿夜行衣去颜家?   “那个,世子爷,要带迷香吗?”身为最贴心的小厮,洛安马上想到东西得带全。   “迷香?要那个干嘛?”   “额……万一颜姑娘忽然醒过来叫起来,惊动人比较难看……”   世子到底没经验,没看过话本戏文,采花贼上门,人家都会带点迷香啥的。   “滚,你当我要去干什么!”周明气得一巴掌打过去。   两人收拾妥当走到房门口,周明忽然停下脚步,“我们的迷香伤身不?”   ☆、200章 跑了两个   “世子爷放心,这次带来的迷香,都是宫里送出来的,用料上乘,不会伤身,据说味道还挺好闻的。”最贴心的小厮洛安,连忙详细解说。   “既然这样,那就带上吧。”周明悠然转身,双头背在身后往外走,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洛安摸摸头,小厮难为啊,刚才还挨了一巴掌,不还是要带上嘛?   等洛安收拾好东西,两人悄悄离开田庄,很快到了颜家。   颜家那边,周明安排了两个护卫。那两人就见到自家爷带着洛安,贼一样摸过来,两人赶紧缩缩身子,在各自藏身之处藏好,他们虽然守在颜家这边,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周明没想到这两人的事,忙着爬上院墙,刚打算往下跳,却傻眼了。   真是流年不利,刚摸到颜家的院墙,里面就传来蓝妞的叫声。   而且,那声音很快就到了他们藏身之处。   蓝妞站在院墙下,冲着他们藏身之处摇尾蹦跳,看那样子,颇有几分熟人迎接的架势。   周明嘘了几声,蓝妞尾巴摇得更起劲了,叫得也更欢了。   这傻狗,往日见到自己,也没见它如此亲热啊。   周明恨恨地磨牙,问洛安,“带肉骨头了吗?”   谁偷香窃玉带肉骨头啊!   洛安心中腹诽,只能老实地摇头,“要不,小的丢块石头砸了?”   蓝妞只是只小土狗,以他们的身手,一块石头就能让它毙命。   “不行!那是颜家的狗!”周明斥了一句,气得真想再给他头上拍一掌,一点眼色都不懂。   他往日来,看到颜家几个对这狗爱护地很,他要是敢伤了它,只怕以后颜家的门都进不了。   蓝妞一直叫,将颜庆江和玉秀姐妹俩叫醒了。   “蓝妞……”玉秀在屋里喊了一声,就听到屋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起身了。   “姐,外面冷……”   “我出去看看,蓝妞一直叫。”玉秀安慰了玉淑一声。   东厢这边颜庆江却比玉秀还快,披衣出来看看没人,把蓝妞赶回窝去,“秀秀,淑儿,你们睡吧,没事!”   蓝妞委屈地呜咽几声,对院墙哀怨地看了几眼,可没人听懂它的分辩。   玉秀推开窗户探头看了看,见蓝妞那样子,不像是生人进门的叫,可能是看到耗子什么了吧?她又关门回房去。   惊鸿一瞥,周明总算看到了佳人身影。   可他没看到玉秀的正脸,有些不甘心,再等等吧。可接下来,连蓝妞都不理他了!   洛安趴在土墙上,也不知道趴了多久,只觉寒意入体,“爷,要不先回吧?不然天要亮了!”   这要被人看见两个人挂院墙上,不得把人吓死啊!   村里已经有鸡在打鸣,洛安又拉了拉周明,“爷,您等天亮时再来不就行了?”他想不通为何半夜巴巴地赶过来,这天一亮多少面见不到啊。   颜家又不是门户重重,就算颜娘子不想见,只要守在颜家的河堤路上,肯定能见着。可这话他只敢心里想想,要是说出来又被骂,不是太亏了?   周明眼看着天要亮了,一想洛安的话也对,再想到今天玉秀要出门,他马上想到,今天不仅能见,还能说话呢。   周明赶回田庄去,匆匆洗漱后,也不管时辰还早,直接跑到李承允的主院去守着。   李承允按着往常起床的时辰起来,小北推着他从房里出来,就看到周明如笔直地杵在自己房门口。一看到周明就想到昨天自己摔的那一下,“你怎么在这儿?酒醒了?”   “你不是要去镇上吗?我陪你去!”   李承允闷哼一声,“我是下午去镇上,你大清早等在这干嘛,你今儿一天没事了?”   周明也不理他,只管坐边上,让人把自己的早饭也送过来,坐李承允这里吃了。   “子贤,你这样没用。见到有什么用?你还不如先跟姨父姨母那头说清楚呢。”   “我要先跟她说清楚,昨天我的话是真心的。”周明固执地说。   李承允看他那一脸阴沉的样子,不再多劝了,端起一碗白粥吃饭。   周明一夜奔波,肚子饿得很,几大口就将自己那份吃完了,看李承允还在慢条斯理地喝粥,指着他面前的两个小包子问,“你吃不吃?”   “我不是很饿……”李承允刚想说可以分你一个,就看到周明风卷残云般将两个包子都吃完了,“你……你不是心情郁结吗?胃口还这么好?”   “我郁结的是心,又不是胃。”周明白了一眼,还觉得没饱,眼睛刚看向李承允那边,李承允已经将小北叫进来,“让厨房再送六个包子来!”   周明吃完,果然是寸步不离,连李承允去唐赫章那边上课都要跟着。   可惜,周明却还是未能如愿以偿,吃完午饭,就有事上门了。。   洛平派人来报,派去盯黑衣人的被发现了,未能全部拿下,跑了两个。   洛平一一辨认后,跑掉的其中一个是屠杀韩家村的那个黑衣人头儿。   那个受伤的暗卫偷跑后,回到建昌县的藏身之处。那黑衣首领得知他的逃跑经过,就觉得有诈,偏偏洛平安排跟踪的那人,那夜跟着周明赶到韩家村,可能被当时躲藏一侧的黑衣人见过。这一碰面,黑衣人就发觉不对,两边人打斗起来。   这一打草惊蛇,就不能全部收网了。   跑掉两个,这事非同小可。周明不敢怠慢,连忙带人亲自过去查看。   “爷,那些黑衣人会不会再去抓颜娘子?”洛安提醒道。   周明一听,赞许地看了洛安一眼,回身叮嘱李承允,“你们下午出门,多带几个人。对了,告诉秀秀,黑衣人跑了两个,让她万事小心,你们早点从茶楼回来,我去颜家有事跟她说。”   李承允看他那一本正经的脸色,可眼中那热切是掩饰不住的,这还真是天也助他啊,到底给他送了个见面的借口。   下午,钱掌柜派了马车来东屏村接人,玉秀送玉梁到田庄后,与李承允汇合,来到云昌镇。   ☆、201章 色衰青楼女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走上官道,快到云昌镇时,玉秀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   她拉开窗帘,官道前面有一女子尖叫救命,后面追着五六个凶神恶煞的男子。有路过的人多看两眼,被那些男子一瞪,又都不敢停步。   那女子明显跑不动了,看到两辆马车过来,她竟然不管不顾地冲到马车前面跪下。   车夫连忙勒马,那马冲出几步才勉强停下,车夫忍不住骂,“你找死啊!”   这时那几个男子已经追上来了,一人对车夫点头,“对不住,对不住,我们这就把人带回去!”   “不,我不回去!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   有一个男子拉住了那女子头发往后拖,那女子却死命巴住了马车车辕。   玉秀在马车里掀起帘子。   那女子用长长的指甲剜了拖头发的男子手腕,趁那男子吃痛松手时,那女子又往前扑,大半个身子都趴到了车辕上,脑袋伸到车厢中,“求求您,救命!救救我!”   那女子看着三十来岁,容貌倒是姣好,就是显出了几分老态。   玉秀只一眼,就看出这女子是青楼女子,眼看那几个男子又来抓人,那女子任凭衣裳被拖得露出了半个肩膀,只死死拉住车辕。   “你们等等!”玉秀掀起车帘,探出了身子。   “颜娘子,出了什么事?”小北从后面一辆马车下来,跑过来问道。   “有人拦路。”玉秀回了小北一句,又转头看向那女子,“你这是怎么了?”   那几个大汉和那女子抬头,看到玉秀那容貌,都是一呆。不过,他们看到后面跑来的小北,虽然是下人装束,身上那布料却不差,一时不敢造次。   那女子哭求道,“小娘子,我是镇上芙蓉楼的,他们要把我卖到……卖到巷子去,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吧!”   “小娘子,别让这女人藏了你的眼,小的们这就拖走!”追人的男子看玉秀没说话,对其他几人使了使眼色,“九娘,乖乖回去,少吃点苦头。你这什么身份,人家小娘子敢管你吗?”   那叫九娘女子看玉秀没做声,双眼神采渐渐退去,好像知道自己终于逃不了了,那种死寂和绝望……这时,那几个男子一拉,她就松开了车辕。   “等等!”玉秀看了几眼,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九娘,应该是色衰之后又没人赎身,芙蓉楼就将她卖到那些巷子私窠做暗娼去。   世人看不起青楼女,却不知道,妓女也分三六九等的。玉秀前世被卖做瘦马,还算走运。像九娘这样落在青楼,天天迎来送往,日子是难过,可要是落到私窠里,那更是生不如死。   前世在云水楼,玉秀听过很多这种事了。   “你被卖了多少钱?”玉秀看着九娘问道。   九娘一愣,不知道玉秀问这什么意思。   “她被卖了多少银子?”玉秀转头看着那几个男子问。   “九……不,是十两。”那男子倒很聪明,马上回过神,加上点价。   玉秀掏出十两银子,“小北,我想买下这女子,麻烦你跟你家大公子说一下,派个人跟他们去拿身契吧。”   那九娘本来已经绝望了,这一获救,惊喜莫名,“娘子,我……不,奴婢谢谢您的大恩大德。”她马上改了称呼,就想磕头认主。   玉秀连忙拉住她,又帮她将衣裳拉了起来,“你上来吧。”   “奴婢跟着车走就行,走就行。”九娘连连摇头,她这样身份的人,玉秀一个未婚女子和她同一辆马车,岂不是坏了名声。   “没事,我只是个乡下丫头,没这么多忌讳,你上来吧。”玉秀指指她的脚,“你鞋都掉了,走路反而耽搁我时间。”说着玉秀缩身坐回马车去。   九娘低头一看,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脚痛,她上了马车,探头到车子里,大半个身子倒是在车外。   “娘子,奴婢多谢娘子救命之恩。”她说着就想磕头,玉秀却止住了。   “我家只是普通农户,不能用奴仆的。”玉秀看了九娘几眼,“你今年多大啦?”   “奴……我今年二十六了。”九娘听玉秀说不能用奴仆,马上改口了,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偷偷打量,有些好奇。   “你家在哪里?我可以给你路资,让你回家去。”玉秀会买下她,也只是一时同情,没打算带她回家去。   “我……我家里没人了,娘子,您就留下我吧。我虽然是在那种地方……可我缝补浆洗都能做,真的,我是十一岁被卖到那地方去的,在那之前,我也是好人家出身。”九娘听玉秀要给她路资,一点没高兴,反而更急了。   “我家地方不宽裕,也没多少农活……你或者有别的什么地方可去?”   “娘子,您救人救到底,留下我吧。我……您只要给我口饭吃就行,就留下我吧。”她说着也不管玉秀阻拦,就在车上砰砰磕头。   玉秀拉了两下没拉住,第三次用上全力,终于扶住她。“你别这样,先好好说话,不要动不动就磕头。”   原来这九娘是独养女儿,原本家里做点小买卖,日子也不错。可十一岁时父母双亡,叔伯霸占她家家产,还将她给卖到芙蓉楼。   芙蓉楼只是家小妓院,养不了太多人,每年就将年纪大又没人赎的卖到附近一些地方的私窠。   九娘就是在私窠来带人时趁人不备跑的。   玉秀只想叹气,这天下女子存身总是艰难,只是让九娘住家里却也不合适,买人容易,如何安置却是问题了。   “娘子,我识字,能写会算,农活我也能学着干……”九娘看玉秀垂目思索,恨不得自己会十八般武艺,让玉秀肯留下她。   玉秀听她说能写会算,再仔细看九娘那相貌,心中一动,倒是有了主意,“九娘,我家不用奴婢,也不缺干农活的,我打算开铺子,你去铺子里给我做掌柜怎么样?”   “做掌柜?姑娘,这个……我……我得学……”九娘想说不会,又怕说不会玉秀就不收留了,嗫嚅着吐了几个字。   “那是当然,我会找人教你,你好好学学,那是我第一家铺子呢。你可得给我管好了。”   “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202章 沈莛的大方   到了云昌镇,李承允去五味酒楼,玉秀的马车直接到五味茶楼。   五味茶楼,也开在南街。   玉秀下了马车,跟钱掌柜说自己找了个女掌柜,又将九娘之事说了一遍。   钱掌柜听玉秀说不找掌柜,路上买了个过气的青楼女来做掌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末了叹了一句,“娘子真真是……真真是善心,好胆气啊!”   可不是要胆气吗?胭脂花粉铺子,让个什么都不会的青楼女子做掌柜,这不是拿银子砸着玩吗?简直是儿戏。   “钱掌柜,我对开铺子不太清楚,其他的事还得麻烦您指点一二。”   “这个好说,好说。只是,颜娘子,这开铺子要是没个得用的掌柜……”钱掌柜是真心为玉秀担心,到底一个铺子开起来可不容易,总得想赚钱吧。   “钱掌柜,九娘虽然没做过掌柜的,可她家以前也是开铺子的。耳濡目染,她肯定也行的。”   九娘听玉秀这么说,原本耷拉的肩膀挺直了些。   “九娘,你拿着这钱,去成衣铺买两件衣裳,然后在这里等我。”玉秀递给她二两银子,自己跟着钱掌柜走到边上的雅间。   钱掌柜先进去通禀了一声,雅间里,一个三十来岁穿着锦袍的男子马上出来相迎。   那人见到玉秀,不由眼睛一亮,对上玉秀似笑非笑的目光,又连忙收敛了眼神。   这小娘子,一点也没这年纪的姑娘该有的腼腆,落落大方地任人注视,好像无事能入她眼。   容颜清丽无双,宜嗔宜喜,看着柔弱,可那双清亮的眼神看过来时,倒是能映到人的心底。   沈莛识人无数,马上将原来的打算收了,跟聪明人合作,还是坦诚相待地好。   “老钱啊,你只跟我说颜娘子年纪小,可没说颜娘子竟然还长得这么好啊。”沈莛玩笑着将玉秀往里让,“我要不是年纪大了,非看呆了去。”   他才三十来岁正是壮年,自承年纪大,那刚才那几眼打量,就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了。   玉秀一笑,“沈公子过奖了。”   这应该就是年轻时的沈莛了。   她前世见到时,沈莛已经发福成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现在还是三十来岁的样子,留着前世一样的八字胡。   沈莛和玉秀互相让了一下,坐了上座,玉秀坐在客座,钱掌柜在末座相陪。   钱掌柜送上一壶茶,沈莛拿起茶壶倒了一杯,“颜娘子,多亏有你茶坊的好茶,咱们五味茶楼的生意,可是越来越好了。我以茶代酒,敬娘子一杯。”   “光有好茶可不行,还得有沈公子的好眼光,钱掌柜的经营有方,不然也赚不了银子的。”   “说的好,颜娘子这话说得真是有理。所以我一向觉得做生意单枪匹马可不行,互帮互助,大家互惠,才是长久之道啊。”   玉秀知道,沈莛这是要开门见山了,将手里的茶碗放下,笑着说,“我家的茶坊多亏沈公子帮衬,才能有现在的生意。我年纪虽小,但也知道好歹。”   “娘子这话说得豪气。其实,我们生意人,有钱容易,可真遇上事情,总有钱够不着的地方……这个我不如娘子啊。娘子年纪小,可际遇好有福气,听老钱说,您哥哥和武举人家四公子是师兄弟,您弟弟又是大儒唐赫章的关门弟子,都是少年才俊啊。”   玉秀连忙谦逊了几句,沈莛话锋一转,终于问到了正题,“颜娘子,听说您也和靖王府、成王府的人相熟?”   “是啊,靖王府大公子在王府田庄养病,成王世子……来探望他。那田庄和我们村子就隔条河。”玉秀提到周明,想起昨日之事,就不愿多提他。   “颜娘子真是好福气,我虽然久居府城,却从没机会见到这些贵人。对了,听说您露花香打算自己开铺子卖?”   “是啊,这不,还在麻烦钱掌柜帮我留意铺子呢。”   “这铺子要是开在县城和府城,我倒是能帮忙。听说建昌县那边有家铺子,那东家因为家里有事,急着脱手,那铺子是前店后宅院,市口也好,边上就是卖首饰的。”   “这地方听着真好。”   “颜娘子要是看的中,回头我让人帮您出面买下来。”   “这可太麻烦您了。”玉秀含笑致谢,脸上却没什么惊喜。   沈莛急着要结识李承允,自己总得帮李承允抬抬身价。   “颜娘子客气了,大家可是长久生意。对了,听说颜大郎马上要童子试了?我刚刚还跟老钱说,想将五味酒楼的干股,拿一成给颜大郎做下场的考资呢。”   五味酒楼的一成干股?这可比茶楼的干股还值钱,沈莛这是要将自己兄妹和他牢牢绑一条船上啊。   沈莛不止有眼光,还是个敢下注的赌徒!   沈莛甩出这个,玉秀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沈公子太客气了,我哥若是知道了,必定说受之有愧。对了,昨日钱掌柜来我家时,刚好王府田庄的大管事丁三爷也在,他回去跟大公子提起掌柜的。大公子说他对经商之事也挺想听听的……”   “没想到大公子对经商之事也有兴趣……”   “我本来还想今天找钱掌柜问问,沈公子在可就太好了。您生意遍布明州府,肯定熟知经商之道,要不您去给大公子说说?”   “颜娘子这么抬举,我若是推辞,倒是不恭了。”沈莛含笑站起,“就不知道大公子何时有闲暇?”   “大公子今日出门逛逛,我给大公子推荐了五味酒楼的酒菜。您不如过去拜访?我也听不懂,就不去啦。”玉秀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沈公子,以您的经商之才,肯定会远超吕氏的。”   战国时的吕不韦以奇货可居名传后世,玉秀这话,既捧了沈莛,也暗示李承允的前程。   沈莛笑着说,“若真如此,我将来还要重谢颜娘子!”说着竟然起身长揖。   玉秀连忙侧身让开,屈膝还礼。   沈莛这次来,本就是专程为了结交李承允来的。   他在府城时,自然也结交过贵人,也曾设法求见靖王府二公子李承恩。   可惜他身家太低,有心依附,李承恩没看上。   ☆、203章 穿着棉衣打蚊子   沈莛不死心。   在江南,靖王府就是天,他的生意根基都在江南,若是能归附到靖王府门下,那才是万事无忧了。   所以,李承恩虽然拒绝了,他对靖王府还是一直留意着,本来想着身家再丰厚些,再设法归附李承恩,却听说王府大公子离府养病了。   大公子李承允,他自然知道的,原本觉得就是个在王府等死的公子哥儿,没想到还能走出王府?   沈莛觉得自己以往太忽略这位大公子了,就开始加倍留心起来。   而这一留心,果然有所发现。   首先,李承允在王府十六年,原王妃何氏留下的亲信几乎消失殆尽,可李承允还是活着。   其次,京城里成王妃对这位外甥只在襁褓中见过一面,却年年书信往来关怀备至。   再次,这位大公子前脚离了王府到田庄,后脚就将刘王妃在田庄的人雷厉风行地收拾了。   最有意思的,是去年腊月里,李承允回府过年。靖王府里,却没人对付他,因为刘氏母子正忙对付府中的二夫人和她所出的三公子。   两方人马斗得不亦乐乎,不仅没伤到李承允,两边人还都对他有所拉拢。   沈莛凭着多年经商的敏锐,觉得这样的人,不是池中之物!   李承恩眼光太高,他够不上。可李承允如今正落魄着啊。   况且李承允虽然是嫡子,在刘氏母子手底下苦苦求生,不和自己在嫡母手中求生一样吗?   沈莛是个生意人,可也是个赌徒,他一心要搬倒沈家的嫡母和两个嫡子,自然要冒点险。   所以,听钱掌柜说颜家兄妹与李承允相熟后,他马上赶过来打算让颜家兄妹引荐一下。   本来是想从玉秀嘴里再套点话,看看李承允的为人,见到颜玉秀后,他马上改主意了。   颜家兄妹只是年纪小,心机城府可不缺。   而他们既然依附在李承允门下,那李承允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玉秀不知道,沈莛决心马上投靠李承允,竟然是因为见到自己,相信自己兄妹几个的眼光。   当然,后来沈莛知道玉秀会和李承允交好,压根不是因为李承允有过人之处,而是因为他可怜时,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沈莛跟玉秀告别,迈着大步大楼,匆匆赶着去五味酒楼见李承允。   玉秀在茶楼里喝完一壶茶,九娘也回来了。   她重新梳洗过,脸上脂粉洗净,露出了一张白净的脸。她头上没有饰物,就包了一块青色包头。身上穿着一套深蓝色粗布衣裳,脚上一双黑面布鞋。初见时的风尘味倒是不见了,,整个人看着显得有些老气。   她看玉秀打量自己的一身打扮,有些紧张地解释道,“娘子,您看奴婢这么打扮,可还妥当?”   “先这么打扮吧,等回头到了铺子里,你可是掌柜的,到时铺子里的胭脂花粉你可得用上。”玉秀笑着说,“不然人家说掌柜的都不用,谁还买我们的东西啊。”   “娘子说的是,娘子放心,回头到铺子里了,奴婢一定好好拾掇自己。”九娘连忙答应了。   “还有,别称什么奴婢了,我可是买你来当大掌柜的。”玉秀玩笑地说。   “大掌柜?娘子玩笑了,奴婢这样的,能做什么大掌柜。”九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地说。   “我可指望你把铺子做好。回头生意好了,我们就能多开几家铺子,到时这些铺子都得你帮我管着,难道不是大掌柜?”玉秀一脸期许地看着九娘。   “嗳,娘子放心,我一定将生意做出来。”   “那我们先回家去吧。”玉秀说了一句,心里想着沈莛答应的县城的铺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送来,家里马上要造房子,住起来可就更挤了。   九娘听玉秀说回家,大声地答应了一声,伸手就要扶玉秀,玉秀扑哧一下笑了,“我还没老呢,别扶啦。”   九娘缩回手,脸上神情有些讪讪。   玉秀马上明白,她以为自己嫌弃她,抬手抓住她手,“这楼梯有点陡,你拉我一把吧。”   九娘马上拉着玉秀的手,跟在后面下楼。   两人刚下楼,钱掌柜迎了上来,手里拿了一张房契,“娘子,这是我们东家让人送过来的。他说盼着娘子的铺子早日开张呢。”   玉秀拿过房契一看,这宅院竟然在县城的主街上。刚才沈莛说是前店后宅,那铺面应该是正对主街了。   这么好的市口,没有二三百两银子可买不下来。   她也不多客气,收了房契,坐上钱掌柜安排的马车。李承允见到沈莛,自然要聊一会儿的,肯定是不能同路回去了,玉秀坐上马车先行。   九娘这一路,看什么都高兴。看看外面,她不由偷偷打量起车里的玉秀来。颜娘子这容貌,长得真好看,现在还小,这眉眼要是长开,肯定更好看,芙蓉楼的花魁连她十分之一都比不了。   呸呸,自己怎么拿娘子跟花魁比,她忍不住拍了自己一下。   玉秀看她忽然打自己,有些奇怪。   九娘不好意思说刚才心里的念头,只能讪讪地放下手,“有蚊子!”   “嗯。”玉秀嘴角一抽,看看九娘身上的棉衣,一本正经地点头,然后,转头看向车外。   九娘的脸一下热了,现在还穿着薄棉衣呢,自己这找的什么烂借口。   眼看着离云昌镇越来越远了,她想到自己的身份,犹豫地问玉秀,“娘子,若是别人问起我身份……”   云昌镇上最出名的青楼就是芙蓉楼,东屏村的人肯定知道的。   玉秀想了想,“若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家没人了,迫于无奈出来讨生活吧。”   若被人知道九娘是青楼女子,只怕村里指指点点的人不少。他们如今还经不起别人的异样目光,能瞒就瞒着吧。   “等过两天,我们把伙计招好了,再让人把县城的铺子收拾好,你就去准备铺子开张的事。”   “娘子,伙计招好我就住过去,这铺子的陈设什么的,我带人做,顺便还得看看县城其他店的生意怎么做。”九娘一副老道的口气,这些她买衣裳时已经想过一遍,“对了,娘子,我们还得进货。”   “货不用外面进,我们卖自己作坊做的,露华香。”   ☆、204章 颜小叔的春天   玉秀带着九娘,马车一路到了家门口才下车,路上没碰到什么人。   欢场女子最重打扮,九娘身在芙蓉楼,当然听说过露花香。她只知道露花香是云昌镇颜家一位小娘子制作的。   现在玉秀竟然说自己是露花香作坊的主人,一路上偷看得更频繁了,心里不住赞叹,怎么有这么好看又能干的娘子啊。   等到下马车时,饶是玉秀镇定,都有点受不住她那火热的目光,感觉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一尊金娃娃了。   家里颜庆江和玉淑都不在,玉秀听到牛圈里小黄哞哞直叫,猜想是饿了。   九娘一听到牛叫,“哎呀这是饿了,我家以前养过羊。娘子,我去喂吧。”   玉秀看她跃跃欲试就让她去了。   九娘跑到屋后,牛圈里一只大黄牛,头伸出圈外叫唤,牛圈前面有几捆草,那黄牛看得到吃不到,急得瞪眼。   九娘抱起一捆草喂牛。   颜庆江从屋后的角门进来,一眼就看呆了。   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女子,站在牛圈前,满脸温柔笑意地看着小黄吃草,还伸手轻轻摸着小黄的头。   “你是谁,是仙女还是妖怪?”颜庆江说了有生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九娘一抬头,看到一个相貌英俊的三十多岁的男子,直瞪瞪看着自己。   她在青楼和登徒子调笑惯了,看颜庆江那呆愣的傻样,忍不住抛了个媚眼,脸上带了甜甜的笑,“我是女妖怪,来抓你跟我作伴去!”   “真的?”颜庆江惊喜地问了一声,嗖一下就往前院跑了。   九娘看他熟门熟路地往前院跑,暗叫一声坏了。看这人年纪,要是是颜娘子的父亲,她岂不是调戏了老爷?   这一路回来,她这样看人吃饭的,已经感觉到颜娘子不好惹,看着柔弱心善,狠起来只怕比一般男子还要彪悍。   自己调戏了她父亲,若是她母亲生气,自己是必定要被赶出去了!   她越想脸色越白,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让你嘴欠!让你不长记性!”拍了自己两巴掌,她连忙跟着往前院跑,希望赶在那男子之前先跟颜娘子解释几句。   玉秀在前院,就看到颜庆江风一样跑进来,直接跑进自己的屋里,出来时手里拎了个小小的包袱,还露出了衣裳一角。   “小叔,你拿衣裳干嘛?”她看颜庆江又要往屋后跑,生怕是作坊那边有人骗他,连忙拉住颜庆江。   颜庆江刚好看到九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指着九娘说,“那好看的妖怪,要抓我走,让我跟她作伴去!”   玉秀愕然转头,九娘一脸惊慌地摆手,“娘子,不是,我……我只是和老爷玩笑,没敢……没勾引老爷。娘子,你别赶我……”   玉秀看看九娘再看看颜庆江,跟九娘说,“你别怕,这是我小叔父。他出生时头被碰了,所以经不起玩笑,跟他说话他都会当真的。”   又跟颜庆江说,“小叔,这不是女妖怪,是我请来的,做我们家铺子的掌柜。”   九娘听懂了玉秀的意思,看她没怪罪的意思,松了口气,连忙走到颜庆江面前屈膝赔礼,“二老爷恕罪,我……我不是有意冒犯的。”   颜庆江看九娘脸上没了刚才那好看的笑,还给自己赔礼,有点失望,“你不抓我啦?”   “小叔,你想被抓到哪儿去?你不想跟我们一起住啦?”   “不,不是。”颜庆江也说不出自己到底失望什么,他舍不得离开玉秀几个,可好像,要是九娘来抓他作伴,他也挺高兴的,越想他越糊涂,索性不想了,“秀秀,她,住哪儿?”   “先住我们家,回头她住到县城铺子里去。”玉秀接过他手里的包袱,“小叔,你去作坊那儿,让人收拾个床出来,让九娘先住作坊那边吧。”   他们作坊里如今有两排屋子,有些路远的做工的就留住在作坊里,还有一排是供护院住的。   “不要,住家里!”颜庆江看看九娘,难得地固执起来。   九娘只觉暗暗叫苦,“二老爷,奴婢住作坊就好,有地方住就好。娘子……”她真要哭了,刚进门若是就让二老爷和娘子顶撞,她还怎么呆?   玉秀看颜庆江一副维护的样子,无奈地问颜庆江,“小叔,家里房子没盖好,你让九娘住哪里?”   颜庆江倒是一点不傻,想了想,指着自己屋子说,“我搬,栋儿不在,她住这!”他意思是玉栋不住家里,他可以和玉梁一起住,将自己的屋子让给九娘。   “好,那就听小叔的。”玉秀点头应了,跟九娘说,“九娘,我小叔既然要让你住家里,你就去那边收拾一下吧。”   她抱了一床新被褥铺盖出来。   九娘跟着颜庆江到屋里,颜庆江将自己的东西一卷,腾出地方后,又接过玉秀拿出的新被褥铺盖放自己床上,他将自己的东西搬到隔壁,又把自己的衣箱打开,将所有衣裳搬出来,“你衣裳放这儿!”   九娘在边上压根插不上手,颜庆江很利落地就将东西收拾好了。   这么好的男人,谁说他是傻的?   颜庆江左手包了一包衣裳,右手提了个包袱往门外走,九娘追上几步,“二老爷,谢谢您!”   “嘿嘿,你别怕,安心住!秀秀,不生气。”颜庆江笨拙地安慰了一句。   九娘一下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看出自己刚才的害怕了,安慰自己别害怕,颜娘子没生自己的气。   九娘只觉心中一暖,点点头,连忙转身回到屋里,假装忙碌地收拾这床铺。   颜庆江乐呵呵地抱着东西到玉栋屋里,打开玉梁的衣箱就往里塞东西。   玉秀看得直乐,人长得好看果然有用啊,连小叔都惑于美色,屋子都让出去了。   她也不管小叔做什么,忙着将买来的东西放到堂屋去。   玉梁从田庄回来,发现小叔挤到自己这屋了,叽里咕噜抱怨小叔睡觉打呼噜,颜庆江讨好地又是帮他提书包袱,又是给他端水,还偷偷跟玉梁说,“那是女妖怪,你别跟她说话。”   玉秀和玉淑忍不住直笑。   ☆、205章 谁人立桥头   一连数日玉秀不停忙碌,家中造房的工匠来了,县城的铺子要准备开张。   九娘熟悉后,做事利索起来。她人也聪慧,原本不会洗衣做饭,看了两日居然就做的有模有样。   “小时候也做过,这么多年,有些忘了呢。”她跟玉秀感慨,抬头,却看到玉秀有些出神,“娘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哦,没事,只是想着县城铺子里的伙计。”玉秀找了个事由。   她心里有些担心,李承允说,那些黑衣人跑了,周明赶到县城处置,也不知事情如何了。   这事棘手之处是滕王之事不能泄露,找人就只能私下安排,不能通过官府。周明带来的人手有限,这要找起来难了。万一那些人身手很好,周明也不知是不是会吃亏。   “娘子,说到伙计,昨日作坊那边有人荐了一个,听着不错呢。”   九娘也往作坊去,跟那边小媳妇大婶子混得熟络。她又八面玲珑,很得大家喜欢。   “既然你觉得好,就叫来看看,若是好,你做主招进来吧。”   “我能做主?”   “这本就是掌柜的事,自然能做主。”   “嗳,好,明儿我就叫人来看。娘子,伙计好了我就去县城铺子吧?早一日开张也好早一日赚钱。”   玉秀看她摩拳擦掌的样子,点头答应了。   九娘又将自己考虑的先卖什么货品、铺子摆设等说了。   玉秀收敛心神,仔细听完,“铺子就照你想的摆。货品我想过了,这几天会有一批瓷盒送来。既然是自己铺子卖露华香,总得跟别的不一样才是。”   九娘听了更觉得赚钱在望。   她觉得日子有了奔头,做起事来风风火火,马上叫来看人,定下伙计后,催着玉秀快到县城铺子去。   玉秀拗不过她,刚好也想去县城一趟,将家里事情安排了,交代今天就回来,一大早带着九娘雇了辆车带上伙计,赶到县城。   那家铺子果然不错,两间门面上下两层楼,看着就干净敞亮。   铺子左右是布店和县城最大的银楼,卖胭脂水粉倒不怕没女眷路过。   沈莛做事很周到,这铺子明显重新漆过,连货柜都是新的。   铺子后面是一套两进宅院,前面一进几间房,可做库房和伙计等人住处。后一进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厢房后是灶间等处,院子很正气。   除了从店铺进来,宅院还另外在北边开了大门,大门外是条巷子,门前种了一株桂花树,这巷子就叫桂花巷。   玉秀觉得很不错。若是他们以后想搬到县城来住,也很方便。   九娘看完也是啧啧称赞,“娘子,我们这铺子,楼上可做雅间,楼下大堂卖些稍便宜的……”   她这一盘算就停不了嘴,说到一半没听到玉秀声音,一抬头,看玉秀望着楼下大街有些出神。   “娘子,娘子!”九娘仔细看玉秀脸色,“娘子是不是累了?最近娘子要操心的事也多,眼皮底下都泛青了,肯定是晚上没睡好……”   “没,我睡得很好!”玉秀有几分急促地打断九娘的话,又笑着叫过那伙计吩咐,“以后你就跟着掌柜的在店里帮忙。”又拿了一百两银子递给九娘,“铺子要如何布置,你只管决定,这些本钱可不能省。”   九娘对玉秀的事不敢多问,她也不推辞,接过银子就带上伙计出门,“娘子先歇着,我去采买东西。马车就停楼下。”   玉秀让她去忙,在楼里等了片刻,索性也出门走走。   这几日洛平、洛安都没见人,也许能在县城遇见呢?   她叫了马车,将几条热闹的大街跑过,绕着绕着,居然到了县衙门前,脑中滑过一念头:“也不知道武知县知不知道周明的消息。”   她到底还是放不下这事,看自己今天穿戴还算齐整,索性到县衙后院求见武夫人。   武夫人看到玉秀很高兴,“颜娘子,今日怎么忽然来了?”   “打扰夫人了。我们打算在县城开家铺子,就卖我们家的胭脂,我想着好久没给夫人请安,到了县城,可一定要来。”   “这可太好了,开张日子定了没?我到时请相熟的人家一起去看看。”   “日子还没定,回头定了我让掌柜的给夫人送帖子来,您要是肯赏光,我们铺子生意就不愁了。”   “看这孩子会说话,你们家的露华香,还愁没生意啊。”武夫人被她恭维地笑得合不拢嘴。   玉秀又说笑了几句,不经意问道,“好久没来县城,武大人还是公务繁忙啊?现在还没到三月,应该挺太平的吧?”   “最近他就忙着下乡劝农,别的倒没什么事。就是正月里韩家村的事,还好有周世子作证说情……”   武夫人说到这,觉得和小姑娘说这些官场之事不合适,又停口了。   黑衣人的事,看来周明是瞒下来了。   玉秀看没什么消息,趁机告辞,离开县衙后,车夫问还要去哪里,玉秀四顾一眼,“回去吧。”   她回到铺子里,跟九娘交代了过几日送货的事,就打算回东屏村去。   “娘子,要不今晚就住县城吧?”九娘看已经下午,“这要回去,天都黑了。”   “何止天黑啊,回去怕是半夜喽。”那车夫在边上接口,“娘子,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他是云昌镇人,自然想快点回家。   “明儿一早还有事,路上赶快点就是了。”玉秀想到明天砖瓦要送来,怎么待的住。   九娘劝不住,只好拉着车夫细细叮嘱,让他们路上小心。也就这种时候,九娘会觉得娘子到底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小得很。   玉秀在边上也不催促,听凭她拉了车夫絮叨。   “好了,九娘,我们先回去了。”玉秀看车夫都要听得不耐烦了,笑着开口打断九娘。   “好,好,娘子一路小心啊……”   她还想再说几句,那车夫已经甩着马鞭赶动马车了。   这一路回去,车夫赶得很快,可还是如他所料,到了东屏村时已近深夜。   马车快到石桥头时,车夫忽然咦了一声,“这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站在桥头吹风,也不怕冷!”   ☆、206章 风露立中宵   玉秀听到这话,掀起马车车帘看,石桥头东屏村那头,果然站了两个人,一个瘦高,一人略矮小。   那两人都是背光而立,月亮照他们背上,看不清脸。   玉秀觉得熟悉,不由探出身子想看仔细些。   那两个黑影显然也看到了马车,瘦高的那个的看玉秀探身,大步迎上来,拦到马车前。   原来是周明!   “你这人,不看路啊!”车夫被他举动吓了一跳,“差点撞到了!”   “大叔,车就停这儿吧,这人我认识。这是车钱,辛苦您一天了,您快回去歇着吧。”玉秀看到是周明,下了马车将车钱递上。   车夫看看走过来的那少年男子,看着挺英气的,现在的小郎君小娘子可真大胆,不过这颜娘子家没长辈,他那笑里就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他接过钱一看,比说好的还多了十文,马上更高兴了,“娘子太客气了。您要再用车,只管再吩咐啊!”又对周明说,“年轻人好眼光,颜娘子可是好人才!”   人才,在东屏村这一带,是说女子德容出众的夸奖之意。   周明点点头,“我知道。”   那车夫拨转马头,甩了个鞭花赶车回去了。   玉秀在边上听到这两人的话,不由有些羞意,只站在一边没开口。   周明看马车走了,走到玉秀边上,提了大半夜的心终于放下,“你怎么深夜还在路上走!这么晚,才回来……”开口时气势还挺足,第二句话听着气势全无,还有几分哀怨。   洛安忍不住撇嘴,但身为最贴心小厮,他知道该说话了,“颜娘子,我家爷担心死了。晚上过来看您不在家,您家里人又都睡了,不知您上哪儿去了,我家爷就到桥头等您了。”   玉秀听洛安那话,周明到自己家时,淑儿他们都睡了,那他怎么知道自己没在家?她不由挑眉问出口,“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家?”   “我……我猜的。”周明不自在地转开头,嘟囔着回了一句。   猜的?玉秀看他那明显心虚的神色,“你是不是偷偷进我们房里了?”她柳眉一竖,脸上含了怒气,她和玉淑是一间房的,周明若是偷偷进房里,不是看到淑儿了。   一想到这,她觉得这人和那些登徒子有什么两样。   周明一看她脸生怒气,连忙摆手,“没有,我没进去!我……我是在窗外听的。”   “听的?”   “你这几个晚上都睡得晚。每次你妹妹睡着了,你都要起来再看一遍门户,然后躺下来还要过大半个时辰才入睡……”每次玉秀出来查看门户时,他都趴在屋顶上看,这是他能看清玉秀的时候。   从县城回来,他就接到了京城来信,武帝命他务必抓个活口,同时将派来东屏村差事的虎贲暗卫交他指挥,让他盯着蜀中和靖王府可有勾结,还要他将江南这边的官员都查一遍。   他在黑衣人的藏身处,找到一张地形图,明显绘制的是玉秀家附近。   想起上次黑衣人在山道劫持,那两个黑衣人是死士暗卫,不达目的必不罢休。   白天他忙着处置这些事分身无术,晚上又挂念黑衣人会到颜家来。   他想起上次玉秀的怒意,不敢直接跑她面前,只好暗地保护。   为这,他还特意准备了几块肉,将洛安推荐的那些米香涂上,每晚带一块孝敬蓝妞。   今夜到玉秀家,周明和前两日一样,想偷偷看一眼,结果发现玉秀竟然不在!   他又去作坊等地找了一圈,还是没人!   看玉淑和玉梁毫不担心的熟睡,周明满心担忧找不到人问,这么晚玉秀一个人怎么回来?   他在院墙外蹲着觉得不放心,又到河堤路等人,后来索性站石桥头去看了。   玉秀听他的辩白,又是好气又有些感动,仔细一看,周明好像憔悴了些,“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天也晚了,你回去歇息吧。”她不由柔声说道。   周明听她语气转软,高兴地上前两步,“你不生气了?”   玉秀看他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己,那眼里,是满满的担心。   这几日,她也曾想,怎么那天就听了两句自己就生气了呢?   前世今生,自己都不是易怒之人。   元宵那夜,武老太太说了那些话,自己都没怎么生气。怎么周明说的那几句,就让自己难忍怒火呢?   是因为自己觉得周明不该那么说?还是觉得周明太过唐突?   李承允那日在书房问那些话时,她就有所猜测了,当时自己说门当户对那些话,是说给周明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今生,就算嫁人,她也只想嫁个老实忠厚、自己拿捏得住的男人才好。   “我那天……不是有意唐突,我真心想娶你。只是,我不能骗你,我父亲和母亲曾和我提过成亲之事……”周明看玉秀和颜悦色地说话,连忙将想说的话说了,看玉秀微微挑眉,他又连忙说,“他们说的人,我都没看过……”   他急着辩白的样子,玉秀忍不住一笑,又叹了一口气,“周世子,我明白了。只是,世事难料,还是先不要说这些吧。”   “你还是不信我?”   “这一刻,我信您。您看,我如今年纪虽小,但容颜尚可。我出生农家,又和其他闺阁千金不一样。您喜欢我,只是因为一时新鲜而已。所谓姻缘天注定,等您见到了命定之人,自然就不同了。”   按照前世,他明年就会娶妻了。而他妻子死后,十几年里他都未娶妻,别人要把自己送给他,他都没见,可见他们夫妻感情甚笃。   现在,周明对自己,只是少年人看到美貌女子后心猿意马而已。这就像小叔,看到九娘时,不也有些心动吗?   “知好色,则慕少艾”,不论男女皆然。   周明听完她的话,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的确很好看,不止一次,他曾看到有男子看呆了,只是摄于颜家如今的境况,那些登徒子不敢唐突而已。   可是,自己喜欢她,也不止是因为好看。   “你现在要是变得不好看了,我还是喜欢你。”周明想了想,很实诚地回了一句。他只恨自己这时嘴拙,竟然说不出别的话,刚绞尽脑汁想着再说什么,眼角瞄到两条人影窜起。   ☆、207章 四个黑衣人   周明将玉秀往自己身后一拖,转身对敌。   洛安刚想上去助拳,被另一个黑衣人一掌就拍倒下了,以后一定要好好练武!洛安倒下前,只想到了这个念头。   周明每夜过来,都只带了洛安或洛平。   黑衣首领有些得意,他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这种好机会,杀了周明,抓回颜玉秀!   有这两件事,回到蜀中他也不怕责罚了。   周明刚和一个交上手,路边又跳出两个!发现竟然有四个黑衣人!   他们此时已经快到颜家门外了,周明推了玉秀一把,“你快跑!”   玉秀张嘴想喊人,忽然想起韩家村的惨事,她牢牢捂住嘴巴,不能叫!引出人来,只会让人惨死!   “跑,我们一起跑!”玉秀拉了周明一把,低声道,说着拎起裙子撒腿跑起来。   河堤路狭窄,周明挡住后,颇有一夫当关   周明一愣,看玉秀避开颜家往前跑,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跑不快!”   他踢开与自己对战的黑衣人,往后窜出几步,抱起玉秀就往前跑。   玉秀双脚猛一离地,吓得小声叫了一下,伸手拉住周明衣襟稳住自己。   “别怕,没事的。”周明以为她害怕,轻声安慰道。   黑衣人身手不错,他一对二或许还行,一对四是不太可能了。现在只能寄望于他安排在附近巡查的人能发现这情况,或者洛安快点醒来叫人来帮忙。   玉秀被周明抱着,听着他心跳声,抬头往后看四个黑衣人在追上来,四条黑影如离弦之箭,可周明显然更胜一筹,还是将他们甩开了一段路。   但周明还抱了自己,时间久了肯定要被追上的。   “你要不放我下来,反正他们不会杀我的。”刚才若想杀自己,刚才他们就有机会了。   “别怕!”周明一开口,力气一泄,速度有些慢下来,他不敢再开口,双臂用力抱紧了些,向玉秀表明不会丢下她。   玉秀觉得,周明这做法真是不智。他若是将自己放下,就可以去找人来救自己,岂不是比现在逃命来得好?   黑衣人摆明了是要杀他的啊。   心里这么想着,可她的手,却不由拉紧了些。周明那句“别怕”,让她重生以来殚精竭虑的心,有些松懈。   从前世到今生,她挣扎求生,遇到的险境,只能靠自己去闯,从没人如现在这样将她护在怀里,跟她说“别怕”。   玉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却不敢再开口,怕分了周明的心神。   从玉秀家到北山,是一片田地,这种时候,田地里还没长出庄稼,遮盖不了两人的身形。   周明虽然勇武,到底还是人,有力竭的时候,速度渐渐慢下来。   玉秀伸手一摸,摸到了自己的钱袋,里面有一串铜钱,她索性不时丢下一两个钱,若是周明的手下找过来,也好有个标记。   周明听到铜钱落地的声音,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额头已经全是汗了。   两人跑到一棵田间的柿子树后,“我躲在这里,你继续跑,去引开他们吧?”玉秀提议道。   周明一愣,露出一丝笑,“你别想骗我!颜玉秀,我说过了,你只是个弱女子而已!”   玉秀说让他去引开黑衣人,自己怀里少了个人,黑衣人马上就会发现。玉秀这么说,也只不过是让他避开而已。   他稍稍歇了一下,抱起玉秀继续往山里跑,“再过些时候,很快我的人会到这边巡查,他们发现异样就会找过来。”   “好,你别说话了。”玉秀说着,抬手拿起帕子帮周明擦汗,看着后面的黑衣人越来越近,“他们快追上来了。”   幸好,他们已经跑到了北山脚下,玉秀挣扎了一下,“放我下来,跟我走。”   北山这里,她经常来捡拾柴禾、挖笋,很熟悉。她打算是找个地方,两个人先藏起来。   周明苦笑一下,“没用,他们有千里香。”随后,想到玉秀可能不知道这些东西,又说道,“他们在我们身上撒了药粉,他们闻味道就能找到我们。”   千里香的香味特殊,只要追踪的人鼻子灵敏,就能凭香味找到他们。   “我们不能跑到深山去,不然洛平要是带人来找,还得费时间。”周明怕跑到深山里,洛平找不到,这些黑衣人反而找到了,那才倒霉了。   “我有法子,走!”玉秀想了想,拖了周明就往灌木丛里钻。   黑衣人这时也赶了过来,玉秀拖着周明往前走。这边灌木杂生,好处是大家都很难走,也都能听到别人的脚步声。   黑衣人往前追了一段,听到前面沙沙声不断,不由冷笑,提气喊道,“周世子,前面没路了!”他对其他三人示意分开来,包抄过去。   越往前,沙沙声也越近,等他们追近时,不由傻眼了,周明和玉秀竟然不见了!   他们面前是东屏村河的上游,一根腰带绑了歪七扭八缠在灌木上,一端垂到水中,可能那端缀了重物,随着腰带拉动,那灌木叶发出沙沙声。   “头儿,他们……会不会跳河里跑了?”   ☆、208章 京城急信   “这天气还冷,周世子受得了,那小娘子也受不了。何况,”黑衣人的头领指着河对岸说,“他们就算踩水过去,也没那么快上岸!肯定还在这附近,找找。”   “头儿,要不,放火烧山吧?”   躲在暗处的周明和玉秀听到这建议,不由一惊,两人相视一眼,只能往回跑了。   他们趴在山沟处,还可躲避一时,这要放火烧山……玉秀往后倒退着跑了点路,周明却不肯如她这样,觉得有失颜面,他刚站起想往后退,黑衣人马上发现了。   山下传来马蹄声,周明大喜,应该是自己人找来了,可他们迟迟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山下,洛平也在问洛安,“我们干嘛等在这不上去?”   洛安一副看傻子的神情看向洛平,“你不是说那些黑衣人你一对二都没问题?爷身手比你好,一对二更没问题了。他带了颜娘子跑到这里,肯定是为了让颜娘子危急关头,看到他的真心啊!”   “你再不上来,我就将你丢回北地去!”周明好不容易带着玉秀跑到山脚,听到洛安这话,恨不得一脚将他踹河里!   “爷,您……您怎么下山了?”   洛安还没回过神,还是洛平见机得快,“有四个黑衣人!”说着就带人往上冲。   洛安昏迷前,只看到两个黑衣人。他一想,就算其中一个是黑衣人的头领,那身手肯定还是没自家世子爷好。所谓英雄救美,这正是让世子爷大展英雄气概的时候啊。   所以,他醒来,遇上了带人来巡查的洛平,还拖着洛平不紧不慢地找人。若不是洛平放心不下,一定要尽快赶过来,他们现在还在路上呢。   听到是四个黑影人,洛安一想,坏了,这下不死也得脱层皮!   “爷,您可回来啦!快,快过来歇歇。”洛安连忙狗腿地上前扶住周明,周明也是累了,又不愿失了颜面,推开洛安的手,自己扶着一棵树喘气。   “颜娘子,您没事吧?我家爷这几天没歇好,不然就这四个人,我家爷全拿下都不在话下。”洛安连忙对玉秀夸耀。   玉秀在边上,抿嘴直乐。   周明透过气,一巴掌拍到洛安肩头,“明日开始,你给我滚去练武。一招就被人拍晕了,丢爷的脸!”   他动作一大,嘶了一声。   玉秀凑过去,看到他背上和肩膀上有树枝刮破的伤口,还有一处血肉外翻,应该是刚才打斗中的伤口,“你这里,得包一下。”   洛安连忙拿过金疮药,“小的,小的晕血,麻烦娘子了。”   然后,他就抱着头蹲边上了。   周明只觉脑门那突突直跳,一点都不会办事,如此明显!他讪讪地看着玉秀手里的金疮药,“我……我自己来。”   “先到我家洗洗吧,这样上药不好。”玉秀笑着将金疮药收起来,起身带路。   周明只觉得今夜因祸得福,赚大了。   玉秀回到家里,叫开门,看蓝妞趴在窝里,勉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闭眼不动了。   周明看玉秀盯着蓝妞看,有些心虚地说,“那些黑衣人,肯定是给蓝妞吃迷药了!”   玉秀看看他,再看看蓝妞,念在他今夜救了自己的份上,还是先不与他计较。她看看蓝妞边上那块肉点头,“是啊,他们还给蓝妞吃肉!迷药肯定放肉里了。”   周明一看,果然,蓝妞脑袋边的地上,还摆着拳头大一块肉呢。今日拿来给蓝妞这块肉,好像太大了点……   玉秀让洛安帮周明换了干净衣裳,洛安给周明背上肩膀上上药。玉秀端了水过来,帮周明的手背上抹了伤药。   她动作细致轻微,周明觉得那布擦在自己手背上,好像一片羽毛在自己心上刮过,让自己心痒痒的,酥酥的。   可惜,手背就那么一块,一会儿就上好药了。   洛平带人回来,四个黑衣人,一死三伤,都拿了回来。   “我……我先带他们回去,明日再来看你。”周明生怕今夜只是幻影,万一到明日,玉秀对自己又横眉冷对了呢。   “都快天亮了,后日吧?后日我到田庄来看您。”玉秀笑着应了一声。   周明大喜过望,蹭一下跳了起来,“你说真的?”他跳得太急,咚一下撞到桌角,痛得龇牙咧嘴。   玉秀扑哧一下笑了起来,这样的周明,不是前世的陈大人。   周明不管玉秀在想什么,执拗地等她回话,看她点头之后,高兴地大步离开了。   颜庆江和玉淑睡梦中惊醒开门,早呵欠连天,被玉秀赶回去睡回笼觉了。   洛安也高兴地跟在世子身后往外走,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去睡个好觉。这几夜,世子夜夜往这跑,他这做人小厮的,也很辛苦啊。   关键是,他从京城带来的那点迷香,快用得差不多了。世子爷又不肯换蒙汗药,怕蓝妞吃出个好歹来,上等迷香啊,宫中之物,就这么拿来迷一条土狗。   洛安想想就心痛。   洛平想想却是肉痛,他是奉命保护世子爷的,结果,世子爷受了伤,这要回京去,只怕他要被剥层皮了。   他能不能不要回京啊?   偏偏他心里正想着这念头,周明转头说,“洛平,明日你就将这人送回京城去!”   武帝下令要拿个活口,他将这黑衣人送回京去,就让京城的虎贲暗卫好好审问吧。   他得赶紧给家里去信,告诉父亲和母亲,不要给他定亲,不用操心了,他自己已经看中一个姑娘了。   只是……母亲是个讲究规矩礼法的人,若这么说,会不会让她觉得玉秀轻浮?   就说自己看中了,那姑娘心思不知?   若父亲一定不答应呢?他想,这事还得自己回府去,先跟母亲说。只好母亲答应了,再说服父亲。   周明心里忽上忽下,难得玉秀态度和缓,自己得快些定下才好,可惜她年纪还太小。要是现在就及笄了,自己就可以快些娶回京城去。   周明万千盘算,没想到,京城送来战报——北蛮扣关,成王已经离京赶赴北地,让他也赶紧回京。   ☆、209章 武帝的褒奖   随着战报而来的,还有武帝的口谕。   周明只觉老天也与自己作对,他还想从玉秀嘴里听到一句准话呢。   他终于等不到玉秀来看他,第二天下午又匆匆赶到颜家,先说了武帝口谕,“圣上准了。”   玉秀明白,这是前次所说的釜底抽薪之计可行了。   “那我马上……”   “颜玉秀,我马上要回京去,北地有战事。”周明对玉秀沉浸在如何做这事里,有点不满,打断了她的话说道。   玉秀眨眨眼,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北地有战事?   “那成王爷呢?”   “我父亲先赶赴北地了,我回京交差后,也得尽快赶去。”   玉秀脸色一阵发白,昨夜,她还觉得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现在,她忽然又不确定了。   前世战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她绞尽脑汁,可前世只听说有战事,从未放在心上,如今想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周明看玉秀皱紧眉头的样子,“你别担心,这种战事年年有,不是什么大战事。”刚才他觉得失落,玉秀一点也不关心,可看玉秀担心了,他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快,“我还要待段日子,先将圣旨之事解决,才能回京复命去。”   其实,解决圣旨之事并不难,难的是说服皇帝一起作假而已。   随着口谕而来的,是一道颜照辞官回乡的诏书。   没过多久,颜锦鹏在自家老宅后面挖地时,挖到了一个锦盒,里面居然是一道给他阿公颜照的圣旨,先帝褒奖颜照尽忠职守,准其辞官回乡。   一时间,这消息从东屏村传出,很快整个明州府的士林都知道了。众人议论纷纷,颜锦鹏反而没多少人提及,更多人提起的是那个将老父遗弃、父丧也不归乡扶灵的颜锦程,先人受褒奖,后人不孝至此,实在让人唏嘘。   因为靖王府大公子李承允和成王世子周明恰好在东屏村附近,两人将此事当做闲话传回京城。   成王妃入宫时又将这闲话说过文太后听。   文太后不是武帝的生母,是先皇的皇后,她做皇后时平和仁善,对先皇多有良言劝诫,先皇对她虽然没有对先贵妃那样宠爱,却是尊重有加。   武帝登基后,对文太后也甚为尊敬,登基后就将先皇后奉为太后,也有传言说文太后在武帝登基一事上有所助益。   传言是否为真不知道,但武帝的确对她甚是尊崇。   如今武帝的后宫中,皇后管着宫务,可她无所出,难免底气不足,所以文太后还是很有分量的。   每月初一十五,外命妇们还是要进宫向太后请安。   成王妃就是在觐见时说起这桩闲话,文太后听到后,想起如妃献给她的露华香胭脂,香气淡雅,用后容光焕发。   如妃说这胭脂是她娘家送进京的,是云昌镇颜家所出。   太后一问,原来这颜家就是颜照的那颜家,是颜照的堂孙女闲着没事,参照家中藏书所做的。   太后听说颜照的哥哥颜焘当年也是青州才子,与唐赫章还是同窗好友,如今唐赫章又收了颜焘之孙为关门弟子,真是一段佳话。   她用了露华香后甚是喜爱,宫中嫔妃有得到一两盒的,都是爱若珍宝。   “这么好的东西,不如以后宫中胭脂,就采买一些露华香吧。”太后笑着提议。   有宫人将太后这话报给武帝后,武帝自然不会驳回,就下旨给内务司,命他们采买。皇后娘娘还专门派了太监南下,先采买第一批露华香,做宫中春宴赏赐之用。   当采买的旨意传出,周明将这消息告诉颜家,玉秀明白,这是武帝对自己兄妹忠心的褒奖了。   这个采买,就是让露华香成为御用之物,自家也算是个皇商了。   商人地位低下,可跟皇字一沾边,那地位就不一样了。   玉秀长出一口气,好歹自家做了皇商,不再是无根浮萍,就算玉栋这一科落榜也无妨了。   除了颜家人,周明也很高兴,颜家有保障,圣旨之事又解决了,滕王应该不会盯着玉秀几个,他也能放心回京去。   唯一不满的,就是成王妃对他的传信,居然未做回应。可能是父亲远赴边关,她无心顾及吧。   所以,旨意传来后的第三天,他让人收拾行李,赶回京城。   他在云昌镇这些日子,未和本地乡绅多接触,离去时也婉言谢绝了其他人的送行。   临行之日,李承允和颜家兄妹几人为他践行,连在洪府的玉栋也回来了。   “子贤,祝你此去一路顺风,到边关旗开得胜!”李承允举起酒杯敬道。   周明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借你吉言,回头你腿治好了,到京城来,我带你去京城逛逛。”   李承允收了沈莛到自己门下后,沈莛为李承允的腿疾到处打听,已经打听到南方有神医可接筋续脉。沈莛亲自赶去,打算将神医请回来。   李承允听了周明这话,也是一笑,“好,也借你吉言,我腿若是好了,马上进京来。”   玉栋看周明和洛平几个每人都是劲装革履,精神奕奕,有些羡慕,“周世子,等我将来学好武了,也要到军中来效力。”   周明一听玉栋这话,没敢马上接嘴,偷眼去瞧玉秀。   玉秀却正在出神,没听到玉栋的话。   周明看她没反应,只好含糊地说,“你先好好练武。”   “军中是不是满了十五才收啊?”玉栋又追问道。   “也不尽然,我听子贤说他七岁就在军营了,十二岁就上阵杀敌了。”李承允在边上插嘴。   玉栋听了后双眼一亮,恨不得马上跟着去军中见识见识。他住到洪宅后,洪天锡有时会说起自己当年带兵打仗,尤其是带兵跟蛮夷作战之事,听得玉栋热血沸腾。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说到激动处,洪天锡还曾感慨了一句。   玉栋对这话牢牢记在心里,听李承允说周明十二岁就上阵了,激动地说,“那我今年已经十三岁啦!”   玉秀终于回神,听到玉栋这话,“哥,周世子是从小习武的,你才练了多久啊?若是武艺不纯熟,回头洪师傅非生气不可。”   “也对哦。”玉栋摸摸头,嘿嘿笑了。   周明巴巴地看着玉秀,她都没什么话要嘱咐自己吗?   ☆、210章 望君珍重   周明那眼神太明显,玉秀想看不到都难。   她也的确准备了践行礼,一道平安符。上了沙场,没有什么比“平安”二字更重要了。   当着玉栋几人的面,玉秀拿出平安符,又拿出一个蟒纹荷包,将平安符装到荷包里,双手递给周明,“这是我前日去求的平安符,算是……我们兄妹的心意吧。”   周明接过荷包,怎么看怎么好。   元宵那夜他知道玉秀竟然送武大勇荷包时,心里抓心挠肺地难受,事后明示暗示了好几次,如今自己也收到了一个。而且这荷包上,蟒纹精细,做工细致,一看就是费了很多心思的。   可再看玉秀眼睛有些通红,想到最近玉秀家中造房子,又要忙着作坊和铺子开张的事,这荷包是她晚上灯下熬夜做的?又觉有些心疼。   “你别老熬夜,对身子不好。有什么事,别自己一个人想着……可以找……”他想夸荷包好看,想说自己很高兴,可最后,只说出这么干巴巴的两句。   自己又要去北地了,本来想说有什么事可以找人说,说到这儿,却发现自己在这边没有亲信手下。   玉秀有什么事,可以找谁商议?   李承允看周明说了半句停下了,笑着说,“若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忙的,尽可找我。”   周明点点头,“对,有什么事,可找我表哥商议。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有事你别都藏心里……”周明想嘱咐的话太多,只觉说不完,看李承允满脸揶揄地看着自己,他不自在地转身,“对了,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你来一下。”   玉秀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到边上。   玉栋觉得不妥,想跟过去,被李承允拉住,说要问些事情,他只好停下脚。玉淑和玉梁压根还没想到男女大防,正起劲地听洛安说北地趣事。   周明走到边上,觉得这里说话没人听到了,看着玉秀说,“颜玉秀,你等我回来,我等你及笄!”   看着眼前簪花而立的玉秀,周明郑重叮嘱道。   颜玉秀今年才十一岁,再过四年,她就及笄了,到时,自己就带着八抬大轿将她迎娶进门。   玉秀想了想,承诺道,“我等你得胜归来的好消息。”你是不是会等我及笄,那等你沙场归来再说吧。或许,你回来后,会如前世那样,娶那位成王妃呢。   “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你记着!若是……若是有其他人也很好……”周明想装着大肚些,最后发现,自己装都装不了,一咬牙恶狠狠地说,“若是你发现有其他人很好,你也不许看上别人。告诉我那人好在哪里,我也能做到!”   这话……玉秀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好,我一定记着。你一定能旗开得胜的。”她想了想又嘱咐道,“我听说沙场上刀枪无眼,明枪暗箭,你到了北地,一定要小心。这次圣旨之事你出力最多,万一滕王怀恨呢?你要小心,还有成王爷也要小心。”   玉秀不能说前世之事,只好接着滕王此事做借口,嘱咐他们小心。   “放心吧,他想把手伸到北地来,还没那么容易!”周明却略带几分傲气地安慰玉秀,这一刻,成王世子的自信尽显。   这样的自信,让玉秀觉得有点不安,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对了,我会给你写信的,我把洛安留在京城,回头有什么事,你可以找他。”周明说了个京城的地名。   玉秀默念两遍记下了。   “爷,再不走要错过下一个宿头了。”洛平磨蹭着过来提醒。   他也看出来了,世子爷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再不走他们就要露宿荒野了啊。可恶的洛安,假装拉着玉淑和玉梁说话,自己让他来催,他说他正忙着,这恶人,逼着自己来当。   周明果然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恍如瞪着仇人一样,转眼看着玉秀,“颜玉秀,我要走了……”   “一路顺风,千万珍重!”玉秀郑重福了一礼,是祝福,也是叮嘱。   周明骑上马,往北方行去,忍不住频频回头。   身后的少女,身量还未长成,如往日一样穿着一身青色衣裙,未施粉黛,可展颜一笑,在他眼里已是倾城。   玉秀目送周明远去,心中好像有淡淡的依恋,等她收回目光时,好像又没什么不同了。   李承允看着玉秀,在心里为周明哀叹,太自制的女子,子贤只怕情路还漫长啊。   玉秀看李承允一直打量自己,疑惑地问,“大公子?”   “没事,我只是想,你的生意,和沈莛比,谁的好些。”李承允随口敷衍了一句,随着内务司采购的消息,玉秀如今露花香生意,已经供不应求了,价格据说都翻了。   玉秀想了想,“沈公子眼光独当,为人隐忍又敢拼,他将来的生意一定会做大的。大公子既然见了他,一定要用好他。”   李承允将沈莛收归门下,在财力上就有后盾了。沈莛又一心为他去搜寻名医,若是刘氏母子知道李承允的腿能治好,只怕就不会容他了。   玉秀希望李承允将沈莛牢牢抓在手里。   前世,李承恩靠着沈莛,财力无忧,在江南才能势大。   “放心。子贤还担心你,我看没什么你应付不了的事。”   李承允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敷衍,换了玉秀的一句提点,觉得周明真是杞人忧天了。   颜玉秀这脑子,只怕算计她的人,都不会好过,恐怕会悔不当初吧。   李承允的想法,只对了一半。   因为滕王现在是觉得不太好过,但没悔不当初,只觉怒不可遏。   圣旨之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展现在世人面前:原翰林待诏颜照有圣旨,这圣旨被他孙子找到了,还公诸于众了。   颜照原本任职翰林待诏,这官位并不显赫,所以众人谈论一番也就淡忘了。   “君无戏言!李世勋这个无耻的,竟敢假造先帝圣旨,他有什么脸面对天下!”滕王没想到,武帝做了皇帝,还可以这么不要脸,竟然伪造父皇的圣旨。   ☆、211章 九娘建言   李世冀没想到堂堂帝王,竟然用了这种无赖手法,偏偏,这一招很管用。   有这道圣旨在前,他就算找到了真的遗旨,也不值钱了!   到时,武帝只要说他伪造圣旨,就结了。   早知道武帝这么不要脸……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自己也伪造一份遗旨呢!这么费心费力地找,结果还错失了先机!   李世冀脑中滑过这个念头,可是,他伪造圣旨,哪有武帝那样便捷的条件啊?   他在王府书房中,气得大骂了半天,直骂的口干舌燥,才觉得怒意稍缓。   书房里只有席先生站在一边,看滕王发怒,他也不劝,任凭主子将怒火发泄出来。跟了滕王多年,他已经知道,滕王只是没人时会失态骂几声,并不会因此失去理智。   人前的滕王李世冀,和武帝是完全不同的形象。   武帝驭下日趋多疑严厉。滕王宽厚待人,礼贤下士。   武帝广纳后宫,年年选秀。滕王的后院只有一个王妃和两个侧妃和两房妾室。   人后,滕王会偶有失态,但也是很快就能控制怒火。   席先生甚至觉得,每次看到滕王的怒火时,会觉得这个主子更可靠。太过喜怒莫测的主子,让人敬也畏。   而滕王只会当着席先生的面失态,让席先生觉得,滕王对自己另眼相看,不同于其他幕僚。   果然,滕王骂完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脸色一整,又是往日谦和的模样。   “王爷,当此之时,遗旨之事是否先放一放?”席先生问道。   “是,让云昌那边的人,不用再去管颜家那几个人了。倒是洪天锡这边,他们还未传话?”   “前些日子周明搜人盯得紧,他们不敢轻易现身。如今北地有了战事,他们应该会找时机与洪天锡相谈了。”席先生为云昌这边的暗卫辩解了一句。   不是他们办事不力,而是周明自从韩家村血案后,就派人明察暗访,让那边束手束脚。   滕王听到周明的名字,冷哼了一声,“且让他再威风几日吧。”   他将心神收回,想了片刻,报了两个名字。“先生将这两人目前所任官职、家中境况写了,送到云昌去,让他们将这个拿给洪天锡看。”   他一直记得父皇在世时,曾说过,洪天锡打仗是把好手。   若是武帝没了成王周定康,而自己有了洪天锡,那在兵事上,自己不就占了先机?   当年的洪天锡,性烈如火,嫉恶如仇,还相当护短。如今成了鳏寡老人,他就不信他会忘记前事,脾气也变好了。   席先生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用,但王爷吩咐了,他连忙下去找人调查。   在滕王进行谋划时,玉秀也在忙碌,忙着数银子。   宫中采买的消息传出后,露花香的生意一下更好了,一时间,几乎江南这边的女眷们,都以用露花香为荣。   原本一盒一两银子,硬生生涨到了十两还供不应求。   建昌县的胭脂水粉铺子,名字就叫露花香。   开张之后,九娘带着伙计忙乎生意。东西好,九娘又能说会道,只要进了铺子门,就没空手出去的。   这月结账时,九娘带了账本回东屏村,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二娘子快看看,我们上月可赚了一千多两呢,这还是因为货来不及,不然卖得更多。”   玉秀如今让玉淑学着打理家事,所以,这账本玉淑要先看,她接过账本仔细核对。   “怎么这时候就回来对账了?”   “上月赚得多,我等不及回来让娘子和郎君们看看。”九娘不好意思地说。   玉秀看她那兴奋的样子,知道九娘是觉得锦衣夜行的滋味难熬,忍不住回来说说。   “娘子,我们这家铺子赚得这么好,我前几日和隔壁布庄闲聊,听他们说,现在布料时兴的也多。要不我们也开一家?”   九娘听布庄掌柜的说,布料这行只要样式时兴,一匹布就有翻倍的利润,一年做得好,也能赚个几百两啊。   露花香胭脂水粉生意好,可寻常胭脂水粉铺子,一年也就赚个一二百两,这和布庄比起来,还是布庄更赚些。   “娘子,家里开了胭脂水粉铺子,回头生意做大了,我们明州府那些地方都开出来,到时一间铺子卖胭脂水粉,隔壁就能开绸缎庄。”九娘越想越觉得可行,“我们家的主顾,都是各家太太奶奶们,还有各府的千金,只要样式好,卖贵些也有人买。”   玉秀听九娘说绸缎庄,倒是想起前世,南方的印花布,北地的孔雀裘、羊毛毡,都是盛行之物,还有蜀中的云锦……   “若要好布料,就得到外地进货,我们家没人能做这事。”她觉得九娘这主意是好,可绸缎庄里要想卖不同的东西,就得进货。   “娘子,建昌那边有跑单帮的,我去问过,他们一帮人没别的生计,就靠帮人运货赚钱。我们若是要运哪里的,让他们去就是了。水路陆路每年到处走,熟得很。”   玉秀以往不知道还有这行当,听这么一说,倒是想见见了。   “娘子要不见见他们?就是那些人都是些粗汉子,娘子去见怕他们不知礼数……”九娘自己三教九流见惯了,没这顾忌。   可玉秀还是个未嫁的小娘子。   这些日子在建昌县,九娘也看到那些闺阁千金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觉得自家娘子比那些人还强,可不能落人闲话。   “没事,既然谈生意,总要见见的。”玉秀对这倒没什么顾虑,一来庄户人家对女子管束少,她就算见了,也不会坏了名声。   二来她如今还讲究不到这些。若是家中门楣抬高,她和玉淑要和那些大族交往时,自然得注重规矩。   九娘一想也是这个理,她笑着说,“等大郎君中了秀才,娘子和二娘子以后也找婆子丫鬟伺候着。”   “我不要,听人说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都不能随便出门,我还得洗衣裳做饭呢。”玉淑在边上听到这一句,连说不要人伺候。   九娘听玉淑这话,笑得合不拢嘴。   “这事我再想想,九娘,你今日要不就别赶回去了,歇家里吧?”   “不行,铺子里只有一个伙计,我放心不下,等会就走。”   ☆、212章 新加的生意   玉淑看九娘笑,有些不好意思了,叫了一声“姐”,就再不说话了。   “九娘笑你,你叫我干什么?”玉秀却没帮她,还直接拆穿她了,玉淑不依地拉着玉秀袖子。   几人正说着,颜庆江回来了,九娘看颜庆江进门,连忙起身叫了一声“二老爷”。   颜庆江一下面红耳赤,“不是,跟你说过,我叫颜庆江,不叫二老爷。九娘,你更好看了。”   九娘被颜庆江说得粉脸一红,声音低了下去,“二老爷说笑啦。”   “不,我不是说笑,你真的好看了。”颜庆江却是一本正经地强调道。   他说的也是实话。   九娘原本就长得好看,做了铺子掌柜后,她梳了妇人发髻,薄施粉黛,比起以前精神多了,整个人看着就透出一股妇人成熟的风韵。   都说相由心生,九娘如今的相貌,比起玉秀初见时的确更好看,因为她心境已经不同了。   有了铺子,她就不是原来的那个青楼女,而是掌柜的。一想到自己是掌柜的,她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要不是为了让娘子高兴一下,九娘是一步也不舍得离开铺子的,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盯着才好。   这夸奖的话若是别人说,九娘必定要恼,可是这是颜庆江说的,让她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平时伶牙俐齿的人,愣是想不到说什么好,想瞪颜庆江一眼。   一抬头,对上颜庆江那俊朗的脸,她不由微微红了脸。   玉秀看九娘尴尬的样子,连忙解围,“九娘,你去作坊看一下,货装好没。”   “嗳。”九娘应了一声,起身出门。   “我跟你一起去看。”颜庆江站起来就要跟后面一起走。   “小叔,你等等,家里有事呢。”玉秀连忙喊人。   没想到颜庆江压根不理,摆摆手头都不回跟着九娘走了,这真是……真是男大不中留啊。   玉秀又好气又好笑,不知怎么说才好。   自从九娘去县城铺子后,颜庆江在家叫了几次要去看九娘。有一次甚至自己一个人都走到云昌镇了,被人看到送回家来。   玉秀有些头疼,在他们兄妹四个的眼里,小叔自然是好的。可谁都不能否认,小叔比常人要笨些。   她救了九娘,只是一时恻隐。后来九娘无处可去,她异想天开让她当掌柜,也只是想给九娘个去处。没想到,九娘这掌柜做得很好,让铺子生意蒸蒸日上。   小叔脑子一根筋,比起别人更倔。他喜欢九娘,一门心思就想对九娘好,偏偏又懵懂。   虽然九娘以颜家奴婢自居,可她心里,是将自己视为东主,九娘是自己雇请的掌柜。   这样的情况下,颜庆江对九娘的热络,让她很为难。   她不愿让九娘以为自己有意让她嫁给颜庆江,这种狭恩图报的事,她不屑做,小叔也不该娶个为了报恩的女人。   九娘回头看玉秀为难的脸色,笑着说,“娘子别担心,我陪二老爷去看看吧。”   她觉得一定是老天爷可怜自己,才有如今的好运。   她本来以为自己只能被人作践至死,在官道上被抓住时她自尽的心都有了,没想到,老天让她遇见了颜娘子。救了自己,还不嫌弃自己的出身,让自己做掌柜的。   颜娘子年纪小,可让人踏实。好像不论多难,娘子一说话,她就有主心骨。   玉栋忠厚,玉淑温柔可亲,玉梁机灵可爱,颜庆江有些憨直,可没坏心,人也好说话没架子。   跟这一家待久了,她只觉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九娘装好东西回县城,颜庆江送到了石桥头。   玉秀和九娘约定,四月去建昌县城见见那些人。   四月,也是玉栋下场武试的时候。   玉秀一早就让九娘将县城那边的宅子收拾好,她和玉栋过去就住在自家宅子里。洪天锡不放心,也陪着去县城。   三人住进宅子后,洪天锡和玉栋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练习   玉秀换了一身男装,和九娘一起去见那几个跑单帮的人。   跑单帮的,其实大半是家无恒产之人,甚至有些就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   玉秀来到酒楼,到雅间内等,很快,就有几人跟着九娘走进雅间。   “九娘,这位就是你东家?”当先的是个黑脸汉子,脸上一道疤从左额头划到右脸颊,声音粗狂响亮。他显然没想到九娘郑重其事引荐的东家,竟然是个毛孩子。   他边说边走进雅间,一到玉秀对面,更讶异了,“还是个丫头?”   这人名叫赵全生,十岁就跟着他爹跑单帮,武功好胆子大,如今虽然还挂着跑单帮的名头,其实早就不是他一个人单干了,底下有了十多个人。   “赵爷,这就是我家娘子。”九娘跟在后面进门,“我家娘子年纪虽小,可见识不凡。”   “嘿,你玩老子呢,一个小丫头,跟老子谈生意?”他只觉自己被愚弄了。   九娘找上门说露花香的东家要见见他,他以为好歹也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没想到竟然是个才十来岁的丫头。   这让赵全生有些失望。   他跑单帮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赚的是辛苦钱,本来听说是露花香的东家,还想能不能投靠一下,可面对一个小丫头,让他投靠实在是说不出口。   九娘没想到这赵全生说话如此无礼,生怕玉秀恼了。   玉秀看了这赵全生一眼,却笑了,“赵爷,所谓有志不在年高,您不也是十岁就跟着跑单帮了吗?我们谈生意只谈本钱,什么时候管年纪了?”   赵全生没想到玉秀一点儿也不怕自己,态度倒是客气了些,“你这小娘子,胆子还挺大。”   “赵爷请坐,我听我家掌柜的说赵爷跑单帮有十多年了,一向是信誉好交货快。我家也想进些货物。”   “你要进什么货?”   “蜀中的云锦。”   玉秀想过了,她要做蜀地的生意!   赵全生想了想,“这东西我们没进过,本钱不知道如何。”   “蜀中的云锦如今大概二三百文一匹,我可以先给赵爷一百两银子,您带人去进货。”   “你不怕老子跑了?”   ☆、213章 急需人手   “赵爷的信誉,若一百两银子就跑了,那也太不值钱了。花一百两银子看清一个人,对我们来说,也是不错。”   玉秀这毫不在乎的口气,让赵全生挺顺眼,“好,爽快!那老子先接你这单生意跑跑看。”   玉秀说出那几句话时,就知道赵全生不会拒绝。   从赵全生进门来那几句话,她看出此人有些自负和傲气,还有任侠豪爽气概。这样的人,自然是轻财重义。她这些话和态度,只不过投其所好而已。   只是,刚才进门时,她还看到赵全生几人见到自己时,那一闪而过的失望。   他为何失望?   见赵全生之前,玉秀已经打听过建昌这边跑单帮的人的情况。赵全生十岁起就跟着父辈走南闯北,十二岁父辈去世,他一个人求生。这人身手了得,如今聚了十来个人跟他谋生。   跑单帮其实风险很大,自己垫本钱运的要是寻常货物,获利却有限,而运货途中遇到土匪恶霸也是常事,听说还有不少人丢了性命。   据说赵全生脸上那刀疤,就是有一次运货时遇上土匪,打斗中留下的。   像他这样跑单帮的,有两种做法。   一种就是自己本钱进了货,运回来后到各家相熟店铺售卖。还有一种就是现在玉秀这样,主顾指定货物付定金,他带人去运货,回来结算。   后一种对跑单帮的来说风险小,只是很少人会跟他们定。比如沈家这样,都是自己家里养了商队,根本看不上他们。而想要他们进货的,往往本钱又不够,如玉秀这样拿一百两当定钱的,算是大主顾了。   所以,跑单帮积聚门路后,往往会托庇到一些大商家门下。   自己打听过赵全生,赵全生一定也打听过自己这一家。   他的失望,是因为见到的是自己,而不是哥哥玉栋吗?   大家都知道,颜家顶门立户的当家人是颜玉栋。   或许这赵全生本来有投靠之意?   玉秀想想他的处境,倒是很有可能。这几年天下越加太平,南北货物往来方便,大商户自家养商队,小商户几家凑一起组个商队,这种事越来越多,那跑单帮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少了。   要是这赵全生真有投靠之意……玉秀倒是高兴。自从接连几次遇黑衣人了,玉秀觉得自家急需人手。   作坊那些护院,到底不是自己人,她不放心用。   等赵全生跑了这单生意,自己看看他的能力为人。   若是得用,他就算没投靠的意思,自己也得将他们收进来。   九娘张了张嘴,又没说话了。她本来以为玉秀会先进些南方的货物,价格低廉风险小。   一样是进货,蜀中那边说起来离明州府更近,可山高路陡,江流湍急,不少商船在兰江倾覆,来回很耗时间,路上还容易遇意外。   九娘不知道的是,刚才玉秀说的蜀中云锦二三百文,是前世云锦盛行后的价格。前世滕王将云锦做为蜀中进贡之物,京中贵妇喜欢,后来风靡南北。兰江溃堤水淹千里后,因为制作云锦的人少了,一匹云锦卖到百金。   赵全生却一点儿不在乎,反正他带着大家跑单帮,吃的就是辛苦饭,到哪里进货不是进呢?   赵全生带来的那两个人,一看一桩生意谈成,马上叫酒楼的伙计拿了纸笔上来,跟玉秀写好订货文书。   这赵全生倒是识字,那笔字写得也还不错。   双方签字画押后,赵全生拍拍胸脯,“颜娘子放心,最多两个月,我就把货给您运回来。”   赵全生倒也有意思,一签了文书,玉秀就是他的主顾,态度马上就客气有礼,连说话都斯文了。   “我静候赵爷佳音。”玉秀笑着说,“赵爷,这蜀地云锦,如今明州没什么人卖,我可打算当独家生意做啊。”   “娘子放心,我们明白。您放心,明州府里跑单帮的我们都熟,保证没人能越过娘子抢生意。”赵全生的意思,明州府内,跑单帮的以后若做云锦生意,都会先问玉秀的铺子要不要。   玉秀对此很满意,又说定货物进来后,让他们先找九娘,然后各自告辞。   走出酒楼,有手下忍不住问赵全生,“大哥,这颜家竟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做主,不是说他家是颜大郎颜玉栋做主吗?”   “现在不是要武试了,可能颜大郎无暇出门吧?”   赵全生回身看了酒楼一眼,“这颜娘子年纪小,看着却是有成算的。等我们这趟货跑回来,再看看吧。”   九娘看赵全生一离开,忍不住说道,“娘子,这蜀地云锦到底是什么料子?明州府的人会喜欢?”   “我也只偶然见过,这锦缎花纹艳丽,各府的太太奶奶们应该会喜欢。”   “娘子,那我们要是卖锦缎,是不是还得招掌柜啊?”九娘想起了什么,犹豫地问道。   “那自然,你有什么人选?”   九娘脸上明显挣扎了一下,有些心虚地问道,“我在芙蓉楼有个要好的姐妹,叫玉如……她也年纪大了,和我……一样的境况。前几日托人给我带信,问……能不能也投到娘子这里。”   她说着,觉得自己给娘子添麻烦了,有些心虚。   她一直瞒着身份,生怕自己出身青楼的身份,让玉秀失了颜面。   可上次从东屏村回来,路过云昌镇时,她又情不自禁地跑到芙蓉楼外看了一眼。   没想到,在楼外刚好碰上了玉如的丫鬟。那丫鬟告诉她玉娘如今也没什么客人了,只怕再没人赎身,就要被卖入私窠,求她念在往日情分,帮帮玉娘。   “娘子,玉如……也是个苦命的。她人也很好,又聪明……”   “九娘,我不能马上答应你。等我回云昌镇,见了那个玉如后,再定吧?”   “嗳,娘子说得对。娘子先见见她,若觉得她可用,就买下来。银子我有,娘子给我定的月钱,我也用不上……”   “若她可用,我就替她赎身,带回来让你教她做买卖。若是不可用,我替她赎身,让她自谋生路。”   ☆、214章 约定   九娘不忘旧日相识,有情有义。   玉秀倒不介意成全她的情义,只是这掌柜的位置,却不能胡乱应承。   九娘见玉秀没一口回绝,已经很高兴了,“对,娘子先看看。要是可用……其实青楼里,很多都是苦命的……”   玉秀看她那副感慨的样子,想起前世所见。世上这么多苦命女子,若是自己想法子收留呢?   “九娘,若是我们露花香铺子专用女掌柜,你觉得行吗?”   “怎么不行啊?娘子,我们露花香做的主要是女眷生意,男人哪里懂胭脂花粉好在哪儿。您看我们铺子里,有些女眷上门,带的那些丫鬟婆子,一看我这掌柜是女的,她们马上就自在了。”   九娘听玉秀这问题,马上滔滔不绝说起女子做掌柜的好处来。   “那就这样,以后我们选一些得用的女子做掌柜,恩,出身没关系,但品性得好。”   “娘子,那要是青楼出身的……”   “当然可用。嗯,走,回家去,等过些日子,我们拟个章程出来。”玉秀越想越觉得可行。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了自己重生一世的机会,那自己,当然也能对其他女子施以援手。   九娘听玉秀有这打算,不由敬佩万分。   她家娘子,真是与众不同,胆识过人。   普通女子,谁不顾惜自己名声?与青楼女子接触,这要传出去,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可她家娘子,救了自己,还敢用自己做掌柜的,以后,还想收留更多女子。   想到这里,她就更庆幸自己的运气,上天真是待她不薄。   两人回到铺子,九娘到店铺里照应,玉秀回到后面的宅院。   一进门,看到洪天锡正在院中发呆,玉栋应该是在屋里读书。   洪天锡听着玉栋朗朗诵读,眼中闪过怀念之色。   “洪师傅,您怎么站这儿啊?太阳有点晒了呢。”玉秀走到边上,轻声招呼。   洪天锡回神,道了一声无妨。   玉秀看他脸上的伤感之色,想起曾听洪伯提过,原本洪天锡是有子的,只是后来生病夭折了,可能听到哥的读书声,想起洪公子了吧。   玉秀端了椅子放到屋檐下,让洪天锡坐,自己下厨忙活。   再过三天就是玉栋考试的日子,在吃食上,玉秀可不敢马虎,所有一切都要亲力亲为才放心。这三日的菜谱更是花足心思,既要吃得好,还要讨个口彩。   中午一道老母鸡炖汤,一碟小葱豆腐,一盘竹笋炒肉片,一碗青菜蛋皮丝。   洪天锡喜欢喝点酒,玉秀给买了一大坛的“状元红”,“洪师傅,这几天您都得喝这酒。”玉秀笑着将酒开封,给洪天锡倒上。   “秀秀啊,现在你哥还只是考秀才,你就上状元红,回头他去考武进士,你上什么酒啊?”洪天锡揶揄道。   “这是三年陈酒,回头我哥要是考进士,我给您买三十年以上的老陈酒。反正我哥春闱秋闱,您就只能喝状元红了。”玉秀鼓着腮帮,做出一副霸道的样子。   洪天锡忍不住哈哈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好,以后凡是栋儿考试的日子,我都喝状元红。”   “洪师傅,要是我哥这科考中了,秋天是不是就得去府试啦?”   “那是当然,有了秀才功名,就可以去考武举。武举若考中了,你哥就有机会任职了。”   “那我得赶紧数银子。”   “你哥考武举,你数银子干嘛?给他捐官?”   “呸呸呸,有您教着,我哥才不要捐官呢。我数好银子,赶紧到明州府去买套宅院,秋天秋闱时,您和我哥就可以住进去了。”   “秀秀,被你说的,我秀才还没考上呢。”玉栋听不下去了,不好意思地说。   “哥,你就放宽心吧,好好考就是了。”   “别说明州的房子,我们家里的房子造好了,倒是能住进去了。”玉栋说起房子,想起家里房子也不知盖得如何,他都没回家看过几次,“秀秀,家里造房子,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都有工匠们呢。对了,哥,家里房子盖得差不多了,我们来时,就差后院两间屋的上瓦。这次回去后,房子肯定造好了。洪师傅一起去看看,他的房间怎么布置好,回头就搬过来吧?”   有银子好办事,玉秀这次造房子没省银子,招足了人手,工期自然快速。   “师傅,等考完要不就去看看吧?”玉栋一听房子快造好了,高兴地问洪天锡。   洪天锡听玉秀说要让他看看房间怎么布置,看兄妹俩都热切地看着自己,鸡汤热气飘过,他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低头喝了一口鸡汤,含糊地应了一声“好”。   玉栋听他答应了,高兴地说等回镇里,一定要让洪伯快点将师傅的书籍衣裳收拾好,等挑了日子快些归房,倒是雇车把镇上的东西都搬过去。   “师傅,到时您和洪伯住我们家去,启儿他们您看留下还是要带过去?”玉栋想得仔细。他怕洪天锡习惯启儿那几个人服侍了,若不带过去会不习惯。   “对啊,洪师傅,您看要不要带他们过去?若是带的话,这次回家就得问问他们意思了。”启儿那几个不是洪家奴仆,只是雇来干些杂活的,他们来去自主。   洪天锡吃着菜,笑着说,“不要他们了,回去就把他们辞了。秀秀做的饭菜更好吃。”   “真的?”玉秀一副惊喜的样子,“那以后我天天做,您可不要吃厌掉。”   “我也觉得秀秀做的饭菜好吃。师傅,您不知道,秀秀知道您爱吃麻虾酱,特意试了很多口味呢,最后选了最好吃的给您送过来。那些日子,我和小四几个天天吃她说不好吃的酱。”   “哥,原来那时候你说那些麻虾酱也好吃,是骗我的啊。现在终于说实话了。”   “嘿嘿,也好吃啦,就是没送给师傅的那个好吃嘛,后来的都好吃。”玉栋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实诚地说。   “对啊,秀秀做的麻虾酱,真是好吃。”   “现在又可以捉虾米了,回去我就给您做几罐。”玉秀看洪天锡一脸回味的样子,承诺道。   “好,一言为定,回去你可得给我多做几罐,我得留着慢慢吃……”   ☆、215章 武试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天九娘也不去铺子里忙碌了,天没亮就起来帮着玉秀在院子里忙碌。   两人轻手轻脚地将桌椅搬出,玉秀将昨晚就烫好的大公鸡、肉和豆腐摆上香案,朝天祝祷,祈求菩萨保佑玉栋考试顺利。   等到天亮,洪天锡和玉栋起床,玉秀摆上早饭。这一顿饭,要吃饱,毕竟今天等下都是用力气的。   玉秀出了粥之外,还特意烧了黄米饭,玉栋吃饭喝汤吃了两碗。   玉秀昨晚烙了薄薄的葱香饼,拿油纸包了一卷,递给玉栋,“哥,这里两张饼,万一饿了你就拿出来吃。”   她特意打听过了,考场中管饭,可不到时辰不开饭,万一中途饿了只能硬挺了。   玉栋接过饼揣怀里,那饼很薄,倒是一点不累赘。   跟文试比起来,武试省力多了,至少不用关到号子里关几天,武试只要三场,第一场考骑射,第二场考技勇,第三场考兵法策论。   洪天锡又嘱咐玉栋临场不可紧张,骑射时手务必要稳。   “师傅,我记住了。”玉栋郑重答应了一声。   玉秀雇了马车,和洪天锡两人送玉栋去考场。原本玉栋是不愿意让他们送的,可看两人一定要去,就不阻止了。   玉栋的马是洪天锡特意给挑的一匹枣红马。他今日一身石青色短打,骑在枣红马上,沿街而走,少年英雄,令人瞩目。   考试在南街外的校场举行。   到了校场前,十里八乡的童生汇聚,往日空旷的校场,居然也有赶集时那种人流涌动的感觉。   武试都有这么多人,不知道文试时得是多少人啊。   玉秀心里感慨。   朝廷重文轻武,所以武试的武秀才,一年也就十来人,看着来应试的,约莫上千人,这一天也不知能不能考完。   不过考不完考官也不担心,反正武试除了策论,其他两样没法作弊。   校场外四个兵丁守门,送行之人到此止步。   这些考生里,年纪大居然也有四五十岁,年纪小的……玉秀看了半天,觉得玉栋应该算是年纪最小的了。   毕竟武试考的是力气武勇,年纪不到力气就吃亏。   “师傅,秀秀,你们回去吧,我进去了。”玉栋下马牵着马进场,转头跟洪天锡和玉秀告别。   玉秀招手答应,人却没法动,看周围送行的人,可能都打算在这等着了。   洪天锡找了个场外空旷的地方,“秀秀,我们就在此等吧。”   玉栋进场后,就有引路的差役将他们引到校场内,那里坐了三个考官,一个是武知县,一个是本县学政,还有一个一身武将打扮,应该是本县的武官了。   武知县照例说了三场比试的规矩等等,随后就让大家抽号比试。   玉栋居然抽了个三百八十六号,上千人里他抽到的还算靠前。   候考的考生都跟着差役到了校场一边,玉栋站在靠后的位置,听着前面传出的叫好声或惋惜声,猜测那些叫好声应该是熟识的考生互相鼓劲,惋惜声可能是考生考得失常了。   终于,骑射一场轮到他了。   他走上场中,枣红马在边上甩尾踏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有士兵送上弓箭,玉栋拿手里掂量片刻,选了比较趁手的一张弓箭。   武知县是认识颜玉栋的,看他拿起弓箭准备上马,提醒道,“骑射一项,十箭中三箭才可过关,不然就无缘下一场了。”   玉栋对于武知县这句提点感激地一笑,拿起弓飞身上马。   其他考生看到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居然选了最重的一张弓,都惊讶不已,觉得玉栋有点急于求成了。   玉栋骑上马后,有士兵送上箭袋,里面一共十支雕翎箭,这一场只要十箭中三箭即可过关。   “枣红马,看我们的了。”他拍了拍马头,低声呢喃了一句,双腿一夹,催马跑动起来。   校场百步外放着是个箭靶,玉栋先骑马绕场一圈,在马背上或弯腰或侧身,等马跑到场中时,他弯弓搭箭,对着第一个箭靶射出了第一箭。   随后,第二箭,第三箭……十箭一晃而过。   “十箭,九箭正中靶心!”   守在箭靶边上的士兵大声报道。   考生们发出一声惊叹。   因为家境不同,这些考生里,有些人连马都未能摸到过,骑在马上不掉下来已经算不错了。十箭中三箭即算过关,就是考虑到这些家贫考生的境况。   前面的三十七人里,连脱靶的都有。   玉栋飞马射箭,还十箭九中,可算本场第一人了,武知县和其他两位考官看了一眼,各自记了一笔。   等到玉栋到场边下马,归还弓箭时,连抬弓的士兵都不由夸了一句好样的。   有了这场垫底,玉栋心中安定不少。   有玉栋这珠玉在前,其余考生就乏善可陈了,其他最好的成绩也不过十中四箭而已,脱靶的倒是比比皆是。   玉秀担心的一天考不完的事压根不会出现,因为骑射一场就淘汰了几百人。   果然,第二场技勇时,校场上的人少了近一半。   技勇主要是测试臂力的,有拉弓、舞刀和掇石三项。   拉弓的弓,分别是八力、十力和十二力,考生可按照自己的力气估量着选。无论选的是哪种,只要三次开满即算过关。   舞刀的刀是关公大刀,刀柄精铁锻造,三把大刀分别有八十斤、一百斤和一百二十斤。考生挥舞大刀必须前胸后背舞出刀花才算过关。   掇石一共有二百斤、二百五十斤和三百斤三种分量,若提起掇石离地不足一尺则淘汰,上膝或上胸为尚可。   玉栋年纪虽小,臂力却是不错,不然在明州时也不可能徒手拉住惊马了。   所以,轮到他上场时,他掂量了一下,径直拿起了那张十二力的大弓,一鼓作气连着三次弓如满月。   小小年纪如此力气,其他考生不由轰然叫好。   玉栋放下大弓,手心里都多了些汗。不过技勇一场必须三项考完。   他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走到大刀前,拿起了一百斤的大刀,这是洪天锡特意指点的。   “力不可竭,不然后继无力,到掇石一项反而受害。”   ☆、216章 考场脱手   一百斤的大刀,那竖直的高度,比玉栋人还要高点。   玉栋拿起大刀挥舞之后舞起刀花,后背刀花舞完,到胸前刀花时,两手汗湿,让他手一滑,大刀脱手往地下落去。   场外考生看到了,不由惋惜地“啊”了一声,也有一些人不由窃喜。   照玉栋前几项的表现,这若是一路下去,岂不是将头名稳收囊中?此时大刀脱手,那第二项技勇就算不刷下去,也是得分极低了。   玉栋眼看着大刀将要落地,身上冒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办?   想到师傅和玉秀还在殷殷等着自己的好消息,自己若就这么脱手了,不是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他一时急中生智,左脚往前勾住大刀刀柄,用尽力气将大刀往上一踢,大刀未落地而飞起,玉栋右手一探抓住刀柄,重新舞起刀花。   这一勾一抓,动作严丝合缝,行云流水。   众人见了,不由轰然叫好。   一套刀法演完,玉栋手脚都有些发颤。   坐在上首的三位考官,武知县和学政都是学文的,只觉刚才大刀脱手之时甚是惊险,考官中那员武将却是赞叹了一句。   玉栋选的是一百斤重的大刀,这脱手之后,大刀下落的力道更重,玉栋竟然单脚就将大刀给勾了回来。   这一招倒是从未见过,不由让人叫过玉栋问道,“那位生员,刚才大刀脱手那招是何招式?”   “禀大人,刚才那招……刚才那招,叫魁星冲斗牛。”玉栋镇定地答道,暗中动了动左脚,将全身力气压到右脚上。   “这招倒是新鲜。”那武官赞了一句。   武知县跟学政评论,“几年武试,还从未见过这招。”   第三项掇石,玉栋只觉左脚发麻,短短几步路,硬撑住未露出一瘸一拐的姿态。他站在掇石前,不敢再选重的,选了最轻的二百斤。双臂运力之后,单手抓住掇石的把手,一鼓作气举到头顶,然后停了约莫三吸,边上士兵示意过关后,他将掇石放回原处。   等他技勇考完,浑身只觉脱力一般。   这一考,从早上直考到日薄西山,总算全部考生考完,校场开门,让众考生出场。   玉秀和洪天锡压根就没敢回家,明知看不到,还是守在校场外,听着场内时而欢呼时而叹息的声音,玉秀的心也是一会儿提起一会儿放下。   玉栋强撑着走出校场,玉秀和洪天锡看他出来,连忙挤过人群冲过来。   “哥,你脸色都有点白了,是不是累了?”玉秀一看玉栋脸色发白,额头还冒冷汗,急的先摸出一片参片塞玉栋嘴里,着急地问道。   “秀秀,我要坐马车。”玉栋没躲开,嘴里含了参片,低声说了一句。   玉秀连忙将雇来的马车叫过来,扶着玉栋坐上马车。   坐进马车里,玉栋拉起裤脚,就看到自己的脚背肿起老高的一块。他连忙放下裤脚,怕洪天锡和玉秀看见。   等三人回到家中,玉栋左脚痛的都走不动了,幸好玉秀在边上扶着,让他撑着自己肩膀进屋。   进了屋,玉秀帮他把鞋子脱下一看,那脚面已经肿起一片,袜子都脱下不来了。   “哥,这是怎么了?”玉秀吓了一跳,进场考试,好端端地怎么脚伤成这样了。她生怕这是什么外伤,不敢马上碰触。   洪天锡也关心地在一边等玉栋说话。   玉栋不好意思地说,“舞大刀的时候,我手一滑,刀脱手了。我就拿脚把刀勾起来,脚背被砸了一下。嘿嘿,不过考官没发现我是脱手。”说到后面,玉栋有点小得意。   玉秀看他那神情,“路上怎么不说,早点说还能早点上药。”   “那个……我怕你们担心……”   “迟早都要被我们知道的,你真是……”玉秀嗔怪地瞪了她哥一眼,匆忙去拿伤药去。   幸好因为玉栋学武,家里总会备些,倒不需要临时找药铺买了。   洪天锡听玉栋说了场上一事,倒是对玉栋刮目相看,“往日总觉得你忠厚有余,机变不足,没想到临到事情头上,你还是挺有机变的。不错,不错。将来要是上了沙场,这份随机应变可很重要。”   玉秀听洪天锡夸奖,也不好再一味说玉栋了。   她看那袜子脱下来势必要碰痛脚背,拿了剪刀来,小心地沿着脚背将袜子剪开脱下,脚背果然是一片青紫,那肉一戳就陷下去一块。   玉秀看没破皮,先拿了消肿化瘀的药酒给玉栋轻轻涂抹。   玉栋看新袜子被剪开,心疼地眉毛直跳,“秀秀,这袜子……再帮我补补吧,可别扔啦。”   “一只袜子别心疼了,快点心疼心疼你的脚吧。明儿还要入场呢。”   “没事,明儿考兵法策论,我脚痛手又不痛。”   “呸呸呸,不要再说什么痛不痛的。”玉秀嫌不吉利,呸了几声去晦气,给玉栋擦上药。   洪天锡仔细看了一下,骨头没事,就放心了,“秀秀,你这样上药不行,得将淤血揉开。”   他说着接过玉秀手里的药,让玉栋忍着痛,两手搓热直接压到肿块上用力揉。玉栋脚不敢退开,痛的捏紧拳头。洪天锡一鼓作气揉完,再涂了一层药酒,“这么揉开,到明天就没事,能走路。”   这一晚,洪天锡一点也没因玉栋在场上失手不虞,反而喝了三大碗酒,高兴地说,“为将者临场应变,由小见大,我徒弟以后差不了。”   玉秀听他这么说,一想也是这个理。哥哥平日里性子敦厚,不够机敏,没想到碰上大事,倒是挺机灵。虽然她没打算让哥哥上战场,但是不论如何,有这份急智总是好的。   第二日再去考兵法策论,应考的考生只剩下区区二百多人,可见昨日淘汰之严。   玉栋脚上的肿块未消,他穿了一件盖到脚面的长裤,走进考场。他自小启蒙,这大半年来又日夜诵读兵书,加上又有洪天锡这样的良师指导,一篇兵法策论,不在话下。   等他走出考场时,自觉写得还行。   洪天锡没送他,玉秀还是在考场外接了他回家,看脚伤没什么变化,才放心了。   ☆、217章 意难平   武试考完,他们留在县城也没什么事了。   东屏村那里,房子造好后,就要忙着准备归房,还得回去准备。所以,休息一日,玉秀上街采买了一些时新东西,又给颜庆江、玉淑和玉梁三个买了东西,三人就打道回府。   到了云昌镇,玉栋和玉秀先将洪天锡送回家,“师傅,过两天我来接您到村里,看看房子哦。”   “好,不用你来接,后天我自己来。”洪天锡挥挥手。   洪伯迎出来,接过了洪天锡手中的马缰绳。   “洪伯,后天您也来。”玉秀看到洪伯,招呼了一声。他们知道洪伯跟着洪天锡几十年,自然是不会分开的。   “好,好,到时候老奴跟着老爷来看看。”洪伯一叠声答应着,连连点头。   玉秀看洪伯出来拉马缰绳,宅子里其他人却没出来,奇怪地说,“启儿他们呢?怎么让洪伯您来牵马?”   往日洪伯只管做管家之事,洪宅里启儿还有另一个男仆,会帮忙干这些杂活。   洪伯愣了一下,洪天锡说,“我以为要在镇上多待几天,就让他们先回去了,他们说家里要忙种。”   四月正是庄户人家地里忙碌的时候。   玉栋他们最近一门心思顾着考试的事,倒是忘了现在是忙种时节。   在洪府门前告辞,洪天锡跟着洪伯慢慢地走进大门。   洪伯转身将大门关上,“老爷,那两个人昨天又来了,我按您吩咐的,说过个一月再说,他们才走了。”   洪天锡唔了一声,刚才的笑容散去,脸上带了些沉郁。   几天前,有两个客商打扮的人,送来一封信,竟然是滕王处来的。   信中写了鲁辛、傅远德两个人的近况以及他们如今任职之处。   信末写了一句:“本王在蜀中翘首以待,盼老将军早来蜀中,共商大计。”   洪天锡本已决定忘记往事,在云昌镇度此残生。看到鲁辛傅远德之名时,以为已忘记的仇恨不平涌上心头。   这两人,都是他当年一手提拔的,后来为了武帝许诺的荣华富贵,却背弃恩义,将他妻儿骗到武帝手中。   洪天锡恨武帝,可更恨此二人。   如今,滕王将这二人摆在他面前,他终于有机会切下两人头颅了。   “老爷……”洪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有话你就说,多大年纪了,还玩说一半藏一半的把戏?”洪天锡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老爷,大郎和娘子他们是真好,对您也是真好,要不……就忘了以前的事吧。夫人和公子若是还在,一定也只希望老爷您平安喜乐的。”   洪天锡没想到他是劝这个,想了半天,叹了口气,“栋儿和秀秀他们都是好孩子,我知道。”只是,往事历历,他到底……还是意难平。   “到时我跟他们走,你就住到栋儿他们家去。”   他决意要去蜀中,给滕王当枪使也罢,做反贼元帅也行,只要能杀了鲁辛傅远德,他就心甘情愿。   “老奴不去,老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洪伯一口拒绝了,“跟着老爷几十年了,反正老奴也没几年好活了,就守着老爷,老奴心里安稳。”   他自小伺候洪天锡,跟着洪天锡上过沙场,看着他娶妻生子,直到想着孑然一身。   眼看着洪天锡收了玉栋为徒后,有武大勇和玉栋陪着,笑容多了,又有精神了,偏偏那些人就找上门来。   “老爷,就算杀了那些人,夫人和公子也回不来了。您不是说,只要有成王爷在,滕王造反是必定不成的?这造反,可是杀头灭九族的大罪……”   “灭九族?”洪天锡开始还听着,听洪伯提到灭九族,不由嗤了一声,“我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九族好灭?”   “武四公子,颜大郎,他们难道不是啊?”   “他们只是我学生,九族里可没学生这一族……”他说着,却又脸色一沉,“你提醒的是,大勇和栋儿以后还要出仕,可不能受我连累了。等我报了仇,一死不足惜,可不能连累他们了。我得想想……”   洪天锡说着,慢慢走进堂屋坐下沉思。   洪伯看他又是满脸肃然,不敢过去打扰,牵着马往后院走去。   玉栋和玉秀回到家里,房子居然已经完工了,比玉秀想得还快了两天。   颜庆江三人跑出来迎接,顾不上问玉栋情况,先帮着搬马车里的东西。   这些东西,大部分玉秀都是买了打算放新房子里的。比如有几块布料,玉秀就是打算做帷帐用的。   东西搬完,五个人坐下来,发现玉栋的脚受伤了,再一听受伤经过,都直夸玉栋机智,倒把玉栋夸得不好意思起来。   这些说完,五人商量起归房的事来。   归房,就是新房造好后搬进去入住的意思。在本地,归房可是很讲究的大事,据说归房的时辰要是不好,会对家中人口有妨碍。   归房这天,要大放鞭炮,请人帮忙搬家具床柜等物,然后在新房子里,在新灶间里做饭,热热闹闹地办上几桌酒请人吃饭,这叫做暖房。   玉秀早就镇上找瞎子算了吉日吉时,五天后巳时,适宜搬迁安床。   暖房要请的人,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主要就请村里的人,然后再给王府田庄送信,若是唐赫章、李承允愿意就也来坐个席,到时洪天锡刚好可以和他们一桌。   这样杂七杂八算下来,居然也有七八桌人。   除了钱掌柜、金福清等男客外,红婶等女客也坐了三桌。   男客自然是玉栋带着颜庆江和玉梁招呼,女客这边,玉淑招呼不开,玉秀若是要招呼女客,那酒席这事就顾不上了。   “大姐,要不我们请酒楼的人来做饭吧?”玉梁在边上提议。他跟着唐赫章读书,也跟着见了不少世面,比如,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大户人家请客,除了请厨娘,也可以请酒楼的大厨来做饭。   玉秀想了想,这次再自己下厨可铺排不开了,“行,哥,要不明天我去一趟镇上,跟钱掌柜说一下,请他到五味酒楼借两个厨子给我们,到时我们再从作坊里叫两个帮忙端菜洗碗,也就够了。”   ☆、218章 谋长久之道   玉栋也觉得这样好,秀秀和淑儿就不用太累。   既然要请五味酒楼的厨子来做菜,菜式倒也不用费脑子了。到时请他们按照归房的意思,配个八冷盘十热菜再加两个点心,一桌大大小小二十碗,也就不会难看了。   “姐,还得买些干果蜜饯。”玉淑在边上提醒道,“上次村里满堂伯家人归房,还给小孩子撒糖呢。”   “对,哥,大姐,我们也买个几斤糖,热闹地撒一把。”玉梁一听热闹就来劲,暗暗决定等归房那天,要把这差事抢过来。   “听你们的,我们买个五斤糖,两斤拿来撒,其他三斤刚好酒席上拿来摆盘。”玉秀盘算了一下,马上定下来,五斤糖果也不会浪费。   玉栋想说他去镇上采买,玉秀看看他那只脚,“哥,你就先把脚伤给养好,千万别再折腾了。到归房那天,你可得齐齐整整地站大门迎客去。”   玉栋看看自己那只脚,无话可说了,只能让玉秀辛苦些。   玉秀看归房的事定了,又提起了另一件事,“哥,淑儿,小四,我有件事要跟你们商量商量。”   玉秀说的,就是在建昌时跟九娘提过的女掌柜的事。   前世,她由南到北、又由北到南走了一遭,看过听过各家达官显宦、世家大族的人丁兴旺。凡是显赫之家,都有自己人才甄选传承之法,即使家中子弟才能平庸,也有得用的管事、奴仆,不至于无人可用。   她与九娘提了女掌柜之事后,就想到了这事。   原本玉秀打算自己兄妹四个,窝东屏村,一家子安居乐业。现在,随着露华香生意兴隆,随着玉栋和玉梁将要求取功名,尤其是知道祖上也是时,她的心境也不同了。   玉秀想要帮像九娘像前世的自己那样的苦命女子,也想为颜家谋一个积蓄人才的长久之道。   这几日,她一直在想这事,终于想定了大致的章程。趁着今日家中人都在,就提了出来。   玉秀的意思,以后露华香铺子专卖胭脂花粉,主要做女眷生意。铺子的掌柜的,全用女子。   以后,每家新开的铺子,都会用一两个男伙计,帮忙敢些重活,其余柜台账面的活,都用女伙计。   这些女子,不论出身青楼还是良家,若想在自家铺子里做掌柜账房或伙计的,得签了身契。   签了身契后,先到九娘底下做半年到一年学徒,然后能写会算的可做掌柜,不识字的就去做伙计。   时下,除了青楼女馆勾栏院,正经生意里,酒馆偶有一两个胡姬当垆,其他地方还都没见女人抛头露面。   玉秀这想法,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不过玉栋几个一来从小在山村长大,没那么多士大夫的观念束缚,二来他们这一年多颠沛流离,觉得活下去可比死规矩重要多了。   所以,听了玉秀这想法,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法子好是好,可我们也不能买这么多人吧?”玉栋唯一觉得不好的,就是觉得要签身契的话,有点逼良为奴的感觉,不太赞成。   “哥,我是怕没有身契在手,万一有人受人蛊惑,就没法辖制。而且我们也不用买人一辈子。做满五年后,可以让她们赎身买回自己的身契。”   “赎身?”   “是啊,我们买下她们时给多少银子,她们做满五年后,赎身银子也就是买的时候的那些。”   玉秀想帮苦命女子,可也不想自己的善心被人有机可乘。   有了签订身契这么一道门槛,不是真正走投无路的人,也就不会上门了。   毕竟卖身为奴,就算还有五年后可赎身这一说,也是低人一等的。   玉秀想帮的,是走投无路,又愿意自食其力的人。   “姐,要是有人就是学不会做生意呢?”玉淑想起作坊里,听人聊天时,经常听人感慨谁家的某某某,别的都聪明,可就是哪一件事怎么学都做不好。   “不会做生意的,可以到作坊来做。以后我们作坊里,就不用招外人了。”   随着颜家东西成了御用之物,会有人打探制作方法,以后或许还有同行相妒之事,用买断身契的女工,也可更放心些。   “大姐,我听先生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我们家多了这老些人,怎么才能让大家都服气啊?”   玉梁最近跟着唐赫章读书,唐赫章教书不死板,读书之外,风俗人情等等信手拈来点评一二。玉梁见识多了,想得也多了。   “小四果然长大了,都能想到如何管人了。”玉秀看玉梁绷着小脸提出这事,夸了一句,“我想着,以后不论掌柜还是伙计,都有月钱,月钱按她们干的时间长短、活做得好坏来定。铺子里生意好了,还可以有分红。她们赚了银子,想赎身也方便。”   “那嫁人呢?”颜庆江嗫嚅地问了一声。   玉秀几人愕然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嬉笑起来。   “小叔,你想娶媳妇啦?”玉梁凑颜庆江边上,眨了眨左眼问道。他对娶媳妇还没概念,觉得娶媳妇就是找个漂亮的姑娘回家。   颜庆江脸涨得通红,可没说不是,显然是默认了。   玉秀看他那认真样,又想抚额叹息了,颜庆江想娶的人是谁,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除了九娘没其他人选。   “那些女子当然可以嫁人,不过要是嫁人的话,就得提前把自己赎走。”玉秀没玩笑,认真地说道。   女子嫁人不可耽搁,虽然像她救下的九娘这样的人,都说没嫁人的心思。可这世事多变,万一遇到有情有义之人,她们又想成亲了,那玉秀也不会硬拉着不放。   玉栋几人想了想,觉得按照这么办,没什么问题,都赞成了。   玉秀看他们都不反对,高兴地笑了。其实玉秀就算不商量,直接开始办了,玉栋几个也不会反对,但是玉秀觉得,这事是家里的大事,章程定下来,以后就得照做,当然是全家都赞成,她才放心。   ☆、219章 不敢唬弄   玉秀定下这事后,第二日先将九娘叫回来商议。   九娘听了玉秀的章程,双眼发亮,连声赞成。   她想了想,又提议道,“娘子,这身契我看还得分一下,五年后可赎身的是活契,过了五年不愿赎身的再签成死契。以后家里生意做大了,签活契和死契的,干的活就能不一样。”   将来若是颜家生意大了,有些机密事,自然是要交给签死契的人经手才放心。   玉秀觉得有理,又加上了这一条。   九娘在铺中做掌柜,里里外外事务打理都熟,什么事要用什么样的人也有想法。   玉秀又听取她的想法,将如何选人用人的章程也定下。   “这铺子有大小,分红可不能都一样。要我看啊,第一年铺子不给分红,第二年生意比第一年好了,再有分红这事。”九娘觉得,要一进铺子就拿分红,可不公平。   玉秀笑着称是,两人定下后,玉秀带着九娘来到云昌镇,九娘带了二两银子,将那个玉如从芙蓉楼里叫出来。   既然有了章程,玉如求助之事,也就照着章程做即可。   来的路上,玉如已经听九娘说了玉秀的意思,所以,一见到玉秀,她就跪下求玉秀收留。   玉秀打量着,这玉如看着比九娘年轻,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眉宇间愁意凝结,很是怜人。   “玉如,九娘跟我说了你的事,我这人不喜欢别人骗我。”玉秀看着玉如神色一冷,“你真是因为要被卖到私窠,才求九娘帮你的?”   九娘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可人的玉秀,一冷下神色,竟然多了几分冰霜凛然。   “你年纪虽然不小了,可美貌未减,芙蓉楼的妈妈,不至于这么不识货吧?”   玉如愣神,她没想到这看着温柔美貌的颜娘子,问起话来毫不留情,刚刚站起又扑通跪下,“娘子,不敢欺瞒娘子。一来奴家那日在楼外见到九娘,就心生羡慕。二来,二来楼里的妈妈,因为觉得奴家年纪也大了,想趁着奴家容貌未衰,将奴家卖给人做妾。”   “这做妾听起来是从良了,可楼里被人赎出去做妾的姐妹的事,大家也都听过。不瞒娘子,奴家只想跟九娘一样,有个自己做事的机会。”   九娘开始听到玉如竟然是骗自己的,柳眉一竖有些恼怒,再听到后面的话,却是又同情了。   芙蓉楼被人赎身做妾后,跑回楼里求收容的姐妹都有,做妾进了人家后院,男人新鲜劲一过就丢在一边,被正室作践至死,或者被人转送都是常事。   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情郎。就连良家女子嫁人,都未必能遇到良人,她们这些出身青楼的,就更难了。   这么想着时,她眼前忽然闪过一张俊朗有点傻气的脸,不由脸色一红,连忙收敛神色看回面前的玉如。   玉秀看玉如说这些话时,眼神清亮,知道应该是实话了。   她愿意助人,但不能被人愚弄。   听完玉如的话后,她不开口,只看向九娘。   九娘犹豫一下,求情道,“娘子,玉如这话也是实话,她一直都说不愿给人做妾,若是能赎身,宁可一个人过一辈子……”   “娘子,是奴家不该骗九娘,不该欺瞒娘子,只是……只是奴家这心思,是真这样想的啊。”玉如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想要博取同情,被人识穿了。   失去这个机会,她再无望脱离火坑了,就想再磕头。   玉秀示意九娘扶起她,“你既然这么想,又有九娘说情,我总也不能驳了九娘的面子。只是你可得想清楚了,若是我赎了你,我家也是寻常人家。你就得先跟着九娘去建昌县铺子里做伙计。做伙计不轻松,事情多,又脏累,你可愿意?”   “愿意的,奴家愿意的。”玉如一叠声答应了。   她原本乍看到玉秀,还觉得一个十来岁的丫头,心肠又软,可唬弄。现在听着玉秀的话,她却不敢有轻视之心,一字字听得仔细。   玉秀满意地点头,示意九娘带她回去赎身。   经过这事,玉秀心中也警惕几分。这些人,收留了,将来就是家中的掌柜、管事,对她们要刚柔并济,才是长久之道。   她可不愿像周明那样,养着敢随意忽悠自己的管事。   九娘觉得玉如的玉字和玉秀撞名,想起玉秀曾感慨青楼女命如柳絮,直接给玉如改名叫柳絮。   “以后跟着娘子,好好做事,咱们就不是那随风飘的柳絮了,而是落地生根的了。”   “姐姐,我听你的。”柳絮能被赎身已经喜出望外了,现在还有个落脚谋生之处,更是感激,回到铺子后,做事很卖力,没多久就成了九娘得力膀臂。   自那以后,随着颜家名下的铺子越开越多,跟露华香脂粉一样出名的,是铺子里那些精干又漂亮的女掌柜们。   而这些女掌柜们,对上自家的大娘子,却是又敬又怕,绝不敢行差踏错。   玉秀解决了九娘所托之事,又到五味茶楼找钱掌柜约定了摆酒席之事,最后,来到洪宅。她想来和洪天锡商量,五日后索性就全搬进去。   到了洪宅,敲门之后,依然是洪伯应的门。   一日不见,洪伯好像苍老了些。   “洪伯,怎么您昨日没睡好吗?脸色有些不好呢。”玉秀进门后,忍不住问道。   “没事没事,昨夜就是有外面有人争吵,声音太大,吵得人睡不着。别说我,老爷昨夜也没睡好。”洪伯呵呵笑着解释。   玉秀走进堂屋,果然觉得洪天锡脸色也有些不好。   洪天锡看她这么快又来,“怎么今天又来了?不是说我明日就来看看吗?”   “是这样的,回家后才知道房子已经造好了,选了五天后归房。我哥想索性师傅也一起住进来,看有什么东西要收拾,我们好帮忙。”   “五天后啊?这么快。”洪天锡出了会儿神,“我东西不多,明天找辆马车运来也就是了。对了,归房摆酒,你们当天打算怎么招呼客人啊?”   ☆、220章 孤身赴蜀中   玉秀将昨夜商量的一说,洪天锡摸了摸雪白的胡须,称赞他们想得周到。   玉秀只觉得洪天锡说话有些出神,显然是有心事的,可起了两次话头,洪天锡都是一语带过,明显不想多说。   她也想不出洪天锡能有什么心事,想着回去后明日让哥再问问。   洪天锡等玉秀离开后,和洪伯两人一起,到书房去,将书架上的书收拾起来。   “老爷,这套书是您最喜欢的,要不,这套我们带着吧?”洪伯看洪天锡摸着一套蜀中游记,想起这套游记是当年老爷买给公子的。   公子爱不释手,看书时在留白处写了不少心得。   公子过世后,留下的念想太少,这书就成了洪天锡的心爱之物。每年清明大冬,做完庚饭后,老爷总会一个人坐书房里,拿着这套书翻看,背着人老泪纵横。   他每次都怕老爷有个什么事,都躲在书房窗下,听着老爷在里面喃喃说话哽咽。   老爷是个严父,公子在世时,他总是训斥多夸奖少。如今公子没了,再想做个慈父也不得了。   说起来,老爷对颜大郎,也是严厉地多。   洪天锡忍不住打开书,看着里面隽秀的小楷字体,叹息了一声,“这书不带了,留给栋儿他们吧。”   他合上书页,将这套书用包袱布包上,放进书箱,又将架子上的兵书战策按照难易一一摆放。   他想着玉栋读书用功,怕他囫囵吞枣,又拿起笔墨写了些纸条,注明本卷读完某书后才可开卷,或者写着本书要通读不少于三遍等等。   洪伯在边上帮着研磨。   两人费了半天功夫,才将这些书都整理好,家中也没其他值钱之物。   洪天锡将自己置下的财物都放到一只木箱中,与书箱放在一起。   “反正我们要一月后再走,栋儿他们四个孩子,不如我们这几日帮他们安排一下,暂时充当个管家?我怕他们四个自己安排,会考虑不周。”   “老奴就跟着看看。其实老爷也是关心则乱,您看大郎君和娘子,家里那些生意都料理地清楚明白,老奴过去,也就帮忙跑腿而已。”洪伯提起玉栋和玉秀,觉得自家老爷跟以前比起来,可真是爱操心多了。   洪天锡笑了一声,“年纪大了,没以前干脆了。”   当年有战事,他拿起刀上马就走,可不会管家里的琐事。那些琐事,都有夫人料理。   “对了,我的铠甲战袍,就放在这不用拿过去了。”洪天锡指着床头的箱子嘱咐。   那箱子里,放的是他当年的战袍铠甲,几十年深埋箱中,拿出来只见铠甲依然鲜明如故。   洪伯自然答应。   第二日,洪伯叫了两辆马车,将这些东西装上马车,送到东屏村。   玉栋一瘸一拐地出门迎接,将洪天锡带到前院一处宽敞的院落处,“师傅,您看,以后您和洪伯住这儿。秀秀说,等你们住进来,就买两个伶俐的下人,专门伺候您。”   洪天锡看那处院落,竟然和镇上他所住的主院布局相似。院中收拾地很干净,最难得是院子里,居然还和镇上的洪宅一样,种了一棵香樟树。   那香樟明显是别处移植过来的,泥土颜色都还和旁边的不一样,显然刚种上不久。   “秀秀说您镇上的房子没花,就只有香樟,所以这里也只给您种香樟。这树,是我带人到山上挑的,直接连根挖过来了。”   洪天锡胡子有些抖动,走到正房前,推开房门,果然布局和自己所住的相似。   边上的书房也是宽敞豁亮,唯一不同的,是卧房和书房门口,都放了几盆薄荷。   “村里蚊虫多,薄荷驱蚊虫,所以我们给您放了几盆。您要是不喜欢这味道,再搬走就行。”玉栋看洪天锡一直看着那几盆薄荷,连忙解释道。   “很好,就放着,别动,这味道好。”洪天锡生怕玉栋挪走,嘱咐道。   玉秀带了两个人,将马车上的书箱抬进来,放到书房里,跟洪天锡说,“这些书先放这,回头您看怎么放,我们再照着放。”   洪天锡点头,看着书房中的书桌书架,木料不是上好,但样式古朴,映着院外的葱葱绿色,看着就很好。   他看完一圈,满意地点头,在颜家吃了饭。看饭桌上多了小半罐麻虾酱,“这么快就有虾酱啦?”   “昨天就把虾米捉好了,早上刚做好的。”   后,跟洪伯回到镇上,“那几个孩子有心了,都是好孩子,我很放心。”   “是啊,老爷,那院子一看就是用足了心思布置的。”洪伯附和了一句,却不再劝洪天锡留下的话。   凌晨时分,洪宅外两个行脚商人打扮的男子候在门外,洪天锡提了包袱款款而出,“走吧。”   “老将军,那颜家的孩子……”一个男子看到这几日颜家兄妹在洪宅进出,觉得若是拿回一个,王爷或许会高兴呢?   “你们若是打那几个孩子的主意,我就不去了。”洪天锡沉声说道。   两个男子对视一眼,另一个笑着说,“不敢,王爷吩咐我们来,一路上都听老将军吩咐。颜家兄妹,王爷也不在意。”   洪天锡哼了一声,翻身上马,三人来到城门口,刚好城门打开的时辰,三人出了城门,往西边而去。   洪伯这日睡到中午时分才醒来,他睁眼一看太阳都老高了,奇怪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沉。匆忙洗漱之后来到主院,却没看到洪天锡。   昨日收在床头的铠甲等物,却不见了。   洪伯觉得心中一慌,叫了两声“老爷”,将前后几处都看遍了,还是没人。   他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中,刚才起得急没注意,这时进屋才发现自己床头枕头边,放了一封信。   洪伯抽出信一看,正是洪天锡留给他的,让他住到东屏村去,以后改名叫颜洪,就跟着颜家兄妹过活。   “告知栋儿,待听到滕王事败消息,也不需寻我。他和我师徒情分已尽,从今往后再无瓜葛。另,若见到他师兄,记得告诫大勇戒躁戒骄,踏实做事。”   洪伯看到这句,忍不住老泪纵横。   ☆、221章 岁月增仇恨      洪伯跑去看家中马厩,只有那匹枣红马在甩着尾巴嚼着草料,另一匹马不在了。   洪伯跌跌撞撞解开枣红马的缰绳,骑上马一路往东屏村赶来。   玉秀正在家里,洪伯喘着粗气跑进院子,“娘子,老爷……老爷他走了!”   走了?   玉秀惊地蹭一下站起,失了镇定,玉栋正在屋里躺着,也是一下扑出门,“洪伯,你说什么?”   洪伯一愣,才想起这话有歧义,越急越说不清楚,“不是,老爷不是走了,不对,老爷是走了……”   玉秀听他一下说是一下说不是,知道刚才自己会错意了,倒是镇定下来。   她看洪伯急得一头是汗,手脚都有些发颤,连忙丢下手里的活计,端了凳子放边上,“洪伯,您先坐,怎么回事?”   “老爷,老爷去蜀中了……他一个人,跟他们走了!”   蜀中?   玉秀如今一听到这两字,背脊不由挺直了些,“洪伯,蜀中,是滕王吗?”   洪伯没想到玉秀都知道滕王,犹豫半晌不知该不该说。   玉栋一瘸一拐地走到洪伯身边蹲下,着急地说,“洪伯,蜀中和滕王我们都知道,您别瞒了,快点说啊。师傅要是跟滕王扯上,只怕不是好事。那滕王,那个人杀人不眨眼……师傅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的?”   洪伯听玉栋这么说,“老爷有几个仇人,日日夜夜都记着,可没法子。滕王派人来说能让老爷报仇,老爷就答应了。”   “这不是与虎谋皮吗?师傅怎么这么……”玉栋差点脱口而出“糊涂”二字,玉秀咳嗽了一声,他硬生生吞回这两字。   洪伯苦笑了一下,“大郎君说的是,老爷也知道这是与虎谋皮。只是……只是当年夫人和公子死得冤啊。老爷把他们当兄弟看,他们竟然为了荣华富贵,就把夫人和公子给卖了,那两个畜生……”   洪伯咬牙切齿骂了一声。   玉秀端了水过来,让他喝了两口。   玉栋没心思听往事,急着要出门去找人。   “洪伯,师傅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今儿睡迷糊了,一起来就中午了,就不见了……没法子,就来找大郎君……”洪伯也说不清时辰,绞尽脑汁想,支支吾吾说不清洪天锡到底什么时候走的。   玉秀听他说自己醒来已经中午,算算时辰,洪天锡只怕走了大半天了。洪伯从镇上赶到东屏村,这一来一回,玉栋这时去追,必定是追不上。   “哥,你带两个人先到镇上城门口悄悄打听,若是师傅已经走远了,就不要追了。洪伯,师傅去蜀中这事,不要声张。要是有人问,你就说他老人家挂念师母坟茔,出远门去了。”   玉栋和洪伯有些不明白为何不能大张旗鼓找人。   “哥,洪伯,若滕王真有事,师傅万一想回家,这要声张开了,不是让师傅不能回来了?”   洪天锡既然会去蜀中,必然是抱着必死之心了。   可玉秀想,若是将来有斡旋余地,悄悄将洪天锡从蜀中带回来。反正只要没人知道洪天锡去过蜀中,他就还能在云昌过活。若是声张开来,洪天锡的这条退路就真的断了。   她这么一说,洪伯和玉栋明白了。   玉栋答应一声,骑上洪伯骑来的枣红马,到作坊叫了两个护院跟着,去云昌镇上找人。   他一出门,到底还是没听玉秀的,打听到洪天锡往西后,也不声张,一路找过去,一直到这天半夜才回来。   “我沿着官道一路往西,在官道一个茶亭里问到说师傅和两个行脚商人一起走,可再到后面一个茶亭,都说没见到人了。”玉栋没精打采地说。   洪伯心里明白追不上,可看真的追不上了,想回家去收拾收拾,索性自己就到蜀中去找人。   玉秀连忙劝住他,“洪伯,师傅会武,您过去帮不上忙,反而让师傅有顾忌。师傅不是说了,您就先跟我们一起住。”   玉栋也跟着劝,两人说了半天,总算将洪伯劝住了。   洪伯也说近六十的人,这一天担惊受怕又奔波,很快就入睡了。   玉栋担心地睡不着,坐在院子里出神。   他们都没想到,云昌镇里只有一个老仆相陪的洪天锡,原来曾是显赫的二品镇西将军洪天成。   洪伯说,鲁辛和傅远德原是洪天锡帐下亲兵,洪天锡救过他们的命,一手提拔让他们做了将领。没想到二王相争时,他们暗中投靠武帝,将洪天锡家小卖给武帝做了进身之阶。   洪天锡妻儿去世,心灰意冷地归隐云昌镇。这两人却是官运亨通,如今一人做了青州将军,一人做了云州将军。   滕王若是起兵,青州和云州都是通往京城的必经门户。   所以,滕王将这两人的职位近况告知洪天锡,就是押洪天锡对此二人不能释怀。   洪天锡可以不恨武帝,毕竟武帝与他从无恩义,可鲁辛和傅远德,就是洪天锡心中的两根刺。   即使私下里,洪天锡一直说滕王不能成事,一直说兵事会乱了百姓太平,可他日渐老朽,仇恨之心却未稍减。尤其是看到别人父子天伦时,他怎能忘记自家的恨?   时日越久,他对鲁辛和傅远德的恨就越深。   滕王给了洪天锡剔肉拔刺的刀,洪天锡果然握住了这把刀。   玉秀想着洪天锡的事,这老人性烈如火,对自己兄妹却是诸多照顾,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不管。   “哥,你先睡吧。不是说了,我们不能让人知道师傅去蜀中了?我安排了几个跑单帮的,去蜀中帮我们运货。等他们回来了,可以找他们打听一下。”玉秀只能这么安慰玉栋。   她安排赵全生去蜀中进云锦时,是想试试赵全生这几人的本事,如今歪打正着,倒是还可跟他们打听消息。   玉栋听说有人去蜀中,眼睛一亮,“秀秀,他们会知道师傅的消息吗?”   哪会这么简单,滕王既然大老远将洪天锡请去,必然是将他视为重要的棋子,哪会轻易显露人前啊。   可看玉栋满脸担忧之色,玉秀含糊地说,“等他们回来问问吧。”   ☆、222章 兴旺之象   三日后,颜家归房的日子。   这日,家中非常热闹。玉栋带着颜庆江和玉梁在前院招呼,玉秀和玉淑在后院招呼。洪伯和九娘帮着引客,柳絮在后院帮玉秀和玉淑打下手。   众人听说柳絮也是颜家新招的女掌柜,不由惊讶。   这露花香果然不同凡响,看这两个女掌柜,一个明朗可人,一个凝眸轻愁,都是美人啊。   红婶等女眷们坐到内院,看玉秀家窗明几亮、花木扶疏,布置地很雅致,都为玉栋几个高兴。   李承允因为沈莛有事不能前来,让丁三送了厚礼过来。   玉秀翻看李承允的礼单,看来沈莛投靠后,李承允钱财上大为充裕,这礼单可厚得很。   唐赫章兴致勃勃地来凑热闹,自然坐了主桌。   最意外的是,武举人居然带了武家大公子和武夫人亲自上门道贺,还送了一份厚礼。   一进门,他就拉了玉栋的手说,“玉栋啊,你和我家季方是师兄弟,伯父就不跟你客气了。我特意多带了几个人来帮忙。”   玉栋一愣,连忙推辞,连说人手够了。   武举人也不勉强,“好,要是人手不够,你可说话啊。”   “好,谢谢武家伯父。”玉栋应下,又将武举人父子请到院子里坐下。   如武举人这样身份的人,眼光自然不同平民百姓,消息也灵通地很。   这颜家如今只是白丁,可颜玉栋今年下场武试,听人谈论一个武秀才肯定是稳稳到手了。颜玉梁跟着名闻天下的大儒唐赫章启蒙读书,将来前程差不了。   最难得的是,露花香如今连太后娘娘都知道了,圣上还点头答应今后采买露花香脂粉做宫中御用之物。   这可是近天颜的机会啊。   颜家富了,眼看着就要贵了,这种时候不交好,以后再交好就来不及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继武举人之后,云昌镇附近的几家乡绅都带着夫人儿女亲自来贺喜了。   而还有独峰书院的山长等人,听说唐赫章来了,为了一识风采,也不请自来。   原本玉栋一家满打满算外院内院加起来八桌就够了,这一下又多出几桌。   幸好洪伯当年好歹也是将军府的大总管,人情往来上眼尖得很,一看来的人多了,吩咐人赶到五味酒楼吩咐又备了几桌席面过来。   他又让人去作坊叫了几个护院和女工来帮忙招呼。宅子里人流穿梭,忙而不乱。   内院里,玉秀看来的人多了,等开席的时候,总不能让已婚妇人和未婚小娘子混在一起,就让玉淑招呼,带各府小娘子们聚了一间。她又叫过九娘吩咐了几句,让她跟着玉淑身边帮衬。   九娘原本就是八面玲珑的人,做了掌柜后,三教九流见得多,有些小娘子还认识她,自然更好说话。   还未开席,玉淑和九娘商量了一下,让大家玩翻绳、投壶等女子常玩的游戏,又带大家看后院种的果树。   他们家院子里那棵杨梅树,如今移种在后院,居然还结了累累果实。杨梅熟透了,紫红色果子在绿叶间若隐若现,有胆大的小娘子拿过篮子伸手采摘。   小娘子们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来到乡间,看到乡间景致,拉着玉淑问东问西。   玉淑一点也没不耐烦,她不善言辞,可性子好,谁问都是柔声细语地解说。这些小娘子们看玉淑礼仪周全温柔可人的样子,都很喜欢。   有人还邀请玉淑到家中玩。   玉秀在另一边招呼已婚的夫人奶奶们,她一个未婚小娘子,站在一群已婚妇人中,却是毫不怯场,说笑自如。   武举人的夫人拉过玉秀的手,跟其他夫人们笑着说,“大娘子又好看又爽利,看着就让人爱得不行。这通身气派,差点的人家可配不上。”   她这举动,自然是为武老太太在元宵日的话描补了。   就冲着这是武大勇的娘亲,玉秀也不会给她没脸,何况武夫人还有意示好?   她假装羞涩地说,“武夫人就是爱说笑。”   其他夫人们凑趣,都跟着说笑起来。   很快席面备好,玉秀带着大家入席,她亲自将红婶安置在上席作陪。   众人都暗自点头,觉得玉秀有良心,没因为结交了贵人就忘了红婶这样的恩人。红婶却是不好意思想要推脱,玉秀硬将她给按坐下了。   外院,唐赫章自然是上席,独峰书院的山长、武举人等作陪,钱掌柜帮着玉栋招呼其他各家掌柜东家们一起坐席。   五味酒楼还派了几个伙计来帮忙,洪伯站在前院,指挥众人送酒送菜,颇有大将军坐帐的感觉。   来的各家乡绅们,应该都是打听过玉秀家境况的,主人到了后,带来的仆妇就都离开了,显然是知道颜家没有蓄奴,怕让玉栋几个为难。   现在看到颜家有洪伯这样的人招呼,有人就打听起来。   玉栋和玉秀是商量过的,要趁着这机会,告诉大家洪天锡出远门的事。有人主动问,他连忙趁机说是自己师傅家的老仆。因为师傅要出远门,又知道自己几个年纪轻没经事,就将洪伯留下来帮忙。   洪伯看玉栋竟然没和洪天锡撇清关系,心里五味杂陈。   老爷留话说和玉栋师徒情分已尽,是怕将来他在蜀中助滕王之事传开,会连累玉栋。   他为玉栋着想,自然是希望玉栋安然无事。可若玉栋真的撇清关系了,他又会为老爷觉得心寒。   洪伯也不知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听着玉栋现在说的话,他忍不住红了眼眶。人心换人心,这世上,还是有知恩图报的人的。   “师傅说以后洪伯就是我家的管家,不过我们兄妹几个,都拿洪伯当长辈看的。”玉栋最后说了一句。   众人一听就明白了,洪伯在颜家,可不是奴仆。玉栋这是敬重师傅,进而敬重了师傅留下的人。   独峰书院的山长举起酒杯对唐赫章说,“唐老先生,晚辈得敬您一杯!不为您名满天下,就冲着您收徒眼光好,晚辈就得敬您一杯。”   玉栋如此尊师,玉梁是他弟弟,自然也不会差。   唐赫章得意地一笑,“这杯酒,老朽当得。”   这一顿酒席,直吃到日薄西山才结束。   ☆、223章 喜讯临门   酒席结束后,歇了两天,玉栋考完武试,一时也没什么事,除了每日晨起练武读书外,其他时候就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玉秀本来想着要不要归房后要不要买几房仆妇,看自家哥哥这样,也就不急着买人了。反正他们兄妹四个自己能干活,也用不着人伺候。   洪伯住进颜家后,就住在安排洪天锡住的院子里,玉秀看他闲不住,索性就让洪伯帮忙管作坊里那几个护院的活。   过了几天,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拿着个小包袱上门求靠。   原来,酒席上,玉秀说出了颜家的用人之事后,妇人之间,最喜欢传递消息。   这个妇人自称郑氏,是邻镇一个寡妇。娘家原本开医馆的,她是独养女儿,自小跟着她爹也学了些医术。嫁人之后,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公婆骂她是不下蛋的鸡,丈夫一喝醉就拳打脚踢,日子苦不堪言。本来就这么熬着,可丈夫又意外死了。   公婆有两个儿子,就说她克夫克子,把她休了赶出门。   她娘家也没人了,这一被休,再也无处可去。   她听说颜家收容妇人,只要肯签身契就可上门求助,咬咬牙拿了休书,就一路打听着找上门。   “娘子,小妇人做什么都行,洗衣做饭下地干活都行,求您留下我吧?”郑氏这样的妇人,在山村里很难过活,就算愿意卖身为奴,讲究点的大户人家嫌弃她们命不好,也不会收容。   玉秀让郑氏进门,问了是邻镇哪个地方的人,刚好作坊里就有那个村里的。   玉秀让郑氏先坐着,到作坊里一打听,果然是这样,再听说这郑氏原来精于妇科儿科,还会开方,倒是难得。   “郑大嫂……”   “娘子叫我郑氏就好。”郑氏倒是有几分见识,连忙谦辞道。   “你要是到我家签了身契,至少得做满五年才可赎身,你可得想好了。”   “我……小妇人不用赎身,您给我签死契就好。”郑氏生怕玉秀不要自己,慌乱说道。   “你要是来了,是想到铺子里做,还是到作坊里做?”   “小妇人想到作坊里做,在家时跟着我爹学了些粗浅医术,到作坊里,我能做。”   玉秀点头,这郑氏性子实诚,不像说能做铺子掌柜的人。知道她会点医术后,玉秀就想将她留到作坊里,她自己也愿意,那是再好不过了。   当下签完身契,到衙门备案后,玉秀将郑氏领到作坊里,让她先在那边干活。   这郑氏到了作坊,倒真是一心一意做事,她本就懂些医术,干了几天,想着女子爱美脂粉若能养颜最好,就自己琢磨着拿白芷、白芨和白茯苓这三白汤的方子,配了副养颜的脂粉方子。   她做出来呈给玉秀,玉秀听她的想法,觉得这想法很好。   寻常的胭脂水粉,能增香已经算好的,这加了养颜之效,岂不是更高人一筹?   索性玉秀在作坊里开了块地方,让郑氏好好钻研,郑氏捣鼓几日做出几盒。玉秀让人送到建昌县,让九娘和柳絮两人试验一二。   很快,九娘就传信回来,这方子果然有养颜之效。   这些日子,又陆续有妇人来求靠,玉秀将这几个妇人派给郑氏打下手,将露花香做了几款新脂粉出来。   一时间,露花香脂粉能养颜的名声传出,原本只是年轻媳妇奶奶追捧,如今连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们也喜欢了。   毕竟,凡是女子皆爱美,和年纪大小无关。   玉秀陆续又沿着建昌到明州这条官道,开了几家新铺子。   “哥,照这势头下去,等你去考举人时,我们家在明州都有铺子了。”玉秀算着帐,有些得意地跟玉栋说。   “你别老把举人挂嘴上,我还没考出秀才呢。”玉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反正我们今年一定要在明州府开间铺子,对了,再去买幢宅院。”玉秀觉得玉栋考上举人是迟早的事,明州那边的产业一定要置办。   “对了,哥,你要是考中了,我们摆酒,再请个戏班子来吧?”说起考秀才,玉秀有些兴致,她放下笔商量道。   前几日,村里热闹了一回,金福清的大儿子金伯远,这次考中了文秀才。那天金福清在家里摆了二十桌酒席,玉栋和玉秀也去坐席了。   按朝廷的规矩,文秀才先放榜,然后才是武秀才,所以,玉秀估摸着也就这几天有消息了。   “不要吧,我们就请个十来桌就好了。”玉栋觉得,自己就算考中了,武秀才比起金伯远的文秀才也差了一等。   两人正说着,远远听到外面有喧哗声,玉淑很快跑进来,“哥,姐,快点,外面来人啦?”   “来什么人啊?”玉秀收起账本穿上鞋想出去看看。   “恭喜颜家郎君武榜第一名,京报连登黄甲!”门外已经传来大喊声,然后是几声震天的鞭炮响。   玉栋听说第一名,有点回不过神,玉秀穿好鞋,看玉栋还愣着,“哥,快出去接喜报。淑儿,快把我们前几天数的铜钱拿出来,先撒上一把热闹一下。”   玉秀正说着,洪伯也跑进来,“大郎君,大娘子,快点,门外报喜的人都挤满啦。”他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皱纹将五官都要埋住了。   说完看玉栋还不动,他上前一把拉着玉栋往外走。   玉秀想家里也得放个鞭炮才好,站起来想去拿鞭炮,又觉得应该先拿喜钱,要不要学福清叔家散笔墨?不对,哥中的是武秀才,不用散笔墨。   玉淑就看到她姐在屋子里没头苍蝇一样转圈。   作坊那边郑氏听到声音带人回来,看玉秀这转圈圈的样子,不禁扑哧笑了,跟带来的两个妇人说,“娘子这真是高兴地糊涂了,从没见娘子这么没主意过。”   玉淑也是笑着去拉玉秀,“姐,你转得我头晕,我们先干嘛啊?”   “看我,走,先去接喜报,撒把喜钱去。”玉秀一敲头,笑着让玉淑带着郑氏和另一个妇人去抬喜钱。   ☆、224章 沈莛之请   玉秀早就和洪伯商量过,备好了两贯铜钱,就等着喜报上门,在家门口撒上一圈,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让玉淑去拿钱,玉秀自己往前院去,颜庆江跑进来说,外面来了几拨报喜的,“红封,要多。”他重重强调。   这下玉秀原本准备的十几个红包不够了。   原来这报喜的知道是东屏村颜大郎中秀才,他家如今可是出名的富户,赏钱必定有的。所以,从建昌县到东屏村,路上跟着来了几拨。   幸好家里散碎银钱不少,玉秀又到里面去包了几个,让洪伯分发。   “第一拨报喜的,每人发一两银子的红封。第二拨报喜的,给六百钱,其他人都二百钱。”洪伯点头,拿了红封出去分发。   玉栋接了喜报拿进堂屋,喜报上写着“颜玉栋高中第一名,京报连登黄甲”等语。   院外传出鞭炮声,玉秀带人放了鞭炮,又让郑氏将一簸箕的铜钱站在大门口朝外撒,一时间抢铜钱的大人孩子闹成一团。   “多谢众位乡邻,过几日我家郎君摆酒,再请众位上门坐席。”洪伯跟来道喜的人一一客套。   玉秀没管外面的热闹,返身回到堂屋,玉淑也跟着她回屋,两人就看到玉栋拿着喜报,双眼通红,“哥,你高兴傻啦?”   “秀秀,以后,是不是没人再敢欺负我们了?没人再敢卖掉你和淑儿了吧?”玉栋拉着玉秀玉淑说。   听到他这么问,玉淑却是忍不住抱住玉栋就哭了。   玉秀不由也泪盈于睫,她连忙拿出手帕擦了,点头说是。   其实只是一个秀才,能有多少地位?   可玉秀知道,玉栋能考中这秀才有多不容易,以后,家里会越来越好的。   三人正说着,丁三护送玉梁回来了,“听说大郎君中了头名,我也来报喜。我老丁就说您要高中吧?”   “三爷来了?快请坐,真是借您上次吉言啊。”玉秀笑着招呼。   玉梁跑到玉栋身边,伸手想摸摸喜报,又怕弄脏了,一个劲在自己衣摆上擦手。   “哥,小四,快点,把喜报贴这里。”玉秀指着堂屋正堂的位置让他们贴。   玉淑拿了浆糊过来,三个人小心地将喜报贴好。   “大公子和唐先生还等我回去报喜呢,我先回去啦。”丁三爷笑着告辞。这种时候,颜家兄妹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安排,有洪伯在,他也帮不上什么。   洪伯将丁三爷送出门,颜庆江带着郑氏几个撒完钱回来,就站在堂屋那边看喜报。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呢。”   “可不是嘛,大郎君真是厉害。”   其实,除了洪伯和郑氏,其他几个妇人都不识字,可看着喜报上那祥云龙纹,她们就觉得好看。   洪伯想到洪天锡若是在家,看到这喜报,必定高兴地很,“对了,大郎君,大娘子,快点去跟祖宗说一声啊。”   他提醒道。   玉栋如梦初醒,拿了香烛就赶到供房牌位的屋子去,手有些发抖,点蜡烛都点了几次都点不着。   颜庆江看着着急,一把抢过镰刀火石擦擦几下就点着了。   玉秀三个跟在玉栋身后,看玉栋点燃三支清香,喃喃说了几句后,将香查到香炉里,又恭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站起来时,玉栋神色已经平复大半。   颜庆江高兴地无法言说,抱起玉梁就往天上丢,把玉梁给吓了一大跳。   到了晚上,颜家五个人加上洪伯,坐下来商量这庆贺之事。   今日因为报喜的来得晚,只有村里的几家人家来贺喜,到明天估计贺喜的就会上门了。归房那天都来了那么多人,这次来的人只会更多。   玉秀不由后悔自己这些日子思虑不周,要是早买上几房仆妇,明日起也不至于没人招待。   这一下子人手却是不足了。   玉栋考上秀才,这招呼的人就得有点规矩,不然看着失了体统也不好。   可若是太着紧也不好,毕竟只是一个秀才身份。   最后,几人商定了,先去王府田庄,找李承允借两个下人,洪伯带着这两个下人应付来贺喜的人,从建昌那边抽个账房过来,帮忙誊写礼单记账。   郑氏带两个卖断身契的妇人住在内院,帮着端茶倒水。   颜庆江陪着玉栋会客,玉梁还是照常去田庄读书。   玉秀和玉淑两个除了招待上门贺喜的女眷外,还是照常安排家里的事务。   玉秀拿出黄历,选了个好日子,商定那天摆酒请上门贺喜的人来坐席,同时那天请个杂耍班子来,就在席间给大家演杂耍。   原本玉秀说请个戏班子,可颜庆江、玉淑和玉梁都说杂耍好看。洪伯也说杂耍班子好,戏班子可以留着将来中举后再请。   酒席还是照着上次归房时的安排,去五味酒楼请厨子和伙计上门来做。   第二天一大早,头一波贺喜的人上门了,居然是沈莛亲自上门道贺。原来他从南方回来后,这几天一直住在建昌镇上。听说玉栋高中头名后,就备了厚礼从镇上赶来了。   他这次来,既是贺喜,也是商议。   原来他找到了南方那位神医,可李承允治腿却不宜大张旗鼓,他想让玉栋以颜家的名义将神医请来,刚好颜家与王府田庄又近,又不引人注目。   玉栋本来想一口答应了,后来一想还是要和玉秀商议一下。   玉秀听说是沈莛的请求,自己来到前院见了沈莛一面。   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看了沈莛一眼,只说了一句,“沈公子何必如此呢?”   沈莛被她那眼神看得不由脸一热,偏头躲开了玉秀的目光。   “我们和沈公子一样,总是盼望大公子好的。这忙自然是可以帮的。只是,沈公子,我哥是个实诚人,以后有事,您还得多提点他一二。”   “我家就兄妹四个,这神医还得沈公子安排人去请,治伤时,沈公子也得安排几个妥当人来照应。我家老的老小的老,没人手呢。”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沈莛连忙应承。   知道玉栋要去问玉秀意思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心思是瞒不过玉秀的。   ☆、225章 世子的小心思   玉秀原本是想着家中内外有别,不打算来见沈莛的。   可听玉栋说了沈莛之请后,她不由有些恼怒,才要出来面见沈莛,出言敲打。她绝不会让人以为她的家人无知可欺。   玉秀知道沈莛这么做,一来是看着颜家日益发展,怕自己兄妹有什么想头,为了李承允,他要牢牢将自己兄妹绑定在这条船上。   二来就是移祸之意。李承允若腿伤治好,刘氏母子必然震怒。到时一查自家请了神医,加上李承允常来家里,那刘氏母子找茬的话,自己兄妹四个就首当其冲。   若是其他事,玉秀必定是避祸为上的。可他们和李承允,早就撕掳不开了。   李承允是周明的表哥,李承允和玉梁都师从唐赫章……自己本来就打算帮李承允,这忙自然是帮的。但沈莛若想置身事外,却也休想。   沈家的管事将神医请来,沈家的管事就陪着李承允来颜家拜访。   沈莛若有歹意,玉秀在刘氏母子面前辩解起来,可比他有利的多。至少,现在的沈莛就不知道,刘氏母子爱听什么,忌讳什么。   沈莛也知道玉秀要他派人的用意。   他本来还不想这么早让刘氏母子注意自己,可玉秀既这么说了,他知道自己是避不开了,不如爽快答应,还能显得他忠心为主。   两人说完,李承允刚好也上门了。   沈莛没想到李承允竟然还会亲自上门道贺,看来颜家兄妹和大公子的关系,自己还是错估了。   玉栋将李承允迎进门,玉秀也没回避。   她这些日子都没见过李承允,今日一见,发现李承允气色精神好了,身子也健壮了些,最大的变化是气质更沉稳内敛。   看来,有了沈莛做助力后,李承允还是有不少收获的。   李承允看到玉秀,笑着招呼了一句,又从小北手里接过锦缎包裹的一个盒子,“我姨母很喜欢你家的脂粉,上次我送了一些,她要我给你送些礼呢。”   玉秀一看那包裹,猜想应该是周明让他转交的,不由粉面微红。   李承允看玉秀露出几分娇羞,对着玉秀挑了下眉,难得露出几分俏皮之态。   沈莛看看玉秀,再看看李承允。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己真是瞎眼了,不由紧张地看着玉秀,生怕她当着李承允的面再出言敲打自己。   玉秀看着他微眯的眼神,笑着请李承允喝茶,又将沈莛的安排说了一下,“大公子,到时若神医真能请来,就让他住我家,您过来就诊就好。”   沈莛听玉秀没告状,松了口气,随后,又有些懊恼,自己真是平白让颜家兄妹做了个人情。   李承允听了玉秀的安排,自然赞同,“就是要连累你们了。”   “大公子客气了。您和沈公子坐着聊,我给你们准备茶点去。”玉秀抱起包裹,聘聘婷婷地走出堂屋。   李承允看四周没别人,只有小北伺候在自己身边,冷声说道,“沈莛,颜家兄妹是我朋友,也是我弟弟妹妹一样的人,以后,不许算计他们。与他们说话,要说透,说实!”   玉秀没有说这是沈莛的主意。   但是他天天见到玉梁。颜家兄妹有事,都是四个人一起商议的。如果他们早有这打算,玉梁早就和自己说了,不会等到今天由玉秀来说。   “是,大公子,在下疏忽了,以后一定待他们以诚。”沈莛心中一凛,起身恭敬地答道。   “好了,我们都是来颜家做客的,不用多礼。”李承允放缓了声音,又是往日和蔼之态。   沈莛却越加恭敬了。   和李承允接触越深,他心里就越加高兴,也越恐惧。高兴是因为李承允的聪慧谋略远超他想象,恐惧是因为李承允看透人心的本事也远超他估计,最可怕的是,李承允几乎没什么沉迷之物。   凡是人,都有爱好。   有人好财,有人好名,男子们往往好色,女子们往往慕名。   可李承允酒色财气一概不沾,在明州时当众被李承恩羞辱,却能面不改色。这样的人,他只能臣服,再不敢有原先的控制借力的念头。   这样的李承允,一旦有了野心,必定能达目的。投靠这样的主子,让沈莛觉得自己必定能得偿所愿。   至于李承允与玉秀,就算他的猜测成真了,沈莛也不敢打颜家兄妹的主意。不说李承允刚才的警告,就是玉秀的精明,也让他不敢妄动。   他从钱掌柜处,听说玉秀可是敢拿刀子跟人拼命的主儿。这样的人,若是惹到她的底线,只怕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随着颜家声名蒸蒸日上,沈莛觉得,自己还是与颜家兄妹交好才是明智的。   玉栋刚才被玉秀支开,听说李承允来了,又匆忙回来迎客。   玉秀抱着包裹回到内院,跟郑氏交代了让她送些茶点到前院去,自己却是直接回到房里。   新房子造好后,宽敞了,如今家里人人自己一间房。   玉秀掂着手里的盒子,不是很重,猜想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明离开后,她忙着哥哥武试,忙着家中生意,好像再没想起过。可是,她没发现,自己看着那包裹时,眼睛发亮,心跳都有些急促起来。   包裹上的锦缎一看就出自北地,花色粗犷。两头打了个十字结。这结打得挺结实,玉秀扯了几次才扯开。   她慢慢打开锦缎,愕然发现,那盒子竟然挂了锁,盒子上放了一封信。   玉秀拆开信,果然是周明写来的,洋洋洒洒写了三张信纸。   信里写了他回京复命后,赶赴北地之事,还提到此次北蛮扣关,看着来势汹汹,其实不堪一击。   他还吹嘘了自己在战场上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末了写道“初到北地,与北蛮一战即胜,随信送上一物。此锁何解?君思之,待下次为君解之。”   玉秀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不由忍俊不禁,嘀咕了一句,“想要我天天想着怎么解锁,想着……偏偏不如你意。”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忍不住拿起锦盒打量,嘴边露出一丝笑意。   ☆、226章 边关异常   远在边关的周明,正在城楼上巡视。   洛平带着回京送信的侍卫跑上城楼,“爷,京城送信回来了。”   周明高兴地转身,上下一瞄,看那侍卫两手空空,不由失望。再一想,自己也是心急了。这信从边关送到京城,再从京城送到江南,颜玉秀就算想回礼,也没这么快吧?   “王妃收到爷送的东西,很高兴,爷给靖王府大公子的礼,王妃已经打发洛安安排,将东西送去江南了。”   就送个平安信,顺便再送些东西回去而已,这侍卫不明白,世子爷为什么还吩咐自己要等王妃将礼送去江南了,再回来复命。   周明听他说东西送出去了,舒了口气。   自从匆匆到京,母亲闭口不问他心中所属的是何人后,他就觉得应该瞒着母亲为好。   所以,这次送东西,他特意吩咐了侍卫,只说那些东西是送给靖王府表哥的。   李承允见了东西,自然知道该送给谁。   他往南边眺望,这时候,颜玉秀应该收到自己送的锦盒了吧?   一想到玉秀天天抱着锦盒,想着怎么解锁,他就不由得意。   洛平看自家世子爷笑得那副贼兮兮的样子,有些好奇,“爷,您既然送颜娘子东西,怎么不把钥匙送过去啊?”或者就干脆别上锁也行啊。   那锁是他去找的,亲眼看着世子爷锁上盒子后,将钥匙贴身收了,将锁上的锦盒给送出去。   周明横了他一眼,不解风情的家伙,自然不懂自己的深意。   这锦盒是自己送的,玉秀只要一想到解锁的事,不就要想起自己了?   自己离开南边后,可时常想起她的。   可玉秀那么忙碌,必定不会经常想自己。   周明觉得自己有些亏,终于让他想到个主意。有了这锦盒,她就得天天想着了。   洛平看主子那得意的神情,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周明正想着,有兵士匆忙奔过来,“禀告世子,北蛮军营中有异动。”   北面城楼上传来士兵奔走的声音,周明脸色一正,下令道,“命哨兵继续盯着,走,我们回帅府去商议一下。”   与北蛮的这场仗,并没有他给玉秀写的信中说的轻松。   今年北蛮扣边,与往年不同。他们也没大规模攻城,只是时而出兵四处骚扰。不像是攻城,摆出的倒像是围城的架势。偶然攻城,也是一触即退,看着战力不够,韧性却是十足。   可他们只在关外,想围城也围不起来啊!   但两相僵持,辎重耗费却是不同。关外水草肥美,北蛮的战马往草原一放,就能吃得饱饱的。而永定的军马却要草料喂养,日日耗资。   这样的战术,对永定来说很不利,最是可恨,守城的将士若定性不够,激怒之下就会贸然出击。   果然,北面城楼上很快又来报,说北蛮没有攻城。   他们只是在远处跑动,放牧牛羊,一副轻视的模样。   有一个北蛮人跑着跑着,竟然挑衅地在城楼外五六里处跑动,他卖弄骑术,站在马背上哇哇怪叫,对着城楼比划着手势。其他北蛮骑兵看到这,怪叫着喝彩起来。   有兵士听得到北蛮语,听他在那辱骂,气得挽弓射了一箭,可五六里远,那马又在跑动,这一箭就落空了。   北蛮人更是怪叫着哄笑,喝着倒彩。   有兵士在那气的破口大骂,“这帮乌龟王八蛋,有种倒是来打啊!”   周明看士兵们都是气愤又无奈,看了看那距离,对洛平使了个眼色。   洛平会意,拿过强弓一箭射出。   周明在洛平一箭射出后,紧跟着射出一箭,这一箭直追洛平的那箭,在洛平那箭去势将衰时,撞在了箭尾。   洛平射出的一箭就又在往前冲,刚好射在了北蛮人的战马前腿上。   战马吃痛,前足人立而起,那北蛮人站在马背上,猝不及防之下直摔下马,等他灰头土脸爬起来,看着城楼这边,已没了刚才的嚣张。   “好好守城,人家爱瞎跑,马腿跑折了又不要你养!”周明放下弓箭,笑着说了一句,“养着力气,还怕没打的时候?”   守城的士兵看自家世子露的一手,都轰然叫好起来。   周明见众人未再有激愤之情,心中稍安。可这么守下去,士气必然有损,他匆匆走下城楼,想着回到帅府得商议一下。   走到城楼脚,看到有个士兵竟然捧了一束格桑花傻笑,好笑地踢了一脚,“想媳妇呢?还不好好站岗去。”   那士兵一看是世子爷,吓了一跳,再听世子爷的话,嘿嘿傻笑着将花放背后去。   边上有士兵起哄说,“世子爷,他这是想娶媳妇呢。这花,他想去送给……唔……唔……”   那士兵还想说,被拿花的士兵捂住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周明哈哈一笑,大步走下台阶。   格桑花,柔弱挺拔,不惧严寒。北蛮男子在格桑满地时,会向心爱的姑娘献歌表白。以后,若是能带玉秀来北地,一定要让她看看这花。   被周明念叨的玉秀,也在忙碌着花的事。   明州知府派人飞马来送信,说京中武帝派下采买脂粉的大人不日就到东屏村,要颜家兄妹好好准备一下。   这准备,无非一来是让来的大人看到这一路的物阜民丰,二来自然是要招待好这位大人。   回京复命的时候,万一武帝问起沿路风土人情,这位大人也好美言一二。   沿路让大人看到什么,那是明州知府和武知县操心的事,招待就得颜家花些心思了。   永定立朝后,不许太监离京。所以,玉秀想,这来的人,要么是内务府的大人,要么是户部的人。   这次采买,赏赐恩典终于采买。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知道,皇帝和太后忽然要派专人离京买脂粉,这内情就不简单。玉秀倒不担心来的官员会难伺候。   可来人好伺候,他们家也得准备好,比如,她做的胭脂,最早是用月季掏出花漉子来做的。   那么,他们家的布置,也该名副其实才好。   玉秀和洪伯商量着,采买了各色月季来布置家中庭院和作坊四周。   ☆、227章 家中安置   家里花多了,花匠就少不了了。   一家子商议之后,决定买几房奴仆。这些奴仆,和九娘、郑氏这些人不同,买来主要就是做家事的。   玉栋几个对买奴仆之事插不上嘴,主要就是玉秀和洪伯商议。   “大郎君以后是秀才老爷,也得有个随从。还有小郎君,也得有个书童才像话。”洪伯一直觉得颜家几个孩子好伺候。   家里有钱了,五个人还干着家事。玉秀和玉淑天天洗衣做饭喂鸡鸭牛狗,颜庆江、玉栋和玉梁三个反正要么砍柴要么下地,几个人都不闲着。   他一开口,玉栋笑着摆手,“我不要人跟着,被人看着不自在,哪有下地干活还带随从的啊。”   玉秀想着洪伯的话,他们家将要从富至贵。往日,兄妹几个一心干活,以后,却得想着这些摆场之事了。   可前世看过京中那些纨绔子弟,她又不想自己兄弟变成那种样子。   “哥,洪伯说得对。你得有个长随,小四也得有个。以后你们两个有功名了,没这些排场看着也不像样。”   玉秀沉思片刻后想了主意,“我们以后这样,没事时该干活就干活,有事的时候把仆妇用起来,你们看怎么样?”   玉栋觉得这法子好,这就像他们家现在雇短工一样,田里忙不过来了,雇几个短工搭把手。忙完后就还是自己干。   “对,就是这个意思。”玉秀听了玉栋这解释,连连点头。   玉淑和玉梁一听玉栋这话,也觉得明白了。   最后,玉秀和洪伯商议后,觉得家里这二进院落,加上各项杂事,得买个十个仆妇。后院要买一个会厨艺的妇人,一个日常打扫的,再买个丫鬟。   如今建昌县各府小娘子聚会什么的,都会给她们下帖子。玉秀忙着生意不太出门,她觉得玉淑应该去转转,买个丫鬟跟着也好出门会客。   外院要买的比较多,洪伯是家里的管家,可家里应酬会越来越多,家里要人外面也得有人跑腿,买个懂些眉高眼低的教导教导,以后帮着洪伯做个外院管事,帮着记账什么。   再买一个懂花艺的,这是当前比较急的,家里这么多花木,得有人照看。玉栋他们种地行,种花可就不在行了。   其他就是玉栋和玉梁各有一个随从,再有外院打杂的,还得有个懂养牲口会赶车的车把式。   六个人商定之后,买人这事就由洪伯张罗。   他做过将军府的大管家,几十年下来人情世故看得透,挑人当然没问题。   洪伯看着玉栋几个日子过得红火就高兴,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县城的牙行去找牙人了。云昌镇也有牙行,可洪伯觉得这买人还是到县城好。   玉秀看他忙活地高兴,自然不会拦着。从洪天锡走后,洪伯总有些郁郁,有事做有奔头,人的心胸就会开阔些。   家里要买奴仆,玉秀趁便提出了家中田产的事。   他们家最近又买了几十亩田地,如今在东屏村这一带有近百亩田地了。   玉栋和玉梁都要忙着读书,玉栋如今人情往来又多,颜庆江倒是空,可让他管理也忙不过来。玉秀忙着作坊和铺子的生意,玉淑家里的事情不少,还要帮着玉秀对账什么的。   所以,玉秀的意思,家里的田地都佃出去,收租子就好。   玉栋却有点舍不得都佃出去,他总觉得亲手伺弄田地更踏实。   “要是佃出去,小黄怎么办?”玉梁也不太愿意。如今他们牛车用得少,出门雇马车的时候多,小黄就主要是犁田拉货了。玉梁怕小黄没用后,要被卖了。   “对啊,姐,还有家里的鸡鸭积的肥呢。”玉淑跟玉梁一样,也怕家里以后那几只鸡鸭不养了。   玉秀想了想,“那这样,村里这边的田地,我们雇几个长年干活,行不行?”   长年,是东屏村这边的说法,其实就是长工的意思。   玉栋三个一听,都没再反驳了。   “到时候,长年干活干得怎么样,就让小叔去看。小叔,你说好不好?”玉秀又给颜庆江派了活。   颜庆江一听让他管人,挺高兴的,连连点头。   “还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们说。”玉秀又拿出了几张田契,“这是我托周世子在砚山那里买的山头和田地。那边的田地不肥,可这地方以后一定有用。”   玉秀将托周明买的砚山的田契拿出来,她没法解释自己为何会知道山里有玉矿,只好含糊地说有用。   玉栋几个盲从惯了,反正玉秀说的,他们就都答应。   “哥,这片田地,我想请二堂兄一家过去帮忙打理,你看行不?”   颜锦鹏养好伤后,又跟着韩氏的大哥回到韩家村,可颜庆洪和颜锦程的名声不好,他连带着日子也艰难。加上那伤口到底伤了元气,颜锦鹏如今干活,明显比不上从前。   玉秀为他想过,若他还在东屏村这边过活,颜林和颜慧长大后,只怕都受牵连。   砚山那边,玉秀想要学着王府田庄一样,在那边按个窝。   或许是前世无家可归的阴影,如今有钱后,玉秀就想多置办些宅院庄子,以后兄妹几个也不怕没地方住。   玉秀想,砚山那边造了田庄后,就让颜锦鹏一家过去帮忙打理田租的事,给他们夫妻俩算个抽成。   自己兄妹四个回到村里后,颜锦鹏也曾表现过一丝善意。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这份抽成,够让颜锦鹏一家衣食无忧,也算是自己兄妹四个报答了他当初的善意。   再说,颜庆洪死后,陈氏和颜锦程那一家再无声息。玉秀觉得滕王不会轻易杀了他们,可能将他们关起来了。   若是他们也和颜庆洪一样,哪天忽然跑回来,不是又要牵连别人?颜锦鹏一家支开后,他们回来想找个落脚点就难了。   玉栋几个对于砚山田地,感觉就是天上掉下来白捡的,听玉秀说要让颜锦鹏一家去,当然都赞同了。   玉梁听砚山那名字好听,就吵着要去看看。   ☆、228章 细致安排   玉秀一想,自己一家还都没去看过呢,好歹也是那边的地主,是应该亲自去看一眼。   颜庆江不愿去,他如今就算着日子,生怕错过了九娘来作坊运货的见面机会。   玉秀也不勉强他,刚好小叔留家里,还能帮洪伯处理些事情。   颜庆江和别人比起来,脑子还是慢,可只要让他慢慢学,他还是能学会的。   玉淑和玉梁想要出门走走,小孩子,对于出门总是喜欢的。   玉秀就让玉栋去问问颜锦鹏是否愿意。   颜锦鹏一听这安排,真是喜出望外,韩氏在边上听后也是高兴又羞愧。   “二堂哥,你们住那儿后,阿林可以在那边找私塾读书。”玉栋又提了一句。   颜锦鹏只点头答应,什么话都说不出。他没想到,玉栋兄妹几个竟然不计他爹的前嫌,还愿意给他们谋划生计。   韩氏大哥因为韩家村毁了后,也不想再留在这伤心地,听说这事后,来求了玉栋,索性跟着妹妹一家走。   玉栋雇了四辆马车,一辆自己兄妹几个坐,另外两辆拉了颜锦鹏一家的人和东西。   玉秀亲眼看后,发现这处地方田地贫瘠,可地理位置极佳。   难怪前世沈莛会买下这里。   当时沈莛不知道这山中有玉矿,应该是看中了这处位于交通要道,往西边就是进入蜀中的水道兰江,有个兰江码头运货。而靠码头不远,就是汇通南北的官道。   这一大片田地都被本地大户占据,田地贫瘠庄稼出产不高,料来佃户不多。玉秀想,若是在这附近盖处客栈,应该生意不错,就不知这附近田地都是哪家的。   她嘱咐颜锦鹏留心打听,从砚山脚下到官道处,这一片若还有田地要卖的,都可买下来。   手里有钱,玉秀胆子也大了,加上这一年和各色掌柜商贩打交道,眼光也更好。   若不是挂念京里来人的事,玉秀恨不得在这住个十天半月,将这处地方好好整治一下。   她给颜锦鹏拿了五百两银子,让他们先找工匠盖田庄,田地若有愿意租佃的可便宜些租出去,只是租期不可太长,最多两年。   颜锦鹏见玉秀出手就将五百两银子交给自己处置,拿银子的手都感觉发烫。他也不问为何,只用心一一记下这些话,反正他想不明白,玉秀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好了。   玉栋又拿了自己的名帖,带着玉梁到本地的知县处投贴拜会。建昌县秀才,颜家作坊的皇商身份,大儒唐赫章的关门弟子,这几样身份掺杂,让本处知县也不敢怠慢颜家兄弟俩。   有了知县的照应,颜锦鹏在此行事就更便宜了。   玉秀接触下来,发现韩氏大哥做事灵活有眼色,比起颜锦鹏来,倒是更适合管事。   韩氏大哥这两日看下来,觉得玉栋兄妹俩做事有成算,又有靠山,也有心想要依附。两边都有意,一拍即合,说定了韩氏大哥留在这帮颜锦鹏打理。   砚山这边田地山头的租息,抽出两成,一成给颜锦鹏一家,一成给韩氏大哥这边。   在这里盘桓两天后,一行四人回到东屏村。   这时,洪伯买的奴仆也买到了,一共是两房下人,外加三个干粗活的。   一家的男人叫山青,是一家告老还乡的人家家里转卖出来的。山青精于伺候花草,他媳妇能做一手好饭菜,一个儿子今年十二岁。   还有一房是邻县一商人,因生意败了,只好遣散家中奴仆。这家的男人叫富贵,一直跟着商人出门,也懂些帐头的事。他媳妇是做内院浆洗的,一个女儿十三岁,原本就是姑娘身边伺候的人,一个儿子十一岁,原本也是做长随。   这十个人洪伯精挑细选出来的,玉秀看了一下,果然都不错,看着就挺老实本分的。   山青的儿子改名叫阿胜,就跟着玉栋做长随,富贵的儿子改名叫随砚,就跟着玉梁。   富贵的女儿玉秀嫌年纪稍大了些,先用两年,以后再换吧。她和玉淑商量,改名叫双喜,主要是伺候玉淑,平时帮着在内院做些针线或灶上的事。   “你们都是有过主家的,规矩我就不多说了。我今日只说一条,我们家的规矩,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若犯了错,怎么来的,我们就怎么卖出去。”玉秀看着这几人,面色平静地说了几句。   这十个人却不敢有轻忽之意。他们在前主人家里,当然听过整治人的手段。这大娘子看着好看,说的话,听着有些渗人。   “以后这家里,外院之事先问洪伯,内院之事问我和二娘子。”玉秀指指洪伯和玉淑。   “是,小的明白了。”山青和富贵不敢怠慢,大声答应了。   有了这十个人,洪伯就省力多了,家里全心开始准备应付京中来人。   玉秀将家中前院的客厅重新布置,采买了花瓶等物摆设,以此来做会客只用。   前院本就有客房,如今也只略作布置就可做下榻之处。   其实这也只是以备万一,玉秀估摸着,京中来的大人应该会住到武知县安排的下榻之所。   接待的人,玉栋自然是作为主家出面的,洪伯带着富贵跟着,有什么事也可照应。   郑氏和九娘守在作坊,如果来人想看看作坊,也可照应。   和刚到颜家时不同,现在的郑氏脸上没有愁苦之色,荣光焕发。她来到作坊后,干活勤快心思也灵巧,还翻医书钻研出了几种脂粉配方。   作坊里的人如何干活她也留心,做事也公道,打理得不错。   她婆家人知道她日子好过后,还曾找上门来,玉秀吩咐几个护院直接给打了出去。   郑氏踏实,九娘灵活,有什么状况也可应对。   为防万一,他们又向沈莛借了钱掌柜过来。   以后家里的铺子会用女子当掌柜,但玉秀没打算让人以为自家全是女人抛头露面。   万一来的大人是个假道学看不起女人的,也没必要硬顶着,就请钱掌柜帮着斡旋就是。   他们是打算做生意的,没打算惊世骇俗,更不想引起世人口诛笔伐。   可惜,玉秀安排的再细致,还是挡不住世事难料。   ☆、229章 李承恩的试探   五日后,京中派下的大人来了。   让玉秀大为意外,来的人,居然是户部主事金元宗,前世,自己离开云水楼后,就是被人送给金元宗的。那时,他是户部尚书的身份来江南,明州府的官员巴结他,将自己买了送给他。   现在,他还只是一个户部主事,不知道是不是会如前世一样,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   而更让玉秀意外的是,李承恩竟然也来了。   堂堂靖王府二公子,已经被靖王上表请封为世子的李承恩,居然会陪着一个户部主事过来?   这让她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她让人将李承恩来了云昌镇的消息送到王府田庄,李承允若有什么安排也好早做应对。自己带着众人又将家中重新布置了一下   武知县一早就赶到东屏村,看颜家布置得体,没什么要改的,就跟玉栋耳提面命说明来的人是谁,要如何应对等事。   玉秀对金元宗并不担心,这人油滑得很。除非利害相关,不会轻易得罪人。   到了这日中午,浩浩荡荡一队人来到东屏村,武知县和玉栋早早就在村口的石桥头迎接了。村中的村民们早就告诫过今日不可随意到河堤路这一带走动。有想看热闹的,都站在村庙那边远远观看。   金元宗当然不会和李承恩抢先,恭敬地请二公子先行。   李承恩与武知县说,“本公子在明州听说颜家兄妹之事,说来他们和我们王府还有点渊源。”又转头对玉栋说,“去年你们在明州时,本公子恰好不在,听家母说你们治好了我大哥的病……”   “大公子吉人天相,在下兄妹几个不敢居功。我们能顺利回乡,还多亏了王妃派人护送。要不是王妃怜贫惜弱,哪有我们兄妹的今日。我们能有如今,都要多谢王妃,只是一直没机会再去明州,只好在家中想起时磕头为王妃祝祷。”玉秀知道李承恩来后,就跟玉栋商量过应对之事,所以,玉栋一听李承恩的话,回得很麻溜。   李承恩看他长相忠厚,说的话不似作伪,倒是满意,“也是你们的造化,家母一直教导我们仁善之心……”   “王妃仁善之名,下官在京中都有所耳闻。说起明州的诰命们,听说宫中贵人们都说王妃实是第一人。”金元宗立马凑趣地说道。   他这话要传出去,绝对一个错处都没有。江南是靖王的封地,那在明州的诰命里,靖王妃刘氏当然是第一人。   可李承恩听了,以为他的意思是夸奖刘氏是明州仁善第一人,也就很顺耳。   武知县自然也凑趣夸了一对刘氏的仁德善行。   一行人说着进了颜家大门,玉栋请李承恩坐了上座,次座请金元宗坐了,然后是武知县。他自己坐在主座相陪,玉梁跟在玉栋边上坐下。   李承恩和金元宗趁着坐下的时候,趁机仔细打量了对面颜家兄弟。这兄弟俩年纪也太小了,大的那个勉强称为少年,小的那个还是总角稚龄。颜玉栋浓眉大眼,面容看着敦厚。颜玉梁白白胖胖,粉团似的像年画上的娃娃,一双眼睛清亮,好奇地看着对面那行人,显得很可爱。   “听说你还有两个妹妹?”李承恩想起刘氏提起的颜玉秀,顺口问道。   “是,有两个妹妹,因为妹妹们年纪大了,就没让她们出来拜见……”玉栋含糊应了一句,刚好富贵端了茶上来,“这茶也是我们自家做的,二公子,金大人请尝尝看。”   金元宗目光瞬了瞬,来的路上,他已经听说了颜家娘子的美名,还想见见是如何美貌呢。   李承恩听玉栋一口回绝了,看着倒也不恼,端起面前的茶碗抿了一口,“这是如今盛行的仕林茶?”   自从五味茶楼打响牌子后,文人雅客以喝两宜茶为风雅之事,尤其是唐赫章等大儒也推崇后,文士们更是争相追捧。如今很多人都将两宜茶称为仕林茶。   “禀二公子,学生不喝茶,倒是不知道茶楼里这茶叫什么。我们卖给茶楼时,是说这茶叫两宜茶。”玉栋有些木愣地说。   李承恩看他完全没明白自己问的什么,笑了一声,点头说,“原来这茶叫两宜茶啊。”   他原本是不想来的,可刘氏说颜家竟然凭着一味茶被文人学子熟知。李承允又和颜家兄妹交好,若是让李承允借着颜家这点影响力,在文人中得了声名,对他可不利。   再说,靖王请封世子的折子上京后,一直听到消息说武帝准了,可册封的圣旨却迟迟未到。世子之位未落入囊中,他就一日不能掉以轻心。   明州府里,连如意那个贱婢生的贱种都敢跟自己争夺了,李承允虽然废了,也不能掉以轻心。   而金元宗这次来,到颜家采买只是顺便,据说还肩负着探查江南粮仓的差事。户部尚书已经年迈了,金元宗一个主事之位,能越过侍郎做了钦差,可不容小觑。   李承恩就借着探望兄长的名义,陪着金元宗来了。   刚才他试探地提起仕林茶,若颜玉栋对此有自得之色,他就得警惕颜家会不会以此做进身之阶。可玉栋一副茫然无知,显然根本不知自家的两宜茶还有别名,他就放心些了。   玉栋是真不知道这名字。家里的生意他只负责在外露个脸,其他的都是玉秀在管。玉秀跟他说的他知道,不说的他压根就不知道。玉栋自己又不太喝茶,也不会到五味茶楼去,当然不会知道仕林茶这种别名。   玉秀知道自家哥哥性子不会作伪,人又正直良善,有些事就不跟他多说。   就这样,兄妹两人误打误撞,倒是逃过了李承恩的一次试探。   李承恩跳过这话题后,跟金元宗谈起云昌镇这边的风土人情。   金元宗对这位靖王府的准世子也有心结交,武知县跟着附和几句,厅中的气氛就热络起来。   洪伯趁机进来说酒菜都准备好了,玉栋连忙请几人入席。觥筹交错,虽然无歌舞助兴,可金元宗和武知县的刻意奉承,对李承恩来说就是最好的下酒菜,很快,李承恩喝得有点多了。   ☆、230章 调戏不成   李承恩的本性是飞扬跋扈又残暴好色的。可这么多年来,他在外一向是谦和之态。   玉秀在后院,打发随砚在厅后听着他们的话,随时传话进来。从李承恩提起自己时,她一颗心就吊了起来。   她倒不是怕李承恩见色起意,自己今年才十一岁,再好看到底年纪尚幼,前世好像没听说李承恩喜欢亵玩幼女。   只是,李承恩会知道自己,要么是刘氏提起,要么是派人打听,不管哪种原因,都不是什么好事。   “二娘子,大娘子在吗?作坊那边全安排好了,那些大人们随时都可过去看。”玉秀还未来得及深思,九娘的声音传来。   玉淑正带着双喜在院子里,听到九娘这话,探头到房里,“姐,九娘来了。”   玉秀走出房门,听九娘说作坊那边货物都摆放好了,随时都可过去查看。她看看天色,这时日已略微西斜,想来前院的酒该喝得差不多了。   知道来的是金元宗和李承恩后,她特意选了两人喜欢的酒菜,料来吃食上不会有什么不满。   “你到前院去找富贵,让他跟大郎君说一声,就说作坊那边都准备好了。金大人若提起,就请他们过去看看。若是没人提起,就不要提了。”   九娘答应一声,穿过二门往前院厅堂走去。   厅堂中,李承恩觉得酒菜都挺合胃口,金元宗和武知县又凑趣,不由多喝了几杯。他略微觉得有些头晕,扶着桌沿站起,“我要……出去散散酒。”   他的随从想跟着,李承恩摆摆手,“不用跟着,呃,这里能有什么事儿。”   “就是就是,二公子只管走走,说不定,还遇上个花仙娇娘呢。”武知县也略有些喝多了,哈哈笑着说。   金元宗也会意地一笑。   李承恩指着他哈哈一笑,“那我可得去见见,哪里有花啊?”   “我们家只种了月季、石榴,就在屋后。”玉栋和玉梁都未和这种人打过交道,压根不知道这三人在笑什么。听到李承恩这话,玉梁脆声答道。   他的话,又让李承恩三人一阵笑。   “我就去看看花去。”李承恩起身,往屋后走去。他本来只觉略有些头晕,这一走动发散,酒意上头,原来的五分醉,变成了七八分。   他走着走着,就绕到了厅堂后面,看到一个穿着茜色衣裙的女子袅袅而来。   李承恩有些喝多了,摇了摇头,看那女子柳眉微皱,涂着红色丹蔻的手扶着一丛花,束腰袄裙显得她曲线玲珑,李承恩最喜欢的就是这样有风韵的女子。   他不由踉跄着走近几步,那女子抬头看过来,凤眼含情,身材高挑。   往日有巴结李承恩的,都会安排这种戏码。今日就是时间早了些,这种偶遇美人,得月下才有情调。   颜玉栋看着都还未解人事,居然想到这种巴结手段了?李承恩随即想到武知县那句话,原来那花仙娇娘是在这等着呢。   只见那女子嘴唇微动,听不清说了什么,“美人,你在说什么?”   他伸手想去搂住那女子,那女子笑着后退,躲开了他的手。李承恩的手往下一落,刮在女子身边那丛花上,只觉手指一阵刺痛,这花居然是有刺的。   这让李承恩有些恼火,醉后他的暴虐有些露头,不由寒声说,“装什么样子,还不快过来扶着爷?”说着再次探出手,一把就抓到呢女子的胳膊。   他凑到那女子脖子上想闻闻,那女子竟然还推了他几把,他不由加重了力道,探头凑到那女子脸上,然后,就觉得脖子一痛,人事不知了。   九娘匆匆到前院来找富贵,没想到走出二门,就被二门这边新栽种的一丛月季勾住了裙摆。   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茜色纱裙,这裙子经不住勾拉,一被刺勾住若是硬拉的话,裙子就要破个口子了。她再急也只好耐下性子,慢慢将勾住裙子的刺弄出来。   她正在与月季纠缠,听到脚步声响起,还以为是家里人,抬头想叫人来帮忙,却看到是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穿着一身锦衣,带着束发玉冠,脸颊稍瘦削,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九娘猜测应该是今日来家中的大人或者他们带来的人了。   她不敢失礼,只好含笑微微屈膝行礼。   没想到,那人竟然直直向自己走过来。   待那人走近,九娘就闻到一股酒气,明显是喝醉了。   她在芙蓉楼这么多年,一看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就知道这人是色心渐起,她连忙问了一句,“这位大人,可是迷路了?”   没想到,那人充耳不闻,竟然伸手就要搂抱。九娘连忙躲避,若照她的本意,真想狠狠踹上一脚。   可是,听说今日来的都是京中的大人,还有靖王府的人,她怕自己一脚踹出去,为郎君和娘子惹祸,只好躲避,暗暗期望这人的侍从能快点来阻止。   可李承恩醉的比她想的更厉害,竟然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九娘不敢大喊,只好用力推搡,可她的力气怎么推得动。   眼看着李承恩就要碰到自己,九娘不由闭目,手脚发冷,可李承恩却忽然松开了手。   九娘睁开眼,看李承恩双目紧闭地往后倒去,不由“啊”了半声,然后紧紧捂住嘴。   李承恩的后面,站着双手拿了根粗木棒的颜庆江,看到李承恩倒地,他也不知道扶一下,任由李承恩重重倒在地上。   “这……这人是谁?”九娘有些颤抖地问。   “不知道,跟着他们来的。”颜庆江指指厅堂的方向。   今日因为迎接京中的大人,玉秀让颜庆江别往前面去。他在外面转了一圈,觉得没意思,就想回家来看看。没想到,他刚回来,就看到有人想要欺负九娘。   一看墙边竖着根粗木棒,他就拿起来对着那人脑袋敲了一下。   “这人,死了吗?”九娘听颜庆江说是今日来的客人,吓得脸色都有些发白,蹲身伸手想要去探鼻息。   颜庆江一把拉住她的手,“这人欺负你,死了活该!”   ☆、231章 如何善后      九娘听到颜庆江这话,只觉他不知轻重,不由责怪地说道,“二老爷,您不要不懂事!这是给家里招祸啊!”   她话音一落,看颜庆江神情委屈地看着自己,想到他是为了救自己,又有些讪讪。他是为了救自己,自己不感激还说他……   在芙蓉楼这么多年,见到的都是拿自己不当人看的男人。他们带着银子来到青楼买个高兴,心情好了打个赏,心情不好了打骂免不了。   有那喜欢装做多情人的,今日柔情蜜意,明日有了新人也就将旧人丢开了。   谁又会看得起青楼女子呢?   别说青楼女子,就是她现在做着女掌柜,因为每日抛头露面,都有轻浮男子上门。世人眼里,女子抛头露面就是被看轻的。   不知道她出身的,也有人说要给她做媒,可这些人若是知道她出身青楼,只怕连与她说话都不屑吧?   何曾有人像颜庆江这样,对自己满腔热忱?   别人都说他是傻子,九娘也觉得颜庆江是傻子。   玉秀兄妹对这小叔的看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颜庆江长相好,不说话的时候还带点慵懒气,因为一根筋心里不装事,看着就像二十多岁。玉秀和玉淑喜欢给家里人裁衣,将颜庆江打扮地干净体面。   颜庆江现在要是娶妻,别说如她这样的残花败柳,良家女子、黄花大闺女都能娶得到。作坊里就有泛酸的妇人说她真是好命,颜家二老爷就认准她了。   这傻子,对一个青楼出来的女子这么好,真是傻透了。   “二老爷,你知道我是芙蓉楼里出来的吗?”她忍不住喃喃低声说了一句。   颜庆江用力点头,“知道啊,人家说芙蓉楼的女人只要有钱,就能做媳妇……”他看九娘刷一下抬头看过来,又摆手结结巴巴地说,“可你不是,以前可能是……”   他怕九娘误会自己的话,脑子里拼命凑词想解释,可说出来却是颠三倒四,都不知自己说什么。他一发急,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头。   “他们没说错,芙蓉楼是青楼,我在里面时,也是那样……”九娘听他说有钱就能做媳妇,眼眶就是一红。看他打自己的头,又连忙拉住他的手,“别打,不知道痛啊!”   “你不是了。秀秀说,你不是芙蓉楼里的女人了。你……别人都夸你又好看又能干……”颜庆江想帮九娘擦眼泪,抬起袖子又怕她生气。   他见过有混混想跟九娘搭讪时,被九娘好一顿凶。   “你……你别生气。”颜庆江看九娘直瞪瞪看着自己,以为她生气了,看看躺在地上的李承恩,结结巴巴地说,“你别怕,他欺负你,他没理!秀秀说了,有理我们就不怕!”   九娘被他一说,回过神来,看着地上的人,不由苦笑:娘子可没说有理就能把人打晕!尤其是这人,看着只怕身份不低。   颜庆江看她还担忧地看着李承恩,“我去叫秀秀来,不怕!”说着也不管九娘如何反应,往内院跑去。   颜庆江觉得,只要玉秀来,就什么事都不怕了。   九娘看着地上的人,暗自咬牙。若是这人醒来怪罪,就说是自己打晕他的,一定不能连累颜庆江……大不了……她摸上自己的脸,反正早已是残花败柳了。   “秀秀,就是他,就是他!”颜庆江拖着玉秀过来,远远指着李承恩说,总算他还记得要压低嗓门。   玉秀就看到九娘蹲在李承恩边上,“这是谁?怎么回事?”颜庆江只说有人欺负九娘,玉秀以为是侍卫,看地上那人,却觉得有点眼熟。   走近一看,这人,果然是很熟。   躺在地上的年轻人,眉目清秀,可两颊瘦削,看着就有些寡恩之貌。比前世自己初见时年轻了十几岁,可那五官,她还是一眼认出是李承恩!   玉秀看他胸膛还在起伏,略微放心了点,蹲下身闻到一股酒气。他不在前厅喝酒,怎么跑到二门附近来了,还没有带随从?她不由疑问地喊了一声,“九娘?”   九娘听玉秀语带疑问,生怕玉秀误会是自己不安分,慌张地解释,“娘子,我……我出来找富贵,走到这里被花勾住裙子,正想拉开刺,这人就来了。他……他想轻薄……”   “秀秀,他要欺负九娘,我看到了,就打他了。”颜庆江帮着九娘解释,看玉秀的神色有些严肃,他垂下眼不敢再看着玉秀,只低声问道,“秀秀,我们有理的,对吧?”   “小叔,这人,是靖王府的二公子!”   玉秀说了李承恩的身份,颜庆江还没反应过来,九娘却明白玉秀的意思了。   李承恩的身份尊贵,如今在颜家被打闷棍,只怕这事不能善了。这都是自己引出的祸事,她脸色发白,咬了咬嘴唇说,“娘子,您带二老爷离开。他若要怪罪……”   颜庆江听到九娘的话,不等玉秀说话,就先往九娘面前挡了挡,一脸倔强的看着玉秀。好像玉秀只要说不管,他就要护在九娘前面。   九娘看他这样,心中酸涩又甜,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从芙蓉楼出来才过了这么点像人的日子,就遇上这事,自己可能真是命不好吧。   玉秀看小叔有些忐忑又祈求地看着自己,再看九娘那黯然的神色。   她是肯定不会将九娘和小叔交出去的,可李承恩要是醒来,必定不肯善罢甘休。索性一了百了,弄死他算了?   她不由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自己真是染上小叔的傻气了,自己三个人,能把李承恩搬哪去?家里就这点地方,人家一搜就搜出来了。   她正在想怎么办,前面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   “二公子出来散酒,怎么还未回来?”   “颜大郎家这么多花,难道真遇上花仙了?”   “别的地方都没有,二公子在哪儿赏花啊?”   那说话的声音,赫然是金元宗和武知县。显然,他们酒足饭饱后,出来找李承恩了。听声音,显然是往这边来的。   这时候,就算想把人弄出去都来不及。   ☆、232章 花间风流      玉秀三个所站的位置,是二门出来的地方。   金元宗他们显然是从前院厅堂出来,一路找过来的,只要绕到屋后,一眼就能看到躺在地上的李承恩。   九娘吓得推了推颜庆江和玉秀,示意他们快走。   颜庆江刚想说话,九娘一把捂住了,这傻子,现在说话要是被人听到声音怎么办。   颜庆江只觉一股馨香,然后一只滑嫩的手捂在自己嘴上。顺着那只手往下看,竟然看九娘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了一片白腻的肌肤。   颜庆江怕九娘发现,想转开视线,可眼睛好像不听他的话了,好像有只钩子一直勾着他两只眼珠子,定在九娘那片肌肤上,动都不能动。   他又急又怕,急的额头都冒汗了,却不敢伸手将九娘的手拉下来。   九娘只觉自己手下所触越来越热,疑惑地抬眼,就看到颜庆江胀红了一张脸,连呼气都忘了。   她以为是自己捂得太用力,连忙放下手。   颜庆江松了口气,眼睛刚想转开,九娘偏偏垂眼,顺着颜庆江的视线,就看到自己敞开的领口。她呀地轻呼了一声,一手就去抓领口。   颜庆江连忙转开视线,“我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是不是在那边啊?我好像听到那边有声音。”不知九娘那声轻呼,还是颜庆江的声音,让人听到了。   玉秀左右看看,“九娘,你回作坊去。记着,你一直在作坊,没有来过家里!”   “娘子……”九娘犹豫,自己走了,娘子怎么办?颜庆江怎么办?   玉秀瞪了她一眼,“回去,将衣裙换了。我有法子。小叔,我们把他抬这里。”   玉秀指指那一排栽种在墙边的月季花。   那一排月季长势茂盛,人若是放在花下,第一眼是看不到的。   “娘子,丢这里,若是醒来,不是更要……”九娘觉得玉秀可能吓傻了,这又不是一包东西,往花底下一藏就行。   “先把他丢这里。”玉秀说了一句,招呼颜庆江准备抬人。   颜庆江倒是很高兴,那排月季花,长势很好,刺也很多,他可没少挨扎。这人敢欺负九娘,让刺扎他最好。   颜庆江站起来就抱着李承恩肩膀,九娘看玉秀抬腿抬不动,帮着托了一把。三人合力很快就将李承恩给挪到月季花下。   李承恩若是醒来一动,被花刺扎是免不了了。   玉秀拉了颜庆江让他快去找人,九娘从后院的角门回到作坊去。玉秀自己整了整衣裙,站在二门里面,等着合适的时候走出来看。   金元宗和武知县两个自然没喝醉,玉栋在前带路,两人跟在后面说笑着走来。   “二公子也不在这……来人,快来人!”   武知县刚想说“二公子也不在这里”,可一转眼,就看到月季花下有一片锦袍,仔细一看,躺那底下的不正是李承恩吗?   他人矮小,跟金元宗说话,又一直躬身。所以,虽然走在金元宗的后面,反而是他先看到人了。   顺着武知县的手,金元宗和玉栋也都看到了。   李承恩到底是靖王府的二公子,金元宗也不敢马虎。没等下人们过来,金元宗一撩衣裳下摆,当先跑过去,武知县和玉栋更是跑得快,玉梁看李承恩不动,转身叫洪伯和富贵快点叫大夫。   金元宗跑到李承恩边上,一伸手被月季勾破了衣袖,手也被扎了几下。   他转身下令,“快点,将二公子抱出来!”   靖王府带来的下人就在厅堂外候着,一听喊叫二公子,连忙跑过来,看到人倒地上,只觉出了一身冷汗。完了,自己的命要没了!   “二公子只是昏迷了,快点过来!”金元宗到底年长经过事,看了一眼发现李承恩胸膛起伏平稳,知道人没事。   幸好颜庆江那一棍就敲在李承恩脖颈上,将人给敲晕了。如果敲在脑袋上,那真要被他敲死了。   一群王府下人听到金元宗这话,争相冲上来,手忙脚乱地抬人。   手多,能下手的地方有限,人没抬出来,倒是将衣裳给拉扯揉搡着。   刚好这时,李承恩呻吟一声。   王府下人对刘氏母子还是畏惧的,听到李承恩的呻吟,不敢再乱动手,一群人半围半蹲在花前。   李承恩只觉后颈后背疼痛,脑袋里混沌一片。他慢慢睁开眼睛,眼皮抖动几下,才看得清眼前的景物。   他的眼前,几片绿叶摇曳,透过叶间看到的是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我怎么躺在这里?   李承恩有些疑惑地想要起身,头一抬,边上众人连忙喊“二公子小心”。   可惜提醒地太迟,李承恩一抬头,就撞上了头上的月季花枝叶,痛得他叫了一声,不由怒吼,“这是怎么回事?”   “二公子,您小心!”总算有机灵的下人摊开双手当肉盾,为李承恩挡住月季花的刺,有人将李承恩扶住,几个人合力总算将李承恩从月季花下弄出来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靖王府二公子这是月季花下风流?   金元宗脑子里滑过这念头,有些想笑,到底忍住了,关切地上前,“二公子,您怎么躺在这里?”   他的醉意被月季花一扎再被人揉搡着,酒意倒是退了几分,可他脑袋还有些昏沉。   听到金元宗的话,他转头四顾,自己怎么躺在这里了?   李承恩慢慢回想,他从厅堂离开醒酒,更衣后让人不要跟随自己。然后,他走着走着,好像看到了一个妖娆的女子。   对,那女子对自己眉目含情而笑,身材妖娆动人,他一时有些情动,就走过去拉住那女子。那女子玩着欲拒还迎的把戏,跟自己拉拉扯扯,推搡之间,自己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呢?   李承恩阴沉了脸色,寒声下令,“那个女人呢?带过来!”欲拒还迎也就罢了,竟敢如此戏耍自己,他要让这女人知道,什么叫悔恨不及!   王府的几个下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大着胆子说,“禀二公子,奴才们是听到大人们召唤,连忙赶过来。过来时,就看到您躺在花下……”   这人说着,求救的眼神看向金元宗、武知县和玉栋几个。   ☆、233章 赖上你了      金元宗听李承恩问起女人,好奇起来。应酬往来,主人家安排些歌舞女妓,这在官场商场都是常见之事。   可来时一见到玉栋,金元宗就知道指望不上了。看玉栋那一副未开荤的样子,连青楼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吧?幸好酒菜不错,玉栋谈的乡谈怪论他挺爱听,又有玉梁这个唐赫章的关门弟子相陪,吃得还尚可。   忽然听到李承恩问女人,他第一反应是难道颜家这么知情识趣,还给安排了酒后助兴之事?   随即不由失笑,看看李承恩那一身狼狈,这哪是助兴,是添堵结仇吧?颜家是主动安排,还是被人陷害?   金元宗眼神流转,将玉栋和武知县的神色收入眼底。看玉栋一脸茫然,武知县也是一脸好奇,知道这事有岔。   他是聪明人,最懂得明哲保身,看靖王府二公子的样子,可不是心胸宽大之人。   他也不说自己有没有看到,转头问玉栋,“颜大郎,二公子问的女子是……”   李承恩听到金元宗的声音,暗自懊悔刚才问的急了,岂不是平白给人留下自己贪恋酒色的形象?   可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尤其是脸上被花刺扎到的火辣辣痛感,提醒他这次的狼狈。所以,他回神后强忍怒意没有发作,可那双阴沉的眼,让人一看就心生胆寒。   玉栋是真不知情,金元宗问自己,他老实地摇头说,“金大人,二公子,我家只有两个妹妹,还有几个仆妇,没有什么女子啊!”   “颜大郎,要不问问令妹?”李承恩身边,自然有机灵的侍从,听到玉栋这句,马上接了一句。显然,意思是他们不信,要玉栋将颜家人叫出来看看。   玉栋正犹豫怎么回复,双喜走了出来,“大郎君,两位娘子刚才听到外院声音,担心出事,在二门处问出了何事。”   众人抬头,就见玉秀和玉淑挽手站在二门处,身后跟着富贵家的和山青家的两人。   玉秀看众人看过来,眼波流转看到李承恩那张脸,惊讶又害怕地问,“哥,这位公子……这是……”随后,好像想起自己的失态,捂住嘴不好意思地低头。   玉栋看玉秀出来了,连忙引荐,“秀秀,淑儿,这位是金大人,这位是靖王府二公子。”   玉秀顺着玉栋的话,给金元宗和李承恩见礼。玉淑看玉秀行礼,也跟着屈膝。   金元宗一看,赞一句好一朵姐妹花。虽然身量未长成,可大的那个眉眼娇艳,小的那个清秀可人。幸好颜家还搭上了皇家的线,不然就凭颜家这地位,只怕这两朵娇花养不住。   行礼后,玉秀急切地看着李承恩的脸,“二公子这是怎么了?是被花扎了吗?我们兄妹得王妃扶助良多,日夜感念王妃恩德。二公子竟然在我们家受伤了,这……这可怎么好?这让我们怎么对得起王妃啊……”   玉秀说着,羞愧难当,泪珠都滴落下来。   李承恩很想发怒,可当着众人之面还得忍着。眼看玉秀内疚地越哭越伤心,对刘氏感念的话语越来越多,若不是这丫头哭得声音还挺好听,他真想大吼一声“闭嘴”。   玉秀很伤心,看那样子,若无人制止,只怕她会一直伤心下去。   “颜娘子先莫哭了……”金元宗眼见这么哭下去也不是事,他好歹还想回城啊。待在东屏村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他下午喝了一顿清酒,晚间,还想去建昌县城,看看这边的美女和京城有何不同啊。   金元宗开口相劝,想让玉秀先别哭了,快点看看李承恩是什么意思吧。   “金大人,呜呜呜……民女就是害怕……二公子在我们家受伤了,这可如何是好?王妃对我们兄妹诸多照顾,我们竟然让二公子在我们家受伤了……金大人,您说二公子的伤要紧吗?我们可怎么对得起王妃,可怎么办?”   金元宗没想到,自己就劝了一句,玉秀就赖上自己了,左一句如何是好,右一句怎么办。   怎么办?我如何知道你们该怎么办?   他很想说这话,可是,他不能说。   李承恩与他一起来的,如今受伤了。他这时要是说这事与我无关,你们自己看着办,不就是不关心李承恩之伤?岂不是当面得罪人了?   “颜娘子,本官和你兄长、武知县一起出来找二公子,就发现二公子倒在花下,醒来时问一个女子消息。其他情形,本官也不知。要不,我们再问问二公子。”金元宗只好继续撇清。   “恩,我们听金大人的吩咐。”玉秀从善如流地点头,又转向玉栋说,“哥,我们听金大人的吩咐吧。”   金元宗只觉自己见过无赖,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吩咐?他吩咐什么了?   玉秀出来时,已经打定主意要赖上金元宗了。   她现在要是不赖住金元宗,李承恩当场就发怒的话,自己兄妹几个可承受不起。   哥哥就算是武秀才,在靖王府二公子的眼里,也是蝼蚁一只。   李承恩身边只带了随从,一个幕僚都未带,他本就是易怒的性子,火气上涌就不会深思熟虑。   颜家茶受士林推崇,颜家与唐赫章的关系,李承恩发怒时,都不会放在眼里。让人砸了烧了自己家,都还是小事。   李承恩多疑而易怒。前世,李承恩一怒而要人命的事,她见得多了。   就算现在他还不是世子,就算他现在看着谦和有礼,但是,玉秀看到李承恩那双阴冷的眼,就知道他的恼怒和仇意。   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可碰上这种解不了的,他们能怎么办?   玉秀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人吃眼前亏,可如今在面前的几个人,武知县本就是明州府下辖官员,李承恩不会放在眼中,只能靠金元宗来抵挡一时了。   李承恩没将颜家放在眼里,可金元宗好歹是身负皇命的京官,他还是得忍让一二的。   金元宗倒是想撇清,但他除非拉下脸说你们的事莫扯上我,直接拂袖而去。不然,他就得在这挡一会儿。   玉秀没指望李承恩就此息怒,放过今日之事,她只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234章 疑心所指      金元宗还没来得及再说话,玉秀看到玉梁带着胡大夫来了,怯生生地看着李承恩,“二公子,要不,先让大夫给您看伤?”   李承恩一看胡大夫那身乡下装束,嫌弃地皱了皱眉,“不用!滚开!”   “二公子,那……先去我家客院梳洗一下吧?”玉秀又怯生生问,“金大人,您看这样妥当吗?”   “二公子还是看看有无损伤吧。”金元宗吸着气吐出这一句。   这一句出口,他就知道,他是被颜家拖住了。可是,他能说什么?   不妥当?   这不是笑话吗?   金元宗再看向玉秀时,那眼神就带上了几分打量。   他为官多年,一向油滑不得罪人,每每见风头不好必定立时转舵,今日却是湿手沾面粉,甩都甩不掉了。他心中郁闷,往后退了退,只希望颜玉秀也好,李承恩也好,都当他未在吧。   他自然想不到,他虽然圆滑,可前世,玉秀为了在后院活下去,对金元宗,对李承恩,都是用心看的。   玉秀熟悉他,也熟悉李承恩,语气、神态,无一不是按着他们的习性来。   今日之事,只是一桩意外。   可如李承恩这样的人,是不会相信意外的。   玉秀知道,李承恩在什么情形下最多疑,别人什么行为最会惹起他的疑心。现在,金元宗不说话的时候,就是李承恩疑心他是隐居幕后之意。   李承恩被小心地抬到客房,胡大夫直接被打发走了。李承恩带的一个侍从略懂医术,为他查看后,确保没什么暗伤。   李承恩听他说无妨,坐起来吩咐道,“叫人悄悄地将颜家搜一圈,找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长相不错。”   那侍从连忙叫过侍卫吩咐。   靖王府的侍卫,当然不会将颜家这些人放在眼里,可惜,搜了一圈,没见到人。   两人很快回来禀告说颜家内院就玉秀姐妹俩,还有几个仆妇带一个丫鬟,不见其他女子。   “二公子,颜家有扇角门通向外面,听角门外的声音,有不少妇人谈话。小的打听了,那边是颜家的脂粉作坊,做工的都是女子。小的要不要径直入内找找?”   若是径直入内,那就是不用顾忌金元宗等人的意思了。   作坊里做工的女子?   李承恩想了想所见到的,他虽然喝醉了酒,但美人村妇还是分得清的,那女人的腰肢体态,说是花娘还差不多,村妇可没那种风情。   今日之事,来得太突然。   女色引诱,背后暗袭,再将自己丢到月季花下,这一连串事情,明显就是一个局,这个局,想要害自己什么?   颜家无权无势,颜家兄妹生怕别人不知他们得过母亲救助,时不时就要拿这点来说说,摆明了是想靠到靖王府门下。那他们,料想不敢得罪自己。   在东屏村这种地方,现在是谁在对自己下黑手?   他听玉秀一直与金元宗说话,眼神不由狐疑起来,难道金元宗与此有什么相干?   李承恩还未想出个头绪,侍从匆匆进来,低声耳语道,“二公子,大公子听说二公子来东屏村,特意带人来探望。现在正在厅堂与金大人武知县说话。”   李承允知道自己来了?   李承恩心中不由更是狐疑,也不急着去厅堂,“你们去那边听听说了什么。”他的脸被扎了一片红点,上药之后,已经好多了。   那侍从领命,又到厅堂门口去。   此时的厅堂里,金元宗、武知县和玉栋在厅堂,正与李承允说话。   金元宗是第一次见到李承允,但对靖王府还有位大公子的事,他自然知道的。他又是在京为官,也知道成王妃是李承恩的嫡亲姨母。   这碰上了闲聊,李承允客套地说,“我曾听表弟说,金主事才干过人。今日一见,金主事不仅才干过人,为人也是和蔼可亲,难怪此次圣上会派金大人南下办差。”   “大公子过奖了,下官惭愧。”金元宗知道,李承允提起的表弟,肯定是成王世子周明,“周世子在京时,经常来户部,端得谦和。”   “可惜表弟去北地了,不然若是知道金主事来了,必定要给金主事饮酒接风的。”李承允惋惜地说,“今日有些仓促,金主事想来也有事要办,明日不如我在别庄设宴,为金主事接风吧?”   “这怎么敢当,大公子太客气了。”   “对了,还未恭喜金主事,听说您又添了一位公子啊。”   “哈哈,多谢大公子。”金元宗离京时,家里一位贵妾即将临盆,他离京不久,就接到府里消息,那贵妾生了个儿子。中年得子,可是件得意之事。   他一边心惊李承允的消息灵通,一边更是热情应对。   李承允刻意结交,有成王府的招牌,金元宗也是热络,倒把玉栋这主人丢一边了。   李承恩派来的侍从在边上听了会儿,连忙又回客房去回禀。   李承恩听说李承允与金元宗熟络,又听说李承允居然知道金元宗刚生了儿子,这消息,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是成王府那边给他的消息了。   金元宗与周明很熟,会不会来江南时是为了帮李承允?   他对金元宗客气,是希望他回京时能在武帝面前提起自己一二,自己的世子之位迟迟未封,这种事又不能亲口催促。若有外人将自己的一片忠心告诉武帝,也好让那位皇帝堂哥快些册封。   想到这,他不由嫉妒李承允的好命。刘氏娘家不显。这些年家中子弟偶有出仕,都是些地方小官,不仅帮不到他们母子,反而要他们母子多方帮衬。   李承允就好了,有何家这个外家,又有成王妃这个姨母。幸好他腿废了,不然,这世子之位还真不一定轮到自己。   成王妃以前为了李承允,阻止自己的世子之路。现在,会不会为了李承允,买通金元宗?   或者,不用买通。今日之事,金元宗若是回京一说,自己就是个笑话。   李承恩觉得,今日之事的幕后之人,自己找到了,必是李承允。不然,他怎么来得这么及时?自己前脚丢了人,后脚,他这风度翩翩的大公子就来了?   看清爽的就到   ☆、235章 颜家之财   想到风度翩翩四字,李承恩不屑地啐了一口,再风度翩翩,也只是个废人。   自己做不成世子,他一个站不起来的残废,也休想做。   不过,李承允若是对自己母子怀恨,很可能与府里的老三联手。   如意是伺候过原王妃何氏的人,李承允若是觉得,让老三做世子,比自己做好呢?   李承恩想透这些,吩咐侍从为他梳洗后,起身拉开门去前厅。   玉秀躲在厅堂后,看李承恩侍从来来去去,李承恩带着人来到厅堂后,舒了口气。   厅堂里,李承允看到李承恩的脸,吃惊地问道,“二弟,你脸怎么伤到了?”   “适才喝多了,出来散酒的时候,居然醉倒在花下,被花刺给扎了。”李承恩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可上了药?多大的人了,还喝醉酒。母亲若是知道了,岂不是忧心。”   “大哥可千万别告诉母亲,下次我必定加倍小心,再也不敢了。”   李承恩与李承允兄友弟恭,看着今日之事就揭过去了。眼看天色不早,武知县请金元宗和李承恩回县衙。   李承恩本想住到田庄去,架不住武知县一再相邀,从善如流地到建昌县城去歇息。   武知县本来还想邀李承允同去,李承允排排自己的腿,“多谢武知县好意了,可我行动不便,就不叨扰了。二弟,你回头代我敬武知县几杯,以表谢意啊。”   “大哥放心,我一定将您的谢意带到。”李承恩一口应承,“大哥也不要灰心,母亲日前又打听到两个名医,正打算派人请来为大哥看腿。”   “母亲费心了。”李承允应了一句,顺势又问候了刘氏。   兄弟俩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李承恩才跟上金元宗一行,往建昌县城而去。   看着车架离开村口,玉栋松了口气。   李承允回到厅堂,看玉秀正在那让人收拾桌椅,又重新摆上一壶茶,“今日之事,多亏有大公子了。”   “他怎么会受伤的?”李承允好奇地问道。   颜庆江匆匆来到田庄找他,事情来龙去脉又说不清楚。他刚才看到李承恩,觉得他虽有怒气,但还不至于要杀人放火吧?   听玉秀将事情一说,他愕然,点点玉秀,又指着自己,“合着是让我来做挡箭牌,去掉他的疑心啊?”   玉秀促狭一笑,“大公子反正也不差这一件啊。”   李承允一口气噎住,让人背黑锅还背的如此理直气壮?   “大公子,算算日子,沈公子派去请神医的人,应该快回来了。若是这时候二公子和王妃一再探望您,您看病就不便了。”   沈莛来贺了玉栋茂才之喜后,就安排人南下去请神医了。   神医到了,李承允的腿若是能治,治伤自然要费些功夫。刚才李承恩说刘氏又请了名医,看来如意母子到底分量太轻,已经被刘氏压制住了。   眼看着世子的册封迟迟未至,刘氏又有心力来想李承允的事了。   玉秀提了这话,李承允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李承恩一行人回到建昌县城,武知县,这次一点没小气,居然请了一桌好酒菜,他还从芙蓉楼等处请了几个名妓来陪酒。   本来他还是舍不得的,颜家让人送了一张银票过来,花别人的钱他自然不会手软了。   金元宗和李承恩两人吃饱喝足回到客栈后,金元宗笑着说,“二公子,要不要一起听个小曲儿?”   “金大人好兴致啊,那我自然作陪。”李承恩下午喝醉,失了颜面。晚间这顿晚宴就很节制,喝酒不多。   加上他心里又想着李承允的事,自然更是吃得不多。就连对席间那几个名妓,都不是很有兴致。   他有心试探金元宗会不会帮李承允说话,听到他相邀,一口答应了。   两人所住的是客栈的一个单独跨院,坐在院子里,让人送了酒菜过来。李承恩又让人去招了几个女妓过来。   他这一路从明州到建昌,和金元宗相处得还算不错,知道这位金大人,在女色上还是挺好这一口的。   几个女妓一到,金元宗看了几人一眼,这小地方,女妓姿色真是平平。想到姿色,他不由想起下午见到的玉秀姐妹俩。尤其是玉秀那一张俏脸,眉眼含情,宜喜宜嗔。乡下地方,居然有这样的小美人。   他想着,不由身下一热,看李承恩兴味索然地站在一边赏花,知道他必定也没看上这几个女妓的姿色。   他眼珠一转,让两个会弹琴唱曲的女妓在一边弹唱,让其余人回去了。   酒菜上桌,李承恩坐下来,两人一边听着小曲,一边喝酒闲谈。   聊着聊着,聊到了颜家作坊。金元宗羡慕地说,“这颜家兄妹真是好命,有了这颜家作坊,以后必定是财源滚滚了。”   “就卖点胭脂水粉,能赚多少银子?一盒胭脂也就一二两银子吧。”李承恩有些不屑。   “二公子可别小看这胭脂水粉的利润。您看颜家作坊一盒胭脂,听说一盒水粉要一两,一盒胭脂一两到十两不等。这每日若是做个一两千盒,一年少说也有二三十万的纯利啊。”金元宗喝了几杯,略有些酒意,艳羡地给李承恩算账,“如今连太后娘娘都给他们恩典,让内廷采买,这每年,也得不少银子吧。”   “那颜大郎若是会来事,以后就是皇商。皇家可不计较蝇头小利,颜家以后贵不贵不知道,这一个富字却是占定了。”   “看颜家那宅院,可不像多有银子的。”李承恩听说颜家有这么多银子,想到今天在颜家所见之物,可没一件称得起豪奢的。   “下官想,这应该是颜家兄妹几个年纪小,窝在那乡下地方,能见到什么好东西?井底之蛙,有钱也不知道怎么花啊。”金元宗感慨地说,“这些银子,给颜玉栋那毛孩子,真是……啧啧……”   “这倒是,几个孩子,二三十万两,他们拿着也烫手。”李承恩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几个孩子,无权无势,二公子若是看上,是他们福气啊。”金元宗笑着说。   ☆、236章 颜家佳人   李承恩狐疑地看向金元宗,这话,听着意味深长啊。   他做为靖王府二公子,孝敬他的商人不少,比如江南盐运漕运里就有每年的孝敬。他一向认为脂粉这种女人所用之物,都是小利。   听金元宗这一说,居然还是暴利啊,倒是有些心动。可金元宗与自己,交情还没到这地步吧?   他忽然告诉自己这些,是什么用意?   “金大人说笑了。”李承恩不置可否地一笑,只要颜家还在明州境内,他自可慢慢谋划,不需要与金元宗合作。   金元宗这种老狐狸,对李承恩刚才那一刹那的动心可没错过。   “二公子想必知道,下官此次来身负皇命,查看沿路的府库。圣上仁慈,与民休养生息,可这税少了,各地府库就吃紧,国库就更加吃紧了。”他凑近李承恩,压低声音说道。   李承恩不知道金元宗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离开明州时,靖王有交代让他留心探听武帝查府库的心思。可金元宗一路都未深谈,今夜怎么吐口了?难道真是喝醉了?   “国库吃紧,圣上加收税赋也就是了。”李承恩试探地低声接了一句。   “圣上是仁君,一心为百姓计,如何能贸然加税?这国库吃紧,各地支出却不少,我们户部真是捉襟见肘。治水要用银,打仗要用银。我们尚书大人说,圣上这次让各地查府库,就是想看看还能上缴多少银子。”   “这税赋不加,各地府库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靖王府在江南,是出名的鱼米之乡、富庶之地。   李承恩一听武帝查府库,是想从各地搜刮银子到国库,连忙诉苦,“金大人这一路南下,想必见到了,各地府库也是寅吃卯粮的多,富余的少啊。”   “谁说不是啊?这银子吃紧,朝廷办事就难。现在北地那战事,听说宫里娘娘们为圣上分忧,连首饰都拿出来卖了。圣上正和礼部商议,打算将教坊给裁减些。”   金元宗拿起酒杯又喝了一杯,“下官离京时,听说洛郡王为圣上分忧,捐了二十万两银子,圣上高兴地直夸呢。洛郡王嫡长子一直没正经差事,这次,圣上说要让宗室历练历练,打算让洛郡王的嫡长子负责护城河疏通之事。”   话说得这么明,李承恩自然都听懂了。武帝缺银子,谁孝敬银子他就提携谁。   可他不明白金元宗说这些的意思,是提点自己学学洛郡王?下午那一出,他认定金元宗与李承允有瓜葛,所以,只笑着不接口。   金元宗明白李承恩是不信自己,靖王上了请封世子的奏折,武帝迟迟未批复。这事朝廷中的大臣们都知道,自己忽然给他指路,他有怀疑也是正常。   “二公子觉得颜家那对姐妹花长相如何?”金元宗忽然又换了话题。   李承恩眯着眼回想下午见到的玉秀和玉淑长相,“是对美人坯子。过几年长开了,必定是不错。”   “二公子也这么觉得?下官觉得这姐妹俩一个娇艳,一个清秀,真是春兰秋菊各有胜场啊。”想起下午乍见颜家姐妹,玉秀那抹娇柔无助的神情,那芊芊细腰,让人恨不得将她抓过来狠狠亲上一口。   “二公子不知道吧,这女人十二到十五岁,最是动人,若是调教得当,比这种青楼女可有意思多了……嘿嘿……”金元宗说着,或许想到什么美事,舔了舔嘴唇,脸上的笑带着几分寓意深长。   李承恩从来不缺女人,各种女人也见识过。不过刘氏在色字上管得严,他至今也只能玩玩青楼名妓和府中丫鬟,听金元宗这话,不由好奇,“雏儿有什么意思?碰一碰就哭,毫无风情。”   金元宗听李承恩这话,不服气起来,说起京中如今流行的瘦马,“年纪小又干净,还知情识趣,这才是佳品啊。颜家那对姐妹花,要是调教好了,必定是上品啊。”   “怎么,金大人看上了?”李承恩看金元宗一脸向往,玩笑般问道。   “喝多了,有些喝高了,胡说八道,呵呵。”金元宗笑着说,“我要真看上,也先看上颜家那作坊,再看上那对姐妹花啊,哈哈。不行了,下官真喝多了,得去睡了。”   金元宗说着,踉跄地扶着桌沿站起。   “金大人车马劳顿,早些歇息吧。这两个,就留在这伺候吧。”李承恩说着,又吩咐那两个女妓,“今夜好生伺候着,若是伺候得好,明日有赏。”   两个女妓停下弹唱,娇声应诺。   金元宗扶着两个女妓,晃晃荡荡地回到房中。   李承恩看着他那背影,想着他刚才所说的话。   看这样子,金元宗是看中了玉秀姐妹俩,想下手却不得其门而入,所以怂恿自己帮他动手?   先看上作坊,再看上姐妹花,这姓金的胃口不小,这是想人财两收啊。   朝廷国库空虚他是知道的,洛郡王被封赏的消息,也已经传到明州来了。若是,自己敬献朝廷几十万两银子,是不是能让武帝快些册封自己为世子?   李承恩想着,他得回到明州后,和母亲商议一下。若是可行,那颜家这笔财——就像金元宗说的,颜家兄妹年纪不大,无权无势,简直是一笔无主之财啊。   金元宗若真是打着人财两得的主意,到时作坊的收益每年分他一成也可。他听说,这金元宗在户部混的如鱼得水,眼看着户部尚书要告老了,金元宗升到侍郎是十拿九稳,若是运道好,直升尚书也不无可能。   每年送个几万两银子,买个京官盟友,还是值得的。至于玉秀姐妹俩,李承恩想到金元宗所说的瘦马,或许,自己留下一个,送一个给金元宗?   不过,这脂粉生意有没有金元宗所说的那么好?他想到这里,李承恩也顾不得已经深夜,吩咐人等天亮后,就去打听一下颜家的生意到底如何。   若真是利润可观,颜家兄妹要是肯投到自己门下也就罢了,若是不识相,就让他们消失吧。   ☆、237章 青楼有信   李承恩身边的人,还是很得力的。   第二日一早,李承恩就知道了颜家的生意。除了脂粉作坊外,颜家的两宜茶专供五味茶楼售卖,一年少说也有几万两银子。   “颜家还有露华香铺子,在明州府内开了七家铺子了,听说家家都赚钱。小的去问过建昌县这边的铺子,他们隔壁的首饰铺子伙计说,露华香那铺子,一月保不定有上万两。”   侍从的话说完,李承恩惊讶了,一家铺子一月上万两,七家铺子,一月就有七万两,这一年不得有八十来万两?漕运每年孝敬他的银子,也不过一年五十万两而已。   没人嫌银子烫手,李承恩只觉再想起颜家兄妹,就想到了银疙瘩。颜玉栋那种傻小子,居然能赚到这么大家财?不过傻小子就是傻小子,有这么多银子,看着还是穷酸样。   玉栋的秀才功名,李承恩自然不放在眼里。   “二公子,还有一件事。小的打听到颜家的小郎君颜玉梁,是唐赫章的关门弟子,每日都到王府田庄去,跟着唐赫章读书。”那侍从探听得很仔细。   “每日都到王府田庄?”李承恩神色正了正,李承允是唐赫章弟子的事,他是知道的。这颜玉梁是唐赫章的关门弟子,不就是李承允的师弟?   “你让人去找具年轻女子的尸体,丢颜家去。然后,趁着我们还在建昌时,让人发现这尸体。”既然是李承允的师弟,那就不会轻易投到自己这边了,李承恩当机立断吩咐道。   想到昨日在颜家吃的亏,哼,他刚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颜家兄妹若对那女子不知情,那就算他们倒霉吧,谁让他们与李承允扯上关系了呢?   那侍从一愣,这找具合适的尸体可不好办啊,“二公子,这女子……”   李承恩看他那呆愣的样子,冷哼了一声,刚好一个女妓走出来。   这女妓,正是昨夜伺候金元宗两个中的一个。因为接她的轿子还未来,只好让同伴先走,自己在此等着。   她看到李承恩,连忙露出一抹媚笑,远远福身行礼。   李承恩对那女子抬了抬下巴,“送点银子去百花楼,跟老鸨说这女人爷买下了。你让人将她丢颜家去,明白了?”   那女妓看李承恩看着自己,这样年轻多金的恩客,是很受欢迎的,不由脸上的笑又娇媚几分。   那侍从看那女人还在娇笑,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啊,“小的明白了。”   他跟在李承恩身边多年,知道二公子的脾气。他走过去叫那女子进了客房,随后,又走出门到县城的百花楼交赎身银子了。   反正靖王府要的人,肯给银子,那老鸨就该谢天谢地了。   李承恩满意地让人送上早膳,慢慢吃完,看金元宗还未起床,自己带了人出门,随处逛逛。   这日正午时分,留在建昌县管铺子的柳絮,坐着马车,匆匆回到东屏村。她一进门,等不及让洪伯让人去内院通知,自己一拎裙子就往内院冲。   玉秀正在屋子里与九娘和郑氏商议,这皇家采买的脂粉,应该选用哪些比较妥当。玉淑坐在一边偶尔听一耳朵,正拿着一件衣裳在那缝制。   九娘被玉秀交来帮忙,柳絮暂时代替她在建昌县那边管铺子,这么匆忙回来,玉秀以为铺子出了事,连忙让人将她带进来。   柳絮一进门,看到玉秀就惊呼了一声“娘子,不好了。”她这一嗓子嚎出来,九娘、郑氏和玉淑都吓了一跳。   玉秀看她神色慌张,却是神色不变,连声音都没什么起伏,“怎么了?铺子里出了何事?”   看到她这么沉稳,柳絮原本惊慌失措的心,好像安定了些,一路跑着连气都没大喘。这一放下心,捂着胸口呼哧呼哧喘气。   “你这么慌里慌张地回来,铺子里倒是有什么事,快说呀,急死人了。”九娘看柳絮忙着大喘气不开口了,着急催促。建昌县的铺子是她一手管着的,铺子出事,她比谁都着急。   “铺子……铺子没事,不对,铺子现在没事,九娘你别急。”柳絮总算喘过气回道。   “铺子没事你这么急干什么,想吓死人啊。”九娘昨日惊吓一场,今日再被柳絮这么一吓,不由嗔怪道。   郑氏拿过边上的杯子,给柳絮倒了杯水,“柳掌柜,您先喝口水,慢慢说。”   柳絮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看看屋里的人,有些欲言又止。   “郑氏,你要不先去作坊那边,按我们刚才商定的,将一些货色选出来,给采买的人备选吧。”玉秀看柳絮那神情,知道她是有些话不好当众说。   郑氏答应一声,起身出门。她一向只管作坊的事,铺子里的事都是九娘在统管,所以,看柳絮的意思是要说铺子里的事,不以为意地走了。   “姐,我到门口去。”玉淑叫双喜帮她拿上布料针线,到外面去。   她心细,双喜这些人都是新来的,家里的事还是要避开些。   屋里就剩下玉秀、九娘和柳絮三人,玉秀看了看柳絮。   “娘子,事情是这样的。昨夜。那京里来的金大人和靖王府的二公子,从县城的百花楼里召了两个姑娘。您知道,金奴是百花楼那里赎身出来的,百花楼里的姑娘羡慕她,时常会通个信息,那些姑娘也是想有机会,就到咱们家铺子来。”   柳絮一口气说了一堆,玉秀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昨夜百花楼被叫去的两个姑娘,都和金奴要好。昨夜,在那边伺候的时候,听到那京里来的金大人和靖王府二公子的话,那些黑心肝的,竟然想算计郎君和娘子。这些不要脸的下流胚子……”   柳絮说着忍不住骂了两声,九娘性子急,不像玉秀等得住,“你倒是快说他们要怎么算计啊,别光骂啊。”   “怎么算计,她们没听到。那个金大人就说家里生意好赚钱多,要那个二公子别放过,有些话没听清,对了,还说了京里什么洛郡王捐银子,儿子得差事了。那个金大人不要脸……还说……还说……娘子和二娘子长得好,那些污言秽语,让人听着都替他们脸红,还读书人出身,整个一衣冠禽兽。”   ☆、238章 怒打金元宗   玉秀听柳絮断断续续说完,明白了。   金元宗,看上了颜家的钱财,还看上了自己姐妹俩。   那李承恩呢?   有利可图之事,李承恩必定不会放过。   玉秀早就想过自己兄妹四个无权无势,若是钱财露白,必定引人觊觎。如今果然是被人盯上了。   一想到金元宗不仅盯着自家的银子,还盯上了自己姐妹俩,她不由暗暗咬牙。   “你回县城去,想法子打听一下,昨夜金元宗和李承恩喝酒是如何情形,还有今日两人有没有做什么。这几日都想法子找人盯着些。”玉秀让柳絮回建昌县城去打听。   两人就算心里没把自己兄妹四个放眼里,明面上也不敢明火执仗就上门。那么,要防的,自然是暗地里有什么动作。李承恩不是有耐心的人,金元宗很快要回京复命。他们在建昌县都待不了多久。   九娘和柳絮都是风尘打滚多年的,玉秀又让两人要舍得花银子,所以,在建昌县城里,她们三教九流也都认识一些。   柳絮知道这事要紧,答应一声,匆匆忙忙又赶回建昌县去打听。   玉秀想了半晌,叫富贵来,让他去找钱掌柜传了些话。   这日下午,王府田庄中一派热闹。   李承允宴请金元宗,李承恩和武知县作陪。李承允又特意从芙蓉楼请了女妓席间弹唱陪酒,一时间宾主尽欢。   酒喝到一半,小北走进厅中,与李承允耳语了几句。   李承允为难地看了金元宗半晌,还未说话,外面已经吵了起来,哭声喊声吵成一片。   “大哥,外面是怎么回事?”李承恩对于李承允的热闹,还是很爱看的。   “我失陪片刻,出去看看。”李承允示意小北推自己出门,又吩咐厅中的女妓,“你们好好伺候着。”   “大哥,你腿脚不便,这要有什么事可如何是好?还是我们陪你出去看吧。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王府田庄外吵闹。”李承恩一副共进退的样子,放下杯子就起身往外走。   走到厅门处,他有转身招呼,“武知县,你是建昌父母官,不如一同出去看看?”   武知县避不过只好跟着出门。   李承允对金元宗苦笑,“金主事,这事……料来无妨,您先在厅中稍候,我去看看。若有事再派人请您吧。”   金元宗听他这话意,外面吵闹的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当然不肯干坐着,“赶在王府别庄前闹事,必是刁民无疑。下官同去看看吧。”   “也好,真有什么事,金主事也不用担心。”李承允安慰了一句,金元宗已经听到外面吵闹得更厉害,心下疑惑,快步往外走。   外面,只有一群人,领头的竟然是个穿着圆领长衫、一副书生打扮,看着就是有功名在身的青年男子。   “众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家公子稍候就出来见大家。”丁三爷正带着人在门口拦着。   “丁三,出了什么事?”李承恩人未到声先至,“你们有何事,可以先跟本公子说。”   围在大门口的人不认识李承恩,李承恩所带的侍从马上上前说道,“这是靖王府二公子,最是爱民如子,你们有什么委屈,都可跟我们二公子说。”   很快,武知县、金元宗和李承允也到了门口。   李承允坐在轮椅上,小北推着上前,“众位有什么事,不如先到庄子里说?”   李承允在建昌待了这些时候,众人都知道靖王府大公子腿脚不便,所以一看就知道是他了。   那领头的青年男子看看李承恩,又看看李承允,长揖朗声说,“在下砚山县秀才王彬,参见大公子、二公子。斗胆上门,实在是想着在建昌县境内,除了求大公子外,没别人能为在下做主了。”   李承恩一听是来求李承允做主的,有些无趣,他本来还想看李承允的笑话呢。   李承允谦和地虚扶一把,指着李承恩说道,“看先生是有功名在身的,请勿多礼,若有尽心处,自当尽心。这是我二弟,若先生真有何事是我们兄弟不能相帮的,我二弟回明州时也可禀明父亲。”   他又指了指金元宗和武知县,“刚好武知县也在,他是建昌县父母官。这位金主事是京中来的大人……”   那书生一听是京中来的大人,指着金元宗问道,“你就是昨日刚来建昌县的金元宗金主事?”   被一个秀才功名的书生直呼其名,金元宗皱了皱眉,“正是本官,你有……”他刚想问王彬有何事。   那王彬走上几步,忽然扑上前吐了一口唾沫,一手揪住金元宗的衣领,一手举起拳头就打,“我打死你!打死你个仗势欺人的王八蛋!”   王府田庄的大门就那么点大,金元宗被王彬拖到门槛处,门槛内外是丁三爷带的田庄里的随从护卫。   众人猝不及防,金元宗自己也没想到这出,一下脸上就被打了好几拳。   “住手!”丁三爷连忙带人上前帮忙。   金元宗带的随从站在门槛里,看到自家老爷被打,自然要冲出来护人。   李承恩和武知县也不能干看着,都招呼带来的小人上前帮忙。   结果救人的在门口挤成一堆,谁也出不去。   丁三爷带的人倒是能拖到金元宗,可一群人有往外拉的,有往里拉的,门里还有往外推人的。就看到几十只手臂在挥舞,一群人互相遮挡,想插手都插不进去。   等金元宗好不容易从人堆里被拉出来,样子已经不能看了。   六月天气渐热,他穿的是夏布裁剪的衣裳,现在一身常服被拉成破布条,一只袖子都不见了。头上发带掉了,发髻松散。脸上鼻青脸肿,鼻血都出来了。   那王彬看着瘦削,力气居然不小,他站起来的样子,虽然圆领长袍也破了,可跟金元宗一比,样子好多了。   金元宗因为是来赴宴的,他那些卫队之类都没带,就带了几个随从轻车简从而来。   他一身狼狈地被自己的随从护住,再好的涵养也没了,指着王彬怒声道,“把他……把这刁民给我抓起来,打!”   殴打朝廷命官,这罪名可不小。   ☆、239章 门前问案   金元宗带来的随从就要上前抓人。   跟王彬同来的男女老少都有,挤在前面的都是学子打扮。   众人还未说话,官道上又有一群人来到王府田庄,这次来的人,却都是武生打扮,箭袖长衫。   与王彬一起来的人里,就有人招呼,“钦差打死人啦!钦差纵奴行凶!”   有人悲呼,“圣上英明,都是坏在这种小人之手!”   “金元宗欺负我江南无人啊!”   “什么?不讲理还打人?”那群武生可不是文弱书生,听到这群书生的话,上来拳脚一挥,金元宗的几个随从一下就被打得哇哇乱叫了。   武知县看着面前这些人,觉得有点头疼。先来一群文秀才,又来一群武秀才,这到底是闹哪出啊?   王彬大叫,“金元宗,你私藏御宝,辜负皇恩,草菅人命!你就算打死我,江南士林也看清你的真面目了!我今日就撞死在门前,以血鸣冤!”   他又转向李承允和李承恩叫道,“我真是瞎了眼,竟然相信靖王府公正清明、爱民如子!”   “慢着!”李承允越众而出,“都住手!我是靖王之子李承允,你们既然有理,何不好好说话?”   他又转向金元宗说道,“金主事,这人莫不是对你有误会?不如我们先听听他如何说?”   他这里刚说慢着,那边丁三已经带人挡在王彬和金元宗的随从之间。   来的人听说他是靖王府大公子,就有人拉住了王彬,“大公子谦和明理,你何不先当着大公子的面,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金元宗这顿打挨得莫名其妙,总觉得事情不对,可李承允这么说,他若不听就是驳了李承允的颜面,而且也显得他心虚。   他昨日刚到建昌,想做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吧?更何况他这一路,可算是最低调的钦差了。官场应酬往来,收礼在所难免,可什么草菅人命、私藏御宝,简直是子虚乌有!   若是不让这书生说,还显得自己心虚了,他寒声说道,“大公子说的是,不让这秀才说话,倒显得本官理亏了!”   “武知县,不如就由你来问吧?二弟,我们旁听如何?”李承允温声安排。   李承恩有些不忿被他压住了气势,这些人,竟然只知道靖王府大公子,而不知道自己这堂堂二公子。   他自然不知道,李承允经常在五味茶楼与文人学子们谈学论道,在各处游玩时也多有扶危救困之举,提起靖王府大公子,谁不是尊敬有加?   李承恩,在明州的达官贵人中无人不知。而李承允,却是在士人和百姓中扬名。   丁三做事很麻利,随着李承允的吩咐,让人搬了几案就摆放在田庄的大门口,李承允、李承恩和金元宗坐在一旁,另一边站着王彬一群人。   田庄门前,沿路点了十几个大火把,霎时灯火通明。   武知县硬着头皮坐到案几后,想摸一把惊堂木,才想起这可不是建昌县大堂,他咳了一声,“王彬,你刚才说金大人草菅人命,这是怎么说的?”   王彬大声说道,“禀告大人,在下有一红颜知己,名叫芸娘,是建昌县百花楼中的姑娘。今日在下去百花楼探望时,众人都说是昨夜被带出楼后再未回来。”   李承恩和金元宗一听是百花楼的女妓,不由皱眉。尤其是李承恩,他忽然想起早上的那个女妓。   这王彬倒是好口才,说着自己与那女妓如何相得,今日想去为她赎身,却听说已被带走,“楼里的妈妈说芸娘被赎身了,可芸娘与在下有约,怎么忽然变心?在下不死心,就打听着找到客栈,才知道那里是二公子和金大人下榻之处。”   “在下想客栈中的随从打听,众人去都说未见过一个女子。后来……后来在下在客栈客房后窗下,捡到了一方帕子,正是芸娘所用之物!”   王彬掏出一方绢帕,左下角有一小小的芸字,绢帕上用红色胭脂,写着大大的“救命”二字!   “若芸娘无事,为何要在帕上写救命二字?在下喊了几声,却无声响,想走进院中查看,又被拦住!芸娘只是一个青楼女子,金大人为何要杀她?在下又去找昨夜与芸娘同去的女子探问,她说金大人晚上高兴,赏了不少东西。芸娘赏的东西里,就有红色胭脂。”   “在下就拿着这方绢帕到脂粉铺子询问,大家都是不认识,最后问到露花香铺子,那家掌柜的一看,惊呼这胭脂是今年露花香特意制作,只供给宫中的!”   众人惊呼一声,金元宗竟然拿供给后妃所用的东西,随意赏赐给一个青楼女子?   “在下想,这必是金元宗昨夜酒醉,今晨酒醒后怕这大不敬的罪名败露,就杀了芸娘灭口!”   金元宗开始听王彬说芸娘如何,只觉荒谬无比,听到最后,却是脸色惊变!   “你胡说!什么芸娘雨娘的,本官压根不知道!”金元宗这辩驳,有些无力。   “那你敢说昨夜没有找百花楼的姑娘?”   金元宗看看李承恩,咬牙说道,“昨夜本官与二公子在客栈饮酒,只叫了两个唱曲的助兴!因为天色太晚,念她们归途不便,就留她们在客栈歇了一晚,今日一早赏了银子,让她们回去了。是让随从随意找的,哪知是哪里的姑娘?”   这话说完,让众人哄笑起来,大家都是男人,叫了两个唱曲的姑娘,留人家住一夜?金元宗当他自己是柳下惠啊!   金元宗听到这哄笑,硬是咬牙不认。虽说官场应酬往来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传出钦差**之事,是要被御史台弹劾的!   “二公子,金大人说您昨夜也在场,可知昨夜之事?”武知县只好又问李承恩。   李承恩听到王彬的话,已经脸色一变,难道早上那个女妓,就是王彬口中的芸娘?听到武知县询问,他看看金元宗,“昨夜我和金大人饮酒,为尽地主之谊,让人叫了几个姑娘来弹琴唱曲。今日一早,就都回去了。”   ☆、240章 外来和尚步难行   心思电转间,李承恩知道自己让人去赎人的事,一定要瞒下。不然王彬要是知道芸娘是自己杀死的,那就要咬着自己不放了。   李承恩瞒下赎人的事,金元宗就苦了。李承恩的话证明他们昨夜确实从百花楼叫了女妓来,可留下的两个女妓,只回去了一个。   青楼女的命,命如草芥。   可是,现在是一群秀才在讨说法,这其中还牵涉到金元宗擅用贡品之事,金元宗又是钦差身份。   武知县这个七品知县,没法做主了。   这事,放眼明州,也只有靖王爷才能压得住。   李承允的这一场接风宴,就这样草草收场。   为示公正,李承允邀王彬和金元宗都歇在王府田庄,明日一早启程回明州。   至于王彬所告的芸娘失踪之事。李承允、李承恩和武知县派人跟随,顺便去客栈里搜查芸娘尸身。   金元宗在田庄里住了单独的一进院落,因为客院就是李承允先生唐赫章的住处,送他到院落的丁三爷,很委婉地提醒:唐先生不喜人打扰,也不喜欢在附近听到喧闹声。   金元宗只能待在院落里,一步都不能出去。他有心派人出去打听王彬等人底细,却不知该找谁才好。   李承允与他没什么交情,他也不能指望李承允为他摆平王彬。   李承恩与他倒是有点交情了,可昨夜他挑唆的计划,还未能实行。   两人还只是两只各自蹦跶的蚱蜢,没拴在一根绳上。李承恩又不是傻子,就算有心算计颜家,在明州府境内,靖王府二公子比他金元宗行事方便,没有他也能成事,自然不会为他冒风险。   客栈里的侍卫等人,都不是他的心腹。而他带来的几个心腹,都留在田庄了。   他们倒是可以出门,但出门后有什么用?满大街打听事情?   武知县官微言轻,金元宗原本并没把他放眼里,等现在他觉得武知县值钱了,攀不到了。   外来的和尚,在这里没有根基,寸步难行。   金元宗是官场老手,知道这事必定是有心人的安排。   今日出面首告的是王彬,听他话语,跟那失踪的女妓芸娘应该是相识。可这么快就找到自己头上,还如此大胆指控,背后必定有人。   能煽动这么多士林中人,背后之人肯定不简单。   明州境内有这势力的人当然不少,比如靖王府内的人。可是,自己来到明州后就直奔东屏村,都未与这边官员打交道,明州这里谁会害他?   难道是京中的对手,跟到明州来布局?   金元宗身在官场,再圆滑,也难免会有政敌和对手。   户部有三个主事,户部尚书告老后,大家都猜会是左右侍郎中的一个顶上,那空出来的侍郎之位,就是他们三个主事中的一个顶上。   金元宗是仓部主事,因做事灵活善于逢迎,很得上司赏识。若是有空缺,极可能升他为侍郎。为此,他们三个主事都是心知肚明。   难道是那些人的安排?可细思之后,觉得不可能。那两个主事的手,怎么可能有这么长,能伸到明州来?   事情怎么如此之巧?那女妓怎么就不见了呢?   金元宗一夜未眠,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到底是谁会布局害他。六月初夏,田庄中晚上凉爽宜人,还得盖层薄被,可金元宗愣是出了一夜的汗。   第二天,芸娘搜查之事有了进展。   在云昌镇外官道边的一处荒山上,有两个砍柴人发现女子尸身,找百花楼的人来认后,确认这女尸就是芸娘。   六月天气炎热,尸身已经微微发臭,但没有变形。   武知县来到现场,带了仵作验尸。仵作仔细查看后,看芸娘神情惊恐,胸前一个血洞,显然是一刀毙命。芸娘的袖袋里还有一些碎银,确定不是被人劫财而杀。最后,在芸娘的身上,找到了两盒胭脂。   武知县看那两盒胭脂都是白色瓷盒,盒子正面有“露花香”三字。   这露花香三个字,却不是时下的草书楷书,而是完全和时下不同的。这三个字,竟然是用花鸟图案环绕拼成。白色瓷盒,衬着鸟蝶飘飞、花草环绕,字、画融于一体,粗看是一副花鸟画,细看却是三个字,两者浑然天成。   因为这处离东屏村不远,武知县让差役拿了两盒胭脂去东屏村颜家作坊。   很快,颜家管事富贵跟着差役赶来,禀报说这两盒胭脂是颜家为了皇家采买而特制的贡品。“禀告老父母,这几盒胭脂因为原料采集不易,一共只做了二十盒,是金大人采买之外,特意制作的贡品。昨日都交给了钦差金大人。作坊里有账目为证。”   他又指着那胭脂盒说,“这盒子也是特制的,这上面的字样,还是我家小郎君撰写后,送到瓷窑去烧制的。”   “我家郎君和娘子听说有女子被杀抛尸荒野,心生同情。两位娘子让小的带了银子来,给这女子买副棺材,也好入土为安。”   富贵说着,拿了一张银票,“这事拜托老父母安排。”   武知县从师爷手里拿过银票一看,居然是二百两,一副厚棺木也就几两银子,明白这其他的银子就是孝敬自己了。   富贵又躬身说,“郎君听说这事,因为这女尸身上有我家特制的胭脂之物,心中有些惶恐,不知出了何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何况武知县与颜家早就相熟了。   颜家专门为皇家所做的胭脂   他知道这是探听消息,当众他自然不好多说,就跟师爷使了个脸色。   那师爷也是机灵的,走到富贵身边,低声道,“让颜大郎放心,这事和颜家无关。昨夜在王府田庄,有秀才告了京里来的金大人,说他草菅人命、擅动贡品。现在连尸身都有了,估摸着今日就要去明州,让靖王爷处置了。”   富贵听了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又塞了个钱袋给师爷,“这点钱,师爷给大家买些酒吃,去去晦气。”   武大勇离家出走后,建昌县衙上下最喜欢的就是颜大郎和颜家人了,凡是和颜家稍有沾边之事,总是异常热忱。   ☆、241章 今非昔比   那师爷眉开眼笑地接过钱袋,“管事回去,代我们多谢大郎君啊。也只有大郎君知道我们的辛苦,放心吧,这事证据齐全,和颜家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这事,若是有心想找颜家敲竹杠的,或许会为难一下。   可武知县和颜家,还用敲竹杠吗?再说谁不知道靖王府大公子、成王世子,对颜家的看重。他们谁敢上颜家敲竹杠啊?   所以,师爷敢打包票,这事跟颜家无关。   富贵又连连感谢一番,向武知县行礼告退,回东屏村禀告。   事情至此,证据齐全。   武知县派人将这消息送到王府田庄,李承允与李承恩商量后,派人快马加鞭回明州送信。这边请金元宗同行,带上王彬,立即启程回明州。   昨夜来过的秀才们,听说王彬要被带到明州,纷纷来到王府田庄门前。   “大公子,我等在建昌翘首以待,只望大公子不负建昌学子殷勤厚望,不因芸娘出身卑贱而法外,不因王彬人微言轻而轻看。”一位与王彬交好的秀才,直接拿了一张纸出来,“这是我等连夜代王彬所写的状纸。”   李承允接过一看,状纸背面的名字,应该都是建昌境内文武秀才,密密麻麻不下百来个。   这一份状纸,可比一般的万民折分量还重了。   随着芸娘尸身上有露花香贡品的出现,金元宗此次是必定获罪了。就算他撇清了杀人、撇清了擅用贡品之罪,这一份看管不严之罪,却是板上钉钉逃不掉了。   金元宗得知这消息后,脸色灰败,他兴冲冲一路南下,还肩负了清点各地府库的皇命,这差事办好了,回京就是大功。   没想到,莫名其妙就在建昌县折损了。   李承恩听说芸娘尸身在云昌镇外被发现时,吓了一跳。他明明下令是丢到颜家去,怎么会在这边出现?   他看着坐在轮椅上,白衣翩翩,在一群书生中,宛如众星拱月的李承允,难道是他的手笔?   李承允看完状纸,沉声说道,“家父一直告诫我们要不负皇恩、心怀百姓,允虽无官职,此次必定全力,给大家一个交代!”   此刻,坐在轮椅上的李承允,一反往日温和之态,让人感觉就像是一尊威严的神像,不敢亵渎。   众位书生们躬身行礼,送李承允登车而去。   玉秀站在东屏村的石桥头,远远看着这一队车马,走上往西的官道,忍不住冷冷一笑。   金元宗,今时今日,我不是前世那个无依无靠的颜玉秀!你想算计我,只怕不容易了!   九娘这几天一直待在东屏村,此时也跟着玉秀身边,看那一群人远去,她看着自家娘子的眼神,有不解,也有敬畏。   玉秀回到家里,“好了,没事了。你明日就回县城去吧。”   颜庆江一听玉秀要让九娘走,脸色就垮了,九娘看他张嘴暗暗瞪了一眼,颜庆江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不敢再说。   玉栋到现在还有些莫名。昨日秀秀让他给同科武生传话,说京里来的钦差欺负王彬一群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拉了一群人到王府田庄去助威。   他考中武秀才后,与同科学子都有交游,加上他为人热心仗义,很快在同科武生中就有了声望。有他传言,马上就有一群人赶去了。   “秀秀,你昨日让我找那些人去,是为了什么啊?”   “不是说了,是怕王彬他们吃亏嘛。”玉秀笑着说。   知道金元宗和李承恩觊觎自己姐妹和颜家作坊后,她让柳絮打听他们有何异常,芸娘被赎身之事很快就知道了。   这王彬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家中有几亩田地,父母双亡也没娶妻。他为人正直,性格执拗。屡试不第后,无心仕途。索性混迹青楼为为青楼女子写些曲词歌赋,在青楼里很有几个红粉知己。   芸娘,刚好是他红粉知己中的一个。   玉秀得知芸娘被赎身后,又让人去客栈中打听,那些小二们都说钦差大人所住的院落里没有女子声音。   玉秀就让让柳絮去把百花楼出来的金奴叫来,让她去找王彬求助,就说是芸娘遇害了。   其他的事,就如王彬所说的,他去客栈打听没有芸娘消息,又捡到芸娘的手帕,帕子上用胭脂写了救命二字。他拿着帕子去脂粉店打听,到了露花香铺子,柳絮告诉他这是自家铺子的贡品,才呈交给京城来的钦差。   王彬听说之后,认定芸娘是被金元宗害死了,或许是因为芸娘发现金元宗擅动贡品,或者是因为金元宗拿贡品赏赐芸娘,酒醒后怕被人发现……他听说之后就要上县衙为芸娘告状。   柳絮告诉他,武知县去云昌镇那边的王府田庄了,要告状,何不去王府田庄,当着靖王府大公子的面呢?   王彬一听有理,跟自己的好友交代一声,言明自己要以秀才之身,状告钦差。颇有几分荆轲刺秦的悲壮,赶往王府田庄。   他好友不忍见王彬吃亏送死,又找了其他好友商量。不知怎么的,这消息就在五味茶楼里传开了。   五味茶楼,最不缺的客人就是文人。   众人议论时,有人对王彬大为赞叹。   听说京城来的钦差擅用贡品,滥杀人命,王彬不惧强权、义之所在不避生死,让众人大为佩服。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有人就提出要去王府田庄外请命,声援王彬。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建昌县内的书生们,不约而同来到王府田庄。这才有了昨夜田庄大门外的一幕。   原本,这事最大的问题是芸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靖王高抬贵手,金元宗可能就逃过一劫了。   没想到,芸娘的尸身,在自家内院发现了。   这还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住进新居后,蓝妞一直被关在外院,昨夜玉秀怕出事,将蓝妞放进内院来。   蓝妞闻到了血腥气,在芸娘埋身处汪汪直叫。那地方是家里不起眼的角落。玉秀看地上泥土还是新盖的痕迹,将家中其他人都打发走,让山青去田庄找小北过来帮忙,她又拿了一盒贡品胭脂做成用过的样子,放到芸娘身上。   这事只有自己和小北知道,家里其他人都不知蓝妞发现的,是芸娘的尸身。   [.]   ☆、242章 一举数得   若金元宗不起歹心,大家相安无事,她甚至都打算为了交好这位钦差,送些银两古玩了。可金元宗竟敢觊觎自己姐妹俩,还想挑唆李承恩动手,那么,就让他吃吃苦头吧。   “娘子,芸娘到底是谁杀的啊?为何不说是靖王府赎的人啊?”九娘对这有点想不明白。   谁杀的芸娘?   当然是李承恩。   百花楼的人说是靖王府的人丢下银子把人买走了,她就猜到是李承恩   玉秀听了九娘的问话,低声说,“他在明州的根基,可比金元宗深多了。”   若是王彬状告的不是金元宗,而是李承恩,只怕,靖王爷会第一个下手将王彬给杀了,将这消息摁死在建昌。   一心要封为世子的儿子,怎么能染上这种污点?   看九娘、玉栋几个都还不解,她笑着说,“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点一点做。金元宗倒霉了,李承恩就算没被牵出来,名声也会受损。”   芸娘,我虽然不能帮你立刻报仇,但是,你不会白死的。在决定下手教训金元宗时,玉秀就想着如何让李承恩倒霉了。   “姐,我们对金大人这么客气,他为何还要害我们?”玉淑有些不明白。   以前杨氏要害他们,颜庆洪要害他们,玉淑知道都是因为想拿自己家的钱,可这金元宗为什么要害他们啊?   “淑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有钱没权,还是几个孩子,对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来说,我们的钱,就是等着他们拿的无主之物。”玉秀怕吓着玉淑,没说金元宗对自己姐妹俩的龌龊心思。   “我知道,二姐,这就是先生说的怀璧其罪。”玉梁大声说。   “对,小四说的这意思不错。以后我们防人之心还是不可无。”玉秀点头肯定后,玉梁高兴地笑了。   有金元宗之事后,玉秀知道,为保平安,在自家没有一定的实力前,以后兄妹四个还是得再低调些。   “这次幸好有百花楼的姑娘报信,不然,我们可就被动了。”   “要不是娘子怜惜青楼姐妹,给她们提供退路,这次她们也不会报信。都是娘子结了善缘,才有这善果。”九娘庆幸地说。   玉秀也觉得庆幸,这次能先下手,是因为百花楼的花娘及时报信。若是等李承恩抛尸之事发作后,再想挽回,可就艰难万分了。   “还有五味茶楼,大家都爱喝我们家的茶,茶楼里才会聚了那么多文人书生。”玉栋也感慨了一句。   这次的事,要不是王彬这样的秀才带头,还不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事情到了明州,就不是玉栋兄妹几个能插手了,他们也只能听个消息。   过了几日,沈莛上门,一进门就直言要求见玉秀。   玉栋和玉秀来到厅堂,看沈莛一脸笑容,喜气遮掩不住。   他一看到玉秀,不由拱手说道,“颜娘子,这次四两拨千斤,借着金元宗一事,竟然让大公子美名远扬。”   的确,这事谁都没想到。   李承允带着金元宗等人回到明州后,靖王爷亲自过问,一边将此事具折上报京城,一边责成明州知府审理此案。   因为已经快到六月底,今年刚好是明州府秋闱之时,各地学子们纷纷赶往府城。   有学子们听说了此案来龙去脉,纷纷聚到府衙门外旁听。   金元宗狎妓之事牵扯到李承恩,明州知府没让李承恩上堂,可金元宗一提,就有知道内情的人帮着在堂外给其他人解释。   一时间,李承恩在文人学子中名声一落千丈,众人提起靖王府二公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二公子深夜狎妓、私德不修。   等李承恩听到这传闻,震怒地想要追查时,悠悠众口,他哪还堵得住啊。   与他相对的,是王彬当堂感激靖王府大公子李承允谦和正直、与民为善。若不是有大公子的庇护,他一个落拓秀才,怎么告得到堂堂钦差?   一起一落,李承允这个靖王府的大公子,第一次在明州亮相,得到的是万千赞誉。   而经由此案,露华香脂粉不再是闺阁女眷才知道的东西,几乎江南的文人书生们都知道了。更有脑子灵活的,听说那两盒呈堂作证的露华香,是颜家的贡品,找人画了那图形出来,一文一张卖给那些想知道贡品长啥样的人。   露华香瓷盒上,那三个花鸟所写成的“露华香”三字,让人叹为观止。   有爱好书画的文人,也在打听这三个字是谁书写的。   借着金元宗一案,捧了李承允,打响了露华香的招牌,这事做的,太漂亮了。   沈莛知道,这事必定是玉秀安排的。他本对玉秀有了忌惮,现在再看,却是敬服了。十一岁的小娘子,居然有这么大的手笔,还有这么大的胆量。   不要说闺阁女子,就算是他这样的男子,谁敢轻易向钦差动手?   幸好,颜玉秀也是站在李承允一边的。他们将来在明州乃至江南,这日子必定越来越好过。   来东屏村前,沈莛已经给自家的管事们下令,以后,一定要看着颜家的生意。   玉秀知道此事能让李承允得利,却没想到,这事的效果之好,远超自己预计。   这下,李承恩暂时也想不到找自家麻烦了。只是李承允,如今立于风口,刘氏母子肯定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沈莛是死心塌地要靠着李承允的,“大郎,娘子,我打算安排些人在茶楼酒肆,将这事再宣扬一下,你们看如何?”   他这是赶着来和玉栋玉秀商量,要不要趁热打铁,将李承允推得更高些。   玉栋看向玉秀,对这种人心诡谲,他觉得自己十个脑袋,也比不上自己大妹妹一个。所以,他只管听大妹妹的主意,出力就好。   玉秀摇头打断了沈莛的高昂兴致,“沈公子,当务之急,还是先看大公子的腿疾才好。”   沈莛仔细一想,可不是嘛,先给大公子看好腿伤。如今靖王请封世子的表到现在还未批复,到时,李承允行走于人前,名声又好,不是还可争上一争吗?   沈莛想通之后,不再急着要为李承允传名,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243章 合作的前提   “颜家是不是打算做蜀地云锦的生意?”虽然是疑问,但语气中,却是确定无疑。   玉秀让赵全生带人去蜀地拉货,这消息并未张扬。沈莛居然知道自家打算做云锦生意,这消息,果然灵通。   做云锦生意,玉秀反正没想瞒住人,跟沈莛这样消息灵通之人,她索性大方地点头,“是的,因为我家掌柜的说布料生意好,建议做些布料生意。普通布料、丝绸江南寻常可见,只有蜀地云锦,在江南卖得少。”   沈莛听玉秀说是掌柜建议的,想起颜家所用的女掌柜,要么是过气的青楼女妓,要么是落难妇人。颜家做的是胭脂花粉的女眷生意,用这些妇人做掌柜,生意更好。   而且,如今这些女掌柜,就是露华香脂粉铺的招牌了。   “颜娘子可能不知道,蜀地不仅云锦好,还有不少好东西,比如药材等。可因为滕王爷到蜀地后,就在兰江各个码头设了岗,派兵驻守。凡是往来客商,除了持有指定官凭的,其余的都要层层检查。这一路下来,原本水路走半月,可能要走上一个多月。”   “这一路下来,检查的官兵还要收船税,原本十文的东西,等出了蜀中,成本就要百文了。”   滕王这么做,既控制了兰江水路,又能增加财税。多年下来,这可是一笔巨资。而且,因为他所收的船税不是朝廷所管,也不需上缴朝廷。   难怪国库空虚,滕王府却是越来越有钱了。   玉秀到底刚做生意,这些事情并不知道,听沈莛如此熟悉,不由问道,“那蜀地的生意不是不能做了?”   “也不是不能做,蜀地多山,山势险峻。陆路上,滕王也只能派人守住几个官道。运货不多的客商都会找向导带路,翻山回来。”   山道险峻,就不能跑马车,运送东西也有限。   沈莛告诉自己这些,是想做什么?   “沈公子,您也知道,我们兄妹初做生意,很多事都不懂,尤其是这跑货运货的事,我们也就只知道明州境内如何做。沈公子见多识广,若肯指教一二,感激不尽。”   玉秀这态度很光棍,颇有任沈莛开价的意思。   沈莛是想与颜家兄妹交好,可不是想结仇的,当然不会漫天要价,“我家在蜀中云都府有买卖,那掌柜的和滕王一位爱妾的哥哥相熟,所以我们家的商船往来,都是拿了官凭走水路的。”   “娘子若是想要进蜀地云锦,我家的商队倒可帮忙。”   云都,是滕王府所在,也是蜀中的首府。   玉秀有些疑惑。   沈家搭上滕王爱妾的哥哥这条线,必定费了不少心力。沈莛就这么告诉自己,是信任,可也是亮了一张好牌。他表明沈家有这资源和能力做事。   沈家商队运送的货物,从来都是只供自家铺子使用,不帮别人运货的。沈莛这么大方地要帮自己运货,是为了什么?   沈莛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任凭玉秀打量,一副坦荡的样子。   玉秀看了玉栋一眼,兄妹俩心意相通,玉栋接口道,“沈公子,沈家商队能帮忙,我们自然感激不尽。可是,所谓无功不受禄,我们若是占了便宜,心中反而不安。不知我们兄妹在什么地方能略尽绵力?”   沈莛听玉栋说出这些话,倒是刮目相看。看来颜大郎与生意人打交道多了,心智上也不再是一味敦厚,会揣测人心了。   “大郎真是痛快人。自从蜀中商船可运货后,上岸码头有些不便。听说砚山那边,靠近兰江的一片田地,是被大郎买了?”   沈莛一说这个,玉秀终于明白他想要什么了。   砚山那片田地,靠近兰江,又是通往南北官道的要处。田地贫瘠不利耕种,位置却是绝佳。   她去砚山看过后,让颜锦鹏将那一片田地尽可能多买点。她打算就在兰江那里做个货船码头,货物上岸后,可直接运送南北。   如今因为滕王在兰江上游拦截管辖,兰江货运并不繁荣。一旦上游放开后呢?   蜀地有云锦、织染等物,还有各种药材、花椒香料等,到时,通过兰江,蜀地的东西会运出来,而南北货物也可运往蜀地。   到时,人来人往,那一片必定会成为繁华之地。   沈莛也是看上了那处绝佳的位置,想要分一杯羹了。   这么说来,前世沈莛买下砚山那一带,是看中那处位于交通要道,而不是为了玉矿了。这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最后他凭着那玉矿成了首富,还得了朝廷嘉奖。   “那片地方,地势极佳。我们买下后,打算以后做安身立命之所呢。沈公子,您觉得那里如何?”   沈莛看了玉秀一眼,这颜娘子一下就将那片地方的价值挑明了,还说了是颜家打算做安身立命的地方,那自己想要田地是不用提了。   “若是在那里建个码头,必定是好的。到时我沈家商队运货,也可从那上岸。”   玉秀拉了拉玉栋,悄声问道,“哥,码头那里开出来后,我们让沈家占二成干股,可好?”   玉栋点头答应,将玉秀的主意说了。   沈莛略一盘算,对此还算满意。这码头的二成干股,以后可是财源滚滚。   码头也未建立,自然也不会定文书,这事,就是一个君子协议。   沈莛谈好了这事,又说了些闲话后,告辞离去。   玉栋送客到门口,转回来,玉秀高兴地拖着他笑,“哥,沈公子找我们合作呢,沈公子找我们合作呢!”   玉栋吓了一跳,好像从去年开始,大妹妹一直是沉稳的样子,难得看她如此情绪外露的样子。   也难怪玉秀高兴。在她记忆里,前世,沈莛可是江南首富。   他做生意眼光独到,手法老练狠辣。他看中的生意,可没什么合作之说,只有千方百计夺取。   如今,他找上门来找自家兄妹合作。   前世的记忆太鲜明,这么一对比,玉秀难得露了孩子气的一面。   原来自己还挺有商才的,玉秀美滋滋地想着,“哥,忙活了这么多天,今晚我下厨做饭,得好好吃一顿。”   ☆、244章 同桌而食   这一晚,玉秀下厨做了几个菜,反正没有外人,直接五个人就在玉秀和玉淑的院子里摆饭。   自从买了仆妇后,家里厨房饭菜都是山青媳妇做的。她手艺不错,南北风味都会做,还有几道拿手菜,比如盐水鸭、水晶蹄髈等。   可今日玉秀高兴,一定要下厨做几道菜。她长于做小点心,还有一些精细菜肴。   两人在灶上忙活一番,很快就做出来几个大菜。   六月正是吃苦瓜、茄子的时候,玉秀做了道苦瓜炒鸡蛋,又拌了一道蒜末茄子。这两样都是消暑菜肴,清凉解毒,夏日吃的最多。   圆桌摆上,颜庆江一定要拉九娘也坐下吃饭。玉栋和玉秀几个当然不会驳小叔的面子。   九娘坐上桌后,端起碗小口地吃着,眼神一会儿就看向颜庆江去。   颜庆江吃饭,一向是无肉不欢的,山青媳妇做的水晶蹄膀,就数他和玉梁吃的多,叔侄俩一人一块啃得飞快。   玉秀看玉梁啃完一块蹄髈,夹起一筷子苦瓜放到玉梁碗里,“小四,吃点苦瓜,解暑。”   玉梁不挑食,拿手巾擦擦手后,拿起筷子,就着苦瓜开始扒饭。   一张大圆桌,苦瓜炒蛋离颜庆江最远。   九娘看玉栋几个吃着,都没人帮颜庆江夹菜,伸手夹了一筷子放颜庆江碗里。   颜庆江一愣,看看碗里碧油油的苦瓜,再看看转开眼睛假装吃得认真的九娘,高兴地和玉梁一样,也拿起筷子扒饭。   九娘看他连油手都没擦,不由急了,“嗳,你倒是擦擦手啊。”   颜庆江从善如流地放下碗,抓起手巾抹了几下手和嘴,然后,再端起饭碗往嘴里扒饭,那速度,生怕有人和他抢一样。   九娘看颜庆江吃的那么欢,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苦瓜,颜庆江乐了,吃完碗里的,就眼巴巴看着九娘,等她给夹。   这么夹了几次,一盘子苦瓜,被她夹了一大半,九娘不好意思了,低声说了句“别的也吃”,就不帮颜庆江夹菜,自己低头猛吃了。   颜庆江看九娘光吃白饭,夹起一块蹄髈肉就放九娘碗里,九娘一笑,小口小口地咬着肉,吃完了一碗饭。   玉栋和玉秀几个都看到了,四个人挤眉弄眼,只当没看到。   等饭快吃完,九娘看还有一点苦瓜,又夹给颜庆江。   玉梁看颜庆江嘴里吃进一半苦瓜,惊讶地说,“小叔,你不是从不吃苦瓜的吗?”   “谁说的,我爱吃,爱吃!”颜庆江连忙将剩下的苦瓜塞进嘴里,一副吃得很香甜的样子,两颊一下撑起来,跟猪头一样。   玉淑正喝汤,看他这样,没撑住,一口汤呛到,忍不住咳嗽起来。   玉梁看看颜庆江,再看看九娘,促狭地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   九娘在这声哦里,脸上渐渐染上红晕,最后,成了火红火红的一片。   玉秀看到她那胀红的脸,一副着急关切的语气,“九娘,你是不是中暑啦?脸怎么红成这样?”   “姐,九娘不是中暑,是热的。那蹄髈太烫,热了。”玉淑咳嗽完,接口说了一句。   九娘在青楼待了十几年,以为自己早忘了羞涩为何物,却在他们几个的眼光里,感觉自己脸更热了。   她不知道颜庆江是不吃苦瓜的,自己夹了那筷子,看他吃那么快,还以为他爱吃呢。   自己也真是,以两位郎君和娘子对二老爷的关爱,哪可能将二老爷爱吃的菜放那么远。二老爷面前,放着水晶蹄髈、放着红烧鸭块,还有蒜末茄子,二老爷自己夹这几样夹得最多。   她听着玉秀和玉淑一搭一档的话,再看颜庆江还真急切地看着自己,好像只要自己真是中暑,他就要马上冲过来的样子,“大娘子真是……二娘子跟着大娘子也学坏了。”她不由嗔怪地说道。   “原来跟着我就是学坏了啊……”玉秀拖长声音,“小叔,那让九娘去明州吧,免得跟我学坏了,你说好不好?”   “不好,不好!”颜庆江可不管玉秀笑不笑,急切地摆手,“太远了,看不到。”   “哈哈哈……”颜庆江这话太实在,一时间玉栋几个都撑不住地笑。   九娘嗔怪地想瞪他一眼,心里却甜丝丝地,那瞪人的眼神,怎么看都是泛着甜意。   颜庆江只觉得九娘这是赞同自己刚才说的话,大声说,“你们看,九娘也这么想的。”   “哦——”玉梁和玉淑又大声哦了一声。   九娘匆匆说了句“我吃饱了”,放下碗筷就要出门。   玉秀放下碗,说了一句“你们吃着,我去看看”,追着九娘出去。   颜庆江也想跟出去,玉栋一把拉住他,“小叔,秀秀帮你问话呢,你去干什么?”   颜庆江被拉住,他也不明白玉栋说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反正秀秀不会害自己,就坐回凳子上。可那副抓耳挠腮的着急样,跟凳子上长了刺似的。   九娘跑出屋子,走到院子前的杨梅树下,不知该往哪里走好,就停了下来。   玉秀走出来,看九娘站在杨梅树下发呆,慢慢走了过去,“九娘……”   九娘看到是玉秀,讷讷喊了一声“大娘子”,不知说什么好了。   杨梅树下,跟老宅时一样,还是放着石板桌。   这块石板,是老宅重建时,玉栋几个特意留下来,就为了等房子建好后,再跟从前一样,放到杨梅树下。   现在,石板桌边,多了几张圆石凳。   玉秀走到一张石凳前坐下,“九娘,坐吧。”   九娘走到玉秀边上,依言坐到玉秀边上的石凳上,等玉秀开口。   “这杨梅树,是我爹亲手种的。这石板桌,也是我爹娘亲手安置的。”玉秀看看那越发高大的杨梅树,慢慢地说道。   九娘来到颜家后,自然也知晓了玉栋兄妹四个的事,“老爷和夫人,都是好人,而且,也很恩爱。”   玉秀一笑,“我不知道爹和娘是否恩爱,只是,我爹对我娘,的确是很好的,什么都帮娘想着,家中万事都不让我娘操心。”[.]   ☆、245章 我家小叔   玉秀想着从前,慢慢说着,“村里其他的女人也要下地,只有我娘,从嫁到东屏村后,再没下过地,连菜都是我爹从地里拿回来的。爹回到家里,还会帮娘劈柴、烧火……”   家中银钱不多,但是,玉秀回想记忆中,娘总是笑得那么开心,笑得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大娘子……”九娘看玉秀说着,眼中滚落了两滴泪水,在月下就如两滴珍珠滑下,不由心疼地抓住了玉秀的手。   大娘子才十一岁,还未及笄呢。   往日总觉得玉秀运筹帷幄、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加上她总是说话不急不缓,沉稳有加。她们这些跟着办事的管事掌柜,总会不自觉地万事听从,忘了她其实才十一岁。   玉秀觉得手上一暖,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笑着说,“看我,说着说着就说远了。”这话活像一个几十岁的老太太的感慨。   九娘不由有点好笑,大娘子就是喜欢故作老成。   “九娘,我家小叔,因为生下来时出了点事,所以,跟一般人比起来,会显得笨拙些。他是个好人,可他就算娶妻后,就算一心想对媳妇好,也没法做到事事想在前头的。”   玉秀看着九娘,说起颜庆江的种种,从颜庆江经常好心办坏事,比如有一次想帮玉梁磨墨,却把砚台打碎了,还比如最近的将李承恩给敲晕了,一直说到颜庆江的愚笨和小小狡黠。   “小四以前老喜欢问小叔,‘小叔,你今年几岁啦’。小叔总是一本正经地说‘别问,小叔忙着呢,没空回你啊’。小叔有时笨,可有时挺聪明的。他还重感情。以前堂叔他们对他不好,可堂叔死了,他还是哭得很伤心。”   想起颜庆江的种种,玉秀觉得自己有种看着养大的孩子娶媳妇的感觉,“九娘,我家小叔喜欢你。可是,你长得好看,人又聪明,性子又好,若想嫁,必定能嫁个好人家……”   九娘听玉秀这么说,以为是嫌弃自己的出身,脸色不由有些发白。   玉秀一看她脸色,就知道她误会了,“你若也喜欢我家小叔,我们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嫁给我家小叔,以后家里的事,可能得你操心多些。我家小叔也不会甜言蜜语,有时候你累了半天,可能连句暖心的话都没有。我家小叔也不太懂人情往来,你若嫁给他,可能就免不了还是抛头露面……”   九娘听着玉秀一口一个我家小叔,不由为颜庆江高兴。他有玉栋玉秀这四个侄子侄女,真是好命呢。   听玉秀不是不是赶自己走的意思,她松了口气。   嫁给颜庆江?   这念头她偶尔会在脑中闪过,却从来不敢深思。自己残花败柳之身,又是大娘子买下的人,自己怎么配得上二老爷呢?   就算二老爷人有点傻气,可是,就冲着他那外貌,还有如今颜家的家业,想嫁的一堆呢。镇上县上的媒婆,都来过好几拨了。   “大娘子,我……我配不上二老爷……我是芙蓉楼……”   “九娘,不瞒你说,本来,我家小叔压根没娶妻这念头,我们兄妹都打算好了,以后,一辈子照顾小叔。可他看中你了,还是一心一意的看中。”   玉秀打断了九娘的话。扪心自问,若不是前世自己也曾是云水楼的瘦马,她或许也会跟别人一样看不起青楼女子。   可有了前世的经历,像九娘这样的女子,她心有怜惜。玉栋本来是反对的,可她还是说服他——只要小叔喜欢,那他们这几个小辈就该赞成才是。   九娘听玉秀说颜庆江对自己一心一意,想起颜庆江一门心思对自己好的憨气,不由露出一丝甜笑。有一个真心对自己的人,什么操心家务、抛头露面,算的了什么呢?   何况自己的性子,已经受不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了。她这样出身的人,能跟着颜庆江,是自己的福气。   “大娘子,二老爷对我的好,我……我很感激。我……我也愿意,一辈子照顾、伺候二老爷。”九娘本就不是一味忸怩的人,想明白心思后,就大胆地说道。   玉秀一笑,“九娘,你要真跟了我家小叔,那以后,我们就得叫你一声小婶娘啦。”   “那怎么敢……我不敢妄想……只要,只要跟着二老爷,就好了。”   “我哥说了,我们家的男人,以后都不许纳妾。小叔喜欢你,肯定也是想娶你的,哪有什么跟着就行……”   九娘听玉秀的意思,竟然是要让自己嫁进颜家,不由愣住了,然后,心中一阵激荡。   就算她已经从青楼赎身了,也还是妓子身份。这样的出身,世族大家连纳为妾都要三思,哪家会让一个女妓出身的人进门做妻呢?   大娘子和大郎君,竟然,没看不起自己的出身?她何德何能,能得到这种福气?   “娘子,我……”九娘只觉感激、激动,下意识站起就想下跪。   玉秀连忙一把抓住她胳膊。   “小叔,你要娶媳妇啦?”旁边忽然传来玉梁的声音。   九娘和玉秀一转头,就看到玉淑和玉梁一左一右,中间是颜庆江,三人蹲在一株月季花后,正伸出脑袋看过来。   显然是听到了玉秀的话,玉梁捅捅颜庆江,一脸坏笑。其实,他一个六岁的小屁孩,压根不知道娶媳妇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男的跟女的在一起,就是娶媳妇。   颜庆江傻气地用力点头,“嗯,我要娶媳妇了。”   “小叔没羞!小叔没羞!”玉梁看颜庆江连脸都没红,刮着脸取笑。   玉淑也在边上吃吃地笑,笑完看着九娘,“小婶子……”   九娘呀地一声,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之下,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   玉梁和玉淑推了颜庆江一下,玉秀笑着说,“小叔,再不追媳妇要跑啦。”   颜庆江哎了一声,真的大步跑着追九娘。让三人目瞪口呆,随即又忍不住笑起来。   玉秀笑着笑着,眼泪都笑出来了,抬头,看天上一轮明月,就快十五了,那月亮,看着已经是一轮圆月了。   ☆、246章 烂借口   月辉之下,容颜清丽的少女,脸上一点清澈水迹,宛如出尘的仙子。让看到的人,心中只觉酸楚难忍。   院中的人笑得高兴,谁也没有注意到,院墙阴影下,正站了两个人影。   “大姐,二姐,走,我们去看看小叔和九娘说什么了。”玉梁拉拉玉淑,要再跟去听壁角。   “以后不能叫九娘,要叫小婶子了。”玉淑架不住好奇,一边纠正玉梁的称呼,一边跟着玉梁跑过去。   玉秀笑着让他们去,自己却是在圆凳边坐了下来。听壁角这种事,还是让小孩子去玩吧。   玉秀正想着,忽然听到“咳咳”两声男子的咳嗽声。   玉秀吓得呼一下转过身,看到一个黑影居然两步就走到自己面前,向自己伸手过来。   她没有惊声尖叫,反应迅速地倒退两步后,就躲到了花丛后。   那黑影只觉得玉秀倒退的样子真好看,如弱柳扶风,纤腰一扭就到了花后,他的手追着没收回,一下就拍在了花上。然后,就发出了“嘶”一声痛呼,那花丛,是月季。   “别怕,是我!”那黑影看玉秀还要往后退,连忙说道。   玉秀听那声音,竟然是周明。   那黑影抬起头,月光照在他脸上,虽然眼睛有点抠下去,还有点胡茬,可那脸,可不就是周明周世子嘛!   “你家怎么种这么多月季啊!痛死了!”周明有点委屈地抱怨,将手缩回来,看到手掌上多了几个红点,“刚才跳墙下来,那边,就在那边,我也被扎了一下。”   因为玉秀想着最早的露华香就是月季做的,月季这种花花期长又好看。在新宅里,就沿着院墙,种了各个品种的月季,白粉红黄,不一而足。   周明见佳人心切,听到院子里传来玉秀的声音,就急着从院墙跳下来。   没想到下面一片花丛,夏日衣裳薄,冷不防就被扎了个正着。   玉秀看他委屈的抱怨样,真是哭笑不得。大晚上有门不走,要从院墙跳进来,还有脸抱怨被花扎了?   “活该,你怎么不敲门进来?”   看到玉秀笑靥如花的样子,周明呼了口气,这样的玉秀,比刚才那含泪而笑的样子,好多了。   他甩甩手,“我有军务在身,不能让太多人发现。”   军务?   玉秀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从花后走近,“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没,你别怕。我是奉命来江南押送军粮的,刚到江南,偷溜出来的。要是让人知道我军务在身还不在明州看着,非被弹劾军法从事不可。”   玉秀对军中的事不懂,听周明说得这么严重,又说这里没出什么事,“既然这边没出事,那你溜出来干嘛?”   周明想说想来看看你,又怕说出口后,玉秀会觉得自己唐突,吭哧半天,伸手摸到胸口的东西,义正言辞地说,“上次给你送东西忘了钥匙,我给你送钥匙来的。”   这话……“这借口,好烂!”玉秀不由揶揄地说道。   周明想了想,郑重评价道。“是挺烂的。”   一直缩在墙边的另一个黑影,默默地转开头,不忍看自家世子那一副傻样。   “我其实,是听说金元宗和李承恩那事后,来看看你——们。”周明仔细看了看玉秀,感觉比上次离开时,她好像憔悴消瘦了些,“京里的御史们,对金元宗和李承恩,正在弹劾。”   从明州到京城,消息应该没这么快,这应该是周明派人传回去的消息了?   “我在路上,收到了表哥让人送来的信。幸好……你——们没事。”周明艰涩地说。   幸好,你没事!他当时在路上听说后,只觉得心里又怒又痛,怒的是金元宗那老王八蛋,竟敢对玉秀起了龌龊心思。痛的是,这样的时候,自己居然没能在玉秀身边守护。   玉秀看周明那神色,心中就是一暖,“恩,我们都没事。”还想再说话,愕然听到有咕噜噜的声音响起。   周明转头看着院墙下的人,“洛平,你太失礼了!”   洛平走过来对玉秀行礼,很委屈地跟周明说,“爷,明明是你肚子在叫。”   周明淡定地“哦”了一声,“原来是我听错了。”   玉秀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们跟我到屋里坐吧,家里有饭菜,我去给你们热一下。”   她想着周明说的军务在身不能让人看到,就将两人带到自己所住院落的厢房,“院子那边的水缸里有水,是干净的,你们先洗个手,我去端饭菜。”   “别忙了,给我下碗面就好。”周明怕玉秀到厨房捣鼓炒菜,虽然能吃到玉秀亲手做的菜不错,可他还得赶回去呢,还是多说说话好。   玉秀答应一声,也没叫山青媳妇帮忙,自己到厨房,利落地煮了一锅面,又炒了盘青菜,拿提篮装了拎到院子里。   走到院子门口,她就听到玉栋在里面说话,“周世子,你这么深夜来访,对我妹妹闺誉不好。”   原来玉栋看院子里有灯火,以为玉秀回院了,想和她商量事情就走进来了。一进来看到周明大喇喇地坐在自家妹妹的院落里,脸色就不好看了。   “是,大郎提醒的是,是我失礼了。”周明诚恳的认错。   他姿态一低,玉栋倒不好再严声叱责了,可他也不可能让人就待在自家妹妹的院子里,就坐在一边。   玉秀走进院子里,叫了一声“哥”,明明心底无私,可看到玉栋那审视的眼神,她一下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匆匆将两碗面放到周明和洛平面前,低声说,“快吃吧。”   周明和洛平也是饿极了,他们从明州那边一路骑马赶来,路上除了喝水啃几口干粮,什么都没吃呢,那一大碗面,几大口就唏呼吃下去了。   吃完,周明满足地叹了口气,赞了一声“好吃”。   “你说来押军粮,怎么会要你亲自来啊?”玉秀看玉栋没开口,找了个话题。   想起军粮,周明脸色严肃了些,“如今关外牧草肥美,这次北蛮扣关后一直僵持着。时间僵持久了,我们粮食就吃紧了。”[.]   ☆、247章 滕王客卿   玉栋听周明谈起军中的事情,不由好奇地问道,“那北地不产粮食吗?”他生长于江南,从没去过北地。   “今年北地有几处受灾,粮食也少。南方一般是秋粮入库。圣上下令从南方调粮,我就到明州这边来催粮押送了。”   周明说得轻描淡写,玉秀却听出来其中诸多艰难。   北地像靠近蜀中的青州一带,都是盛产粮食的,难道都没有余粮?   从南方运粮,为何要周明亲自来,他是不放心别人吗?   若是青州一带要屯粮,那必定是朝廷防着这边有战事,难道滕王已经开始伸手了?   玉秀想了想,跟周明说道,“教我哥练武的洪师傅,他今年,被滕王的人请去了蜀中。我们跟别人都说洪师傅是出远门去了。”   洪师傅?   周明知道玉栋的师傅叫洪天锡,“他什么时候去蜀中的?”   “四月就走了。如今应该到蜀中了。洪师傅的身份我们也没问。”   玉秀相信,周明不会出卖洪天锡的。她说了洪天锡的事,也是想着若是滕王起兵,周明能有个数。   周明脸色有些郑重,“如今有传言说,前朝的西南将军洪典,被滕王请出山了,如今是滕王府的客卿。洪典是先皇时的大将,打仗勇猛,在平定西南蛮夷时立了大功。后来,还在盛年时,他就执意告老还乡。”   “我父亲还惋惜,说洪将军是员猛将,就是折损在朝中争斗上了。”   洪典?   洪天锡?   玉栋着急地问,“那位洪将军真的在滕王府?他会不会有事?”   “既然是滕王府客卿,滕王必定是待为上宾的。”只是,若是滕王起兵战败……   玉秀刚才说对外只说洪天锡出远门了,她是想为洪天锡留一条退路吧?若滕王战败,她还想让洪天锡回到云昌镇回到东屏村来,好好过日子?   周明有些感慨,终不忍说出其他扫兴的话。   洪天锡既然被滕王请出山,那滕王起兵,洪天锡必定是领军的大将。若滕王战败,洪天锡就是附逆首恶,哪还可能回到云昌镇来?   “圣上给滕王下了诏书,想要招滕王的几个儿子到京城去。滕王接旨后,迟迟没有成行。滕王说是因春汛兰江水涨无法行船,恳请延迟些日子。”   周明又将近日朝廷中各位大人们对此事的奏对,说了一遍。   武帝打着选储的名义,要招滕王的几个儿子到京城去。滕王若是心中无私,自然会尽快安排儿子们赶赴京城。   如今,接旨后却迟迟没有成行,这不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玉秀想起前世,前世确实立了滕王的幼子为储,今世,这些都要改变了吗?   周明看她凝眉沉思,连忙轻松地说道,“明州不是蜀中往京城的必经之地,没什么事。若真有战事,你们待在这儿也不会有事。”   战事若真起了,滕王必定是要率领大军直上攻取京城。可是,明州的砚山就在兰江边,到时,兵祸还是会波及的。   “周世子,能不能……给那位洪将军捎话?”玉栋想起在滕王府中的师傅,若是能给他送信,是不是就能将师傅劝回家来?   周明摇了摇头,“滕王府里看守森严,不是一般人能伸进手的。”   玉秀听了哥哥的话,却想起一个人,或许可以让沈莛在云都的管事试试?这事到底风险太大,她还得从长计议。   几人说了几句话后,看天色渐深,洛平有些着急。他们还得赶回明州去,看着粮草装车,尽快赶回北地去呢。   为什么每次都要他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人?   洛平心里哀嚎了两声,身为尽责的下属,还是提醒道,“爷,天晚了……我们还得赶回明州去。”   周明唔了一声,看看玉秀再看看玉栋,就是不起身。   玉栋却也马上警惕起来,想到这可是翻墙来见自己大妹妹的人,也坐着不动。他觉得,自己若是起身走了,秀秀就会被这登徒子给抢走了。   忠厚的玉栋,以往提起周明都会敬仰不已,事关妹妹的所有权,他立即将周明定为登徒子了。   玉秀看着两边僵持着,想让周明走,可看周明眼巴巴看着自己。一想到他一路从明州赶过来,连话都没说几句又要连夜赶回去,不由有些心软,“那个……哥,我先送周世子出去吧?”   玉秀说着站起来,周明马上眉开眼笑地起身。   玉栋看他们走的方向,“秀秀,大门在另一边。”   “哦,我们从墙头走就行。”周明非常轻快地答道,“免得还吵醒其他人。”   敢情这是爬墙爬上瘾啦?玉栋瞪了他一眼,看自家妹妹有些恳求的眼神,不说话了。   玉秀领着周明回到那边的院墙,洛平非常识相地跳上墙头,看着墙外的风景。   周明从怀里又掏出一个锦盒,“这是我在北地得到的,送给你。”   玉秀接过那锦盒,比上次的小巧,可盒子上还是挂着一把锁,不由好笑,“钥匙呢?”   “钥匙?哦,那个,我忘在北地了。等下次,再给你送来。”   “你刚才还说是来送钥匙的。”   “是来送钥匙的,到你家才发现,我忘带了。”周明非常“磊落”地说,“等以后一起给你。”   明知他说的是假话,玉秀能怎么办?难道还去搜身不成?   “若是滕王起兵,会是让谁平叛啊?”她转了话题。   “我父亲估摸着,若是北地战事已定,可能会让我来领兵平叛。若是战事未定,那应该是就近的守军中抽一个将领吧。”对这局势,周明和成王讨论过很多次,自然不会瞒着玉秀。   这和玉秀想的差不多。   说完这个,两人一时无话,相对而立,却谁都不提走的事了。   知道洛平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两人才像惊醒一样。   “那个,我走了。你别怕,我安排了两个人给你们当侍卫,最迟后天就能到了。”   李承恩能轻易将死人丢进颜家内院,就是颜家守卫太弱的缘故。周明一路上深思之后,选了两个侍卫,安排他们过来。只是,他自己一路是快马加鞭,倒赶在那两人前头到颜家了。   ☆、248章 护卫二人      周明来得突然,走得迅速。   若不是第二天来了两个壮年男子,自报家门说是成王世子安排他们到此做护卫的。   玉秀都会觉得,这一夜如梦一样。   那两个壮年男子,约莫三十来岁。其中一人叫钱昌,腿有残疾,另一人叫钟有行,看着面容平常,仔细看才发现少了一个手指头。这两人沉默少语,站在人前时就觉得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洪伯和富贵将两人带进厅堂,洪伯以前跟着洪天锡见惯了腥风血雨,倒还神色如常。富贵却是看着这两人,神色紧张。   两人说自己是江南人士,家里都没人了,在北地当兵多年,做过成王的亲兵。如今受了伤不能再待在军营效力。   历代成王爷爱兵如子,对于他们这样的伤兵,都会帮着安置。   周明问过两人后,将两人要过来,派到颜家来做护卫。   玉秀打量着两人,周明派来的人她自然信得过。这两人不愧是上过沙场的,看着杀气就挺重。   “我们都是粗人,不会说话。我们兄弟的命都是世子爷在战场救的,世子爷让我们跟谁,我们就跟谁。若郎君和娘子不嫌弃,我们就在您家做个侍卫。”两人大声说道。   钱昌又指指自己,“小的原本是跟着王爷的步兵,腿受伤后退下来的,以前做过斥候。老钟是弓箭手,少了根指头不能拉弓弦了,可他刀法武功不错。”   玉栋听说钱昌做过斥候,眼里有些敬佩。玉秀不懂这些军中的分法,她看玉栋那敬佩的神色,知道必定是有本事的。   玉栋客气地对两人说,“那两位就留在我家吧,以后我们家中的护院护卫,就有劳两位安排了。”   “不敢,见过大郎君、大娘子。”改了称呼,也就是两人甘愿在颜家做事,以颜家为主了。   玉栋让洪伯带两人下去,在前院为他们安排了住处。玉秀看两人行囊简单,又吩咐富贵媳妇为两人准备几套衣物。   钱昌和钟有行看颜家上下对他们客气又不见外,只觉自在地很,原本对于离开行伍的那点不乐意,也烟消云散了,做事更是尽心尽力。   这两人行伍出身,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将颜家那些护院给验看了一遍,然后,赶走了一大半,重新招人。有些自愿签了长契的护院,他们就带着每日练武。   洪伯也是军中待过的,说起当年军中事,很有相见恨晚之感,与两人倒是相处得很好。   唯一有争议的,就是他们说蓝妞长得矮小,看家护院不够威猛。   为这颜家兄妹都不服气,玉梁还是忍不住嘀咕这两人太没眼光。照着两人建议买了一条大狗后,玉栋几个对蓝妞都觉得挺内疚的。   蓝妞很有眼色,趁机打滚撒娇,呜咽地表示委屈。于是,就连玉秀都心软了。它的伙食直线上升,肚子都撑圆了一圈。而且,它的活动可不限于外院了,蓝妞大爷如今外院内院随便走,人见了还得给它让道。   有了钱昌和钟有行,玉秀真觉得安心不少。   这两人里,钱昌就留在家中,钟有行会带人护送玉栋或玉秀外出。   钱昌做过斥候,对于颜家哪些地方容易被人钻空子,一眼就知道。所以,他还在院墙人迹少至处布了陷阱机关,至少,如今再有人想随意摸进颜家来,可不容易了。   九娘第二天就回建昌县城的铺子去了。   颜庆江魂不守舍了几天,嘀咕着他也要去建昌县城,和九娘一起待着。   “小叔,大姐说,只有你娶了九娘,才能住过去。”玉梁将他偷听到的话告诉颜庆江。   于是,三十多岁的颜庆江,吵着要娶媳妇了。   玉栋和玉秀自然没意见。他们长这么大,还没操持过娶媳妇的事呢。   颜庆江娶媳妇,当然不能轻忽。兄妹四个商量着,要热热闹闹地给小叔娶小婶子。   玉秀跑去找红婶,问了一堆娶媳妇的事。   红婶看玉秀问的那个仔细,笑着说,“你婶我啊,娶媳妇的事都忘了,如今就记着女儿出嫁怎么嫁了。你要是出嫁再来问我吧。”   玉秀大方地说,“等英娘出嫁的时候,我先看婶儿是怎么安排的,我也好学学。”   “这丫头,就没见过你这么不知羞的。”英娘见扯到自己,拖着玉秀要刮她脸。   玉秀拖着红婶躲。   三人笑闹了一圈,红婶拉着玉秀坐下,“那九娘听说家里都没人了?”在东屏村,大家只知道九娘是家里没人无亲无故,卖身到颜家投靠的。   玉秀点头应是后,红婶正经出着主意。九娘家里没人了,那下聘这些事都可以省了,直接选个好日子,用大红花轿娶进门就好,“你们男方女方各找一个媒人,都选儿女双全有福气的,讨个吉利。”   女方的媒人,也叫喜娘,是要跟轿的。   请媒人的事玉栋和玉秀已经商量好了,玉秀当下说,“婶儿,您要是愿意,我们想请您做女方这边的媒人。”   红婶有儿有女、家庭和睦,金福清又是里正,这在东屏村,可是一等一的有福气人。   颜家如今今非昔比,请红婶做媒人,红婶当然高兴,这是玉栋几个拿她当自己人、高看她呢,自然一口就答应。   玉栋又去了一趟金满堂家,请金满堂来做男方这边的傧相。   媒人商定了,就是日子。兄妹两个拿了颜庆江和九娘的生辰八字,到镇上找了算命瞎子,算了一个黄道吉日,就在六月二十八。   两个半大孩子,一本正经地为小叔张罗婚事。   众人看得又叹又笑,都说颜庆江真是好命有后福。三十多岁前过的不好,如今日子越来越好,九娘也是有福气。   算命瞎子给定的六月二十八,这日子倒是刚好。颜庆江娶妻后,玉栋收拾一下,可以到明州去赶秋闱了。   九娘知道颜庆江真要娶她后,只觉得做梦一样,做什么都定不下心。最后,柳絮几个让她安心备嫁,别在店里魂不守舍,算错账才是事儿。   ☆、249章 热闹婚礼   按理新娘得亲手做件嫁衣的,可他们这日子选得紧,嫁衣是来不及亲手做了。颜庆江和九娘也都不愿意将日子往后挪,玉秀就让人在县城的绣楼找绣娘给做了一件。九娘自己在家里绣了枕套等物。   为了九娘面上好看,玉秀为她准备了五抬嫁妆。九娘做了露华香铺子掌柜后,月钱不少,她想拿银子,玉秀玩笑地让她留着做私房。   庄户人家嫁女,陪嫁的东西都是家常过日子用的,箱柜橱床、桌椅板凳等家具、被褥衣料等。少的可能就一人一包袱嫁了,多的也就七八抬嫁妆,再好的如韩氏当年嫁给颜锦鹏还陪嫁了几亩田地。   大家都知道九娘是卖身投靠在颜家。   颜家兄妹给准备了五抬嫁妆,既不会让九娘没面子,也不会太张扬让人说闲话。   自然,现在也有人说闲话,就有人说九娘是看上了颜家的富贵,连嫁个傻子都愿意。也有人看她平时都梳着妇人发髻,以为她是寡妇二嫁,觉得二嫁还嫁得如此高调。对这些闲言碎语,九娘只是付之一笑。   六月二十六,玉秀就在云昌镇的客如云客栈包下了几间上房,九娘就在这边发嫁。   柳絮、金奴等人作为女方傧相,红婶一早赶到客栈去,陪着新娘子从镇上上花轿回来。   颜家这边,颜庆江的新郎官礼服早就准备好了,他一身大红衣裳,几次走到大门口张望,也不管别人的取笑。   等到金满堂笑着说“吉时到了,迎亲去喽”,颜庆江哧溜一下就骑上了为新郎官准备的马。   在东屏村,新郎官迎亲,大部分走着去的,少数几个骑驴的,骑马可是稀罕事。毕竟马可不是寻常庄户人家能养得起的。   颜庆江这匹马,是洪天锡留给玉栋的那匹枣红马。他一直嚷嚷着新郎官要骑马,玉栋不愿意让他扫兴,教了他几天。   只要马不跑,颜庆江这么骑着还是挺有模有样的。玉栋又让阿胜和钟有行跟着颜庆江,护在马两边,万一马惊了有他们两个在,也不怕颜庆江有事。   颜家大门前,迎亲的乐队早就等着了,金满堂一挥手说走,锣鼓锁拿喇叭就响起来。   颜庆江骑在高头大马上,左右张望,好不神气。他长相本就不错,在玉秀着意打扮下,更是风度翩翩。   颜锦鹏和韩氏带着颜林和颜慧从砚山回来,一家人帮着玉栋和玉秀张罗。   知道消息的武举人等几家人家,早就让家中管事送来贺礼。因为是颜庆江娶亲,玉栋和玉秀没有多请外面的客人,主要就请了东屏村的人。   男客女客各开了十桌,依然请了五味酒楼的厨子和伙计来帮忙。颜锦鹏帮着玉栋在前院招呼,白金福和金满堂的大儿子做了喊客的傧相。   喊客,就是在酒席开之前,按着主人家的单子去请客人入席。一个村里的,按照送礼多少,会有一人入席还是全家入席的区别。那些全家入席的,为了不给主人家添麻烦,往往都会在自家等着,等喊客的上门通知后,再到主家入席。   韩氏和荣嫂是迎亲发糖的。等新娘子进门时,还得撒糖添个热闹。   玉淑和玉梁这次清闲了,两人就管招呼各家孩子,玉梁还帮忙前后院递话啥的。他带着随砚,跑得不亦乐乎。   到了巳时末,就有人奔过来通知,“快点快点,新娘子快到啦,新娘子快到啦。”   富贵连忙在家门口一左一右铺了两串一千响的挂鞭,很快喜乐声传来,颜庆江胸前戴着大红花穿着一身红衣,一马当先而来。他身后是一顶四人抬着的大红花轿,轿夫们促狭,正在颠轿讨喜钱。   颠轿,是轿夫们在迎亲时常用的讨喜钱的法子。新娘子坐在轿子里,轿夫们故意将轿子起起落落地颠动,新娘子坐得难受,为了让轿夫们抬好点,边上的喜娘自然赶紧给红封。   玉秀早就给红婶准备了几十个红封,预备着这种情况。红婶一看轿子开始颠了,笑着一人塞了一个,轿子总算又平稳下来。   村子里的孩子们,也凑热闹。白延郎带头,一群孩子们跟着他,在河堤路上拦轿。   金满堂笑着让抬喜糖的抓了几大把喜糖丢出去,孩子们一下作鸟兽散了。白延郎直跺脚,这还没讨到红包呢。   可惜没人睬他,对铁蛋这样的孩子们来说,糖可比红包重要多了。   阿胜机灵地上前给了白延郎一个红包,终于,这路也清了。   在颜家大门前看热闹的直发嘘声,觉得白延郎这一群拦轿的太弱,居然没多少时间就过了。   很快,一群人到了颜家大门口。   大门口处,放了火盆等物,颜庆江下马,接过一根红绸,另一头九娘拉着从轿中出来。   “新娘子进门啦!”富贵响亮地喊了一声,两边的鞭炮开始放起来,震耳欲聋声中,九娘跨过火盆,走进了颜家大门。   玉栋、玉秀、玉淑和玉梁都站在大门口看着,等九娘跨过火盆,再跨过马鞍,沿着院子里的石板路,走到厅堂。   颜家没有长辈了,厅堂上就放了颜家列祖牌位,充当高堂。   颜庆江和九娘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三声吆喝里,分别由金满堂和红婶引导着跪拜磕头,最后一声“礼成,送入洞房”,颜庆江就牵着九娘走到准备好的喜房中。   红婶一进屋,笑着问,“这床有没有被滚床童子滚过啊?”   喜房中的新婚大床,必须让童子滚一下,寓意招子的意思。昨晚玉秀就让玉梁在这大床上好好地滚了几遍。   “滚过了,小四昨晚滚了好几遍。”玉淑在边上说。   玉梁在边上听了,脸上不好意思地红起来,嘴里嘟囔着不知说什么,众人也都笑起来。   红婶看他那不好意思的样子,“回头你小叔生了大胖儿子,让你叔和婶儿好好谢你。”   玉梁喊了一声“我去前院帮忙”,掉头就跑了。   颜庆江将九娘送入喜房后,金满堂带着他出去敬酒了。   [.]   ☆、250章 建昌来人   在喜房里,摆了一桌酒菜,坐着玉淑、慧娘、英娘等几个未婚的小娘子。   慧娘自从在砚山住着后,胆子比以前大,人前也敢说话也会说话了,还能帮着玉淑招呼客人。   新房里这桌酒菜,是特意给新娘子备的。   陪坐的必须是男方这边未婚的小娘子。这也算是体贴新娘子刚到夫家、心情紧张。让未婚小娘子们陪着说话,能缓解心情吧。   而能被请到新娘桌坐陪客,是属于男方家比较有脸面的客人了。   东屏村年纪和玉淑玉秀相当、平日关系又好的,也不过七八个,今日都安排在这一桌。   郑氏、柳絮、金奴等人都没踏入新房,在后院帮着玉秀招呼客人。   她们都梳着已婚的妇人发髻,当然不能坐到新娘桌来陪吃了。   很快,就有吆喝声喊着开席,前院后院喝酒猜拳,一片热闹声。   等一顿即系吃完,天色也黑了,大家陆续告辞离去。有几个促狭想要闹洞房的,都被郑氏、柳絮等人给劝走了。   等送完客,家里又让人将剩下的菜烧了四桌。一桌酒菜送到新房去,让颜庆江和九娘两个慢慢吃。   其他的三桌,都摆在堂屋,洪伯陪着钱昌等人坐一桌,玉栋四个坐了一桌,郑氏等人坐了一桌,热热闹闹吃一顿。   颜庆江成亲的喜事,府中上上下下散过一次赏钱,每人做了一身新衣,今日忙完又都各有赏赐,所以,每个人都笑得开怀。   玉秀笑着跟郑氏、柳絮等人说,“九娘做了我的小婶子,以后你们看中什么人,都跟我说。回头我一个个给你陪送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别人我不管,大娘子,我可是打算给您做陪房的。”柳絮脆声应道。   郑氏几个都跟着说是,几个人说得好像玉秀马上要嫁了,倒是让玉秀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几日忙着成亲的事,大家也都累了。吃完饭收拾好,各自歇息。   第二天一大早,柳絮等几个掌柜就各自赶回店铺去。玉栋和玉秀一早起来,带人将家中牌位请到堂屋,准备了香案等物。颜庆江和九娘起床后,也穿戴好过来了。   颜庆江换下那身大红衣裳,穿了一件枣红色外袍,发髻梳得整整齐齐,扎着深色头巾,一丝碎发都没落。脚上一双黑色薄底鞋,干净利落。   九娘自己还是穿着一身红色衣裳,略施脂粉。和往日一样梳着妇人发髻,可今日这发髻因为戴了几朵压鬓珠花,鲜活多了。   玉梁正在堂屋屋檐下张望,看颜庆江这么一身打扮过来,“小叔,你这一身真好看!”   “是九娘帮我挑的,好看吧?”颜庆江被夸奖得还转了一圈,展示给玉梁看。   玉栋和玉秀还有玉淑听到声音,转身就看到颜庆江双手平举着转了两圈,都笑起来,“小叔,好看,婶娘的眼光真好。”   九娘嗔怪地看了颜庆江一眼,嘟囔了一句“别胡说”,赶上几步走到堂屋,“郎君,大娘子,你们在忙什么?我来……”   玉秀听她还叫郎君娘子,笑了,“婶娘,按着辈分,你现在叫我们名字就好啦。”   九娘犹豫了一下,才低声喊了一声“秀秀”,玉秀大声应了一声。玉淑走过来给九娘行福礼,九娘不等玉淑屈膝就扶住了。   新婚第一日,应该是认亲礼。没过多久,颜锦鹏、韩氏一家人也来了。   颜家这几个人,按辈分就是颜庆江最长。他和九娘给桌上的牌位行礼,算是认了祖宗后,转身,接受其他晚辈们的行礼。   九娘自然要给见面礼。   颜锦鹏和韩氏上前叫婶娘,九娘给两人每人一个荷包,里面显然装了银裸子。   然后是玉栋兄妹四个上前,再是颜林和颜慧。   九娘显然赶做了这些荷包,所以每个荷包的针脚看着还挺新。她那针线活不如玉秀和玉淑,只是针脚细致,看着就是用心的。   一家人认亲后摆上早饭,颜锦鹏一家吃完,就要赶回砚山去。   如今砚山那边的田庄已经开工了。颜锦鹏不盯着不放心。他又拿出地契交给玉秀,在砚山靠近兰江那边,又买了两百亩田地,“那边虽然靠近江边,可土质也不好,这些田地,都很便宜。”   玉秀看看田契的价格,两百亩田地,只要四百多两银子,想起周明那挨宰的一万八千两,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收好地契后,又嘱咐颜锦鹏将那一带转悠一下,看看那里能做停船码头。   颜锦鹏一一记下,套上马车,带上韩氏等人就走了。在砚山待惯后,再回到东屏村,想起颜庆洪和颜锦程的闲言碎语,他们一刻也不想多待。   九娘做为新嫁娘,这三天是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的。她在家里也熟悉,不离开家门,就跟着郑氏去作坊帮忙,颜庆江如今是一刻不离地跟在九娘身后,活像一条小尾巴。   玉梁几日没读书,唐赫章没和李承允一起去明州,这几日还在王府田庄,钱昌就送玉梁去读书。   玉秀和玉淑两个商量着,给玉栋准备去明州赶赴秋闱的行礼。   这次去明州赶考,住宿是不用担心。沈莛一早就传话说在明州的食宿会帮忙安排,玉秀也早就派人去明州打点了。他们家如今在明州还没有开出铺子,原本想要在明州买套宅院,后来事情一桩接一桩,这事情也还耽搁着。   趁着这次玉栋到明州,玉秀打算派个管事的过去,在那边买宅院和铺子。玉栋考完之后要在明州等着放榜,刚好可以在那边做主,将买宅院的事和开铺子的事一起办了。   这次秋闱若是高中,玉栋就是武举人了,能直接授官。玉秀不希望玉栋太早做官,只希望他考出武举人后先在家待两年,三年后就能进京去考个武进士。   玉栋自己倒没想这么多,他觉得自己考中的机会不大。只是看两个妹妹在那盘算,不忍心说出来泼她们冷水。   三人正在收拾着,洪伯进来禀告,说柳絮派伙计来了。   上午柳絮才回到建昌,下午怎么又派伙计来了?   ☆、251章 赵全生的消息   柳絮派那个伙计来,是告知玉秀赵全生从蜀中回来了,到店铺来求见。   赵全生原本说不到两月就能从蜀中运回云锦,如今已经过了两个多月。沈莛说蜀中诸多管制,看来是真的。   玉秀跟玉栋提过赵全生的事,听说他回来了,幸好玉栋还没去府城,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她让伙计回去,让柳絮与赵全生约了第二日在县城见他。   第二日,玉栋和玉秀在县城的五味酒楼雅间中见了赵全生。   这间雅间是有内外隔间的,玉秀就待在内间,玉栋带着阿胜,在外间见了赵全生和他两个兄弟。   从内间的窗棱中看出去,玉秀发现和上次相见比,赵全生胡子拉碴,显得邋遢不少。显然是从蜀中一路回来,还没好好拾掇过。   赵全生一看这次是颜大郎见自己,倒是比上次恭敬几分。玉栋的武秀才身份,让他不敢小视。   玉栋请赵全生坐下,对他一路辛苦奔波多有慰问。   赵全生不好意思地说,“大郎君这么客气,实在是让赵某惭愧。上次在大娘子面前夸下海口,什么不到两月就能回还,结果到如今才回来。”   “云锦的价格也被人抬高了,蜀中兰江水路管得更严了,只运回来区区十匹。”   赵全生越说越惭愧,兰江水路被官府把持管制,他是知道的。可没想到,今年去发现,沿途岗哨更多,查得更严了。   “赵爷勿用自责,我们也听说兰江沿路都有官府设卡……”   “原本设卡,大商船查得少些。我们这次去搭了一艘大商船,没想到这一路还是查,后来想弃船走陆路。结果在中间被拦路上不许走动。也不知哪里来的北蛮,从兰江到云都,沿途那些官兵护送,结果把我们拦路上了。”   “北蛮?”玉栋脱口疑问地问道,“蜀中也有蛮夷,赵爷怎么知道就是北蛮?”   蜀中有西南蛮夷,也是异族装扮,西南蛮夷到云都,沿途官兵护送的话,也说得过去。   “赵某以前也从北边走货过,北蛮人长相还是知道的。再说,那几个北蛮人,虽然身材不高大,可那走路的步子,跟我们这种常年走路的就不一样。那罗圈腿、内八字,一看就是常年骑马的。”   赵全生很自信地说,“我们先被严令坐船上不许下来,等了好几日,直到那几个北蛮经过了,才准许上岸。被这前前后后,少说也耽搁了十来天功夫。”   “这也怪不得赵爷,蜀中难走……”   坐在内间的玉秀,听赵全生说在兰江遇上北蛮,心中警铃大作。北蛮人到蜀中,而且沿路有官兵护送,那肯定是滕王下令的。   北蛮和滕王有勾结!   玉秀想到这里,再想到前世成王之死,只觉手心里出了一把冷汗,等她回过神来,就听到外间赵全生正说道,“多谢颜大郎义气。说句实话,赵某找上您家商号,原本是有求靠之意的,可这第一单生意就砸了,实在无颜再提。”   “赵爷这是说真的?”玉栋惊喜地说,“我家中经营这些商铺,都赖家中掌柜管事们。赵爷这样熟悉行商的人,若愿意来我们家,我是欢迎至极的。”   玉栋本就是实在人,这些话他说起来,更显得诚恳。   赵全生一听玉栋将自己抬得这么高,有些喜出望外。他本来是想靠着运云锦这事,显显本事。到时再开口求靠,也能抬点身价。   如今运送云锦这事没办好,再提求靠就有些尴尬了。   可他好不容易见到玉栋,再不提,万一下次又是颜娘子出来见面,更不好提了。   赵全生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女子的。在玉栋面前说求靠,他觉得自己是投在秀才门下。可要是在玉秀面前说,岂不是求女子庇护了?   所以,虽然云锦这单生意不够漂亮,他还是赶紧开口了。再说,他也没法子,如今生意不好接,官府对他们这些跑单帮的又多有管束。   “大郎君高看了。若是大郎君不嫌弃,我和底下这几个人,都想投在您门下求口饭吃。”   “这真是求之不得。赵爷……”   “什么赵爷,大郎君叫我赵全生就是。”刚才玉栋叫他赵爷他还能受了,如今既然说了求靠,再被称呼赵爷,可就是不恭了,“我们一共有十来个人,都是跑单帮的。家中也没什么银钱,就靠卖力气赚点家用。大郎君要是肯收我们,我们都愿意签身契。郎君家用女掌柜的规矩,我们都听说过,仁义,佩服。”   玉秀和玉栋来时就商量过,若是赵全生提出求靠之意,玉栋看情形答应。   现在赵全生自己把话都说透了,玉栋没一口答应,只让他先回去问过大家,“若您真来我家做事,就做我们家运货的管事。其他人,您要不再问他们一声,若愿意,明日就来东屏村找我们吧。”   “好,多谢大郎君。我这就回去再问一遍,愿意的明天都来见过郎君。”赵全生一口应下,满脸喜色地和两个兄弟告辞了。   有了颜家庇护,他们以后好歹衣食不愁不怕没生意了。   玉栋看他们离开后,转身走进内间,“秀秀,你是不是打算组商队啊?”   赵全生跑单帮的,最熟悉的就是行商走货,玉秀一力要收下这人,他想着必定是秀秀打算让自家也弄个商队。   “哥,赵全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就算我们没商队,你跟他多聊聊各地见闻,也能长些见识啊。而且,我们家铺子开多了,以后自然会要运货的。”   玉栋觉得玉秀说得也有道理,赵全生这人看着粗俗,可说话直爽不招人讨厌,“这赵全生一看就是讲义气的人。”   “哥,赵全生这事先不提,刚才他说的在蜀中见到北蛮的事,这事可是大事。”   “对,刚才我听了也觉得奇怪,我们要不给周世子送个信去?”玉栋对这也很在意,北蛮和朝廷战事不休,北蛮人很少来到关内。   他想到周明就在江南,这消息得告诉他一声才好。   ☆、252章 意外不断   玉秀也觉得这事得尽快送信过去,让其他人去不放心,玉栋决定自己跑一趟。   可他们不知道周明现在是在明州还是在哪里,那夜周明来去匆匆也没说催粮后几天离开。   “我先去明州,若是周世子走了,就沿着明州往北追。”玉栋当机立断决定道。   玉秀也觉得只能这样了,兄妹两人商定之后,离开五味酒楼。   大街上,此时行人寥寥。   兄妹俩一个骑马一个坐马车,经过城门时,遇上了建昌县县衙的师爷。   这师爷跟颜家兄妹可不陌生,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上的玉栋,大老远就招呼地喊了一声“颜大郎”。   玉栋看这师爷正要进城的样子,催马让开城门,往前跑了几步,下马走近招呼道,“师爷,您这是从哪里回来啊?武知县又下乡公干了?”   “最近事情多,知县大人在县衙忙着,我是下乡收粮去了。”这师爷擦擦额头的汗,跟玉栋实话实说。   “收粮?现在秋粮还没收……”   “谁说不是啊,可没办法。对了,您听说没?”那师爷凑近玉栋压低声音说道,“那位金元宗金大人,居然因祸得福,听说回京后还有褒奖呢。”   金元宗擅动御用之物,居然没有获罪?   玉栋听到这消息,只觉得心里有些发紧,连忙细问。   武知县从明州得到消息,玉栋听完,只能感慨这金元宗真是好运。   金元宗此次南下,到颜家来检查御用脂粉只是附带之事,主要还负有清点各地府库之责。   他这一路下来,将各地府库都看了一遍。各地府库有不干净的,难免给他孝敬。   金元宗倒也真狠,因为擅动御用之物被拿下后,当机立断,将那些给他孝敬的府库给一一招了,只说自己收下那些孝敬是权宜之计,为的是免得让这些管理府库之人填补漏洞。   他还将自己此次惹下的罪,推到是有人阴私陷害。   金元宗回到京城后,武帝听他所辨之事,又派人下来二次查探。   那些贿赂过金元宗的府库,果然都被查出问题了。   朝中有人认为金元宗查探府库之功,不应该拿来抵罪,可也有官员出面力保,比如御史台就有御史说金元宗这是因公得罪小人,那话里话外的矛头,直指明州上下。   最后,金元宗罚俸一年闭门三个月以作惩罚,另外武帝念他智谋得当查出府库积弊,给予褒奖。   按擅动贡品的罪名来说,金元宗这点惩罚压根不算什么,何况还有褒奖。   师爷也是感慨地说,“这金大人可真是够狠,他这么一招供,江南官场上上下下都被他坑了,听说靖王爷也上了请罪表。刚巧这次成王世子来南方调粮,各地府库粮食不全的多,军粮可耽搁不得。所以,上面下令,各地都预先征集些粮草送过去。”   “送到明州吗?成王世子在明州?”   “成王世子押送粮食到砚山那边的兰江边了,各地征集到的粮食,都押运到那边去。我们知县大人就是为这事,最近各村都要通告,让大家有粮的赶紧交。”   “原来是这样,那武知县和县衙上下都要劳累了。”   “谁说不是啊,我得赶回县衙去,就不跟您多说了。”   那师爷说完八卦,告辞回县衙交差了。   玉栋也不骑马了,让阿胜牵马跟随,坐上马车里,将那师爷的话和玉秀说了一遍。   玉秀没想到,金元宗居然逃过一劫。他有这么大的魄力,将江南官场都给得罪遍?   不过,武帝连擅动贡品的罪名,都这么轻描淡写地放过,金元宗,看来是深得帝心了。   也是,金元宗为了将府库真相告知朝廷,不惜得罪江南官场上下,这可是孤臣作为,武帝看着,这是多忠心耿耿啊。   朝廷里做官,讲究同气连枝互相关照,可也有一类大臣,以孤直著称。   这样的大臣,同僚们不喜欢,做官也很艰难,但只要得帝心了,皇帝信任,这官位就安如泰山。   难道,金元宗还是会和前世一样,扶摇直上,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   前世,没有这些事,金元宗是怎么升官的?玉秀跟着金元宗的日子不长,可跟着的那些日子,还是很受宠的。金元宗经常炫耀收了什么东西,户部进了多少。可从来没听他多说过哪个大人,这次竟然有人力保他。   想到金元宗对颜家对自己姐妹俩的龌龊心思,玉秀只觉后背发寒。幸好,他远在京城。   玉栋又说起武知县现在在县衙忙着筹粮。如今每年都是纳秋粮的。江南这边种双季稻,大家经常拿春粮粜了供家里花销,秋粮上缴一部分,再自家留一部分。   现在才七月,还未到收秋粮的时候,春粮又或吃或粜,这收粮只怕不易。   也不知道有哪些府库出了岔子,这粮食到底缺了多少。   想到周明说来征粮的事,玉秀不由有些担心,不知道他收到多少粮食了。   “秀秀,周世子这次来调军粮,不知道能调到不。以前我听师傅说,军粮首先依赖国库。然后,就是各地府库。可军不管政,要到地方筹粮可不容易。”玉栋想起以前洪天锡的话,有些担心。   “哥,你先赶到砚山那边,将赵全生说的消息告诉他,然后,问问金元宗的事。”   周明那夜还说御史弹劾金元宗,不知他是否知道了金元宗被褒奖的事。   军粮的事,现在并不着急,毕竟,周明是拿着朝廷指令来筹粮的,各个府库最多拿不出那么多粮,可总不能一粒米都不给吧。   玉栋觉得玉秀说的有理,反正周明只要收到撑一月的粮食就够了,到了八月,各地陆续开始收割,粮食就多了。   兄妹俩回到东屏村,跟钱昌和钟有行提了蜀中有北蛮出没的消息。这两人都是行伍出身,又是在北地当兵的,一听北蛮那颗心就提起来了。   玉栋也顾不上休息,拿了干粮,和钟有行一起,两人骑马匆匆先赶到砚山去报信。   ☆、253章 赵全生建议   第二天,赵全生带了十个人来到颜家求见。   玉栋不在家,玉秀见了他们,颜庆江和九娘陪她见客。   赵全生一心要投靠后,对传言中颜家管事的大娘子,态度不敢再有轻忽。   玉秀客气地与他说了颜家用人的规矩,赵全生和他带来的十个人自然都没其他话说。   “以后你就是运送货物的管事,安排谁送哪里都有你调配。”玉秀直接跟赵全生安排,又看着大家说,“家中的货物运送,就有赖各位了。”   颜家在明州境内开的脂粉铺,这些货物都是从颜家作坊里运出去的。有赵全生这样的老手后,玉秀对于家中货物运送就放心了。   赵全生这几个人都客气几句,保证今后一定尽兴等等。   随后,玉秀让众人先离开,留下赵全生说话,将沈莛答应从蜀中运货之事说了,“我想要在砚山那边建个货物码头,以后南来北往的货物,都可在那边中转,你看怎么样?”   砚山那边如今货物运送有些萧条。   蜀中货物不能运出,外面的东西要运到蜀中也不容易,偌大一条兰江,每日开行的商船只有寥寥几艘。   玉秀想着前世的记忆,朝廷必定不会让滕王一直像个独立的国中国一样,只要滕王被平定,那兰江的货运必定起来,到时他们在砚山的码头,既有南北官道通过,又有兰江水运,还愁没有生意吗?   “太好了,娘子,这可是大买卖啊。”赵全生一拍大腿,觉得太妙了。   他激动得连脸上的疤痕都红了,显然也觉得这地方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南来北往的运送,都会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过,这情形,想想就激动人心啊。   赵全生跑单帮走南闯北,见识到底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娘子,只是现在蜀中看着,不太太平。我们在蜀中时,听到传言说可能会打仗。这要是打仗了,砚山那边的码头,可要被波及了。”   从蜀中沿兰江出来,经过青州后,两岸都是高山,一直到砚山才有一片平原。   赵全生这么一提醒,玉秀想起自己兄妹四个对朝政时局一向是不闻不问的。   看看沈莛,生意要做好,朝政不能不问啊。而且玉栋和玉梁既然打算走上仕途,自家也得关心这些事。   等明州那边铺子开张后,还得交代那边的管事和掌柜,以后设法买邸报小抄送回来,家里每月也得看看。   玉秀又叫来郑氏,与赵全生三人商谈,将作坊最近要发送的货物理了一遍。   赵全生对订货有经验,觉得如今作坊不管店铺售卖如何,每月只管送货的法子有些浪费。   “大娘子,等这批货运出去,不如就让运货的人与各家铺子掌柜的商定好,下月要运送哪些品种、运送多少货物过去,免得有些店铺卖得好东西不够卖,有些卖的不好货物堆在那。”   “这主意好。”听到这建议,玉秀还未说话,郑氏先眼前一亮,“如今我们脂粉的种类多了,可每次发货出去,每种脂粉量都一样,前几日金奴说,她那边红色卖得好,粉色卖得差,店里剩下很多粉色的。按赵管事这主意,以后作坊运出去,就可以跟着店铺买卖走了。”   玉秀也觉得这法子好。   赵全生看两人赞同,得意地说道,“这送货门道可多了。比如有些东西,天热卖得好,天冷就卖不动。有些地方有忌讳,像咱们明州府这边,大家都不喜欢白色的,嫌丧气。可在北方有些地方,他们不喜欢黑色,觉得黑色丧气。”   “大娘子,以后家里生意做大了,我们各地的风土人情都得顾着点。”赵全生说得兴起,滔滔不绝说起各地事情。   他说的这些,别说郑氏,有些连玉秀也不知道。   赵全生直说了近一刻钟,看就他自己说话,“大娘子被见怪,我这人说到兴头上,没管住嘴。”   “哪里哪里,你说的这些可都是至理名言。我们做生意,可不就是要跟着各地风俗走。以后家里的买卖,还得让你也多参详。”   “大娘子只管吩咐,我老赵知道的,必定不含糊。”赵全生拍拍胸脯,露出几丝江湖义气。   他从进了颜家,一直有些压着本性,尤其是看大娘子几个都是女子,更是刻意想文雅些。这说到兴头上,本性一起,嗓门大了,江湖气也出来了。   玉秀对这倒不在意,赵全生这样的人,本就是半脚踏在江湖的。   三人又商定了一些事情,玉秀倒又想起一事,“老赵,你在蜀中时,可有注意那边的粮食?”她叫了老赵没叫赵管事,更显得亲近几分。   赵全生想了片刻,“蜀中那边不缺粮,不过倒是看到有商船运粮,好像是兰江外面买的。其他就不知道了。那几天关在船上,也不敢多看,怕惹祸。但要我说啊,这粮食生意也可做,北地有地方受灾,今年粮产不行。”   赵全生完全从生意角度想,运粮食南北买卖,这生意利润不高胜在稳。   玉秀想的也是这事。她由周明收粮这事,想起玉栋曾说的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蜀中和朝廷真要打仗,这粮草可是第一要紧的。   玉秀打发赵全生离开后,看着周明送自己的两只锦盒思量。若是周明收不到足够的粮草,可怎么打仗?不知不觉间,玉秀将周明的困境给想了一遍。   这粮食,他这个成王世子,能靠的只有朝廷法令了。可藏在民间的粮食,都得是真金白银才能砸出来的。   她想了片刻,叫了玉梁来,让他代笔给沈莛写了封信。   她是女子,笔墨不能轻易落到外人手中。若是玉栋和玉梁以后入仕了,姐妹笔墨随意流落在外,对他们的名声也有影响。   这事让别人代笔又不放心,玉栋又不在家。幸好如今玉梁读书刻苦,虽然才六岁,已经能写不少字了。   玉梁写写停停,姐弟俩折腾半天,总算写好书信。   玉秀叫富贵送到镇上,送到明州交给沈莛。   [.]   ☆、254章 羽翼渐丰   这信几天后到了沈莛手上,沈莛一看,颜家跟他商量,两家合作收粮,最好是从蜀中买粮囤积到明州这边来。   沈家在蜀中有商行管事,对如今的局势自然了解。看到颜家这提议,不由为玉栋和玉秀的大胆吃惊。   但自古富贵险中求,他问颜家要砚山码头的干股,不也是认定滕王不可为?   这事若是细细谋划,还真是暴利。沈家的商行从蜀中运粮出来,到砚山上岸,运到颜家在砚山那边的田庄里,人不知鬼不觉。   沈莛越想越觉得此事可为,立马提笔回信答应了,又约定待玉栋到明州后,两边再细商如何行事。   玉秀收到沈莛回信,将心放下了。这事不急在一时,正如沈莛所说的,等玉栋到明州后再商议。   她带着玉淑盘账,先看看家里能出多少银子才是正经。还有砚山那边也得送信去,屯粮的地方可有讲究,粮食不比其他,若是霉烂发芽了就没用了。玉秀让颜锦鹏找经年老庄稼把式,在砚山那边看地方。   玉栋送完信,直接从砚山赶到明州。   在明州,富贵带了阿胜已经找好住处,玉栋全不用操心的。   明州府里,来赶赴考试的文武秀才汇聚,自古文武相轻,所以,文秀才和武秀才住的客栈也是泾渭分明。   朝廷以文为重,乡试都是先文后武。放榜时间也有先后。   玉栋考完后,与沈莛见面商议买粮等事,又带着富贵找牙行看宅院,时间过得飞快。   等到八月初放榜,他竟然是武试解元。   这下忙碌了,放榜第二日,玉栋和其他同年一起投帖拜谢座师,又要应付络绎不绝的拜访者。客栈那间雅间,都快变成颜家专用的客厅了。   放榜第四日,靖王府设宴,邀请本次文武榜上前三名赴宴。靖王李腾在座,李承允和李承恩作陪。   此次见面,与上次颜家兄妹在明州不同,李腾对玉栋亲自勉励,又每人送了一份见面礼。   玉栋还是第一次见到靖王,跟玉秀描述的对照,李腾倒是看着像个中年文士,气质儒雅,只是两颊略有些下垂,显出几分老态,鬓边也有零星白丝。   李承允倒没多大变化,还是和在建昌时一样,他气质文雅,与李腾相仿,只是多了几丝悠然之态,让人一见忘俗。   李承恩跟上次相见时比,明显少了那时的意气飞扬,眼底血丝,看着多了点暴戾之气。也难怪,金元宗是因祸得福,李承允得了好名,他却是陷在泥潭里起不来。   狎妓的名声难解,还有传言二公子母子不学无术,为了世子之位,下手陷害元王妃嫡子。   碰巧的是,此次文榜解元竟然就是王彬。   他告了金元宗后,得到众人资助,就留在明州待考。多年落第,此次一举登了榜首。   李承允和李承恩继靖王后,也给众人送了礼。   李承恩给文举们每人一柄五子登科的如意玉佩,武举们每人一个拉弓弦所用的玉扳指。   这两样礼物,切合文武举子们的身份,又都是玉质,价值不菲。   李承允的礼,明显没有李承恩的贵重。   武举们每人得了一柄牛皮做鞘的匕首,这匕首的刀柄长短不一,众人拿着都很趁手,显然是事前看了各人手掌宽度量身而做。   文举们每人一套砚墨,那砚台有人的是端砚,有人的是澄泥砚。王彬三个拿到后都不由激动万分。他们三人家境不一,比如王彬,好歙砚却从未舍得买。   李承允短短几日内,就将各人喜好摸清楚,送礼投其所好,让这些举子们只觉心情激荡。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不论文武,对重视自己之人,总是更有好感的。   靖王看几个举子们收了李承允之礼后动容之态,再看李承恩有些挫败之色,论收买人心,二儿子真比大儿子差远了。   李承允长相与靖王有五分相似,气度也像,尤其是那双眼角稍狭长的眼睛。唯一不像的就是李承允的嘴和下巴,嘴唇不像靖王那么薄,下巴有些方正,显出几分固执气,这应该是长得像原王妃何氏。   看着李承允那张略显清秀的脸,想到成王妃借着成王,一次次让人提醒自己李承允的嫡子身份,靖王只觉得心中一阵烦闷。幸好,大儿子身有腿疾,这世子位他是不用想了。   李承允转头,碰上靖王打量的眼神,只如寻常孝顺儿子一样,谦恭地一笑,回头继续与王彬、玉栋等人谈笑。   靖王慈爱一笑,嘱咐道,“允儿,你自来体弱,千万不要勉强。”   李承允含笑应是。   又坐了片刻,有人进来在李承允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李承允转头和王彬等人说道,“王妃有些不适,我和二弟得陪在左右,今日就失陪了。改日再和众位畅谈。”   他说刘氏不适,李承恩作为刘氏亲生儿子,自然也不能留下,只好一起告辞。   众人起身恭送两人离开,靖王与众人又谈笑几句后,众人也相继告辞离开了。   小北推着李承允走出会客厅后,李承恩看了他一眼,刚才在花厅中的笑容不再,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李承允并不以为意。从小到大,李承恩对他这个兄长,一向是视若无睹的。今日走之前还肯哼一声,已经是不错了。   “大公子,我们是去王妃院子,还是回松风院啊?”小北推着李承允走到岔路口,问道。   “先去看看王妃吧。”   小北推着李承允往刘氏所住的院落走去。   自从李承恩名声受损后,刘氏着急上火病了。她一病,李承允要侍疾,拘在王府中天天在刘氏跟前伺候。可惜,刘氏的病不仅没好,还重了。原本只是头疼脑热,现在却添了夜不能眠的毛病。   侍疾了些日子,前几天刘氏不要李承允待眼前了,只时不时还要人传叫。   李承允毫不在意,刘氏一叫,他必定马上去刘氏床前听训,毫不违拗。所以,如今明州府里,不仅说李承允礼贤下士,李承允孝顺之名也在流传。[.]   ☆、255章 玉栋的志气   第五日,李承允果然单独设宴,宴请了昨日的几个举子们,酒宴就定在五味酒楼。   王彬和玉栋都与李承允有旧,王彬又感念玉栋在王府别庄时让人来声援自己,所以相处得很是融洽。   酒宴之后,沈莛又宴请玉栋和李承允,三人席间说起买粮之事。李承允听沈莛说过此事,觉得不错。   不知不觉,放榜过了十日,中秋佳节临近。玉栋归心似箭,在明州的事处置地差不多了,约了王彬一起返回建昌。   此次文武解元都出自建昌,是建昌县的荣耀。两人回到府城,武知县亲自迎接为他们接风。   玉栋只好在县城又待了一夜,第二天回到东屏村。   家里早就望眼欲穿了,玉栋一走上村里的河堤路,玉秀就让山青带人沿路放鞭炮迎接他回家。   这次,比起上次中武秀才时不一样,不仅东屏村的出来看热闹,连附近几个村的人都赶来看解元老爷长什么样。   玉栋一人大步走在前面,富贵和阿胜跟在后面,再后面赵全生带了十几个大汉跟随。   九娘和颜庆江站在大门里,玉淑和玉梁一看到玉栋,激动得跑上去,一边一个拉住他。   他们兄妹四个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分开这么久过。   “哥,你在府城玩得开心不?”   “姐,哥瘦了,我们给他多炖点好吃的。”   玉梁和玉淑两个说着,拖着玉栋回家。   玉秀站在大门外,看到玉栋走到家门口,分山青吩咐,“快,放大炮仗,还有那几桶烟花也点上。”   九娘高兴地跟郑氏说,“快把铜钱散出去。”   铜钱漫天撒下,大人小孩欢呼不停。   玉栋走到九娘和颜庆江面前,叫了一声“小叔,婶娘”。   颜庆江高兴地哎了一声,拍着玉栋肩膀,“栋儿,厉害。”说着拖着玉栋就往家里走,“告诉大哥去,快点。”   玉秀看着众人放完鞭炮,撒了铜钱回到屋里,颜庆江已经递了三支香给玉栋,要他快点给颜庆山和王氏上香,玉栋接过香点上,看玉秀进屋后,才上前恭敬地下跪磕头上香。   “哥,我也要好好读书。大姐说,等我中了举,她就请个戏班子来村里。”玉梁挺着小胸脯大声宣布。   玉栋一把抱起他举到头顶,“好,等小四中举,我们唱个三天三夜。”   一家人热闹着,听到玉栋回来的消息,武举人、金福清等人都上门道贺。   这次中举,比起上次中秀才又更隆重,武举人看着玉栋少年英武,想起小儿子离家出走后音讯全无,心中有些感伤。   看玉栋如今,早知道他何必阻止小儿子学武呢?若是早年就支持,或许现在也中了武举甚至武进士了。   玉栋陪众人说话,九娘、玉秀和玉淑到厨房吩咐先置办了几桌酒席出来,送到前院。   “秀秀,这么大的喜事,我们可得好好庆贺才行。”九娘比玉秀姐妹俩还要激动,一想到玉栋态度诚恳地叫自己“婶娘”,她就觉得不好好为玉栋操持庆贺,都对不住他的心意。   九娘嫁到颜家后,除了还是管着建昌那边的铺子外,其他事也帮不上忙。这次碰上这大喜事,她跟玉秀念叨,这厨房的事她包了。   九娘嫁进门后,难免有几分拘谨,现在她主动说要管,玉秀当然不反对。   玉淑听九娘说要管厨房,还是将招待各府小娘子的活揽了。   颜家上下喜气洋洋,趁着中秋佳节,一家人先是在家中摆酒,宴请周围乡绅。这次摆酒,连武知县也亲自到了,前院后院直摆了三十桌,门前还摆了流水席。   随后,他们又做佛事感激祖宗保佑,在附近几座名寺做布施。   周明听说玉栋中了解元的消息后,高兴非常,让人送了一份贺礼过来,是一把名刀。另外他还写信给玉栋,只说玉栋若是有意从军的话,他可代为安排。   中举之后,是可以直接举官的。   武举和文举不同之处,在于文举出身的人做文官的话,众人会觉得此人是正途出身。可武举出身的人做武官的话,因为军中很多都是行伍出身的,这些人觉得这些考出来的武举人,都是绣花枕头。   武举出身的人在军中,不仅不会被另眼相看,反而容易受排挤。   周明作为成王府世子,成王府军功赫赫,他这许诺可就值钱了。有成王府举荐,玉栋无论到哪支军中当差,谅军中将领们都不敢慢待。   周世子如此大方许诺,未尝没有巴结未来大舅哥的意思。可惜,玉栋不领情。   玉栋的打算是,看那夜玉秀的意思,对周明也是有几分意思的。成王府门槛太高,他若还靠周明才当差立足,岂不是更让成王府看轻他们兄妹?   他也有男儿热血,想要沙场建功。可为家里着想,自己还是先等两年,进京去赶考进士。到时小四也大了,若是自己名落孙山,他就直接到军中效力,大不了从兵卒做起。累积军功,自然能一步步升迁,也好成为弟弟妹妹们的依靠。   若自己没出息升迁不了,他至少也和父亲一样,在军中为国效力过,到时再回乡过活就是。   家里还有玉梁,连唐先生都夸他聪明,将来玉梁有功名后,也不怕玉秀和玉淑会被夫家看轻。   抱着这念头,玉栋虽然很想到军中一展抱负,还是回信婉言谢绝了。   玉栋谢绝,玉秀倒很赞成,她不知道玉栋的想法,只觉得军里风险太大。她还是希望哥顶个举人功名,在家安享富家翁的日子。   周明接到玉栋的信,有些失望,不过一时没能再回信。他派洛平赶回北地,将蜀中有北蛮的消息告知成王。   金元宗的消息他也听说了,多方打听,可金元宗这化险为夷之事,好像就是得了武帝宠信后,有了这好结果。   周明打听不到破绽,金元宗又安心在家闭门思过,不出家门一步。他也只好先将这事放下,几天后,粮草收到大半,连忙押送回北地了。   路上运送粮草,速度就慢,他七月离开明州境内,回到北地时,都快九月了。   ☆、256章 明枪暗箭   北地九月已经开始草叶枯黄,关外的北蛮人,终于也不能再肆意放牧,也得准备过冬粮草了。   成王派人在关内各个关卡上派人,严查有北蛮从关门到关外去,可一直没查到人。   听说周明押粮回来,他连忙叫周明去说话。   周明相信玉栋的消息不会有误,“父亲,会不会北蛮人从小道出关?”   永定和北蛮之间,有崇山峻岭,没法将每座山都看死。   “滕王与北蛮勾结,必有所图谋。我们还是先将出关的路看死,再查看关内有无异动吧。”   周定康觉得,滕王李世冀总不可能请几个北蛮人过去喝个茶看看蜀中风光,他所图谋的,难道是里应外合?   周定康觉得滕王好歹也是永定皇室,当不至于自毁长城。若是北蛮攻入中原,难道他要拱手让出半壁河山,和北蛮划江而治?   成王父子自然想不到,有时,人为追逐权势,是不会考虑后果的。   九月末,北地每日晨起,都能看到厚厚的一层霜,看着像下雪了一样。   北蛮军营里,也开始调集粮草,还四处派出人到附近村庄劫掠。   到了十月,初雪之后,北蛮扣关以来,终于和永定打了结结实实的第一场仗。   这一仗试探成分居多,双方派兵都很谨慎,成王派了周明当先锋,与北蛮厮杀了一个多时辰后,双方各自鸣金收兵。   成王召集众将,周明来不及脱下战甲,就坐到了议事厅上,说出了他的感觉,“北蛮此次作战,没有往年凶悍。”   在城楼观战的人,也都看出来了。北蛮将领们一触即退,压根没有决一死战的气势。   “这群蛮人打又不想打,退又不肯退,到底想干什么?”有将领觉得憋火。   这样的仗,一连打了五日,双方都有些打出真火来,战事一次比一次激烈,死伤也一次比一次多。   第五日收兵后,大军刚刚退到城中,忽然有士兵指着远处大叫“不好了,着火啦!着火啦!”   周明铠甲还带血,听到叫喊,往烟起处一看,脸色大变,看那火起的方向,正是屯粮所在。   他也顾不上让士兵们休息,“快点,走,跟我先救火去!”   冬日,粮草不容有失。所有人都顾不上休息,往火场跑去。   一群人涌到火场边时,周定康已经亲自在那看着救火,火势渐渐小了,可还未扑灭。   “父亲,怎么样了?怎么会着火的?”   “还不知道。起火处看守粮草的郑校尉不见了,还在找人。”周定康摇摇头,无奈地说道,“有士兵说有火油的味道,有两营粮草被烧了。”   这火,起得突然又蹊跷。   城外正在大战,满城人都在看着战事,自然放松了对城内的警惕。   偏偏这时候,军中失火了。   后军里,看守粮草的士兵有一千二百人。因为城内没什么事,每日两个时辰一班,一班两百人。士兵们五人或十人一队,分散巡逻。   往年都是如此这惯例,从未出事,今年却被烧了粮草。而负责看守粮草的校尉,怎么都找不到人。   周明涌起不安的预感。火势破灭,清点粮草,周明押来的粮草,竟然被烧了三分之一。   “王爷,末将无能,都是末将看守不利,才出此大事。末将甘愿军法从事!”后军将军是跟着成王多年的老将,看粮草被烧,只觉羞愧难当。   周定康摆了摆手,这事,怪不了他,看这将领为了救火,脸上燎伤了几处,“你这过暂且记下。当务之急,先将郑校尉找出来,查出起火缘由。”   “王爷,烧了这些粮草,剩下的粮草不够过冬之用了。我们得火速派人回去催运粮草。”   “好,这事本王马上具折快马送回京里,请圣上筹粮。”   众人正在说话,有士兵来禀告,郑校尉找到了,在南城外五十里处,被人杀了。   郑校尉也死了?   这下,真是无法查清缘由了。   成王周定康只觉头痛。战事拖延多时,他今年带兵到北地后,一直没有打过几场大仗,朝廷里已经有不满的声音传出。若不是武帝对周家一向信任,朝中也没其他大将可换,只怕都要有人奏请换将了。   周定康也不是不想打。   他带人出城,北蛮就退。   他追,北蛮人逃。   他退,北蛮人又回来了。   北蛮就像一块狗皮膏药,死死贴在城关外,黏黏糊糊扯不掉。   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架不住人不跟你打啊。   关外牧草肥美时,北蛮人营地里都没什么辎重,退避方便。   如今天气日渐寒冷,北蛮也得囤积粮草,他们进退就不如之前方便。周定康原本打算趁着这时候,摸清北蛮人虚实,与他们打一仗,将他们驱离。   没想到,他这边刚决定动手,自家的粮草被人烧了。   “明日,本王亲自带兵压阵,我们与北蛮再战一场,将他们驱离到百里之外。”周定康当机立断。   城中缺粮时,北蛮营地与永定城关太近,对永定来说风险太大。   众位将领也知道这道理,自然毫无异议。   第六天,北蛮还未来城下叫阵,城中号角齐鸣,一队队永定士兵出城。   北蛮一见这架势,知道周定康是打算与他们打场大仗了,也催鼓集结,列阵迎敌。   成王亲自带兵压阵,依然是周明带队做先锋。三声鼓响,周明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冲入敌阵。   北蛮军阵霎时被周明撕开一个口子,乱了起来。   周定康看北蛮阵营松动,挥旗下令跟上,自己也一催战马,往前奔出。   这个时候,后面忽然飞出一支羽箭,一箭射在成王战马的马屁股上。战马吃痛,嘶鸣一声后倏地往前冲去,看那去势,将要直接冲入北蛮的军阵中。   “王爷小心!”其他将领愣了片刻后,纷纷打马追上护卫。   只是周定康的马是负痛飞奔,速度更快了几分,很快就要冲进正在厮杀的军阵中。   有北蛮人看到成王甲衣鲜明,一看就是大将,提枪围过来。   周定康也是久经沙场的,双手勒住缰绳,想要安抚马匹,这时,左边北蛮军营中,又有三箭飞来。   ☆、257章 后退者斩   成王周定康也是久经沙场的,眼疾手快地拨开两支箭,第三支却再也无力躲开,那箭直射入他前胸。他胸口一痛,从马上落下。   围过来的几个北蛮兵,兴奋地提刀过来,有几人举刀砍下。   成王想要举刀却手臂无力,眼睛一闭,苦笑地想:今日是真的要毙命于此了。   忽然,几声刺耳的金属相撞的声音,成王睁开眼,看到一个清秀的娃娃脸的少年士兵,穿着永定军中小旗的衣饰。   这人提刀挡开了几个北蛮人,“王爷,快起来!”说着伸手想要将周定康拉起来。   没想到,北蛮士兵里有人听懂永定话。原本被他抵挡后,有北蛮士兵想绕开他们去抵挡那些追上来的永定士兵,听他叫王爷,这些人兴奋两眼放光,不顾死活地又冲上来。   周定康知道,他不能躺倒在地,否则就算不被北蛮士兵杀死,两军的战马也会将他踩死。   眼看那小旗又挡开了两把砍来的刀,他也顾不得疼痛,翻身站起,一只手忍痛将插在胸前的羽箭齐根折断,“你叫什么名字?”其实他耳边轰轰作响,疼得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禀王爷,我叫武季方!”那小旗大声答道,空出一只手撑住周定康摇摇欲倒的身子,另一手挥刀又抵挡住几个北蛮士兵的刀枪。   他单手对敌有些吃力,幸好缓过这一阵后,周定康的亲兵们终于从后面和左右围上来,将他们护在中间。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听到后面有人大叫:“王爷被杀啦,快!快退!”   “快跑啊,王爷被北蛮杀啦!”   “世子受伤啦!”   接连几个乱七八糟的声音响起,听说主帅和先锋受伤被杀,有不明真相的士兵心中慌乱,也跟着转身往后跑。   战场上人心改变,有时就在瞬间。大家都勠力往前杀敌时,所有人都会跟着往前冲,可一有人带头跑,也会有人跟着往回跑。   周明正在军阵中,听到外面的喊叫,想看看是谁竟敢扰乱军心,可一转头,却没看到父亲的帅字旗,再一看,也没看到父亲的身影。   难道父亲真被杀了?   他心中一急,也想立马回身看个究竟。   “爷,小心!”洛平跟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帮他抵了一刀。   刺耳的金属声,还有身边的喊杀声,周明一咬腮边软肉,那刺痛让他脑子冷静下来。   眼看天色有些昏暗,好像又要下雪的样子,北蛮人却一反刚才的颓势,不断在击鼓催行。   周明也是从小在军中长大的,他知道这种时候若是后撤,将是兵败如山倒。而且一旦军心不稳,那就不是后退,而是溃败。北蛮若是趁机掩杀,城关可能就马上失守了!   周家世代杀敌镇守北地,城关从未失守过!   他得马上稳定军心,继续杀敌。父亲一定没事的,他是先锋在前面冲杀都没事,父亲在后面压阵怎么会有事!刚才父亲还擂鼓催兵呢!   这一定是诡计!不能慌!   周明一咬牙,压下涌上来的心慌,大喝一声“擅退者,杀!”   他高举手中的刀,往北蛮帅旗一指,“不要中计,北蛮人要败啦!跟我去活捉北蛮元帅!”   先锋营的士兵听自己的先锋官大叫着往前冲,也跟着高喝“冲啊,活捉北蛮元帅”。   周定康站在地上,胸中血气翻滚,哇一下就吐了一口血出来。吐出这口血后,他觉得神智清醒了些,能听到周围的喊杀声,还能听到前面先锋营传来的“活捉北蛮元帅”的喊声。   “后退者斩!”他对身边的亲兵大声喊道,“你们几个分为两队,一队到后军督军吩咐再有扰乱军心者斩立决,一队往前,到先锋营,找到世子,告诉他鸣金即退,不要恋战。”   “王爷,那您……”周定康是被惊马给送到战场来的,此时的位置,是战场外围,永定的兵将们还没赶上,离先锋营又还有距离。其他人追过来时被外围包抄的北蛮人给困住,此时护在边上的只有十几个亲兵。   “你,把帅旗举起来!”周定康指了一个亲兵,又对那小旗说,“你跟我身边护卫!”   “是!”武季方大声答应,“你们去,有我一个口气,王爷保证没事!”   这时候了还吹牛!有亲兵看那一脸英雄气概的小旗,却无奈,王爷军令,没人敢违抗!几个亲兵只好领命分兵。   听到周明在战场中传出的喊声,其他将领们也都是训练有素的,又都是跟着成王多年,马上发现情形不对,立刻都开始约束自己部下。   可刚才那一阵混乱,足够北蛮人挽回颓势。   没有帅旗,没有元帅,永定的军心就难安!   周定康眼看情势危急,顾不得胸前的血,拉着自己的披风往前掩了掩,对武季方说,“快,扶我上马!”   他那匹战马后臀中箭,他掉下马背后,在两军冲杀中,那马早就不见踪影了。   武季方抢过北蛮人的一匹马,扶着周定康上马。   周定康铠甲鲜明,亲兵举起了帅旗,“传令,跟我杀!”   周定康稳稳骑马站在帅字旗下,手中大刀一挥,下令往前冲杀。   后军督战的将士,接到了周定康亲兵的传令,齐声高喊,“阵前后退,杀无赦!”有几个还在往后退的,被他们提刀给砍杀了。   眼看跑回去就被杀了,那些盲目跟着跑的也停下脚步,暂时稳住局面。   后队兵马看到帅字旗依然飘扬,而成王爷正好好地骑在战马上,士气一振,跟着往前冲杀起来。   北蛮那边的将帅们明明接报说周定康已死,可现在看到周定康毫发无损、奋勇重逢的样子,不由有些呆愣。   他们今日一战,压根就没有打算死战,而是打算等永定军队混乱时,趁机夺取城关的。他们战意原本就有些低落,永定士兵被那句“后退者斩”给激发的,不敢往后退,只能往前拼死冲杀。   终于,北蛮人的战圈看着收缩了一些。   这一仗,已经打了近两个时辰。看天色更加昏暗,很可能又要下雪了。   ☆、258章 回京求医   眼看着军队往前冲,周定康咳嗽一声,伸手捂住,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将接下的一口血擦在自己的铠甲上。   他身边已经围聚了几队将士,周定康淡然吩咐,“鸣金收兵!”   好不容易将北蛮人给压下去了,就要退兵了?   有将领想要开口反对,可周定康下令后,拨转马头慢慢往后军退去,压根不管其他人说什么。   军令如山倒,不管这些将领们是不是觉得错失良机,此时也只能跟着撤兵。   永定鸣金了,北蛮却没有马上退兵,还在观望。眼看着永定军队徐徐后退,前营后卫,井然有序,这才死心地鸣金退兵。   周定康逐步退到后军,看着永定军队收缩战圈,周明的先锋旗在逐渐退回来,他心中一松,骑在马上摇了几下,拉着缰绳的手太过用力,都白了。遮在胸前的披风,也透出红色来。   紧跟在他边上的武季方伸手扶住,周定康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帅旗勿动,回城!”   扛旗的亲兵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武季方护在边上,城门打开,成王一马当先回到城中后,哇地一声又喷出一口血,人直接从马上滚落。   “快,王爷中箭了!”武季方和几个亲兵顾不上能不能说了,两人抬起王爷往行辕跑,一边让人快点去叫军医。   城中乱成一团,幸好,此时大军后撤已经回到城中。   周明的先锋营是最后一批进城的,看着城门合上,他松了一口气,抓过一个士兵问道:“人呢?”   这时的城门口,既没有成王的影子,也不见其他的将领们。   那士兵正慌张地奔走,冷不防被抓住,愣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连忙禀告,“世子爷,正找您呢!王爷胸前中箭,军医说很凶险!”   周明脸色不由一白,刚才听到的喊叫竟然是真的?   他快速跑回行辕,冲到成王的卧室外,里面正有一群人守着,当中几人一个是军医,还有两个正听军医号令,将成王四肢压住,显然军医正在割肉取箭。   成王的几个亲兵,端一盆清水进去,没片刻又端了一盆血水出来。   “取出来了!箭头取出来了!”   终于,听到有人松了口气的说道。箭头在肉里越久,越容易发炎化脓,取出来就好了。   周明连忙推开众人挤进去,周定康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上床上都是血迹。   军医看到周明,跟其他人说,“都散开些,到外面去,王爷这边不能人多。”看着众人逐渐推出后,他一脸凝重地跟周明说,“世子爷,这一箭射到了王爷的肺,很是凶险!”   这军医一直跟着成王府,显然是怕成王重伤的消息不利,所以将其他人都赶走后,才单独对周明禀告。   周明听说伤到肺部,焦急地问道,“那你快点用药啊!”   “小的医术浅薄,对外伤还行,这伤到肺……”军医看世子有些失措的样子,咬咬牙还是张口说道。   他一个军医,拔个箭头治个刀伤都行,可伤到肺部,这可是重伤啊,“若是能回京请太医看看,应该太医能救,或者有其他名医……”   周明明白了,军医看不了,这伤得找太医看,不然只怕他父亲就活不了了。只是在北地,上哪去找名医?   洛平跟在周明身后,听到军医这话,想起上次去明州时,听玉秀提过的神医,“世子爷,上次,颜娘子说的那个神医,要不我们请过来?”   周明呆了片刻,想起来玉秀的确说过这神医,“对,将那神医也请来。”他看着军医问道,“我父亲这样,什么时候能醒来?现在是否可以移动?”   “王爷这样,不醒来还好点。移动可以移动的,只是不能颠簸了。”   周明点点头,走到院外。   外面几个将领都正没走开,还在院子里等着。看到周明出来,纷纷询问王爷如何了。   “我父亲中了箭伤,得送回京中医治。”周明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并未说伤在何处。   “那还等什么?今天就把王爷送回去?”   “世子爷,今日这仗,感觉有内奸!”   几个将领七嘴八舌说起来。   周明捏紧拳头,不让自己有慌乱之感,他转头先叫过洛平,“洛平,你带五百亲兵,马上送我父亲回京,让军医随行!另外派人到南边去请人。”再看着眼前的几个将领,“其他人都到议事厅去!”   父亲在后面压阵,怎么会受重伤的?周明直觉此事不简单。他马上就想到了昨日粮草营的火,还有玉栋所说的蜀地有北蛮的消息。   周定康倒了后,周明这位世子爷为尊,自然没人敢违抗他的话。几个将领看周明一脸凝重,连进屋探望一眼的话都没敢说,赶紧到议事厅去等着。   周明让人将行辕中最软的棉被找出来,又找了一辆最厚实的马车,铺上厚厚的几层棉被后,将周定康放到马车上。   他让洛平点了五百人,吩咐他尽快安排人去明州找李承允和玉秀,看那神医在何处,马上接到京城来。   洛平领命跑出院门去点人,一走到门外,看到一个小旗正在院角那不停转悠,定睛一看有些眼熟。   周明看洛平就傻站在院门处,“怎么还不去?”他一边催促一边跑过来。   洛平指着那小旗,讷讷地叫了一声“武大勇”!   那小旗听人叫自己武大勇,嗖一下转头看到是周明和洛平,跟见鬼一样马上转身跑了。还没等周明和洛平开口,他跑出几步后,又停下脚步,转身大步走回来。   周明再一看那眉眼五官,可不是武大勇吗?   那脸络腮胡子不见了,身子比以前更壮实了。脸型还是娃娃脸,下巴上多了些胡茬。最大的变化,就是武大勇身上没有原来的那股冲动了,看着多了几分稳重,显然在军中成长了。   “武大勇,你怎么在这?”周明不由问道。   “世子爷,就是他把王爷送回行辕来的。”有成王身边的亲兵禀告道。   ☆、259章 武季方提醒   武大勇走到周明面前,端正神态,按军中的规矩抱拳行礼,“左军小旗武季方,拜见世子爷。”   他本名就叫武季方,以前觉得行走江湖应该要个威风的名字,就给自己取名叫武大勇。投军后自然还是得用回本名。   他刚才在院门外徘徊良久,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见周明。   乍听到洛平叫自己,他想着自己是逃家的,转身就想逃。可再一想,自己等这半天,不就为了说事的吗?再说自己逃家又不是什么亏心事,又跑回来了。   他从云昌镇那夜负气离家后,也不知自己该到哪儿去,就一路往北瞎走。   在砚山那边结识了几个江湖人,大家都说要去军中搏个出身,他一听觉得这是个好法子。若是自己靠军功做了将军,他爹武举人肯定再也不会嫌弃他练武不习文了。要是他是将军,那他娶谁家里也管不着了吧?   于是,他跟着那几个江湖人,来到北地投军。   北地这边与北蛮战事多,零星战事不断。   他作战勇猛,武艺也好,后来他那一队的小旗打仗时阵亡了。他积累军功升迁,被提拔当了小旗。   周明在军中走动,他也见过几次,可他心里憋着一股气,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立功,混个人样出来。等他回到家里,要让他阿婆和爹娘看看,所以,从没想着要求见一下周明这个世子爷。   心里那点顾虑一抛开,他马上落落大方了,蹭蹭几步走近,“周世子,好久不见了!洛平,好久不见了!”   周明听他自称小旗,再看他这一身装束,“东屏村你家里到处找人,原来你从军来了。”   “嘿嘿,那是。好男儿一定要从军!”武大勇胸膛一挺,久不见的江湖英雄气概又露出几分,“我要为国杀敌,靠军功封妻荫子。”   周明原本乍见熟人还挺高兴,一听“封妻荫子”四字,马上想到武季方是为何逃家了。可是,刚才亲兵说了,这是成王的救命恩人啊,他咳咳了几声,“季方,多谢你在阵前救了我父亲。”   “这有什么,我们江湖中人……”   听到这武大勇的招牌语句,洛平想笑又得憋住,最后直呛了好几声。   武季方自己咳了一声,“那个……我是说,这是军中上下应尽之责。那个,周世子,我留下不是要表功啊,只是,这事,感觉蹊跷。”   武季方生怕周明误会他在这徘徊,是为了邀功请赏,连忙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为人磊落,此事的疑点,你先说说看。”周明知道,武大勇不是这样的人,顺势捧了他一句。   “当时,左军是看王爷帅令后跟着往前冲的,结果,我们就忽然发现王爷那马不对劲,一马当先往前跑了,后来我看见那马后腿被人射了一箭。我们将军下令让我们跟上保护王爷。我站得前面,跟得近,王爷冲入战阵后,北蛮那边冲他射箭,王爷没避开中了一箭。后来,王爷刚掉下马,就听到外面有人叫着快跑……”   武季方想着当时的情形,仔细说了当时前后经过,末了,他说道,“当时两军冲杀,正混乱着,王爷掉下马,除了我们这些跟得近的,其他人应该一时半会看不到才对啊。”   周明点点头,可惜成王的那匹战马已经跑了,混战之中也不知去向,不然还能凭那支羽箭,或许能找到背后下手之人。现在,要想从这二十几万大军中找出下黑手的,可不容易。   武季方看周明没说话,挠挠头,“那个,世子爷,我都说完了,无事的话,先告退了。”   周明这时也不便留他,点头答应,又问了他在左军哪一营旗下。   “爷,难道军中出了内奸?”洛平有些忧心地问道。   “这内奸不是和北蛮勾结,只怕是和蜀中有勾结。”周明略一细思,将最近的事串联起来。   滕王李世冀,竟然想要暗害自己父亲?   “此处的事你不用理会,只管保护我父亲回京,一定要尽快。还有派去明州的人,也要赶紧出发。”   “爷放心,我们一定誓死护卫王爷。”洛平正了脸色,抱拳郑重说道。   周明不再多说,让他们下去准备。   他自己慢慢往议事厅走去。   北地的将领,大多都是周家提拔起来的,对成王府应该是忠心可靠。如今,父亲在两军阵前遭了暗算,这下毒手的,会是军中将领吗?   周明仔细一想,暗自摇头,不会,军中的将领们还是可靠的。这暗鬼,肯定是躲在士卒兵丁中。   当时阵前厮杀,他带着前锋营与北蛮交战,右军跟在自己后面,跟在父亲身边的,应该是左军和后军之人。   这些将领们,都骑在马上,若是弯弓搭箭,众目睽睽之下,很难掩人耳目。   再说,从武季方所说的话来看,北蛮人事先不知道父亲今日会冲进军阵中。他们只是在等消息,听到有人大喊逃跑时,北蛮元帅才派兵攻上。   若是事先知道,他们就不会只寥寥射出几箭,而是会在外面张开大网等着。   若是滕王已经收买了将领,那这将领就可直接与北蛮通风报信,或者约定阵前信号,而不用靠着阵前士卒们的混乱来判断局势了。   想通这几处,周明心中稍安,只要不是军中将领通敌,那就好办。   走到议事厅外,他深吸一口气,微寒的冷风,让他神智更清醒几分。   那些等在这里的将领们正在议论纷纷,军中人都是大嗓门,议事厅吵得屋顶都要掀开了。   “诸位久等了。”周明大步走入厅中,朗声说道。   看到周明进门,众人哑了一下,过一会儿又七嘴八舌追着问成王伤势如何。   周明将所有的担心、心慌都压了下去,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要送回京去请太医再看看,已经启程。   众人看周明那语气,成王伤势虽重,应该无性命之忧,都安心下来。   左军将军秦安因为离成王最近,却没能护住王爷,憋了一肚子火,“世子,王爷那马忽然受惊才跑到阵前的,还有竟然有人敢阵前扰乱军心。这事在我们北地从未有过,得好好查查。”   ☆、260章 聚集军心   “对,那些敢乱跑的,都看看是哪里来的窝囊废。”马上有将领跟着附和。   阵前扰乱军心,这不仅丢的是那些逃兵的脸,连他们的上官都要受挂落。   “跑的都被督军杀了,城外满地尸体,还分得出来谁是谁吗?”有理智些的,想到如今城外全是尸体。是阵前后退被杀,还是冲锋死于敌手,这可不好分。   这些将领们大多都是行伍出身,大字不识几个,连自己名字都写得狗爬似的,让他们上阵打仗行,让他们出主意,有点够呛。   七嘴八舌声音虽多,可有用的主意一个没有。   周明也赞成查人,至于要分清哪些是战死的,哪些是后退被斩杀的,他来议事厅时已经想过了。   “此事好办。清扫战场时,让人注意着,凡是头身朝向南边倒的,一律先记下名字,再一一分辨。”   城关在南,北蛮在北,如果是往前冲死在杀敌的路上,那头身自然是会往北倒。而那些阵前脱逃,死在督战后军手中的士兵,因为是转身逃跑想要跑回城关,头身自然是朝南可能性大。   那些将领们一琢磨,左军将军秦安一拍大腿,“世子这法子好!就这么办!老子这就带人去清点。”他刚才被骂得够呛,此时急着要卖力赎罪。   “当然是你去,你个老小子跟谁称老子啊。”有相熟的将军,带着善意地嘲笑了一句,其实也是提醒秦安失态了。   秦安一醒神,在周明面前自称老子,好像是有点不敬,讷讷地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抱拳一礼转身跑出议事厅去办事。   周明看着众人,知道这些人对周家还是忠心的。只是,自己年纪轻,还未正式统帅过,难免有人态度上有些轻忽。   这种轻忽,甚至是下意识的。如左军将军,在成王面前请缨后,若成王未松口答应,他绝不敢擅自转身就走。   以往成王在时,周明只管上阵杀敌,旁的事也就跟着看看学学,宛如站在成王羽翼下的雏鸟。   如今,成王生死未知,周明知道,领兵的就是自己了。他不能让周家的威名,在自己手上折损。所以,虑事得周到些,再周到些。   但要收服这些人的心,靠威压只能压住一时,他索性只先议眼前之事:“今日一战,我们和北蛮各有损伤,接下来一段日子,天寒地冻,北蛮若不退兵,我们也只能先闭关不出。另外城中的粮草也清点一下,还得尽快向朝廷催粮。”   说起正事,众人连腰背都挺直几分。   周明看众人神态端正,侧耳倾听,又接着说道,“众位将军都不是外人,有件事,我就实话实说了。诸位想必也猜到,此次我父亲受伤,是遭了暗算。他那战马被人射了一箭,才会受惊。”   “我们在北地御敌,谁会暗算我父亲?我怀疑是有人和北蛮勾结,想要趁我父亲重伤战死之时,让北蛮趁机夺关,进军中原。”   这些将领们都是在北地浴血奋战的,听说有人和北蛮勾结,这简直是犯了众怒。   “世子,知道是哪个龟儿子吗?”   “是哪个出卖祖宗的王八蛋?”   “我就说今儿这仗怎么琢磨怎么怪,果然有猫腻。”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无法对外言说。但是我们还是得小心在意。大家想想,先是粮草被烧,接着就阵前出了事,还第一次有士兵敢无令溃逃,这些事连一起,必然有鬼。”   在座的将领们,对于成王府是忠心无二的。但是,军中也论资历,有些人服周定康,却未必服周明。   可周明刚才那找人的主意一出,众人发现世子爷不仅作战勇猛,还是多智善谋的。原本有些轻视的,也收了几分轻视之心。   现在,再听周明的话,他们背后竟然伏着一只伺机而动的饿狼,众人心中不安。   外敌当前时,人才会更加团结。   周明甩出了如今的危机,让大家知道,他们的敌人不只是北方的北蛮,身边还有内奸。   将领们警惕之下,对自己的号令才能更重视,只要人心齐,自己就能将这城关给稳住。   大家还在议论时,左军将军秦安很快回来了,他拿了十几块腰牌进门,放到议事厅的案几上,“世子,这十几个人,查了一下,分散在左右军各营,今日都有扰乱军心之举。这些人都是蜀中或青州、润州那一带招来的兵。”   青州和润州虽然不属蜀中,却是靠近蜀中的。   周明咬牙,这事,跟滕王必定逃不开干系。可恨现在他还在北地,不能去找滕王算账。   “传令下去,军中凡是蜀中、青州、润州户籍的士兵,都先逐步调出来,将这批人分散放到守城卫队中。”   这些人是分散的,他就偏要集中在一起。   至于让他们去守城会不会丢命,那就看北蛮人会不会攻城了。   这些人若是奋勇杀敌,那守城就给了他们立功机会,多少士兵沙场浴血,求的不过是军功而已。   这些人若是有问题,那他们面对北蛮时稍有手软,就是自己找死。   那些将领们听说出问题的竟然都是蜀中、青州和润州的士兵,狐疑地互相打量。   终于有性子直的,忍不住问周明,“世子,这些人……是不是滕王那王八蛋捣鬼?”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开口询问。   周明看看大家,郑重点头,“我去南方押粮时,听说有北蛮在蜀中出没。只是,这事没有证据,我们也不能上报朝廷。大家回去后,再清点一下,凡是和蜀中附近有关联的,都先看看。”   “世子放心,回去后就查,有敢生二心的,非将他们脑袋给拧下来。”秦安大声保证。   “秦将军,你营下有个小旗叫武季方的,我想将这人调来用……”   “武季方?哦,行,这小子年纪不大,打仗倒不错,今天还是他护住王爷的。”秦安一口答应了。   周明又安排了其他守城和巡逻事务,才让众人散了,自己慢慢走回行辕。   洛平跟着成王走了,跟在他边上的是其他的王府侍卫。周明走进院子,阴云密布了一下午却未下的雪,此时开始下了。[.]   ☆、261章 欲避无从避      北地十月即飘雪,江南此时,应该还是深秋之景吧?   想到江南,周明不由想起玉秀。她一再让自己小心,可父亲还是被人暗算了。她若是知道了这消息,会为自己担心吗?   现在,只希望江南先不要下雪,跑马方便,那派去江南报信求医的人,来回也能快些。   洛平派去江南的人,是曾跟着周明见过李承允和颜家兄妹的护卫。   洛平想着玉秀曾提过沈莛想将神医接到东屏村的事,就嘱咐那护卫先赶到东屏村。   他们护着成王的马车离开北地后,那护卫快马一路南下,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赶到东屏村。   江南的十月,天气早晚微寒,白日有太阳时还是很适宜的。   玉秀带着山青媳妇,两个人忙活着做桔皮蜜饯。   如今桔子成熟,玉秀家也有桔子树,收了几百斤桔子,家里每天都要吃几个。   剥下的桔皮可是好东西,又能像八角桂皮一样做香料,又能在咳嗽积食时做药材,庄户人家都不会扔掉。   大多数人家都是将桔皮在阴凉处阴干保存,要用时拿出来洗洗。   玉秀看家里桔皮多了,想到前世的桔皮蜜饯,闲来无事,索性来做几罐。   玉淑今日应邻邀出门做客,九娘和颜庆江如今大半时间待在建昌县的铺子里,玉栋出门办事,玉梁到王府田庄唐赫章处读书。   玉秀和山青媳妇两人将桔皮洗净,切成细细的细丝。   随着铺子生意做大,事情也多,家里签了一批长契的长年,又买了几个下人。可很多事情,玉秀还是喜欢亲力亲为。   两人正在院中忙碌,洪伯来报说北地来人了。   玉秀看看天色,已经下午了,可能又是周明派来送信的。   想到那两只没法打开的锦盒,玉秀笑着放下手里的活,让山青媳妇继续做,她整整衣裙,让洪伯将人带到客厅。   护卫正在客厅焦躁地走动,听到脚步声响,看玉秀进门,抱拳行礼,喊了一声“颜娘子”。   玉秀看他满脸疲惫、风尘仆仆的样子,这是出了急事?   她快步走进厅中,“出了什么事吗?”   “颜娘子,神医……您以前提过的那个神医,在不在?我家王爷重伤,人送回京了!世子爷命小的来明州,将神医请到京城去。”   成王受了重伤?   玉秀想起前世,记得就是冬日说成王逝世、举国哀痛的。她一再嘱咐小心,成王周定康,怎么还是重伤了?   他双手不由绞着,定神说道,“神医不在,还没到明州……我让人送你去明州,直接将神医请到京城去。”   前些日子,沈莛那边传来消息,说神医已经从南边上路。算算日子,这几天也该到明州了。   那护卫听说神医不在,答应一声就想要走,可一路在马上颠簸,刚才心急又一直站着,他转身猛了,迈过门槛时脚下打跌,差点绊倒。   这样子分明是体力快耗尽了,玉秀连忙叫住他,“神医还在路上,你也急不了,先坐下,吃些东西歇息片刻吧。”   那护卫一路都是啃干粮来的,除了受不了时睡过一觉,其他时候都是待马背上。听玉秀这么说,他答应了,“麻烦娘子了。”   玉秀叫人去厨房吩咐,做一碗热汤面,又炒盘鸡蛋和素菜送上了,让那护卫吃着。她又叫洪伯派人把玉栋找回来。   玉秀也顾不得礼节之事,见缝插针向那护卫打听北地之事。   玉栋到家,那护卫正说到武大勇救了成王,他们奉命送王爷回京。   武大勇离家这么久,终于有音信了,才一年不到的功夫,居然在军中做了小旗。   那护卫边吃边说,风卷残云般一大碗热汤面下肚,感觉肚子热烘烘舒服多了,放下碗告辞。   玉栋叫人准备马,“我跟你一起去明州,找人方便。”   那护卫也不多客气,救人如救火,两人连忙启程。   如今从云昌镇到明州,沿路大的城镇都有颜家生意,两人一路过去,不怕沿途没人照顾。   玉秀送两人离开后,心中乱糟糟的,好像有很多事要想,可又好像什么事都想不起来。茫然踱步,回到房里,看着放在自己梳妆台边大大小小的四只盒子。   继托李承允送来的盒子后,后来周明又让人送了两个过来,都是一般上锁的,有时附信说些北地风光,有时没有信,只有一个盒子。   玉秀拿过最上面的盒子,木料只是普通的杨木,盒子上雕刻的花样很简单,一看就知道不是名家手笔。盒子上祥云铜片,挂着一把小巧的黄铜锁。   若是真想打开,容易得很。叫个锁匠来,或者拿剪子一撬,就能打开了。   可是,她从未有过强行打开的念头,可能是怕把盒子弄坏吧。   她每日睡前,都会看着这些锦盒,猜测周明到底在里面放了什么。想着周明故意不给、逼着自己想他的念头,对他的小聪明无奈一笑,然后,安然入梦。   现在,送她锦盒的人,远在北地,陷入困境了。   成王会不会死?   她重生后,每一日每一步都是小心谨慎,才换来兄妹四个如今的平安和富足。赚钱、让兄弟习文练武、赴考入仕,她都只想兄妹四个舒心无忧的过活而已。现在,成王重伤了,若和前世一样,那成王的死讯也会很快传来。   为了叔祖颜照的关系,他们和朝廷大事有了牵扯,成王若死了,他们会不会跟着遭殃?   她忽然害怕,自己兄妹几个会不会又陷入前世的泥潭中?   要不,说服哥哥他们,带着银子,兄妹四个迁到没人认识的地方,避开这一切,重新过日子?   可是,她能避开吗?   洪师傅在蜀中,以玉栋的性子,肯定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沈莛如今看重自己兄妹,他也不会容自己兄妹抽身远去。   那她呢?   她能忘恩负义,不管周明吗?   若是成王死了,周明是不是又会变成前世那个阴沉的陈大人?   前世今生,周明都助她良多。想到那个怜惜地对她说“你只是个女子”的开朗世子,玉秀用力摇头,将心中的胆怯甩开。   滕王,朝廷,靖王府,他们兄妹已经被千丝万缕捆住了。既然丢不开,那就尽力而为吧。   看清爽的就到   (天津)   ☆、262章 兰江大水   玉秀将锦盒放回原处,慢慢码齐,心里也安定了些,想起刚才在做蜜饯的事,返身走回院子里。   院子里,山青媳妇已经将桔皮全切好细丝,正在过水煮烫。   “这个我来吧,你去准备糖浆去。”玉秀走到她边上,接过筷子和漏勺。   这陈皮蜜饯要好吃,熬煮是关键。桔皮要煮熟,但不能煮烂。所以,得一直在边上看着水里的桔皮。看着有些透明了,就得拿漏勺捞出来,放到边上的凉水里泡一泡,再捞出放到细竹筛上,用手将桔皮仔细摊开,不能堆在一起。沥干水分,才能裹糖浆。   山青媳妇答应一声,估摸着这些桔皮少说也有四五斤,就进厨房称了五斤冰糖,放进锅里,放了没过冰糖的水,慢慢煮水融化。   她看冰糖都融开,再也不见颗粒了,就将沥干的桔皮丝拿进厨房,放入糖浆里,小火慢慢熬着。   这熬桔皮就讲究经验了。   若是熬得过头将水都蒸干了,做出的蜜饯就干硬难吃。   若是水太多,做出的蜜饯就烂烂的,没有嚼劲。   玉秀在边上看山青媳妇熬煮,待糖浆里水气熬得差不多了,将陈皮捞出来,摊在竹板上晾干,就是做好的陈皮蜜饯了。   “娘子,这些做好,得有五六罐呢。”山青媳妇看这么多陈皮,这量可不少。   “就算六罐只怕还不够吃呢,回头桔皮多了,再做几罐。”玉秀笑着说。   “大姐,我回来啦!”玉梁冲进院子,身后跟着玉淑,姐弟俩倒是差不多时候回家了。   玉梁看院中新晒的桔皮丝,到边上洗了手就到竹板上抓了几根尝尝,“大姐,好吃。”   “还没做好呢,你就吃上了。”玉秀让随砚将玉梁的书包袱送回书房去,拉过玉梁的手,将手上剩余的糖浆给擦了,又盯着他洗一遍手。   玉淑擦好手,过来看新晒的陈皮,抱怨道,“姐,你怎么不等我在家时做?我能帮忙切丝的。”   “山青家的和我一起切的,我没切多少。”   “还做吗?再做一定要选我在家的时候。”   “等这批晒好装罐子,就再做点。今年桔皮多,多做点陈皮蜜饯,止咳养肺。”玉秀回了一句,一手拉了玉淑,一手拉了玉栋走出厨房院子,到自己的院子里,让双喜去拿点心送过来。   玉淑和玉梁两个都觉得有些饿了,拿起点心吃起来。   玉秀一边看着他们吃,一边问玉梁,“今日先生教了什么?”   “先生还是让我读论语。”唐赫章现在盯着玉梁天天读《论语》,玉梁觉得都看厌了。   “那是圣人的书,你会背不行,还得读熟读透了。”   “知道啦,大姐,你每天都要唠叨一遍。对了,大姐,我跟你说,今儿在田庄那边,我听到个消息,”玉梁拉着玉秀到边上,压低声音说,“听说秋汛,兰江发大水啦。”   兰江发大水了?   “姐,我也听说了,今天去做客,有家小娘子,说她听她爹也说这事了。她爹在砚山那边坐馆,昨日让人送家信,捎来的信。我们今年秋天雨都不大,兰江那边雨怎么这么大啊。”玉淑和几家小娘子玩得好,性格开朗了,话也多了。   “先生也是接到家里来信。他还说,若真的发大水,他得回青州去看看。”   青州,也是兰江边的州城。若是兰江上游发大水,处于中游的青州,水势只怕也不小。   唐赫章的大儿子在外地做官,青州家中只有族人。若真是发大水,他可能是不放心家中事务,得回去处置。   可是,按前世来说,兰江应该没这么快发大水啊。   玉秀仔细回想,前世,先是成王死讯传出,后来是兰江发大水。今世这些事,全都不一样了。   现在已经秋末冬初,秋汛早就过了,这种时候传出发大水的消息,太让人意外了。   玉秀觉得意外,滕王也觉得意外。   明明秋汛都过了,兰江竟然莫名决堤,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大水沿着云都城墙往下流,护城河的水都满了。   滕王府里,幕僚们和蜀中知府,还有其他几个主官,正在向滕王禀告发大水,商量救灾的事。   原本,这些事应该是蜀中知府上报朝廷,汇同蜀中各级官府来商讨的。可滕王到蜀中后,几年时间里蜀中军政尽归滕王府管辖。   蜀中知府这官位要坐稳,就得靠着滕王府。所以,蜀中任何事务,都是先上报滕王,再由滕王决断上报朝廷的。   “王爷,兰江自从成化初年修过堤坝,后来就一直未修过。这次决堤的那段,听说是年久失修,虽然秋汛过了,可秋汛时那堤坝已经有破口,如今撑不住,就溃堤了。”蜀中知府将决堤的事说了一遍。   看着滕王那阴沉的脸色,虽然是初冬,他额头的冷汗还是不住地流下来。   这次溃堤的地方,偏偏淹没了蜀中的几个大粮仓。那些粮仓,都是属于滕王府的。   李世冀看那知府战战兢兢的样子,将心中的怒火压了压。这些蠢货,现在还不能处置。   “此事事关重大,你马上具折上报朝廷。另外蜀中受灾,也得请朝廷拨些钱粮来赈灾才是。”   “是,是,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回去写折子上报。”蜀中知府擦擦冷汗,腰弯的跟虾米似的,弯着腰倒退着出门,赶紧回去写奏折了。   不用成王说,他也得写折子请求朝廷拨发钱粮。滕王那几个粮仓淹了,蜀中官府的几个官仓也淹了。   现在各地秋粮上缴,正是粮仓满仓的时候。   也该他倒霉,兰江是从西向东流向,云都上游这边,因为地势较高,河道宽敞水流平稳,几百年来从未有过溃堤之事,所以蜀中官府粮仓会建在这边。   每次汛期检查堤坝,他也都是带人从云都往下一路查过去,偏偏这次大水溃堤,居然从云都上游决堤了。   幸好现在过了汛期,水势还好,若是在汛期时决堤,只怕连云都都要被淹。   那知府心里,一会儿后怕,一会儿又庆幸,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回府衙去写奏折了。   ☆、263章 各有手段   蜀中知府回去写奏折,留下的蜀中其他各部主官继续留下,一一禀告手中事务。   所谓秋收冬藏,原本冬日,是各地官衙事情最少的时候。   可此次水患突然,良田被淹、道路损毁、军帐损坏……各种事务,层出不穷。   现在正是初冬,这过冬之物损毁了一批,要再补上一批,可不容易。今年滕王特别下令,要给军中每位士兵准备一套棉服。为了这批棉服,他们又是派人在外采买,又是从百姓手中征缴,好不容易备了二十万套藏在府库里。   现在棉服也被大水泡了,就算再从百姓手中征缴,也得费些功夫。   等所有蜀中官员们告退,厅中只剩下王府的幕僚,滕王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偏偏这种时候,兰江溃堤,也难怪李世冀脸色不好。   最巧的是溃堤的地点,就在靠近云都的兰江上游一段河道。蜀中地势,西高东低,兰江溃堤之事常有,可从未在这一段出过岔子。   十几年来,大家都对这里掉以轻心。   但也因为这里地势较高,一旦溃堤,大水直接从上往下涌去,水势难挡。   这一路往下,沿途良田受损,百姓受灾。   大水过后,云都那几座王府粮仓里,那些粮食,被水一泡毁了大半。蜀中天气本就易潮,这些粮食只怕藏不住了。这些粮食,足可供大军二三十天的吃用啊。   最重要的是,蜀中依赖兰江水运,官道也是沿着兰江修建的。   现在大水一泡,道路泥泞不堪,别说拉车,就是跑马都难。还有一些道路压根不能过人了。   此次溃堤的时机太蹊跷,他让人查看,没查到什么破绽。   但是,这段堤坝是成化初年修缮。   武帝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为蜀中修缮了兰江沿路堤坝。而负责修这段堤坝的,正是武帝的股肱之臣、现任工部尚书魏应星。   就凭这一条,成王就相信,此次溃堤,与武帝脱不开干系。   李世勋难道登基之时,就想到如何防备自己了?   自己经营多年,可武帝不费一兵一卒,就靠一条兰江,就将自己的计划打乱了。   滕王一想到此,实在心有不甘。   自己这位皇兄倒真是忍心啊,这是为了警告自己?还是发现蜀中端倪,宁愿水淹千里?都说武帝是位仁君,多年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其实,哪有帝王真是一片慈心的?   若是是警告之意……滕王暗自咬牙,他多年经营,怎么可能为这点事就罢手?再说,若真是警告,只怕就算自己罢手了,武帝也不会放过自己。现在,他只是被北蛮拖住手脚,腾不开手而已。   他想得入神,在座的幕僚们知道王爷心情不佳,都不敢开口。   席先生看无人说话,只好率先开口劝道,“王爷,虽然粮仓有损,但若能趁机从朝廷求来钱粮,反而是好事。”   “本王只怕朝廷不仅不会拨发钱粮,反而是把主意打到蜀中各地官府粮仓上。”李世冀知道席先生这话,纯属自欺欺人。   成王话音落下,连席先生也沉默了。若是这大水真和朝廷有关,那朝廷肯定是宁愿让蜀中的人饿死,也不会拨一粒米下来的。   就在这沉默中,有人拿了密信匆匆送进来。   李世冀接过密信看了一眼,这下,那阴沉的脸色,直接可以拧出水来。   难道又有什么坏事发生了?   几位幕僚心中不安,盯着那密信的背面却不敢发问。   滕王将密信递席先生,“你们看吧。”   席先生一目十行看完,又递给边上的人,几个幕僚依次传阅后,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密信上,是好消息——成王周定康阵前重伤,世子周明命人连夜送回京城求医!   成王的重伤,本就在滕王的算计中。北地将领都是周家提拔的,对周家忠心不二。他没法说动那些将领,就想到了底下的士卒。北地士卒得从全国征兵戍边,他这几年里陆续送了一些人去北地。   周定康再精明小心,也防不住这些普通士卒。   今年北方受灾,朝廷国库空虚,难免民心不稳。   如此天赐良机,错过可惜。   滕王想要找人牵制朝廷兵力,刚好北蛮也有心让永定内乱,两边一拍即合,约定合作。   滕王解决周定康,北蛮可趁机重兵攻打,至于能不能夺取北地这片城关,就凭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滕王身为李家子孙,当然不是真想将永定的大好河山让给北蛮。他打算时,趁着北地生乱、朝廷无暇他顾时,带兵杀出蜀中,直取青州。再以青州为屯兵之所,挥师北上。   待他登基后,再顺势挥师带领永定大军将北蛮赶出永定。   现在,周定康果然重伤了。可现在这当口,这好消息,一点也不让人高兴。反而,像是被狠狠打了一耳光。   北地的兵力是被北蛮牵制了,可他的蜀中大军,被一场大水牵制,还是被困在蜀中。   大水过后,粮仓受损,道路泥泞。粮草还可等攻城略地时补足,可这行军道路要修复,再快也得明年春天。   世事瞬息万变,明年,或许情势就不同了。   “对于起兵之事,你们怎么看?”滕王看看几位幕僚,沉声问道。   “王爷,不如等洪将军查看军队回来,再商议起兵之事?”   蜀中大军沿兰江驻扎,洪天锡在云都南边的山中练兵。   大水过后,洪天锡听说军营也有被大水冲毁之事,一早就带人去驻营查看。他是滕王寄予厚望的领军大帅,起兵之事,自然要听听他的建议。   “此言有理。”席先生点头赞同,“王爷,若真要起兵,最大的阻碍还是道路损毁。蜀中这些年接连丰收,沿途官仓中粮食满仓,大军也可取用。”   蜀中每年向朝廷缴纳粮食时,都是缴纳一部分留下一部分。   “幸好王爷英明,预先从江南买了官仓的粮食运到蜀中。”   这可是滕王得意之作,这位幕僚一提,滕王也不禁笑容满面。   ☆、264章 重情之人不孤   武帝登基后,除了北地的战事,其他地方少有战事发生,天灾也多在北方。   江南各地府库,粮食堆积如山。因为粮食多年未动用,就有官员贪墨,将官仓的粮食运出来偷卖获利,等第二年秋粮缴纳上来时,再将亏空的部分补足,原来缺少的部分,往上报个储粮损耗。   滕王派人从这些官仓购买了不少粮食运到蜀中。5   滕王府的粮仓放不下,就放到各地官仓中。这几年蜀中各地粮仓,搞不好比国库还富足。   金元宗这次犯事,将这些官员给报出来了。武帝严惩,这些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要查出粮食流向却是不可能了。   原本滕王府囤积的几大仓粮食,足够大军从开拔到攻打青州之用,蜀中各地官仓打算留着备用的。   若要趁早起兵,囤积的粮草不够,这些官仓粮食可拿来补充。   滕王想到蜀中各地府库充盈,粮食损耗的烦闷,总算消了些,自己有粮,武帝的国库可缺粮,“好,等洪将军巡查回来,就先商议起兵之事。”   “席先生,这洪典看着也就是个武人,真有您说的那么厉害?”滕王和席先生接连谈到洪天锡,有幕僚从未听过洪典战绩,好奇打听。   “洪典作战勇猛,熟读兵书,先帝多次赞誉。若不是后来隐退了,只怕如今在朝中,军功也不比成王差。”席先生对于洪天锡可是仔细打听过,“先帝还曾跟王爷提过,西南就是靠洪将军平定的。”   “你们看今年明州的武解元颜玉栋,就是洪典的弟子。据说才跟着他学了一年多,今年就中了解元。”席先生又举了个现成的例子。   教了一年就能教出一个解元,那这师傅自然是名师。   “洪典孑然一身,看他也不贪名利,属下觉得他对王爷大业不够尽兴。”   洪天锡来到蜀中后,天天练兵只盯着青州润州,其他事并不热衷。若是他有二心,还真是无法控制。   滕王既然敢用洪天锡,自然早有考量。   听到幕僚的疑问,他胸有成竹地说道,“打下青州润州前,洪典不会不尽心。当年若不是我那皇兄怕他来蜀中,拿了洪典的妻儿,洪典也不会退隐。”   “如今的青州守军鲁辛,当年是洪典亲信,被我皇兄收买,汇同了润州的傅远德一起,将洪典的妻儿交给我皇兄。”   “对于妻儿之死,洪典一直内疚得很。他最恨的就是鲁辛和傅远德,本王给他报仇的机会,他必定会把握的。”   “那他报仇之后,会不会……”会不会挂冠而去?   不等滕王回答,席先生含笑说道,“如今王爷倚重洪将军,也是为了稳妥。蜀中常年无战事,军中将领们少了实战。将军都是打出来的,王爷这些年提拔了不少人,都是有才之士。说不定一开打,蜀中就有不少良将帅才呢。”   “再说,王爷请洪将军为帅,为的是共谋富贵。洪将军没了妻儿,但听说他视颜玉栋如子。待王爷起兵之时,颜家兄妹也可得封赏。”   人活在世上,家人、朋友……总有种种牵绊。重情之人,就不会成为孤家寡人。洪典没了血亲,却依然是有牵挂的。   众位幕僚了然,王爷若是公开给颜家兄妹封赏,那他们就不容于朝廷了。   想通这一点后,没人再纠结洪典是否忠心,而是考虑起朝廷应对之事。   “王爷,决堤这事,倒也不全是坏事。京城来了两道旨意催您带公子们进京。如今蜀中受灾,您得留在这里赈灾安抚百姓,自然不能进京了。”   “王爷,席先生这话有理。”   李世冀点点头,的确,这是不奉旨进京的现成借口。   武帝接连下旨,要在京外的藩王带公子进京,美其名曰“皇家骨肉团聚”,其实,只怕是想看看在外藩王们是否老实。也有人猜测是武帝想趁这机会,过继一位继承人。   李世冀觉得,自家皇兄可不是认命的人。他辛辛苦苦得了皇位,拱手让人,怎么甘心?说起来,武帝才真是孤家寡人。他只怕宁愿自己死在女人肚子上,也不会答应过继个儿子的。   这几年,宫里年年选秀。开始几年还重姿色。近几年,选秀女姿色为次要,首要得是臀肥胸大好生养的。据说如妃能得宠,就是太医们说她好生养,钦天监算她八字说她命中带子。   “王爷,圣上若准您不进京,但让公子们进京的话……”   那幕僚说的是怕武帝要让几位公子进京。   其实,大家都明白,六位公子,不可能都去京城。那谁去京城,就是被滕王弃了。滕王起兵之日,可能就是在京那几位公子殒命之时。   “我与王妃商量过了,让老二老三带小六进京去,见见他们的皇伯父。”滕王早就想过这事,马上说了打算进京的几个儿子。   让谁进京这种家事,自然是王爷决断,众位幕僚也没话说。   滕王所说的三个公子,二公子是嫡子,只是才智平平,王爷王妃面前不得宠,三公子和六公子都是庶出。   有嫡有庶,进京去,武帝也挑不出什么错。   滕王不像武帝生不出儿子。这几年,他可有七个儿子三个女儿。舍几个儿子出去,滕王好不心疼。   他正当壮年,要生儿子,再纳几房妾室也就是了。如今府里一个妾室——杜氏,肚子里就怀着一个,眼看着又要添丁了。   这杜氏,因为有孕,在滕王跟前很得宠。外面也自然有人奉承巴结。沈家的管事,就是搭上杜氏的哥哥杜大龙,才能拿到官府文书,在兰江畅通无阻。   沈莛与颜家合作后,颜家所购的云锦布匹、两家合作的粮食买卖,也是通过杜大龙打通关节运送的。还因为杜大龙的居中牵线,买到了官粮。   当初玉秀想要做粮食生意,是听说国库缺粮,想着滕王那些事,从蜀中运粮出来,给他扯点后腿。却也没想到,这买粮,居然无心插柳,将滕王的储备给挖出来了。   ☆、265章 唐赫章提点   江南管粮仓的官员贪墨,偷卖官仓的粮食,让滕王钻了空子。   蜀中的官员,却也不都是廉洁奉公的忠直之士,   玉秀和沈莛合作买粮,沈家管事在蜀中收粮时,有杜大龙牵线,就买到了这些官仓的陈粮。陈粮保存得当,吃起来没什么差别,价钱上却是每斗至少便宜十来文钱。   崽卖爷田不心疼,这些官仓的陈粮,价格比起市面又便宜几分。   玉栋从明州回来,沈莛让他带话说了这粮食的事。   “沈公子说,蜀中这次大水淹了不少地方。那些管粮仓的官,趁机报了被水淹没的损耗,估计也没人查得出来。”   玉秀愕然,她没想到沈莛手底下的管事,居然这么能钻营,胆子也大,将主意打到官仓去了。她得让人去砚山那边传信,让颜锦鹏将那些粮食藏藏好,可不能让人发现。   玉秀越想这事越觉得痛快,有点帮周明小小出气的得意感。   想到周明,又想到成王。   玉栋说,如今那护卫已经带着那神医上京了,只盼那神医,真如沈莛所说的那么神。   兄妹两人正说着话,玉梁跑进来,“哥,大姐,先生来啦。”   玉梁所说的先生,自然是唐赫章无疑。   李承允回明州去了,唐赫章却还是留在王府田庄,每日为玉梁讲课。   听到唐赫章来了,玉秀和玉栋连忙将人迎接进来,玉栋和玉梁陪着说话,玉秀拿了茶炉上来,在一边烹茶,又让双喜去装了一碟陈皮蜜饯。   玉淑在后院裁衣,听说唐赫章来了,连忙出来拜见,随后就留在院中,帮玉秀准备烹茶之物。   因为唐赫章和颜焘交好,他们兄妹在唐赫章面前,都是执子侄礼。   双喜送蜜饯进来,玉秀接过,将蜜饯摆到唐赫章面前,“先生,这种陈皮蜜饯,最是祛痰止咳,您尝尝味道如何。若好的话,等会带两罐回去。”   唐赫章,没到秋末冬初,就会有咳嗽之症。   这陈皮蜜饯,前世也是他从古书中看到后,让玉秀学着做的。   “秀秀又琢磨出新吃食啦?让我好好尝尝。”唐赫章笑着拿了一块放进嘴中,“这蜜饯味道不错,吃下去爽口,味道甘中带苦,苦中回甘,好吃,真是好吃。”   唐赫章喝到两宜茶时,大大惊叹了一下。到了云昌,那两宜茶他天天喝着,玉秀还经常换了花样做出各种吃食点心。   说来也怪,这些吃食点心,有些是他曾在书中见过,有些他闻所未闻。可玉秀做出来后,那味道却十分合他口味。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吃了一块,“你这丫头真是跟我有缘,做的吃食我样样爱吃。可惜喽,要有段日子吃不着了。”   “先生,怎么有段日子要吃不着啊?”   “你们知道兰江发大水的事吧?唐家在蜀中也有些产业,族里近日来信,说是那些产业也有损,让我回家去商议如何是好。再说要过年了,我这大半年没在家,过年也得回去一趟。”   唐赫章说得含糊。唐家在蜀中的产业有损,找唐赫章有什么用?   玉秀再一想,唐赫章的大儿子,就在蜀中某县做知县的。   唐赫章的大儿子,没学到自己父亲的通透,名利心极重。唐赫章是从兰江大水之事里,发现不对劲,想要回家去处置家务吧?   “先生,那您什么时候回来?”玉梁一听唐赫章要走,有点舍不得了。   “过完年我就回来。你可不要偷懒,照我说的功课天天做下去。等明年开春,就可下场一试了。”玉梁人小嘴甜,又是故交好友的孙辈,唐赫章对这小弟子格外偏爱。   “今年建昌县这几个秀才的文章,我都看过了。明年还是这学政,你那文章,保准能入他眼。若是明年能进学,你再踏踏实实学上几年,到十三四岁再去秋闱,料来中举也不难。”   “先生,真的啊?那我明年就去考个头名给您长脸。”玉梁一听这话,来劲了。   “美得你还头名,你以为这秀才头名是好考的?”唐赫章点了玉梁鼻子一下,“好好用功,别想头名的事,先考上就好。”   “先生,那您什么时候动身啊?”玉秀算着这里到青州的路程,这路上可不短。   “明日就动身。”唐赫章听说兰江发大水时,心中就有些不安,后来再知道成王重伤之事,只觉这事不对了。   正如玉秀所猜的,他几次写信让大儿子想法辞官,偏偏儿子觉得自己前程正好不忍放弃。   眼前这形势,他那官要是再做下去,只怕要连累家人族人。这次回去,无论如何得让他辞官跟自己回青州。   “这么快啊。”玉秀本来想安排车马还是路上跟车之人,再快也得有一两日准备。   “你们不用忙了,田庄里有护卫,马车也有现成的。到时就让他们送我回青州。”   唐赫章都安排好了,玉秀也不再提安排车马的话,下去装了几样东西,“先生,这罐蜜饯您带着上,这里有几斤茶,花茶两宜茶都有,您带回去自己吃或送人都行。明儿一早我再让人送些点心来,您好带着路上吃。”   “好,正想说让你给我备这些东西呢。”唐赫章让身边的小童将东西拿了,又转头跟玉秀说,“秀秀,我有几句话得嘱咐你。”   玉秀知道,唐赫章是有话单独要跟自己说,答应着跟上,“先生,我送您出门,边走边说吧。”   玉栋本来想送,听唐赫章只叫了玉秀,送到院门口,就拉玉淑和玉梁停步了。   唐赫章慢慢走出几步,让自己的小童也到大门等自己,才一脸肃然地跟玉秀说,“秀秀,听说滕王身边有洪典为帅,朝廷明年可能要征兵。玉栋那孩子心眼好,你可得看好他,若是征兵入伍,记得到北地去为国效力。”   洪典,自然就是洪天锡。   他们兄妹对外都说洪天锡是远游会友去了。唐赫章这话,是担心万一滕王造反,玉栋入伍后若留在江南的话,怕他们这对师徒遇上。   玉秀恭声答应了。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真是通透得紧。”唐赫章赞了一句,放心走了。   ☆、266章 年末盘账   唐赫章离开后,玉秀接连几日心神不宁。   到明年,哥哥也才十四岁,朝廷会不会念他年纪尚小,就不让他入伍呢?可是,哥哥是明州府的武解元,多少人看着呢。   早知道,哥哥不中这武举解元就好了。   尤其是看到明州传来的邸报,有兵部尚书奏报兵源不足的奏折内容,显然朝廷征兵势在必然。   现在,颜家每月都会有邸报和小抄。   玉秀从沈莛那里得到启发,不论做官还是经商,都得知道朝廷动向。所以,她让明州的店铺掌柜将邸报小抄买了,定时送过来。   这些邸报,玉秀自己看,还让玉栋和玉梁都要看。看完之后,几人坐一起琢磨商议,还得说出点门道。   玉秀还会让他们将所思所得专门誊写下来,拿去请教唐赫章,或者留着待以后看是否如他们所想。   这法子还挺有用,玉栋那么敦厚的人,如今看邸报上的条陈,都知道不能只看文字,要细思其后的事情了。   如今说起朝廷之事,家里除了玉淑,玉秀三个都能说个几句。   玉淑性子温柔和顺,对朝堂这些事是怎么都记不住。   玉秀一开始还逼着她一起看,后来看玉淑拿着邸报宛如看着仇人,不忍心再逼她了。算了,淑儿以后就做个不愁吃穿的贤妻良母,岂不是更好?   所以,每逢家里说这些,玉淑是只管旁听的。   “秀秀,你看这奏折上说朝廷兵力不足,朝廷要是征兵去北地,我过去,刚好能见到师兄了呢。”   玉栋看到这消息,有些跃跃欲试。   从那护卫带着神医回京后,终于传来不少好消息。成王没有性命之忧了,周明在北地打了几场胜仗,将北蛮打退了上百里。还有就是武季方升了校尉。   玉秀听到兵源,猜想武帝或许会如前世一样,将蜀中灾民青壮收编入伍。若和前世一样,哥哥倒不会被召入军中了。   “哥,等朝廷公文下来再说吧。谁知道这兵源不足会怎么办啊?你正经还是得先想着进京考试的事。”   玉栋听玉秀这么说,也有道理,“那是三年后的事,急什么。对了,王彬昨日来找我告辞,他要跟随大公子进京去。圣上下旨让靖王、滕王和南边的福王,今年都回京过年。靖王爷已经奉旨,不日就要带着大公子和二公子进京去了。”   王彬如今,已经算是李承允的幕僚。他在建昌反正也没家人,打着提早进京备考的名义,应该是跟着李承允进京办事。   玉秀已经让人给李承允那送过送别礼,听说王彬也要走,自然免不了又得备礼相送。   日子忙碌中,一年又到了尽头。   腊月开始,作坊里停工。郑氏就带人将作坊里住人的屋子都收拾出来。   颜家铺子里大部分掌柜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女子。过年铺子关门歇业,索性让这些掌柜们都聚到东屏村来,一来大家也可见面认识一下,二来也免得各自守个冷冰冰的铺子过年。   从腊月十七起,陆陆续续每日都有掌柜们坐车来村里。   这样一来,东屏村里女子骤多。   这些人,个子有高有低,或容颜娇美或性子爽利,硬生生将东屏村这个山村,变成了女儿国的感觉。   幸好,除了这些女子,还有赵全生那一群人。   赵全生跟原来底下那十来个人,除了有两个有家人外,其他也都是孤家寡人,也跟着赵全生投身颜家了。   赵全生投在颜家后,只觉自己如鱼得水。如今,已不止是颜家运货的管事,而是颜家车马行的大掌柜了。   因为运货需要车马,颜家置办了不少马车驴车,这些车马若只运送颜家几个铺子的货物,每月运完倒有小半月是空放着。就算运货的时候,那马车里也经常还有空档。   赵全生就提议开家车马行,他走南闯北,对于车马行这行当也熟悉。开车马行也就是官府文书麻烦点。   玉秀听他说车马行除了给自家运送货物,还可接生意,帮其他铺子送货带货。人和车都是现成的,觉得不错,就交给赵全生筹办了。   赵全生卯足劲要干出个样子来,现在,光明州府里,颜家就有了八家车马行。靠近明州,往北青州润州、往南昌州海城也都开了。   “大娘子,回头我们把车马行一路往北开到京城去。大郎君小郎君上京赴考,一路都可以坐自家车马行的车子。”赵全生带着十多家车马行的账本,走路带风,脸上放光,连那条刀疤都泛红,“您别看家里车马行开的时间短,这钱可不少赚。”   如今郑氏管着作坊,九娘是颜家脂粉铺的大掌柜,柳絮是颜家绸缎行的大掌柜,赵全生是最后一个回到东屏村的,其他三个都和玉秀对完账了。   赵全生这话一说,柳絮跟九娘、郑氏说道,“你们听赵大掌柜的这口气,大娘子快点算算今年有多少进账。”   因为是在家中,他们几个大掌柜日常也经常见面的,说话也熟络了。柳絮做的绸缎行,和车马行生意差不多时候,更存了比较的心思。   赵全生被柳絮一取笑,刀疤脸不由浮现几丝红意。柳絮所管的绸缎行,开的时间也不长。但绸缎布匹利润不错,加上颜家如今的衣料花样又新鲜,绸缎行的入账也不少。   车马行再赚,这利润上和绸缎行、脂粉铺还是不能比的。   “有老赵的车马行,我们如今各家铺子的东西上货又快,卖得又时兴,多少人家羡慕呢。”九娘笑着赞了赵全生一句,她如今是玉秀的小婶娘,往日的泼辣收敛了,在掌柜里头周全,务求大家都能和和美美的。   玉秀笑着接过账本,“老赵辛苦了,账本放下,先喝口水吧。”   几个人对完账,脸上都是笑容洋溢。这一年里,零零总总,入账竟然有八万多两。   这还是明面上的,砚山那边藏着的几仓粮食,这一年置下的田产房产还未算。   “大娘子,居然有这么多银子。要照这样下去,咱们家不得是江南首富啊。”柳絮赞叹了一声。   ☆、267章 钦差又上门   柳絮这么一叹,其他几个也从惊讶中回神了。   “当年我家的药铺子,到年底要能有个一二百两,我爹娘都觉得是了不得的喜事了。看如今,这银子,要堆一起,有我们这半间屋子了吧?”郑氏指指他们所在的这间花厅,比划着八万多两银子要堆起来,该是多大的一堆。   郑氏平时不多话,只埋头在作坊里做事,大家都说她跟个泥人似的。如今露出这财迷样,让大家都笑起来。   柳絮正喝茶,看郑氏在那正儿八经地比划,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郑姐姐,往常觉得你除了做脂粉啥都不管,如今才知道,你还是个财迷啊。”   “别说她,我一想到八万多两,这脚都有点发软。”九娘也笑。   玉秀和玉淑也高兴,玉秀笑着说,“我们这点银子,明州府有家底的只怕都比我们多呢。不跟人家比,今年赚的不错,都是你们辛苦的功劳。你们几个也快合计一下,正月怎么给大家发利是红包吧。”   玉秀放下算盘,提醒他们奖赏的时候到了。   这话说出来,众人更是高兴。颜家兄妹厚道,每月的月钱不少,赚钱了这分红更厚实。他们这几个大掌柜,拿了分红,估计都赶得上差不多的小财主了。   算完账,也到晚膳时候。洪伯招呼赵全生等人到前院先吃些酒菜,再安排住宿之处。郑氏和柳絮到作坊那边,跟其他女掌柜们一起用饭。   颜家兄妹和颜庆江、九娘六个人,就在内院摆饭。颜庆江现在在建昌县待得多,好久没见玉梁,伸手将玉梁揽到自己边上坐了。   他如今有九娘天天提点着,感觉说话做事又明白几分。   席上说起家中今年的银子,玉栋惊得都合不拢嘴,“怎么会这么多!”   今年外面的田庄佃户的事,是他带着玉梁,腊月头上就算账结清了,那次就把他吓了一跳。那次结完,发现家里田地出产居然有几千两银子。   现在,听说生意上赚的竟然有几万两,玉栋只觉得自己那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知道自家生意肯定赚钱,可几万两,会不会算错了?   “哥,刚才我怕姐算错了,还偷偷又打了一遍数呢。”玉淑吐吐舌头,她过了这么些时候,才缓过神了。   要说最淡定的,就是颜庆江和玉梁了。   “哥,大姐,二姐,你们太大惊小怪了,以后我们银子肯定更多。”   “就是就是,九娘说,有秀秀那聪明脑袋,银子肯定越来越多。”   这两人一副其他人没见识的样子,让人都不知说什么好。   玉秀也是一脸笑意,富足的日子,总是让人安心。他们家如今,在内玉栋和玉梁眼看着越来越有出息,在外有能干可靠的管事和掌柜,这样的日子,真是得天厚赐。   几人高兴地吃完饭,做了美美的一个梦。   第二天醒来,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言事的日子。   玉秀和玉淑看着山青媳妇带人贡麦芽糖,烧纸银纸马。   这些东西,不论有钱没钱,都是这么操办的。因为传说这一天,灶王爷上天跟玉帝汇报自己所管那一家人家的大小事情。纸银纸马是盘缠和代步,贡点麦芽糖,甜甜灶王爷的嘴,上天多言好事,据说顺便还能让他黏牙少说话。   玉秀和玉淑如今不用自己动手了,可还是喜欢亲眼看着。   山青媳妇带人祭完灶王爷,“大娘子,二娘子,这里怪冷的,你们快回去,早饭一会儿就送过来。”   玉秀和玉淑站了半天,也感觉有点冷,就提了新加炭火的火笼回院子去。   玉栋和玉梁两个在外院,带着大家打扫院落除尘扫灰,又带人去清扫河堤路。   从石桥头到河堤路,这一段如今就像是颜家专属的跑马道一样。   这段路,颜家掏钱铺了石板,像腊月这种下雪天,颜家的下人还会每日去扫雪。   现在家里下人多了,玉栋却觉得不能什么事都不干,这天换上粗布衣裳,拉着玉梁去扫门口这段路。   对玉栋这做法,玉秀很赞成。富贵不忘出身,才不会迷失于富贵里。   玉栋和玉梁正扫着,看到石桥头那边跑来两个人,看着穿着差役衣裳,远远对他们喊,“快点,你们家颜举人在家吗?”   那两个差役都是认识玉栋和玉梁的,走近才发现这两个穿粗布衣裳在扫地的,竟然就是颜举人和他弟弟,连忙停下脚,“看我们这眼拙的,到跟前才认出您二位。”   玉栋放下扫帚,“你们二位来是有什么公干吗?”   腊月里都准备过年,衙门里也是要放假的。这两个差役大冷天跑东屏村来,又穿着差役皂衣,肯定不是来闲逛的。   “对对,可不就是来找您的嘛。”其中一个差役擦擦额头的汗,也不管这是在门外了,“下午要有钦差来宣读圣旨,您快准备准备。”   腊月二十三钦差上门?   院子里洪伯、富贵等人听到门外动静,早跑出来了。   玉梁问那差役,“知道是什么事不?”   “我们知县老爷说是好事,让您二位快点准备呢。小的传完话,得赶着回家去。”   富贵连忙走上来,“这大冷天跑一趟,辛苦二位了,我送二位走走。”嘴里说着,手里塞了两个红包过去。   那两差役一掂量,高兴地连说“分内事分内事”。这到东屏村传话的好差事,大家可都是抢着来的。要不是他们今天在县衙值守,还不一定抢得到。   颜家给的红包,一向不薄。   玉栋和玉梁把扫帚交给别人,连忙跑到后院来找玉秀玉淑商量。   他们家今年迎了一次钦差,现在又要迎第二次了?   “秀秀,又有钦差,不喜欢。”颜庆江想起上次来的钦差,听到“钦差”两字就头痛。   “胡说什么呢,钦差可是大官。”九娘连忙把他往后拉。   “衙役说,武知县说是好事,让我们快点准备。”玉栋将那差役的话说了一遍。   玉秀也想不出这种时候,钦差上门来干什么,不过该做的准备还是得做的。   ☆、268章 武帝有召   有过一次接待钦差和接旨的经验,如今颜家操持这事熟门熟路。   一家子匆匆吃完早饭,洪伯带人将河堤路一直到家中厅堂的路洒水清扫,主人家又有喜事,当差的更加尽兴,几番清扫,那些石板干净得都可照人了。   颜家大门前准备了大红毡子等物,厅堂里桌椅收拾整齐,摆放了香案香炉。   为了接旨,一家人都将过年准备的新衣先穿上了。   等人的时间最难过,尤其又不知道这圣旨为了何事。   来报信的差役只管恭喜,也没说明是什么事。玉秀难得有些没底,自家那点忠心,武帝已经奖赏过了,如今又是为何而赏?武知县是不知道,还是想卖关子啊?都让人来报信了,也不说清楚。   玉秀猜不出,玉栋几个更猜不到,最后,还是玉梁想得穿,“都说是好事了,我们干嘛还担心啊?等钦差来不就知道了?”   玉栋和玉秀一想,还真是这样,两人放下心,也不再心焦了。   一直快到午饭时分,富贵带着人匆匆跑进来,“来了来了,已经在官道上了。”   其实不用他喊,钦差出行的仪仗清道声,一阵阵传来,在屋里都能听到。   玉栋拉了玉梁出门迎接,玉秀和玉淑就在厅堂这边等候。颜庆江夫妻俩也陪在一边。   “秀秀,淑儿,我……我也能在这接旨?”九娘觉得手心里都是汗,自己那出身,真能站这里接旨?她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   玉秀看她脸僵直地都不会笑了,“婶娘,你可是家里的长辈,当然要带着我和淑儿接旨啦。”   “长辈?哦,对,对。”九娘想起自己可是婶娘,可不能给孩子们丢脸,连忙给自己又给颜庆江整理仪容,然后又帮玉秀和玉淑理理衣裙。手里有活干,这心好像安定了点。   玉秀也不阻止,让九娘忙活,还配合地转身让她看自己衣裙。   玉栋和玉梁江远远迎了出去,那钦差听武知县说玉栋是今年明州府的武解元,看到玉栋两人迎上来,倒是不托大,下轿客气地跟二人寒暄说话。   “颜解元,这就是令弟颜玉梁吗?”那钦差说了两句,看玉栋边上一个小男孩,总角之龄,穿着一身宝蓝色棉衣,一双大眼好奇地看过来,十分可爱。   玉梁被问到了,也不慌张,大方地上前作揖,“颜玉梁叩见大人。”   他现在出门会客、在家待客,各种场面也见多了,面对钦差也不怯场。   “请起请起,这真是英雄出少年啊。”那钦差看玉栋也才十三岁,就中了解元,玉梁虽然才六岁,可一点没忸怩之态,赞了一句。   武知县又夸了玉梁勤奋好学、聪明伶俐。   两人一搭一档,玉梁被夸得有点莫名。   玉栋看玉梁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出言说两人谬赞了,又请钦差和武知县上轿,自己带着玉梁在前引路。   这钦差却没上轿,拉了玉梁笑着说,“我离京时,靖王大公子还托我传话向唐先生问好呢,颜小郎君是大公子的小师弟?”   唐赫章回青州的事,李承允是知道的。现在还托钦差向先生问好,应该只是托词,主要还是告诉钦差玉梁是他师弟,请钦差大人照顾一二吧。   “是啊,大公子拜唐先生为师,舍弟机缘巧合,也在唐先生门下求学。”   “难怪难怪。”那钦差客气地边走边说,自然也不上轿了。   这次是武知县陪着钦差来的,钦差不上轿,他自然也不上轿了。   一行人走到家门口,洪伯和富贵带人红毡铺地,点上香案。   那钦差看东西都齐全,点点头,脸上露出赞叹之色,“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先宣读圣旨吧?”说着走到香案前,准备宣读圣旨。   玉栋当先跪下,身后跪了颜庆江和玉梁,隔开一些的后面,九娘带着玉秀、玉淑跪着,其他家中的下人们在洪伯带领也,也在边上跪了。   钦差拿出圣旨,朗声宣读,这旨意,竟然是给玉梁的,赞他童稚幼龄求学上进,所创花鸟字不拘一格得了圣心,赏赐了笔墨纸砚、金玉如意各一对,还命玉梁明年中秋入京面圣。   这圣旨内容太让人意外,一时无人说话。   本来读完后,应该玉梁磕头接旨,可他瞪大了一双眼睛,还傻着。   那钦差笑着又说了一句,“颜玉梁接旨!”   玉栋微微转头对玉梁使了眼色,幸好玉梁对这礼仪还是知道的,连忙磕头大声说“草民接旨,谢谢圣上”。   这前一句说得一副大人腔,后一句却说得太奶声奶气,钦差忍不住笑着将圣旨递到玉梁手中,“恭喜颜小郎君”。   玉梁高举双手接过圣旨捧着,钦差又将武帝称赞的话说了几句。   九娘有上次的教训,这次是心有余悸,趁机以女眷长辈身份谢恩后,跟钦差行礼告退。玉秀和玉淑低眉顺眼跟着她退下。三人连头都没抬起。   接完旨,刚好也是午饭时分了,玉栋自然挽留钦差和武知县在家用饭。腊月里家里荤素菜肴皆有,山青媳妇知道钦差要来就已经准备了。   除了钦差,跟着钦差来的人还有武知县县衙的差役,也都在另一边备下饭菜,洪伯带着富贵招呼大家吃,赵全生带了几个人来帮忙招待。   大冬天里吃上一顿丰盛的热乎乎的饭菜,让众人非常高兴。颜家对他们的客气,自然也让这些人感念。   这钦差家在明州府不远,还急着回家过年。所以,这顿酒席散得很快。   等到酒足饭饱,玉栋又让人将准备的礼物送上。   这钦差是礼部出来的,他在礼部也不受看重,要不也不会快过年了还派出来传旨。所以,他也难得有机会收礼。颜家这一份厚礼,让他喜出望外,自然又更客气几分。   玉秀几个在内院等得着急,好不容易听说酒席散了,想让人将玉栋请过来时,玉栋带着玉梁回来了。   “哥,圣上怎么忽然想起赏赐小四了?”玉秀连忙问玉栋。   玉栋在前院已经跟那钦差打听清楚了,看玉秀三个一脸好奇,他连忙仔细说了。   ☆、269章 小四扬名   原来是今年有西藩属国的国主,携女眷进京朝见。   帝后赏赐时,皇后娘娘赏了国主女眷一些女子饰物,除了珠宝首饰,还有几盒胭脂花粉。   这胭脂花粉,就是拿上次颜家进贡的露华香。   西藩脂粉一向是进贡之物,那国主听说皇后娘娘竟然赏赐胭脂花粉下来,自然要看看是否比本国的好。他未看出脂粉好坏,可一看装脂粉的瓷盒上,那三个粗看是花草间鸟飞蝶舞,细看却是“露华香”三字。这字画相容的书法,竟是前所未见。   这国主也是好风雅的,在武帝所办的皇家酒宴上谢恩后,说天朝人杰地灵,竟然能想出花鸟入字,打听是出自哪位名家手笔。   一个脂粉盒,又只是寻常白瓷做的,武帝压根没看过一眼。   武帝从未关注这种小事,其他大臣们没福气见过那瓷盒。在明州受文人追捧的花鸟字,京城这些大人们却都不知道。   眼看场面要冷时,刚好李承允也随靖王在宴上,出言解围,说这花鸟字是儿童游戏之作,露华香这字是颜家小东家、年仅六岁的颜玉梁所写。   玉梁跟着唐赫章读书习字。   唐赫章既然是才子,琴棋书画造诣都不俗,自然也教导玉梁书画。   玉梁写字时淘气,觉得一个个字看着单调,就在字上画了一圈花鸟。   唐赫章一看,这字里有画、画里有字,很是别致。他是好钻研的,与玉梁一起琢磨,倒是创出了花鸟字。这字利用鸟羽、草叶衔接,鸟蝶飞花点缀,粗看是画,细看是字,趣味盎然。   玉秀准备贡品时,看装脂粉的瓷盒千篇一律全是要么几行字,要么是仕女图。她灵机一动,让玉梁用花鸟字写了“露华香”三个字,送到瓷窑烧制出来。   花鸟字姹紫嫣红,在白色瓷盒上看着更是漂亮。玉秀让瓷窑烧了一批,专门做贡品盒子,也能显示露华香与众不同之处。   现在,这批瓷盒,果然受人瞩目。   那国主听说想出这字画融合法子的,竟然是个才六岁的孩子,更是赞叹不已,只恨不能一见。   送走西藩国主,武帝想到这次,靠着六岁孩童的花鸟字,扬了国威,自然高兴。   他宣了李承允细细询问,得知玉梁不仅是颜家小东家,竟然还是大儒唐赫章的关门弟子,难怪小小年纪有如此巧思,不禁起了爱才之心。   再一想,明年中秋万寿节。因为是自己五十岁整寿,届时举国庆贺、万邦来朝,自己登基以来,永定国力更胜从前。何不趁这机会,让世人看看永定的文治武功?   可惜玉梁年纪小又未进学,无法官职封赏,就下旨褒奖,并宣他中秋进京。   “我听钦差大人那意思,明年中秋是万寿节,圣上有意让小四当众写一副花鸟字呢。”玉栋跟钦差打听得很详尽。   在御前写字,可是难得的荣耀,何况还有外国友邦,这可是为国争光的大事呢。   玉梁想到要御前写字,有点紧张,“哥,大姐,我要是写不好……会不会被砍头啊?”他看戏文里,皇帝都是一言不合就砍头。   “呸呸呸,胡说什么。”九娘一听玉梁说这话,嫌不吉利,连着呸了几口。她想起自己在青楼见过的所谓的能书会画的才子,“那些什么书画一绝的才子,跟我们家小四比就差远了。小四的字画,都能被皇帝拿着赏人了。”   “就是就是,小四,你画的好看极了。我让你帮我描的花样子,很多人家的娘子都打听我这些花样子哪来的呢。”玉淑听玉梁说的那话,也着急起来。   她拿出自己的手绢,手绢一角是绣着一个小小的“淑”字,正是玉梁帮她描的花样子,她绣出来的。   “是啊,小四,我也听很多人打听花鸟字呢,连王彬都说想跟你请教。”玉栋也给玉梁打气。   大家这些话自然不是胡说。   这个花鸟字,因为金元宗那事,被人瞩目。后来金元宗之事了结后,明州文人们以为是唐赫章所创,还有人上门求教。   唐赫章不肯居功,凡是有人来问,都说是自己的小弟子颜玉梁所创。   后来看上门的人太多,玉秀怕影响玉梁学业,就一律推辞不见。   玉秀看玉梁又得意又害怕的样子,给玉梁整了整衣裳,“小四,你的这字,真的很好,不用妄自菲薄。不过,既然是要御前书写,练还是要练的,离明年中秋还有好久呢,你多练练,练熟了就好了。再说,到时御前还有大公子他们,你都认识的,不用怕。”   玉梁被众人一顿夸,又高兴起来,“哥,那今年的春联我来写!”   “这么值钱的字,怎么能拿来写春联呢?”九娘觉得太暴殄天物了。   玉秀一想,物以稀为贵,还真不能拿来到处挂,“小四,回头你写一副供到寺里去。对了,哥,圣旨有没有供到爹娘面前去啊?”   “供进去了……”玉栋还未说话,洪伯匆匆跑进来,不知有何事。   洪伯满脸红光,“郎君,娘子,外面贺喜的上门了。”   原来村里人听说玉梁被皇帝褒奖还赏赐了,都上门道喜,其他外村住得近的有交情的也都来了,像武举人一家,自己今日没空,派了管事过来。   洪伯还未说完,郑氏、柳絮等几个来了内院,他们一进屋就走到玉梁面前蹲身行礼,“给小郎君贺喜,等小郎君发赏钱。”   玉秀笑起来,“这还真是疏忽了,这可是小四的功劳,小四,你说要怎么赏?”   她笑吟吟地看着玉梁,等他发话。   玉梁看大家在看着他,大声说,“今晚家里加菜,每人的月钱翻倍。”   “好,小四都这么说了,就这么办。洪伯,您到前院告诉大家去。双喜,你通知后院其他人。”玉秀笑着一口答应,又对郑氏几个说,“你们这些掌柜的,每人一对富贵如意银裸子。”   这银裸子,是今年玉秀和玉淑特意选了几个花样,让外面熔铸了当正月里赏钱用,现在倒是先用上了。   ☆、270章 婚嫁之事   颜家这个年,过得格外热闹。   本来因为柳絮、赵全生等掌柜们在东屏村过年,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一起过年的人多,一片欢声笑语。   现在,有了武帝奖赏和玉梁受召入京的喜事,就更热闹了。   正月初一,一家人去寺庙烧香拜年,回家时,洪伯手里已经捧了十几张拜帖。   正月初二起,家里四个人就没听过,要么外面有吃请,要么是有人上门拜年。   这些来拜年的,或是来道贺,或来找玉栋、玉梁请教,还有生意上有往来的掌柜们上门拜访。   东屏村那条河堤路上,天一亮就人来人往,一直要到天黑时才人声渐消。   玉秀是一刻不得空闲,天天在家中后院坐镇。   上门拜访的,居然还有各家的夫人奶奶们。   原来,有那眼光长远的,眼看着颜家日渐兴旺,颜家两兄弟均非池中物。两人有才干,上头没有父母长辈,家里虽然有个据说能干厉害的妹妹,但这妹妹今年十二岁了,再过个两三年就应该嫁人了。   家里还住着的颜庆江和九娘,名义上是叔婶,可这不是父母,隔了一层,还是依附颜家兄妹过日子的,没分门别居也就是亲戚情分。   不论是真心为女儿好,还是看重颜家如今的兴旺之象,这么一盘算,颜家兄弟都是佳婿的不二之选啊。   姑娘一嫁进门,不用伺候公婆,家里奴仆伺候,还有万贯家财……只要拿捏住夫君,压服小姑子,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这些夫人奶奶们,就是抱着这种目的上门来拜访的。   玉梁年纪还小,这玉栋今年十四岁,正是定亲的好时候。   只是,这些妇人们上门后,都傻眼了。   来时盘算得很好,觉得没有父母长辈,女儿嫁过来不用立规矩。可这上门了,才想到一件事:没父母长辈,这亲事要跟谁提呢?   颜家出面待客的是九娘和玉秀,有人想跟九娘说道,九娘头摇成拨浪鼓,“这事我哪知道啊。您不知道,我们家栋儿,也只有秀秀敢帮他拿个一二分主意。”   有性急的,想起玉秀可是颜家的当家娘子,就想在她面前露个口风。   偏偏玉秀谈起梳妆打扮、琴棋书画甚至是生意经,样样通透,唯有这件事,却是少根筋。这些人明试暗探,人家压根不接话。   到底是嫁女儿,总不能直接问“家有好女,敢问能看上否”,末了没有结果,只能暗自懊恼地回家去。   有豁出脸面让媒婆上门说和的,玉栋亲自接待,玉梁好奇地坐在一边,听媒婆天花乱坠吹了一通。   玉栋愣头愣脑地问一句,“能下地干活不?”   “那是秀才家的小娘子,哪用得上下地啊……”媒婆傻眼,再说颜家这家财,还用自己下地干活?   “那会洗衣做饭吗?”   “那小娘子,琴棋书画都是上佳的,长得还好看……”媒婆笑得有点僵,幸好,还可以说说小娘子的才艺。   “比我大姐、二姐还好看?”玉梁吃着红枣糕,好奇地问。   “就差……差那么一点点……”媒婆简直是咬着牙说出这一句,玉秀和玉淑,如今很少出门露面,但见过她们的,谁不知道这姐妹俩容貌超群?   “差一点是多少点?”玉梁还不放过。   “就是,就是……眼睛小了一点点,嘴唇厚了一点点,鼻梁塌了一点点……”媒婆说不下去了,本来挺好看的小娘子,这么一比,怎么好像完全不好看了?   “我大姐二姐这么好看,她们还会下地,会洗衣做饭,会绣花做衣裳,脾气好,还懂做生意……”   在玉栋和玉梁挑剔的目送下,媒婆简直是落荒而逃。   玉秀听到双喜学的话,只能抚额长叹。她不接那些夫人奶奶们的话,一来是觉得哥年纪不大,还可等三年考过武进士后再考量,二来是觉得那些人家的小娘子,和哥哥不相配。   可是,她只是装傻赶人,她哥和小四这样子,是想把所有小娘子都吓跑吗?   也有人家,没有适龄的姑娘,但有未娶的小子,看中了玉秀姐妹俩。   比如武举人家,武老太太原本看不上玉秀。可现在颜家今非昔比,武举人跟老母亲掰开来揉碎了细细分析,武老夫人才发现这是门好亲。   武夫人下帖子邀请玉秀上门做客,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是当初武季方的心思。他们从颜家兄妹这里,知道武季方在北地做了小旗的消息。   玉秀听着这些,只是害羞地红脸说,“长兄如父,我们家的事,都是我哥做主。”   这些人一想这话有理,在玉栋面前探话。   玉栋两手一摊,“我大妹妹和二妹妹年纪都还小,这两年苦了她们,我和弟弟商量过了,要多留她们几年。”   对于玉栋的亲事,玉秀曾觉得有几个小娘子不错,问玉栋觉得如何。   玉栋却是坚定地一摇头,“我要看着你和淑儿嫁出去,再说亲事。”   “等我和淑儿嫁出去,那还得多少年呢。到时好姑娘都成别人家的了。”玉秀没想到玉栋还有这念头,她今年十二岁,玉淑今年十岁,等淑儿嫁人,少说也要五六年吧。   玉栋却难得坚定,“你和淑儿过得好,我才放心。要是你们过得不好,就回家来。”   玉秀又好笑又感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看哥哥好像是还无心娶妻,暂时放开了这事。他们如今,还有不少事要忙活。   年后第一件事,就是商量玉梁上京的事。武帝只管出一道圣旨了事,可玉梁到京后如何安置等等,他们却是得考虑周全的。   跟同龄孩子,比如村里铁蛋他们比,玉梁人情练达虑事周到,可他到底也才七岁,玉秀怎么能放心让他一个人进京呢?   京城里,权贵遍地,鱼龙混杂。颜家这样毫无根基的人家,在京城要立足可大不易。玉梁又是要去面圣的,这面圣是天下第一等荣耀事,也是天下第一等风险事。   玉秀不亲自跟在身边,是怎么都不放心的。   ☆、271章 上京前先下场   玉秀不放心玉梁一个人进京,可她若是跟着玉梁进京,留下玉栋和玉淑在家,家里这些生意,玉栋和玉淑怎么料理得开?   一时之间,玉秀真恨不得把自己剖成两半才好。   玉梁在边上,看玉秀左右为难,出主意,“大姐,你不是总说哥以后要上京赶考的?要不我们就搬家到京城去住啊?你和二姐也没去过京城吧?”   举家搬到京城去?   玉秀没想过还可以这么办,有点犹豫。   “这主意好,我们都陪小四上京去。”玉栋觉得玉梁这主意好。   他和玉秀一样,也是两头不放心,只觉得家里人都在自己眼前,他心里才安稳。   玉淑想到要一年半载看不到玉梁,也舍不得,“小四这主意好,这样,我们还是天天一起,我就不怕很长时间看不到你们了。”   玉栋三个都觉得好,玉秀也就赞成,“那我们商量一下,家里事情、房子也得照看呢。”   颜庆江和九娘在边上听着,九娘想了想,拉着颜庆江耳语几句,颜庆江一开始很不情愿地摇头,最后有点无奈地点头答应了。   九娘才开口说道,“秀秀,我和你小叔还是留在村里,不跟去了。家里要是有什么事,你看能交代我办的?”   玉秀看颜庆江那一脸舍不得,“婶娘,既然是一家人去,你们当然也去。”   “我们上京有的是时候。这次你们去京里,要料理的事情多,别的我不懂,就知道京城里人人都是玲珑心富贵眼。我和你小叔,这种时候跟去,就只能添乱。”   她看玉秀要说话,又接着说,“再一个,你们去京城里,家里房子、田地和铺子生意,都得有人照看。我管铺子管习惯了,就喜欢留在建昌那铺子里。空了回来看看房子田地,你们也好放心。”   玉秀转念一想,九娘说的也有道理。按她本来的打算,因为玉栋以后要上京赶考,总是要想法在京城有处落脚点的。这次趁着小四进京,刚好在京城置办点产业。   等他们置办好了,再让颜庆江夫妻俩进京来,住宿也方便。家里这头,有他们在家里照看,自己也可以放心很多。   兄妹四个商定了进京的事,正想着出发日子定在何时才好,家里来了客人。   洪伯一问,知道来人是唐赫章府上的管事,连忙到内院禀告。   既然是唐府的管事,那也不是外人,兄妹四个一起见了,赵全生陪着这管事到客厅。   那管事显然得过嘱咐的,一进门,对四个人行礼称呼一个不差。   年前唐赫章回青州后,腊月里玉秀让赵全生送了一批节礼到唐府,就是这管事接待的,赵全生和他也有一面之缘。   正月里,玉秀又让人送了一车东西到唐府,给先生拜年,还将玉梁的事告诉唐赫章了。   所以,一过正月十五,唐赫章就打发管事赶到颜府来,路上积雪融化道路泥泞,不好行车。所以耽搁了几天,到现在才到。   原来唐赫章听说武帝的赏赐和召见后,非常高兴。   “老爷知道小郎君中秋要进京了,小的出门时,老爷特意嘱咐,让小郎君这些日子,勤加练习,不可松懈了。另外还让小的带这个过来。”   玉梁恭敬地从管事手中双手接过,原来唐赫章回家后翻阅典籍,对花鸟字又有所心得,就将这些都录写成册,让管事的带来交给玉梁。   “老爷还说,小郎君的书读了不少,”那管事又看着玉栋和玉秀说道,“今年可以下场去考一场。”   县学考试,虽然不比府试院试,可也要关上三天的。   玉秀特意打听过,这三天里可得关在里面,吃喝拉撒都得待里面。玉梁才七岁,这要在里面待几天,他能吃得消吗?   “小四才七岁,下场,是不是早了点?”玉栋自己考过,虽然是武科,可也知道辛苦的。听唐赫章要让玉梁下场,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老爷说,小郎君这场去考,有九成把握能考中,有功名后进京,行事也方便些。”   唐赫章这话,玉秀略一想,明白了。玉梁今年下场,简直是天上掉下的进学机会啊。   有武帝的圣旨在那,玉梁的文章只要不是狗屁不通,建昌县的学政都得录取他,难道,他的眼光比圣上还好?   “小四,你要考吗?这县学,考得很累,要一个人在里面待三天,吃喝都不好。”这是大事,玉秀没将玉梁当孩子,让他自己拿主意。   玉梁想了想,一脸严肃地点头,“哥,大姐,我要去考。要是考上了,我肯定是年纪最小的秀才。”到底是孩子,最后一句,还是露出了孩子气的得意。   玉栋想再劝说,玉秀用眼色制止了,只跟那唐府管事说玉梁会遵先生吩咐,下场考的。   那唐府管事这一路赶来也累了,话都说完,玉栋让赵全生带他到前院安置,安排酒菜。   眼看人走出门了,他担心地跟玉秀说,“秀秀,小四还小,这要下场,别的不说,就身子能吃得消吗?”   “哥,我天天跟着你习武打拳,身体好着呢。”玉梁拍拍自己的小胸脯,“你放心啦。等我考上秀才,再考上举人,就跟你一样,能护着家里了。”   自从玉栋中举后,颜家在建昌县地位一下高了,玉梁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还听金福清说过,这还是武举,要是中了文举,他们家会更被人看重。   哥是学武的,这文举,就看自己的啦。   玉梁心里早就打算着,等他考出举人,别人就更不敢欺负家里人了。他还得做官,做大官,比那个什么金元宗钦差还要大的官,以后就没人敢欺负大姐二姐了。   他一直没说,但他知道,金元宗就是仗着自己是大官,欺负自己家里没人当官,他才敢想要自己家里的银子,还敢恶心大姐二姐。   玉栋不知道玉梁的心思,听他这么说,又看玉秀也是极力赞同的,也点头答应,“好,那今日开始,你不仅要好好读书,还得把身子养得更壮实些。”   玉梁郑重点头答应,洪伯却又进来了,“今儿真是好日子,丁三爷也来了。”   ☆、272章 访客不断   丁三爷跟着李承允进京,居然这时候到东屏村了。   玉栋几个连忙请他进来。   丁三爷还是顶着一个油光水亮的红鼻头,一进门就打了个哈哈,跟玉栋拱手行礼后,转到玉梁跟前,“小的恭喜颜二爷,小的也来讨赏了。”   玉梁连忙拉住丁三爷,“丁三爷,您怎么来啦?您也笑我。”他童声童气,见到丁三爷的那股熟络和亲热,一眼可见。   玉栋也跟着上前几步,“三爷自称小的,这不是打趣我们吗?”   因为玉栋的武举身份,现在玉梁又有武帝的召见,身份不同了。在外,很多人都不再称呼颜大郎、颜二郎,而称呼他们颜大爷、颜二爷了。   玉秀和玉淑也趁机上前跟丁三爷问好见礼。   丁三爷是个人精,他对玉梁做出那副样子,有玩笑打趣的成分,也是试探颜家兄妹如今的态度。   若是颜家兄妹拿款儿,他自然就做出恭敬样。现在看颜家兄妹对他态度一如既往的亲近,自然也就一笑带过。   “三爷,您不是跟大公子上京了,怎么回来了?”玉栋想着是不是李承允有事要自己家做。   “大公子打发我回来的,一来眼看着要春耕了,先王妃陪嫁的田庄里都得安排,大公子不放心,让我回来看看。二来,圣上中秋召见的事,大公子担心师弟没出过远门,让我来看看有要帮忙的不。”   前面一个理由自然是对外的官面说法,这后一个才是丁三爷来这的目的了。   玉秀知道,李承允在京城必定过得不错。武帝宴请外邦的酒宴上,他可以在席还能插嘴说话,这就可见一斑。   趁着丁三爷在,他们又仔细打听那次宴会的事。   丁三爷说的和钦差大同小异,最后只说到大公子希望玉梁也能得个秀才功名再入京,至于入京之后,他会安排人教导玉梁宫廷礼节。   玉秀前世所学的礼节,只能算是寻常的家礼,至于宫廷,她前世根本没见过。她还打算到京后,得请个人来教导玉栋和玉梁礼仪之事,李承允倒是想得很周到。   李承允能这么快立足,靠的应该是成王府吧?想到成王府,不由想起成王周定康的伤势。   “成王爷的伤怎么样了?大公子的腿疾,神医怎么说?”玉秀挂念这两样,忍不住问。   “那神医医术果然高明,成王爷那伤,御医都说要听天命了。那神医一看就说能治,成王爷现在已经苏醒了,只是还不能下床,到底是胸口上一个大洞,听说伤了肺了。”   丁三爷略微压低点声音,又接着说,“大公子的腿疾已经在治了,这事圣上很关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还特意召见神医,跟他说让他务必尽心,治好大公子的腿疾。”   玉秀舒了口气,这些事,都是好消息。   文太后和窦皇后都是宫中的人精,她们敢召见神医说那些话,自然,也就表明武帝的态度。   不论如何,李承允能得到帝后欢心,还是让人为他高兴的。   “大公子知道大郎和大娘子肯定不放心,说若是你几位一起陪同进京,就让我带个信回去。”丁三爷说着又摸了一张名帖出来,“大公子准备了一张名帖,沿路有什么事,拿着名帖,也可找沿途官府帮忙。”   “谢谢大公子好意,这个……我们用不上的……”玉栋看那烫金名帖,不好意思地想推辞。   “大公子说了,这是他这师兄为小师弟尽点心意,还说要是路过青州,代他向先生问好呢。这名帖也就是拿着以防万一的事,回京后您还给大公子也就是了。”   丁三爷当然不容玉栋推辞,一番话说下来,玉栋都没找到推辞的理由。   玉秀接过那张名帖,“哥,这是大公子的好意,我们就领了吧。回头进京后,再当面谢谢他。三爷,您这次来,留几天啊?”   “就是大娘子这话。”丁三爷呵呵笑着,“大公子让我把话带到后就快点回京去。”   丁三爷正想再说进京路上的事,洪伯又笑着跑进来,“今儿真是凑巧了,洛安来了。”   洛安怎么忽然来了?   丁三爷看玉栋和玉秀疑问地看着他,“我可不知道洛安是什么差事。他被周世子留在京城听命呢。我离京时也没听说他要过来啊。”   他转念想着洛安要是和颜家兄妹说话,自己在这还是避嫌得好,“大郎君,大公子怕你们急着上京,让我快点赶回来。肚子有些饿了……”   玉栋连忙请他到前院,“今儿巧了,唐先生也让管事来传话,说三月下场的事。要不三爷先到前院,和那位管事一起用饭吧。”   洪伯带了丁三爷离开,又带了洛安进来。   洛安年纪不大,在王府田庄住着时,跟颜家兄妹也热络,一看到颜家兄妹几个,一一问好,末了一直腰,“大娘子,大郎君,我家世子爷听说颜二郎要进京的事,他说到时他也在京呢。”   “他不是……北蛮退兵了?”玉秀想说他不是在北地吗,再一想,周明要是能回京,那必定是北蛮退兵了。   “现在还没退,应该差不离了。北蛮人几次攻打城关,都被我家世子爷给打退了。现在那边天寒地冻,北蛮那边估计也不想打了,派使进京呢。”   北蛮和永定几乎是年年打年年议和,大家都快见怪不怪了。   “王爷受伤后,世子爷镇守北地,把北蛮赶退了几百里,圣上下旨封赏,我家爷现在是虎贲军定远将军了。等北蛮议和后,圣上肯定要召我家爷回京的。”   洛安说着,还不忘偷看一眼玉秀那高兴的样子,这可是要禀告给世子爷知道的。   周明派洛安来说中秋节他会在京的事,是想让自己不用担心吧?玉秀想着北地、京城再到东屏村,周明居然这么快就知道玉梁被召的消息了?   玉栋和玉梁听说周明打完仗了,也很高兴。   几人说完,洛安又拿了周明给几人备的礼,一一送了,递给的玉秀的,依然是一只雕工略显粗糙的上锁锦盒。   玉秀看着那锁有些无奈,这一只只盒子摞在自己房里,什么时候打开啊?   ☆、273章 阳春三月   洛安这送礼,没像普通人一样一张礼单,而是身上背着一个包袱,打开包袱一溜四个盒子,他就看着盒子一样样往外拿。   幸好颜家兄妹四个每人一个锦盒,玉秀手里拿个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洛安送完盒子,又跟玉秀说,“大娘子,我家世子爷说,他这次回京,钥匙一定会带回来。您这次进京,落脚的地方不用担心。”   什么自己进京落脚的地方不用担心?玉秀听着这话只觉不顺耳的很,可眼前的只是传话的人,她摆脸色也不好,一时玉秀只觉自己僵在那里,偷眼看玉栋、玉淑和玉梁。幸好那三个都忙着看礼物,没注意这句话。   洛安看玉秀脸色一下寒了,心里暗暗叫苦。   其实,他这趟差事,压根不用来啦,就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再送点礼物?   洛安自然不明白,对周明来说,这送礼可是必不可少的,要不是路远不便,他恨不得每日送一份礼过来才好。   再说,听说李承允在御前推崇玉梁后,周明觉得自己吃亏了,这是多好的拍未来小舅子马屁的机会啊。虽然相信表哥不会撬墙角,可防患于未然,他的殷勤也不能少献吧?中秋一定要在京才行。而且,这时候告诉玉秀,自己中秋会在京,才能让她安心啊。   另外,御前没尽力也就算了,他还可以靠其他补足嘛。比如这次的礼物,他可是花了点心思的。   玉梁憋不住打开自己的那份礼物,里面是一对瓷娃娃,他看的爱不释手,“大姐,快看,周世子送我的娃娃好看。”   玉秀凑过去看,一对白白胖胖的瓷娃娃,看着憨态可掬,果然很可爱。   “二郎君喜欢就好,这是世子爷特意为您挑的。等到了京城,世子爷说还给您准备了其他好玩的呢。”洛安一听玉梁喜欢,趁机表功。   玉栋想到周明那次夜探,心里有点别扭。可是,打开手中的盒子,看着那条精致的马鞭,还是……挺爱不释手的啊。   玉秀看玉栋和玉梁的样子,只能感慨兄弟靠不住啊,转头去看玉淑。   玉淑那盒子里,是几朵好看的绢花,一看做工不凡,每朵样式都是两对,显然,这里面还有玉秀的份。和玉栋玉梁比起来,玉淑可矜持多了,没见有特别喜爱的样子。   玉秀正暗自点头,玉淑拿起一朵绢花,“姐,你帮我戴这朵看看?”   玉秀暗恼周明竟然这么会收买人心,她有心想使小性子,也不能在洛安面前。所以,脸色很快转圜了,笑着让洛安也去前院歇息吃饭。   她自己,只好抱着那打不开的锦盒回到房中,暗自猜测里面到底是什么。   周明能打退北蛮,她一点也不意外。前世成王阵亡后,也是周明守住边关,打退北蛮的。今生他能打退,也是顺理成章吧。   想到洛安所说的中秋他会在京、让自己安心的话,她有些恼意,也有些甜意。还有这些盒子,到时都得带上,到京后他不是说有钥匙了?可以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   第二日,洛安跟着丁三爷一起回京,唐府的管事也告辞离开。   如今已经二月了,玉梁要下场考一场的话,自然得赶紧看书。   每日晨起,玉栋带着玉梁打一套拳强身,吃完早饭后,玉梁就看一个时辰的书,再练一个时辰的字。吃完午饭后,略歇一下,继续看书习字。等吃完晚饭,玉秀和玉栋两个就抽查玉梁的功课。   玉淑对这些都帮不上忙,她就忙着做针线,给玉梁做两套下场穿的衣裳。她特意找那些秀才举人家的小娘子打听过,听说了不少考场的事。   三月末,乍暖还寒时候,玉淑就想着那衣裳可得仔细着不能太热也不能冷了,还有糕点等吃食更要精心准备。   九娘这些都没搭上手,一有空就拉着颜庆江到寺庙求神拜佛,这附近灵验的庙宇她都去遍了,菩萨神佛面前自然虔诚许愿。因为许愿太多怕忘记,她还特意拿纸记着,大福寺许了一千心经,妙心庵许了十斤香油,零零总总一堆。   因为九娘不太识字,这记的纸,也只有她和颜庆江能看懂什么意思了。   玉秀还特意选了几日,让玉栋和玉梁出门会客,武知县、学政家自然都到了。   一家人的担心忙碌中,玉梁下场的日子也就到了。   一家人一大早就备了马车,这次玉淑也没留在家,全送玉梁到建昌县。   玉梁不好意思,上次玉栋来考试,只有玉秀跟着来了。   “你和哥能比吗?哥那次下场,还有洪师傅……”玉淑说了半句,看到玉栋的身影,又连忙闭口不言了。   玉栋那次,洪天锡陪着来建昌县的。   洪天锡到滕王府后,除了周明那次说了两句,其他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兄妹也让沈莛在那边的管事打听过,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兄妹几个都很担心,玉栋更是一想到就心焦。玉秀怕他急出个好歹,跟玉淑和玉梁都交代,尽量少在玉栋面前提起洪师傅。   玉淑脱口而出后,有点后悔。玉梁看二姐尴尬,连忙转了话题,“二姐,你这次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啊?”   玉淑打开食盒,里面有烘烤的脆脆的小鱼干泥鳅干,还有摊得薄薄的葱油脆饼,“听说为了防作弊,查得可严了。有人带了厚糕点,还被掰碎了都不好吃了。这些东西,他们一看就知道没法夹带的,你拿进去,就能好好吃了。”   玉淑正想细说,玉梁抓起一把鱼干就开始吃,“哎……这是让你带到考场的,你……”   “二姐,好吃,嘿嘿。”玉梁一把将手里剩下的鱼干塞嘴里,含糊地说了一句。   玉淑看他那样,另拿了一个小包袱出来,“这是路上吃的零嘴,我还特意摘了几个野果给你吃。”   玉梁欢呼一声,坐在马车上吃起来。   玉秀、玉淑陪着玉梁坐一辆马车,玉栋骑马护送,阿胜、随砚跟在一边,钟有行带了四个护院跟在后面。   后面一辆小马车上,还有丫鬟双喜、双庆看着一车衣物等东西。   ☆、274章 一家挂心   建昌县城里,九娘和颜庆江早将那边的宅子收拾好了。   玉栋四个一到,几个护院和小厮还有店里的伙计来帮忙,将行李等搬进去。   玉淑和玉梁还是第一次来县城,玉秀带着玉淑进屋去看,玉栋则带着玉梁先到考场那边去看看。   第二天好好休息了一天,第三天一早,一家子起来送玉梁去考场。   这次跟上次送玉栋下场不一样。玉秀心里虽然觉得玉梁是必定能考上的,可这真到要下场的时候,心里难免七上八下。   她又怕最后猜错了,万一玉梁临场紧张,写的文章还不如平时呢?   上次有洪天锡在,她觉得有了主心骨。可现在,她就得是这个主心骨了。   玉秀心里的想法,脸上未露一丝一毫,看着镇定平常。   到了考场外,还是人山人海,玉秀和玉淑两个只能站在马车边,拉着玉梁叮嘱,让他吃穿自己精心些,有什么事及时跟考场中的衙役兵丁说。   玉淑给准备的食盒里,放了好几样小吃,酸甜咸口味都有,“这里还有包蜜饯,给你吃着提神的。”   “放心吧,我跟武知县打听过,今年天冷,饭菜都会送热的,小四的号子是靠门的,干净也不吵。”玉栋跟玉秀和玉淑说,也是让她们放心。   这算是他和武知县招呼后的好处了。   因为吃喝拉撒都在考场里,要是靠最角落的号子,往往边上放着恭桶,臭气冲天。靠门的地方,就是黄金宝地了。   玉梁年纪小,最大的好处是,对大人来说,号子太小,躺下只能缩着,可他能伸直腿。   玉秀还准备了一块一块油布和一块毛毡子,“要是下雨,这油布就挂门上挡雨。晚上这毡子铺出来,半床当垫子半床当被子。饿了吃点你二姐准备的点心,就是小心别弄脏卷子。还有,进去后别管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少说话。反正你年纪小,这次下场就当历练历练,照着平时写文章的样子写就好,不用想太多……”   “快点,快点,考生进场啦,时辰快到啦!”玉秀还没嘱咐完,考场大门口的兵丁吆喝起来,催促大家进场。   玉秀只好停口,匆匆帮玉梁又理了理衣裳,“小四,自己照顾好自己,晚上别害怕。要出恭就叫差役开门。”   玉梁用力点头,“大姐,我已经七岁了,不是小孩子啦。你放心,哥都打点好了,我自己知道吃穿,很快就回家来。”   再不放心,玉秀也只能松手。   唐赫章和李承允都打发人来,让玉梁务必下场去考一场。既有机会难得的缘由,也有玉梁中秋入京时,若顶了少年秀才的名头,会比白身更好点。   随砚和阿胜接过这些东西,玉栋牵了玉梁。   钟有行带了一个护院在前面开路,玉栋护着玉梁跟在后头,阿胜和随砚则紧跟在后面,随便挡开后面推挤的人流。   来赶考的考生里,有人看到玉梁小小年纪,居然也要入场的样子,难免惊异。有认识玉栋兄弟的,指着玉梁耳语,显然是告诉别人,这孩子就是东屏村那个颜玉梁。   玉梁跟着玉栋往前走,很快就挤到了大门前,钟有行拿了玉梁的文书递过去,随砚把食盒和包袱打开,让门口的兵丁检查。   那两个兵丁一看食盒,这是来赶考还是郊游啊?有鲤鱼跳龙门图案的干点,有桂花糕,有黄金如意卷,就连普通的葱油薄饼,还剪成了祥云纹的样子。   阿胜塞了几个钱过去,“两位爷辛苦,我们是东屏村的,这是我家二爷下场,家里给准备的点心。”   “原来是那位神童颜二爷啊。”听说是东屏村的,那两个士兵马上想到是东屏村颜家的颜二爷了。   随着花鸟字出名,尤其是玉梁写了供奉在玲珑山佛前的花鸟字,正月里上香拜佛的人都看到了,一时之间都说东屏村的颜玉梁是文曲星转世、是神童。   那两个士兵职责所在,查还是要查的。这些点心实在精致小巧,夹带是不可能的。他们检查的手势和缓,虽然里外还是认真翻看,但是没弄乱。   “哥,你以前武试是在这里考吗?”   “我是在校场考的,和这里不一样。”   “哥,武试看你的,现在看我的。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你们等我佳音。”玉梁仰头看着玉栋,好像宣誓一样大声说着,放开玉栋的手,大步往前走,很快就走进了大门后。   那昂首挺胸的背影,倒是很沉稳的样子。   文试和武试不同,武试一天就能出来,文试却是要在里面待个三天的。   这三天里,吃喝拉撒全在里面,有身体不好的,生病饿晕了都有。   随着大门渐渐关上,人流逐渐散去。   玉栋等在大门前,看着大门完全关上了,才走回来,玉秀和玉淑还站在马车边。   “我们回家吧?过几天来接小四。”   “哥,安排两个人日夜替换守在这门口吧?万一小四提起出来,也不怕接不到人。”若是可以,玉秀恨不得自己抱了铺盖等在门口。   “放心吧,我安排老钟带人守在这里了。在那边客栈里定了房,他们可以轮流过来。”玉栋也想到了,一早就在客栈定了客房,让钟有行带了两个护院住客房,每天过来门口守着。   “哥,姐,小四真要在里面待三天啊?”玉淑想到玉梁一个人要被关三天,就有点担心。   “没事,小四长大了。”玉栋想到刚才那个说“现在看我的”的玉梁,笑着摸摸玉淑的头发。   玉淑的包包头一下被弄乱了,她不满地嘀咕一声“头发都乱了”,躲开玉栋的手坐上马车。   玉秀笑着也跟着坐上去。   玉栋有点无辜,他只是摸玉梁脑袋摸习惯了,看二妹妹那担心的样子,想安慰一下而已,居然还被嫌弃啦?   回到家里,颜庆江听说玉梁一个人要在那待三天,不放心,每天还要跑过去张望一下。   一家人也无心做别的事,度日如年一样的等着。玉秀再沉稳,也跟着九娘天天早上烧香白天拜佛。   ☆、275章 好好入梦   第三天傍晚,一家人就去考场外接玉梁,颜庆江也不肯待在家里,一定要跟着来接人。   考场外,人比入场那天少了很多,也有人家和颜家一样,派了马车来接的。   一个个考生从考场里出来,大部分都形容狼狈。或胡茬拉碴,或双眼无神,还有体力不支走不动、互相搀扶着。往日翩翩书生,这时候一个个就算比街头臭烘烘的乞丐强点,也是好得有限。   马车不能停在靠近大门处,就停在大门外对面的街上,几个人伸长脖子看着门口,生怕漏看一眼,就错过人影了。   终于,玉梁那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   玉秀和玉淑探头到马车外,喊了一声“小四,这里,在这里”,玉栋和颜庆江已经跑过去。   玉梁明显也瘦了一圈,原来白净圆润的脸,有些瘦削了,下巴都能看出尖来。玉淑给他赶做的那身宝蓝色衣裳,沾上了墨迹,还有菜汤印子。衣裳还有些褶子,衣襟也还整齐。   玉梁脚步轻便地走出来,看着精神很好,没其他人的狼狈。   他一只手拎着食盒和包袱,一只手反背在身后,慢吞吞走出来,颇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思。   那故作老成的小大人样,让人看着又好笑又窝心。   玉梁听到喊声,脸上没绷住,绽出一抹笑抬头看过来,还没看到玉秀几个,颜庆江已经一把抱住了他。   钟有行等护院们还是跟在后面,玉梁提出来的食盒和包袱,阿胜和随砚上前接过来。   玉梁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看到是颜庆江,不好意思的连忙蹬腿想下地,“小叔,我长大了,我自己走,自己走!”   有其他考生出来看到了,发出善意的笑声。   可惜颜庆江压根不听他的,把玉梁抱起来,还在手里掂了掂,嘀咕了一句,“轻了,瘦了。”转身就往马车这边走。   玉梁挣脱不开,只好把头埋在颜庆江的颈窝里,就当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玉栋紧跟在边上,不停打量玉梁的身上,好像想看出来弟弟瘦了几斤。   等回到马车这边,玉淑掀开车帘,颜庆江直接将玉梁放到了马车上。   玉梁脚一沾马车,哧溜一下就滚到马车里,“二姐,快放帘子。大姐,你看小叔啊,好丢脸!”   看他还这么有精神,玉秀只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快过来,让我们好好看看。真的瘦了,回家去好好补补,婶娘在家里炖了一锅鸡汤呢。”   正说着就听到一阵咕噜噜的叫声,玉梁摸摸肚子,“大姐真是的,你不说鸡汤,我还没觉得饿呢。”   在考场这三天,饭菜自然不能指望好吃,玉梁这号子靠近门,送进来的饭菜还算热乎。靠近角落的号子,拿到饭菜估计都冰了。   而且,那饭菜味道也不好,就算味道原本还行,闻着周围难闻的味道,饭菜香味也没了。   玉淑听他肚子叫,心疼地忙从身后拿了一包点心出来,“快点,先吃几口。我听冯秀才家的三娘子说过,她爹从考场一出来,饿坏了,一口气吃了九个大肉包,第二天还撑着了。”   玉梁接过点心,玉淑还准备了一壶温热的茶,让他先喝几口。   玉秀在县城里还要跟掌柜们商议事情,玉淑一手将这些琐事都包揽了。   “考了三天,累不累?”   “不累,你们别担心。我才不像他们那么没用呢。”玉梁对被抬出来的嗤之以鼻的样子。   等玉梁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杯茶,玉秀和玉淑从刚才的激动中恢复过来,就闻到了一股怪味。   “小四,你怎么这么臭啊!”玉淑吸吸鼻子,嫌弃地问。   玉梁嘿嘿坏笑着,猴到玉淑边上,“真的臭吗?二姐,你闻闻,我闻不到呢。”被玉淑推开,他又凑到玉秀边上,抬起袖子,“大姐,你闻闻,臭不臭?”   玉秀笑着推开他,“臭死了,回家快点洗洗。”   三个人在马车里闹成一团,玉梁走出考场时那点稳重,一下丢到爪哇国去了。   回到家里,九娘一看玉梁,也叫着“瘦了,瘦了”,就要张罗着摆饭。   玉秀让随砚快点打了洗澡水,伺候着先洗个澡再吃。   玉梁路上吃了一包点心,不是太饿了,到房里好好洗个澡,换了衣裳,神清气爽地出来了。   一家人早坐在饭厅里等他,他走进饭厅里刚坐下,玉秀和九娘一人拿碗一人拿汤勺,抢着给他盛汤。   玉淑帮他盛了满满的一碗饭。   颜庆江和玉栋不约而同地各夹起一只鸡大腿,又不约而同地放他碗里。   玉梁连叫着够了够了,才止住大家再给他夹菜,看大家齐刷刷盯着他吃饭,他小小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平时不对我好点,想我了吧?”   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玉秀止不住笑,“别显摆了,快点吃,吃完再好好睡一觉,眼睛都抠下去了。”   玉梁低头喝了一大口汤,扒了一口饭,又咬了一口鸡大腿,满足地叹了口气,“家里真好啊,家里最舒服了!”   那副感慨的样子,好像离家不是三天,是三年了。   吃着吃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露出了几丝疲惫。   玉秀看玉梁那样子,知道他怕大家担心,有些强撑着。   他虽然跟着玉栋练武,在家里也下地干活,比起四体不勤的书生来,身体底子要好。但是到底才七岁,三天考下来,怎么会不累呢?   玉梁一顿饭吃了一碗饭,玉秀拉着他送他进屋,帮他脱了衣裳和鞋袜,再转头,看他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夕阳还未完全坠下,风里隐隐送来花香。   玉梁睡梦里哼哼了一声,翻了个身。   “小四,好好睡吧。”玉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玉秀走到房外,玉栋、玉淑、颜庆江和九娘居然就还在门口。   “小四累坏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别管考的什么了。反正三天后就知道了。”玉栋说了一句。   大家都点头,考完就好了,考得如何,现在问什么。   ☆、276章 少年榜上招妒   到了放榜这天,玉栋说是不要在意,玉秀虽然心里觉得小四不会落榜的,可两人却还是大清早就起来了。   两人走到院子里,看到对方,刚一愣,又看到九娘和颜庆江两个端了香炉出来,四个人忍不住笑。   玉栋过去接过颜庆江手里的小方桌,玉秀接过九娘端的香炉,四个人很快在院子里摆上香案。九娘拿了三支香递给玉秀。   每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九娘从来不肯点香上香,总觉得她的过往有些上不了台面。   玉秀接过香点上,递给九娘,“婶娘,这是你备的,你帮小四祝祷祝祷。”   九娘犹豫一下,下意识在裙摆上又擦了擦手,嗳了一声,接过香走到香炉前跪下,虔诚地祷告了几句,无非是保佑今日玉梁榜上有名等等。   玉淑没过一会儿也起来了,只有玉梁,到底年纪小,睡得沉。   其实,玉梁也没睡懒觉。   庄户人家,很少会睡到日上三竿。像颜家,玉栋和玉梁每日卯时初起来打拳练武,玉秀和玉淑也起来忙着准备早饭、喂鸡喂鸭等事。如今不要事事亲为了,可到卯时三刻,一家人必定都起来了。   今日,只是因为挂念放榜的事,一家人没到卯时就醒了。   一家人烧完香,挨到卯时二刻,玉梁也起床了,一家人吃完早饭,玉栋吩咐阿胜带个护院出去等放榜。   九娘再挂念放榜的事,铺子还是要管的,吃完饭带了伙计收拾铺子开门。   干等着难受,玉梁拿了棋子出来缠着玉栋下棋,颜庆江看不懂也坐边上看热闹,玉秀和玉淑就拿了针线活在手里做着。   “咚”一下,院门被撞开,阿胜大叫着跑进来,“中啦,二爷中啦!”   随后,就听到前面店铺门口传来鞭炮声和喧哗声,玉秀正拿着针,被这一下吓得针一下戳了手指头,她也没觉得疼,站起来问,“二爷中了第几啊?”   “第三名,二爷中了第三名。听说第一和第二都是老童生啦。”阿胜想说一下在榜下听到的传闻,可前面铺子传来的热闹,把他声音都盖住了。   玉梁放下棋子跳起来,“哥,你看,你看我中了第三名!我就说我能行吧!”他有些得意起来。   玉栋本来想要他稳重点,转头看那张圆乎乎的脸上,那抹欢快的笑意,拍了他脑袋一下,“好样的!”   颜庆江才反应过来,玉梁这是考中啦。他一高兴,又把玉梁打横抱起来往天上扔,玉梁吓得哇哇大叫。   九娘笑得一双大眼眯成了一条缝,“快点快点,报喜的上门了!正要见见家里的小神童呢。”   玉秀放下针线,跟玉淑两人相视一笑,叫过钟有行,抬了早就准备好的赏钱到前面去放赏。   颜庆江放下玉梁,玉栋带着他打算到前面去露个脸。   走出几步了,玉梁又跑回来,“大姐,我穿这衣裳好看不?”   他今日穿的是件银色软袍,脖子上戴了一个银项圈,很是可爱。   玉秀笑着点头,“好看,快点去前面跟大家打个招呼,也别待久了,露个脸就回来。”   她心里一直相信玉梁这次下场是必能考上的,可是,心里有谱是一回事,真的知道玉梁考上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玉淑也觉得激动,“姐,我们家有举人有秀才啦!”   玉秀笑着点头,玉梁这文秀才,比玉栋当初考上武秀才,分量又更重些。   前院锣鼓喧天、鞭炮震耳欲聋,前前后后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才算安静下来。   玉栋带了玉梁回到后院,原来一共来了九拨报喜的,前面三拨来了后,玉梁一露面,颜家这铺子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后面那六拨报喜的在外面干着急挤不进来。   少年秀才本来就难得了,玉梁却是只有七岁,加上又有武帝中秋召见的名头在,外面的人早就传翻天了。   “大姐,二姐,我袖子破了!”玉梁举起袖子给玉秀和玉淑看。   “这袖子怎么扯成这样啦?”玉秀和玉淑不约而同开口。   玉梁右手袖子,都被扯成条状了。   他委屈地嘟嘴,“吓死我了。要不是哥和老钟他们挡着,我衣裳都要扯破了。”   原来外面人现在传玉梁是文曲星君下凡,摸一摸是能长寿添福的,恨不得每人都能拉到点什么。   玉梁见人不怕,可那些人满眼放光地样子,好像他是只香嫩乳猪的样子,真是太可怕了。   玉秀好笑又担心,让玉淑带他进屋换衣裳去。   几人正说着,钟有行来禀告说玉梁的同案上门拜见。   玉秀避到后头,玉栋先到院门口迎这些人进门,居然来了七八个人。这一次进学的一共有二十五人,一下就来了三分之一。   来的这些人里,有老有少,老的胡子花白,少的也有十七八岁了。   玉栋请这些人到家中厅堂坐了,又吩咐人上茶,“舍弟马上就来,各位稍坐。”   “不急不急,文曲星总是要慢些的。”有个稍嫌尖刻的声音,怪声怪气接了一句,又转头对那花白胡子的书生说道,“罗年兄,您说是吧。”   玉秀在堂屋后,听这声音,显然是对玉梁小小年纪就能考上有些不服了。   自来文人相轻,这些读书人,都是自视甚高的。那个被称为“罗年兄”的,应该就是这期的案首了。   玉栋也听出嫉妒的意思,对那说话尖刻的书生问道,“这位兄台对舍弟太过夸奖了,不知如何称呼啊?”   “不敢不敢,鄙人姓石。”   “石贤弟是本科的第四名。”那位罗案首在边上介绍道。   这话一说,玉栋和玉秀都明白了,原来是不服气玉梁居他前面,难怪说话有点酸。   玉梁换好衣裳走到玉栋身前,玉栋跟他说,“玉梁,这些都是你的同年。”   玉梁转身,向这些人拱手见礼,“我年纪小,应该我来拜见各位的年兄的。”   他态度落落大方,毫不怯弱,笑起来带着几分孩童天真和明朗。   “不敢不敢,让文曲星拜见,我们可不敢!”石秀才却还是不依不饶,“不过罗年兄都不敢称文曲星呢。”   ☆、277章 玉梁巧舌反讽   来的几个秀才们,大多都是因为对玉梁这神童之名有些好奇,又有石秀才相邀,才上门来拜见的。   对于玉梁小小年纪、一下场就进学了,众人难免也有几分不服气。可站在颜家的房子里,喝着人家的好茶,总是收敛几分。   石秀才这样接二连三地开口,未免太过了。   有性格忠厚老成的,就想打圆场,“史年兄就是爱说笑话。早就听说颜二爷神童之名,没想到有幸成了同年。颜兄弟,我们刚才商量下午去拜见学政大人,你是和我们同去,还是……”   玉梁只当没听见石秀才的话,“跟诸位年兄同去,我自然求之不得啦。有诸位指点,我也不怕有失礼的地方了。”   他努力做出老成的样子,说话也是有礼,“大家都比我年长,叫我一声玉梁吧。”   大家看他童声童气,更觉可爱,有些人想起家中幼子幼弟,很有点亲近之心。   “颜二爷真是客气了,如今这世道,有钱的都得称爷,颜二爷当之无愧啦。”石秀才再开口,依然不讨喜。   “石兄,刚才喝了两盅还未尽兴,要不我们再去喝两杯?”有和石秀才相熟的,连忙问了一句,也是含蓄暗示大家石秀才可能喝醉了。   “酒楼喝什么酒?要喝颜家也有好酒吧?颜二爷,都说颜家有钱,您这第三名,是花了多少银子啊?”石秀才却压根没打算收手。   他十四岁下场,今年二十七才算进学。   这次下场前,他只望能够榜上有名就是万幸。   可是,今日放榜的时候,一看第三名居然是颜玉梁。再听其他人议论,颜玉梁今年才七岁,他只觉有些不服气。   看榜出来,遇上也进学的同案,两人就一起上酒楼喝酒。   他正喝着,听到楼下报喜的都叫着“快上颜家报喜去”,原来颜家打赏喜钱,都是抬着一箩筐铜钱出来,一把一把抓的,可不会跟其他人家那样小家子气。   人多口杂,有人夸奖颜家大方,也就有人冒酸。   “颜家那打赏的气派,也只有当年武举人家能比肩了。”   “颜家也有举人,这科的颜玉梁,他哥哥颜玉栋,可是去年明州府武举解元。”   “这两家能一样吗?人家武举人是先中举再发家,可颜家,那是先发家再中举。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   “哈哈,你这么一说……也有理啊。”   石秀才喝了几杯酒,再听到这些闲话,心中更不服气了。   对啊,想他石某人,寒窗苦读十载,下场考了十三次,今年才终于榜上有名。   颜玉梁凭什么啊?   就算他是大儒唐赫章的关门弟子,才两年不到,就能胜过他十年寒窗了?   再说,哥哥去年中了解元,弟弟今年就进学,这里面,能有多少真才实学?还不是银子买的?   他越想越不服气,只觉这哑巴亏不能吃,让他闹到学政知县那,他是不敢的。他就想着要来颜家出口气。   石秀才问出这话,厅堂里立时鸦雀无声,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了。   玉栋皱起眉头,脸色有点沉,不由捏了捏拳头,这人竟敢说小四的秀才是买来的!   玉秀在后头听着,也是一阵恼怒。教训这石秀才不是难事,可是,堂屋里坐着其他几个新科秀才,正等着看小四的笑话呢。   “颜二爷,大家都是同年,何必藏着呢?说出来我们也知道知道啊。”石秀才看玉梁没有说话,觉得自己揭穿了真相,压过了玉梁一头,更得意的大声逼问。   至于他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胜了玉梁一个七岁孩子,这是不是光彩的事,石秀才是全然不管了。   玉秀听到堂屋里没有声音,倒是有骨骼的咯咯声,显然是玉栋气急了。可玉栋性子敦厚,本就不善言辞,玉秀抬起脚,就想走到前面去为玉梁解围,顺便教训这姓石的几句。   就在这时,玉梁清脆的声音传来,“我这第三名啊,比你那第四名肯定贵点。你那第四名,值多少钱啊?”   “扑哧”一声,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石秀才一下僵住了,正不知该怎么回话时,玉梁抬起头,满脸天真地问道,“喂,你那第四名,到底值多少钱啊?我好知道,我这第三名值多少银子啊。”   “你……谁不知道我寒窗苦读十载,靠的是真才实学。”石秀才恼羞成怒,蹭一下站了起来。   “你读了十年,才考个第四名啊?你看人家罗年兄,厚积薄发,考了就是案首。读书光读不行,还得用心要下苦功。”   这是教训石秀才读书不用功了,石秀才满脸胀红,气得刚想说话,玉梁却又气死人不偿命地继续说,“我知道了,我这第三名,比您那第四名,贵了五十文买《论语》的钱。”   四书五经,是每个读书人必读的。《论语》更是读完启蒙的《百家姓》等书后,就要开读的第一本书。   这次县试的考题,就是出自论语。   玉梁这话,就是嘲笑石秀才读了十年书,没读《论语》了。   “你……你……你不知所谓!”石秀才没想到玉梁竟然巧舌如簧,敢嘲讽自己,他觉得自己吵不过玉梁,拿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对玉栋说,“颜家,就是这种待客之道?”   “站在我家的地上,喝着我家的茶,却对主人出言不逊,这就是你的做客礼节?堂堂七尺男儿,不思文章进取,一味尖酸嫉妒,这就是你的求学之道?”   玉秀看玉梁占了上风,心里高兴着,看石秀才绕过玉梁,对玉栋说话,她知道玉栋不善言辞,在堂屋后接口应了一句。   也不等石秀才再说什么,玉秀直接又吩咐了一句,“老钟,把这位喝多了的酸秀才叉出去!”   钟有行应了一声,走过来站到石秀才面前,“石秀才,您请吧?”   其他几个秀才看石秀才被赶,有想再张口做和事老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劝。正如玉秀所说的,站在人家的家里,喝着人家的好茶,却处处开口讥讽,礼节上的确过不去。   ☆、278章 学无止境   石秀才听到玉秀的声音,却呆愣愣不知动弹了。   他压根没听到玉秀说的什么,只觉得那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带着一丝怒意,让那清亮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沙哑,居然别样诱人。   他忍不住转头,想要看一眼说话的是谁。   钟有行说了一声请,看这人竟然呆站着不动。他行伍出身,又是周家军里的,对一个酸秀才也没看在眼里,伸手一拉。   石秀才手无缚鸡之力,一下被他拖得离地几步,差点摔了,才总算回过神。   他一看,一个护院打扮的壮汉正凶狠地拉着自己,又怕又羞,“你……你们,简直有辱斯文!”   他恨恨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他怕再不走,自己要被丢出门去。   厅中众人还没回神,玉秀在堂屋后说道,“小女子今日无状,望各位海涵。实在是舍弟被辱,心中一时激愤。诸位若不见怪,千万留下,容家中备薄酒待客。”   玉栋和玉梁听到玉秀这话,也连忙吩咐人准备酒菜。   虽然没露脸,但一个女子软声道歉留客,这些秀才们先就心软了。   也有人想到颜家,和武知县、学政乃至靖王府的大公子,都是有交情的,他们不像石秀才,灌了几杯酒就得意忘形了。   所以,玉栋玉梁殷切挽留下,众人也就顺势留下了。   家里现做酒菜自然来不及,玉秀让人去五味酒楼叫了一桌上等席面。玉栋和玉梁作陪,众人推杯换盏,吃得很尽心。   酒足饭饱后,五味茶楼送了一桌茶点来,玉秀又让人送出纸笔,说今日难得有众多才俊,邀请大家留下墨宝。   秀才的墨宝不值钱,所以,秀才们被人这么敬着,难免更高兴几分。尤其是玉栋和玉梁说这些墨宝,是五味茶楼求的,他们得了后要装裱了挂在茶楼厅堂中。   五味茶楼,如今是文人汇聚的地方。就算是建昌县的五味茶楼里,也不乏名家手笔。   这几个秀才嘴上谦逊几句,心里却是跃跃欲试的。   罗秀才是案首,第一个提笔写了一首诗。   第二名今日未在,众人就请玉梁这个第三名题字,这既是论排名的意思,也有想看看玉梁肚中有几分墨水。   玉梁走到桌前,提笔写了四个字“学无止境”,这四个字,内容平平。可那笔字,却正是他被人所知的花鸟字。   “这就是颜贤弟的花鸟字?难怪圣上要召你进京,这字画相融,不同凡响啊。”一个秀才看着这四字,夸了一句。   被他一提,其他人好像如梦初醒,是啊,颜玉梁可是圣上下旨要召到京城的人,圣上亲口称赞天资过人,这样的人,得个第三名岂不是应该?   原本心里还有不服气的,一下醒悟了。   接下来其他人依次题字,又互相点评恭维了一番,终于是宾主融洽、其乐融融的气氛。   略坐一会儿后,罗秀才带头告辞,约定稍候大家一起去拜见学政和武知县,大家当然不会反对。   等众人离开后,玉秀和玉淑从堂屋后走过来,两人上上下下打量着玉梁,倒把玉梁看得不好意思了。   “大姐,二姐,你们干嘛这样看我?”   “小四,你可太聪明了。”玉淑大大赞了一句。   玉秀点头,“遇到这种人,就该给他点颜色。”   “大姐,我得罪石秀才,要不要紧?”   “一个自取其辱的酸秀才,你要是不回那些话,他就该咬着你不放了。”玉秀摸着玉梁的头,“小四,你记着,待人客气,可碰上这种挑衅的,就不能退,也不能软。”   “就是,小四,好样的。”玉栋在边上赞成。   这时,钟有行带着随砚走进来,随砚手里拿了几张纸,“大娘子,今日几个秀才的文章,都抄过来了。”   刚才将那石秀才赶走后,玉秀就吩咐钟有行吩咐随砚,到张榜处将几个秀才的文章誊抄回来。她这也是知己知彼的意思。   “怎么这么快就誊抄来了?”玉秀没想到,钟有行和随砚这速度这么快。   随砚嘻嘻一笑,“大娘子,小的拿了您给的银子,到那榜下打听,刚好有落榜的童生已经抄了几篇文章了。小的怕您等急了,二文钱一篇,从那人手里买过来了。”他说着,拿出剩下的十文钱,又有点忐忑地说,“小的怕大娘子等急了,就取巧了……”   “不错,遇事就该多动动脑子。”玉秀夸了一句,“这十文钱奖你买糖吃。”   随砚一听剩下的十文钱都赏给他了,高兴地眉开眼笑。   玉秀接过那几张纸,找到石秀才那篇文章,仔细看了片刻,又拿了玉梁的文章看了片刻,随后将几篇文章递给玉梁,“那石秀才,眼界太小,只怕也就止步于此了。”   玉秀前世跟着唐赫章,一直受他教导,虽然不能做文,可文章好坏高下却是一眼可判。   玉梁和玉栋接过石秀才的文章看了几眼,两人没看文先看字,那笔字看着只是清秀,没什么风骨。   “小四,这种人心胸狭隘,你以后离这种人远些。”玉栋怕玉梁吃亏,嘱咐了一句。   玉淑不看文章,反正她心里,自家弟弟自然是最有才的。   家里大半事务,现在都是玉淑料理安排的,她想着玉栋中武秀才的时候,“姐,以前哥中秀才的时候,我们在家摆酒了。小四这次,是不是也要摆几桌酒啊?”   “一定要大摆几桌,小四这个得好好庆贺一下。”玉栋没等玉秀说话,就先赞成了。   玉秀当然也觉得要庆贺一下,“等小四去拜见了武知县和学政大人后,明日我们回村里去,到时再摆酒庆贺。”   “那我们请个小四爱看的杂耍班回去。小四,要看什么,这次你说了算。”玉淑想到玉栋中秀才时,玉梁觉得不够热闹的事,趁着现在在县城,请杂耍班也容易。   玉梁嘿嘿笑着,“我听哥和姐的。”可那晶亮的眼神,一看就是知道很期盼的。   玉梁收拾一番后,带上钟有行和随砚,坐着马车出门,汇同众人一起去拜见了武知县和学政大人。   ☆、279章 一场热闹   学政大人很客气地接待众人,坐下寒暄之后,玉梁自然也跟着拜谢。学政看他也跟着大家来了,夸玉梁天资过人,圣上慧眼识英才,他不敢居功云云。   到武知县府上,武知县也是将玉梁蒙受天恩之事夸了一同,“本县能有如此人才,真是建昌之幸啊!”   秀才们大多只是耳闻玉梁受武帝夸奖之事,现在接连听武知县和学政大人说了圣旨上的话,又都说是圣上龙目如炬、慧眼识英才,没人再不开眼地敢泛酸。   秀才们的墨宝挂到五味茶楼后,玉梁那四个花鸟字,又被人大大观瞻了一番。   石秀才后来听到这些传言,还托人上门道歉,只说是自己多喝了几杯、酒后失态云云,再不敢说玉梁这第三名来得不正。他难道敢说武帝夸错人了?   颜家人没人管石秀才的想法,他们第二天一早,就坐了马车赶回东屏村。   东屏村里,洪伯抱了一叠名帖和礼单过来。原来昨日消息传过来后,离得近的如武举人等人家,已经率先让人送上贺礼了。   还有人想沾沾文曲星的才气,居然候在颜家门外,就等着看玉梁一眼。   看这样子,他们不请几桌也不行。   玉秀连忙跟洪伯、玉栋一起,商议请客之事。按着玉栋的意思,这次应该热热闹闹地办几桌,顺便也跟众位乡邻告辞,他们要陪小四上京,等京城回来,也要到年底了。   玉秀觉得有理,再说玉淑也提过小四爱看杂耍的事。他们三个都觉得应该让玉梁高兴,他爱看当然要请杂耍班子。杂耍班子一来,来看热闹的人肯定更多,动静小不了。   所以,办酒的日子一定下,玉秀就打发几个人去周边采买,预定猪羊鸡鸭等等。   颜庆江和九娘也回来了。九娘掏出厚厚一叠纸,找玉淑帮忙,要将这些许愿一一分清,哪里是要杀只大公鸡谢神,哪里要烧上一千心经……   玉淑看着九娘记得那些许愿单,小四备考才多少日子啊,婶娘这烧香许愿,居然已经许到邻县去了。这要是等哥和小四考进士,婶娘不得满明州府转悠啊。   一家人忙活两天,定下请客的名册,又在门口搭棚子。东屏村的人,如金福清等,都来帮忙。颜家出了神童,不仅是颜家的荣耀,也是东屏村的荣耀。   到了第三天,从建昌县城特意请的杂耍班子上门开场,颜家酒宴也开席了。   玉秀索性又在石桥头靠近河堤路上,搭棚子摆了一排流水席,不论男女老幼、有无交情,皆可入席吃上一顿。   另外在石桥头上又摆了施粥棚,乞丐们可来领上两个白馒头一碗粥。   云昌镇里,大多都是知根知底的,就连乞丐是哪家的因何沦为乞丐都是知道的,所以也不怕人混杂。   杂耍班敲锣一开演,很多人都顾不上吃,跑到台前看热闹。   村里人平日没什么热闹,偶尔来个耍猴戏的,大人孩子都会看上半天,何况是这样的杂耍?东屏村的人都来围观,附近村子里听到消息的,也都跑来看。   建昌县城这个杂耍班很出名。他们的绝活不少,颜家给的钱又多,所以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顶缸、转碗、活人吞剑、张口喷火……一样样绝活,台上热火朝天,台下看得不停惊呼。   玉秀又让富贵带人,时不时就到大门口发散点心吃食,台上演好了还有赏钱,大人孩子、台上台下,热闹非凡。   颜家门内,这次只摆了二十桌酒席。跟以前一样,家里人各自分工,招待来客。   到了酒席将散时分,富贵禀告说杂耍的班主要来演个拿手绝活。   那班主矮胖身材,走进厅堂行礼后,拿出绳子说要上天游玩,走到院子里,绳子朝空中扔了两下都掉下来了。那班头叹气,走到主桌前,要借文曲星一口仙气。   玉梁觉得好玩,对着绳子大大吹了一口气。   那班头谢了,将绳子往空中一甩,绳子居然就像另一头被半空中拉住一样,真的不再落下。   大家正惊讶时,班头两手搓了搓,手脚并用顺着绳子往上爬,一下不见人影了。   院子半空露着一段绳子,随风摇动,半天没有动静。   众人正面面相觑时,就听到上面传来“啊”的一声。   然后,那矮胖的班头好像从天而下,落地后就势滚了两圈,“好险啊,上个天还被守天门的天兵发现了,将我丢下来了。但是小的没白上天一趟,把魁星老爷的笔给偷来了。”   班头伸手展开,有一支上好的湖笔在他掌心,“颜二爷有了这笔,锦上添花,来年更要连中三元啦!”   他这手幻术实在好看,一时厅堂内外都喝了一声彩。   玉梁接过那支湖笔,洪伯已经拿了一份赏钱过来,那班头一看那荷包鼓鼓的,高兴地连声谢恩,那好话更是不要钱一样往外蹦。   这一场酒宴,吃得热闹非凡。   等人散去,玉秀和玉淑带人收拾好桌椅板凳,从人家家里借的再给送还回去。   在庄户人家,家里桌椅板凳、碗筷菜碟不可能备的太多,所以有喜事时,都会互相借用。送还回去时,也不会给钱之类,家里酒宴上的剩菜,比如半只鸡、一盘虾等等,主人家每家送上几样聊表谢意。   借桌椅的人家也高兴,觉得这是交情的体现。   颜家这次酒宴排场大,几乎整个村里的八仙桌都借来了。   剩下的剩菜里,玉秀又挑了好的,让人每家送过去。   玉栋又带着玉梁,亲自上门道谢,礼数做足。整个村子里的人更高兴了,村中有举人有秀才,那是全村人都面上有光的,而颜家兄妹有钱又入仕后,待人依然和气谦虚,更是难得。   也有人说颜家祖宗保佑。颜家颜庆山颜庆洪兄弟俩,生了颜锦程颜锦鹏、玉栋玉梁四个男丁。四个人里,就出了两个秀才一个武举人。这颜家简直是拔尽建昌的灵气啊!   玉秀四个没管别人的艳羡,开始着手准备进京之事。   ☆、280章 墙角有人   这次进京只是暂居,可玉秀盘算着,想趁着这次,在京城置办点产业。   买套宅子,再过两年,玉栋和玉梁进京赶考,到时就可居住。若有合适铺面,也可盘下来。家里的脂粉铺、绸缎行、车马行等,都可开一家。   对开铺子玉栋倒是赞成,买宅子却有点犹豫,“秀秀,京城房子肯定很贵吧?”玉栋听人说过,有人做了一辈子京官,却只能租房住。   玉秀拿出账本,又拿了把算盘,算了一下,“哥,放心吧,我问过三爷,他说京城里靠外城的小宅院,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玉秀说钱够,玉栋就没顾虑了,他只知道家中应该挺有钱的,可具体有多少,除了年底盘账时知道,其他时候都不管具体账目了。   玉淑和玉梁听说又要开铺子又要买宅子,都有些兴奋。   几个人或许都怕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要到哪里停留,就喜欢在那里买房子。住自己家的房子,那感觉总是很踏实。所以,他们如今在建昌县、明州府还有砚山那边,都有宅院。   玉秀叫了赵全生、柳絮过来商议。最后定了先派两个能干的管事上京去。他们到京城里先看看有无合适的铺面和宅院,若有事也可找丁三爷或洛安帮忙。   等管事看好几处,玉秀等人到京,就可定下购买之事。   “大娘子,既然要开铺子,是不是带个掌柜的一起去?”柳絮想着若是盘下铺子了,就可立即开张了。   “是这个打算,所以叫你们来商议一下,看看能让谁跟着去。”玉秀也是想着带个掌柜去,铺面要是盘下来,就可让掌柜的就近开起来。   “这新铺子开张,比在现成铺子里管事难。要不我跟着去吧?”赵全生想来想去,让别人去不放心。   柳絮想着万一要开脂粉铺或绸缎行,九娘如今走不开,自己两样生意都经手过,也要随行,“绸缎行都没大事了,大娘子也带我去京城开开眼界。”   玉秀对他们两个是放心的,自然答应了。   赵全生派了一个当年走单帮的兄弟先去京。玉栋和玉秀拿黄历看了出门的日子,将四个人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晚了十多天出发。   这天一早,颜家大门打开,陆陆续续开始忙着搬东西。   玉秀看着人搬东西,只觉世事真是难料,她又要上京了。   这次出发到京城,本来想带富贵、随砚、阿胜和双喜双庆五个人伺候,钱昌和钟有行带四个护院随行。可洪伯不放心,觉得家里没什么事,玉栋四个上京他却是要亲眼看着才放心。   最后,一番商量,就让富贵留下,帮着九娘打理家中事务,洪伯跟着进京。   一来一回寒暑交替,要带的东西就多了。四个人的衣物,夏天的冬天的都得带上。头次进京,还预备了一车土仪,一车礼品,进京人情往来使用。   这次进京路上时间充裕,玉栋和玉秀商量着,打算到青州去一趟,看看颜家当年在青州的老宅,也还能顺路拜会唐赫章。   虽然包袱早就收拾好了,可这装箱装车,还是忙碌了很久,才收拾停当。   这次还准备了两辆大马车,玉秀和玉淑一辆,玉栋和玉梁一辆,因为两辆马车车身大,转头麻烦,就没停在颜家门前,而是停在门前那条河堤路上。   村里人来来往往,看到玉栋几个要出远门,都会打个招呼。   等众人收拾好了,玉秀和玉淑才走出大门准备坐上马车。   玉秀一走出大门,就觉得有视线盯着自己一样。到了马车边,她忍不住转头查看,看到颜家靠滴水潭那边的围墙角落,一个人影很快缩回去了。那人影看着陌生,她想了片刻,好像不是村里人。   “秀秀,怎么了?”玉栋站在马车边,打算扶她们上马车,看玉秀转头,以为有什么事。   玉秀看玉栋有些担心,想想那人的样子,好像还穿着长袍。   钟有行看玉秀一直看着那边的围墙角落,走过来禀告道,“大娘子,那边那个人,不会武功。我们一出门就看他蹲那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因为有玉栋这个武举人,现在又有玉梁这号称神童文曲星的秀才,颜家又是这一带出名的富户。几乎每天都有访客上门,家里人进出也经常有人好奇地张望偷看,大家早就见怪不怪。   玉秀听钟有行说那人不会武功,也就不在意了,扶着玉栋的手坐上马车。   玉栋嫌马车里闷,要骑马,玉梁不肯一个人坐一辆马车,也跟着上了玉秀和玉淑的马车。   等三人坐好,钟有行吆喝一声,赶马车的车夫是从颜家车马行里来的,赶车是把好手,他一挥鞭子,马车就稳稳跑起来。   等一行人走到村外,转上官道,颜家那个围墙角落里,走出一个身穿圆领长袍、头戴文士巾的青年男子,竟然就是那个石秀才。   石秀才一脸怅然若失地走出来,看着官道上那若隐若现的一行人,想着刚才见到的玉秀。   在建昌县城里听到玉秀的声音,他就念念不忘。后来打听,听人说起颜家大娘子和二娘子,容颜绝世,一双玉人。他就想见一眼。   那次托人道歉,玉梁表示不在意后,他上门拜访过两次,却都碰上玉栋和玉梁出门访客,没能进门。   他又辗转打听,听说玉秀以前在家里,也是要下地的,就想守在东屏村。   可玉秀如今哪里还需要自己下地啊?   她又想着如今颜家也算是入士了,她若一再抛头露面,会让人看轻颜家。再说又有金元宗和李承恩那次的事。   所以,玉秀虽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却也是很少出门了,偶然要送客,她也只送到大门口就停步。   这样一来,石秀才守了好多天,别说人,连个声音都听不到。   也亏他有心,愣是打听到颜家今日出门上京。他也不怕晨起微寒,天没亮就蹲在这角落里,终于是让他见到一面了。   ☆、281章 想入非非   石秀才在建昌听到玉秀声音时,就觉得必定是美人。   那天被赶出去后,他只恨不能见到说话的人。跟人打听之后,知道颜玉梁有两位姐姐,都是美人,性子却大不一样。大娘子颜玉秀性格爽利有主意,二娘子颜玉淑性子温婉话不多。   他想着那天说话的,应该就是颜玉秀吧?   听说颜家两兄弟能有今日,都是因为有颜玉秀在家操持生计,让一家衣食无忧,他们才可安心求学、使奴唤婢。   石秀才一向觉得女子以贞静温婉为要,若是按他的标准,当然是颜玉淑才是好女子了。   可是,有这样好听声音的女子,就算有主意些小脾气大些,也是应该的吧?何况,颜家又没长辈,两个兄弟不得力,她也是被逼的啊。   石秀才压根忘了,自己打听到的话是颜家兄妹四个互相扶持过日子的,只一心觉得玉栋和玉梁都是靠着妹妹才有今日的。   他听人说颜玉秀长得好看,心心念念,在心里想了千百遍玉秀的样子。   如今见了一面,才发现自己所想的美人样子,真是贬低了玉秀的容颜。   刚才远远看了一眼,他只看到玉秀梳着垂髪分肖髻,戴着两只蝴蝶状珠花。转头往自己这边看过来,眼波如水,那一缕秋波,就映到了自己心里,在心里一层层泛起涟漪。   一身鹅黄衣裙,俏丽不失端庄,纤腰不盈一握。   他只觉心里痒痒的,却没个挠处,最好……能将那美人拉进怀里才好。   直到佳人坐上马车,他还痴痴地觉得,那人好像依然站在那里,看向自己。   石秀才今年二十七岁,十七岁时娶了妻子。他那妻子,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相貌长得还算周正。   原本很以家有贤妻为傲。可见了玉秀,才觉得自家那糟糠妻,出身农家不识字,除了洗衣做饭连朵花都绣得不好看。更别说像玉秀这样忙活生计杨家了。   这一比较,真是云泥之别。   他满腹才华,竟然没有佳人相伴。   石秀才只恨自己娶妻太早,进学太晚,若是自己早几年进学,又还未娶妻,不就可以来聘下这颜娘子了?   若是自己早聘下了颜玉秀,有她赚钱养家,或许,自己早就像那王彬一样,中个解元回来了。   石秀才千回百转,只觉得自己错失了一桩好姻缘。   这样的美人,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第二眼。   她到了京城,还会回来吗?   石秀才一拔腿就开始往官道上跑,路上遇到几个村人,看这人高一脚低一脚的跑着,不知发了哪门子疯。   玉秀坐上马车后,当然不知还有这么一个疯子在后头。   她一上马车,怕一路颠簸,先拿出了两个大靠枕。玉淑和玉梁一人一个,让两人将靠枕放在马车板壁上靠着。   这辆马车是颜家车马行里最好的一辆,车子大,底板厚实,比起一般的牛车小马车,稳当很多。   玉淑和玉梁虽然出过几次门了,可还是很新奇。一上马车,一人占了一边靠窗的地方,掀开车帘往外看。   两人看完后,还要互相换个位置,再看。看到好看的景致,还要拖着玉秀一起点评一番。   “这路上看不要紧,你们到了京城后,小四也罢了。淑儿,你可不能再这样掀帘子啦!”玉秀嘴里嘱咐着,却一点也没打断玉淑的意思。   “大姐,京城里规矩很大吗?”玉淑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   “京城啊……”玉秀说了一句,却不知该怎么说了。   前世,玉秀在京城住了几年,出门也只是跟着,根本不知道京城是什么样。   她只知道京城里遍地权贵,京城大官的后宅里,夫人们要么是极度厉害,对妾室打杀由心。要么是妾室得宠,将主母踩落脚底。   “姐……”玉淑看玉秀说了几个字就出神了,有些奇怪地又叫了一声。   玉秀回过神,“京城一定是很大的,小四不是说,听唐先生说过的吗?京城不比我们建昌县,那里规矩肯定也大……”   “就像明州一样大?”玉梁到过明州,看明州街上那些闺秀们,出门很是讲究。   “明州最大的是靖王爷,京城里,最大的可是皇帝,规矩肯定也更大。我们初到京城,谨言慎行才好。”   前两日看邸报上说,北蛮议和之事已经议定了,那周明,是不是,也快回京了?   玉秀想着周明要回京了,到时,或许请他帮忙,带小四出门,自己也可放心些吧?   不知不觉间,玉秀遇上自己犯难的事,会想到让周明帮忙了。   玉淑不知道玉秀在想别的,她还想着玉秀刚才说的话,想着自己到京城后,一定不多说不多动,就跟着姐姐。   “大姐,二姐,快看,快看,映山红!”玉梁指着路边红色的映山红大叫,打断了玉秀和玉淑的思绪。   四月,正是映山红当季的时间。   玉栋怕他们三个在车上无聊,听到玉梁的喊声,下马采了不少丢进车里。   这当然不是让他们三个赏花。他们四个,实在不是风雅人。   玉淑和玉梁一人摘了一朵,在山杜鹃花的花柄处一吸,就吸到了甜甜的蜜。   “大姐,给你吃一朵。”玉梁摘了一朵递给玉秀。   玉秀本来觉得自己是大人了,不好意思吃,看玉梁殷勤的样子,接过来也吸了一口,那甜味,就在嘴里蔓延开来。   “哥,好吃,我们还要。”玉梁头伸出马车大喊,他眼尖,又看到路边的桑叶田,“桑冻,还有桑冻,都黑了!”   桑冻,其实就是桑葚。   玉栋笑着答应一声,也不嫌麻烦,一路上看到能吃的都摘进来了。   四月野果不少,没多少功夫,玉秀三个的马车里,已经堆了一堆,红色的山莓、黑色的桑葚、白色的白茅草……   他们现在好东西吃了不少,可这种山里的野果,还是一样美味,百吃不厌。   等到了砚山,三个人觉得肚子都吃撑了。   钟有行安排人先到砚山田庄那报信,所以,等玉栋四个一到砚山,颜锦鹏和韩氏已经带人出来迎接了。   ☆、282章 砚山产业   玉秀出门时,和玉栋商量过,难得出门,家里如今也打算多置些产业。他们索性趁这次出门,将家里几处产业、铺子都查看一下,也好心中有数。   砚山这片田庄,是玉秀此次最着紧要看的地方。   颜锦鹏夫妻俩来到砚山后,日子过得舒心,他们做事也尽心尽力。   如今,砚山脚下,已经起了一幢大宅院,前后三进,前院一片宽敞的地方可停马车,也可堆放粮食等,门口还有拴马桩。   前院除了正对大门的三间正房和左右抱厦外,还起了两座院落。   后院西边是庄子里的粮仓和圈养牲口的地方,牛羊鸡鸭尽有,还空了一个马圈,显然是专门备着玉栋玉梁骑马来时用。   西边靠院墙的一溜房屋,现在住的都是家里的长年和雇来的短工。   这边有两扇门,一扇通到前院,一扇通到东院。   东院这里,有五个小院落,房子一色都是三间正房左右厢房。   东院西院之间,还空了一片地,现在只种了些果树。   玉秀是打算着,将来兄妹几个若是住到砚山来,就把这一片建成小花园,花园后就是砚山,也算是借山景入园了。   因为一直没打算好,这块地也就先空着了。   韩氏看玉秀看那几棵果树,想着这是自己自作主张定的,“秀秀,这果树,是我想着这地空着也白空着,种点果树还能长些果子吃,你看……”   “堂嫂想得很周到,就种着吧。”玉秀笑着回应。   韩氏松了口气。   她曾听颜家的管事们聊天说,大娘子说话声音好听待人和气,可在大娘子面前总是不敢放肆。她是深有同感的。   越和玉栋四个接触,她对玉秀就越敬佩,因敬而生惧,她对玉秀的话可不敢含糊。   玉秀看韩氏有些拘谨,笑着说了些别的,不再看这些果树了。   她知道韩氏也好,颜锦鹏也好,对自己有些畏惧。可她没打算安抚他们。   她安顿颜锦鹏一家,是因为兄妹四个回村时,颜锦鹏表示出了善意。可是,有颜庆洪的例子摆在那,大家还是得分个主次你我才行。   玉栋也好,淑儿也好,都是性子温和的人。当年祖父对颜庆洪,肯定也是温和善意的,还不是养出来一头白眼狼?   她愿意报答颜锦鹏的善意,也愿意对其他人好。但是,她也要让人记着,他们愿意给是一回事,别人若想予取予求,那就是逾矩了。   升米恩斗米仇,她不会让人觉得从自己兄妹四个手里拿到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宅院,是当初打算盖庄子时,玉栋兄妹四个过来看过定下的。后来一直是颜锦鹏夫妻俩和韩氏大哥在这边监工建造。   现在,看到宅院造得这么好,玉栋和玉秀俩相视一笑,都很满意。   颜锦鹏一家和韩氏大哥家原本是住在离田庄有段路的山脚,这宅院盖好后,玉栋和玉秀就让他们住了前院的一套小院。   玉淑和玉梁还是第一次看造好的宅院,看这些新房子,玉梁看没个院落都没名字,商量着应该给这些院落题名啥的。   “现在急什么,等以后哥和小四功名上再进一步,到时再给这些院落题名。”玉秀希望,以后玉栋和玉梁中了进士,再来题名,那才更荣耀呢。   玉淑一想也是,“小四,等这次京里回来,你用花鸟字来题名,让大家都见识一下才好呢。”   大姐二姐都这么说,玉梁当然也觉得好。   四个人在田庄歇下后,玉淑和玉梁在田庄里玩,玉栋和玉秀特意到放粮食的粮仓那里转了一圈。   砚山这边的粮仓分了两处地方,田庄西院的粮仓是放自家田里出产的粮食的。还有一处粮仓,却是和沈家合做粮食生意而建的。   这处粮仓建在砚山上,地方隐蔽,通风防潮。最妙的是,这处山坳狭窄,山路只容一辆马车跑动。只要让人在山路口守着,就不怕有人偷粮食。   玉秀干过农活上山下地都干过,所以,颜锦鹏带路,她和玉栋一样,步行走过来。   三人看了粮仓,又爬到砚山上看。   现在,站在砚山上往西北方看就能看到兰江,而这中间隔着的几十里路,触目所及,几乎都是颜家的田地了。   这边地光人稀,玉秀又让颜锦鹏不要吝惜银子。所以,这地买起来很顺利。   有些人家,卖了地后,索性还签了身契,就托庇在颜家门下。尤其是去年玉栋中了武解元,今年玉梁接到圣旨后,签身契的人家更多了。   这附近还有村子,大半村人都是颜家的佃户或长年。   靠近兰江那边,现在有个简易码头,只用木板搭了停船的地方。   这地方,如今没打算开工,玉秀和沈莛都觉得,等蜀中局势稳定后再开建才好。   颜锦鹏满脸自豪地说完田地,指着脚下的砚山说,“栋儿,秀秀,这里的田好歹有些出产。这山就差远了,山地太瘦土太松,种果树都不行。现在养些松树、樟树,回头卖木料。”   他对这么一片山却没多少出产,觉得很惭愧,叫了很多人商量过,大家都没啥法子。   他一直觉得玉秀买这地,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贪便宜被人骗了。这山都是石头,只能长长灌木矮树,连养草放牛羊都不行。   玉栋看砚山这土质,也想不出办法,“只能先养着吧,也是奇怪了,你看那边的几个山头,怎么就这山,地这么瘦呢。”   玉秀看着脚下的石头,只觉得自己透过石头看到了满地金银,没两眼放光都是她压抑住了。   她不能说脚下踩着的可是宝地,只好安慰颜锦鹏,“二堂哥,没事。这些田地有出产就好了,这山就看好了,不要让别人动,我们先种树养上两年,兴许过两年土质好了,还有别的法子呢。”   颜锦鹏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晚上,韩氏亲自下厨做饭,玉栋四个和颜锦鹏一家一起,吃了一顿饭。   在砚山住了一晚,他们换船顺兰江而上,再到官道换马车到青州。   ☆、283章 青州唐府   青州,是从南方到北方的第一座大城,可以说是北地门户之一。   说起来和明州府这边,只隔了一座砚山,一条兰江,南北差异却很明显。   玉栋一行人弃船上岸,坐上马车后,再看沿路景致,已经不同了。两边不再有触手可及的青山绿水,平原越来越多。   坐着马车在官道上又行了近一个时辰,远远看到有人在官道边招手,走近看,原来是正月里来过颜家的那位唐府管事。   那管事跑上来,“远远看着像颜大爷,就招手了,幸好小的没认错。我家老太爷在家等急了,怕您几位路上有事,让小的来路上迎一迎呢。”   昨日颜家就安排人先到青州唐府报信,说今天会到。唐赫章接到报信后,一早就在家等着了。眼看着过了中午人还没到,他不放心了,派了管事出城来看。   这管事也是性急的,出了城等了半日,看人还还没到,就想着往前迎一迎。这往前迎再往前迎,他带着两个小厮,一迎居然就迎出来几十里路。   那管事向玉栋行礼后,又到马车前向玉梁和玉秀玉淑行礼,玉秀让双喜给了赏钱。   那管事正月去过颜家,知道颜家大娘子给起赏钱一向大方,叩谢后就跟在马车边走,顺便给玉秀三个说说青州的风俗人情。   玉秀隔着马车,听那管事说青州哪里的景致好,街上卖些什么东西等等。   玉梁插嘴问道,“唐管事,先生现在在家忙不?”唐赫章当初说过年后还打算回王府田庄住的,后来却一直没提了。   唐管事叹了口气,“老太爷上个月生了场病,精神有些不济。”   “先生怎么会生病了?”   “这……这小的可不知道了。不过二爷不是外人,小的就实话说了。老太爷身子一向挺强健的,就是大老爷……哎,老太爷很生气,就病了一场,这些日子身子才好了。”唐管事可能也憋久了,本来不想说,又忍不住提了两句。   唐赫章年前回来时提过大儿子在蜀中任知县的事,管事又说是因为大老爷才病的,玉秀没再多问,父子之间的事,总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唐管事既然敢在他们面前露口风,唐赫章必然是没对他们封口。若有什么事,或许到了唐府就知道了。   玉栋听说唐赫章病了一场,心里挂念,一群人催马快走。   很快,就看到一座巍峨大城伫立前方。   城池高耸,就好像一只巨兽蹲守在官道旁。   城池左右两边还可见山川连绵,这城池又像一个巨人,而两边远处的青山,就像是两条手臂,将南北来客给阻隔开了。   青州是从南到北的第一道门户,南北商业汇聚,人来人往很是繁华。这也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城池修筑得很坚固。   那城墙,看着就得有三四丈高,城楼高耸。走到城门口,看那城墙厚度也有二长多宽。城墙上下都守着官兵,城门口十来个官兵站立,往来行人都要检查一二。   唐家是青州城的大户,那些官兵显然也认识唐府的这位管事。   管事上前跟城门口的几位官兵打个招呼,洪伯又塞了些钱只说给他们买些酒喝。   那些官兵听说第一辆马车里坐的是女眷,也就略过不查了。后面几辆马车,一辆坐着双喜双庆和柳絮几个,还有几辆都是装的东西。这些官兵也就粗略看一眼,抬手放行了。   马车进城时,遇上一队官兵打马往城门口而去。洪伯一见为首的人,瞪大了眼睛。   与他坐一辆马车的赵全生看他神色不对,不由奇怪,“洪伯,您老是看到什么了?”   洪伯回过神,摇头说,“没事没事,看错了。”   他说着坐回马车内,放下车门帘,再也没向外看过一眼。   赵全生看他那样,有点担心,可洪伯都说没事了,他也不好多说。   进城后,唐管事在马车前带路,沿着城内主街一路往北。   很快,就看到一座宅子,大门口上挂着大大的“唐府”匾额。   玉栋下马后,正犹豫着是让玉秀三个这里下车还是怎么走,唐管事已经让人将马车赶到二门去,“老太爷吩咐过,来了就到二门再下马车。”   进了内堂,唐赫章已经等在那里了,看到他们四个,笑得脸上皱纹都舒展了,“一路累了吧?我让人收拾了一个院子,你们就在家里住几天吧。”   “我们叫人去订了客房……”玉栋和玉秀来时就商量过,想着到青州城后就直接住客栈,省的太叨扰唐府。   唐赫章一听就不答应了,“到先生这还住什么客栈。府里有的是房间,只管住就是。玉梁那几个师兄都不在府里,你们住进来,家里也热闹一下。”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玉秀三个下了马车。   玉秀抬眼看唐赫章,唐赫章粗看还是清瘦面容、身姿挺直。可仔细看,他头发明显更花白了,面容带着一丝憔悴,眼神浑浊了些,眼底还有红血丝。一直挺直的背,也有些佝偻了。   看唐赫章这样,显然是有心事没休息好。   玉秀看堂上只有唐赫章一个人,不由有点奇怪。前世,她到唐府时,唐大公子是陪着唐赫章住在家里的。   唐赫章养了三个儿子,除了大公子在蜀中做知县外,二公子和三公子一个在南边做知县,还有一个做处州司马。   唐赫章年前回来时,曾提过要让唐大公子回来,这是还未从蜀中回来吗?   对于唐大公子,众人口中的大老爷,玉秀印象并不好。   前世,唐赫章去世后,他将自己转送给上司谋升迁。子送父妾,毫无廉耻。   唐赫章回来时,玉秀猜想他是要将大儿子从蜀中叫回来,看样子,唐大老爷没有听老父的话。   门前不是说话的地方,玉秀也未多说,行礼问安之后,跟着玉栋他们进了内院。   唐府里三位老爷都不在家,内院几乎是空的,除了唐赫章一个,再没别的主人了。   唐赫章让人将内院一幢客院收拾了,让颜家兄妹四人住,家里没女眷,玉栋和玉梁年纪又不大,也就不避忌了。   ☆、284章 忠言逆耳   唐赫章对于颜家兄妹,本就视如自家子弟一样,现在看到他们,更是高兴。   玉栋四个安顿好后,就来到唐府花园的凉亭,唐赫章让人摆了茶点,让他们四个一起坐着赏景。   玉秀看凉亭边放着茶具,笑着说,“我来给先生烹茶吧。”说着,她熟门熟路地生火,从边上的木桶里舀了一茶壶水,将茶壶放到泥炉上慢慢烧着。   “淑儿,快把我们给先生带的茶拿过来。”玉秀这次出发,自然带了不少茶叶。   玉淑答应一声,回院里找出送给唐赫章的茶叶礼物,又拿了一罐陈皮蜜饯过来,都放到凉亭桌上。   “先生,您咳嗽有没有好点?”玉梁看到玉淑拿着的蜜饯罐子,跑过去接了捧放到唐赫章面前的石桌上,关心地说,“我大姐说先生换季时容易咳嗽,特意又带了一罐过来。”   玉梁一说咳嗽,玉栋关心地看着唐赫章,“您脸色看着不是很好,是没歇好吗?”   唐赫章看他们四个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暖,想起远在蜀中的大儿子,不由又叹了口气。   他年前回到青州后,写信想让大儿子辞官回家,可唐知县不愿意。上月,唐大老爷送家书回来,居然是一封滕王的手书,滕王信中言辞切切,只说钦慕唐赫章才华、有意请他入蜀中为幕僚。   唐大老爷在家书中,还说滕王对自己甚是重用,请父亲入蜀中父子团圆、共同为滕王大业效力云云。   唐赫章没想到自己对大儿子千劝万劝,大儿子不仅没听进去,竟然还为滕王做说客。自己若是也到了蜀中,那岂不是置老二、老三于不顾?   大儿子这么做,也是置家族于不顾了。   他为人方正讲究正统,如今武帝虽说不算一等一的明君。但是至少在他治理之下,永定上下安享太平。   自来长幼有序,滕王身为弟弟,又是臣子,竟然有这不臣之心!可他明知滕王有不臣之心,却因为大儿子不愿抽身退步,他顾念儿子,就不能将滕王的狼子野心公之于众!   唐赫章忧心气愤之下,一下就病倒了。幸好素日身子强健,病了小半月,延医请药,终于调理好了。   大儿子留恋官位,还妄想从龙之功,这些事,他又怎么能跟玉栋四个说呢?他打算着,还是得亲自入蜀中一趟,当面让大儿子上书辞官。若他还不听,为了唐氏一族考虑,他就得将这儿子弃了。   看玉梁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脸慕孺之色地看着自己,他轻轻摸了摸玉梁的头,“小四,你那书法练得如何了?等下跟我去书房,让我看看有多少长进。”   玉梁这几个月勤奋练字,最喜欢唐赫章提起这事了,“先生,我最近练得可多了,走,我写给您看看。”说着就吵着要纸笔。   唐赫章笑着让人送了纸笔颜料上来,在石桌上摊开,让玉梁现场书写。   玉梁提笔刚要落笔,唐赫章说了一声慢,“你写个‘花好月圆’四个字吧。”   玉秀在边上一听,明白唐赫章这意思,御前落笔,可不一定是玉梁想写什么,而是看武帝的。若是武帝现场说了玉梁却没写好,岂不是御前失仪?   玉梁听到唐赫章的话,低头想想,拿起一片木片开始勾勒字形,再提笔蘸取颜料着色描绘。   玉秀这边刚好看水开了,和玉淑一起,拿了几个杯子,将茶叶略醒醒,冲泡了一杯先端给唐赫章。   唐赫章接过杯子闻了一口茶香,“秀秀和淑儿这泡茶技艺,可是日渐高超啊。”说着抿了一口,微微闭目,显然是在品茶。   等他慢慢喝完一盏茶,玉梁这边也写好了。   唐赫章放下杯子,站在石桌前挑剔地看字,“这花字收笔处太过死板了,月字用花草为勾不如用鸟羽为勾……”   玉梁原本觉得自己写得不错,被先生这一顿狠批,不由嘟起了嘴有点沮丧。   唐赫章看他那样子,脸色一正,“你如今年纪尚小,不可骄傲自满,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人的良言要能听得进去。”   玉梁连忙点头,“先生,我明白,哥和大姐二姐都跟我说过。我只是……只是……以为没这么差的……”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进学之后,他的花鸟字被众人夸奖。玉栋三个虽然也跟他说不可骄傲的话,到底是最疼爱的弟弟,谁都没说重话。   现在唐赫章一番点评没留情面,玉梁知道先生说得对,可脸皮薄,又觉得有些委屈。   玉栋听到玉梁那句话,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小四,先生是为你好,你得将先生的指点听进去。”   玉梁用力点头,缓过劲后,又跟唐赫章讨教起书写落笔之事了。   等这师徒俩说完,已经到晚膳时分了,唐赫章让人做了饭菜上来,和颜家兄妹四个吃了一顿晚饭。   席间说起外面的事,玉栋四个才知道周明已经回京了。北蛮议和敲定之后,武帝就召了周明回京。成王周定康这次重伤,以后可能不能再带兵打仗了。   玉栋听说成王不能再带兵,还有点为他惋惜。玉秀想起前世成王的殒命,现在只是不能打仗,还活着,就是幸运的事了。   几人又说了些别后各自闲话,玉秀想起前世唐赫章也是到过京城的,不由相邀道,“先生,您在青州若没什么事,不如和我们一起上京去看看吧?”   “本来惠灵也来信邀我上京,只是现在还有些家事,倒是不难马上去了。”唐赫章提起自己的另一个得意弟子谢惠灵,倒是想起一事,“小四,你到京城后,可以去拜会一下你谢师兄,他书法老道,也可指点你一二。再说他在京城时间长,也可提点你。你不认识你谢师兄,回头我给你写封信带去。”   “先生,谢师兄我见过呢,前年在明州见过。”   玉梁将他们在明州与谢惠灵认识的事说了,唐赫章听说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早见过了,“既然认识就更好了,回头我写封信,你们上京后有事,也可让惠灵帮忙。”   ☆、285章 广生记   第二天,玉栋四个想着青州也是颜家祖上所居之地,找了唐管事带路,找到颜家的老宅去看看。   颜家在青州城的老宅已经卖掉了,他们四个也只能站在门口看上一眼。   倒是城外有颜家的几座老坟,这么多年无人祭扫。   玉栋四个买了香烛纸钱,一路打听着找到城外,在那边祭扫一番,也算是后人的一点心意。   随后,四个人在青州城里逛了一圈。   青州城里的闺秀们出门,都会戴着幕篱遮掩容颜。   玉秀前世在唐府时,逛过很多次青州城。听着唐管事一边引路一边介绍,倒觉得有几分亲切。   她和玉淑两个也戴着幕篱,边走边逛着街上的铺子,玉梁走前走后,看到好玩的小玩意就要去看几眼。   玉栋跟在他们三个后面,也不看东西,只小心着不让玉秀姐妹俩被人冲撞,又要看好玉梁别摔了碰了。   等逛到一家酒楼,玉栋提议上去吃顿饭。   赵全生和柳絮一进城,一个忙着到车马行查看,一个忙着去看锦绣绸缎行和露华香脂粉铺的生意。两人看完后,带着这边铺子的掌柜,趁着吃饭的功夫,拜见了玉栋四个。   玉秀细细问了这边的生意之后,知道青州城里自家这三桩生意还算赚钱,心里挺安慰的,勉励了三个掌柜一番。   吃完之后,玉栋四个又亲自到三家铺子看了看。   露华香和锦绣绸缎行都开在青州城内一条小街上,这街上还有银楼、绣坊等,显然是城中女子聚集的地方。   车马行就在靠近青州城北城门处,交通方便,有些要运送重物的,往往会在经过车马行时就谈好车子了。   玉秀暗自点头。脂粉铺和绸缎行的选址,当初议定,都要选城镇中女子逛街常去的地方。他们家这些掌柜们,大多是无处可投的女子妇人,做事细致,打理铺子也打理得不错。   车马行这门生意,玉秀并未接触过,赵全生提出可以做这门生意后,索性就由他全权打理了。   现在看青州这边的车马行,选址和建昌县那边相似。显然赵全生是花了番功夫来定址的。   这车马行的掌柜的,一听就是走南闯北有些阅历处事也灵活的。车马行不比其他两样生意,接触的人三教九流、穷人富户都有,一个八面玲珑的好掌柜,才能将生意做起来。   等三个掌柜走了后,玉秀让赵全生和柳絮坐下来一起用饭。   席间玉栋与赵全生交谈,对他将车马行这门生意打理得这么好,夸奖了一番。   赵全生性子直爽,听玉栋的夸奖,件件都夸在他得意处。知道大爷是真的看到他的用心的,更激动起来,只觉自己这一番效力没白费。   “大爷,柳掌柜她们的铺子都有专门的名字,这车马行,也请大爷给定个名字,以后江南江北开起来,全用一个店招啦。”   原来赵全生一直觉得这车马行没定名,脂粉铺都叫露华香,绸缎行都叫锦绣,就他管的车马行没定个名字,他觉得有些失颜面。   玉栋看玉秀对自己微微点头,期待地看着他。知道秀秀的意思是让他当面想个名出来。   他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沉吟片刻后说道,“老赵,家里这车马行的生意,你劳苦功高,不如取你名字中的生字,就叫广生记吧。这车马行,我们要广通天下、便利众人。”   赵全生听这铺子里,竟然用了自己名字中的一个字,这心情,又觉起伏。他大口咽下一口酒,“谢谢大爷。大爷,大娘子,以后,老赵我一定让家里的车马行,到处生根。”   “这话说得好,我们的生意,就得开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玉栋赞同地说。   这一顿酒菜,赵全生压根忘了自己吃了什么,就记得车马行以后要叫“广生记”了。等吃完饭,玉栋四个一走,他片刻不留地跑车马行去,让人做店招挂出去。   四人在青州城逗留了五天,看唐赫章精神渐好,身子也没大碍,才放心地告辞。   唐赫章亲笔写了几封信让他们带着,从青州往北,一路都有他的故旧。他写信让玉栋四个带着,若有什么事也可求助。最重要的信自然是到京城给谢惠灵的,这信他一早写好后,让他们收好了。   唐赫章送他们到大门口,嘱咐四个一路小心后,看着四人一路往北而去。   自己择徒极严,老年居然连着收了三个弟子。   这三个人里,李承允身份特殊暂且不提,谢惠灵和颜玉梁,都是资质上佳,他想着觉得自己择徒眼光不错,眼看他们也会有一番成就,倒是不负自己的教导了。   唐管事看颜家兄妹四个的车马都看不见了,老太爷还在门口没回来,不由走近劝道,“老太爷,颜家大爷他们走远了,要不我们回府吧。”   唐赫章点点头,想到弟子们不负自己教导,就想起蜀中的大儿子,“你让人收拾一下,雇辆马车,明日我们就出发去蜀中。”   “去蜀中?”   “是啊,到蜀中去,去看看你们大老爷这知县,到底在忙什么,舍不得回来。”唐赫章沉声说了一句。   “老太爷,这到蜀中……这一路也不近,明日就走会不会太仓促了点?”唐管事没想到老太爷忽然决定要去蜀中,他病了那阵才好,这一路车马劳顿,路上要是累到可不是小事。   “要不,我们打发人先到蜀中送信,让大老爷那边也收拾一下?若是能派人来接……”   “不用,我也不要他来接,我们直接过去。要先送信去,我都怕到时来接的,就不是他那一家子了。”   想到大儿子转来的滕王的那封信,唐赫章又觉气闷,他就赶到蜀中去,出其不意地到他的县衙,把他揪回家来,再上书谢罪好了。到时朝廷就算有所责难,以自己的名望,保下他一条命总不成问题的。   “还愣着干什么?我的话也不听了?”   “是,老太爷,小的这就让人收拾东西去。”唐管事看唐赫章有些怒容,也不敢再劝。   ☆、286章 山阳拉壮丁   唐赫章果然没有耽搁,第二日带了唐管事和两个小厮,出发往蜀中去。   唐大老爷唐鹤年在蜀中的山阳县做县令。   从青州入蜀中,坐船在兰江上岸后,第一个县就是山阳县。唐鹤年刚来山阳就任时,唐赫章想看看蜀中风光,曾来游历过两次。   这次刚一在兰江登船,唐赫章就觉得江面冷清不少,越往上走船只越少。难道是兰江溃堤后,民生凋敝若此?偌大的兰江,竟然就他所雇的这条船。   山阳县上岸后,唐赫章让唐管事去县衙报信,让人来接自己。自己带着两个小厮站在江边等候。   那船老大收了船钱,说了一句“客人小心”,就匆匆驾船走了,倒好像后面有老虎在撵他一样。   山阳县这码头是建在山脚下,上岸后一条小道沿着山脚而过,小道那边有个小村子。这里景色清幽怡人,如今春末夏初,正是赏景好时节。   去年兰江溃堤,听说蜀地受损的地方很多。唐赫章打量了一下,看山阳县没什么变化。想来是因为山阳县有群山阻隔,这里靠近兰江下游水路也多,泄洪更快。   唐鹤年写家书时也提过这事,说他带领县衙上下及时排水,境内田地没什么损毁,粮食收播如常,受到上司嘉奖。这也是唐鹤年的政绩之一。   想到大儿子兢兢业业治理县务,县内百姓安居乐业,唐赫章摸着下巴上的一缕胡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为人父母的,看子女有所成就,可比什么都高兴。   唐赫章年轻时也是想要读书入仕、造福百姓的。后来未能考中进士后,索性弃了仕途之念,游历四方讲学访古,一心教书育人。   他交游广又急公好义,游历时见到百姓冤枉事,代写状纸、代人鸣冤的佳话,流传不少。   所谓儒者,学问上遍阅经书,治学上精思践履,为人上铁肩道义。   唐赫章的大儒之名,既是因为他学问过人,也是大家对他人品的推崇。   唐赫章看着眼前的好景致欣慰时,前面忽然隐隐传来一片喧闹声,随后那声音越来越大。   那声音嘈杂不清,好像有人呵斥,还有老人还有妇孺的哭闹求饶。   “我们看看去!”唐赫章跟两个小厮说了一声,往那边走去。   他们沿着石板路转了两个弯,就看到了一片慌乱景象。山脚下一群官兵和衙役,手里拿着鞭子或棍棒,正在赶人行走。   而被官兵呵斥鞭打的那群人,一条绳子将他们像串蚂蚱一样串着,正从山上慢慢走下来。   这些人都是男子,可居然一个青壮都没有,看那面容年纪,要么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要么是年纪尚小的孩子。   有老人稍微行动迟缓,边上催赶的官兵毫不犹豫就会挥鞭驱赶。   山脚下围着妇人或年纪幼小的孩子,正看着那群人哭叫着爹或孩子,脸上神情悲痛,想要上前又不敢上前。   “差爷,我家两个儿子已经被你们拉走了,现在连老头子也要去,还是农忙时候啊!”有个老妇人看到一个老人,跪下哭道,“就算是修路,以前拉了这么多人去修,还不够吗?”   “少罗嗦!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们别拦着了,快让开。”那差役抬脚将老妇人踢开,拖了绳子像拖牲口一样的赶人走。   绑了绳子的一个男孩,看到外面人群里的人,喊了一声“娘”,一个妇人手里牵着个四五岁的男孩,怀里抱了个婴儿,听到那喊声,忍不住扑过去喊“大郎”。   边上的官兵一个推开妇人,另一个对那男孩连连挥鞭,“回去,!快回去!”   那孩子痛得惨呼起来。   “别打了,我儿子才十一岁啊,差爷,他只是个子高些,他才十一岁啊……”妇人心痛得抓住鞭子哭求。   那官兵挣了一下没挣脱,就想抬脚揣。   唐赫章看不下去了,叫了一声“住手”,快步走过去,“你们为何抓这些老人和孩子?”   “上面有令,因为兰江溃堤道路损毁,得尽快修复!这些人是去修路的!”那被问到的官兵看唐赫章衣着不凡,气度过人,戴着文士巾,还算客气地回答。   “修路修路,今年都拉了三次壮丁了,还不够修路吗?”有老人愤怒地喊道。   “人手不够,当然得快点修好!”一个官兵大声说着,又开始赶人走路。   “朝堂有令,服劳役得满十五岁,你们拉孩子干什么!”   “我说你这老头,你当自己是钦差啊?”一个差役不耐烦了,过来推人,“走走走,不要耽搁我们办差!”   唐赫章还想再说。   另一个小旗服饰的官兵走过来,打量了他们主仆三人一眼,“嘿嘿,今天刚好还缺几个,你们既然要管闲事,就一起进来吧!”说着竟然要把唐赫章和两个小厮一起绑进人群里。   两个小厮大叫“放肆”,连忙上前拼命护主,可两个小厮也才十来岁的年纪,力气怎么比得过官兵?正缠闹时,唐管事叫着住手,带了几个衙役跑到面前。   “住手,不得无礼,这是县太爷的老太爷!”带来的衙役大声说着,又走到唐赫章面前行礼问安。   那些官兵和差役听说是县太爷的老爹,犹豫了一下,那小旗笑着拱手说,“原来是老太爷。您大人不见小人怪,我们也是公务在身,失礼了。”他嘴里赔罪,看那神情却没太多惧意。   军不管政,政不管军,他毕竟不像那些差役,不受县衙管辖。   唐管事带来的衙役又请唐赫章上轿。   被绳子捆绑的还有边上站着的妇人孩子,听说眼前的老人是县太爷的老太爷,有人神情松动就想上来说话。   那些官兵和差役又是挥鞭,“老实点,谁再闹就让谁多挨几鞭!”   “不要打人!”唐赫章打量着眼前这些人,问那衙役,“这些人要带到哪里去?”   “回老太爷的话,这些人先关到县衙去。”衙役恭敬地回道。   “你们先跟着这些官兵们到县衙去,莫要再吃眼前亏。”唐赫章熟知人情世故,劝了那些老人孩子一句。   ☆、287章 县衙放人   “你们虽然是办差,可看看这些人年纪,老的老,小的小,谁家没老人孩子啊?不要再打人了。”唐赫章又对押解的官兵和差役劝说。   “老太爷真是慈悲心肠。听到没,你们老实点走,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不为难你们。一个个跑山里,跑什么跑。”那小旗说了几句,又转身对唐赫章说,“老太爷,您快上轿吧。”   唐鹤年与他上司交好,又被上面委以重任,这小旗对唐赫章也不想得罪。   对于这种兵痞子,唐赫章一时也没法子,只能先坐上轿子。   轿子前脚走,后面又传来哭闹喧哗,唐赫章急着见到唐鹤年问问怎么回事,催着轿夫快走。   山阳县衙里,唐鹤年没想到老父亲这时候来。唐管事来报信时,他正在见客。听说老父亲来了,只好先送客,停下手里的事出来迎接。   唐赫章坐着轿子进了县衙,唐鹤年亲自在大门口迎接,将老父亲接到县衙内室,刚想让夫人带着儿女们出来见礼。   唐赫章摆着手说,“先不要叙家礼,我有话问你。”   唐鹤年看他一脸郑重,马上想到了他年前让自己辞官的事,难道是亲自来说这事了?   他两榜出身,好不容易做了知县。在山阳这穷山恶水的破地方一做就是四年,如今终于得了滕王青眼,眼看着仕途大好。父亲竟然这种时候让自己辞官!   唐鹤年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不敢露出来,“父亲有什么话请问。”   “刚才来的路上,我看到码头那边有官兵在拉壮丁,抓的还都是老人和孩子,这事你知道吗?”   唐鹤年见不是说辞官的事,松了口气,可听到是问拉壮丁的事,又有点为难,“父亲,这事……这是上面的严命……”   “严命?”   “您也知道蜀中去年大水,把道路冲垮了。如今云都那边运粮运不进去……”   “要往云都运粮,不是可以走水路吗?”唐赫章奇怪地问,“再说我听那些老人说,今年都抓了三次壮丁了。朝廷轻徭薄赋,何时这样征丁过?”   “蜀中……蜀中和其它地方不一样,滕王爷严命。父亲,我这知县……”   唐赫章是个讲究正统的人,听到这话,不由怒了,“蜀中?蜀中难道不是永定治下?你拿的是朝廷俸禄,还是滕王的俸禄?你……”   他还未说完,听到县衙外传来熟悉的喧哗声,“你自己出去看看,看看都抓了什么丁?六七十岁的老人,十一二岁的孩子,这些人,这些人能去修路吗?”   唐赫章站起来,就拖着唐鹤年往外走。   唐鹤年幼承庭训,对唐赫章有几分惧怕,看父亲脸都气红了,怕他气出好歹来,连忙扶住他,“父亲,您听我说……听我说……”   唐赫章站住了,“好,我听你说!大郎,我年前让你辞官,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您说让我回家侍疾……”唐鹤年越说声音越低……   “大郎,为父原本是想着明哲保身。可看到今日的事,为父惭愧……你可知道,那些官兵连我都要抓去……”   “什么?谁这么大胆!”唐鹤年听到有人敢抓自己父亲,不由惊问,“父亲,您还好吗?儿子这就把那冒犯您的抓出来,给您出气。”   “我出气不出气在其次,”看儿子的关心不是作假,唐赫章心里安慰些,“那些老人和孩子,你看了就知道,境况可怜。他们去修路搬石,只怕都活不了几天,你于心何忍啊?”   “父亲,可若是交不出一千壮丁,滕王就要治我的罪……”   “滕王只是藩王,你可是朝廷命官。再说,只要你理正,我写书信进京,找几个说公道话的人,为父还是能找到的。”   唐鹤年只觉得心里发苦。他不愿违背老父,可滕王交办的差事,他还得办好……“父亲,我去看看,若抓来的真是老人和孩子,您放心,我马上让人放了!”   “我跟你一起去,我要亲眼看着!”   “您一路舟马劳顿……”   “歇息也不在这一时半刻,我亲眼看着你办事。怎么,我看一眼都不行?”   “行,自然行的,我就怕您老累到。”唐鹤年说着,往县衙前面走去,路上遇到师爷,他叫住说了几句话。   他走到县衙大牢外,差役和官兵们正在将抓来的壮丁赶进牢里。   老人孩子哭声一片。   唐赫章跟在唐鹤年身后,看到这些,又去看唐鹤年。   唐鹤年只觉后背像火烤着似的,知道父亲正在身后看着自己。   他咳了一声,在赶人打人的官兵停下手,看是县太爷来了,连忙行礼。   唐鹤年上前几步,“怎么抓老人和孩子?”   还是刚刚的小旗,回话道,“禀县太爷,这些都是去山里找到的。这些刁民,躲在山里可难找了,幸好您教导小的们盯准那些妇人们,看她们送饭……”   “咳咳,我让你们抓壮丁,你们抓这些人凑数?”他厉声呵斥了一句,使了个眼色。   那小旗还未明白什么意思,边上的师爷走过来,“糊涂,县太爷是让你们征壮丁,你们偷懒,竟然抓老人孩子凑数!还不快带出去放了?”   那小旗看师爷一边说话,一边往县太爷身后努嘴,再一看是见过的那老头,只好应了一句“小的明白了”。   那师爷趁势拉了小旗往外走,又让其他官兵带人跟上。   那些老人和孩子,又像一串粽子一样往外拖。   “父亲,我让他们都放了,您别担心了。您快去后堂歇息吧?”   唐赫章看了他几眼,又看那些老人和孩子被解开绳索,“滕王要是怪罪下来……”   “王爷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就像您说的,儿子到底是知县……”   唐鹤年看老父怀疑,有些委屈地说,“父亲,您这是信不过自己亲生儿子吗?”   唐赫章心里有些狐疑,可看大儿子委屈地看着自己。想着这孩子功名心重,但还算孝顺,叹气安抚道,“为父自然是相信你的。”   唐鹤年听他说相信自己,高兴地亲自扶着到后院,又叫夫人带了儿女出来拜见。   ☆、288章 天伦之乐   唐赫章三个儿子相继在外为官,唐赫章经常带着发妻出外游历。发妻过世后,他大部分时间守在青州家中,和儿子们见面不错。孙子孙女们就更见得少了。   这次到了山阳县,唐鹤年叫儿女务必好好陪陪祖父。   唐鹤年养了二子三女,其中小儿子是妾室所生,其他四个子女都是正室赵氏所生。   拜见祖父后,唐鹤年说起赵氏曾说要带着女儿们去寺里住几天,因为赵氏的父母过世,赵氏想着到寺庙里为父母做场法事。赵氏怕耽误儿子功课,只让儿子在府中读书。   这事早些时候就定了,现在公公远道而来,觉得自己出门,于理不合。   唐鹤年劝说赵氏只管去,又在唐赫章面前为赵氏说情。唐赫章本来就不是迂腐之人,儿媳又是出于孝道,就让她只管带着孩子们去,将两个孙子留在府里就是。   唐鹤年两个儿子,大的十一岁,小的才五岁。   这两个孩子现在上了私塾。唐鹤年为他们在学堂里告假,每日让两人到前院陪伴祖父。   唐赫章看两个孙子都是聪明可爱,欢喜得紧,倒是享受了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   唐鹤年倒是更忙碌了,每日请安后就不见人。县衙里也没听见鸣冤鼓响,唐鹤年只说是因为放走了那批壮丁后王爷怪罪,忙着善后。   唐赫章听说是这事,有心想细问。可唐鹤年说不了几句就走了,他也找不到机会多问。唐管事也被留在府里伺候。媳妇不在家,两个孙子跟在他身前,他一时也不能出门。   在县衙带了三天,大孙子要去寺里接赵氏。唐赫章看这天天气不错,就带了小孙子,叫上唐管事和两个小厮,从县衙后门出门去逛逛。   走在街上,人好像更少了。   他刚出门几步,看到有老妇有些眼熟,再一看正是来到山阳县第一天时,那个哭诉说儿子们都被拉壮丁的事。   想着老妇的儿子们不能回来,老伴应该回家了。唐赫章走到边上,跟她招呼道,“老人家,您丈夫回家了吧?”   那老妇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然后也认出唐赫章了。   唐赫章含笑看着,想着这老妇为何还在街上不回家,“老人家不认识我了?我就是那天在码头上见到你们的。”   “这是我们老太爷,是你们知县老爷的父亲啊。”一个小厮在边上说。   那老妇原本神色麻木,好像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一认出来,整个人忽然有生气了,怒目圆睁地扑过来。   唐管事在边上看她神色不对,连忙上前几步拦了。   那老妇被拦住后却形如疯癫地伸长指甲抓挠,想要扑过来抓唐赫章,“不让我们活,我跟你们拼了!”   “你……你这人不识好歹啊,我们老太爷让老爷放人……”一个小厮听她这话,不由训斥道。   那老妇听到他这话,更是疯狂,“我呸!你们害死人,天怎么不打雷打死你们啊!”她到底年纪大了,力气不足,这抓挠一阵后力尽了,坐到地上后,绝望地哭喊,“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害死我老伴,还抓了我儿媳妇去,你们不得好死啊!”   街上有人探头,又很快缩回去,一时之间,这街面上,好像就只剩下他们这几个人。   唐赫章听老妇的话有些不对,问道,“老人家,那天明明放了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你们假仁假义……”   “老人家,你仔细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啊?”   “什么事?官兵那天把人拉到船上要送到云都去,路上船翻了,死了几百人啊!都是活活淹死的啊!昨天,又来人拉壮丁,我们家没男丁了,就把我儿媳妇给抓走了啊……”   那老妇跟到县里来,想要找回儿媳妇,她本来恨极了唐赫章,可想到被抓走的儿媳妇,她又忍不住哭求道,“我求求你,求求你,你把我儿媳妇放回来,我替她去修路吧……”   唐赫章听到她的话,只觉一阵血气上涌,自己的儿子,竟然骗了自己?   “是官兵抓人,那你们怎么……怎么不去县衙鸣冤?”他含了一丝希冀问道。   “鸣冤?就是知县下令的,各村还贴了公文呢。这是不让我们活了啊!”老妇说着又对唐赫章磕头,只求他救救自己儿媳妇。   唐赫章看她磕得额头出血,就觉得那不是磕头,是一下下在打自己脸,“老人家,你……你起来,我,我帮你去问……”   小孙子听祖父说要去问,忽然插嘴道,“人都上船运走了,今天运走的!”   那老妇听说人运走了,也不管是谁说的,气怒伤心交加,一下仰倒在大街上。   唐赫章听到小孙子的话,低头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父亲和姨娘昨晚说的,说要快点运走,王爷会高兴的。”小孙子说完,又说了一句,“父亲还说,要把大姐姐送到云都去,以后大姐姐就可以做贵妃啦。”   “真的?”   “是的啊,母亲不愿意,跟父亲吵,带着姐姐们到寺里住了。父亲说,今天接回来。”小孙子虽然才五岁,说话倒是口齿清晰。   贵妃?   什么贵妃?   他的大孙女今年才十五岁,竟然要被送去藤王府做妾?   难怪赵氏见到自己强颜欢笑,三个孙女见到自己才问了一声安,就被赶回内院了。   唐赫章没想到唐鹤年骗了自己,为虎作伥,还打算将女儿送到滕王府。   他只觉胸口一闷,眼前一阵发黑,一股血气上涌就想咳嗽,才咳了一声就哇一下吐出一口血。   唐管事和两个小厮吓得连忙扶住他,“老太爷,您别急,孙少爷……孙少爷可能没听清……”   小孙子看到唐赫章吐血,也吓到了,哇一下哭起来。   “小宝,小宝不哭,你告诉祖父,刚才那些话,都是真的吗?”唐赫章吐完一口血后,倒是能说话了,拉着小孙子问。   小孙子抹着眼泪,“我……我偷听的……”   看来是真的啊!   唐赫章只觉撑着自己的力气全都没了,身子发软,一下就往后倒去,耳边听到唐管事大喊“老太爷”,随后,就人事不知了。   ☆、289章 有匪攻城   唐赫章再睁眼,看到自己躺在县衙的大床上,房里亮着灯,耳边有压抑的哭声。   他转头看,是儿媳妇赵氏带着长孙和三个女儿守在边上,却不见唐鹤年的身影。   “大……大郎呢?”他提了口气,问道。   赵氏听到声音,惊喜地停下哭,“父亲,您醒了?我……我这就让人把药送过来……”   “大郎呢?”唐赫章不接这话,提高声音又问道。他刚才乍然醒来,还有些发不出声,现在声音已经如常了。   赵氏看唐赫章脸色虽然不好,可看着精神不错,心里放心了些,听他一再问起唐鹤年,犹豫地说,“大老爷……外面,县城外……来了一批匪徒,大老爷正带人……”   “老大媳妇,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跟我说,不要瞒我。”唐赫章叹了口气,两手撑着床坐起来些。   赵氏,是他当年和夫人一起,为唐鹤年挑的儿媳妇。当时看中赵氏贤惠温良、不多话不惹事。现在看,却是太老实了些。   赵氏听唐赫章这么问,咬着唇犹豫着,倒是长子在边上忍不住了,“母亲,大姐的事只有祖父能做主了,您就告诉祖父吧。”   长女听了弟弟这话,就忍不住呜呜地哭着,跪到唐赫章床前,“祖父,求您,求您跟父亲说,我……我不要去藤王府,孙女儿不想做贵妃……”   赵氏看儿子女儿都说了,也哭着跟着跪了下来。   她一带头,几个孩子都跪了。   唐赫章叹了口气,将大孙女拉起来,“好孩子,扶你母亲起来……”   “老太爷……老太爷醒了没?”唐赫章还未说话,门外传来唐管事慌张的喊声。   唐赫章提起声音说道,“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唐管事听到他的声音,也顾不得还有大夫人在里面,匆忙跑进来,“老太爷,城外有匪徒攻城,城里,城里也闹起来了。大老爷让我送您……”   唐赫章哼了一声,“匪徒?你打听过了?说说是什么样人?”唐管事做事精细,既然来禀告了,必定是打听过消息的。   唐管事犹豫了一下,说道,“城外大概有两百来人,都穿着官兵衣裳,听说是山阳县被拉出去当壮丁的,其实不是去修路,被拉入行伍了。还有几个带头的,说是……说是滕王反了,他们不愿降贼,要向朝廷禀告!”   他偷眼看唐赫章面色还好,一咬牙继续说道,“山阳县是通往外面的门户,大老爷派人……派人把路都看守住了。那些人出不去,然后,又听说山阳县前几日拉老人孩子当壮丁,还淹死了,又拉妇人充壮丁。他们……他们一怒之下,要攻城,要拼命!说要杀了……祭奠屈死的百姓!”   唐管事说得含糊,但屋里的人都明白,城外那些人,必定是说要杀了唐鹤年祭奠屈死的百姓了。   “那城门……能守住吗?”赵氏一听说要杀人,慌忙问道。   “城里……城里的人拿了东西要放城外人进来,里外合起来,少说也有五六百人,守城的官兵加上差役,也就一百来个……”这就是守不住的意思了?   众怒难犯!唐赫章明白这道理,而且,唐鹤年不仅是犯众怒,还是违天理!   他心里只觉怒意生起,倒是马上行动利索地坐到床沿边,边上伺候的小厮连忙拿了外袍给他披上。   “夫人,夫人,罗姨娘要带着小公子出府,被拦住了……”内院的婆子又着急地跑来。   “这罗姨娘,就是生了小宝的?”唐赫章问赵氏。   “是的,罗姨娘是前几年滕王爷送给大老爷的……”   “哼!”唐赫章一听滕王,就忍不住怒哼一声,“现在内院伺候的人,都是这里雇的,还是家里带来的?”   他越是恼怒,脑子却越是清醒。   赵氏连忙回道,“都是从青州带过来的。”   唐赫章点点头,“把小宝带过来,让罗姨娘在那边等着。”内院来报信的婆子连忙又跑回去,很快就将小公子带过来。小宝有些不安地走进房里。   唐赫章让那婆子退到外面去,摸摸小孙子的头,“小宝,不要怕。跟着你母亲和兄长,他们会照顾你的。”   他转头看着满脸惊疑不定的赵氏,想了想,叫过唐管事,“你带两个人,送大夫人和孙少爷他们几个离开县衙,马上离开山阳县,回青州去。若是看情形不好,可以先送大夫人他们往北,找玉栋他们,或者到京城找惠灵,请他们暂时照顾一二,待局势平稳了,给南方二老爷他们送信去。”   “父亲……”   “祖父……”   赵氏和子女看着唐赫章,不明白为何忽然这么安排。   “铂儿过来,”唐赫章对长孙招手,郑重说道,“铂儿,你是我唐家的长孙,以后,也是弟弟妹妹们的表率。你可知道,你父亲做错了事?”   “孙儿……孙儿知道。”唐铂惭愧地低头,“孙儿曾跟父亲说过,只是,父亲,父亲说孙儿还小!”   “你觉得你父亲做错了什么事?”   “父亲做了知县,可是,可是没对百姓好。祖父总说为官要为民做主,还说,还说天地君亲师,纲常有道……”   唐赫章欣慰地点头,这几日,他跟两个孙子说话,常说起这些。他内心里,未尝不是希望唐鹤年能听进这些话。   现在长孙真把这些话记住了,他自然欣慰,“铂儿很好,这些话,不要忘记了。你父亲犯了错,所以,现在城外才会有那些人。你护着你母亲和姐妹们回青州去,以后好好读书、好好做人,记住了吗?”   “祖父,那父亲一起走吗?”   “你父亲……身为知县,必须留在这里,暂时走不了。”   “祖父,那你跟我们一起走吗?”唐铂听唐赫章说唐鹤年不走,又问道。   “好孩子,祖父……在山阳还有些事要做,待做好了,就赶来找你们,好吗?”唐赫章拍拍他的头,含糊地说道。   长辈有命,赵氏不敢违背,可是想着丈夫还在城外,“父亲,外面那些匪徒,大老爷,能抵抗住吗?”   ☆、290章 谁的错   城外的喊杀声,在县衙里都能听见了。蜀中当年因为有南夷作祟,山阳县做为外面和蜀中的门户,县城城墙修筑得比起其他县城要坚固得多。   可刚才唐管事说,现在可不止城外有人攻打,城内也有人哄闹。   “到天亮,自然就有官兵来了。我让你们回去,是怕滕王造反的事是真的。若是真的,那免不了朝廷要派兵围剿,你们在这里不好,不如回家避避。”   “那……那罗姨娘……”赵氏是个贤良的,想着自己走了,就留下姨娘一个是不是不妥?   唐赫章听她提起罗姨娘,懒得再说,摆摆手让她们快走,“细软什么都少带些,这里到青州,路上走快些,也就四五天的路,马上就走。”   赵氏看唐赫章脸色凝重,不敢再说,带着儿女们去后院收拾。   “老太爷,小的还是留下……”唐管事看这样子,不放心唐赫章。   “你护着大夫人他们走,不要啰嗦!”唐赫章起身穿衣,厉声说了一句,“你去县衙找人拿个开城门的信物。”   唐管事不敢再耽搁,连忙跟着到后院去拉了马车,赵氏还想来前院拜别,唐管事催着几人上马车,拉着马车就往县衙北门走去。   县衙里看夫人走了,有些人心惶惶,唐赫章走出来,看有人正在奔走,他让小厮喝止了这些人,“把罗姨娘给我叫过来!”   很快,罗姨娘踉跄着来到前院,“老太爷,贱妾的孩子呢?”   唐赫章看那罗姨娘妖妖娆娆的一个人,一进门礼也不行就问孩子,不由冷哼了一声,“那是唐家的少公子,你一个姨娘,多问什么?”   “老太爷,贱妾……贱妾只是担心孩子。老太爷,现在有人攻城,还是得找大老爷,快点向王爷求助才是。”罗姨娘看唐赫章不待见自己,也不惧怕,而是提起求助之事。   这自然也是暗示自己的出身,她可是滕王送给唐鹤年的。   “这几年,大老爷能有现在的成就,王爷帮了不少,你也是有功!”唐赫章寒声说了一句,“给我绑起来!”   罗姨娘没想到两句话不到,唐赫章竟然要绑自己,惊慌地喊道,“老太爷,我可是王爷送来的,有什么错,也得王爷知道!我……”她情急之下,什么贱妾之类的称呼也不叫了。   “王爷,管得到我唐家的家事?你一个妾室,好大的胆子!”唐赫章不管内宅之事,可他并不是没有管家手段,他常说治家如治国。   若是往日,他未必会亲自过问一个姨娘的事,可现在外面兵临城下,他白天又连闻噩耗。   唐鹤年不是很有才干,但一向还算本分,也听自己的话。现在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是谁的错?   唐赫章看着眼前的罗姨娘,只怕这女人功不可没。   “拖到后面去,念她也算为唐家开枝散叶了,让她好好上路!”他冷冷说了一句。   内院里的仆妇,都是从青州唐府带来的,老太爷发话后,他们不敢不听,连忙上前动手。   罗姨娘的丫鬟倒是忠心,嚷着“你们不能这样”,扑上来阻止,可哪是仆妇们的对手。   一个丫鬟见机不对往外院跑去,有婆子想去追,唐赫章说了一句“不要管她”,只看着眼前让人将罗姨娘拿了。   罗姨娘哭喊了两声,就被一个婆子拿布头堵了嘴,拖下去了。   唐赫章就坐到前院厅中,听着城外喊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他苦笑了一声,跟两个小厮说,“你们找府里的管家,拿点毒耗子的药来。”   两个小厮犹豫着,不知老太爷要这种东西干什么。   “快去!”唐赫章又喝了一声,两个小厮才犹豫地跑出去找管家了。   很快两人拿了两包药回来,哆嗦着不敢递上来。   唐赫章伸手接过,又让他们泡了壶茶,“好了,没事了,你们跟大家说,各自找地方躲了,城门一开就尽快出城,去青州吧。”   “父亲,父亲,你把罗氏关了?”两个小厮还未走,唐鹤年慌慌张张跑回来,人还未跑进厅里,声音就传来了。   “你们两个下去!”唐赫章将两个小厮赶出厅,唐鹤年走了进来。   他是个文官,大半夜在城墙上看着喊打喊杀,一身县令官服破烂不堪,连发冠都不知哪里去了。   “父亲,罗氏呢?父亲,城外的匪徒,看来守不住了,我们……我们快走!您让人把罗氏关哪里去了?”   “罗氏?你只问罗氏,怎么不问问你的妻儿呢?”唐赫章看唐鹤年口口声声只问一个妾室,更加恼怒。   “儿子……儿子一时心急,父亲不要生气,赵氏和铂儿他们呢?快点收拾一下,我们快离城!”   “我让赵氏和铂儿他们离城走了。”   “好,那就好。父亲,您怎么还坐着,我们快走吧?”   “大郎,坐下!你慌什么?为父当年怎么教导你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方是男儿大丈夫。”   唐鹤年心里不以为然,泰山崩于前不改色,那是神人!他只是个普通人,当然会惜命了。城门上的官兵可守不了多久了,他虽然派人去求援了,也不知援兵何时会到,他们得在援兵到之前,先藏好了。   可是,他到底自幼受唐赫章教导,父亲这么说,他也不敢公然违背,只好按捺住心焦,恭声道,“是,父亲教导的是。”   “你觉得我教导的没错?”   “父亲说的自然是对的。”唐鹤年应了一句,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欢呼声,难道是城门攻破了?“父亲,您以后再教导儿子,现在……现在,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好,陪我喝杯茶吧。”唐赫章指指面前的两杯茶,低声说道。   唐鹤年知道自己父亲有时会有些迂腐,这么火烧眉毛的时候,竟然还喝茶!他不喝又怕老父亲不走,几步上前一把端起茶碗。   唐赫章看他端起茶碗,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捏紧了拳头,青筋都绷出了,“大郎……”他低声叫了一句,隐隐有些哽咽。   ☆、291章 大义灭亲   唐鹤年急着要走,压根没听到别的声音。   他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仪态,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完了,将茶碗一放,“父亲,快把罗氏放出来,我们快点走。”   唐赫章看着唐鹤年喝完一杯茶,眼中一酸,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想起当年,大儿子刚到山阳县上任,自己送他离开青州。那时,唐鹤年跟他说一定会好好为官、造福一方,“儿子会让上官们看到儿子为百姓谋利”。   当时自己训斥说不该让上官们看到,应该让百姓们看到。   如今想来,那时,他已经有些醉心仕途了,自己却还未想到。   现在再看这儿子,面容竟然有些陌生,这油光满面的人,真是自己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大郎?   外面有差役叫着“老爷,那些匪徒找过来了”。   “你们去备车!”唐鹤年吩咐了一声,看唐赫章没有动弹,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父亲,您怎么还没动,要不儿子先让他们……哎呦……”   唐鹤年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腹痛如绞,痛的他说不出话也站不住,扑通一下就跪倒地上。   “大郎,大郎……”再恨再怨,唐赫章终究哭了。   唐鹤年此时痛得压根什么都听不见,倒在地上双腿乱踢想打滚。可他喝的拿碗茶里,是两大包耗子药,药性发作得很快。还没等他说什么,他只觉喉咙一紧两只脚蹬了一下就再不动了。   很快,有黑血从他口鼻流出。   “大郎……”唐赫章痛呼一声,老泪纵横。长子出生,当年他喜得亲自抱着让亲朋好友观看,现在却又是他亲手断送了他的性命。   “大郎,你不忠不孝,为家族招祸……你……你好好去吧。”他喃喃说着,想站起来,一时却觉得浑身无力,动惮不得。   “老太爷,罗氏已经处置了……啊……大老爷……这,大老爷!”奉命处置罗氏的婆子回来复命,看到唐鹤年口鼻流血倒在厅中,吓得惊叫起来,腿一软跪倒在厅门口。   其他正人心惶惶的仆妇们都到前厅来,没看到厅中情形,听那婆子叫着,大家更不敢上前,只能心里不安着。   “你找管家,看看家中还有多少银钱,给每人分点。让大家都躲起来,到天亮了就离开山阳县吧。”唐赫章被那婆子的尖叫惊醒了,他一手扶着边上的太师椅坐起来,吩咐道。   “老太爷……那您呢?”管家也在厅外,听到这吩咐,连忙问道。   “我自有安排,你们速去。等匪徒找过来,只怕就要没命了。都从后院的角门走!”   外面的人声越来越近,院中的仆妇们犹豫一下,终究逃命要紧,相互搀扶着往后院跑。   管家犹豫一下,磕了个头,也转身跟着往后院跑去。倒是唐赫章从青州带来的两个小厮,居然还没跑,哭着劝道,“老太爷,小的们扶着您走吧?”   唐赫章看了两个小厮一眼,“你们也走,回青州去!以后若是见到二郎三郎,将今日之事告诉他们,就说是我的话,唐家子弟,可无高官厚禄,但不可忘仁心公义。”   两个小厮还不肯走,唐赫章气得推了一把,两人看唐赫章气红了脸,不敢再待着,才哭着往后院跑。   外面的差役又回来禀告,“老爷,车备好了!”   唐赫章走出院外,“你们知县老爷过世了,让人打开大门,将外面的人放进来吧!”   差役听说唐鹤年竟然死了,不知该听从唐赫章的话,还是该自己快点逃命。   没容他们多想,外面哐当一声,大门被推开了。很快就有火把冲进后院。   县衙里,此时就属前厅灯火最亮,那些匪徒们没费工夫就找了过来。   “唐鹤年那个狗官呢?快找,不要让他跑了!”   唐赫章听到外面的人叫着“狗官”,苦笑一声,“他的尸身在此,你们不用费工夫了。”   冲进来的匪徒们,领头的一百来人穿着蜀军士兵的服饰,后面还有穿着百姓服饰的男女老少,显然是住在县城里的百姓们。   听说唐鹤年死了,那些人还不敢相信。   唐赫章侧身让开几步,让人看到他身后的情景,“我儿他……已经服毒死了!”   唐鹤年的尸身就躺在厅中。   众人没有想到,唐鹤年居然就这么死了,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死了?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   “人死债了,也是便宜他了!”有老人的声音说道。   虽然都觉得唐鹤年这样死太痛快,但老人们总是更宽厚一些。   “县城里已经有人去其他地方求援了,你们快点走吧,估计不到天亮蜀军就要到了。”唐赫章见众人未动,提醒了一句。   听说援兵马上要到,围在县衙里的一群人都有些犹豫,大家不由看向站在前面领头的那几个。   领头的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问道,“听说唐鹤年是青州唐家的大老爷,敢问老爷子是……”   “老朽是青州唐赫章。”   “原来是唐老先生!”那个开口的人说话还挺斯文,听说是唐赫章,还抱拳为礼,他看了躺在厅中的尸首一眼,再看桌上两只茶碗,“唐老先生大义灭亲,在下……佩服!”   唐赫章看他说话行事不像士兵,倒像个读书人,不由仔细看了这人几眼。   “在下原本是本县的秀才。”那人看唐赫章打量的眼神,坦然说道。   原来是读书人,唐赫章点点头,“犬子山阳为官,不思造福乡民,反而让大家受苦了……”他说了两句却再说不下去,丧子之痛,终究横亘在心里,“我代他,向众位父老请罪了!”   唐赫章跪下磕头。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眼含泪水地下跪磕头,身后是他儿子的尸身。   “老先生高风亮节,快请起来!”前面的几个人上前扶起他。   原本心有不平的人,一时都无话可说,还是唐赫章沉声开口。   “你们既然是山阳县人,那快些离开躲避吧,晚了只怕援兵一来,就走不了了。”   那自称秀才的人点点头,跟其他几人低声商量了几句后,转身大声让大家快点离开进山躲避。   ☆、292章 颜家管事   很快,几百人散去,院中就只剩下了五六个穿着士兵服饰的人。   唐赫章看这几人还不走,有些奇怪。   “你们几位怎么不走?”唐赫章问了一句。   那个秀才也没走,他倒是毫不隐瞒地说,“唐老先生,滕王反了,我们打算将此消息上报朝廷,您如今作何打算?”   “我本也有意写信上报朝廷,既然你们几位人去报信,那自然更好。只是,你们要是走陆路,路上倒是耽搁行程。”   唐赫章沉吟着,陆路耽搁时间,可是走水路的话,就需要船。   而山阳县这边,一时估计也找不到船只。   他想到自己来时那冷清的江面,只怕船都被赶走了。   那几人也是想走水路,“兰江上的船都被看住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船只。”   几人正无话时,后面一个声音说道,“你们若是想坐船的话,我们的商船倒是可载你们一程。”   唐赫章几人回头,看一个穿着夏布短褂、商人模样的人站后面。   那人看几人看过来,先向唐赫章拱手为礼,“唐先生,小的是颜家在蜀中管布匹生意的管事,以前曾远远见过先生几次。小的斗胆请唐先生跟小的商船走,家里大爷、二爷他们若知道先生在这,必定也是这么安排的。”   这个管事,是当初玉秀和沈莛说好合作粮食生意后,派到蜀中来的。   他在蜀中,一方面帮着跑腿收粮,另一方面为自家购买运送云锦布匹。   因为沈家管事在云都打开了门路,所以两家合作的生意一直不错。   这管事是跟着运货商船走,打算将货物运送到砚山码头去。   没想到,这次商船到了山阳县时,自己手里的官凭也不能用,船被暂扣在山阳县。   不过因为他那官凭,唐鹤年知道这是滕王爱妾家有关联的生意,也不敢为难他。看他运送的是粮食,若其他人肯定立马扔进大牢了,对这管事,唐鹤年倒是没关人,只让他等在山阳县,等他派人回云都请示。   这管事在山阳县待了几天,正等得心焦,听说唐赫章在这,就想上门求见。   没想到,还没等他上门,就出了攻打县城的事。他在客栈被惊醒后,就出来跟着士兵和百姓们一路来到县衙。   他来往过东屏村,知道唐赫章是自家二爷的先生。   而家里大爷和大娘子,都是出名的仁义厚道的人。   管事当年跟着赵全生跑过单帮,也有些见识和胆气。   他归入颜家后日子好过了,知恩图报,很感激大爷一家。   他想着,若是事情不好,见机行事,好歹也得把二爷先生救回去。   要是大爷和大娘子知道他救了二爷的先生,必定是高兴的。   现在看这些人不打算为难唐赫章,唐赫章又说道走水路的事,他连忙站出来说道。   唐赫章听说这管事是颜家手底下的,有些惊喜。   想起玉秀曾说过在蜀中有生意。再看眼前的管事,县城一夜慌乱,看他神情还是很镇定。而且还能当机立断决定助人。那几个孩子,生意做得不错,在识人用人上,居然也这么有眼光。   那几个士兵也高兴,他们中有人其实是虎贲军派在蜀中的,急着回京禀告,就让那管事快点开船。   “你们跟着他坐船走吧。另外,我还有一事相托,唐鹤年一人为恶,我那大儿媳妇和几个孙儿孙女,却是无辜的。我让家里管事带着他们走了。只是他们几个人,只怕没走远。希望你们能捎带他们一程。”   “先生吩咐,小的一定做到。您放心,小的这就让人去找他们。”那几个士兵还在犹豫,那颜家的管事可不管他们想什么,一口答应了。   对他来说,唐赫章的吩咐是必定要做到的。   “我先去安排船开出来,你们几位到码头等吧。”那管事说着,转身忙着现伙计安排。   那几个士兵也没法子。   他们几人都不会掌舵撑船,只能靠着人家安排。   “唐老先生,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那秀才看唐赫章还是不打算走的样子,又劝道。   唐赫章一笑,“几位稍等。”   他转身拿了纸笔,匆匆写了几封书信,其中有一封就是给玉栋几个的。   写完之后,他也不封口,“劳烦几位帮我带信,这两封信就交给颜家那位管事就好。”   “老先生……”   “天马上亮了,想来援兵也快到了。我留在这,还能帮你们拖上片刻,几位快走吧。”   那几个士兵看东方露出晨曦,时间真是无法耽搁了,几人对唐赫章抱拳行礼,转身大步离开。   一时之间,县衙内外,沉寂得恍如一座空城。   唐赫章转身,找了一件衣衫给唐鹤年盖住头脸身子,随后,就呆坐在一旁。点了一夜的蜡烛和火把,终于燃尽了。   火光消尽时,东边露出了一片霞光,长夜,终于尽了。   天才放亮,外面传来马蹄声和人声,很快,一队蜀军冲进来。   他们看到偌大的县衙里,只有一个老头和一个死人,不由愣住。   有眼尖的,认出地上那人穿着的正是知县官服。   “你是谁?”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对唐赫章喝问道。   “我是唐鹤年之父,青州唐赫章。”唐赫章起身沉声说道,“滕王多次相召,特来一见。”   那将领听说是唐赫章,知道他是唐鹤年的父亲,王爷对此人很看重,看了地上一眼,“地上的,可是山阳县令唐县令?”   “正是犬子,中毒过世了。烦将军找副薄棺,让他入土。”   山阳县城里现在空得跟座空城一样,唐鹤年又死了,人家父亲发话,那将领挥手让士兵照办,“唐老先生请放心,唐县令忠于职守,王爷必定会厚葬的。”   “人死债了,能入土就是万幸了,倒不必厚葬。”唐赫章沉声说了一句,起身走到那将领面前。   那将领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下令让士兵们去城里找棺材,自己陪着唐赫章往外走。没想到唐赫章对于儿子的死如此淡漠,真是奇怪。   “唐老先生请节哀,王爷派某来,就是捉拿处置那帮乱民的。某一定会为唐知县报仇。”   ☆、293章 功臣颜锦程   “犬子能入土,都已经是得天之幸了。”唐赫章淡淡说了一句,对那将领所说的报仇之语很是淡漠。   那将领看唐赫章压根不提匪徒的事,犹豫一下,不再多问。   反正王爷也在离山阳不远处,他虽然没抓到匪徒,可有唐赫章,想来也能够交差。若是王爷要问什么,当然可以问唐赫章。   他安排士兵布防守城,让人找了一辆马车,请唐赫章上马车,“我家王爷在后面不远处,马车两个时辰就可到。”   “滕王爷不在云都,跑到山阳这边来巡查?”   “您还不知道啊,有个叫颜锦程的拿了先帝遗旨,原来先帝遗命传位给我们王爷。王爷天命所归,正打算出山呢……”那将领一脸向往地说道。   唐赫章没有和他多做争辩,一甩袍袖,转身走出厅门。   那将领有一肚子歌功颂德的话还没说,看唐赫章就这么走出去了,脸上闪过怒容。可想到王爷对唐赫章的确多有推崇,只好收回怒气,跟在后面。   唐赫章站在县衙门前,看蜀军士兵们不管有人没人,踢开一扇扇门,一个个胸襟塞得满满的,显然是趁火打劫,“将军可让他们不要忙活了,昨夜我听那些人说,他们要连夜出城。再说,将军是带兵的人,应当知道仁义之师不扰民!”   那将领听唐赫章语带讽刺,再次压下了怒火,招手叫了个亲兵过来吩咐。那些穿梭奔跑的士兵们,倒是没再乱入百姓门户了。   唐赫章说完,什么也没看,坐上了马车。   那将领叫过几个亲兵安排了布防之事,上马跑到马车前,一马当先带头出了山阳县城,沿着县城外的官道,往西边行去。   这一路,唐赫章看到官道两边地势平坦处都有陈兵。而官道坑洼处,民夫们被士兵监管催促着修路。   这些修路的民夫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显然,山阳县那些老幼和妇人们,也是被抓到这里劳作的。   一想到这里,唐赫章放下车帘,不忍再看。   马车行进得很快,路上停了一下,那将领给唐赫章送了些干粮热水,匆匆吃完后,马车又跑起来。   “唐老先生,到了,马上就要到王爷的行辕了!”那将领凑到马车边,说了一句。   唐赫章掀起点车帘,看到靠近兰江岸边、水面开阔处,正扎着几顶大帐。而那水面上,有工匠忙活,显然正在造大船。看那船头还未雕完的样子,依稀是龙头模样,这是在赶工造龙舟?   马车停下后,那将领派人去禀告了一下,很快就有几人迎出来。   “唐老先生,在下姓席,忝为王府幕僚。王爷求贤若渴多次相邀,您终于来蜀中了。”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带头走来,快走几步迎到唐赫章面前。   他身后,跟着几个文士,有人穿着官服,也有人还是白衣。穿着官服中有一个青年男子最为显眼。   因为席先生这群文士中,年纪都约四五十岁,看那样子,就算不是朝廷命官,也算饱读之士。唯有那个青年,双眼浮肿眼神闪烁,一举一动都要瞄一下左右的人,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   “多谢相迎,席先生身后这些人,想来都是一方才俊,可否为我引荐一下?”   席先生奉了滕王命令来礼迎唐赫章,对他这小要求自然不会拒绝。何况他也拜读过唐赫章的诗书文章,很是敬服。   他一一引荐,引荐到那个青年时,犹豫一下说道,“这位,祖父是先帝时的翰林颜照,他和老先生还有些渊源。他叫颜锦程,他的幼弟颜玉梁,听说是唐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颜锦程?原来你就是颜锦程啊!”唐赫章打量了一眼,不屑地说道,“席先生说我与他有渊源,还真是不敢当。唐某自问行得端坐得正,可不敢与这种人有瓜葛。”   “席先生还不知道吧?颜锦程和我那学生,本来是堂兄弟,如今颜锦程被逐出族,连兄弟也不是了。颜锦程,你可知道你在云昌镇的名声?贪财忘义,为兄不仁,父丧不归,为子不孝。你这样的人,竟然还有脸面活在世上,倒真让人叹服!”   颜锦程自从知道唐赫章是玉梁的先生后,心里一直嫉妒玉梁的好命。这次初次相见,本来还想着借着自己功臣的身份,与唐赫章好好聊几句。   没想到一见面唐赫章就对自己发难。他又怒又怕,只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大庭广众之下,面红耳赤,却不知如何辩解。   唐赫章骤然发难,骂了颜锦程一通。   席先生这些人虽然也看不起颜锦程,但好歹这人目前算是献遗旨有功的功臣,不能让他太难看,席先生只好笑着说,“唐老先生真是快人快语。这位颜锦程虽然多有不足,但是好歹还有份忠心。”   刚才来人禀告山阳县之事时,席先生也在。他想到唐鹤年生前可多次跟王爷保证要说服父亲归附。现在唐鹤年死于乱匪手中,唐赫章自己要求见王爷,想来是有心归附的。   唐赫章这么骂,可能是知道颜锦程一家当年害过颜玉栋颜玉梁这兄妹四个,他为自己的小弟子抱不平。   所以,他也不说唐赫章骂错了,只是委婉提醒,颜锦程还算是功臣,给他留点面子。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他七样都没了,还能有个忠?难得,果然难得!”   唐赫章却又刺了一句,转身往席先生所引的大帐走去。   颜锦程不敢再跟过去,只低了头走在最后,心中总算涌起一丝难过,原来爹死了啊?在滕王府这些日子,他衣食无忧、行动有人伺候,日子过得很逍遥。若不是唐赫章提起,他压根忘了要打听颜庆洪的消息。   不过,爹所求的,不就是要自己高官厚禄、出人头地吗?自己正在努力做到,他们这些人懂什么?   他心中恨恨地想,等自己将来大权在握时,这些人,都得跪在自己脚下。要知道,王爷造反能够师出有名,可都是因为借了自己的名头!   颜锦程想着,努力挺了挺胸,跟在这群人身后,也往大帐走去。   (泊星石书院)   ☆、294章 滚滚兰江水   滕王没有在大帐里等着,而是在那艘即将完工的龙船上接见唐赫章。   因为如今已经是初夏了,天气炎热,蜀中之热更是湿热闷人。   今日却刚好是阴天,乌云盖日后,倒是难得凉爽。滕王也就有兴致到龙船上看一眼。   他登上龙船,听到山阳县来人禀告说唐赫章来求见,不由更是高兴。   如今他召集了四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只待过几日,他就要登上龙舟,带领大军沿着兰江一路东下。到砚山上岸,再挥师北上、攻克京城。   滕王觉得若说遗憾,就是自己武虽然有了洪天锡这样的大将,文之一途却有些欠缺。   少年时,李世冀就听闻唐赫章的才名。   若是自己起兵之日,能让文名传天下的唐赫章,为自己写一篇讨伐武帝李世勋的檄文,那才是称意之事啊!   而且,有唐赫章为召,或许天下读书人更易归附自己。   所以,他决定在这艘龙船上召见唐赫章。读书人一辈子都未能见到天颜,他却邀请唐赫章上了龙船,如此礼遇,将来必然是一段佳话。   这艘龙船,是按照京城里龙船的规制建造的。   整艘船长三四十丈,宽约三四丈,为了在兰江上开行,是三桅帆船的样子,几百人在船上也稳如磐石。   这艘龙船一直是山阳县上游这处江面建造,前些日子,底下人报说船体已经完工,船身也已经刷了几道漆,随时可以下水。   滕王一高兴,带领大军先开拔驻扎到这边,等黄道吉日,将龙船按上龙头后,就可登船出发。   滕王自恃自己不是武帝那样的多疑之人,身边只带了一列亲兵站在甲板上守护。   听人禀告说唐赫章上船来了,他笑着转身,看到一面容清瘦的青衣老者,面容沉静,缓步走上台阶。   唐赫章还是第一次见到滕王李世冀。   看长相,滕王果然看着颇有文士气,就好像一个饱学之士。穿着一身黄色满绣蟠龙服,显出几分威势。可他那一双眼睛,眼神阴鸷深沉,透出其人心性必定无情。   “唐老先生,本王期盼多时,终于将您盼到蜀中了。”滕王露出文雅的笑意,高兴地招呼道,“唐老先生快请上船。”   “不敢劳王爷挂念。”唐赫章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   众人等着他大礼参拜,可唐赫章居然只是拱手为礼,也未等滕王示意,他就随意地直身而立。   众人看他这么无礼,不由有些不以为然。这老头子,想来是以为王爷对他求贤若渴,就故意拿乔作势了,未免不识好歹。   要知道自从颜锦程献上先帝遗旨后,滕王虽然未公开称帝,只说要北上京师,找武帝问个清楚明白。可私底下,大家见到滕王,已经不再行王爷之礼,而是大礼参拜如见君主了。   滕王有些不虞,随即想起唐鹤年刚死,想来唐赫章心里肯定是悲痛难忍的。   唐鹤年也算是为自己尽忠而死,自己何必这时候发作?应该让众人见到自己的仁厚以安人心。   他想到这里,收起笑意,语调带出几分沉痛地说道,“唐县令的事,本王听人说了。唐老先生放心,唐县令尽忠职守、为国殉职。本王已经下令为他厚葬,同时严查凶手,为他报仇。”   唐赫章行完礼后,随意地走到甲板边观看四周。   听到滕王的话,他转身哈地冷笑了一声,“多谢王爷厚意!不过,犬子的仇,想来一时半刻,是报不了了。”   “唐老先生何出此言?难道是不信本王的话?”滕王诚恳地问道,“本王刚才所言,绝无一句虚言。”   “哈哈哈,犬子为何会死?他之死,是死于王爷的野心。若王爷您安心做个逍遥王爷,犬子唐鹤年不才,也就是个太平县令。他若做个太平县令,又怎么会死呢?”唐赫章哈哈笑了几声,指着李世冀朗声说道。   李世冀听他那话里意思,竟然是说自己不该有野心,不由有些怒气。   席先生站在唐赫章身后,听到他这些话,心里一惊,再看滕王面容有怒气。   他身为滕王心腹幕僚,生怕王爷一怒之下命人杀了唐赫章。   他连忙上前几步,走到唐赫章身边,“唐老先生必定是心痛过度,有些糊涂了。当今不仁,王爷行事,顺应天命,唐县令虽然不幸殒命,也算死得其所。虽然匪徒可恶……”   “什么匪徒?唐鹤年罪有应得,他附逆从逆,不思为国尽忠,置家族于险地,违背我从小教诲,我亲手为民除害!他有什么不幸?”   唐赫章厉声驳斥了席先生的话,又看着滕王大声说道,“我亲手杀了我的儿子,而李世冀,你就是逼死我儿的刽子手!你不仅害死了我儿子,你还要拖着蜀中千万百姓陪你赴死!你看看这上上下下,都是人命啊,因为你一己私心,他们就要万劫不复了!”   “大胆老匹夫!”李世冀听到这些话,再克制不住怒意,“来人,给我拿下!”   唐赫章却是一上船就站到了甲板边,听到李世冀下令拿下自己,他大喊了一声“害民者天不容,你不会得逞的!”说完他纵身一跳,跳下兰江。   席先生离得最近,下意识伸手去抓他,却只抓到了一片衣袖,刺啦一声,衣袖破裂,那人已经掉下了。   唐赫章跳下兰江后,众人连忙扑到甲板上去看。大家只看到一个青色身影在水中沉浮几下,一个浪头打过,再也不见身影。   一时之间,龙船上下人数虽多,却都鸦雀无声。   “快,下去捞人!快!”一个宏亮的声音大喊着冲上甲板。   众人如梦初醒,转头,看到一身甲衣的洪天锡,一边大声下令,一边冲上甲板。   滕王看了一眼,倒是未阻止洪天锡的命令。   龙船下有人马上放了小舢板到江面上找人。   兰江本就水流不断,而李世冀所选的这处,水面宽阔,更是水流湍急。   偏偏这时,一直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乌云翻滚起来,片刻之间,大雨倾盆而下。   ☆、295章 安抚为上   江边的雨,一旦下起来,就是瓢泼大雨。   众人护着滕王回到营帐,唯有洪天锡,还站在江边,看着波涛汹涌的江面,直到下水捞人的小船一艘艘回来。   “大将军,这雨更大了,您快去避避雨吧。”有亲兵为洪天锡打伞。眼看着这伞压根不顶用,不由劝了一句。   洪天锡只看着水花翻动,耳边,不由响起唐赫章叱责滕王的那句话,“为了你一己私心,他们就要万劫不复了”。   来到蜀中后,他带兵操练,准备军务,闲时看兵书,除了厉兵秣马,余事都不闻不问。   玉栋中了解元时,玉梁中了秀才时,滕王都让人给自己送过消息。可他只是一片淡漠地说,“末将与他们不过萍水相逢,除了军务,再无别事。”   洪天锡不想连累颜家兄妹,不想再见昔日故人。   唐赫章来到东屏村时,他也是多有接触的。   两人一文一武,但都是见识卓越之人,相谈甚欢,引为好友。   听说唐赫章来了蜀中,洪天锡从军营赶过来。到了龙船下,他听到唐赫章呵斥滕王的那些话,不由一阵惭愧。待发现情形不对,上船想救人时,却只看到那清瘦身影掉落江中。   滕王是为了一己私心,自己,何尝不是为了一己私心?   面对江面,他不由一阵羞愧涌上。只是,已经到了今日,眼看妻儿之仇有望,他实在是,收不了手了。   “大将军,这浪太大,要不,让他们先回来吧?”   没有洪天锡的命令,江面上那些人不敢停止捞人,明知凶险,也只敢在江面上等着。   洪天锡看小舢板起伏不定,有人失足落下水中,被同船的人捞起,“让他们都回来吧。”   那亲兵听了,连忙让人过去传令打旗语,让江面上的人都返回。   洪天锡推开亲兵撑在自己头顶的伞,高一脚低一脚往回走。   “大将军,您可得注意保重身体,何必为那种逆贼伤心呢?”颜锦程在营帐边,看到洪天锡过来,殷勤地举高手中的伞。   “唐老先生死了,你很高兴?”洪天锡看他那满脸笑容的脸,寒声问道。   “不敢,不敢。”颜锦程讷讷地说着,人就往营帐边缩。他心里是高兴,可是看着洪天锡的脸色,他连忙将脸上的笑容都收了,不敢露出一丝一毫。   他怕席先生这些文臣,可洪天锡这样的武将他更怕。这些武将提刀在手,一句不对可是会砍人脑袋的。   洪天锡看他那畏缩的样子,冷冷哼了一声。   “大将军,王爷请您进账议事。”席先生走出营帐,看到洪天锡招呼道。   蜀中武将中,洪天锡如今是统领全军的大将军,众人对他都很敬重。军营中原本有不服气的将领,经过这些日子相处,大多也敬服得很。   洪天锡走进营帐,马上有侍卫殷勤地递上干布巾为他擦去雨水。   他接过布巾,抹了一把脸,刚才在江边的满脸水渍,也就抹干净了。   走进营帐中,滕王看到洪天锡走进来,叹息地说道,“洪大将军快请坐,本王好意想请唐赫章来做客卿,没想到反而断送了他性命。他若不愿留在蜀中,直说请离就是。”   显然,李世冀看出洪天锡的悲痛,这话,也算是解释之意。   洪天锡叹了一声,“唐老先生为人方正。”   这话却是噎了滕王一下。称赞唐赫章为人方正,不就是说自己所做之事非正义之行?但他看洪天锡叹息说完,再无别话,也就先放下了。   “洪大将军,山阳县的匪徒跑了,只怕我们陈兵于此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   “末将回来,也正是想禀告此事。王爷,我们尽快发兵青州吧。”洪天锡沉声说道,“蜀中只有兰江与兰江边的官道通向外边,若等朝廷的大军来到,将我们阻在蜀中,于我军不利。”   这些话,洪天锡以前也提过。   当时滕王自信山阳县能拦住往外传的消息,加上又想等龙船修好,就耽搁了几天。现在洪天锡再提,滕王点头,“就依大将军之言,我们明日就率军沿江东下,等岸后直取青州。军队调配之事,就由大将军处置吧。”   “是,末将遵令。”洪天锡应了一声,转身出去调兵遣将了。   滕王又让其他人退下,只留下了席先生。   “王爷,我看洪典刚才在营帐外,脸色悲痛。唐赫章死了,会不会让他心里有不满?”   “就算他心有不满,如今箭在弦上,也由不得他了。”李世冀对此倒不担心,“不过你说得对,原本打算趁着发兵之日发文表彰颜家兄妹。如今倒不可逼得太急。待他攻下青州、润州,杀了鲁辛和傅远德后,再论功表彰就是。”   “是,王爷英明!”席先生恭声赞了一句。   滕王原本打算,在这边起兵时,既要发布檄文痛斥武帝无视先帝遗旨、篡位登基之事,又要趁着这时候,对己方功臣先表彰一番。   洪典身为蜀军大将军,滕王打算趁此机会嘉奖颜玉栋和颜玉梁兄弟俩。   以武帝多疑的心思,颜家兄弟虽然只是蝼蚁样的人,但自有揣摩帝心之人,将这兄弟俩拿了问罪。   若是这兄弟俩知机,及时逃命的话,除了逃到蜀中来,他们也没其他地方可去了。   洪天锡妻儿俱丧,如今在世上的挂念和亲人,也只有颜玉栋这个徒弟。   若是颜玉栋被武帝杀了,那洪天锡与武帝之间又多一道深仇,也不怕他带兵时不尽心。   若是颜玉栋逃到蜀中来,那洪天锡为了徒弟的性命和前程,也只能卖力攻打。只有他李世冀称帝,颜玉栋才能留下性命,才有锦绣前程。   可今日唐赫章之死,他分明看到洪天锡的悔恨悲痛之色。   滕王想过,若唐赫章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在外,就只有唐鹤年一个的话,未必会如此决绝。   若自己此时再将颜家兄弟扯进来,断了洪天锡的后路逼迫他,难保他不会和唐赫章一样。   正是用人之时,他还是先以拉拢安抚为上。   ☆、296章 驿站闻讯   滕王这边打算带着大军从蜀中杀出时,玉栋四个正在从青州往润州的路上。   四个人从未来过北地,玉秀前世倒是走过这条路,只是那时她被金元宗带着,心境哪有现在的愉悦。   越往北走,地势越平坦。从砚山到青州时,路上还能看到群山,从青州到润州,路上只能远远看到砚山的影子,就跟地面上的土堆一样。   这一路没城镇,路上遇到过南下的商队,往南的居然就他们这一行人。   赵全生来过北边,跟玉栋四个提过,这一路往北,只有青州和润州就在官道边,过了润州后,官道边就没什么大城,只有零星村镇。   天气炎热,他们四个也不赶时间,索性每天早上和傍晚赶路,白天最热的时候就找地方歇息。   这样一来,四个人倒很像郊游,更加惬意了。   玉秀三个坐马车里,也没什么事做。玉梁睡一会儿跑出去跳玉栋马上,让玉栋带他骑马玩会儿。   玉秀和玉淑想做点针线,可马车太颠簸,索性就拿了彩绳出来打络子、盘扭绊,打发时间。   眼看着离润州越来越近时,路上遇到几队轻车简从、匆匆奔往青州的官兵。   洪伯说可能是军队在换岗布防,玉栋还没这么近看到官兵往来,觉得很有意思。拉着洪伯问了不少行伍之事。   玉秀看这些官兵神色凝重,每次遇上时,都是一队队奔跑而行。她有心想打听一下,可一路没遇到什么人,也打听不到什么。   晚上住宿时,有人听说他们是从青州过来的,反而向他们打听出了何事。   这天行了大半日后,玉栋高兴地到马车边说,“再走十里路就有驿站了,索性再赶点路,今晚我们就住驿站吧?”   玉梁忍不住欢呼一声,玉秀和玉淑虽然没欢呼,也是忍不住笑意。   等到了驿站时,天色都黑了。   这驿站在青州和润州之间,建了不少房舍,供往来行人住宿。   这种大热天,出门的人不多,驿站里空得很。   赵全生拿着李承允给的名帖,驿站的人一看这几个竟然拿着靖王府的名帖,再一问原来是明州奉旨进京的颜二爷,驿卒们殷勤不少。   颜家可算是大户人家了,伺候好了,赏银肯定不少。   所以,他们一行人进了驿站,马上有驿卒给照料车马,准备热茶热饭,还给了一处干净的单独院落。   驿卒给他们送上茶饭后,走到院子里,看到洪伯正过来,跟他客气地搭话,“您几位这是前几天从青州出来的?”   青州到他们这驿站,路上隔着四五天的路程。   “是啊,路上走了七天了,天热没敢大白天赶路。这不,现在才赶到这儿。”洪伯说着递了点赏银过去,“今晚要辛苦几位了,这一路赶过来,麻烦给多烧点热水。”   “就说嘛,你们运道正经不错,这要在青州拖几天,保准给困城里,出不来了。”   “出不来?”洪伯有些奇怪,“为何出不来啊?青州城难道有事要关城门?”   那驿卒一看他全然不知,这几天他获知消息后,憋得都没处说,谈兴起来了,“您几位还不知道?蜀中滕王爷反啦!早几日怕青州守军不够,把润州这边的派过去增防。今天都过去几拨人了。”   “为防细作过来,青州那边戒严,只许往南,不许往北了。”   难怪这一路除了他们,都没遇上什么行人。   “这……这是要打仗?”   “肯定要打一仗啊。太平了这些年,那滕王爷听说在蜀中养了几十万大军,这要打过来,哎呦,可不得了。我听说,滕王敢造反,是因为成王爷不能打仗了,这下可没人是他对手啦。”   “以前没听说啊?”   “要说这啊,都怪那短命的颜家人……哦,您看我这嘴,我不是说您主人家啊。是蜀中那里,一个姓颜的叫什么颜锦程,祖上做过翰林,献了先帝遗旨……”那驿卒压低声音,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不过没啥好担心的,我听路过的官兵说了,滕王的人过不了青州城。他们那个大元帅,听说都是老头子了,打仗哪有年轻人勇武?”末了,驿卒信心满满地安慰一句。   老头子做大元帅?洪伯马上想到了老主人。   驿卒说完,赏银也拿了,出门去烧热水了。   洪伯慌忙跑进堂屋,走得太急,差点还被门槛绊倒。   玉栋四个正在吃饭,看洪伯脸色有点发白,脚步也不稳。   玉栋放下饭碗,过来扶住他,“洪伯,出什么事了?”   “大郎君,二郎君,大娘子,二娘子,滕王……滕王反啦!”   洪伯将从驿卒那打听到的都说了一遍。   四月中,颜锦程以颜照后人的名义找到滕王府,拿出先帝遗旨。遗旨中写明先帝本是要传位滕王的,被武帝逼迫,不得已才传位武帝。   遗旨里先帝要滕王为自己报仇、诛杀李世勋这个逆子。   滕王知道先帝是被武帝所害,义愤填膺,五日前誓师,发誓要起兵直入京城为先帝报仇。   他穷尽蜀中青壮,号称有五十万大军。率领大军坐船沿兰江东下,在砚山等岸后,打算直取青州往北。   “洪伯,这事确实吗?”玉秀对于滕王造反之事,简直有些不可相信。   前世,滕王就没有造反。今年年初,滕王和前世一样,送了三位公子进京。而这三位公子中,就有前世继位的那位小皇帝——李信。   怎么忽然之间,就传来滕王造反的消息了?   而造反的源头,居然是颜锦程献圣旨!   他们已经以不孝的名头,上书县衙,将颜锦程出族了。   可乍一听到这名字,还是忍不住心惊,造反,是要诛杀九族的!就算他们做了出族等安排,万一武帝不由分说地迁怒,他们还是要受到牵连。   “那驿卒说,朝廷已经颁旨,说颜锦程利令智昏、矫诏欺世。”洪伯说完,眼巴巴看着玉栋,压低声音说,“大郎君,听说滕王发兵的统帅,姓洪,叫洪典!”   ☆、297章 路遇追兵   洪典?   洪天锡!   玉栋马上想到了师傅。他到蜀中后,只得到零星消息说他化名洪典,在滕王府中客居。现在,统帅正是洪典!   “是师傅他老人家?”玉栋声音有点干涩。   洪伯点点头,有些激动,“老爷他肯定会带兵攻打青州和润州的。在青州,我看到鲁辛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了。老爷一定会杀了他,给夫人和公子报仇!”   青州将军鲁辛,润州将军傅远德,这两个名字,玉栋几个都听洪伯说过。   洪天锡会去蜀中,就是为了报杀了这两个人,现在正是报仇时机。   洪伯又犹豫地说道,“大郎君,我……我想留在这里,等老爷带兵过来。他年纪大了,我……老奴……我……有点放心不下。”   他这一辈子,从十多岁起,就跟着洪天锡。   当初洪天锡想让他安然终老,不想连累他,将他交给颜家兄妹。现在听到洪天锡消息,洪伯就想留在驿站这里,等洪天锡带兵过来,他还跟着伺候。   玉秀听出洪伯的意思,断然摇头,“洪伯,您不能留在这。”   “洪师傅让您留下,就是为了不牵连您。这种时候,您要是到军中找他,不是白费了他一片苦心?”   “可老爷……老爷身边没别的人……”   “就算要见他,我们也不能在这。还是先到润州,我们在润州等消息吧?”   青州要是不许人进出了,待在驿站也没什么消息。   如果官兵将滕王的军马阻在青州外,他们在驿站也等不到洪天锡。   要是青州城被攻破,蜀中大军开拔过来,他们这些人还没见到洪天锡,就先被其他蜀中兵杀了可怎么办?   玉秀没有见过滕王,可在东屏村和滕王派来的人打过交道,尤其是韩家村被屠,她觉得滕王不是什么仁善之人。   玉栋觉得玉秀说的话有理,不论哪种情况,待在驿站都不是好主意。润州城里,打听消息也方便。   洪伯被两人劝说着答应了,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就匆匆出发往润州。   从驿站到润州,路上要是赶快点,也就是一天的工夫。   玉栋几个挂念青州的消息,这时也顾不上炎热了,一行人出发后,除了停下来喂马吃点干粮,就没停过。   玉秀看着马车窗外,越往前走她心里越不安。前些日子路上都没遇上什么事,只看到有南下的官兵。   现在,路边多了行人,尤其是有不少百姓往北而行。   “快点走,青州被叛军攻破了,快点走!”有人仓皇地说道。   昨日驿卒才说青州城无忧,一夜功夫,就攻破了?   “这位大叔,青州城真的攻破了?不是说朝廷派官兵过去了吗?”赵全生过去打听。   那大叔看他脸上有疤,有些害怕,倒是一点没敢耽搁地回话,“听说前天就守不住了,我也不知道几时被攻破的。就听说那些叛军,在青州烧杀抢掠,沿路村子都遭灾了。我媳妇娘家的那个村子,要不是人跑得快,都要没命了!”   “怎么会这样?”玉栋在边上听说后,吓了一跳,“叛军的统帅,不管吗?”   “那我们哪知道啊。做了叛军了,肯定不是好人。”那大叔恨恨说了一句,不敢再停留,看玉栋他们这一行人不少,“你们也快走吧,保不齐叛军正从后面追上来呢。”   说完他招呼自己一家子赶紧收拾收拾,继续赶路。   玉栋听到他说“做了叛军了,肯定不是好人”,很想反驳。可是,师傅真的放任叛军烧杀抢掠,祸害百姓?   他在那发愣,玉秀走过来,看他脸色很不好,“哥,我们也快点走,先到润州吧。你别多想,洪师傅虽说是统帅,只怕很多事也做不了主。”   “对,师傅肯定也管不了。秀秀,还是你想得明白。我们快走,先到润州去。”玉栋被玉秀这么一劝,醒过神来。   他想到两个妹妹都是女眷,万一叛军真追上来可不好。   他让人套车,自己拿了朴刀,和赵全生一人一匹马护在马车两边。   “大爷,能看到润州城了。”又走了一段,赵全生指着前面官道边的黑影子说,“我们再快点,城门关之前进城。到了城里,什么叛军乱匪都不怕了。”   他话音刚落,后面忽然传来哭喊吵闹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远远地听到后面有百姓哭喊快跑,还有隐隐的马蹄声。   叛军真的追上来了!   洪伯先是一惊,随后又有点喜色。可是,眼看着后面哭喊声越来越大,他也急了,“大爷,我们快点进城去吧。”   “快,快,让马跑起来。”赵全生到底是在外闯荡过的,看这情形,高声大叫,让赶车的车夫快点。   “快点,他们放箭了!”玉栋在马上转头看后面远远有人倒在路边,显然是被叛军射倒在路边。   眼看着无辜百姓倒地,他捏了捏手中的朴刀,看到身旁的马车,他一咬牙踢了胯下的马一下,让马跟在马车旁快跑起来。   秀秀、淑儿和小四,都在马车里,他得照顾好他们!   马车里,玉秀听到说“放箭”后,连忙将马车里的几个靠枕和薄被都塞到马车的后车壁上。玉淑和玉梁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做,也不多问,就在边上帮忙。   可马车颠簸,又没东西绑着。这些东西软趴趴的,靠到后车壁上就往下滑。   玉秀将东西靠到后车壁后,自己往后一靠,用背将这些东西压住,又一手一个,将玉淑和玉梁拢到自己身前,紧紧按着,生怕他们露出一点。   自家的马车只是普通的薄木板,要真是放箭过来,那箭肯定能射穿马车壁板的。   前世,她见过官兵射箭,厚厚的一块木板都能射穿。   她死死按着玉淑和玉梁,马车快跑起来后前后颠簸不定,她愣是稳住了自己身子。   马车外面,还听到有人在呼喊。   “快跑啊!快跑啊!”   “追上来了!”   “救命——啊!”恍惚间,听到有人发出惨叫。   玉栋回身,看到有跑得慢的百姓,被叛军硬生生从身后一刀砍下。[.]   ☆、298章 求你别去   “快,快,他们追上来了!”赵全生头也不回地大喊。   其实,不用回头,大家都听到叛军的马蹄,由远及近,得得得的声音,就像敲在人的心上。   追兵穿着黑色蜀军服饰,人数并不多,可能是先头追来的散兵,约莫一二十个。个个都骑着马,手上拿着弓箭。   而在追兵后面,居然还有百来个穿着永定军中服饰的兵丁。这些人有骑马的也有走路的,看那衣裳破烂发髻松散,形容狼狈。   这些人护着一辆马车往前跑,马车里显然有重要的人。   而这些永定士兵的后面,又有十来个叛军在追赶。   叛军虽然是追着他们,估计因为人数不占优,倒不忙着对付这伙官兵,而是忙着追杀沿途的百姓,抢掠财物。   看样子,应该是叛军派出探路的士兵,遇上了这伙逃出的永定残兵。   两伙人倒是各不相扰,一伙忙着逃命,一伙忙着抢掠,看着都是齐心协力往润州城跑。   百姓们看到那些官兵,以为有救星了,还有想往官兵那边靠的。没想到,他们躲过叛军的刀剑,快到官兵那边时,被官兵给杀了。   “快点,能看到城门了!”洪伯看到润州城的城门口,门前人头涌动,逃得快的百姓们正蜂拥而入。   “快点,不好,看那样子,他们要关城门了!”眼看着离城门还有二三里远,可看城门楼上,正有官兵在动绞架。   若是城门吊桥收起,城门就关了。   在路上跑的百姓,也有眼见看到的,“快跑啊,城门要收吊桥了!”   “这群天杀的,不管我们的命啊!”   “这可怎么办啊?”   “娘,我害怕!我害怕!”   绝望的百姓们有人叫骂有人哭喊,还有无助的孩童嘤嘤哭泣。   那种声音传到人耳里,只觉身处无边地狱中,却不知该如何爬出。   城门要是关上,他们这些人,都只能在外面等死了。   而触手可及的永定官兵,原本该是救星的,却比叛军还像催命符。他们急着逃命进城,凡是挡在前头的,都被他们杀了。   现在距离润州城门大概一里多路,玉秀他们一群人坐着马车,想来还是来得及跑进去的。可这些人这么一路跑下来,早就筋疲力尽,哪还有力气跑呢。   玉梁死死拉着玉秀的衣袖,“大姐,我怕!”他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没了往日的笑,满是仓皇。到底还只是七岁的孩子,往日再像个大人,这种时候,还是害怕。   玉淑听到玉梁的话,伸手将他揽在怀里,颤抖着安慰,“小四,别怕,别怕!我们在呢!”   她嘴里说着不怕,可那手,明明也在发抖,还冰凉冰凉的。   玉秀将两人揽得更紧些,“淑儿,小四,我们会没事的!马车一定能跑过去的!”她说着探头对外面吩咐,“东西都丢了,人要紧!”   转头之间,她看到玉栋脸上不忍之色,她颤抖着声音说了一声,“哥,淑儿和小四很害怕……”   玉栋听到她的话,透过马车车帘的空隙,看到玉秀怀里,紧紧搂着淑儿和小四,而淑儿又把小四抱在怀里。   “别怕,哥在呢!”他连忙沉声安慰道。   赵全生听到玉秀这吩咐,明白过来,跑到柳絮等人坐的马车,“快,把东西丢下去,跑快点!”   玉秀他们此次上京,为了京中人情往来,带了不少好东西。柳絮看那上好的丝绸往外丢,有些心疼。   “什么时候了,命重要还是东西重要!”赵全生看她拉着丝绸不放,大声骂了一句,气得脸上的刀疤都红了。   柳絮被他吼得一惊,手一松包袱就掉了下去,不由回了一句,“那都是大家的心血!”   “有命,什么都能挣!”赵全生吼了一句。   他们往车下丢东西,马车轻了,跑得更快了。那后面的追兵看到一个个包裹得很好的包袱,有贪心的不由勒马,看到好东西忍不住捡。   这么一阻,他们离城门又近了,甚至能听到城门上拉绞架的咯吱声。   “等一等!让我们进去!”赵全生大喊着,又连连催促。   玉栋一直在最后殿后,看着玉秀三人的马车走上吊桥,他松了口气。   “等等我们,等等!”有后面的百姓哭喊,还有一个孩子跑不动,手一松坐在地上,叛军的马蹄就从他身上踏过。   孩子的娘亲哭喊着要回去看孩子,被丈夫死命拉着跑,挣扎之间速度慢了,被追上了,叛军手起刀落,将两人砍倒。   “等等,不要关城门,傅将军在马车里!”后面那伙残兵里,有人对着城楼大喊。   城门楼上的人也看到了这伙人,又听他们喊傅将军在马车上,倒是没再继续收吊桥,有人往城楼另一边跑去,显然是要请命。   玉栋看身后,大概还有一二百人没进城,叛军只忙着杀人抢掠,看那样子并没妄想进城。   “洪伯,你护着秀秀他们进城!”玉栋勒住马头,大声吩咐。   “大爷,您快进来!”洪伯转头大声喊道,“他们人多!”   “哥——”玉秀听到玉栋这话,拉开车帘大声喊了一句。   从听到外面的惨呼时,她心里就一直怕玉栋要去救人。   重生一世,玉秀比任何时候都怕死,尤其是怕看到哥和淑儿、小四会再次离开自己。   “哥,不要去!不要去!我求你,我求你了!”她脸色苍白,恨不得扑出去将玉栋拉回来,只是身在马车里,她根本拉不到玉栋。   “秀秀,我去阻一下追兵,很快就回来,你别怕!”玉栋丢下一句话,捏了捏手里的朴刀,调转马头,就往追兵那边赶去。   这样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惨死,他于心不忍。只是,刚才他不敢耽搁,生怕耽搁一会儿,弟弟妹妹们就走不了。现在,秀秀三个进了城,他就放心了。   只要他稍微阻拦一下,这些人就能进城了!   赵全生看玉栋毫不犹豫地往叛军那边跑去,看看自己手里的刀,再看看又被叛军砍杀的百姓,“奶奶的,老赵今儿也做回英雄!”说着也拨转马头,“大爷,等等我!”[.]   ☆、299章 城门对峙   玉秀大半个身子探出马车外,只看到玉栋和赵全生两人各拦住了一个蜀军。   她担心地还想再看,马车已经冲进城门里,她眼前骤然一黑,触目都是灰色的墙砖影子,耳边听到有百姓呼喊着进城,还有守城官兵的吆喝声。   等玉秀觉得视线再明亮时,他们几辆马车进了城门,“停下,快停下!”她连忙喊了一声。   说着她想要站起,才感到不便。   玉秀用了点劲,才松开两只手。刚才把玉淑和玉梁搂得太用力,两只手十指紧紧绞在一起。   乍然要松开,那手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等她缓过劲来,放开玉淑和玉梁。玉淑和玉梁都听到刚才玉秀和玉栋的话,他们完全吓傻了,看玉秀一动,下意识一左一右拉住玉秀的袖子,生怕她一下马车也不见了。   “淑儿,小四,别怕。我下去,看看哥那边的情形。”她心里再急,也不敢乱动,轻轻拍着两人的背,安抚着。   被她安抚着,玉淑和玉梁稍稍安静些。   “不怕,我们不怕。姐,你下去吧,我看着小四!”玉淑松开袖子,改为揽住玉梁。   玉梁挺了挺胸膛站起来,“姐,我跟你一起下去。哥不在,我……我要保护你们!”他刚才太害怕,脸上都还有泪痕,此时却用力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   玉秀一笑,“你们两人乖乖待着,没事。哥也会没事的。”   她说着,拿了马车里收着的东西就要跳下车,玉淑叫了一声“姐”,递过放在马车角落里的幕篱,又把玉梁拉回马车里坐下。   玉淑总是安安静静的,却又心细又贴心,玉秀拍拍她的手安抚一下,接过幕篱戴上。   柳絮下了马车过来,正等在马车边上,看玉秀要下马车,连忙扶住玉秀的手,洪伯让人送上脚凳,玉秀踩着脚凳下来。   守城门的官兵原本看他们几辆马车停下,有些不高兴,正想喝骂。可看玉秀这一连串的做派,一时吃不准路数,倒是不敢造次了。   城门口里,不少百姓涌进来。   “多亏那两个恩公了。”   “是啊,他们可不要有事。”   这些人一进来就念叨着,停下脚转身往城外看,想要亲眼看着刚才拦住叛军的恩公平安进城。   玉栋和赵全生两个冲出去后,将追得最近的几个蜀军打下马,让那些百姓快逃。   其余追兵看两人神勇,又看只有两人,没再去追其他的百姓,而是渐渐向他们两人围拢过去。   城门外大多数百姓已经接近城门了,有人回头大喊,“恩公,快回来!”   玉栋和赵全生看这边大家都已安全,甩开对打的蜀军,调转马头往城门这边跑过来。他们离开城门约莫一二里路,跑马过来倒也不慢。   “让开!快让开!”城门外,传来人仰马翻的吵杂声。   原来是那队溃逃的残兵,终于也护着马车跑进城来,他们人刚一站上吊桥,就大喊,“快收吊桥!快!快收吊桥!”   城门上下的官兵有些犹豫,他们一直在看着,自然知道玉栋和赵全生两人,是为了救这些逃难的百姓,才返身与追兵厮杀的。   刚才看追兵肆无忌惮地残杀百姓时,城里的官兵都想去帮忙。只是军令如山,他们这些士卒不敢妄动。   玉栋做了他们想做的事,他们心中佩服,所以听到那伙残兵叫喊“收吊桥”,他们脚下犹豫着还是没动。   “传令,收吊桥!”马车里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听那声音,应该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   众人一静。   “傅将军有令,快收吊桥!”一个亲兵模样的人,手里高举令牌,从马车里探头出来大喊,“违抗军令者死!”   傅远德是润州将军,属于润州守军的最高将领。   那亲兵拿了令牌下令,城门上的官兵认出的确是傅远德的亲兵,军令如山!不管他们心中有何不忍,终究不敢违抗,就想去收吊桥。   “恩公还没进来!”   “不要收吊桥!”   被玉栋救了的百姓们挤在城门处大喊。   “滚开!滚开!”   “丢了润州,你们吃罪得起吗?”   “滚开,再不滚开,当细作拿了!”   那伙残兵看百姓们围堵着不肯离去,提起鞭子棍棒赶人。   “做人要讲良心,你们也是他们救的啊!”有老人痛斥道。   要不是玉栋和赵全生将追兵吸引住,这伙残兵,哪有这么容易跑进城的?   被打痛的百姓们发出痛呼。“你们这些逃兵,朝廷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打无辜百姓吗?”这些人里,有个读书人打扮的大声呵斥着。   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些士卒压根不讲理,拳打脚踢驱逐人群。   “笑话,老子要个毛头小子救?”   “我们将军是为大局考虑,你们懂什么?”   有恼羞成怒的残兵,用力挺起胸膛,瞪着眼睛,大声叱责。   眼看着吊桥开始离地,玉栋和赵全生两个却又被追兵给缠上。   玉秀在洪伯和柳絮还有阿胜几个护卫下,挤开人群往城门口去。   “不要收吊桥,我家大爷还没回来!”柳絮急的大喊,伸手拉住一个正打算推城门的士兵的手,“我家大爷还没回来,他们是为了救人啊!”   那士兵被她拉住手,愣了一下,脸上也是无奈的神色。这士兵可能心中对玉栋两个有所同情,倒是没打骂,只是将柳絮推开,继续准备关城门。   “不能关,不能关!”有百姓拼命想将城门推住,他们眼看着玉栋两个再往城里跑,只想着或许拖住一刻,恩公们就跑进来了。   无奈城门这里的官兵人数多,他们压根拦不住。这些百姓大多是老弱妇孺,又怎么是身强体健的官兵们的对手呢?   玉秀踮起脚尖,看到玉栋和赵全生已经打退了纠缠的追兵,又往城门这里跑来,只要再等片刻,他们就能进城了。   只有区区十多个追兵,不要说城里的士兵,就是刚才那伙逃兵,三五个打一个,也能将追兵给打杀了。   这么近,城门上的人若是射箭,应该也能将他们射死。   玉秀心里闪过千百个念头,可是,她没有令牌,没人会听她的。[.]   ☆、300章 圣旨为证   玉秀看着那辆停在城门口的马车,那马车帘子低垂看不到里面,可听刚才的说话,车里应该就是润州将军傅远德了。   原来他带兵去支援青州城了。   看他们这样子,估计青州城一被攻破,他就带着人跑回来了吧?   城楼上忽然冲下来一个校尉打扮的人,推开人群到马车前,“将军,那是明州武解元,颜大郎,不如……”   “军令如山,你想干什么?”马车里传出一声爆喝。   那校尉显然是认识玉栋的,他急出一脸汗,但他一个校尉,怎么违抗得了将军的军令?   眼看吊桥已经离地,吊绳拉动桥板,发出轰轰的声音。   玉秀终于在洪伯等人卫护下,挤到了那辆马车前,她大声说道,“明州建昌县颜府,奉旨进京!”   她手里举着的,正是武帝召玉梁进京的圣旨。   明晃晃的圣旨,就算在人头涌动、混乱不堪的人群里,还是一样显眼。   所有人看到圣旨,下意识地跪下磕头,无人敢藐视皇家,城门口一时寂静一片。   就算这圣旨不是给自己的,傅远德也不敢托大地待在马车里,慌忙爬了出来。   “颜家奉旨进京,圣旨在此!”玉秀又大声喊了一句。她的声音本就清澈如水,在这死寂的时候,城楼上下都听到了这声音。   城楼上拉吊桥的士兵听到圣旨也是一愣,犹豫着是该继续转动绞盘把吊桥收起来,还是应该先跪下磕头。   玉栋和赵全生本就离城门很近了,这么片刻的等候,玉栋的马已经冲到了吊桥前。   吊桥已经离地约一尺左右,玉栋一勒马缰绳,他的枣红马前蹄扬起,一下跳上了吊桥,得得得地冲向城中。   赵全生也是一勒缰绳,他的马前蹄扬起,跳上吊桥。结果,刚上吊桥,那马无力地前蹄一软,赵全生一看不好,幸好身手还算不错,硬是从马上跳了下来,赶紧拉着马缰绳往城里跑。   这也不怪赵全生的马没用。   玉栋的马是洪天锡为他特意挑选的良驹,可赵全生这马,只是颜家饲养的寻常代步马匹。从发现追兵开始,这一路奔跑下来,那马能撑到现在才脱力,已经很了不起了。   玉秀看着两人跑上吊桥,松了口气,“颜家奉旨进京,路过润州,特拜见傅将军!”她若无其事地将圣旨放低点,转身递给洪伯双手捧过,很有礼地跟傅远德行了福礼。   傅远德只觉自己被戏弄了,气得一手撑着马车车辕就站了起来。   “傅将军有伤,千万小心!”玉秀很体贴地说了一句,递过一张名帖给到傅远德的亲兵,“傅将军养伤为重,民女敬仰英雄,急着求见,怕您不肯赐见一面,才拿了圣旨做证的。民女考虑不周,一时唐突,还望勿怪。”   傅远德看着眼前这戴着幕篱的女子,声音清澈悦耳,身形窈窕动人,一动一静皆美如图画让人心悦。可是,他还是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很想发火。他想破口大骂,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玉秀越有礼,他心里就越怄。   她刚才高举圣旨,逼迫众人下跪行礼,现在又狡辩说是拿来证明身份之用。明眼人都知道她是为了拖延时间,可是,她没说是传旨,也没说要众人如何,她只是自报了一下家门。   刚才放玉栋和赵全生进城,其实也没什么干系。只是,那时他心里堵着一口气,尤其是听着这些无知百姓口口声声的“恩公”,让他心惊也心虚。   傅远德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却偏偏不能当众发火拿人。若是他下令拿人,城门上下这么多眼睛看着,玉秀手里又的确有圣旨。   周围的百姓们,正往他身后涌去,迎接他们的救命恩人。   这种时候,拿下颜家兄妹,他能用什么罪名?   傅远德兵败回城,不想多生事端,只能深深吸了口气,转头大声骂道,“都聋了吗?收吊桥!润州有失,你们谁吃罪得起!”   城楼上下的人都回过神来,咯吱咯吱的声音中,吊桥终于缓慢收起。   傅远德看着玉秀,正想说点什么,刚才接名帖的亲兵送上了玉秀所递的名帖,名帖上是烫金的“靖王府”标识。   润州也是南北往来门户,往明州传旨的钦差,也是路过润州的。所以,颜家二爷奉旨进京的事,傅远德也是知道的。   现在,玉秀递上的靖王府名帖,颜家兄妹和靖王府关系匪浅!   自从当年卖了洪天锡投靠武帝后,他终于做上了润州将军,说起来武帝这安排还真是妙。   他是润州将军,鲁辛是青州将军,两城相距不远,他们简直成了吊一条绳上的蚱蜢。   傅远德想要升官,可他一再蹦跶,武帝偶尔会有赏赐,但官职上,他也止步于润州将军。   与鲁辛私下谈话时,鲁辛说他们两人不得武帝信任。   所以,傅远德听了鲁辛的劝,这些年里,已经不敢求升官,只求平安了。   靖王府这些年圣眷隆重,颜家兄妹既然有靖王府的名帖,肯定是投在靖王门下了。他想起唐赫章可是收了靖王府大公子为弟子,而颜家二爷,据说是唐赫章的关门弟子。   幸好刚才没有负气将他们拿下,傅远德心里不由暗自庆幸,“原来是奉旨进京的颜家兄妹。”他声音放缓地说了一句,“蜀中叛乱,本将军职责所在,不得不尽快安排军务。”   这话,也是解释刚才为何他坚持放吊桥了。   玉秀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依然恭敬,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钦佩,“傅将军为国受伤,还带伤料理军务,实在难得。是我们兄妹唐突,差点误了将军大事。”   她说着,看玉栋已经走过来,扬声说道,“哥,快过来见过傅将军,这城中上下,多亏了傅将军,我们才能安心呢。”   傅远德听玉秀说得谦卑,话里话外都是捧着他,心里舒服了几分。   “哪里哪里,都是职责所在……”   “傅将军太自谦了,等到了京城,若是有人问起,我们兄妹可要为将军作证。”玉秀隐隐保证,会在人前为他说项,傅远德不由露出笑意。[.]   ☆、301章 城中落脚   玉栋一进城,就看到玉秀带着幕篱站在那,听到她的招呼后,他大步往这边走来。   走到马车前,听到玉秀对傅远德的话,他抿了抿嘴还未开口。   玉秀已经一把拉住他,“哥,这就是傅远德傅将军!”   玉栋看傅远德,长得脸圆厚唇,看着还有点忠厚相。身材挺厚实的,就不知该说是健硕还是肥肉了,站在马车边,肚腩微微凸出来。幸好铠甲玉带束缚,肚子倒没太垂下去。   他心中有些恼怒,这傅远德,一路只管自己奔逃,他若有心,带回来的残兵,也足够将追兵给阻杀了。   玉秀知道玉栋的性子,又看他脸紧绷着,生怕哥哥一时冲动。她手上用力抓着玉带的胳膊,抓得很紧很用力。   玉栋微微偏头,看到大妹妹眼神里的祈求之意,明白她的意思,“建昌颜玉栋,见过傅将军!”他抱拳行礼,话语还算恭敬,只是声音有点发紧。   玉秀微微松开手,只要玉栋不当面直叱就好。他们身在润州城,这里可是傅远德的地盘。   傅远德人老成精,哪会看不出玉栋的愤怒,他淡淡笑了一下,张嘴刚想开口。   “傅将军,听说您还带伤,我们居然耽搁您这么久,您快回马车上吧。等您回府后,我哥再上门拜见。”玉秀一副关切的语气,插话劝说。   傅远德有伤吗?   看他身上的铠甲有血衣裳凌乱,样子是够狼狈。只是,他一开口,说话中气十足,上下马车行动自如,真看不出有伤的样子。   可是,他就是以重伤的名义坐着马车的。   玉秀这么一说,傅远德僵了一下,想到颜家好歹是奉旨进京的,自己刚才不是拿定主意先不收拾他们吗?   他心中想着,刚才本想教训玉栋的话就吞了回去,“呵呵,呵呵,对,本将军军务在身……”他说着坐回马车。   “快点,回府报信,让大夫为将军看伤!”有亲兵喊了一声。   于是,亲兵们很有眼色地在前开道的开道,左右护卫的护卫,护着傅远德的马车往城中将军府行去。   “散开,散开,快散开!”不论心中有何想法,留在城门处的官兵们,开始驱散围在这边的百姓们。   这些百姓们刚才是因为感激,想要亲眼看到玉栋的平安才留下的,如今看两位恩公平安,有人上来想磕头感谢救命之恩,有人看赵全生马没了,想要递上几文钱。   玉栋和赵全生自然都一一推辞了,让大家快些入城。   赵全生只觉自己晕晕乎乎的,活了三十来年,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大的大英雄啊!他只觉骨头发轻脚步打飘,比喝了三十年陈老酒还醉。   柳絮看他身上划了几道口子,都是血,挤过来提醒,“老赵,你身上有血,还不去包扎一下?”   赵全生咧开嘴露出傻笑,“没事,没事。”说着还拍拍自己胸脯,表明自己健壮如牛。他笑得太灿烂,连脸上的疤都扭曲起来。   原本应该很狰狞,只是,此时看着,众人只觉说不出的男子气概。   “大家快进城吧。若是有其他去处,趁着北门未关,可以尽早动身。”刚才从城楼跑下的校尉喊了几声。   百姓们三三两两散去。   玉栋听到那校尉声音,觉得有点耳熟。   那校尉看玉栋一直盯着自己看,走过来见礼,“颜大郎,府城武试时见识过您的身手。今日再见,少年英雄啊!”他看玉栋看着自己,有些思索的样子,“大郎对我必定不熟,我姓陆,武试都百名开外了,与大郎一起吃过两顿酒,没好意思凑前。”   玉栋听了,不好意思地招呼,“见过陆兄。我……我记人不好,多有得罪。”   陆校尉哈哈一笑,“大郎还真是实诚。你今日不顾安危救助百姓,大家都佩服得很,说什么得罪啊。”   若碰上圆滑的人,听他这么说,必定会装着想起来的样子,然后客套一番。这颜玉栋不知是因为年纪小还是天性如此,居然很实诚地说不记得了。   若换成别人,陆校尉可能还不高兴,可他看玉栋所作所为很顺眼,看人顺眼了,那人就怎么做都顺眼。所以,他觉得玉栋真是一个磊落忠厚的少年。   他看向玉秀还有靠城墙边的马车,再看看洪伯等一行人,“大郎进城后打算到哪安置?”   “我家在润州有家车马行,马车马匹打算送到那边,我们这些人,找家客栈住两日。”   “城中的客栈只怕没什么空房了,看你还有女眷。若是不嫌弃,住我家去吧,挤挤总能安置下的。”陆校尉客气地说,“我在城里有套宅子,家人都在明州未过来,空了不少房舍。”   “家中已经安排人来城里定客栈,想来已经订好了。”玉栋连忙推辞。   毕竟他和这陆校尉实在不熟。   在明州武试后,他倒也和不少武举有交往。可就像陆校尉所说的,他是那科的武解元,交往最多的,要么是同乡,要么是榜上前列的。   他又不是长袖善舞之人,相交深厚的也只那么几个。   陆校尉倒是一片赤诚。若说对玉栋中了武解元,他还未必完全服气的话,这次润州城外一幕,让他心服口服。   城内城外这么多官兵,只有玉栋和赵全生这一主一仆,敢和追兵厮杀,救下无辜百姓。   他心里佩服,又存了结交之心,盛情邀请玉栋到自己家落脚。   听了玉栋推辞的话,陆校尉连忙劝道,“大郎,你看,你还带着两个妹妹,客栈到底人多口杂。如今城里人多,更是鱼龙混杂。莫非因为我名次太差、人微言轻,大郎不愿下交?”末了,他还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   玉秀站在一边看这陆校尉。刚才傅远德要关城门时,这位陆校尉就仗义阻止,现在又如此盛情。为了打听洪天锡的消息,他们还要在润州城内留些日子,结交这人没有坏处。她微不可见地跟玉栋点头,示意他答应。   “哪里哪里,那就叨扰了。”玉栋听陆校尉话又说到这份上,玉秀又这么暗示,只好答应了。   [.]   ☆、302章 润州停留   陆校尉今日本来就不当值,只是听到城外动静,才跑到城楼来看看的。   现在城门也关了,他和同僚们打声招呼,带着玉栋一行人往自己家去。   玉秀叫过阿胜低声吩咐了几句,自己也坐回马车里。   陆校尉看玉秀上了马车,想到刚才玉秀跟傅远德说的话,跟玉栋笑着说,“令妹年纪不大,倒是很聪慧,看你们兄妹感情也好。”   玉秀当时那举着圣旨高叫的   玉栋听人夸自己妹妹,那是最愿意听的,点点头,“我大妹妹是很聪明……”   玉秀看玉栋还打算说,在马车里踢踢玉梁,朝车外努努嘴。   玉梁倒是一下就会意了,探头到马车外,叫了一声,“哥,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们了。”   玉栋看玉梁那脸色还有点苍白,有点内疚,“没事了,没事了,吓坏了吧?淑儿没事吧?”   “哥,我没事,我们都很担心你。”玉淑听玉栋问起自己,隔着车帘回了一句。   “我也没事,你们别担心,这不都没事嘛。”玉栋想起刚才自己冒险救人。   眼见着追兵追杀无辜百姓,他又有能力搭救一二,那种时候不去救人,他觉得良心过不去。   可现在平安无事了,想起自己就把弟弟妹妹们丢到城里,万一自己出事,就留下他们,自己岂不是对不起爹娘的嘱咐?   这种矛盾心情下,他说话张口结舌起来,自然也忘了还要夸奖玉秀。   陆校尉看他窘迫的神情,又感慨地说了一句,“大郎真是个好兄长。”   “我们四个是相依为命的。”玉栋低声说了一句。   玉栋中武解元后,其他武举们自然也会关心他的身世。他这么一说,陆校尉想起听到的传言,他们兄妹四个父母双亡、相依为命,倒是有些同情。   他已经年近三十,子女都比玉梁大了。嘴上与玉栋平辈论交,看他们的年纪,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将他们当小辈看。   陆校尉能做这校尉,多亏有亲戚认识润州这边的守军。那人为他举荐,谋了差事。他做事勤勉,家里又舍得让他上下打点。所以,他没多久就做了这校尉。   他倒是直性子,这一路过来,将自己的事说了,还跟玉栋说了不少润州城中的事。   润州城里,政事上是润州知府做主,武备上则是润州将军傅远德说了算。   “他这个将军,人家说他是刚来时求升官,后来求生子,如今一心求生财。”提起傅远德,陆校尉不屑地说了一句。   说话之间,马车拐到了陆宅所在的大街上。   往前走了几步,远远地就看到钱昌和钟有行两个人,人高马大的,正杵在一处宅子大门前台阶下。   虽然看不到匾额,但应该就是陆宅了。   或许是因为心中担忧,两人都黑着脸,跟黑脸门神一样。陆宅的门房看两人凶恶,只敢站在大门口怒瞪着,却没敢赶人。   一看到玉栋一行人过来,两人急忙走上来,先上下打量,看玉栋无恙后,才舒了口气,安心地行礼。   一直起腰,钟有行忍不住后悔“大爷,您太冒险了。我们惭愧,这种关头竟然没护在大爷和大娘子边上。”   钱昌虽然没有说话,但看他拖着跛脚,也不顾难看,一瘸一拐地很快跑过来,就知道他的担忧。   “不怪你们,谁也想不到路上就遇到叛军了。再说也是我让你们先过来的。”玉栋看两人面有愧色,连忙安慰道。   陆校尉看着两人一身短打,身上凶悍之气扑面而来,一看就不是寻常武夫,不由问道,“这两位是……”   “陆年兄,这两位是我家的护院,这位是钱昌,他叫钟有行。因为我们怕城里没地方住,让他们先进城来了。”玉栋介绍了两人名字。   陆校尉疑惑地看看两人,刚才看钱昌走路那腿是瘸的,再看钟有行,他眼尖地发现钟有行少了一个手指头。   看那样子,应该不是天生的残疾。但要说是江湖人,却又不像。   两人站在那里,不自觉地就腰背挺直,双脚直立,身形不动如山,让他总觉得有点眼熟。   到底和颜家兄妹不熟,他也不好深问,看大家还站着,连忙招呼,“走吧,先进屋,先进屋,我们别在大门口站着了。”说着又叫了门房过来帮忙和带路。   玉秀三个下了马车,走进大门,入目是两株参天大树,站到树荫下,只觉神清气爽。   陆校尉家的这处宅院,是一座两进的院子,看那花木,有些疏于打理。果然是像他说的,家里就没几个人。   “我家眷没接过来,这里也只有几个老仆。若是照顾不周,可多包涵啊。”陆校尉一边引路一边客气。   “这样就已经很打扰了,感激不尽。”玉栋连忙说道。   陆校尉自己住在前院,他让个婆子过来带路,问过玉栋后,安排玉秀等女眷们住到后院,玉栋、玉梁等人和他一起,住在前院。   陆家的女眷们都不在这,据陆校尉所说,他当上这校尉也没多久,原打算到年底将妻儿接过来,“幸好没接过来,看今天这样,只怕叛军很快就要攻到润州城下了,到时还不知道如何呢。”   “如今润州只有一千多守军,朝廷援兵不知几日才到。要是明日后日叛军就到城下,唉!能不能守住还真是不好说。”想到这个,陆校尉有些沮丧。   “对了,明日估计北门不会关的,你们尽快动身,最好明日城门一开就快点走吧?万一打起来,城门一关,你们也走不了。”   “我们……在润州还有点事,还得留几天。”玉栋不能说心悬洪天锡的消息,只好含糊的说。   “这都要打仗了,有什么事比平安更重要的?”陆校尉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实话跟你说,城里这点兵力,压根不够看。”   青州和润州都有三千守军。前几日傅远德带了两千到青州,协助鲁辛守城。结果,今天就带了一百多个残兵败将回来。这城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千多人。叛军可号称有五十万大军。[.]   ☆、303章 傅远德的惧意   陆校尉为了让玉栋尽快离开,甚至不惜漏了城中的底,一千守军,谁都知道人力根本够不上。   可他好说歹说,玉栋就是不肯走。   陆校尉也是个热心肠的,对玉栋又真是钦佩,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看直接劝说不通,想到还有三个人,又说道,“你不走,你弟弟妹妹们也不先走吗?”   玉栋决意要留在润州等洪天锡的消息。   师傅是为了报仇才加入叛军的,要是鲁辛和傅远德死了,他是不是就肯回家去?   他还未想好要如何劝说,只是,若是不趁这次将师傅劝回家,也许,师傅就再也不能回东屏村了。   他也想过让玉秀带着玉淑和玉梁先走,可玉秀怎么肯让他一人留下?   这一路上,玉栋好劝歹说,甚至都不惜骂了,结果他一骂,弟妹三个人就对着他哭。玉秀和玉淑姑娘家,好歹还只是坐着抹泪,玉梁是猴他身上嚎啕大哭。   “爹娘走了,哥,你就管你自己心思,不管我们了吗?”玉秀还哭着问他。   玉栋拗不过他们,想想待在润州城里等消息,应该也没什么事。再说就算真要攻城,总有时间开城放百姓逃命的。他们有马车有护卫,到时走也来得及。所以答应玉秀三个跟自己一起。   想着听到陆校尉这么问,他忍不住叹气,“他们不肯走。”   陆校尉想到他们兄妹几个感情好,倒是能明白。   有弟妹安危压着,玉栋还是要留在润州城,必定是有要事了。   到底交浅不好言深,他也不再劝说。   等颜家兄妹安顿好,陆校尉看看都快晚饭了,吩咐人内外摆了两桌,一桌自然是玉秀几个吃。陆校尉陪着玉栋坐了一桌。   吃完之后,玉栋来到后院,玉秀叫了钱昌和钟有行进来,正打算问他们打听到什么事儿。   因为钱昌和钟有行都是跟着成王多年的,润州城守军里也有成王手底下放出来的将领。   两人到了润州打听,润州城里有一个周家军中出来的校尉,跟着傅远德去青州了。还有一个姓戚的,外号戚石头,在润州边上的小城松城带兵。   “听老戚说,世子爷已经从北地回京了,只是粮草一时不齐,才没法马上带军南下。”钱昌与老戚关系更深厚,所以见了后说得也多。   “蜀军的情形,他知道吗?”玉栋连忙追问。   “蜀军带军的,是一个叫洪典的。听说年纪大了,总得有五六十岁了。不过,此次发兵,滕王亲自在军中统帅。”   “小的在润州城里没碰上熟人,倒是听到润州守军里,不少人对傅远德不满。这两年傅远德想钱想疯了,克扣军饷。军中升迁都得孝敬他银子,不然凭你再能干也只能做个小兵。”钟有行跟着说道。他也是行伍出身的,对傅远德这种克扣粮饷的将军,最是愤恨。   “这话老戚也说过。他们那边的粮饷,都是润州运过去的。早几年还好,这两年米里掺沙子的事都有过。为这他还和傅远德打过擂台,傅远德到底顾忌些,才不敢公然掺沙子了。”   “这傅远德也就是窝在润州,若是在我们王爷手底下,敢克扣将士们的粮饷,皮都扒了他几层。”钟有行恼怒地说道。   钟有行和钱昌虽然不再周家军中,可说起成王周定康和周明,还是习惯称呼王爷和世子。   若照钱昌听到的消息,洪天锡岂不是只能出力无法下令的大将军?那蜀军的做法,肯定不是师傅授意的了。   玉栋想着洪天锡压根没军权,有点担心。可再想着若是师傅没兵权,那像今日这样追杀百姓的事,肯定不是师傅授意的。若是师傅带兵,肯定不会允许的。   师傅以前教导他时,就说过两军打仗,不可祸害无辜百姓。   今日见到叛军随意杀掠,他心里一直堵得慌。听到这消息,反而觉得好受多了。   “大爷,听陆校尉的意思,润州城里现在就一千来号人,叛军要是打过来,守城可就难了。”钟有行想起陆校尉的话,有些担心。   这个问题,傅远德也担心。   他回到府中后,换了套衣裳,一路奔逃几夜未合眼,先睡了个天昏地暗。   等他醒来,月上东山。   家中妻妾儿女们不敢打扰,都缩在各自的院中,等他相召。   傅远德想到青州一幕,还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青州城外,他和鲁辛看到了洪天锡,当年带他们打仗的将军。   他们两人知道,洪天锡最恨他们。而他们,这几年也总是心里不安,不敢离开自己所辖之处,就怕被人暗杀。   仇人见面,洪天锡想杀他们。他们两个,也想杀了洪天锡,拔出这根藏在心中多年的刺。   没想到,洪天锡虽然老迈,却没老朽,竟然还能骑马挥刀。   他和鲁辛仗着自己两个好歹比洪天锡年轻,两人战一个,总是手到擒来吧?   没想到,一个照面,只是一个照面……想到那幕,他还是忍不住心寒。   他和鲁辛两人一左一右包抄,打算合力拿下洪天锡。   可洪天锡让过了他,然后,大刀一砍。   他勒马回头时,就看到鲁辛被洪天锡硬生生劈成了两半,甚至,两半血肉掉下马时,还有“啊”的一声惨叫。他的铠甲上,也被溅上了血。   洪天锡杀了鲁辛,花白须发上,都沾染了红色的鲜血,他提着大刀向自己奔过来。   大刀上的血,还在滴……   傅远德只觉得手软脚软,他不敢应战,就这么逃了……逃回城中后,双脚一软滚下马来。亲兵们以为他受了重伤,将他抬起来。   他让人备马车,就这么逃出了青州……   一想到自己是逃出青州的,随后,就听到青州城破的消息。只要青州那些人都死了,没人知道他是临阵脱逃的。   抱着这心思,这一路上他就躲在马车里,让亲兵们只说他受了重伤。   现在,回到润州了。   可润州只剩下一千多守军,他连夜派人向朝廷求援,可援兵到来之前,该怎么守住润州城?   丢了青州还能推到鲁辛身上,润州,却是一定要死守的。   润州要是丢了,他若沙场殒命也就罢了,若是他未死,只怕武帝不会放过自己。   可只凭着一千个人,怎么守城?[.]   ☆、304章 半夜烽火   傅远德发了半日呆,派人叫了几个军中亲信来家中议事。   很快,被传唤的五个亲信,陆陆续续到了傅府。   傅远德做了多年润州将军,润州城这三千守军,可以说大半将领都是他提拔的。而今晚叫过来的,却是亲信中的亲信。这些人,有的是校尉,有的是总旗,都是一起打过仗、同桌喝过酒、坐一起分过金银的人。   他这些年赚到的银钱,这些人都分到不少,大家算是荣辱与共的。   傅远德也不怕他们知道自己未受重伤。   他其实有些后悔,早知道今日在城门前,他就不该出马车露面。听人说虎贲细作无所不在,万一他未受伤的消息被上报武帝呢?   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守住润州城。等援军来了后,他再出去玩把命,让朝廷看到他的忠心和英勇。   五个亲信进了厅中,看到厅中灯火通明,傅远德坐在正座上,穿着深色家常长袍,手脚上都没见绑着伤口。脸上有倦容,可看那血色,一点不像是受重伤的。   他们各自寻了位置坐下,毕竟是自己人,也没假装问候伤势。再说武人到底直率些,一眼看去没伤,一放心也就不多话了。   只是,往日来这厅中,都是歌舞美酒。今夜却是格外安静。   厅中伺候的奴仆都被远远遣开了,只有两个小厮待众人落座后,给每人倒了茶后,然后也远远退了出去。   傅远德的几个亲兵,站到厅外守候。   这五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看这架势,是有棘手的大事啊。   “大哥,叫我们来,是出什么大事了?”一个性子急的,刚一落座就问道。   “唉……不瞒你们说,这次青州之战,战事不顺,鲁辛阵亡了。叫大家来,是想商议守城之事。”   “听说叛军有五十万大军?”另一个问道。   “青州城外,看着不到十万,或许叛军有所虚报……”   武帝除了命他带兵驰援青州外,还将附近的兵将派了不少,零零总总算下来,近三万人守卫青州。   如果他和鲁辛不是脑子一热,觉得叛军人少有机可乘,想带兵应战,趁机擒拿洪天锡。他们两人若只闭门坚守的话,撑个几日不是什么难题。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他在心中斟酌着守城之事。   润州城里,现在还有一千多守军,若将民夫等都算上,就有五千来人。   朝廷援军从京城开拔。从京城到润州,日夜兼程的话,再过三天,现在应该快到了吧?他们能不能凭着五千来人,守上三天?   就算叛军只有十万,要守三天,也是异想天开。   他想了半天,张嘴刚想说话,就听到远远的喊杀声,还有冲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仔细一看,分明是烽火!   “大哥,那里……那里好像是戚石头驻扎的松城……”有人到院子里看看方向,有些惊讶地说道。   松城,距离润州只有十里路,是润州的辅城。两者互为犄角,可守望互助。   傅远德逃回来后,忙着休息,没有派人去松城知会那边的守军……   “快,派人上城楼去看看,是不是松城出事了?”傅远德连忙叫了个亲兵出府去看看。   这大半夜的,松城若是传来喊杀声,那就是叛军乘夜偷袭松城了?   傅远德不禁再出一身冷汗。这些年他耽于安乐,竟然忘了通知松城防备,这实在……太大意了!   亲兵领命匆匆跑出去,厅中六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说话。   “将军……将军……松城来人了……不是,不是来人……”派出的亲兵慌张地跑回来,越急话越说不清楚。   “你奶奶的,到底来没来人,话都不会说了?”坐得最近一个总旗不耐烦,一脚踢了过去。   那亲兵挨打,痛得跪倒在地,连忙忍痛回道,“松城被叛军攻破了,戚指挥带人退到城下,正在叫门!”   “真的是戚石头在城外?”傅远德追问道。   戚石头,人如其名,脾气硬得像块石头。以他的性子,不像是会弃城而退的人。   “外面的人说叛军夜里忽然偷袭,松城那没防备,戚指挥带人抗击,受了重伤。现在人正昏迷着,他们将人抬了,退出来的。叛军还没追过来。”   亲兵这么一说,傅远德等人明白了。   戚石头受了重伤,他的亲兵和底下将士们乘着他昏迷不醒、不能做主时,硬将他抬了逃出来的。叛军没有追过来,那松城看来还没丢失了?w w w . t x t 8 0 . c om   “来了多少叛军?”   “据说有二三万人……将军,守城的问,这城门,开还是不开?”   城门开还是不开?   傅远德与戚石头往日并不对付,若是平时,必然是不开的。可现在这时候……想到白日里那张靖王府的名帖,他犹豫一下,下令道,“先看准人,再放他们进来。把人安排到其他军营里去安顿下来。”   那亲兵领命后,连忙又跑出去传令。   “大哥,松城也才五千来号人,只怕是守不住。”   松城一丢,润州城,就是一座孤城了!   傅远德再坐不住,“走,我们看看去!”   润州城的人,想着就算青州丢了,叛军要从青州到润州,也得几日路程。那些逃难进城的百姓,白天逃了一条命,现在正想着今晚总能睡个安稳觉。如今,都睡不着了。   傅远德一行人往城楼跑去,走到街上,街头不少人家都亮了灯。还有人听到马蹄声,探头到窗边张望。   松城离润州,到底还有些路。喊杀声传到这边来,听着也没那么吓人了。大多数人,倒是被那冲天的火光惊醒的。   若不是有宵禁,这时候街头可能都站满人了。   玉栋兄妹四个也被惊动了,玉秀叫醒玉淑和玉梁,让人到前院来询问出了何事。   陆校尉自己穿戴好之后,赶到城楼那边打听,很快让人回来报信,说是松城被袭之事。   “松城失守了吗?”玉栋急的问那士兵。   “不知道啊,他们从松城退出来时,还没失守。可叛军有几万人呢,松城才五千人。”回来报信的士兵嘟囔着,显然觉得松城失守是迟早的事。   ☆、305章 血战之人   这一夜,一城无眠。   城楼上的官兵们,看着松城那边由火光冲天,到后来火光渐熄,再到后面,只看到零星的火光。   城中的百姓们,听着远远的喊杀声,越来越小,最后,就只剩下一片寂静。   等东方露白,朝霞满天时,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松城失守了!   润州,真的成了一座孤城!   玉栋担忧地看向玉秀,嘴唇动了动,还未说出声来。   玉秀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狠狠摇头,“哥,你不走,我也不走。”   玉淑和玉梁依在玉秀边上,听到玉秀的话,一脸决绝的点头附和。   玉栋本就不是舌灿莲花的,又听到陆府外面传来杂乱声音,只好先压下了劝说的话。   “大爷,陆校尉,把老戚接到他家里养伤来了。”钟有行走过来说道。   原来傅远德让松城这些人进城,安顿到军营歇息后,别的却不管了。   戚石头是被敌军在胸前砍了一道伤口,伤势很重。   军医看那伤势,不敢下手,松城来的兵将叫嚷快请好大夫。   傅远德的亲信们看着戚石头受伤,却很幸灾乐祸。   听他们叫着请大夫,他们在边上发牢骚,“我家将军也是从青州重伤回来,就你们将军金贵?我们这里一堆伤兵,等着看伤呢。”   松城的兵将们听到这话,气得就要跟他们干架。其他人连忙拉开两帮人,最后,陆校尉说自己家中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戚将军到他家中养伤,众人才散了。   玉秀想到昨日钱昌说戚石头和傅远德打过擂台,想来两人不和已久,“老赵,你来过润州,城里也熟。你去找柳絮拿银子,请城里最好的外伤大夫来看。”   玉栋在边上连连点头。戚将军是为国受伤的,他们既然碰上了,能尽一份心力也好。何况这人和钱昌有交情,就算看钱昌面上,他们能帮忙的也该帮忙。   赵全生答应一声,连忙去请大夫了。   “哥,你和老钟去前面,看看有没有我们能帮忙的吧?”玉秀又催玉栋去看。   玉栋本来也想去看,就和钟有行一起,往前院戚石头养伤的地方走去。   颜家在润州城里有车马行,车马行的掌柜的对城中熟悉。很快,赵全生就带了个老大夫过来。   戚石头的亲兵守在床边,老大夫一进门,看着这些人满身戾气,盯着自己好像一群饿狼盯着只羔羊,打开药箱的手都有点抖。   玉栋连忙柔声说,“大夫,您给仔细看看,诊金我们必定不会少的。”   “对,对,给我们将军治好了,我们给……”一个亲兵说着话,怀里一摸,然后傻眼了。他本来想说我们给你钱。可怀里,空空如也。   他去看其他几个亲兵,其他几人摸摸口袋,有人摸出几个大钱,有人也是一个子儿都没掏出。   当兵的本来就囊中羞涩,他们又是漏液从松城奔到润州的,就算有钱也来不及带身上。   钱昌和钟有行两个一人拿出一个钱袋,“大夫,您快给看,这些钱,您看够不?”   “行……行啊,钱瘸子,有钱嘚瑟啦?”床上,忽然传来一个说话声,说完一句就呼哧呼哧喘气,原来是戚石头醒过来了。   “你个茅坑里的臭石头,就你话多。”钱昌一看他醒了,高兴地将站在边上的大夫一把推到床前,又大掌一挥,将床前的两个亲兵给拍到边上,“让开,让开,让大夫看。”   老大夫走上前,看床上的人脸色苍白泛着青色,胸口上杂七杂八缠着布条,当胸全是血,那刀口血肉外翻,最深的地方都快有拳头深。   随着呼吸,那道伤口也在一开一合,看那刀口位置,若再砍深点,就得把人砍成两半了。   “这伤口得洗洗,然后我给缝上。”看到伤患后,大夫的神色正常了,伸手在伤口处压了一下,“烧点热水来,得快点把箭头取出来。”   陆校尉一直在边上,听到这话,连忙吩咐家中的仆妇去烧水。   戚石头说了一句后,神智又有点昏迷,他一把抓住床边上人的手,“城楼……城楼……怎么样了?”   被他拉住问的亲兵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钱昌在边上接口说,“弟兄们正跟叛军打着呢。”他知道戚石头的脾气,咬牙哄了一句。   “别待这,快,去帮忙。”戚石头显然以为自己还在松城,看亲兵们围着自己,着急地催促。   叛军人数太多,松城只有五千人,亲兵们围住自己算什么?到城楼上帮忙才是正经啊。   “是,将军,小的们……马上去!”一个亲兵咬牙说着,声音却有些颤抖哽咽。   这时热水送进来,大夫端了一碗汤药让喂下去。   戚石头再想说话,钱昌过来端了汤药,让人把他扶起来些,“先喝药,有话等会说。”   说完直接就往嘴里倒。   戚石头咕咚咕咚喝着,压根没空隙再开口。   这汤药有安神的成分,他喝下没多久,眼皮就合上了。   “你们按住他手脚,我得给他缝伤口。要是有老参,给他含一片。”老大夫说着,从药箱里拿出针线,又将针拿火上烤了烤。   钟有行少了个手指,怕自己力气不够,钱昌带了三个亲兵压住戚石头。   陆校尉听说要老参,有点为难。他当上这校尉已经是得了家族之力,自己家里毕竟不是豪富之家。一株老参要价少说也得几百两,他手头一时没这么多现钱。他叫过随从,打算吩咐去同僚家通融一点。   玉栋离他较近,听他说买老参,走到边上跟陆校尉说,“陆大哥,我让我妹妹去找找,好像我们带着有呢。”   “城里药铺应该有卖的……”陆校尉想要拒绝。   玉栋笑着说,“陆大哥,也让我尽点心意。戚将军,实在让人佩服。何况我们本来就带着有的。”他说着叫了阿胜过来,让他去后院找玉秀问问。   陆校尉听到这话,重重叹了口气。   两人不由想到昨日见到的号称“重伤”的傅远德,已经能活蹦乱跳地在城中跑动。而躺床上的戚石头,还在挂念松城能否守住。   ☆、306章 城楼一幕   玉栋是个厚道人,看人总是会先看对方的好处,可现在,他心里滑过一个念头,傅远德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将军?   这样的小人,当年出卖师傅,现在贪生怕死不顾大局,凭他,能守住润州吗?   阿胜很快捧了个盒子匆匆回来,将盒子递给玉栋。   玉栋打开盒子,正是那株老山参,比他大拇指还粗点,药铺掌柜说有百年了。他看不出来,就递给老大夫,“大夫,您看这老参能用吗?”   “能用能用,这可是好参啊。”老大夫是个识货了,“快点,去切一片让伤者含上,再切这么一段,炖汤给他补补。”   玉栋答应一声,让阿胜照着大夫说的去弄。   守在戚石头边上的几个亲兵都感激地看着玉栋。   老大夫穿好针线,让他们按住人,手起针落将伤口缝合起来。   戚石头虽然是昏迷中,还是痛得浑身发紧,手脚不能动弹,只看到他身上冷汗如雨。   一连缝了二十针,那老大夫在伤口处打了个结,拿剪子剪断,“好了。这两日会发热,得小心看顾,不然情况比较危急……”   “大夫,这几日还得劳烦您每日来看看。”   “这……实不相瞒,老朽家里,正打算今日离城啊。”那老大夫为难的说,“这叛军一路打过来,润州只怕也不太平……”   他顺口说着,然后想起眼前这些可都是润州守军,连忙又转圜道,“兵爷,老朽不是说诸位守不住,而是,而是老朽胆小,听到打杀声害怕,才想避到北方去的,真不是……”   “大夫不用害怕,没人说您不对。只是,戚将军的伤势……”   “这无妨,这位将军身子骨强健,养些日子就好了。”他连忙保证道。   “那要发热怎么办?”一个亲兵着急地问。   “伤成这样,哪有不发热的?”老大夫吹着胡子,不屑地说道。   既然都会发热,你刚才干嘛说发热情况危急?那亲兵一口气噎住,真想揪住这大夫的衣领好好说道说道。   一般大夫为了责任,都是小病往大了说,有伤往重了说。老大夫刚才提醒发热,只是往日吓唬病患家属吓唬习惯了。一看几个亲兵瞪圆了眼睛,他一个字不敢多说了。   钱昌咳了一声,“大夫,那劳您给开些药吧。”   老大夫答应一声,提笔刷刷刷写下一张药方子,又拿出一个瓷瓶,“这些药给他外敷,伤口每日热水清洗后涂上。”说完放下东西,逃一样走了。   玉栋拿起药方看了一眼,让阿胜去药铺抓药。   “戚将军既然无恙,你们都先歇会,我让人备些吃食送过来。”陆校尉安心了,跟那些亲兵说。   那些亲兵们看到自家将军无事,都安心了。这头心事放下,他们又挂念起松城那些同僚。   “松城那边没有消息送过来,你们先歇歇,我去城楼那边看看吧。”   “陆大哥,我能上城楼吗?”玉栋跟他出来问道。   “这有什么不能的,走,我带你上去看看。”陆校尉一口应承了。   赵全生昨日厮杀一番后,热血涌动,听玉栋说要去城楼,就要跟随护卫。   他带着玉栋两人来到城楼那边。   城楼上稀稀拉拉留着十来个士兵站岗,看到陆校尉上来,他们人站直了些。   陆校尉招呼了一声,和玉栋一起走到城垛边上。   远远地看着松城那边,还有一缕一缕的烟雾升起,应该是昨夜大火后,还有未灭尽的地方。   玉栋看那松城,说是小城,看着那房舍鳞次栉比,应该有不少人居住。   松城城楼上有旗帜飘动,那旗帜,应该是蜀军的旗帜了。   城楼上,逐渐有人走上来,很快,人越来越多。远远看着,人头涌动,好像有很多人,这些都是蜀军吗?   “陆大哥,松城有多少人啊?”玉栋好奇地问道。   “城里有五千守军,还有百姓,少说也有两三万人吧。”陆校尉不知道具体的,只能说了个约莫猜测,他还想再说,仔细看松城城楼,不由“咦”了一声。   “他们,他们在干什么?”玉栋也看到了,指着那边城楼上一颗颗往下掉的黑点,惊讶地问道。   在值守的其他几个士兵听到他的话,也扑过来看。   有人眼尖,惊叫道,“他们在城楼上杀人!”   玉栋想起昨日叛军追杀百姓的一幕,拉住一个士兵问,“松城那边,有百姓跑出来吗?”   那士兵愣了一下,看了边上的人一眼,“没有,只有昨夜送戚将军来的那几个人……”   “他们,他们在屠城!”陆校尉脸色苍白地说了一句,“这帮天杀的,他们在屠城啊!”   玉栋凝神再看,那城墙上的人影,有高有低,还有像襁褓一样的,难道是婴儿?那些人影有挣扎扭动的,可敌不过蜀军手中的刀枪,被逼到城楼边。   阳光照射下,一道道寒光闪过,应该是杀人的钢刀吧?好像,还有鲜血飞起,婴儿的哭声……   他不由想起韩家村的惨事,身子前倾趴到城垛上想看得更清楚些。只是这么远,看不清那些面容,玉栋手死死捏着墙砖,声音干涩地问道,“陆大哥,我们能不能……”能不能去救他们?   陆校尉慢慢摇了摇头,好像那头有千斤重,“大郎,我们,兵力不足!”   玉栋也知道不太可能,可是,眼睁睁看着人被屠杀,他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   “陆校尉,松城那边有人跑过来了!”一个士兵忽然指着远远的几个黑点说。那几个黑点移动很快,显然是骑马而来的。   十来里路,骑马也不过是片刻的事。   那几个黑点到了城楼下,他们看到这些人穿着黑色的蜀军服饰。   那几个蜀军到了城楼下,高声喊道,“润州的军民听着,松城上下不识抬举,竟然阻拦王师进城,已经全城伏诛了。限你们在今夜子时前开城投降,不然城破之日,就是松城的下场!”   “你们这些畜生!”陆校尉忍不住骂了一句。   蜀军领头的一人听到这句,冷笑一声,“王师所到之处,莫不臣服!识时务的就早开城门投降。这是给你们傅将军的信!”他说着,往城楼上虚射了一箭,箭身上绑着一封信。   ☆、307章 欲走难走   玉栋心事重重地回到陆宅,润州守军兵力不足,城池被破是迟早的事。他得让秀秀他们三个离开。   原本,他留在这,是想等师傅的消息。   现在,更应该留在这了。   想到身受重伤还念叨着守城的戚石头,说起周家军中事就双眼发亮的钱昌和钟有行,还有为人热心仗义的陆校尉。   赵全生昨日跟他城外救人回来时,拍着胸脯说,“大爷,老赵跟着你做这回救人的事,真是痛快!”   为这润州百姓,再痛快地出一回力!   玉栋想要留在润州,帮着守城。只是秀秀他们三个,得让他们快点走才行。   他一走进内院,看到玉秀和玉淑正带着柳絮等几个人,在房中整理行李,玉梁由随砚陪着,在边上的厢房看书。   听到他进门,玉梁先丢下书本,“哥,蜀军是不是要打过来了?我去前院,听到戚将军的亲兵们都说润州肯定要打大仗。”   “你不看书,跑前院去了?”   “大姐说前院那些人是英雄,让我带人给他们送些补品过去。”玉梁连忙解释,自己可不是擅自乱跑的,“大姐和二姐正在收拾我们的东西,说得把山参什么的都摆外面。”   玉梁指指在房中忙碌的几个人,有点委屈地说,“嫌我碍事,让我出来读书了。”   玉秀和玉淑听到两人的说话声,叫了声“哥”,玉秀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院子里,看到玉栋满脸愁容、担忧地看着自己几个。   “小四,你书读完了,就进去帮淑儿理东西。里面有不少都是你当初要买的。”   玉梁本来还想缠着玉栋,听听城楼上的事。玉秀一说,他嘟嘟嘴跑到屋里去帮忙,走到房门口,不放心地转头嘱咐,“哥,城楼高不高?我还没上过城楼呢,等会你跟我说啊。”   玉栋点头说好,他才跑屋子里去。   “哥,出什么事了?”玉秀压低声音问道。   玉栋犹豫一下,到底还是直说了。他就算想骗,在秀秀面前,他好像也什么都瞒不住。   “城楼上,我们看到……看到,蜀军把松城百姓拉到城楼上杀。陆大哥说他们在屠城!”玉栋斟酌着说,看玉秀没露出害怕的神情,“后来,蜀军来送信,是来招降的。”   “招降?是让傅远德开城吗?”   “是,他们说,要是……不开城投降,城破的时候,就跟松城一样。”   “哥,陆校尉,有没有说过援军什么时候到?”玉秀左手紧紧捏住右手的手指,让自己的声音能平稳些。   玉栋摇了摇头,陆校尉,只怕也不知道吧,“秀秀,要不你带……”   “让淑儿和小四先走,我不走。”玉秀却压根不听他说完,“让老赵护送淑儿和小四先走,柳絮跟着照顾,到京城等我们。我在这里,等你一起走。”   “秀秀,淑儿和小四都小,你不跟着去,我不放心。”   “那……那你也一起走,哥,你护着我们三个一起走,好不好?”玉秀眼圈有些发红,看玉栋刚才的神情,她猜想玉栋是想留在这里出力。   润州只有一千多守军,就算玉栋留下,哪怕颜家的护卫男仆都留下,又能抵得上什么?还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你要是不走,就让淑儿和小四先走,我得留下。”玉秀抿紧嘴唇,一脸倔强,“爹娘说要你照顾我们的,我要是死了,我就跟爹娘哭,说你只想着当英雄,不管我们。”   “秀秀,我不是……不是不照顾你们,只是,你看昨天,那些叛军老幼妇孺都不放过,我怎么能看着……”   “哥,那你是管我们,还是管那些外人?”玉秀哭着问。   “我……我当然先管你们……”玉栋为难地低声说着,亲疏有别,扪心自问,其他人和弟弟妹妹们比,他终究,还是想先顾弟弟妹妹们。   “那好。哥,你看,我和淑儿刚才把我们带的东西,老山参、黄精还有何首乌,都找出来了,这些留给这些守军们,我们走吧?”   玉秀拖了玉栋的衣袖,连忙说道。   “好,那你快收拾一下,我们好走。”玉栋答应着,心里却已经拿定主意,等把秀秀他们三个送出城,送得远些,他再一个人骑马回来。只能跟昨天一样,来个先斩后奏了。   玉秀不知道玉栋的打算,听他答应了,心里放心了些。   她知道百姓们可怜,守军们英勇。玉梁从前院回来,跟她说过前院那松城退来的士兵,人人带伤却毫不畏惧。   可是,她不是圣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和淑儿、小四送命。她自己的命可以不要,哥哥他们三个,她一定要照顾好,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啊!   就算她知道,玉栋若是走了,可能想到今日心里都会内疚,她也顾不上了。就算玉栋会一辈子内疚,那好歹也是活着,有命才能内疚。   她忽然想起周明曾经说“你只是一个弱女子”,是的,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只想让自己在乎的人都平平安安的。   玉秀抬头看着头上的蓝天,心里不由祝祷道:若不救人是罪过,老天爷,那这罪过是我的,我哥是被我逼着走的!   出钱出力都行,可她不能让家里人送命。   玉秀咬咬牙,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才能离城。如今润州四门紧闭,出城只怕还得有傅远德的命令。   玉秀正琢磨如何才能让傅远德放自己几个走,阿胜跑了回来。   她让阿胜去打听城里的消息,看他一脸慌张的样子,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大娘子,不好了,北城门那边,出事了!”阿胜喘了几口大气,才吐出一句话。   屋里玉栋几个听到这话,都走了出来。   阿胜又喘了几口,“小的……小的跑到北城门那边,那里居然围了很多人,都是吵着出城的百姓。官兵不肯开城门,百姓们就吵嚷,还跟守门的官兵打起来了。后来,眼看着官兵们拦不住,就放开北门让人出城。”   “那些人出城后,走了没多久,就听到城楼上的官兵叫大家别出去了。后来……后来……有几个叛军骑马跑过来,丢下很多人头……小的没看到,站在前面的,很多人吓晕过去了。”   ☆、308章 安抚青州   北门逃出去的百姓,都被叛军给杀了!   “你回来时,北城门那边,还有人吗?”玉秀追问道。   “小的回来时,看到那些百姓,都散了。”阿胜想到出城后的情形,吓得脸色有点发白,他没有亲眼见到,只听人说说就已是恐惧不已,“对了,小的还听说,西城门和东城门,都有百姓跑出去,结果,都被叛军给杀了。”   “叛军还留了几个活的赶回来,有一个都吓疯了。他们在城门口留下话:要想活命,就开城门投降!不然,跑出去是死,留城里以后也得死。”   阿胜打了个寒噤,“听说松城那边,都被杀了!”   松城屠城的消息,看来已经在城中传开了。   蜀军这么做,就是想让润州城内百姓人心惶惶。只要城中百姓害怕了,就算傅远德不想降,百姓们为了活命,会逼他降的。   玉秀转头,看到房中几个人,玉栋脸上怒容难掩,玉淑和玉梁两人互相拉着手,脸色稍有些苍白。   “哥,你去前院,跟钱昌他们商议一下吧。若是傅远德打算招降,戚将军他们打算怎么办?”   “好,秀秀,你们好好待在这儿,别害怕。钱昌不是说,周世子会带援兵来的吗?也许要不了两日,援军就到了。”   “嗯,你快去前院看看吧。”不能走了,就得做留下来的打算。   玉秀想独善其身,但滕王所率的军队,并非仁义之师。若傅远德投降,别人还算了,他们兄妹四个,想跟普通百姓一样躲城里是躲不过的。就冲着洪天锡的身份,冲着颜锦程的事,他们就躲不了。   若是他们不降,滕王肯定饶不了他们。而以玉栋的性子,滕王种种残暴,玉栋必定不会降的。   都说洪天锡是蜀军统帅,松城屠城,他知道吗?还是,洪天锡为了震撼人心,置人命于不顾?   若是润州城破了,他们要怎么在城里活下来?   玉秀在这院子里左右查看,叫了柳絮几个过来商议藏身的法子。   被玉秀念叨的洪天锡,却不知松城屠城之事,自然也不知颜家兄妹被困润州之事。   打下青州后,青州城内守军死的死,降的降。城中也是混乱不堪。   滕王抓了几个守军,知道润州如今只有一千守军,松城也只有五千来人时,亲自带了三万人马乘胜追击,让洪天锡留下整顿青州防务。   洪天锡亲手杀了鲁辛,只觉横亘心中多年的恨意,宣泄了大半。可惜傅远德居然逃了,若是攻打青州时,能一举将鲁辛和傅远德都杀了,他岂不是再无遗憾?   滕王知道洪天锡的心思,“大将军,放心,润州傅远德的人头,本王给你留着呢。本王先带人赶过去,你随后带大军开拔。”   洪天锡无法,只能答应。   他约束大军不许侵扰百姓,又贴出安民告示,让城中百姓莫慌。有士兵冲入城中店铺抢劫,洪天锡当众军法从事,又拿出银子赔偿店家损失。   在他恩威并施、严令之下,到了第四日,青州城中总算安定下来。   他带上两个亲兵,三人都换了普通百姓装饰,上街走动。看到街头百姓们不再脸色仓皇,还有店铺开门做生意了。   沿着青州大街,一路往前,走到了挂着“唐府”的宅院前,大门紧闭悄无人声。   洪天锡犹豫半晌,上前扣动门环。   过了好久,才有一个老家人打开门,看门口站了三人,一老二少,老的穿着青色绸缎夏衫,年轻的两个做随从打扮,“这位先生,是您叫门吗?”   洪天锡点头,“是啊,请问这里,可是唐赫章唐老先生家?”   “正是唐府,不过我家老太爷,唉,我家老太爷不在了。”   洪天锡让两个亲兵等在街面上,自己上前几步,轻声问道,“那你家大夫人、大少爷他们呢?”   唐赫章死后,滕王派人寻找唐鹤年妻儿,后来查到说已经连夜离开蜀中,坐船离开蜀中了。当夜顺风顺水,那艘船早就追不上了。   洪天锡忍不住打听,希望唐赫章安排的人都能无恙。若是他们被困在青州,那趁着如今青州自家做主,还可将他们送出城外,到明州找玉栋兄妹去暂避风头。   那老家人一听洪天锡问大夫人,脸色马上一变,“我家大夫人在蜀中,不知道……”说着就想关门。   “等等,老院公,”洪天锡伸手将门抵住,“青州不太平,若是你家大夫人一家在这,我可安排他们离城暂避。我和你家老太爷……是旧相识,只想稍尽绵薄之力。”   那老家人听洪天锡语气诚恳,又看他六十来岁的年纪,不由说了实话,“我家大夫人没回来过,家里只有我们几个老仆。”   唐鹤年的家眷没有回来?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这一路从山阳县到青州,都是他亲自带兵开路,没听说路上有什么事啊。   “你们在家,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可有什么人来过?”   “消息倒是没听说。来人嘛……前些日子,老太爷的弟子从明州来过,后来家里再没来过外人。先生,您是城外来的?可有听到我家老太爷、大老爷他们的消息?”   洪天锡一听唐赫章的弟子,又是从明州过来,顾不上回他的话,急忙问道,“是姓颜还是姓李啊?”   “是那位奉旨进京的颜二爷,颜大爷还有颜家两位娘子都来了,老太爷那几天高兴坏了。他们走了后,老太爷才去蜀中找大老爷去了。唉……现在滕王带兵到这边来了,也不知老太爷、大老爷他们怎么样了。”   颜!   洪天锡心里一慌,“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时候啊……”那老家人算着日子,“算算日子,他们也就到润州那边吧。老先生,您可有听到我家老太爷、大老爷他们的消息啊?”   “他们……哦……倒是,没听说什么。”唐赫章之死,原来还未传出。他忽然也不想亲口说出唐赫章的死讯,“既然不在,我就先告辞了。”   想到玉栋几个可能在润州,洪天锡的心揪了起来,栋儿几个,现在是在润州,还是已经离开润州往京城去了?   ☆、309章 管事得令牌   洪天锡匆匆从唐府门前离开,回到街头,再无查看的心思。   走过一家铺子,“露华香”三个金字招牌挂着,铺子里的女掌柜带了两个伙计正在收拾货柜,开门迎客。   看到露华香,他想起当初,颜家兄妹的日子,玉秀守着小泥炉忙活。他身边,还放着两罐玉秀做的麻虾酱,一直舍不得吃,那几个孩子,都是心善的好孩子……   “大将军……”一个亲兵看自家的老将军站在胭脂铺门口,看着那招牌一脸感触,说不出的怪异。   他看看店铺里那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掌柜,再看看自家的老将军,这是……看上了?自家将军居然喜欢这种半老徐娘?   亲兵正在腹诽,露华香店铺里走出一个男子,身上背了包袱,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走到门口,那人刚好和洪天锡打了照面。他仔细看了一下,惊喜地走过来,“小的见过洪老太爷!”   洪天锡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认识自己,看这个男子管事打扮,脑中想了一下,依稀有些面熟。   这人从露华香脂粉铺里走出来,他心里就觉得有些亲切,摆手让两个亲兵后退些,自己带了那男子走到街角,“你是何人?“   “小的是颜家管事,以前在云昌镇时见过老太爷。”那男子高兴地说,“大爷他们说您出远门访友了,一直很惦念。居然在青州遇上您了。您也是前几天被困在青州吗?几时回云昌啊?大爷他们若知道您回家,必定高兴的。”   这管事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颇有他乡见故知的兴奋感。   出远门访友?   洪天锡转念一想,明白这是玉栋他们的托辞了,这么说,云昌那边没人知道自己在蜀中?他想到这,说不清自己心中是喜还是悲,含糊地“唔”了一声。   那男子却只管自己高兴,压根没管洪天锡没回自己的话,自顾自又说,“这真是不巧,您还不知道吧?我们二爷被圣上褒奖,奉旨进京,大爷他们都陪着去。现在还在润州。”   “您老这几天住在哪?是客栈吗?青州城被破,这些日子大家都提心吊胆的,幸好这领军的洪典洪老将军还算好人,没让扰民。我听说,滕王带兵去攻打润州了。”   管事压低声音,将自己听到的小道分享了,“趁着现在青州城可以出入了,您快回云昌去,小的回头跟大爷他们禀告一声。”   “栋儿他们都在润州?”洪天锡看这管事显然知道消息,连忙追问。   “是啊,小的本来赶到青州,想要见大爷他们。没想到到了这儿,才知道他们去润州了。咱家车马行消息灵便,听说大爷要在润州待几天。我现在正收拾东西赶到北边去。现在一打仗,到处乱糟糟的。对了,您老不知道吧,广生记车马行都是咱们家的,青州就有一家,要不我带您过去,让他们安排辆马车,送您回云昌去?”   “我不急,不急。”洪天锡摆了摆手,“你到这边来见栋儿他们,是家里出了急事?”   那管事犹豫一下,想着洪天锡不是外人,又压低点声音,凑近了说道,“不是家里的事,是小的在蜀中遇上点事情。”   “蜀中?”   “是啊,小的是大爷和大娘子派到蜀中,管那边生意的。在山阳县,遇上唐老先生了。唐老先生跟您一样,小的们都是见过的……”   原来,这管事就是山阳县那个押送粮船的管事。   那夜,他带伙计找到唐鹤年的妻儿,又带上那几个虎贲士兵,连夜开船。幸好这一路顺风顺水,一点没耽搁。   船到了砚山码头,那几个士兵不肯多留,找他要了几套百姓衣裳换上就要走。这管事连忙送上银钱给他们做盘缠,只说东家曾交代遇到人有难处得帮。   那几个虎贲士兵听后,郑重道谢:“我们职责在身,不能多留。多谢贵管事,也请贵管事转告令东家,我们多谢了。”说完赶着北上报信去。   这管事想着唐老先生的嘱托,打算将粮食送到砚山田庄后,就送唐鹤年妻儿一行到青州。   可那位大夫人却打定主意要南下。   这位管事没法子,去田庄找颜锦鹏商议后,就从颜家车马行派车辆,送他们南下了。   他揣着唐赫章写给玉栋的书信,又想着蜀中战事将临,他还是快点找到玉栋几个,将这些事说一遍。   所以,粮食上岸交差后,这管事就收拾收拾,赶到青州。   没想到他前脚进了青州城,后脚蜀军就杀过来了。这几日困在城内提心吊胆,今日听说城门允许进出了,他就收拾包袱要到润州报信。   洪天锡听这管事只说唐赫章留在山阳县衙,显然对于唐赫章跳江而死是一无所知的。他沉吟着说,“润州那边一时应该不会开战……”   “那更好,小的赶去报信,让大爷他们快点走。”这管事也是个倔强性子,认准了要去报信,压根没想过打仗危险的事。   “也好,你路上小心。到了润州,若是还未开战,让栋儿他们速速离开。”   “老太爷,那您……”   “我还有些事,你先走吧。”洪天锡想了想,又让亲兵去取了块令牌,“若是碰上蜀军,就把这个给他们,就说你是有重任在身的。”   那管事看那令牌雕了乱七八糟的花纹,还有看不懂的字,听洪天锡说得肯定,想着老太爷肯定不会骗自己,感慨地说,“老太爷好本事,连这里都能有熟人。”   “好了,你快走吧!”洪天锡苦笑着赶人。   那管事也是急着赶路,行礼后将包袱背好,赶紧走了。反正老太爷在蜀军里有熟人,也不用自己操心了。   洪天锡看他匆匆离开,却再待不住了,他转身跟亲兵说道,“你马上赶回军营,让众人收拾行李,大军今日就开拔!”   “大将军,不是说明日吗?”亲兵奇怪地问,现在都快中午了,这时候开拔,晚上不得露宿啊?   “带足干粮,午饭不用埋锅造饭了,让大家吃干粮,立即开拔!”洪天锡不容分说地下令道。   ☆、310章 老叟稚儿   洪天锡一想到润州城只有一千守军,而滕王已经带了三万人马先行。   玉栋几个若还在润州,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损伤可怎么好?   他恨不得插翅飞到润州去。   所以,他自己带了十万兵马轻装简行先往润州赶,让别人带上粮草辎重慢点走。   中午从青州开拔,一直行军到近午夜,他有心再赶路,士卒兵马吃不消了,只好先扎营。这一路,路边稻田稗草丛生,一看就是多日无人打理了   他当年带兵在西南打仗,路边厮杀地里都有血迹。当地百姓们虽然害怕,可眼看着良田里长杂草,还是有人大着胆子出来拔草除虫。   民以食为天,就算偶有大军过境,也不至于连着几日不敢打理啊。   蜀军离开蜀中时,他已经严令不许扰民了,难道百姓们不知这禁令?   想到百姓,他又想起官道再往北,就是润州了。也不知玉栋四个现在,还在不在润州。这么久未见,栋儿还考上了武解元,连小四都是秀才了,四个孩子一定出落得更出息了。   洪天锡走到军营外,看着北面方向,有些忧心。   “大将军,最晚到明日晚间,就能赶到润州附近了。”跟在一边的亲兵安慰道,“王爷他们必定安然无恙的,您也不用太忧心。”   滕王越安然无恙,我才越忧心!洪天锡心里想着,嘴上却只能含糊地应声。   第二日起身,沿路看到破败的房子,洪天锡看着觉得有些怪异,叫了个斥候吩咐,“你去找百姓打听一下,这些是怎么回事?”   那斥候领命退下,过了好久才回来,脸上神情犹豫,一副不知如何说话的样子。   “怎么了?可打听到了?”   “回大将军,没找到人。”   “什么?”从青州到润州,沿路人口不算稠密,但村子应该有几个的,怎么可能没找到人?“你找到村子了吗?”   “找到了,可村子里,没人。”那斥候想到自己走过的两个村子,房屋都是新毁的模样,大声叫喊别说人,连只鸡连只狗都没见着,倒是见到老鼠招摇过境,“村里房屋损坏,还有血迹,都不见人。”   这听着,是满村被屠?洪天锡心中一沉,不再开口,只带军快些赶路。   终于,见到了润州城外的驿站。这驿站,就是玉栋他们借宿过的地方。   洪天锡见到的,已经不是房舍整齐的模样,断壁残垣,墙上还有火烧的痕迹。整个驿站,也是不见人影。   洪天锡下马走到驿站门口,伸手一推,那门咯吱一声,摇摇晃晃地打开,然后,“嘭”的一声倒在地上。   “啊……”门后,想起一个孩子的尖叫声。   “大将军,有人!”洪天锡身后的亲兵听到这喊叫,连忙左右散开护卫,还有两个往里冲。   “不要,不要杀我!爷爷,我怕!”门后的孩子看到这些蜀军,哭叫起来,声音颤抖。   洪天锡让士兵们退开些,自己走进门里。   驿站的墙夯筑得很厚,门后的墙壁有个内凹的破洞,那孩子和一个老人就躲在破洞里。老人背对着外面,那孩子被他护在怀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看到洪天锡,那孩子又尖叫一声,两手捂住眼睛,抖得如风中落叶,死死地往身后的墙壁靠去,好像恨不得缩进墙壁里,“爷爷,他们,是他们!”   那老人听孩子说“他们”,转身看到洪天锡一行人,尤其是看到他们身上穿的是黑色蜀军服饰,叫了一声“宝儿,快跑!我跟你们拼了!”   他恍如一只被逼到尽头的困兽,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后,低着头就往洪天锡身上撞过来。   可是,到底年纪大了,他以为自己很拼命很迅速的一撞,落在洪天锡等人眼里,却不过是可笑地踉跄的脚步而已。   洪天锡闪身想避开,看老人那架势,略一犹豫,双手撑住老人肩膀,“老人家,莫怕。”   那个叫宝儿的孩子,听到爷爷让他快跑的话,却压根不知道跑,只是瞪大了一双眼,死死地看着老人,不哭也不闹了。   看到老人被洪天锡抓住后,他扑了过来,“不要杀我爷爷,不许杀我爷爷!”说着就扑到洪天锡边上,对着洪天锡抓人的手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边上的亲兵们压根没把这一老一小放在心上,一看这孩子竟然咬人,两个士兵连忙上前拉他,“你这小鬼,快松口!”说着一人伸手去捏他下巴。   “住手!”洪天锡手上吃痛,可看那士兵去捏人的手势,怕他们伤了孩子,忍痛喝止道。   他说着另一只托住孩子头,柔声说,“你爷爷没事,你看!”   那孩子听说爷爷没事,松口转头,看到老人蹲坐在地上,又扑到老人怀里,脑袋死死埋进老人怀里,呜咽的哭声慢慢渗透出来,却比放声大哭更让人心酸。   “天啊,为什么不劈死这些畜生反贼啊!”老人绝望地搂住孩子,仰天哭叫。   “你这老头不识好歹,我们没打你骂你,你竟然骂人!”有士兵听他叫自己是“畜生反贼”,忍不住怒骂了一声,“要不是看你年纪大了,嘴里这么不干净,牙都敲掉你的。”   几个士兵心里窝火,说他们是反贼他们倒是认了,竟然骂他们是畜生。有人抬手,可看着那花白头发,加上洪天锡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没下手。   “老人家,你们这是,遇到什么事了?”洪天锡蹲下身,看着老人,声音更柔和几分。   那老人看眼前几个人竟然没打没杀,刚才那股绝望拼命的气势没了后,看洪天锡说话和气,样子也不凶恶,忍不住求道,“军爷,求您饶了孩子吧,求您饶命啊!”说着他就想起来磕头。   可孩子在他怀里,一时他拉脱不开,看他年纪也得有七八十岁了,手脚不如年轻人灵便。   “老人家,不要怕,没人要杀你们啊,不要怕。”洪天锡连忙又安抚,“你们遇到什么事了?可是有军中人欺负你们?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311章 润州招降   那老人听到洪天锡的话,又看了他一眼,哭着说,“我的儿子、媳妇、老伴,还有我的大孙子、大孙女,都被杀了。你们打仗,你们要争天下,我们老百姓,只想有口饭吃啊!都是永定人,你们怎么下得去手啊?”   他说着情绪激昂起来,“做主?你做什么主?你能让脑袋长回去吗?一城的人啊,都被拉到城楼上杀了!要不是……要不是还有好心的,把我们偷偷放了……”   一城的人,都被拉到城楼上杀了?   这是——屠城?   洪天锡只觉脑子嗡的一下,有片刻的眩晕。   “北地有蛮子,南边有蛮夷,你们不去杀他们,就在这里杀百姓吗?”老人怒声喝问。   洪天锡只觉血气上涌,脸上火辣辣的。   “你这老头……”有恼羞成怒的士兵,上前怒喝了一声,就想拎起老人衣领。   洪天锡摆摆手,“老丈,我们刚要赶去松城,你离开时……”   “我们是昨天乘夜跑出来的,跑到这里,实在走不动了……”老人刚才头脑一热,被那士兵一喝,脑子清醒了,不敢再多说什么,只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看着约莫六七岁,跟玉梁差不多年纪。老人说话时也没发声,只藏在老人怀里。   洪天锡叹了口气,让亲兵拿了点银子和干粮过来,“老丈,你快带着孩子走吧。路上自己小心,过了兰江就好了。”   那老人看着面前的银子,犹豫半晌才拿过来。他把银子放在一边,打开干粮递给孩子。孩子拿了一块干粮,却没顾着自己吃,先塞给了老人,“爷爷吃。”   老人嘴里含过干粮,那孩子才接着吃起来。   几个士兵看着,有一个掏出水袋递过去,那孩子抬头,露出一抹笑容,“谢谢哥哥。”   这声道谢,却让其他人都觉得羞愧难当。   杀出蜀中时,他们是为了替先帝报仇,为了替王爷正名!   可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小,几个士兵心里滑过一个念头:我们当兵吃饷、背井离乡,是为了什么?   洪天锡转身走了出去,其他几个士兵也跟着离开,有一个离开时,还将半扇木门给带上了。   “整队,赶赴润州!”洪天锡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   松城有五千守军,滕王既然拿下了松城,会不会直接攻打润州?若是润州被攻下,王爷,是不是也打算血洗润州?   栋儿他们四个,还在润州吗?   他捏紧缰绳,脸上神情似愧似悔。   两军交战,百姓何辜?他一定要快点赶到松城赶到润州去,向滕王谏言。   洪天锡心中忧急,这一路不再停留,带领大军飞速往润州赶去。   润州城里,现在是一片愁云惨雾。   滕王在城外让人喊话,言明限今夜子时开门投降,否则城破之日,就是满城殒命之时。   傅远德家中,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黑瘦矮小的男子,正坐在傅远德的客厅中,“傅将军,我家王爷对傅将军很是看重,您可不要自误啊。”   傅远德看看这个男子,再看看手中的书信。说是书信,还不如说是两张写满字的纸。只是,纸上写的,是他这些年克扣军饷、假公济私的罪行。   滕王竟然几年前,就已经盯上自己了?   “这城里的将士,并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他艰难地说道,“城中的一千守军,还有松城跑过来的戚石头,这城里,还有成王的旧部……”   “我家王爷说,傅将军在润州经营多年,就算有一两个做耗的,想来对您来说也不是难事。傅将军,您可要想好了,献城投诚,对王爷来说您就是功臣。等我们大军打下润州城,您就什么都不是了。王爷的五十万大军,正在向润州而来。”   “对了,王爷还说,您若是愿意献出润州,那您和洪老将军的恩怨,王爷愿意为你们周旋。”   傅远德坐在客厅中,听着这人侃侃而谈,只觉如坐针毡。他有心站起来,大声地对这人呵斥“滚,我要与润州共存亡”,可话到喉咙口,喉咙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   他若是死了,滕王再将他这些罪证公诸于世,那他死后,也是要背着骂名的。   再说,他一家老小都在润州,若是滕王攻破润州城,对百姓或许为了个仁义之名,还会网开一面。对自己的妻儿老小呢?只怕一怒之下,会杀绝了吧?   “傅将军……”那男子老神在在地喝完一碗茶,催促地叫了一声。   “容我……和弟兄们商议片刻?”傅远德惊的跳了一下,额头冒汗,无力地问道。   那人点头答应,“这自然可以,不知傅将军要多久才能给我回话?我也好离城向王爷复命。”   “如今城门紧闭,贵使要出城……只怕有所不便。”   “傅将军是润州将军,不会连这点方便都行不了吧?”   “那是,那是……要不,贵使先到我家客院歇息片刻?”傅远德肚腩上的肥肉一紧一缩,强笑着说道。   “也好,等天黑的时候,我就出城复命。”那男子站了起来,跟着傅家的下人往客院走去,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   什么将军,就这一瘫肉泥,连他都不放在眼里。   王爷也是,在松城屠城玩了一出杀鸡骇猴,到润州想来一出兵不血刃了。   要依他说,这城里才一千来人,都不用等洪典的大军,就王爷率领的三万人,半个时辰都能拿下润州了。   傅远德看这男子趾高气扬地离开,心里有些生气,自己堂堂将军,一个无名小卒也敢在自己面前摆谱?可一想到这人身后的滕王,他那点气又散了。   滕王招降,自己该怎么办?   当初奉旨支援青州,他将自己的亲信都带去了。如今,大部分都折损在青州,城中这一千守军,他若提议投降,会有多少人响应?   傅远德想了片刻,又让人将自己的几个心腹亲信招来商议。   大家志趣相投,很快就主意一致了。   ☆、312章 一腔热血无良策   陆校尉将蜀军飞书送到将军府后,忧心忡忡地赶回来。   玉栋正在前院,戚石头有些清醒了,知道松城被屠的消息,想到死在松城的那些兄弟们,还有无辜的松城百姓。   他动弹不了,正躺在床头大骂蜀军不是人、滕王暴虐无道。   从松城护送他到润州的士兵们,有一脸怒容的,也有开口跟着唾骂的。   钱昌和钟有行在边上劝说,让他收着点脾气,不要刚缝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让他们来,奶奶的,我们兄弟,何时怕过死了?他们来打润州,刚好,老子跟他们报这一刀之仇。”戚石头指着胸前的伤口,大声嚷嚷。   陆校尉走进房内,戚石头问他,“傅远德那个脓包,说什么了?”   陆校尉苦笑着摇头,“我没见到傅将军,听傅将军身边的人说,他今日在城门拦人,牵动伤势。我将信给他,让他代呈。”   “姓傅的只怕胆都吓破了吧?”戚石头不屑地评了一句。   他早就看傅远德不顺眼了,没见有什么军功,倒是酒色财权样样都爱。让他支援个青州,竟然一路马车逃回来了,哪里像个行伍之人?   “陆大哥,傅将军没安排守城防务吗?还有,蜀军的消息、朝廷援军的消息,有没有啊?”   陆校尉再次苦笑,他倒是问过城防,人家一个字没说就关门了。   “不能靠姓傅的,那老小子靠不住。”戚石头一摆手,“陆老弟,以前咱们不认识,这次你让我到你家养伤,我戚石头承你的情。我知道,傅远德这里能当总旗以上的,都得孝敬他银子。”   戚石头,人如其名,脾气又臭又硬,还不留情面。   他话说到一半,钱昌怕他得罪人,在边上咳了几声。   戚石头却一瞪眼,“钱瘸子你别这副作态,有话不说我憋得慌。陆老弟,我觉得你这人不错,就算你这校尉是花钱买的,人品还是要得,我就问你一声: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   他倒真是直率,陆校尉想客套都不知该如何客套了,他咳了一声,正想着怎么说才好。   戚石头已经不耐烦了,“咱当兵的,婆婆妈妈干什么?你就说说你是想守城,还是想逃啊?你要是想逃,冲着你对我的恩情,我也得帮你。”   陆校尉听戚石头这么说,有些生气,“戚将军,我虽然不像您军功加身,是科举出身的。但我自问一腔热血不输你们。”他一直都是温和的样子,如今脸色一沉,倒是多了几分煞气,“蜀军残杀百姓,滕王谋反害国。陆某不才,也是领朝廷俸禄穿着这身军衣的,自当与润州共存亡。”   “好,痛快!”戚石头喊了一声好,一用力,脸色白了一下,显然是挣动伤口了。他又看向玉栋,“颜大郎,我听瘸子说你和世子爷有故。你们兄妹年纪也小,不如……”   “戚将军,我年纪虽小,但好歹也是朝廷武举,危急之时,自然应该尽力。”玉栋正了脸色,也郑重说道。   “再说青州被攻破,这消息朝廷肯定知道了。润州可是北面门户,再被攻破,叛军就可直捣京城了,朝廷必定要尽快派援军来的。”   他这话说完,众人有些难掩讶异。他们都知道玉栋只有十四岁,心中难免还当他是个孩子。   可玉栋这几句话,看事明白,说得很有道理。   玉栋经洪天锡教导,对于这种事自然也是想过的。他说完这些话,看众人都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所学的都是纸上谈兵,若有不妥之处……”   “颜大郎不用谦虚了,你说的很是。而且,润州城高墙坚,护城河又宽又深,别看我们人不多,蜀军一时半刻还真攻不进来。”戚石头对玉栋的态度又好了几分,“不管傅远德怎么想,我们还得做守城的准备。”   “就我们这点人?”一万人守润州,仗着城池坚固城墙高耸,阻挡蜀军还有可能,就他们这点人,要守住有些扯。   “能不能守住都得守。”戚石头躺在床上,大手一挥,表示这无需讨论了。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转而说起如何守城的打算。   没想到,大家空有一腔热血,一身武勇,却都不是善谋之人。在座的除了玉栋和陆校尉算读过兵书,其他几个都是只打过仗,压根不管什么兵法的。   戚石头这几年身为松城守军将军,带兵练兵,打仗上却还是只讲究血气搏命。   “戚石头,王爷当年让你多读点兵书,你这几年都读狗肚子里去了?”钱昌听戚石头说了半天,都是如何拼命,忍不住刺了一句。   “老子大字不识一筐,还兵书?”戚石头却不以为耻。   “戚将军,我们要不先拿润州城的城防图看看吧?”玉栋怕他们吵起来,连忙岔开话,“我师傅当年说过,兵者不外乎五事,道、天、地、将和法。我们好歹得把地利给占了。”   “是该看看。可城防图在傅将军那,怎么拿过来?要不我再去一趟将军府,请傅将军指示如何布防?”陆校尉为难地问道。   如今已是下午,傅远德还未召将议事,看着对布防是毫不在意了。陆校尉过去问,只怕也是白问。   可不问,要怎么办?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要不,我带人去抢?”戚石头瞪了半天眼睛,只想到这主意。   “这主意好,将军,我们几个去就成。”戚石头的亲兵听后,异口同声叫好。   玉栋和陆校尉愕然,这算什么好主意?   “好个屁,你们脑子呢?都忘松城没带出来啊。”钱昌听不下去了,骂了一声。   傅远德的将军府,外有亲兵,内有家丁,他这主意压根就是个笑话。城防图这样重要的东西,傅远德会正大光明扔桌上,随便让人拿?   戚石头对钱昌张嘴,末了悻悻然地说,“那你有什么主意?”   他贵为四品将军,被钱昌这个无品无级的侍卫骂,居然也没生气。   “要不,我们把大娘子也请来听听?”钟有行犹豫地提议。   [.]   ☆、313章 玉秀的心思   钟有行原来到颜家来,又被嘱咐要听命几个小孩,心里并不甘愿。   他和钱昌还有戚石头,原来都是成王的亲兵,受伤后升迁无望,就成了成王府侍卫。戚石头累积军功被调到松城,最后做了松城守城将军。   他和钱昌在军中也算有些资历,虽然没能升迁,可跟着几个孩子胡闹,还是有点丢面子啊。   碍于周明严令,他们两个不敢违抗,再看世子爷对颜家大娘子挺上心。所谓美人配英雄,即使这美人年纪还小,可也保不齐自家世子有心思啊,两人做事上不敢懈怠。   在颜家待得越久,听命办事,冷眼旁观,他们的那点不甘愿倒是没了。   颜家兄妹四个性子仁善,颜家上下相处融洽。他们两个无家无室,待久了,只觉得颜家就是他们家一样。   再一个,大娘子虽然是个女子,年纪又不大,但看事明白,处事果决。   颜家上下,就算如赵全生这样有些草莽性子的人,只要说一句“这是大娘子定的”,众人就都没异议了。   他和钱昌私下议论,都认为颜家兄妹四个,玉栋为人厚道、是颜家如今的家主,可玉秀却是背后真正掌舵的人。颜家能有如今,大半应该是玉秀的功劳。   他见过玉秀掌家理事,不论是生意上的,还是家里家外,玉秀总是气定神闲,好像没什么事能难得住。   日积月累下来,他碰上没主意的时候,不自禁就想要请示大娘子了。   所以,看厅里大家都拿不出好主意时,他就想着应该让大娘子来。   “大娘子?颜家的?”戚石头看着钟有行,惊讶地问了句傻话。前几日钱昌来找自己,是提过他们受周明嘱托,离了成王府,在颜家做护卫。   看钟有行居然点头,戚石头急了,“老钟,打仗的事,你叫个小娘子来掺和什么劲儿?”   戚石头觉得打仗是男人的事,而这位颜娘子听钱昌那话里意思,可是受世子爷另眼相看的。“我们不能让她们安心在闺阁绣花做饭,还要她们跟着操心打仗,那还算什么男人?”   “老戚,昨日大爷去城外救百姓,傅远德下令关城门,就是我家大娘子设法让他等着的。”钟有行却反驳道,“大娘子不懂打仗,可论主意,我觉得她比我们这些人加起来都多。”   “老钟说得对。我家大娘子可不是寻常的弱女子。”钱昌语气尊崇地开口附和。   两人提起玉秀,不由自主都称呼了“我家娘子”,语气恭敬而甘愿。   戚石头知道钱昌和钟有行两人的脾气,除了提起成王和世子,倒没见他们如此尊崇过别人。   陆校尉已经知道钱昌和钟有行都是成王旧属,只是因为受了伤才从军中退出。虽然不知这两个人怎么会到颜府做护卫,但想来总有些原因的。   现在,他们三个故人在那争,他看看玉栋,提议道,“若颜大娘子愿意,不如也过来听听吧?多个人多个主意,总是好的。”   戚石头闭嘴不反对了。   几人还未找玉秀过来,陆校尉的家人来禀告说将军府来人了。   戚石头在陆家的客院养伤,陆校尉想着还是不让来人到客院的小厅,就让人将将军府的人带到正厅,自己出去见他。   傅远德所派来的亲兵,是来传令的,站在厅里几句话说完将令,转头就走了。   陆校尉回来时,玉秀刚好到了客院,两人在客院门口碰上了。   “大娘子……”陆校尉招呼了一声。   “陆校尉,您刚忙回来啊?外面的情势怎么样了?”玉秀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是城里又出了什么事?   “蜀军既然说限今夜子时,想来今夜总不会攻城了。”陆校尉安慰了一句,随即想起刚才钱昌和钟有行的话,看玉秀面色沉静不慌不忙的样子,他又说道,“刚才大家在商议如何守城。傅将军派人召我晚间过府去商议。刚才在客厅,令兄也说要跟大家一起杀敌守城。”   玉秀听玉栋当众说了要杀敌守城,想到哥哥才十四岁,蜀军凶残如狼似虎,心里有些担心。   陆校尉看玉秀脸色有了几丝愁容,又连忙安慰道,“大娘子莫担心,令兄又未入行伍,没有让他一定要守城的道理。”   玉秀连忙摇手,“不瞒陆校尉,家兄已经决意要为守卫润州出一份力。我们做弟妹的,心中虽然害怕,但该明了的大义还是懂的。”   她一脸正色地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家兄既然是明州武举,得了朝廷恩惠,自然更应该为国出力,为人表率。有兄长如此,是我们全家之荣耀。只是,家兄到底未曾入过行伍,年纪轻经验不足,还望陆校尉多多照应。”   玉秀这些话,听了让人肃然起敬。她没说不愿玉栋限于险境,只坦诚自己身为妹妹的害怕不安,又凛然大义支持兄长。   这客院内外,都是一股热血准备死守润州的,听到她这些话,不禁深有好感。   两人边走边说,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客院小厅的台阶处。   “好,这话说得好!”陆校尉还未开口,客院小厅中的戚石头先喝了一声彩。   玉秀走进厅中,向戚石头行了个礼,“这位就是戚将军吧?您为国负伤,家兄很是钦佩。刚才只是我一时感慨……”   她是第一次见戚石头,只听玉栋和玉梁说起过。她猜想,这人打仗身先士卒,可开战不久就身负重伤了。这样的人,为人必定是重义气重气节但不通谋略的。   刚才阿胜来找自己时,说戚石头看不起女子,张口闭口男人的事。   她那些话,有投其所好的意思。身为弱女子,自然会害怕。可再害怕,为了大义,还是要支持兄长。   戚石头果然深表钦佩。   玉秀暗暗舒了口气。有戚石头肯定,她就可一旁参与甚至协助一二。   已经被困在润州了,她就只能在绝境中求生。让她待在后院听天由命,再眼睁睁看着家人送命,是万万不能的。   她不懂打仗,可她还是想要听到这些消息,或许,能从中为家人觅到生机呢?[.]   ☆、314章 为何相邀   戚石头连忙摆手,“大娘子请起,请起。我这伤没说的,谁让我是当兵的呢。倒是大娘子兄妹的大义,让我钦佩。刚才您没来时,我言辞多有不敬,实在失礼。”   戚石头没读过多少书,但行事却挺磊落的,不因背人闲话就不认账。   玉秀落落大方地笑着谦辞几句。   女子长得好看本就得人好感,何况是长得好看还这么明事理的?   玉栋若是上了城楼,就得靠这些人了,玉秀更存了几分拉拢的心思。几句言谈下来,戚石头和那帮亲兵都觉得若不能护好玉栋,实在愧对玉秀的信任。   戚石头来到陆府,还未见过玉秀时,先得了颜家兄妹的恩惠。玉栋身为明州武解元,放着大好前程不管,要跟大家一起守城搏命,让他心生好感。   他刚才听到玉秀和陆校尉说的话。那些话要是个当兵的说出来,他只认为理所应当。若是一个普通男子说出来,他会认为这男人像个男人。可玉秀这么一个弱女子说出来,他却是钦佩不已。   再一看玉秀的品貌,虽然一身素净装束,可举止沉稳,面容秀丽,现在这样火烧眉毛的时候,看着玉秀,只觉大夏天里带来一束清凉。就算他不好色,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娘子长得真是好看。   这样好看的小娘子,难怪钱昌说世子爷好像挺上心的。   戚石头是典型的武人,脑子没太多拐弯,脑中滑过这念头,嘴上就感慨地说,“当初我们都说没什么人匹配得上世子爷。看到大娘子,别的不说,相貌上,却是……”   “咳咳!”   “咳咳咳!”   “戚将军!”   戚石头还没感慨完,钱昌和钟有行不约而同猛咳了几声,玉栋声音有些严厉。   钟有行狠狠瞪了他一眼,“戚将军!你病糊涂了?”   戚石头才想起,这可是当着人姑娘的面,还有这么多外人在,自己这话实在太造次。   他只是有点鲁莽,并不是完全没脑子,连忙想找些话来圆场,可又不是很有急智,低头看身前裹着的伤口,“咳咳,我这一受伤,脑子就不好使了。”   屋里的人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戚将军,您伤的是胸口,不是脑子。   戚石头又装作若无其事,看到陆校尉,急中生智岔开话题,“傅远德找过来什么事啊?”   他这问题倒问在点子上,众人一下都看着陆校尉,等他开口。   “傅将军派人召我晚间过府去商议。对了,还邀请大郎和戚将军一同前去呢。”   玉秀听到戚石头那些话,饶是她落落大方,还是难免害羞。一时发呆,听到陆校尉忽然提起哥哥,再仔细一听,竟然是邀请哥哥也一同过府议事。   玉秀心中感觉有些怪异,“他还找家兄过去?”   “是啊,傅将军说,他昨日看令兄的身手很是欣赏。如今城中情势危急,令兄这样的人才,若愿意为守城出力,也是一大助力。”   “傅远德这是,脑袋清醒想到要布置防务了?”戚石头有些狐疑地自语。   “傅将军到底是身负守卫润州之责,对润州城防总是不敢大意的。”陆校尉觉得傅远德此时着急也是应该的。   戚石头觉得有理。他身上带伤,一走动伤口就疼,失血多了脸色也不好。可关系到守城之事,还是站起来要和陆校尉一起过去。   玉栋既然被邀了,自然也得一起去。   “陆校尉,这议事都是到将军府吗?”玉秀不禁问了一句。   “将军府衙在城东,傅将军不愿待在府衙时,有时就会召集大家到他家中议事。”这样的议事,以往也是有过的。   可玉秀还是觉得怪异,傅远德可不像是礼贤下士的人啊。   “秀秀,怎么了?”玉栋了解自己妹妹,听她一问再问,这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陆校尉,若说傅将军召您去议事,自然是应该的,召戚将军也说得过去。可召我哥哥过去,我哥哥与他素无交情,他怎么知道我哥哥有意留下守城?难道您向他举荐过吗?”   “而且,傅将军对我哥,只怕还是有些不喜的。”   昨日玉栋在城下救人,傅远德下令关城门,当时多少百姓对他不满?后来碍于玉秀拿圣旨一阻,才让玉栋进了城门。   若傅远德素日是个胸怀宽广的也就算了,可他明显不是这样的人,反而有几分刚愎自用。   只怕昨日那事后,他心里对玉栋兄妹是怀恨的。要不是军情紧急、蜀军兵临城下,他也未必会这么容易放过玉秀兄妹。   而玉栋又从未跟他说过愿意参与守城。   这样的情形下,傅远德为何要找玉栋过去?   玉秀的话说得含蓄,但大家还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是不是他知道颜大郎的威名……”   “戚将军,若说我哥在明州武举中有几分薄名,还有几分可能。可在润州……我哥从未来过。不止是我哥,其实,戚将军,往日傅将军对您,可是礼待有加?”   “对我?傅远德心里恨我恨得紧,以前来润州,哪次不是来找他吵架拍桌子的……咦,对啊,按傅远德那脾性,居然还用了请?”戚石头说着说着,也觉得不对劲了。   玉秀一笑,既然大家都觉得不对劲,那就肯定是不对劲了。   “颜娘子,您这么一说,是不对劲。可傅远德想干什么?拿下我们耍个威风?”   “这时候耍什么威风,保命才要紧!”钱昌沉声说了一句。   房中一阵沉寂,傅远德要想保命,不就得卖力守城吗?   “要不……要不大郎和戚将军先不去,我先过去看看?若是有不对劲的,你们就别来了。”陆校尉想自己先去看情形再说。   “陆校尉,还是派个人过去看看吧。”玉秀建议道。   “对,陆老弟你别去,我让人去看看。”戚石头点了一个亲兵想吩咐。   玉秀连忙拦住了,“戚将军,我家在这边有铺子,城中也熟,让我家铺子里的伙计去打听吧。”   “对,戚将军,还是让我家的伙计去打听。”玉栋附和了一句,连忙让阿胜去后院找赵全生,让他安排人去打听。   ☆、315章 掩耳盗铃   傅宅里,傅远德有些心绪不宁,听着屋外香樟树上传来的声声蝉叫,让人觉得燥热烦心。   送滕王密使去歇息后,他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当年在洪天锡麾下时,他作战也算英勇。这些年,待在润州,天下太平,他除了带人打猎、日常练兵,再没厮杀过。   支援青州时,傅远德觉得当年很称手的大刀弓箭,拿在手里觉得有点太重,到底是年纪不饶人啊!而且,他看不得流血了!   一想到鲁辛的血,傅远德右手不由自主地擦擦左手背。那里,那种滑腻腥气的感觉,一直都在。   明天,他要登上城楼打仗吗?   当年听到战鼓擂响就觉热血沸腾,现在只觉得嘈杂刺耳。   可若是献城投降,自己,不就背上贪生怕死的骂名?   傅远德来到后院,想听听老妻的意思。不想,老妻那里,正有几个妾室姨娘,听他一开口,众口一词都说老爷不能傻得等死。   新纳的第八房美妾读过书,还说了前朝名将诈降的先例,“老爷求死容易,只是这满城百姓的性命,都在您一念之间。您怎么能光顾自己的气节,不顾满城百姓呢?”   傅远德那点舍身成仁的心,在娇妻美妾的哭闹声、在儿孙们的哀求中,动摇了。   他最小的孙子,才一岁呢。若是拒绝了滕王的招降,他就得带着这一大家子死在润州。   傅远德有些不甘心,索性又叫来几个亲信商议。   那几人听说滕王派密使招降,都是喜出望外,“大哥,滕王既然派人来游说,说明王爷对您很是看重,这机会难得啊。”   “是啊,大哥做这润州将军已经几年没能升迁了。滕王此次五十万大军,兵强马壮,我看朝廷未必抵挡得住。听说朝廷如今连粮草都凑不齐,成王又身受重伤不能带兵,成王世子周明年纪尚轻,哪是洪典的对手?”   “这话说得对。成王一家也就是北地称雄,没见其他地方带过兵。百姓无知,还说什么战神!”   “过了润州,这一路到京城,都无险可守。滕王攻下京城,还不是指日可待。滕王也是先帝的儿子,这登基也是名正言顺啊。”   “对对对,一样是儿子,谁当皇帝都说得过去。”   “跟了滕王,以后我们不就是开国有功之臣了?”   这些人本来以为必死了,如今一条生路在眼前,还是做开国元勋的康庄大道。   能活着享受荣华富贵,当然是活着好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说。   傅远德那本就风雨飘摇的忠心,如风中残烛,噗的一下就灭了。   “兄弟们说的是。大家跟着我这么多年,我不能害了大家。”傅远德挺了挺胸脯,“我不是那种不管兄弟们死活的人。再说,我也不能为了自己,拖着满城百姓送死。”   “大哥爱民之心,我们都是知道的。”   “大哥,我们兄弟几个总是跟着你干了。”   “对对,我们听您的。”   几人争相说话,傅远德摆手,示意大家静声,“兄弟们的情意我明白。只是,现在城里人心不齐……”   城中剩下的一千多守军里,除了他们,其他校尉、总旗,未必和傅远德是一条心。   这些人里,也有陆校尉这样愿意送钱的。可只孝敬了银钱,没见忠心。   “若是有人阻拦,只怕我们要开城也不容易。”傅远德扫了大家一眼,“这事我们得处置妥当,不能让新皇觉得我们无能!”   几人听傅远德这么一说,马上明白了。这些可能反水的人,会阻了自己的青云路。   “非常之时,不能妇人之仁。这些人不和大哥一条心,不如都杀了,也算我们给滕王的投名状?”   “对,松城那个戚石头不也在润州,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他们将城里不可靠的人数了一遍。   傅远德心中一动,想起玉栋来。   滕王说过,若是润州抵抗,那攻打下润州后也要跟松城一样屠城。现在自己献城投降,城中百姓自然都能平安无事。可这些刁民,未必会感激自己救了他们一命。   昨日颜玉栋为了自己在人前露脸,不顾城门安危,救了百来个百姓,城中尽说他少年英雄。自己却因为下令关城门,被人议论纷纷,大失颜面。   现在自己为了救一城百姓,要献城投降,得到的却是骂名。   这种不公,让他心生恼怒。   再说,颜家兄妹跟靖王府有牵扯,若是他们趁机离开润州、逃入京城,自己的事岂不是要传开了?   他压根不去想,一旦开城投降,他的丑事必定马上传开。哪里还需要人特意去说?   傅远德心里想着,正打算开口,一个总旗说出了傅远德的话,“颜家那颜玉栋也该杀。润州城里,别人还算了。这颜玉栋昨日在城楼前杀了蜀军,应该拿他的首级向滕王请罪。”   “这话有理,那下手的时候,不如将他一起叫来吧。”傅远德摸了摸自己的肚腩,点头称是。   六人商议半天,觉得最保险的法子,就是将这些人都叫到将军府来。在这里设下埋伏,一举歼杀。然后他们再带兵开城门。   动手的时候,当然是选在天黑时分。   几人商议好了,傅远德拿了令牌让一个心腹先带人去替换南城守卫。   其余人一个去营地查看,另外三个随时待命着。   大家分头准备,傅远德自己亲自来到客院,跟滕王的密使说了献城之意。   滕王密使大为满意,满口答应等他一切解决后,带着他去面见滕王爷。   “傅将军是眼光长远之人,到了王爷帐下,必定会得到重用的。”   有了这颗定心丸,傅远德更加有干劲。   他选了最可靠的一百亲兵,到傍晚时分调到府中埋伏,又让几个亲信去分别传人,只说共商守城大计。   傅宅地处城东,占地极大,周围空旷。   可非常时期,将军府自然倍受瞩目。   他小心再小心,门口进进出出的人,还是瞒不过附近住户。尤其是百来号人走动,那动静可小不了。   ☆、316章 也来劝降   夕阳终于下山,天色将黑未黑。   傅远德等了这许久,最先来到将军府的是陆校尉和玉栋。   陆校尉和玉栋一脸凝重,进了将军府后大礼参拜,态度甚是恭敬。   傅远德一脸亲切地让两人进厅,“颜大郎来了?请坐。你们来得倒早,戚将军怎么没过来?”   陆校尉和玉栋落座后,听他问起戚石头,陆校尉开口说道,“戚将军伤势太重起不来,下午喝了大夫开的安神汤药,一直睡着。”   “哦,是这样啊。”傅远德有些失望,戚石头居然没来,这人在松城和润州的军队里颇有些声望,若他出面鼓动,军中那些墙头草难保不听他的。   “将军,其实我和颜大郎是特意早些过来的,有些话想跟将军说。”陆校尉压低声音说道。   傅远德听他这话有些奇怪,示意他接下去说。   “将军,现在蜀军兵临城下,还放话要屠城,您是怎么打算的?”   “还能怎么打算?我身为润州将军,自然是与润州共存亡!”傅远德义正言辞地说道。   “可如今城里就一千来号人,蜀军,听说滕王带的先锋军就有几万。这二三十个打一个,我们这点人,压根不够看啊。”陆校尉有些泄气地说。   “那你有什么妙计?”   “将军,属下在您麾下,您慧眼如炬,必定看出来属下只是想谋个出身而已。属下家里虽然不是豪富,但十来亩良田,妻儿相伴,这日子也挺好。属下压根没想到,润州也会打仗啊。当年本来要让属下去北地的,是花了银子,才调到润州来……”陆校尉絮絮叨叨诉苦,一脸懊恼加害怕。   傅远德听着倒有些感同身受,谁能想到润州会打仗啊!他做了十几年润州将军,可连剿匪都没有过。   “陆校尉,谁说不是啊。可我们摊上了,能有什么法子呢?”   “将军,本来我们是没法子了。可有颜大郎在,我们不一定要和蜀军打啊。听说滕王爷手下没多少良将,将军您可是身经百战的,只要您愿意……”   “你胡说什么!我岂是贪生怕死的人!”傅远德蹭一下站起来,疾言厉声地呵斥道。   “将军,您的人品都是有目共睹的,当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可是……您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属下们白白送死吗?”   傅远德听陆校尉的意思,显然是怕死得紧,想到他刚才说“本来是没法子,可有颜大郎在”,难道玉栋还有什么不打仗的好法子。   他口气一缓,安抚地走过去拍拍陆校尉的肩膀,“陆校尉,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说说看。”   玉栋听到傅远德这么问,心中一片失望,他心中那点万一之念是彻底没了。看着傅远德说话,呼吸之间,肚腩上那一滩肥肉抖动着,说不出的恶心。他真恨不得一刀砍过去。   玉栋深切地觉得,面前这人就是厚颜无耻、人面兽心的典型。   陆校尉听玉栋呼吸有些粗重,转头看了玉栋一眼,笑着跟傅远德说,“将军,颜锦程,您应该听说过吧?”   这事,傅远德当然知道。颜锦程献遗旨,让滕王师出有名。若是滕王得了天下,这颜锦程必定是第一功臣了。   他看陆校尉一脸倚重地看着玉栋,想起玉栋也是姓颜的,“怎么,颜大郎和颜锦程认识?”   “颜锦程,是我大堂兄。”玉栋面色淡然地接了一句。   他是为了压抑怒火而硬撑着淡然之色,落在傅远德眼里,这份淡然,却是有傲然之意。   听说颜锦程是他堂兄,他有些明白玉栋的傲然了,他脸色一变,怒喝道,“颜大郎,你堂兄竟然在滕王那边……”   陆校尉不等他多说,站起来双手扶住他,“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属下说的生机,就着落在颜大郎身上啊。”   他扶了傅远德回主座,压低声音说道,“属下斗胆,请将军带着属下们降了。到时让颜大郎请他堂兄在滕王面前说项,岂不是皆大欢喜?您若是伤了他,回头颜大人若知道了,岂不是结了仇?”   傅远德刚才变色,怒是没有的,惊倒是真的。他只觉得这颜玉栋怎么这么好运,跟滕王那边也能搭上线?还是滕王面前第一功臣的堂弟!天下的好事,都让这姓颜的碰上了。   自己有滕王密使在,自然是不需要他引荐的。可是,就像陆校尉说的,自己若是杀了颜玉栋,回头颜锦程要是和自己不罢休的话,真是得不偿失了。   他对玉栋的那点羞恼散了后,心思回到了眼前的事情上。   没想到,陆校尉也有投降的心思,还搭上了颜玉栋这条线。   他仔细打量了陆校尉一眼。这人来润州时候不长,不争不抢,遇事肯助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到自己手底下没多久,他亲戚派人给自己送了银钱,刚巧有个校尉空缺,就让他当了。   他说不想死,倒也合理。   可是颜玉栋呢?   “陆校尉,你真是小看颜大郎了,昨日他在城下可是单枪匹马就敢杀蜀军啊……”   “将军,颜大郎本来是要进京的,少年人,谁不爱名呢?如今被困在润州,他还有弟妹要顾,心里正后悔呢,只是不好意思说。”陆校尉婉转提醒。   傅远德明白了,颜玉栋以为自己杀退蜀军追兵救人后,还来得及让他跑出去。他杀敌救人,到了京城可就是少年英雄了。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在润州就耽搁了一天,就被困在城里了。   “唉……你说的也有理,只是,为人臣子,本就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有这心思,其他人……”   “将军,属下也问过一些同僚的意思,大家都是有妻儿老小的,不想白白送死啊。再说,滕王也是先帝后裔,当今又没有血脉……这皇位,大家早就说就落在几位王爷家里,就看是落谁头上了。滕王爷兵强马壮的,您不为自己考虑,也体恤一下属下们啊。”   陆校尉哀声求了一句,恨不得给傅远德跪下了。   “你竟然……你竟然敢私下游说大家降敌!”   ☆、317章 引蛇出洞   “将军息怒,属下……属下实在汗颜!属下只是找相熟的说说这心事。没想到,属下一到营里才开口,大家都有这心思,还有人……跑到南城门去了!”   陆校尉一脸惭愧地请罪。   傅远德听说他们跑到南城门去,吃了一惊,“他们想干什么?”这些人难道要无令开启城门?   陆校尉满脸羞愧地支支吾吾解释,只说是他们急着听消息。可那含糊的话里,明摆着他们这架势,显然颇有逼宫的意思:傅远德若不愿降,他们就打算擅自开门出城。   玉栋看陆校尉不好开口,在边上圆场,诚恳地劝道,“傅将军,我昨日无知冒犯,今日悔恨莫及,陪陆校尉来,也是想将功补过。您看在这一城百姓的份上,就答应陆校尉所请吧。若是见了我堂哥,我一定会好好跟他说的。”   傅远德听着这些话,挺耳熟的,今日已经听了几遍了?差别就是原来的是自己妻妾和几个心腹说的,如今换了陆校尉和玉栋说。   他狐疑地看看玉栋,这小子昨日不是还一脸正气、悍不畏死的样子吗?居然也怕死?   可若说怀疑,他又找不到理由。他们若打算尽忠守城,见到自己就该说守城的事。   难道他们说这些话,是试探自己守城的决心?   可颜锦程是颜玉栋堂兄这事,八成是真的,颜玉栋跟反贼扯上关系,不是自寻死路吗?他们平白无故送自己一个把柄?   他只觉眼前一幕挺荒诞的。自己本来还打算玩一出先礼后兵,将这些人召过来后,游说他们和自己一起投到滕王账下。若有人不从,就趁机拿下杀了。   可是,现在怎么和自己的打算反过来的?   自己这个打算劝降的,反而成了被劝降的?   “颜大郎,你可想仔细了,一旦降敌,你那前程可就没了!”傅远德丢开陆校尉,问了玉栋一声。   玉栋半天没吭声,末了才说道,“傅将军,我还有弟弟妹妹,我爹娘临终嘱托我要好好照料他们,听说松城被屠城了,我弟弟妹妹们都很害怕……”说着他咬着唇不再开口了。   玉栋不善作伪,他这些话,也是实情。   玉秀曾和玉栋说过,最能骗到人的,就是说实话骗人。   玉栋现在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而且,都发自肺腑。   傅远德听着,挺合情合理的,玉栋有心做个硬骨头,架不住他弟弟妹妹们害怕,自己不就是被妻儿和兄弟们被劝的吗?   这一刻,傅远德觉得自己能明白玉栋的心思。   “陆峰啊,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句,“可谁让你们是我底下的呢。”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陆校尉和玉栋都低下头,两眼看着脚下,隐藏了自己复杂的神色。他们怕不低头掩饰的话,眼神会有不屑和恨意流出。   身为守城将军,不能为国尽忠,不能为民尽力,只想苟且偷生!   走进傅宅这座大厅,傅远德自以为那些伏兵藏得很好,可他们两人有心探查,还是发现有人藏在左右的痕迹。   他们拼命游说,说了一堆又一堆话,嘴里说着希望傅远德答应,心里,却希望他能怒而拔刀,将自己两个绑起来都行。   傅远德答应了,陆校尉和玉栋没有开口接话,厅中一时间沉默无声。   傅宅的总管急匆匆跑了过来,“老爷,老爷,门外有急报!”   “什么急报?让他进来。”傅远德看看天色,又看陆校尉,“其他人都不过来了?”   陆校尉张嘴还未来得及回话,傅家的总管带了一个士兵走进来,那士兵看到傅远德,磕头行礼后,禀告道,“启禀将军,南门处快打起来了。”   原来傅远德的心腹拿了军令去接管南门城防。到了傍晚时分,却有军中一群人来到南门处,吵嚷着要开城门。   没有傅远德的将令,那心腹自然不敢开门。   两边僵持起来,越吵越烈,都快打起来了。   “将军,这肯定是他们怕离城晚了……”陆校尉连忙说道。   刚才他说过,有些心生降意的已经跑到城门处了,显然,就是这群人和自己的心腹起了冲突。   傅远德想了想,一甩袍袖大步往外走去,“来人,备马。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   陆校尉和玉栋相视一眼,也跟着快步走出去。   走到厅门处,傅远德忽然停步,有些犹豫地转身。   陆校尉着急地问,“将军,我们快些去看看吧?若是他们打起来,就让外人看笑话了。再说,这对将军的英名也有损。”   傅远德原本是犹豫要不要将埋伏在厅内外的亲兵一起带去,陆校尉这么一说,他觉得有理。   此时叫出这些亲兵,不就显示自己早有埋伏?那陆校尉和玉栋又会怎么想?   陆校尉也罢了,玉栋若是见了颜锦程抱怨几句,颜锦程再到滕王面前进谗言。自己刚投入滕王麾下,颜锦程却是第一功臣,那自己不就得吃亏吗?   这样一想,他想起还在客院的滕王密使。这位密使此刻也不宜露面,让陆校尉这些人以为自己是被迫而降的,面子上总是好看些,还更能收服人心。   片刻之间,傅远德在脑中算好了利弊得失,都到这步了,自己不能让这些人寒心。到了滕王账下,这些人,就是自己手底下的第一拨班底了。   “没事没事,走吧,我们快去看看。”他转身,又大步往厅外走去了。   玉栋舒了口气,将扣在手里的柳梢又塞回袖袋里。   陆校尉紧跟在傅远德身后,到了大门外,玉栋和陆校尉的马就拴在门口,傅远德骑上自己的马,带了守在门口的两个亲兵护卫,匆匆打马往南门处赶去。   此时天已入夜,街面上空无一人。大街两旁的人家,连盏灯都没亮起。偶有小孩哭闹声,在暗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五人骑着马,马蹄落在街道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得得得的声响。   越靠近南城门处,灯火越盛,还能听到人声嘈杂。   ☆、318章 顷刻之间   傅远德赶到一看,眼前泾渭分明两拨人,分了左右对峙着。   城门上下的大火把,将这一块地方照得如同白昼。   右边的是他派来接管城门防务的,约莫二十来人,左边的却是其他人,人数居然有百来人。   两边人一边要接管城门,一边不让,僵持不下。   “陆峰,你过去跟他们说一下,都是自己人,闹什么!若传到城外,不是笑话吗?”傅远德也不下马,颇有威势地抬了抬下巴,跟陆校尉交代道。   就算要降,好歹矜持些,这么着急忙慌的,不是太失颜面?   估计他们以为自己是要死守润州的。所以自己派人接管城门,是打算看住了不让人出城。   想到自己在下属眼里的忠正形象,等会说要降时,自己可得跟他们说明,自己是被他们逼的,不忍见下属没命。   陆校尉答应一声,纵马往前走了几步。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傅远德亲信听到这声音,转头查看,看到他过来了,惊讶地问道。   就在他这转头的功夫,对面忽然窜出一人,这人动作迅疾,一手掐住他喉咙,扭住他手腕,转到身后在他膝盖上踹了两脚。   右边的士兵们都还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片刻之间,这人就被押着跪在地上,双手反剪到身后。   动手的人,正是钟有行。他把人制住后,有小兵递上一根绳索,他接过很利落地打了个绳结,将人给五花大绑了。   “大胆,你们……呜呜呜!”这人想呵斥两句,嘴里马上被塞了臭布头。   “大爷,小的好久没干这活,手都有点生了。”钟有行拍拍这人脑袋,懊恼地摇了摇头,转头跟玉栋请罪了一句,显然觉得自己拿人不够利索。   傅远德正盘算着说辞,看到这变故,心中觉得怪异,他转头想质问陆校尉和玉栋出了何事。   这一转头,却看到玉栋手里的刀正指着他,“傅远德,你不思忠君报国,竟然想要附逆,还不束手就擒!”   “你……你们……”傅远德看看玉栋,再看陆校尉那也拿了刀在手。   “不要相信他们,他们想要开城门降敌,快点拿下这些人!这个人……”   傅远德倒还挺有急智的,一看情形不好,陆校尉和玉栋显然是打算对自己不利。   他暗自懊悔自己那一百亲兵丢在府里没带出来,嘴上却是不慢,伸手一指玉栋,“这人和滕王的人有勾结!”   “我们大爷可不会去勾结,倒是你傅将军府上,却真找到一个人证!这人自称是滕王密使,身上还带着滕王的信物。”   长街尽头,又一行人走过来,领头的却是钱昌和赵全生,他们身后跟着一队人,当中也五花大绑地押解着一人,原来是那个滕王密使。   钱昌一边说着,一边托起滕王密使的下巴,让大家看清那张脸。   滕王密使嘴里也塞了布团,不让他喊叫。看那张脸上,青紫肿胀,嘴角开裂,显然是被胖揍过一顿。   傅远德还想再说,背后传来风声。他直觉地低头,趴到马鞍上想躲开玉栋的刀。可惜,傅将军养尊处优了这些年,那大肚腩实在有点碍事。   他反应很快,趴得也挺及时,只是,当他肚腩碰到马鞍时,他人却还只是微微弯腰。   玉栋的一刀,结结实实地砍在他的背上。   傅远德发出“啊”一声渗人的惨叫,这一吃痛,倒激出点血性,转身提刀跟玉栋拼命。   玉栋死死看着面前这人,眼睛通红,手下刀刀都是要命的招式。   就是这人,为了荣华富贵,害得师傅家破人亡!   昨日为了自己逃命,纵容手下杀害百姓,不管百姓死活!   为了活命,还想献城降敌,将润州拱手献出!   陆校尉本来想上前帮忙,可看玉栋一刀快似一刀,明显占着上风,他要是过去压根接不上手。   有傅远德的亲兵也想要上前帮手,一个响亮的声音喝道,“你们是永定的兵,还是他傅远德的兵?一个没骨头的软蛋,你们还去帮他!”   戚石头因为胸口伤势颇重,没让他骑马,用一辆马车把他给拉过来了。   他胸口有伤,可说话声音还是挺宏亮的。   戚石头爱兵如子,嫉恶如仇,在松城、润州的口碑都很好。   傅远德那几个亲兵被他这么一喝骂,有人犹豫地停步,也有人还是想上前助拳。   钱昌和钟有行带着人一左一右看着,几下就也将这些人拿下了。   这是,傅远德又发出“啊”的痛叫,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玉栋,厉声喝问,“你这刀法,是跟谁学的?”   “跟我师傅学的。”玉栋回了一句,抿紧唇又是猛攻,再没给傅远德说话的机会。   傅远德格开一刀,指着玉栋说,“这人和叛军有勾结,他是……”   他想说“他是洪典的徒弟”,可是,玉栋一刀插入他胸口,他来不及再多说什么。   傅远德看着自己胸前的刀,有些不敢置信,再抬眼想看玉栋时,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血雾弥漫,然后,什么也看不到了。   众人只看到玉栋一刀刺中傅远德,反手一刀割下了首级,等大家回过神,钟有行已经提起傅远德的首级,“傅远德伏诛,再有想要降敌的,跟他一个下场!”   “这个密使怎么处置?”钱昌指指绑在一边的那个滕王密使。   玉栋看向戚石头,“戚将军,您看如何处置才好?”   戚石头大手一挥,一锤定音,“绑到城楼上,明天蜀军攻城的时候,直接砍脑袋祭旗!”   那密使呜呜地想要说话,可嘴被堵住了,就算他舌灿莲花,也没施展的空间啊。   这是玉秀的主意。   傅远德这些人,厚颜无耻,说话之间倒打一耙的话,戚石头、陆校尉、玉栋等人,都不是口才很好的人。到时两边争议,耗时耗力。   前世,玉秀在后院学到的一招,就是怕争辩不过的话,就不要给对手开口说话的机会。   戚石头这么说,赵全生马上拎起那密使往城楼上推,兴冲冲地张罗绑人的事去了。   ☆、319章 我们守不住   傅远德一伏诛,跟随他的人全都一愣,群龙无首,还有几个想顽抗的,都被一一拿下了。   很快,从街头又跑来几队人,分别押解着傅远德的其他几个亲信,还有这些亲信的亲信们。每人都是堵着嘴、五花大绑地拖过来。   这些人原本还在挣扎着,等看到地上那具无头尸首时,瞪大眼睛再无声音。   戚石头看看这些人,得意地说道,“死心了吧?想献城降敌,还想设圈套让我们钻?做你妈的春秋大梦!当老子们都是傻子啊!老子们可是有军师的。”   他所说的军师,自然是指玉秀了。   广生记的伙计到将军府附近打听消息后,回到陆府禀告。   玉秀听说傅远德家里来了一个百姓打扮的人,那人进府后再没出来。后来傅远德又召集亲信议事,末了又调了一百亲兵到家里,然后再派人来传召陆校尉等人。   这一连串的事看起来,就觉得不对劲了。   那百姓打扮的人,肯定不是城里人。   当下的形势,玉秀直觉傅远德只怕想开城投敌怕戚石头、陆校尉等人阻拦,就想将大家骗到家里。   她将这疑惑一说,照戚石头的脾气,就说带人冲进傅远德家里看看。   可玉秀想着城中总共只有一千来守军,若再内斗一场,人手不还得损失?当此之时,每份人力都得珍惜着。   “戚将军,那些士兵只是听令行事,他们也未必知道傅远德想要降敌。若是白白死了,岂不是可惜?”   “城里的其他守军也未必听您的,就算听您的,里面良莠不齐。您带着人没到傅将军府,消息只怕就满城皆知了。到时他们要是倒打一耙说您带人拿下傅将军投敌,岂不是说不清了?”   戚石头一听玉秀这话,倒是有道理,“那依大娘子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   玉秀就想了这出引蛇出洞的主意。   大家分了三拨行事。   玉栋和陆校尉两个人以劝降的名义到将军府去,一是看看傅家是否有异常,二来就是试探傅远德的心意。若是傅远德誓与润州共存亡,听说两人有意投敌就将他们拿下,两人就可表明实情。   若是傅远德有意降敌,或者与滕王有了勾结,那玉栋亮出与颜锦程的关系,就可借机取信。   第二拨人由戚石头安排,先联络守军中确实可信的人,让这些人来到南城门这里借机闹事。   若是傅远德真的有心投敌,玉栋和陆校尉就将他引到城门口,就在这边抓人。   第三拨人就跟着傅远德的其他几个亲信,若傅远德降敌,这些人就是同谋,抓了一点不会冤。   这兵分三路,一点没遗漏。   最妙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就是黄雀。   傅远德的人去军中其他人那里游说试探,那些心思动摇有意跟随的,一个都不会漏网。   戚石头大为佩服,自然照办。   果然一举成功。   他看着那拖过来的十来个人,转头和玉栋说,“大娘子妙计,我们的人毫发无损,就将这些老鼠屎一个不拉地找出来了。”   据说唯一有伤的兵,还是太大意被狗急跳墙的咬了一口。   戚石头让人将这些人都一起绑到城楼去,又让人找了卷破席子,将傅远德尸体给盖了挪到城墙边。   傅远德的妻儿不足为惧,就只让几个人看住大门,不让他们乱跑。   这么一番折腾,不知不觉,已经亥时了。   “快到子时了。”陆校尉看看天色,说了一句。   大家神色一紧,子时,过了子时,蜀军就要攻城了。   “戚将军,快点安排防务吧?”玉栋看着戚石头说。   就一千个人,城楼上一个城垛安排两个人,估计都轮不了几圈,“就这么点人,安排个鬼,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赚一个,就这么着吧。”他嘟囔了一句。   玉栋离得近,听到这话,也不知说什么,就想转头打量。这一转头,吓了一跳,身后居然密密麻麻全是人头。   原来,城门口这边的动静太大。当值的不当值的士兵、甚至还有胆大点的百姓们,都在附近探头张望。   润州城里的官兵们,也无心巡逻,宵禁也形同虚设了。   开始还悠着点,只在一些角落探头探脑。   有一个胆大的走到官兵后头张望,其他百姓们也都跟着出来。没过多久,南门这边街道上,已经站了一堆。   松城屠城的消息,全城百姓们都知道了。白天想要逃出城的百姓们,看到了蜀军扔人头的惊悚一幕,人人都是如临末日。   官兵们看着煞气逼人,百姓们不敢询问。   有一个百姓看到玉栋,大着胆子开口,“颜恩公,是不是蜀军要攻城了?我们,能不能守住啊?”   原来这人是昨日在城外被蜀军追兵追杀的,玉栋当时救了他们,此时再看到玉栋,他恍如看到了救星。   能不能守住润州城?   玉栋看向戚石头。   戚石头看看玉栋,又看看身后那些眼含希冀的百姓们,默默低头装哑巴。   “颜恩公——”那人又叫了一声。   “颜恩公在这里,我们听恩公说。”   “对对,不要吵,不要吵!”   在街头的人,有不少人都是因为玉栋和赵全生抵挡,才死里逃生的。他们在城里大多有亲戚好友,一时之间,众人越来越热烈的看向玉栋,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他们想听的话。希望玉栋能再让他们死里逃生。   被这么多人看着,玉栋下意识想在人群里找到玉秀,却只看到钱昌、钟有行、赵全生等人。这些人,都和其他人一起,满含信任地看着他。尤其是赵全生,一副随时等候吩咐的架势。   他忽然想起下午出门前,秀秀跟他说,“哥,你一切小心。你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呢。”   他下意识挺了挺胸,他是家里的顶梁柱,秀秀不在这,他也不能让秀秀失望。   可是,这些人都在问他能不能守住润州,他该怎么说?只有一千多守军,他们守得住吗?   “各位父老,我们守不住!”玉栋咬咬牙,大声说道。   这话一出,满场寂静,所有人都抬头看过来。   ☆、320章 振臂一呼   “各位父老,我们守不住!”玉栋咬咬牙,大声说道。   所有人看着他,死一般寂静之后,有人绝望地喊道,“难道……难道我们只能等死吗?松城,可是被屠城了啊!”   这话说完,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忍不住低声啜泣。   “蜀军不是说只要开城投降,就饶过我们吗?”有人想起白日里蜀军的喊话。   “呸!那是反贼,投降反贼,是要灭九族的!”有老人用力啐了一口,大声呵斥道。   “我们不能降敌!”玉栋听到这几句,又大声说道,“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们真开城投降了,滕王会守信吗?蜀军打下青州后,从青州到润州,这一路的百姓,有多少人遭殃?”   “对,这帮反贼烧了我们房子,杀了我们村里的人,要不是我们跑得快,也要被杀死了!”   “我们村也是,他们冲进来,见人就杀!”   “是啊,我闺女一家子,全被杀了!”   有青州那边逃难到润州的百姓,听到玉栋这话,纷纷附和道。   “大家听到没?不止是现在,我是明州建昌县的,去年滕王为了灭口,我堂嫂娘家那村子,也被杀光了。滕王残暴不仁,润州城门要是开了,我们怎么知道他会放过我们?”   “我说守不住,是因为润州守军只有一千人,人太少了。”玉栋指指身边戚将军等人,“大家知道蜀军有多少人吗?滕王在松城至少有一万人,就凭一千来人,怎么守得住?”   “可刚才戚将军说了,守不住也要守!只要守过三日,也许还要不了三日,朝廷援军就能到了。我爹活着时曾说为国杀敌是男儿之责。我虽然没入行伍,可大敌当前,我愿阵前参军,随戚将军一起守城抗敌!”玉栋这话掷地有声,众人无人有怀疑。昨日润州城下,他就带了赵全生一人,去阻挡追兵,救护百姓。   “我们跟着大爷杀敌!”   “对,还有我们!与其等死,还不如拼了!”   钱昌、钟有行等人,还有广生记的掌柜伙计,都大声附和。   赵全生更是满脸放光,恍如喝了几斤烈酒,“大爷,别忘了带上我老赵!与其在城里等死,不如上城楼去拼一场。”   “这话说得是。”玉栋用力点头,看着众人又说道,“我现在杀敌,其实也有私心。我弟弟妹妹们都在城里,我上城楼去多杀一个蜀军,他们就能多平安一刻。若是援军到了,他们就再无性命之忧!”   戚将军听完玉栋这些话,忍不住在马车上直起身,拱手一礼,“颜大郎大义,我深为钦佩。”他说完之后,看看天色,已经子时了,看着那片黑压压的人群,他大声说道,“大家都回家去吧,天亮后,蜀军可能就要攻城了!”   “与其等死,还不如拼了!我也要留下杀敌!”人群里,一个壮年男子挤了出来,走到玉栋身前,“颜大爷,小的是城里卖肉的,小的要跟着您杀敌!”   “好,戚将军,不如我们收下吧?”玉栋为这男子叫了一声好,转头问戚石头。   戚石头自然点头,“杀敌可是要流血丢命的!”   “与其等死,还不如跟他们拼了,好歹死得痛快点。”那壮年男子粗着嗓子回道,“再说我老婆孩子也在城里,跟颜大郎一样,为了他们,我也得拼!”   “好样的!陆校尉,记下这位壮士的名字,天亮后一起守城!”戚石头转头跟陆校尉说道。   “我也要留下杀敌,为我爹娘他们报仇!”又有一个身上戴孝的男子上前,大声说道。   “我也要留下。”   “对,报仇!我也要报仇!”   有了两人带头,越来越多人从人群里挤出来,很快,玉栋身前那块空地就站不下了,长街尽头,还有越来越多的青壮男子挤过来。   甚至,还有长得壮实的妇人来问,“俺在家杀过鸡,俺也留下杀敌,行不行?”   “大嫂,城里男人们还没死绝呢,让你杀敌,我们这些男人的脸往哪搁?”一个士兵对那妇人大声道。   “就是,守城的事,有我们!”后面挤上来记名字的男子,用力拍了拍胸脯,又对陆校尉说,“军爷,不用帮我记了,反正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听到他这么说,那妇人连忙说,“大兄弟,把你名字记上!你们守城的,都是英雄。你们要是死了,只要俺没死,回头俺家里清明大冬,都给你烧份纸钱!”   “那我可赚到了,多谢大嫂!”那男子听后,高兴地作揖,好像得了莫大的好处和荣耀。   听到这边这么说,那边也有妇人孩子叫着恩公、英雄。   “各位大爷大嫂们往后让让,让让!”赵全生和钟有行让妇孺们往后退,腾地方,让想留下杀敌的男人们往前。   陆校尉带人拿了纸笔,一个个记名字,很快,一张大纸就不够了。   玉栋刚想让人去拿纸,阿胜抱了一叠宣纸,挤到玉栋马前,“大爷,大娘子让小的送过来的。”   玉栋顺着阿胜指的方向看去,不知什么时候,玉秀正站在街角,穿着一身家常粗布衣裳,就像以前在家下地干活时穿的那身一样。见玉栋看到自己,玉秀连连招手,满脸欢笑。   昨日玉栋决意要出城救人时,今日玉栋要留下守城时,玉秀不是没有一丝怨气的。她觉得哥哥看重不相干的人,胜过自己的血亲。可刚才,听他说了这么一番话,玉秀那点怨气就散了。   哥就是这么个人,憨厚正直,大是大非上主意很正,从不含糊!   玉栋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压根不计得失。可他带领下,有这么多人愿意留下守城,润州守军虽少,有了这些百姓们,守住城池的把握就更多了吧?   看玉栋下马,招呼那些百姓们分好队,找老兵带到一边,说说打仗要注意的事。沉稳有度,安排妥当,颇有指挥若定的气势。   玉秀才发现,哥不是孩子了呢。   看着玉栋和爹爹颜庆山越来越相似的眉眼,趁着低头的空挡,她拿起手绢擦落眼角渗出的湿意。[.]   ☆、321章 等待攻城   玉秀本来是放心不下,听说城里百姓争相到南门来,也带了阿胜和一个护院出来看。   现在看南门这里,玉栋振臂一呼,募兵热火朝天,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想自己还是在别的地方帮玉栋吧。   看玉栋想过来,又不断被人拦住说话,她遥遥向玉栋挥手,自己带人离开南门。   “大娘子,大爷刚才可真厉害,被他一说话,那些人都抢着要留下守城了。”阿胜一路不住口地夸玉栋,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自己哥哥被人夸,玉秀还是高兴的,所以也附和地点头。   三人和来时一样,护院在前开路,后面阿胜跟随,挤了一段路,才算走出这段人流涌动的南街。   这城里人不会都挤到南街了吧?玉秀想起那年元宵节,街头也是这么拥挤。   想到分龙肉时周明去抢了一段龙身,片刻间被人抢了,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她不由笑起来。   随即笑容一收,如今被围困润州,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   她回到陆府,玉淑和玉梁两个正坐在院子里。   洪伯柳絮几个陪着他们,显然都没睡过。   玉梁到底年纪小,坐在椅子上,跟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玉秀看他那头都要撞到石桌上了,连忙上前几步伸手挡在他额头上。   玉淑眼睛都有点熬红了,看到玉秀回来,松了口气,小声说,“姐,你回来啦?小四不肯去睡觉,一定要等你们回来,我只好陪他等着。哥那边,怎么样了!”   玉梁被玉秀的手一碰,惊醒了,听到玉淑的话,反驳说,“大姐,明明二姐自己很担心要等你们,我陪她等的。”   洪伯柳絮也担心地看着玉秀,等她说说。   玉秀一手一个,将玉淑和玉梁拉了起来,“不是让你们睡吗?熬夜对身子不好。”   “大姐,到底怎么样啦?傅远德那个坏蛋,有没有抓起来?”   “那些坏蛋全都抓起来了。”玉秀不想当着玉淑和玉梁的面说血腥的事,含糊应了一句,“好了,哥那边很顺利。很多人要当兵,明天会有很多人守城了。你们两个别管了,快点去睡会儿,熬夜对身子不好。不是让你们早点睡的吗?”   “大姐,你说话的口气,和娘好像哦。你自己也是小孩,熬夜也不好。”玉梁嘀咕着。   玉淑赞同道,“就是,大姐,你熬夜也不好,我准备了点心,你吃两口再睡。”   玉秀应了,将玉梁送到房间里,怕他害怕,让随砚守在一边。   她自己带着玉淑出来,洪伯正和阿胜站一起,显然刚才在说话。   “大娘子,阿胜说,傅远德那个老贼……”   玉秀点头“洪伯,是真的,师傅的仇报了。”   “太好了,太好了!老爷要是知道,肯定高兴。”洪伯想到洪天锡,不由想起他现在可是在蜀军做大将军,又为他辩解,“那些屠城什么的,肯定不是老爷下令的。老爷带兵,以前都是约束士兵不能扰民的。”   他生怕玉秀误会,絮絮叨叨说了几件洪天锡的事。   柳絮刚知道洪天锡就是蜀军大将军洪典时,很生气,尤其看到沿路那些追兵追杀百姓。   现在听洪伯絮絮叨叨辩解,笑着说,“洪伯,我们知道了,都快天亮了,您也快睡吧,让大娘子和二娘子也早点歇息。”   “对对,我真是糊涂了,高兴糊涂了,睡吧,大家都早点歇息。”   他说着往外院去,柳絮送玉秀和玉淑到门口,也告退下去了。   玉秀和玉淑这一天一直绷着,躺下来觉得比以前干了一天农活还累,头一沾上枕头,就睡了。   一夜之间,城中青壮争相入伍。陆校尉写字写得手都抽筋了。   最后,竟然募集了上万人。   戚石头看着陆校尉捧着的那叠纸,笑得合不拢嘴,“奶奶的,有人了。这下老子可不怕了,等滕王来打,老子让他好看。”   有一万多守军,他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和蜀军再决一死战。   “戚将军,这些人都只是百姓,没打过仗……”玉栋看这些人,有点担心。   这些百姓只是一时激愤,在家时有人可能连只鸡都没杀过。这要是上沙场,能行吗?   自己昨日刚对敌时,可还有点荒神。后来才敢放手对敌的。   戚石头一点儿也不在乎,“大郎不用担心。你看我们,谁不是小老百姓做起的?如今还不是能打仗能杀敌?”   你们如武汉偶可是练兵练了好久,玉栋心里想着,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话。   “再说他们要是不守城,真被屠城杀了,不是白死?”   戚石头看玉栋还是有点不以为然,笑道,“大郎放心,上了沙场,武功高身手好的未必能活下来。要想活命,还得胆大眼亮敢拼命。”   玉栋点点头,敢拼命的人,谁都害怕。   眼看天色快亮了,陆校尉走过来,“戚将军,大郎,现在,我们可是有一万二千多人了。”   “好,先拉三千人到城楼上,其余人快点歇着。”戚石头安排着,靠在马车上的身子却晃了一下。   玉栋伸手去扶,触手一片滚烫,戚石头居然发热了,“戚将军,你发热了!”   “没事,一点发热算什么,老子还能拿刀杀敌。”戚石头不在乎地说,可惜他那身体,不像他嘴这么硬,怎么都撑不住了。   钱昌就在边上,连忙帮着扶住,“快点回去躺着,伤口要是再绷开,可不是好玩的。”   几人也不顾戚石头反对,将他送回去歇息。   天渐渐亮了。玉栋站到城楼上,看到远处松城那片黑影,那些,可能就是蜀军吧?   “恩公,他们什么时候来打啊?”昨夜说要为家人报仇的那个男子,已经换上军服,走到玉栋身边问道。   “没这么快,他们肯定得吃完早饭。”边上有人接口。   “别管他们,我们先吃早饭,快点快点,先吃点。”   有人抬了几筐白馒头,一人两个馒头发下来。   玉栋也拿了两个馒头吃完,站起来时,看到松城那边黑压压一片人影移动。   “大家小心,蜀军要攻城啦!”玉栋大喊道。   ☆、322章 重赏之下   玉栋这一声喊完,城楼上一片忙乱。   戚石头被送回去后,躺床上起不来了。胸口一条又长又深的伤口,失血那么多。   他缝了二十多针,昨日又是一番忙碌,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大夫说他伤口有些化脓的迹象,必须得卧床几日。   戚石头原本不肯,众人让他喝止痛汤药,顺便让大夫放了安神药材,戚石头一碗下去,不睡也睡了。   只是他这一倒下,城中群龙无首。   除了傅远德,就数他官职最高,这两日陆校尉等人都听他号令。如今他不在,众人一片忙碌,却如没头的苍蝇乱转。   有老兵大声喊叫想要让大家列队,无人理会,那点声音一下淹没在奔跑中。   玉栋看众人杂乱无章,连忙大声喊道,“大家不要乱,不要乱,每个城垛守一个人!”   他边上几个刚入伍的百姓听到他的话,收住脚步,“颜大爷说了,让我们每个城垛守一个人。”   一时之间众人不再瞎跑,各自找城垛站队。   钟有行和钱昌行伍出身,两人跟在玉栋身后,安排每个城垛一个老兵带三个新兵,一下城楼上四千人井然有序。   老兵拿了弓箭,新兵一个拿盾牌,两个拿大刀,四人有攻有守,长距近身皆可,似模似样。   松城那边,滕王昨日派出密使后,就等着润州开城门的好消息。   可一夜过去,润州悄无声息。   他本以为傅远德不是硬骨头,自己派密使游说,三言两语就能让他献城投降。   没想到,这傅远德竟然拒绝了自己的招降。   清晨听探子传报润州城楼上人头涌动,竟然多了很多守军。   滕王派人守住润州四周,确信没有朝廷援军入城,难道是傅远德故布疑兵?   “既然傅远德不识抬举,就让他知道知道厉害。”滕王一怒之下,带了三万士兵打算攻城,“大家辛苦些,等拿下润州城,今夜我们就在城里劳军。”   “王爷,我们接到密报,润州只有一千守军。现在看那人头,少说也有四五千人,要不等探子再报?”席先生看人数不对,有些犹豫。   “先生不必担心。探子的消息必定无误,润州城里只有一千守军。现在那些人,估计是傅远德故布疑阵,拉了民夫上来凑数。”   “王爷,润州事关重大,不如还是等洪大将军大军到了,我们再攻城?也免得伤了士气。”   滕王不以为然地一笑,“一帮乌合之众,何必等大军?先生不用担心,估摸着也就一二两个时辰,就能拿下润州了。没有援军,就凭傅远德,再加有勇无谋的戚石头,何足挂齿。”   “王爷,会不会是城中还有伏兵?”席先生看那城楼上的样子,看着并不杂乱。   滕王骑在马上,挥起马鞭遥指润州城楼,“先让人去城下劝降。若傅远德再不识抬举,让人分四面同时攻城。谁第一个攻入润州城的,重赏白银百两。”   自从打算带兵出蜀中之后,青州润州两地,他早就派人来查探情况,两地守军情形一清二楚。   洪天锡带兵是把好手,但他李世冀也不是武帝那样,一点兵法都不懂的。   区区一千守军的润州,他还没放在眼里。   滕王下了重赏,传令官分头传令之后,蜀军更是士气高昂。   百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   席先生听滕王下了这命令,倒不好再说别的,只好说道,“王爷,既然打算今日拿下润州城,不如派人去后面迎一迎洪大将军,免得他带着大军跑松城去?而且,您答应洪大将军,傅远德是要留给他的……”   “原本想着留傅远德一条命,既然他一心求死,也不用为难了。等拿下润州城后,若傅远德能活捉,就将他交给洪大将军处置。若是死了,将他人头送给洪大将军好了。”   说话之间,大军到了润州城下。   一个士兵奉命对着城楼大喊,“城中上下听着,我家王爷兵临城下,快点投降,饶你们一命。”   他喊了两声,城楼上有人探头来看,却没人应声。   “城中上下听着……”这士兵刚想再喊第三声,城楼上有人探出身子,大声说道,“怎么这么啰嗦,看我们没应声,不就是懒得理你吗?还不快点攻城?”   原来是赵全生听得不耐烦了。   “要打快点打,要不是我家大爷说什么不斩来使,老子就赏你一支箭。”钱昌也探头说道。   那士兵硬生生被噎住了,“你们等死吧!”他抬头大喊了一声,拨转马头回去。   “等等,这里有样东西,带给滕王爷!”城楼上玉栋大喊了一句,随后身后的钟有行丢下一样东西。   那士兵看一颗圆球样东西掉下来,伸手一把抓住后,入手湿腻,再一看,居然是颗人头。   他虽然也在沙场上看过血腥了,这一抓住人头,还是吓了一跳。   这人虽不认识,到底不敢随便扔了,只好带回去。   滕王见到那人头,竟然就是自己派出的密使。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傅远德竟敢如此挑衅。   他气得抽了一下马鞭,大声下令道,“擂鼓,攻城!”   随着滕王一声令下,蜀军鼓声震天。   城楼上,刚上城楼的百姓们,脸色紧绷,有些人的手,好像还在发抖。   “都不要怕,大家看看我们身后,城中的家人们,还等着我们杀退敌兵的好消息呢。”玉栋对身边的人说道。   “对,没什么好怕的。”赵全生拍拍边上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你这身板,杀个八个都嫌少。”   “那是,俺跟家里人说了,俺要杀十个,给他们一人一个报仇。”那大汉点头说道,握紧手里的刀。   “记住了,拿刀别砍太早,看人探头就砍!”钱昌和钟有行一边走一边叮嘱。   蜀军架起云梯往城墙上爬过来。   很快,就有第一个从城垛上探出头想爬上来的。   “傻大个,快砍!”   那个说要杀十个的大汉,听到赵全生的喊话,挥刀砍下,被蜀军的血溅了一脸。   温热的血喷到自己身上,他愣了一下。   ☆、323章 洪天锡至   玉栋看他愣神,连刚爬上城墙的蜀军也没看到,上前一脚将爬上城墙的一个蜀军踢下,“小心!”   他拉了那大汉一把,让他躲开另一边一个蜀军的一刀,转身挥刀又砍掉一个蜀军。   那大汉回过神,转身哇一下吐了出来。   不止是他,还有其他百姓,也在挥刀见血后或脸色发白,或呕吐不止,甚至还有差点晕倒的。   所谓杀人,都是难在第一步,挥刀见血后,有人开始抵挡继续挥刀,渐渐地忘了害怕,只知道挥刀杀敌。   有些胆小的,看到同伴悍不畏死,也鼓起勇气对敌。   蜀军第一波攻势被阻住,在发动第二波攻势间隙,洪伯带着几个老人爬上城楼,将几个重伤的士兵和百姓抬下城楼。   玉栋愣了一下,“洪伯,你怎么来了?”   “大爷,不止是,大娘子也来了,在城楼底下带着大夫们,还有城中的妇人们,正忙着为守城英雄包扎伤口呢。”   洪伯应了一声,又招呼几个老人快点抬人下去。   玉栋听说玉秀也在城楼下,走到城楼另一边,果然看到玉秀正穿着粗布衣裳,带着妇人们架锅烧水,边上大夫们正忙着疗伤。   许是感觉到城楼上有人注视,玉秀抬头,看到玉栋正站在城楼上卡自己,再仔细打量,露出的地方看着都没伤,松了口气。   “哥,你们只管杀敌,其他的都交给我们!”玉秀挥挥手,跟玉栋喊道。   边上刚好有士兵过来,听到这声娇呼,低头,只看到一个恍如仙女一样的小娘子站在城楼底下。   就算穿着粗布衣裳,就算她头发上只有两根头绳,可只是温婉一笑,已足以倾城。   一个士兵呆愣愣说了一句,“看到这么好看的,今天死也值得了。”   钟有行刚好走过,听到这句,忍不住骂了一声,“瞎看什么,那是我家大娘子!”   那士兵听钟有行说是他家大娘子,脑子转了几个弯,才明白这是玉栋的大妹妹。   “恩公,我……我不是有意冒犯大娘子的。”他不好意思地冲着楼下拱手,“小的冲撞娘子了。”   玉秀笑着摇头,“诸位为国杀敌,为我们城中老幼守城,是润州的英雄。说什么冒犯冲撞,诸位流血流汗,请受我一拜。”   她说着,蹲身行了个福礼。   有和那士兵认识的妇人,起哄说,“二狗子,你多杀几个蜀军,回头庆功宴上,我们都给你敬酒!”   “大娘子也给我敬酒?”那士兵傻乎乎问了一声。   不等钟有行等人呵斥,玉秀已经笑着答应,“那是当然。所以诸位要多杀敌,也要保全自己,庆功宴上,我带着这里的嫂子姑娘们,向大家敬酒。”   “我也要喝酒!”   “我也要!”   边上几个士兵一听,大声喊起来。   “我……我这就去杀敌去!”那士兵红着脸应声说着,转身就跑,惹来大家哄笑。   玉栋看玉秀这边不会有险情,只要城门不破,他们就不会有事,他捏了捏手中的刀,转身回到城垛上。   蜀军一连攻打了三拨,依然不能近润周一步。   守城楼的百姓们,由开始的害怕,到现在挥刀自如。   因为守城的都是四人一组配合,大家配合越来越默契,死伤不多。   倒是蜀军,以下攻上,本就处于劣势,几次架了云梯都被打下,士气渐渐低落。   滕王没想到,润州的守军们竟然进退有度合作无间,打退自己数次进攻。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蜀军士兵的士气被阻后,攻势缓了下来。   滕王发狠再次擂鼓催动。   这一场攻城战,一直打到深夜,蜀军一日无功,只好先撤退。   当蜀军鸣金时,众人松了口气。   玉栋这边死伤尚好,人数折损不多。陆校尉等守的三处城楼,却死伤不少。   玉栋连忙将守城的四人合作阵型告知其他人,众人又连忙让士兵列阵。   玉秀带着妇人们送上饭菜。   将士们胡乱吃了,也不找地方过夜,直接躺在城楼上抱着刀睡觉。   幸好如今还是夏日,夜晚躺在城楼上倒也不冷。   受伤的士兵,洪伯带人直接占了傅远德的府邸做安置之所。傅家人都关在一个院子里,只等将来朝廷示下如何处置。   这一日守住城池打退蜀军之后,城中士气大涨。   戚石头躺在床上,高兴地哈哈大笑,连说痛快,只恨不得自己马上起身,也能上城楼杀敌去。   城中原本百姓们一心守城,城中的富户们却是大半都在观望中。   玉秀觉得趁热打铁,应该将这些人也拉到守城一事里,不能让他们置身度外。   玉栋和众人商议后,让人在城中喊话,只说滕王已经退兵,朝廷援军不日即到,请大家不要惊慌。   城中富贵人家看这情形,就靠一万来人,颜大郎居然能带着守住润州城,后面援军还不日就到,岂不是一个好机会?   他们自己是怕死的,自然不会入伍,就算有子侄想要上沙场,家里人也是不让的。但他们家里也不缺人,为了和玉栋交好,他们也学着玉栋,将家中的家丁护院等派出来协助守城。   这些护院多少都有点武艺防身,比普通百姓身手可好多了。   玉栋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一记下,戚将军说了,待日后要上奏朝廷,为他们表功。   城中富贵人家更是高兴。   玉秀又找这些人家的主母和姑娘们,一番交谈后,这些人争相捐银钱捐布料,还有捐米粮的。   这么一番行事,守军少说又多了近千人,粮食等都有了。   滕王攻打两日,润州岿然不动。润州守军自然有折损,可相比较来看,蜀军伤亡更大。   滕王带出来的三万兵马,竟然折损了一半。   滕王恼怒,召集帐下谋士们议事。有一谋士献计,将附近百姓们抓过来做先锋,逼迫城里开门。   滕王正犹豫是否要采纳此计时,有亲兵禀告说宏大将军率领大军到了,大军驻扎在十里外,洪典在帐外求见。   滕王哈哈一笑,“洪大将军来了,何愁润州城不破?”   ☆、324章 城楼上下   洪天锡一路急赶,来到润州城外。   远远就听到城下杀声震天,仔细远眺,城楼上下人头涌动,黑色衣裳的蜀军在往城楼上爬,城楼上的人不断砍杀退下云梯。   看不清面目,只看到一个个黑点移动,根据服饰颜色判断谁是谁。   润州城还未被攻破,洪天锡松了口气。   他让大军就地驻扎,自己连忙到润州城外求见滕王。   滕王听说洪天锡到了,松了口气。   他已经攻打了三日,三万将士折损了一大半,可润州还是不动如山。   洪天锡一进帐,帐内众人都看过来,滕王更是亲自站起相迎,“大将军辛苦了,青州之事料理得井井有条,都有赖大将军的安排。”   “王爷过誉了,都是军中上下协同出力的功劳。”洪天锡谦逊了一句。   席先生对刚才那个谋士驱百姓夺城的提议很是不满,看洪天锡进来,他将那谋士的话说了一遍,“洪大将军,润州久攻不下,王爷心急如焚。若是朝廷援军一到,据城坚守,我们想直入京城就难了。”   润州是进入京城的门户,只要占领润州,他们家去进可攻退可守,一路北上往京城再无多少阻碍。   洪天锡听说那个谋士的建议,气的脸色发红,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你竟然想出这种法子,我呸!你那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不仁不义,不配为人!”   那谋士刚投到滕王帐下,还想一鸣惊人,被洪天锡当众这么骂,委屈地看着滕王。   滕王却看也没看他,看着洪天锡赞同,“大将军来了,此间一切听大将军调度。”   “现在城上是什么人守城?”   “戚石头露过面,傅远德倒是不见人影,不知还有哪些将领。润州城里本来只有一千守军,不知他们哪里弄来的人。”   席先生在一边代为说明。   其实,前方战报传来,说城楼上守军不多,不少穿着百姓服饰的人在一同守城。而且,这些人悍不畏死,毫无被逼守城的畏缩感。   有些人看到蜀军士兵杀上城楼,听说是一路从青州追杀来的,更是两眼发红扑上来完全是拼命的架势。   滕王不敢相信,傅远德竟然能调动城中百姓?润州城百姓竟然忠心若此?   蜀军不信,也就不敢说这些人就是百姓,只说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人。   洪天锡也不信傅远德竟然能说动百姓守城,他稍想了想,“王爷,不如先暂停攻城,待查看一下吧?”   “好,一切由大将军安排。”滕王连忙让洪天锡指挥。   洪天锡答应后,下令暂停攻城。   蜀军三日几乎是无休无止的攻打,这乍一停下,润州城楼上都疑惑不止。   难道蜀军又有什么新安排?   “管他们想干嘛,反正上来就是一个杀。”赵全生抬袖子擦了把脸,满不在乎的说道。   他脸上血水汗水混合,衣袖上也是血水泥灰,这一擦,脸上没擦干净,倒是变得红红黑黑,衬着他那条疤,更是吓人。   边上几人大声附和,“就是,我们刚好歇口气。等他们再来,我们一刀一个。”   这些人本是城中百姓,这三天杀下来,刚上城楼时的害怕畏缩都不见了。如今倒像久经沙场的老兵一样,煞气毕现。   几日厮杀,开头一日还替换安排,现在人手折损,替换的人已经不多了。这些人都是从昨日杀到现在的,一停下来,感觉身子困乏,或坐或躺地歇息,抓过水袋胡乱喝了口水。   玉栋站在城楼上,穿了一身临时更改的铠甲,先前还有的那点青涩稚气全不见了。   他站在这里,面容沉稳坚毅,颇有大将之风。   三日守城,士兵折损,将领也折损,陆校尉受了重伤,戚石头热退下去后带兵守着另一边城楼。南门这块,就是玉栋带人守卫了。   “报告大爷,蜀军那边有一队人出来了。”负责望风的一个士兵大声禀告道。   玉栋还不是军中将领,众人心中却都信服他,原本该是报告将军,愣是换成了报告大爷这不伦不类的称呼。   只是众人这几日都是这么称呼的,也没人觉得怪异,反而觉得挺亲切的。   玉栋听说蜀军来人,也走到城垛上探身查看。   蜀军里,十来个人越过蜀军阵势骑马往城楼下跑来。   玉栋看当先一人,黑色铠甲,须发皆白。   “大爷,是个老头。蜀军竟然派个老头来,难道又要来劝降?”有眼尖的士兵看到那群人,好奇地说着。   玉栋看着那群人,边上有士兵扛着一面将旗,旗上写着斗大的“洪”字。   蜀军中姓洪的大将,只有一个洪天锡。   玉栋看那身形捏住城墙的手,两手死死捏住墙砖,手背上青筋毕现,嘴唇嗫嚅着,又死死咬住,生怕自己叫出来。   洪天锡带人来到城楼下二里处,往城楼上张望,楼上有几个人向他这边看来,其中一个为首的看着身形精瘦,身量看着还是个少年。   难道是周明来了?   洪天锡升起这个念头,隐隐盼望周明真的到了,只是仔细一看,那面容不是周明,看那人神情激动的看着自己,洪天锡心头一震。   玉栋!   竟然是栋儿!   他抓着马缰绳的手一紧,死死咬住下唇,生怕自己阵前叫人。   他不能让人知道玉栋是自己徒弟,让他和反贼扯上关系,不是害了他?   玉栋穿着的那身铠甲,有些偏大。洪天锡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初应该给玉栋定做一身铠甲,就比这身合身多了,也更能护体。   玉栋站在那里,沉稳如山,早就不见当年青涩模样。而且边上身后士兵护卫,显然是领军之人。   这三日滕王未能攻入润州一步,原来是玉栋带人守城!   洪天锡只觉心中欣慰又自豪,有徒如此,他这师傅岂不是该喝上三大杯庆贺?   他向着城楼微微点头,也不管玉栋能不能看到。   玉栋看清城下那人,面容虽然憔悴又苍老了一些,但却是洪天锡无疑。   经年不见,再见时城楼上下,师徒竟然已经是对手。   ☆、325章 步履难行     洪天锡看到玉栋无恙,心中稍安,看着玉栋那一身永定士兵服饰,他一抖缰绳,转身往蜀军军营而去。   玉栋心里有一堆的话,却无法说出口,眼看着洪天锡越跑越远,他趴在城垛上,大声喊道,“你们不要跟着滕王作乱了,家中的亲人,还等着你们回家呢!”   洪天锡听到这话,后背僵直,却到底没有回头,反而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更加快速的逃离。   回到蜀军军营,滕王正在营前,看洪天锡如此模样,他笑着问道,“大将军不是要查看敌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城楼上那少年,和大将军是旧识?”   “看着有点像故人,当初在云昌,我教过两个少年武艺,那人好像是其中之一。只是经年不见,认不准了。”   洪天锡面色如常地说道,“王爷,不如派人去探听一下,若真是我教过的颜玉栋,或许我可说服他投诚。”   滕王狐疑地看了洪天锡一眼。   “不知王爷意下如何?那颜玉栋年纪不大,若是投诚过来,我想亲自带着他,将来,也好有个养老送终的人。他是我徒弟的身份传出,永定也饶不了他。”洪天锡解释道。   “原来大将军是想收他传个衣钵。那不如现在就放出风声,说颜玉栋是你徒儿,情同父子,断了他后路也就是了。”席先生在边上笑着建议。   “颜玉栋?就是颜锦程的堂弟?说起来他和我们也真有缘,冲着大将军徒弟和颜锦程堂弟的身份,他也注定该是王爷麾下啊。”那个建议驱百姓夺城的谋士,凑趣地说道,说完还讨好的看看滕王和洪天锡。   洪天锡听着这几人的话,心中有些焦急,面上却没有显露,“如今他在润州城里守城,若他这两重身份漏出,只怕城里那些人容不了他。”   “大将军所虑也有理,那大将军的打算是?”滕王亲切地问了一句。   “王爷,我想写封书信,让人送进城去。就不知如今城中还有没有我们的人。”   滕王稍想片刻,“等大将军写好书信,让人送进城中看看。”   “大将军不如现在就写封书信。润州这边僵持太久,对我们不利。”席先生催促道,“若大将军能劝降颜玉栋,可算是师徒协力拿下润州,也是一段佳话啊。”   众人听了纷纷附和,洪天锡应付了几句,“我这就去写书信,王爷,攻城之事先暂停吧?若劝降不成,我们就将大军调上来,一鼓作气攻下润州。”   “好,若明日城中还不开城门,就让大军猛攻。”滕王说了一句。   洪天锡应了一声,转身去写书信。   润州被围加被围攻,前后算起来已经四五天。洪天锡盘算着,若朝廷要派出援军,也就这几日会到了吧?   今日休战,至少能让城中喘口气。   洪天锡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心思。他有心忠于朝廷,可武帝却也是害死他妻儿的凶手。   他想一心助滕王,可想到韩家村、青州这一路的惨象,心中明白滕王不是仁君。   尤其是唐赫章跳江之后,每当夜深人静,他就会想起,自己也是唐赫章所唾骂的乱臣贼子。   洪天锡只觉自己无处可退,如何做都是错。   可今日见到玉栋,一身甲衣站在城楼,恍如与城楼化为一体。   他唯一的念头,还是让这徒儿活下去,哪怕是要让朝廷得利也在所不惜。   他不能说不攻城,只能以劝降的名义,能拖延一天是一天吧。   洪天锡在营帐中字斟句酌地写了一封书信。   以滕王今日所言,只怕对自己的话不会全信,这封书信必定会被查看。   所以,洪天锡在信中只说了几句自己为何赴蜀的详情,又提到润州城守军必定不多,为玉栋安危,让他多想想云昌时自己的教导,转投滕王麾下,助自己报仇。   他写好之后,也不封口,直接让亲兵送到滕王处。自己让人取了润州一带地形图,召集军中将领议事,商讨如何攻城之事。   滕王看了那封书信,字里行间可见情真意切,信的内容也是劝降。   席先生接过看了一遍,也觉这的确是封劝降书信。   润州城里,如今要混入密探十分不易,但到底还有以前留下的人手。   滕王让人想法子将信传入城中。   可惜留在城中的密探,人数太少,起不了什么作用。   而自从蜀军攻城后,润州城内全民皆兵。   青壮上城楼,老人妇人忙着为将士们送药疗伤做饭送菜。   而孩子们一分为二。小娘子们跟着玉淑,为将士们洗衣缝补。   小子们在玉梁鼓动下,满城转悠。稍有可疑之举,这些孩子们就一拥而上围堵,招呼其他人来抓密探。   一时之间,润州城中的消息,很难往外递送。滕王直到昨日,才知道城楼上那些新增的守军,居然全是城中的百姓。   书信送出后,滕王也只能等待,期待润州城中,传来好消息。   玉栋见过洪天锡后,只懊悔自己居然没有告诉师傅傅远德伏诛之事。他若是告诉师傅这消息,或许师傅就幡然醒悟,不再帮助滕王了。   戚石头等人不知玉栋的心焦,奇怪蜀军后援大军来到,居然没有趁机攻城。   他们算算日子,就算朝廷不知青州失守之事,如今四天时间,润州告急的消息,应该传入京城了吧?怎么援兵还未到?   润州城中,粮草日渐减少。   军中原本囤积的粮食就不多,这四日消耗之后,算算只够三五日口粮了。   “世子爷再不来,只能从蜀军手里夺回润州了。”戚石头悻悻然嘟囔了一句,看看玉秀,没再问主意了。   这几日玉秀出了不少好主意,可这缺粮的事,除非神仙,不然谁能有法子?   玉秀也知道城中缺粮,可她将城中富户们能说动的都说动了,再要捐粮是万万不能了。   戚石头让人去清点人头,又吩咐众人趁机修整,自己也让大夫为自己换药。   玉栋终于能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吃顿饭。   他走进后院,看玉秀正带着玉淑和玉梁,还有赵全生和柳絮洪伯六人,一起蹲在墙角挖地。   “秀秀,你这是在做什么?”   ☆、326章 通行令牌     “哥,我打算挖个地窖出来。”玉秀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放下手中用来运土的篮子。   这地窖,她早就在看地方,陆府里只有这角落最隐蔽。她打算挖好之后,让玉淑和玉梁藏身。万一润州被攻破,他们两人藏到地窖里,再放上花木盆景,蜀军匆忙之间也不会细搜。   “那你呢?”玉栋听玉秀满口都是淑儿和小四如何藏身,连忙问道。   “我?我自有法子,先保密,回头再告诉你。”玉秀说着,难得调皮地眨眨眼卖关子。   玉栋还想再细问,玉秀已经走过去,低声问道,“哥,我听说你蜀军的大将军来了?”   玉栋点点头,也压低声音说道,“是的,我看到师傅了,他看起来老了好多。”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   “秀秀,刚刚在城楼上我来不及说。我想师傅要是知道傅远德已经死,是不是就不会再帮着滕王了?”   玉秀看玉栋犹豫地说着,希冀地看着自己。她不由叹息,这些话,哥哥自己也不信吧。洪天锡就算有心退步抽身,滕王也不会放的。   何况,将心比心,玉秀觉得,若自己是洪天锡,只怕对武帝也是有怨气的。或许因为忠孝之念深驻脑海,洪天锡自己也没想过。   这样的矛盾和煎熬,他们是无法体会的。   玉栋说完,看玉秀只是不开口,苦笑了一下,“秀秀,我想晚上出城,去找师傅。他若是不帮滕王,或许,润州之围就解开了。”   “不行!”玉秀想也不想地反对,“哥,就算你能劝说洪师傅。可城外蜀军重重把守,洪师傅是大将军,必定在大军驻扎深处,你出城怎么见到他?”   玉栋抿紧唇不说话,脸上浮现倔强之色。城中粮食短缺,守军人数越来越少。若是说服师傅帮助朝廷,既免了师傅的反贼之名,又能解除润州之困。   玉秀看他这样子,刚想再说话,就听到院门响动。   她连忙和玉栋一起到院门处查看,门外是阿胜带了一个男子,玉秀还没看清那人是谁。   那人已经激动地紧走几步行礼,“大爷,大娘子,小的可找到你们了。”   玉秀仔细一看,原来是派到蜀中的管事,“木海,你怎么在这里?”   木海衣衫有些破烂,风尘仆仆,眼中血丝密布,显然好久没歇息了。   “大娘子,小的是四天前,跟着往城里逃的百姓们后面进城的。可到了城里,打听到广生记的时候,铺子里没人。小的在城里打听找人,好不容易今天才打听到大爷和大娘子住在这里。”   原来这管事到润州时,因为润州城门禁闭,没法进城。   他就在城外转悠,四天前城里百姓闹着出城,结果被蜀军在外面追杀。宁海有些武艺防身,趁着润州城的百姓们跑回城里时,他也跟着跑进来。   可到了城里,人心惶惶,想打听都没人理。好不容易打听到广生记铺子的地方,因为铺子里掌柜和伙计都跟着玉栋守城楼去,铺子空无一人。   他在城里转悠几天,今日才打听到玉栋他们住在这里,连忙上门了。   玉栋和玉秀让他坐下慢慢说,听说唐赫章亲手毒杀了唐鹤年,跟着蜀军去见滕王后再无消息。   随后他在青州遇上洪天锡,“洪老太爷给了小的一块令牌。这牌子还真管用,路上小的遇到几次蜀军,看了这牌子,就没为难小的。”木海庆幸地说着,掏出洪天锡给他的一块回黑色乌木木牌。   玉栋听说这木牌如此有用,好奇地接过来看,又让洪伯带木海去前院歇息吃饭。   他这几日在军中看了不少事情,接过这木牌仔细一看,木牌上写着“见令放行”字样,原来是军中的通行令牌。   军中认令不认人,有了这块令牌,在蜀军中就可以畅行无阻了。   他看着那令牌垂眸想了片刻,将令牌放入自己袖袋,高兴地说,“秀秀,我有主意了。”   刚才他说要去见洪天锡,玉秀说大军阻隔,他没法见到人。   有了这块令牌,他只要趁夜摸出城去,不就可以见到师傅了?   只要见到师傅,他就能劝说师傅回家了。   玉栋越想越高兴。   玉秀却压根没有注意。她听木海提到唐赫章毒杀唐鹤年之事后,想到前世。   前世,唐鹤年可是唐赫章死后,他还活得好好的。不过他那官瘾倒是没变。前世,唐赫章死后,他为了巴结上官谋求仕途,还不顾体面,不顾自己是他父亲妾室的身份,将自己送出。   当时多少人知道后,对唐鹤年之行为不耻,他却是压根不管。   前世,她到了唐府时,唐鹤年留在青州奉养老父。唐家其他两个老爷和今世一样,还是在南方为官。   前世她到唐府时,府中还有姨娘。   可今世,她留心打听,唐府的人都说老太爷与太夫人夫妻感情甚笃。太夫人过世后,老太爷一心游历讲学,钻研学问,压根不近女色。   这样的唐赫章,和前世相差甚远。   是不是因为前世,唐赫章没来明州,所以看情势不对,就先到蜀中将唐鹤年带回家中?他前世做出留连花丛的风流样,也是为了拒绝滕王的招揽?   若真是如此,那唐赫章,是因了自己的重生而不幸了吗?   想到这种可能,玉秀五味杂陈,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觉。   玉栋和玉秀说了两句,看她还在愣神,拍了拍她肩膀,“秀秀……”   “啊?哥,你说什么?”玉秀吓了一跳,回神问道。   “没什么,木海的那块令牌,我拿去给戚将军看看,你说行不?”玉栋看玉秀还在愣神,想起这些日子她累得很,何必再让她劳神,就只问了一句。   “自然可以的。”玉秀刚回神,压根没多想。   玉栋心里高兴,迫不及待地跑到前院去见戚石头了。   他一想到自己只要见到师傅,说服他帮着润州,等解了润州之围,就让师傅回云昌去,以后他好好照顾师傅,让他安享天年。   ☆、327章 一道刀光   午夜时分,蜀军密探往城中递送消息时,城中也有一人从护城河游上岸,脱了水靠,换上一身蜀军衣裳,往蜀军军营走去。   这人正是玉栋。   他白天找戚石头商议,只说与洪典相识,想要冒险入蜀军军营说服洪典弃暗投明。   玉栋不能说自己和洪天锡是师徒,戚石头听说只是相识,自然不赞成他去冒险。两人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戚石头一拍桌子,“老子好歹是将军,你现在既然是润州守军,就得听我号令。”   他严令玉栋不许擅自行动。玉栋没法子,只好答应不会冒险。   可是,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若是能说服师傅反正,润州之围解了,师傅也能脱掉反贼之名,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他不会说谎骗人,纠结很久后,还是决定要出城。下午他睡了一觉,晚上跟玉秀说自己到城楼值夜,来到了南门。   他这几天都守在南门,当然知道哪里出城方便。到了城楼底下,支开守门的两人,就冒险溜出城了。   上岸后还挺顺利。   今夜天上云多而厚,星月无光。晚间居然还有一层雾气,玉栋穿着黑色的蜀军服饰,从护城河一路到了蜀军军营外。   蜀军守营门的几个人正在说话,他瞅准一个空档闪了进去。   走到大营中间时,遇上一队巡逻的,他也不说话,举起通行令牌。那巡逻的看令牌无误,摆摆手让玉栋离开了。   那人查看令牌时,玉栋手心里拽了把汗,幸好无事。他紧紧抓着那面通行令牌,看准军营中间那几座营帐一路直行。一路上遇到蜀军,能避则避,避不过就出示令牌。   这一路走下来,玉栋有点奇怪。   师傅当年跟他说带兵最重规矩,令行禁止,军营更应该治理得如铁桶一般。可这蜀军军营里,虽然也有巡逻的、值守的,可蜀军军营中的防备,压根算不上森严。   玉栋有些高兴,蜀军防备不严,是不是说明师傅没有全心帮滕王呢?   这却是玉栋想多了。   洪天锡治军严谨,他从青州带来的大军里,防守就很严密。可现在这些士兵,是滕王所带的先锋追兵。   这些人攻打润州几日没打下来,士气低落。加上听说洪天锡大军来到,觉得接下来攻城没自己什么人事儿了,更松懈了些。反正永定援军还远着,他们在这里,也无须防备什么偷袭。   滕王一见到洪天锡,就将军中事务丢给他全数料理。   洪天锡因为白日见到玉栋,心事重重,今日又刚到润州城外,也没来得及治理这边的防务。   玉栋今夜过来,刚好选了个青黄不接的好时机。   很快,他走到大军中间,面前也有七八座大帐。最中间的黄色为饰,还有龙纹,他知道那必定是滕王的营帐了。   玉栋看左右两边,有两处营帐里还有火光透出,里面的人显然没有歇息。   这两处营帐,也不知师傅会不会是其中之一,他不能干站着,会引人瞩目,只能赌一把了。   玉栋咬咬牙,先往离自己最近的一处营帐走去,刚走到门口,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听着有些耳熟。那声音,却绝不是师傅的声音。   他趁势绕到那营帐后面,掀开一角往里张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侧脸,竟然是颜锦程。   颜锦程比起在东屏村时老了些,因为正在听人说话,背有些弯,那点自以为是的傲气不见了,看着就有些谦卑。   脸上神情看不清,但应该也是谦卑的。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中年文士,那中年文士正在告诉颜锦程,他的堂弟玉栋就在润州城,让他想法子说服堂弟投到王爷麾下。   原来白日洪天锡说劝降玉栋后,席先生觉得颜锦程好歹和玉栋是堂兄弟,也可一试劝降,就将他叫来吩咐。   颜锦程满口子答应,“是,是,我这就回去写封书信。当年在家时,玉栋和我感情最好,就不知这些年不见,他有没有受人指使。”   颜锦程还说了几件当年兄弟情深的事,玉栋在外面听得咋舌。   若是当年的玉栋,听到颜锦程满口谎言,或许还会替颜锦程脸红不自在。现在见得多了,玉栋倒是面色如常了,只是从颜锦程那话语和模样中,猜测他如今过得并不好。   穿着一身绸缎锦衣,腰间还围着玉带,看着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只是,那热切又微微发抖的语气,紧张而谦卑的笑意,都透露出颜锦程没有底气。   玉栋听了几句,不忍再听下去,悄悄离开。   他刚想摸到另一座亮着灯火的营帐去,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有五六个人正往这边走来,当先一人,身形高大,正是洪天锡。   玉栋连忙敛声屏气,看那几个走到一处营帐外停下脚步,洪天锡独自进去。   他一咬牙,几步摸过去,躲在营帐后面看前面没声音后,他抓起营帐一角就往里钻。   这营帐里没有灯光,他也看不清里面情形,只管低头进去。   洪天锡刚坐到行军床上打算歇息,就听到行军床的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有营布拉动的声音。   这是滕王派人来监视自己?还是有人暗杀?   刚到蜀中时,滕王也曾安排人暗中窥视。被他装傻以杀探子的名义杀了两个后,滕王只敢明着在他亲兵中安排人,再未安排人暗中监视。   洪天锡仗义直爽,爱兵如子,滕王派来的亲兵,如今都被他收服了。有两个仗着自己是滕王派来的,不服军令、心思歹毒的,趁着攻打青州时,洪天锡把他们丢到青州攻城时送命了。   因此,进了青州城后,洪天锡自信自己的事,滕王是无从打听的。   难道滕王觉得自己不受掌控,又安排人来监视?   还是因为白天自己见到玉栋后,他不放心?   不论哪种情况,洪天锡无声冷笑了一下,悄无声息地拔刀在手。   滕王既然不爱惜羽翼,那他何必为滕王爱惜?   玉栋不知道营帐内情形,营布掀起一角后,他探头往里钻。   还没等玉栋看清营帐内情形,就看到一道雪白的刀光砍过来   ☆、328章 好人坏人   那刀光直接向玉栋的脖子处砍过来,他吓了一跳,他只探进半个身子,人还趴在地上无法躲避,吓得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师傅”。   洪天锡卯足劲的一刀,听到这声音,吓得连忙用力将刀转向,刀砍到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值守的亲兵听到声音,怕里面出了什么事,可没有洪典传唤,他不敢擅自进账,在门外询问似地喊了一声“将军”。   洪天锡弯腰一把将玉栋拉进营帐,沉声说道,“没事,我擦拭刀刃,刀鞘掉地上了。”   那亲兵虽然奇怪大将军半夜三更不睡觉,擦什么刀啊。可大将军爱做什么做什么,他一个亲兵,只管做好分内事就行,也就不再说话了。   玉栋激动地压低声音,又叫了一声“师傅”,声音隐隐哽咽,眼眶感觉酸酸的。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低头假装擦拭脸上的灰尘,顺便抹掉了那点湿意。   洪天锡叱了一声“胡闹”,可听到玉栋那满含慕孺之情的一声“师傅”,叹息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只拉着玉栋上下打量。   看玉栋穿着蜀军服饰,浑身上下没什么伤痕,放心了,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玉栋心情激荡,听洪天锡的问话也没回,只哽咽地说了一句,“师傅,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洪天锡须发皆白,面色多了几分憔悴,额头皱纹很深,满脸风霜之色。   “师傅,我们都很想你。”   “我在蜀中听说了你们的消息,你们都很好。你靠上解元了?”   “是的,师傅,我去年考上的。”玉栋激动地说了自己当时考上的事,“还有,师兄有消息了,他原来去北地当兵啦。这次成王爷受伤,还是师兄救了他。”   “大勇倒是出息了。”洪天锡久没有武大勇消息,又细细问了几句,听说武大勇如今已经是校尉,高兴地赞了一句。   “对了,小四现在是秀才了,他被宣召进京了呢。”   “我知道。”洪天锡应了一句,没再开口。若不是玉梁被召进京,他们兄妹四个也不会陷在润州,“你们听说战事后,怎么不快点离开?”   “我想让秀秀他们走的,可是,没来得及。都怪我考虑不周。”玉栋内疚地说。要是他早点当机立断,将玉秀三个送出润州,他们就不用陪着自己身在险境了。   洪天锡又叹了口气,“你现在是润州守军,怎么能贸然跑到这里来?”   “师傅,我是来告诉你,傅远德死了。我亲手把他杀了,人头还在润州城呢。他想要献城投降,我们知道了,就把他杀了。”   洪天锡听说傅远德死了,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   他心心念念要杀了这两人为妻儿报仇,没想到,这么容易,这两人就死了。   他记了几十年,恨了几十年,片刻之间,仇人死讯就来了。   玉栋说了杀死傅远德的事,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又热切地拉着洪天锡的手,高兴地说,“师傅,傅远德死了,鲁辛也死了。您别跟着滕王了,滕王,他不是好人。”   “他纵容手下士兵乱杀人。前几天我们遇上追兵,一路追杀无辜百姓。他还把松城给屠城了,我站在润州城楼上,看到松城这里在杀人。”   玉栋越说越着急,说得语无伦次,可意思还是明白了。   洪天锡听他说了滕王如何残暴不仁,忍不住又长叹一声。   当年先帝在时,滕王年纪还小,无人猜他心性如何。   他入蜀中后,发现滕王为人多疑,只怕比现在的武帝还要多疑几分。滕王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其实并听不进别人的谏言,做事更是心狠手辣。   这样的滕王,若是登基,对天下百姓来说,是祸非福。   可他已经是蜀军大将军,就算他用了洪典的化名,以朝廷耳目,想要探知他是谁压根不是难事。   他就算想退步抽身,这反贼的名头,已经是逃不掉了。   “师傅,你带人反了滕王算了,这样,我们还能给无辜百姓报仇。你还为朝廷立功了,朝廷也不能怪你。”   洪天锡苦笑一声,“栋儿,我投入蜀军,就是反了朝廷。若再带兵反了滕王,岂不是两面三刀的小人?”   “那……那师傅,你不用管这边的事,你就一个人回家里去,等我们回家。”   “傻孩子,那会连累你们的。”   “我们,我们不怕连累。戚将军说,我带人守城,对朝廷有功。到时候,我拿功劳给你抵罪,圣上总不能再怪罪了吧?”玉栋急切地说。   “栋儿,以前说过治军,你还记得治军最重要的一条吗?”   洪天锡忽然问起这个,玉栋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赏罚分明。”   “不错,赏罚分明!治军如此,治国如此,对人,也该如此。你性子敦厚又容易心软,涉世太浅。可你现在带兵守城,就得赏罚分明,一味心软是害人害己。以我为例,你只记着我是你师傅,却忘了我现在是蜀军的大将军。”   “滕王残暴不仁,可我身为带军的大将军,攻城陷地,我手中的人命,会少吗?滕王是首恶,如我这样的,就是附逆之人,是从恶!”   玉栋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   师傅,的确是蜀军大将军,这场战事会起,就凭滕王一个人,是打不了仗的。   一时之间,师傅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居然无话可说。   对他来说,师傅肯定是好人。   可对于那些死难的百姓和将士来呢?师傅,还是好人吗?   “师傅只是……只是一时盲目……师傅,是个好人……要是师傅打松城,肯定不会屠城的……”   他不愿相信师傅是罪人,喃喃辩解着,也不知想要说服谁。   洪天锡看玉栋一脸悲伤沉痛还有挣扎之色,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可他却压根不听玉栋的话,好像忽然就被激怒了,压低声音又厉声说道,“我既做了蜀军大将军,就不能回头,也不会回头!你怎么知道滕王必败?有我带军,滕王难道就会输了吗?”   ☆、329章 师徒情绝   玉栋没想到洪天锡忽然暴起而怒,还误会自己,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在他心里,师傅带兵自然是厉害的。   可是,现在不是说带军厉害,而是滕王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皇帝?   他不高兴就杀人,那他要是做了皇帝,天下百姓不就遭殃了?   他不是觉得师傅不厉害,而是觉得师傅不该帮助滕王啊。   难道是自己说错话,让师傅误会了?   玉栋不明白自己刚才哪里说错了,想要辩解自然也无从辩解。   洪天锡见玉栋没再开口,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沉声问道,“还是你知道周明已经带援兵南下,最多三天就到润州了,觉得我会输给周明那个毛头小子?”   玉栋听说朝廷援军最多三天就到润州了,有些惊喜。再听到洪天锡说他觉得师傅会输给周明,这怎么可能呢?他压根没将师傅视为敌人,怎么会觉得师傅会输呢?   他忙摇头,又想起营帐里没点灯。刚才师傅把他拉到营帐角落里,就算有外面火把透进来的光,也看不清。   他摇头只怕师傅看不见,又开口说,“不是,师傅,我没这意思,我压根不知道……”   洪天锡却压根不听他说,又压低声音问道,“今日我本来让人给你送书信,想要劝你和我一起襄助滕王,立下从龙之功!现在我问你一句,为师在蜀军为将,你愿不愿降了滕王?”   玉栋张口就想说不愿意。   滕王如此残暴不仁,他怎么肯投降?   他要是加入蜀军,不也像现在那些蜀军一样,视人命如儿戏吗?   若他对着老幼妇孺挥刀,那怎么对得起父母的教导?弟弟妹妹们也要以他为耻吧?   玉栋想大声拒绝,又想到这是师傅在问自己,自己若是拒绝,岂不是对师傅的不敬?   他不愿违心,又不想对师傅不敬,就紧紧闭上嘴,一声不吭。   洪天锡没听他说话,又说道,“唐赫章不愿为王爷效力,自己跳入兰江自尽了……”   玉栋没想到唐赫章竟然自尽了,“唐先生,真的死了?”   今天木海提到唐赫章去见滕王了,现在没有消息,他还猜测是不是因为不愿归顺而被囚禁,没想到,唐先生竟然跳江自尽了!   “真的死了,落入江中,尸体没有打捞到!估计是喂鱼虾了。”洪天锡冷冷应了一句。   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你堂兄颜锦程也在滕王身边,滕王若是登基,颜锦程就是第一功臣了,他现在正受滕王重用,跟在王爷身边听宣。你若归降王爷,又有为师在这做大将军,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洪天锡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几句话,随后,双目紧紧盯着玉栋,等他回话。   玉栋听到洪天锡提到颜锦程,想起刚才看到的颜锦程那谦卑的笑容、讨好的语气,再想着唐赫章乍见他们时的慈祥。   “师傅,我不愿意!我不会归顺滕王的!”他僵直了脖子,坚定地说道。   他话音落地,帐中一时再无声息,只能听到洪天锡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洪天锡才怒声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不愿和我一起留在蜀军效力,你走吧。”   玉栋听到这赶人的话,忍不住扑通一下跪地,哀声请求,“师傅,您跟我回家吧,我们会好好孝顺您的,洪伯也很挂念您,我们都想您。您别做这什么大将军了,跟我回家吧。”   他想要拉住洪天锡的手,却只拉到了袍袖一角。   洪天锡哼了一声,“你现在是带兵的人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有这种小儿女形状?你不愿归顺,我们师徒各为其主,就是敌人了。”他说着提刀刷的一声切下了被玉栋拉着的那角袍袖,“你我师徒情分,今日尽了!明日我会率军攻城!你好自为之吧!”   玉栋没想到师傅竟然如此决绝,拿着那副袍袖,跪坐地上,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水。   兄妹四个刚回云昌镇时,他就跟着洪天锡学武了。   教学时洪天锡是严师,平时却是慈祥和蔼,对他们兄妹四个极尽关怀。   师傅无儿无女,他一直发誓要孝敬、报答师傅的。   可是,他怎么能因为师傅,就归顺滕王?   润州城里,倒下了一个又一个有血气的百姓和士兵,他若归顺了,他怎么对得起这些一起流血守城的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洪天锡说的这句话,在他脑子里炸响。   他不能留在这里,他得回润州城里去。   他想站起来,可跪坐得腿好些僵了,站了一下竟然没站起来,他一咬牙站起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营帐里的案几上。   洪天锡一把拉住他,“念在我们师徒一场,我送你出去!”   “师……”   “既然师徒情分已尽,你不用叫我师傅了!”洪天锡打断了玉栋的话,“跟我走!”   玉栋茫然地跟在洪天锡身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蜀军军营的,到了军营外面,洪天锡看着对面的润州城,“明日我会率军攻城,就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本事吧!我不会手下留情,你若感情用事,就是置秀秀他们的安危于不顾了!你我师徒缘分已尽,再见就是敌手,不用手下留情。”   玉栋茫然地点头,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的,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回到润州城内。   玉栋进了润州城,就看到戚石头、玉秀和赵全生几个等在那里。   他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只喃喃说了一句“他不肯”。   戚石头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询问地看了玉秀一眼。   玉秀跟戚石头说,“我哥一直担心守城之事,可能没有劝服洪典,心里内疚失落……”   戚石头没想到玉栋会因为劝降被拒就成这副模样。   “你就不该去冒险!会去做滕王手下的大将军,能是好人?”戚石头气得说了一句,再看玉栋那茫然的样子,又劝道,“大郎,你也别太担忧,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洪典弃暗投明我们要守润州,他不肯,我们还是得守润州嘛。”   ☆、330章 一片苦心   “戚将军,要不我跟我哥说几句话吧。”玉秀在边上说道。   “好,好,大娘子跟他好好说,看大郎这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个,我先到城楼上去看看,你们早点回去歇会儿。”   戚石头难得有眼色地说着,转身走了。   城门口这里,就剩下玉栋、玉秀还有赵全生等几个颜家管事和下人。   玉秀拉了玉栋回到陆府,一路上玉栋几次想开口说话,可看到玉秀绷着脸脸如冰霜的样子,知道她是很生气,心里惴惴不安,不敢再多说话。   到了陆府,玉秀拉了玉栋回到后院,屏退众人。   “秀秀,我……”玉栋开口刚想解释,却被“啪”的一声打断了。   玉秀挥起右手,狠狠打了玉栋一个巴掌。   她身高比玉栋矮了小半个头,在家常干活,这巴掌打得并不轻,一下就在玉栋的腮帮子上留下一块红色痕迹。   “秀秀……”玉栋原本因为洪天锡的话而伤心茫然,这下全没了。被玉秀这一巴掌给打蒙了,这要别人打他,估计他就冲上去打回来,再不济也要上去理论一番。   可现在打他的是玉秀,他只觉得委屈、不解,打回来的念头是没有的。   “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玉秀问了一句后,却自己先哭了起来。   “秀秀,你别哭啊,那个……我知道,我不该又去冒险,我答应过你不冒险的。”玉栋手忙脚乱地递上帕子,“其实,我觉得没啥危险的,你看,我有通行令牌……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你看,我现在好好的……”   他不解释还好,一说自己还是好好的,玉秀却“呜”一声哭出声来,哭得更委屈了。   “秀秀,你别哭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玉秀这一哭,玉栋想起以前,大妹妹每次受了委屈、被人欺负,都会拉着自己撒娇哭诉。以前村里有孩子欺负妹妹时,他总是第一时间冲过去,将妹妹护在身后。   自从王家村回来后,玉秀一直都是坚强沉稳的,好像都没见她哭过。他心里,总觉得大妹妹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大人,还是能管着他的大人了。   现在看玉秀这么伤心,他心疼了,只觉得自己这做哥哥的欺负妹妹了,连忙认错讨饶。   玉秀担心着急了一夜,现在终于见到玉栋平安回来,心里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听到玉栋连连认错,不由有点不好意思。   自己好歹前世也活了二十多岁,怎么现在倒跟个孩子一样哭?   可哭了一时停不住,她抽噎了几声,终于忍住了,接过帕子擦脸,抬起头,看到玉栋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红印更明显了。   自己刚才下手真是太重了。   她有点后悔,又站起来想去倒盆冷水给玉栋敷脸。   玉栋就笔直地站在屋子里,一步也不敢乱挪,直到玉秀将冷帕子敷到他脸上,他小心地问,“秀秀,你不生气了?”   “哥,我为什么打你,你真的知道吗?”玉秀还是绷着脸问。   “我知道,我不该冒险去蜀军的军营。”玉栋连忙将这答案脱口而出。   “哥,你既然当众说阵前入伍,你现在就是永定军中的士兵了。我不懂什么兵法军法,就知道两点。第一,你既然是永定士兵,就该按将令行事,听说军中不听军令应该军法从事,你今夜违反戚将军的话,擅自跑去蜀军军营,是违抗将令吧?”   玉栋有点心虚地唔了一声。   “第二,你急着想去见洪师傅,是想告诉他傅远德的死讯,还有想劝师傅弃暗投明吧?”玉秀看玉栋点头承认,又接着说,“想传递消息的法子多的是,你遇事不动脑子,就知道以身犯险。这要是带兵打仗,难道你就打算带着别人横冲直撞吗?你若是一味鲁莽,是拿自己的命当儿戏,也是拿别人的命当儿戏。”   “你今夜若是被蜀军发现了,你自己要没命,洪师傅若是被滕王冠上通敌的罪名,也要没命。你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玉栋脸色有点苍白,他没想到这种可能。可玉秀说得对,若是今夜被人发现了,他和师傅不就得遭殃吗?   “秀秀,我错了!”玉栋后悔地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很轻,但语气沉重。   刚才玉栋的认错,心里并没觉得自己错了,只是想要安抚妹妹而已。现在被玉秀说了两点,他才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刚才说的是从公来说,从私来说,第一,你明明答应我不再冒险,现在又这么做了,你不能守信,有违做人之本。第二,你重师恩,但你有没有想过,若今夜你死了,爹娘九泉之下怎么安心?你只记得师恩,忘了爹娘的生养之恩吗?”   “秀秀,我——错了,我知道了。”玉栋只觉又是惭愧又是懊悔,“我不该没和你商量。我只是想着,有通行令牌,应该没什么风险。若是能说服师傅不再跟着滕王,润州之围就解了,师傅也能跟我们回家了。”   “洪师傅,是不是不肯?”玉秀看玉栋是真的懊悔了,没再就他擅自出城之事多说,而是关心地问起他此行的结果。   刚才乍然见到玉栋时,玉栋满脸伤心、失魂落魄,她就知道今夜的结果不好。   “是,师傅不仅不肯,还……还跟我断了师徒关系!师傅要我投降滕王,我不愿意,他就说以后没有师徒情分了。”玉栋想到那时洪天锡的决绝,还是伤心。   洪天锡不肯归顺倒罢了,居然还要断绝师徒情分?玉秀有点意外,洪天锡与他们兄妹相处时间虽然也才一年左右,可他对自己兄妹四个的疼爱不假,怎么忽然如此决绝?   “洪师傅说什么了?你把事情细跟我说说。”玉秀放缓声音,和玉栋一起坐下来听他细说。   玉栋将这一夜的事,事无巨细说了一遍。   玉秀听到洪天锡说让人送了劝降信,又说最多三日周明就能带援军到润州了,还说明日要率兵攻城,心中明白洪天锡的一片苦心了。   ☆、331章 临阵变故   玉秀明白了洪天锡的一片苦心,然后,也明白了他的心境。   大仇得报,生无可恋。活着也连累他人,不如一死求个干净。   这份心境,和前世的自己,何其相似?   由己及人,玉秀痴了半晌,没有说话。   玉栋看自己说完后,玉秀没有说话,一抬头,却看到玉秀又在流泪。   和刚才的呜咽哭泣不同,玉秀此时只是看着自己脚下的地砖,一滴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无声,也绝望。   她坐在那里,明明青春正好的一个小姑娘,好像一下苍老了几十岁,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样。   “秀秀,你别伤心,师傅可能只是一时生气了……”玉栋不知道玉秀为何忽然这副样子,讷讷说了一句。   玉秀回过神,看玉栋担心地看着自己,她张了张嘴,却无法分说。   玉栋若知道洪师傅是存了死意,又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可若不告诉他,他将来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怪自己?   玉秀想到洪天锡说的三件事。   第一件他让人给玉栋送劝降书信,这说明城中还有滕王密探。   第二件,朝廷援军要来了,最多三天。他们只要再守住三天,润州之围困就可解除。   第三件事,明日他会带人攻城,那就是接下来攻城之事由他来管,他们应该可以喘口气了。   有洪天锡放水,他们守过三天后,就能等来朝廷的援军。那在他们兄妹无恙前,洪天锡肯定不会有事。   洪天锡的话并不难懂,只是玉栋已经伤心过头,压根没有细想。再说不懂那份生无可恋心境的人,也不会明白为何会有求死之心。   既然洪天锡暂时不会有事,玉秀想,她还是等朝廷援军来时提醒哥哥,让玉栋到时直接去找洪天锡。   这样既能救下洪师傅,又不怕哥哥冲动遇险。   玉秀拿定主意后,看玉栋还在担心地看着自己,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提醒道,“哥,你快点告诉戚将军,朝廷援军最多三天就到吧。把这好消息告诉所有人,让大家都高兴一下。”   玉栋看玉秀脸色还不是很好,挪了几步又站下看着她。玉秀假装生气地赶人,他想想叫了柳絮过来陪着,自己去找戚将军商议了。   洪天锡看着玉栋离开,在军营边等了半晌,没听到润州内外有什么动静,想来玉栋应该平安无事了,才回到自己的营帐歇息。   第二日一早,滕王叫了众人商议,跟洪天锡说昨夜派人往城中传信,至今未收到回音。反而是今日一早,润州城城楼上丢下了两个城中密探的人头,想来是拒绝归顺之意。   “听说傅远德对颜玉栋很是重用,若润州保住了,想来傅远德会向上举荐的。”末了,李世冀意味深长地说。   他已经知道傅远德已死的消息,但这消息,暂时,他还不打算让洪天锡知道。   洪天锡大怒,起身抱拳请命,“王爷,既然颜玉栋不识抬举,我与他师徒之情分已经断绝,求王爷准许我今日就带兵攻城。”   滕王看洪天锡只有愤怒,毫无伤心之色,难道他估计错误,洪天锡对颜玉栋的师徒之情,并不如何看重?   “大将军,不如本王再安排人去劝说一下,那到底……是你的爱徒。”   “王爷说笑了。当初收下他,也是迫于无奈,加上当年在云昌,只觉此生也只能在云昌终老了,收个徒儿也好养老送终。如今王爷给了机会,让我能重上沙场,还能报当年之仇。我只愿沙场马革裹尸,赢得功名声名!”   洪天锡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滕王犹豫一下,笑着赞了一句好,又说道,“大将军有这心,那不如这样,大将军在营中安排攻城之事,就不用到前面以身犯险了。”   洪天锡一愣,刚想再请战,滕王已经摆手说道,“大将军与颜玉栋到底有师徒名分,本王不想让大将军为难。上将军决胜于千里之外,也不必一定要亲临沙场。”   他这么一说,洪天锡无话可反驳,听着其他人纷纷赞誉王爷体恤,他看滕王正盯着自己,只好答应了。   不能亲自看着,他心里没底,也不知城中情形如何。   昨夜自己说的那些话,他担心玉栋性子忠厚,未必明白深意。只是,城中其他将领总有听明白的。就算这些人都未明白,玉秀伶俐机变,必然是   听滕王说城中能杀了几个暗探,想来玉栋应该是将昨夜自己的话都记住了。   滕王不让他亲临城下,是对他有所防备啊。   滕王见洪天锡答应了,召集众将,摊开润州地形图和城防图。   洪天锡看着那城防图,“王爷,您带兵攻城几日,这城防只怕有变。今日不如安排人从四面佯攻,先一探虚实。”   “好,就依大将军所言。不过,永定援军就快到了,速战速决,这两日必须拿下润州城。”   “是,臣领命!”洪天锡躬身行礼,大声应道。   他这一句“臣”的自称,让李世冀大为满意。   洪天锡从青州带来的大军都驻扎在靠近松城之处,他很快从那调来五万兵马,对润州东西南北西门各派五千精兵攻城。   洪天锡和滕王等人远远查看,攻打了小半个时辰后,洪天锡想下令鸣金收兵。   滕王摆摆手,“大将军,不用撤兵了。我们兵强马壮,应该一鼓作气,来人,擂鼓催军!四门再各加派五千人手。”   洪天锡面色一变,连忙劝说,“王爷,这样强攻,只怕我们会兵力受损……”   “一将功成万骨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滕王微笑地看着远处的厮杀,慢慢说道。   洪天锡没想到滕王竟然阵前这样安排,心里暗暗着急。他调来的兵马,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作战勇猛。   眼看着喊杀声震天,他不由看着南门处心焦,这样猛烈攻打,玉栋能撑住吗?   滕王觉得这样猛烈攻打,润州城必定手到擒来,没想到,到了日薄西山之时,居然还未攻克。   “王爷,夜间不利攻城,不如先退兵吧。”洪天锡再次建言。   “好,明日再攻,倒要看看润州城里还有多少能打的!”滕王哼了一声,拂袖回营。   ☆、332章 务必活着   润州城里,的确没多少能打的了。   这一日厮杀,四门将士死伤惨重。   玉秀带人为那些将士们疗伤,看着越来越少的兵力,大夫们悄声说金疮药已经不多。   若明日再这样猛攻,只怕不用半个时辰就守不住了。   城中已经缺粮了,现在的这些粮草,是玉秀带着人挨家挨户劝说,让每家将自己的口粮拿了大半出来,还宰杀了几匹战马。   到明日,军中就断粮了。除非他们抢百姓的口粮,将战马全部杀了。只是,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缺粮少药,接下来,该怎么办?   朝廷援军,怎么还不到?   要是还不到,她要怎么保住哥哥和淑儿、小四的平安?   她看着玉栋跟戚将军几个在那清点还能作战的人数,叫过玉栋低声问道,“哥,我听戚将军的意思,城中缺粮,形势不利。朝廷援军离我们不远了,我们为何不再派人去求援啊?”   “城外都是守军,这出城求援要突破层层重围……只怕城里,选不出多少人手。”玉栋看看疲乏至极、席地而躺的士兵们,为难地说道。   他们不是没想过再派人求援催促的事,只是一来城中人手吃紧,二来外面重重围困,派人出去不是送死?   守在城里,等到援军来的时候就能活下去,这要是出城,却等于送死了。   再说,要突围出去,可是耗费体力的事。现在大家累得走都走不动了,还怎么突围?   玉秀明白玉栋的意思,只是,若滕王的重点是攻城,那对于逃出城的人,应该不会重兵追击吧?而且,他们在城外,还有个洪天锡。   “哥,你要是带了赵全生、钱昌和钟有行突围,可有把握?”   “我?”玉栋从未想过自己去突围求援。   “是啊,如今城里,只怕也只有你合适了。我问过钱昌和钟有行,他们说蜀军着重就守着北门和南门,东西两处人较少。你们四个若是选西边,跑出一段路后就有村落,到时,或许可以到村里借套衣裳,扮成百姓北上,绕开蜀军沿路去与援军碰头。”   玉栋听玉秀说得头头是道,显然盘算良久了。他犹豫地问,“秀秀,我要是去突围求援,你们可怎么办?”   “哥,润州真要失守了,你留在这也没用啊。”   玉栋听了这句大实话,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要是城门失守,我还能护着你们……”   “哥,你忘了我们有藏身之地了?城门要真失守了,我和淑儿、小四都会藏起来。陆府地方大,蜀军一时肯定来不及细搜,只要你尽快带了援军来,我们不就都没事了?”   玉栋还在犹豫,戚石头看他们在这说话,走了过来   玉秀招呼了一声,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戚石头看看望不到底的黑色天际,“大郎要冲出重围,只怕不容易!”   “戚将军,但朝廷援军已经近了,或许只要催促一下,就马上到了。我听我哥说,今日一战后,死伤了大半,要还是死等援军自己过来,润州只怕就守不住了。”   众人无话可说,而剩下的几个将领里,戚石头胸前那刀伤本就未好,甚至还有化脓迹象,压根没法骑马出城,其他像陆校尉等人,武艺还不如玉栋。这么一盘算,玉栋突围是最合适的。   定下之后,玉秀催促玉栋回去歇息,她也带人回去为玉栋收拾东西。   玉栋熟睡后,玉秀叫了赵全生、钱昌和钟有行三人,一见到三人,她蹲身行礼,“我哥哥的安危,就拜托你们了。”   钱昌和钟有行对视着犹豫一下,钱昌开口道,“大娘子,我们两人是世子爷当初留下的,世子爷命我们要护好大娘子。大爷要去突围,我跟着去,让老钟留下保护大娘子吧。”   玉秀摇摇头,“若是润州失守,别说留下一个,就是你们两个都留下,也护不住我的。你们武艺再高强,架不住蜀军人多啊。倒不如全力护住我哥哥突围,让周世子早点带军来解围。”   玉秀的话也有理,可钱钟两人还是犹豫,“再说,周世子留下你们时,可是说过要你们听我的吩咐的。你们已经是我颜家的人了,自然应该听我的。若你们一定不肯听,那你们就走吧。”   钱昌和钟有行无奈地再对视一眼,“谨遵娘子吩咐。”   “好。你们三个记着,突围之后,要是蜀军围得厉害,就带着我哥找地方藏起来,不必强求去找援军,务必让他活着!”玉秀沉声说道,“打晕他,迷晕他都无妨,不要让他冲动行事!我就一个哥哥,你们务必,让他活着!”   玉秀说这些话时,紧紧看着赵全生三个,显然要他们保证。   三人又互相看了一眼,钱昌肃声说道,“大娘子放心,我们就算豁出命去,也会护住大爷的。”   “这里有几张银票,你们每人拿了藏在身上,自己也要小心。”玉秀拿出三张银票,一千两一张。   赵全生三人也没犹豫,接过收好。   玉秀舒了口气,让他们也下去歇息,自己来到厨房,为四人准备点干粮。   陆府里的下人走了大半,厨房里更是寂静。   玉秀打开米缸,发现已经见底了,苦笑了一下,上下翻找,终于找到小半袋面粉。   她倒水揉面,听到厨房门吱呀一声,有人走进来,她抬头看到是玉淑提着一盏灯笼走进来。   “姐,我看你还没回房来睡,刚才去外院听说哥明天要带人突围,你在厨房忙活。”玉淑身上,也穿着以前在家中干活的粗布衣裳,嘴里说着,走进厨房里,将灯笼放到厨房中的案板桌上。   “你怎么也没睡?”   “姐,我不是小孩了。听人说,要守不住了,是不?”   玉秀抬手,想揉揉玉淑的头,抬起手看到自己手上的面粉,将手放下,走近玉淑将她搂在怀里。   她比玉淑高了大半个头,这么一搂,她的下巴刚好抵在玉淑的头顶上,碰着玉淑那头柔软的黑发。   “淑儿,别怕,姐姐在这呢!”   ☆、333章 离城在即   玉淑听着玉秀的柔声细语,忍不住伸手抱住玉秀的腰,“姐,我不怕,有你和哥还有小四在呢。”   她将头靠到玉秀肩上,玉秀感觉肩头有温热的湿意,又将玉淑抱得紧了点。   以前在家里时,玉淑总是待在家里。这些日子,她跟着其他人一起忙活,胆子大了,性子也外向坚韧了。   姐妹俩难得地依偎在一起,好像成了彼此的依靠。   明日玉栋带人突围后,玉梁还小,万事都得玉秀和玉淑安排着。   “淑儿……”玉秀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   玉淑闷着头应了一声,“姐,我知道。刚才在前院我听那些兵大哥们说,明天可能守不住了。我不怕,就算蜀军打进来,我也不怕。姐,他们说哥是英雄,说你是巾帼英雄,我不会给哥和你丢脸的。”   “好淑儿……”玉秀忍不住又搂紧了些,恨不得将玉淑搂进怀里,为她遮开一切风雨。   她压根不是什么巾帼英雄,她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让家里人活下去,顺便也能让大家一起活下去而已。   可她还是太没用了,面对眼前局面,束手无策。   过了一会儿,玉淑才不好意思地松开,“姐,你要摊饼吗?我来帮你一起做。”   “是啊,打算给哥做点干粮,明天出城后,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找到地方打尖吃饭。”玉秀说得好像还在东屏村时,玉栋出门办个事一样。   “那不能太咸,就做葱花肉麦饼吃吧?”玉淑看看厨房里的东西,商量着。   姐妹两人一个揉面,一个拿了一块肉出来,放了葱花一起剁成肉馅。   等面揉好,肉馅也调好了,玉秀将面扯成一个个小面团,将葱花肉馅包进去压平。   玉淑捅开炉灶,烧热铁锅,玉秀将饼涂了点油贴在锅的边沿一圈。   自从家里赚钱后,她们姐妹俩下厨少了,可手脚还是很利落,不过片刻功夫,厨房里就传出饼香。   一小袋面粉,也只能做个十来个饼而已。   等麦饼清香传出,玉秀快手快脚地拿筷子将饼夹出。放桌上摊凉后,玉秀拿了油纸包好,犹豫了一下,又拿出两个饼放在边上。   城里开始缺粮,玉淑和玉梁虽然还不至于饿肚子,但也几天没吃点好的了。   玉淑忙着将锅灶洗了,姐妹俩挽着手回到院子里歇息。   这一夜,城中几家亮了灯火,大多都是一夜无眠。家里有人在守城的,都知道这城快守不住了。如今城里的守军,只剩下一两千吧?   有孩子害怕地哭泣,娘亲抱着呢喃地安慰。昨日听说朝廷援军要来了,可现在,怎么还没来呢?   天亮后,胡乱喝了点粥,戚石头和玉栋等人来到东门城楼,玉秀也跟着一起。   打仗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站上城楼。以往想上来看看,玉栋不肯,其他人也不让。刚走上城楼口,就看到外墙的城垛墙砖上,有斑斑红色,应该是战死的将士们的血迹吧?   玉栋怕她害怕,往那血迹深厚处站了站,遮住。玉秀其实并不觉得害怕,前世,她可是亲手杀过人的。死过一次的人,怎么会怕这点血呢?   她走到城垛那边,看着蜀军营帐密密麻麻的一片。那一片黑色,感觉一眼望不到边,好像要连到天际了。   站在城楼上,看蜀军就只是一个个移动的黑点。   这时还是清晨,蜀军军营里飘起一股股炊烟,显然也刚起来埋锅造饭。   “趁着他们吃饭,等会你们出城去,也算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戚石头指着那些炊烟反向说道,“等会你们出城后,就往那个方向冲。”   他所指的,是东北方向,那里应该是蜀军东营和北营的连接处,所以营帐没有连在一起,显出一点空档。   “好,戚将军,你们要多保重。我一定会尽快带着援军回来的。”玉栋看着戚石头,又看看站在戚石头身后那些人,郑重说道。   钱昌和钟有行在人前,郑重对戚石头抱拳一礼,“保重!”   “你也要小心。”   “出去后不要恋战。”   “对,你们四个都要小心。”   众人七嘴八舌叮嘱着。   戚石头拍拍玉栋,又拍拍钱昌和钟有行,“你们都得保重,都得活着。”   他说着,转头看着大家,笑着说,“我们大家都得活着,等援军一到,就打他个落花流水。回头论功行赏,我们大伙可都是头一份。这么好的光宗耀祖的机会,可不要丢了。”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忍不住笑起来,“戚将军,这要论功行赏,我能不能干个总旗啊?”   “你小子有没有点出息啊?就一个总旗的位置,不会多想点啊?”其他人都笑这人没志气。   众人说笑几句,来到东门前,城门已经拉开够一匹马跑的宽度,只等吊桥放下,玉栋四人就得冲出城去。他们出城后,吊桥就会收起,城门也会关上。就算他们死在城下,这城门,也不会再开了。   他们四个牵着马,战马蹄子踩着地面,一副跃跃欲试的彪悍。   这四匹马,是城中最好的战马。   他们身上的铠甲,是城中最完好的铠甲。   而他们手中的兵刃,早就磨得雪亮。   东门处,有听到消息的士兵还有百姓们,都到城门口盈盈相送。   玉栋四人找来的援军,是城中人最后生的希望了。   玉秀将那包麦饼递给玉栋收好,又为他正了正护心镜,“哥,出城后一定不要停留,走得越快越好。”   她知道一旦出城,就是凶险万分。但是,她还是要让玉栋冒这个险。留在城里守城,还不如去突围,拼一条活路。   玉栋摸了摸玉秀的头,低声应了一声好。心里已经拿定主意:他一定要尽快带着人回来,救秀秀他们!   玉秀看了看赵全生、钱昌和钟有行三个,这三人钱昌和钟有行本就行伍出身有些煞气,赵全生厮杀了这几日,也显出彪悍之气。   玉秀看着三人,说了一声“保重”,又蹲身郑重福了一礼,“一切拜托三位了。”   三人一抱拳,大声说道,“大娘子放心!”   ☆、334章 长枪刺胸   蜀军没有想到,大清早的,润州城里,居然会有人冲出来。外面几十万大军,傻子都知道,冲出来是送死啊。   他们有人还正端碗吃着,他们惊讶地看着润州东门处,四匹马飞速奔出,然后吊桥又缓缓收上去了。   蜀军放哨的大喊,“润州城门开啦,城门开啦!”   “有人要跑出城,快去禀告将军!”   “拦住他们,快点拦住他们!”   这简直是找死!   四个人,想从几十万大军中跑走?   眼看着那四人往东营冲来,东营的蜀军沸腾了,带军的将领一边派人往中军处请示,一边让人备马、穿上铠甲准备去堵截。   大半蜀军因为都没想过城里会有人出来送死,连战马的鞍辔都没安上。   蜀军东营将领派来报信的,遇上了正在中军外远眺润州的洪天锡。   洪天锡听说一个少年人带了三个人往外闯,那三人里有个汉子脸上有疤痕,他立马叫那报信的士兵带路,亲自点了一队亲兵,往东营赶去。   玉栋四人出城后,一路往东北方向冲杀,开始因为蜀军猝不及防,被他们一下冲出大半路,可很快蜀军就围了上来。   若不能快些摆脱,只怕要被缠住了。   玉栋暗暗心急,身上也带了些伤。钱昌和钟有行两人一直护在玉栋身边,眼看着蜀军后面的人在围过来,“大爷,您快走!我们殿后!”   玉栋也看到追兵越来越多,咬咬牙打算先行。他此时不能意气用事,润州城里的人,还等着他找来援军救命。秀秀、淑儿和小四,都还在城里!   这种时候,他就算知道钱昌和钟有行留下就是送死,他咬咬牙,说了一声“好”,就打算再往前冲。   “大将军有令,抓活的!”   “闪开!大将军说,要亲自拿住这四个贼人!”   蜀军里,忽然传来呼喊。   这种时候,要抓活的,却是为难人的事。   蜀军人多,冲上来一人一刀,砍死这四个不是问题。可要捉活的,这四个手里有刀啊!蜀军为难之时,后面的人纷纷往两边闪开,洪天锡一马当先赶了过来。   他站到蜀军面前,看玉栋四个身上有些小伤,但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   玉栋看到洪天锡,却没忍住,低声喊了声“师傅”,眼里露出了一丝脆弱和祈求。   他在心里,视洪天锡如阿公和父亲般亲近,看到他不自觉就有几分依赖。   他这声“师傅”声音虽轻,可他边上围着的蜀军里,还是有人听到了,不由惊讶地看看玉栋,再看看洪天锡。   这人是大将军的徒儿?   洪天锡也听到了玉栋这话,他哼了一声,“你为朝廷,我保王爷,你我师徒道不同,情分已尽!今日我要亲手拿下你,交给王爷!其他人闪开!”   洪天锡在蜀军中威严颇重,他这一声令下,围在一边的蜀军都不由往后退开。   玉栋听洪天锡说要亲手把自己拿下,手中犹豫地举起长枪。   钱昌和钟有行提刀摆出动手的架势。   赵全生看看左右,眼睛又看向身后,却是大喊一声“走”,挥鞭在玉栋马上抽了一鞭,又在其他三匹马上各狠抽了一鞭。   蜀军散开,他们四个身后只有几个步兵,烈马奔去,不想被踩死的只好让开。   这种时候,还打算拼命干什么,快点逃命啊!   赵全生以往跑单帮混江湖,讲究的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昨夜玉秀又那样殷殷嘱托,让他们护住玉栋。   所以,他压根没觉得临阵脱逃有什么事儿,立马觉得是逃命的好机会。   四匹马挨了一鞭,吃痛之下撒开蹄子奔跑,一下就冲出了蜀军包围。   洪天锡哼了一声还未说话,一个士兵远远跑来,“王爷有命,一定要拿下那四人!”那士兵身后,还跟了一队人马,是滕王亲卫。   洪天锡脸色一整,马头往前,“你们跟我追,其他人准备攻城之事!”说着一抖马缰绳,带了自己的一队亲兵追去。   滕王的那队亲卫看洪天锡已经追去,又留话让众人留下,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追,领头的叫了一个回去请示王爷。毕竟洪典是蜀军大将军,他的话也是将令,还是问王爷拿句准话才好。   万一洪典回来,怪他们违抗他的将令,好歹有王爷的吩咐,他们也好应付。   这些人犹豫的档口,玉栋四个已经一溜烟窜出去老远,拐上了往北的一条路。   洪天锡的马是良驹,追得很快。   玉栋四人的马经过刚才的厮杀,难免有些乏力,渐渐被洪天锡赶上了。   润州城外都是一片平原,只有路边树木遮挡点视线。   他们一跑一追,绕过几片树林后,蜀军军营已经退出视线。   洪天锡忽然听到北方传来马蹄声,听那声音,显然不是一两匹马能发出的。   很快,远远地看到前方一队兵马,当先一面大旗迎风招展,洪天锡看那旗帜上是一个“周”字,再看那青衣红饰的衣饰,是周家军!   他身后,也传来马蹄声。洪天锡转头,看到是滕王的那队亲卫赶来了。   “大将军,王爷带军攻城了,让我们赶来助大将军一臂之力,拿下那四人!”亲卫首领跟洪天锡大声禀告道,他说完才看到前方的那队人马,“大将军,那是?那是永定援军?”   洪天锡看了他们一眼,又转头看着前方的人马,再看到在自己前方不远,因为马的体力不支,已经停下的玉栋四人。   他一抖手中的大刀,叫了一声“哪里跑”,就冲上前去。   玉栋四个看到前方那队人马,正想松口气,就听到后方洪天锡的喝声。   钱昌和钟有行在周家军待得最久,看到那队人马,高兴地说,“大爷,是世子爷来了!”   玉栋还未说话,洪天锡已经追到身后,一刀劈来。   他连忙错身躲开,下意识反手一枪想要振开洪天锡的一人一马,刀往后却听到“噗”的一声,那声音,玉栋瞪大眼睛,转身,看到自己枪尖,正插在洪天锡的胸口!   ☆、335章 润州城破   “师傅……”玉栋手一软,长枪落地。   “哐当”一声,洪天锡手中的大刀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玉栋肝胆俱裂地喊了一声。慌张地跳下马,想去扶住洪天锡,却眼睁睁看着他往后倒去。   “大将军被杀了!”   “快回去禀告王爷!”蜀军的追兵们看洪天锡中枪落马,慌乱地往后退去。   有几个亲兵想要上前来夺人,可嗖嗖几箭过来,一下倒下几人。   永定援军中,冲在前方的几人弯弓搭箭,往这边射来。   蜀军追兵们再顾不上其他,慌忙上马后退逃命。   “周世子,我们是永定的!”   “世子爷,世子爷——”   赵全生、钱昌和钟有行三人,也看到了前方那斗大的帅旗,绝处逃生,挥舞着手高声喊叫。   玉栋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下马后踉跄着奔到洪天锡的马前,却没来得及接住人,只从地上将他扶起来。   刚才玉栋反手一枪,洪天锡往枪尖处一凑,他感觉胸前一痛,一股血水涌出。被玉栋扶起后,他低头看着那一片红色,再看着前面那“周”字大旗下渐渐接近的大军。   “师傅,师傅——”玉栋沉痛的大喊,用手捂住洪天锡的伤口,叫喊着快拿金疮药。   洪天锡想要欣慰一笑,可想到玉栋的性子,又闭上眼再不发一言。血水涌出,他也说不出什么话了,陷入黑暗前,心里只庆幸:如此甚好!   当着周明等一干永定将士的面,玉栋亲手将自己这个蜀军大将军挑杀落马。   这是大功一件!   就算将来有人提起自己曾说玉栋师傅,有今日之事,也可堵住那些人的嘴了。   鲁辛被自己亲手杀了,傅远德由玉栋替自己动手了,妻儿的仇,也算报了。他本就孑然一身,自己的死,能为玉栋换来荣耀和平安!能这样死,才算死得其所。   玉栋看洪天锡一脸平静的样子,颤抖地抬手,想要去探洪天锡的鼻息。   还未等他伸到,前方的大军中当先之人冲了过来。   钱昌和钟有行高兴地喊了一声“世子爷”下马就拜。   周明远远看到这边的厮杀,听到钱昌和钟有行的声音,猜想玉栋可能在这边。他催马过来,就看到玉栋正抱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蹲坐在地上,手颤巍巍地想要去探鼻息,可那手颤抖太过,就是伸不到。   “大郎,这是怎么了?”他叫了一声,下马大步走过去,看清躺在玉栋怀里的人,却是吃了一惊。   这人,虽然苍老了些,可那面容,分明是洪天锡!   玉栋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到是周明,忍不住喃喃说道,“我……我杀了师傅!怎么办!我把师傅杀死了!”   周明几步过去,探到洪天锡鼻下,张嘴刚想说话,又转头对身后洛安吩咐,“把这人抬下去!这是蜀军大将军洪典,被颜家大郎斩杀马前!”   洛安跟在周明身边多年,自家世子一张口,就带了两个亲兵过来要抬手。   玉栋却一时不松手,只死死捂住洪天锡的胸口,那里的血,还在流出,只没有刚才那样喷涌了。   “玉栋,放手!”周明低声喝了一句,“把他带下去,给军医看看!”   “对,快让军医看看,师……”   玉栋一听说军医,如梦初醒,连忙松手,想说“师傅一定会没事。”   “颜玉栋,你怎么会在这儿?”周明不等他说完,却是沉声喝问了一句,“你的弟弟妹妹们呢?”   弟弟妹妹们?   玉栋的心神,由刚才杀了师傅的满心负罪感中醒过来,弟弟妹妹们,秀秀,淑儿,小四!   “他们——他们还在润州城里,快去救他们啊!”他跳起来,指着润州方向大叫,“周世子,快点,快点去救人!”他用力拉住周明的胳膊,恨不得拉着他一起跑到润州去。   玉栋刚才两手捂住洪天锡的伤口,满手血迹就擦在周明的铠甲上。   周明听说玉秀几个都在润州城里,急得一拖玉栋,“还不快上马!”   玉栋转头,看洛安带着人将洪天锡往后军抬去,而润州那边,远远的好像又传来攻城的喊杀声,他急得连马镫都没踩稳,还是赵全生帮他扶住马镫,他才踩进去上马了。   “世子爷,城里只有一千多守军了,快点救人啊!”   “是啊,周世子,蜀军不是人,他们见人就杀,松城都被屠城了。”   钱昌和赵全生两人急声催促着。   周明没想到,玉栋几个竟然会在润州!他们怎么会在润州呢?   因为粮草不齐,大军在京城多留了两天。   后来他看粮草一时难以备齐,青州陷落的消息传来,他索性不等粮草了,带了十万人马一路疾行,没想到,他还是来晚了。   若是早知道如此,他就连那两天也不等了!   “上马,快点驰援润州!”他大声下令,绷紧了脸翻身上马。   越接近润州城,喊杀声就越近。   可是,就在他们看到润州城墙时,他们听到轰隆轰隆几声,润州城的四门吊桥,一座接一座地落地,蜀军如黑色潮水般,往润州城涌去。   玉栋想到还在城中的弟弟妹妹们,狠狠扬鞭抽马,嘴中感觉到一股血腥气!也不知咬破了嘴里什么地方,可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听到蜀军兴奋的喊叫,嗜血的喋笑!   他眼前,好像又是那日,和陆校尉一起,远眺松城,看到一颗颗人头落下。   “大爷,大娘子他们还在城里等您去救!”赵全生看玉栋身形有些摇晃,在边上大声叫道。   对,秀秀、淑儿、小四!他们还在等自己去救呢!   秀秀说过一句备好藏身之处了,他们一定会等到自己回去救他们的!   玉栋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下,感觉人清醒了些,眼前没有幻觉,只有那座被攻破的润州城!   “夺城!将反贼赶出润州城!”周明拔刀在手,大声下令。   随着传令官将将令传下,身后十万铁骑俱都拔刀在手,在日光映照下,刀光雪亮。   十万大军,宛如刚出鞘的钢刀,往润州城冲去!   ☆、336章 临危撬锁   滕王听说润州城有四人突围、洪天锡带人去追后,除了派一队自己的亲卫随后追去外,立即向大军下令:“全力攻城!打下来,城里的东西就是大家的!”   这命令,就是大家可随意在城中抢掠了。   润州城守军本就不多,如狼似虎的蜀军,终于冲开城门。   冲进润州城的蜀军们,完全不知道外面有十万铁骑冲来。他们正眼放红光地冲向城里。   这几天攻而不得的愤怒,还有满心的烦躁,都急于找个发泄口。   蜀军从兰江登岸后,这一路往北,可是所向披靡,在润州受阻,早就让他们愤怒不堪了。有了滕王这道命令,这些人冲进城中,就开始四处肆虐。   玉秀看玉栋突围后,就从城楼回到陆宅。家里,洪伯几人手里拿了棍棒刀枪,守在宅院四周,就连玉梁手里都拿了一把裁纸刀。   玉秀站在家门口,听着城楼上的动静,忽然听到轰隆的巨响,她心惊跳了一下,润州城,攻破了!   “大娘子,我们先把大门关上!”洪伯几个也听到声音了,慌忙跑来说道。   玉秀点点头,带着洪伯等人退到陆宅门口,几人合力将大门从内闩上。   “这宅院里,大家找地方躲起来吧!”玉秀吩咐了一句,拉了玉淑和玉梁回到后院。   现在这宅院里,也只剩下玉秀姐弟三个,还有洪伯、阿胜、随砚和柳絮四个老幼妇孺了。   阿胜和随砚犹豫着往花园跑,找地方躲藏。   洪伯和柳絮却跟着来到后院,守到院门口。   后院花园靠墙处,他们挖了这几天,挖出一个小地洞。   润州城里地质夯实,这么多天挖下来,这地洞也仅够两个小孩钻进去的。   玉淑和玉梁看玉秀将自己两个推进来,就打算关洞口,玉淑眼疾手快地拉住玉秀的衣袖,“姐,你要去哪里?快点进来啊!”   “淑儿,快放手!你们两个躲在里面刚好……”玉秀急得想甩开玉淑的手。   这个地洞太小,玉淑和玉梁两个站进去后,两人站着勉强可以不靠在一起,连蹲坐下来都很难。   “大姐,你进来!我是家里的男人,我不用躲!”玉梁说着就要爬出来,给玉秀让地方。   “别胡闹!”玉秀沉了脸,对玉淑说道,“淑儿,你是姐姐,得把小四照顾好。小四,大姐有地方藏,你快放手,不然来不及了!”   玉淑和玉梁看玉秀沉着脸,有些害怕,玉秀趁机将衣袖抽出去,将昨夜做的两个饼丢进去,“你们脚下有竹筒,里面放了清水,省点喝!记着,城里没动静了再出来!”   玉秀几句说完,将早准备好的洞口盖子放上,又在盖子上放了一盆花做掩盖。   若是蜀军挖地三尺一寸一寸的找,这里必然会被找到。可永定援军快来了,想来蜀军也没这功夫。   玉秀弄完这些,洪伯和柳絮已经拍着门喊,“大娘子,蜀军进城了!前街有人叫救命……”   显然,蜀军又在烧杀了。   玉秀看看洪伯,再看看柳絮,“洪伯,柳絮,你们……你们要不到花园假山那里躲躲?”   两人却都摇头,“大娘子,你躲到假山那边去!我们两个留在前院。蜀军进门看到我们,我们就说这屋里主人都跑了,也免得他们再搜!”   蜀军破门而入,若是一个人都没发现,必然会满府搜查,要是他们两个被找到,想来最多杀了两人也就走了。   玉秀摇摇头,她不能躲开!   玉栋守城这几日,滕王岂会不知?滕王这样的人,入城后必然会找玉栋算账的。   他们兄妹四人住在陆府,城里很多人都知道,若是一个颜家人都找不到,只怕滕王很要来这挖地三尺了!   哥已经突围离城了,淑儿和小四藏好了,她,必须是这个靶子!   “洪伯,柳絮,你们躲起来!滕王知道哥帮着守城,必然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不能躲开!”玉秀推了推洪伯和柳絮,让他们躲起来。   洪伯摇摇头,“大娘子,我一把老骨头了,还躲什么!我得守边上护着您!”   柳絮也只跟着说不走,“来的时候,九娘叮嘱我一定要照料好大爷和大娘子四个,若是大娘子有个闪失,我哪有脸回去见九娘!”   蜀军杀人劫掠的声音又近了,玉秀无法,只好让两人跟自己一起。   她摸了摸藏在袖袋中的匕首,看来今日是难逃一死了!   自己容颜出众,若是落到蜀军手里,或许,就是一个生死不能!   前世,她辗转沦落,今生,她不愿再受人作践!   洪伯和柳絮跟在她身后,脸上也都是赴死的决绝。   走了几步,玉秀忽然停住脚步,她忽然想起周明送的那几个上锁的盒子。死了,也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岂不是可惜?   她想着,说了一句“等等”,几步跑回房里,将那装盒子的包袱拎了来到前院。   洪伯和柳絮看她拎着包袱,也不知大娘子打算做什么,就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三个人听到蜀军撞门的声音。   “颜玉栋就住在这府里!”门外有人大声说,“他跑了,他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还在城里,还有几个家仆,肯定都躲里面!”   “王爷吩咐了,要把颜玉栋的弟弟妹妹们抓了绑城楼上去!”有士兵大声传令。   玉秀却恍如听不见这些声音,她拿出剪刀,正看着面前的几个盒子,开始撬锁。只要打开一个盒子就行!   玉秀急着要看里面是什么,剪刀划在铜锁片上,发出刺耳的咔擦声!   洪伯和柳絮不知道这盒子有什么着紧,只盯着大门那边的方向,往玉秀身边靠了靠。   就在玉秀快要撬开一把锁时,就听到哐当一声,陆府大门倒地的声音。   陆府的大门,毕竟没有润州城门的结识。   蜀军们发出一声欢呼,争相冲进来。   玉秀来不及抬眼看他们,正加紧撬锁,只要再撬开一点点,她就能看到盒子里藏的什么了。   可是,来不及了!   蜀军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玉秀有些后悔,在东屏村时,她怎么不去想法子打开这几个盒子看看呢?   ☆、337章 财帛美色   “这里有人!”蜀军冲进大门后,四散寻找,很快就找到了待在这角落里的玉秀三人。   玉秀听到脚步声传来,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到一个穿着圆领文士长袍的青年男子,小跑着往他们这边走来,身后跟了一队蜀军。   那青年男子,背有些微驼,就算在走路,身子还是像虾米状前倾,脸上不自觉带着谄媚的笑意,居然是颜锦程!   颜锦程看到这边三个人,大步走近后,看当中一个少女正抬眸看过来,一身粗布衣裳,难掩清丽容颜,五官比以前张长开了些,身量也高了,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玉秀。   才两年不见吧?倒是越长越好看了,颜锦程不禁咽了口口水。跟在他身后的那队蜀军士兵,看到玉秀和柳絮,都有些狂热。   烧杀抢掠久了,人性里,就只剩下掠夺和欲望。   颜锦程走到玉秀面前三十来步的地方站定。“秀秀,好久不见啊,你长得倒更漂亮了。”他一开口,说了句不伦不类的话。   洪伯和柳絮看着这人,身为兄长,语气竟然如此轻浮!   洪伯捏紧了手中的木棍,柳絮往前挪了一步,想要将玉秀遮到自己身后。   “颜大人,这妇人长得也不错啊!王爷只说带颜家兄妹回去吧?”颜锦程身后的一个头领打扮的蜀军,看着柳絮问道,那眼神,在柳絮的胸前和腰部转悠,又往上移,看着柳絮的脸,狠狠吞了口口水。   “大哥,这女人,比翠红楼的头牌好看!”他身后有士兵指点着说。   “哈哈哈,那个小美人让颜大人带走,这大的,我们囫囵尝尝?”这头领发出一阵猥琐的大笑。   玉秀看着眼前这些人,心里闪过一阵愤怒和厌恶,但她只冷冷看着这些人,一言不发。   “玉栋就管自己跑了?丢下你、淑儿和小四?”颜锦程只当没听到那人的话,走近两步,一副惋惜的口吻,“他竟然把你们丢在城里,真是太不该了。秀秀,快把淑儿和小四叫出来,跟大堂哥走吧?”   “淑儿和小四早就走了,大堂哥?我大堂哥早死了,要没死,怎么连亲爹下葬都没来呢?”玉秀嘲讽地说了一句。   颜锦程看着面前的两人,心里转着主意,这堂妹长得越来越好看了,若是献给滕王,自己不就是国舅了?不过玉秀这性子有点倔,得抓到玉淑和玉梁,才能逼她就范。   他拿定主意后,跟身后其他人吩咐,“快点搜,还有两个肯定藏附近!”   他们抓到人拷问过,那人说了,颜玉栋走了,颜家其他三兄妹一早还看到过,不可能逃出城去。   要是玉淑和玉梁出事,玉秀也不可能这么镇静。   身后那队蜀军犹豫了一下,显然是不舍得就这么走开,领头的犹豫一会,想着到嘴的人跑不了,慢慢抬手打算下令。   玉秀看颜锦程下令后,那队蜀军没有马上听命。玉栋探了蜀军军营回来时,说过颜锦程的事。   这么一队人,到后院到处乱搜的话,万一真被找出来了可怎么办?   她看那蜀   军领头的往自己这边看过来,连忙伸手将刚才那几个盒子放一起,包袱皮一拢,往自己身后放了放,藏的动作慌乱而明显。   颜锦程也看到她这动作,想起听到的传言,这两年玉栋一家的生意四通八达,据说累积了丰厚家财。   他看向玉秀身后的锦盒,这几个盒子,个个上锁,里面藏了什么?   “秀秀,你那几个盒子……”   他还没说完,玉秀却是又往后缩了缩,不小心掉了几张纸下来,她惊叫了一声“哎呀”蹲身想要去捡,偏偏一时慌乱手有些发抖,那几张纸不仅没捡起来,反而往外推开了些。   刚巧一阵风吹来,有纸飘到颜锦程和蜀军面前,竟然是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一个士兵一把扑上来,将银票抢在怀里。   “把东西拿过来!”颜锦程眼睁睁看着那银票被人揣怀里,只觉心被剜了一样疼,这可是颜家的银子啊。   他眼神火热地看向玉秀,还有她身后的东西。   玉秀往后退了几步,“你……你想干什么?”说着提起包袱往后跑。   洪伯和柳絮看玉秀跑,跟在她身后跑过来,颜锦程只觉前面是一个金人在跑,连忙紧追着,那队打算散开搜人的蜀军,也顾不得搜人了。   他们是奉命跟着颜锦程来抓颜家兄妹的,这一路进城都没来得及发财。眼见着玉秀随便掉出一张银票都是百两,那她手里拿着的那些,必定更多啊。   何况颜玉秀和她身边的妇人,两个都是美人。颜玉秀或许不能办,可那个妇人,不就是他们嘴边的肉?   财帛动人心,美色乱人心!   这些人跟着颜锦程一起追过来,很快,还有人跑到颜锦程前面。   不过他们对陆府地形不如玉秀三个熟悉,他们又想抓活的,不敢放箭,倒是一时抓不到人。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洪伯停下来挥舞木棍,想要抵挡一下。   可他本来就身手寻常,又年事已高,哪能拦得住这些如狼似虎的蜀兵?   玉秀只听到身后“咚”的一声,转头看到洪伯被人踢倒在地。   “住手!不许杀人!”她看一个蜀军提刀想要就势砍杀,尖叫了一声。   那蜀军士兵停了一下,抬头看过来。   “洪伯!”玉秀叫了一声。   洪伯或许是逃生本能,趁着蜀军士兵一停的空档,居然让他跑到了玉秀面前,“大娘子——”他哀声叫了一声,只觉自己太过没用,竟然连阻拦都做不到。   他们三个此时已经跑到了陆府厨房外。   玉秀低声说了一句,柳絮跑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提了一个火把。   玉秀拿过那火把,站在厨房门口,“不要过来!不然我就烧了这些东西”她将火把对准了手里的包袱。   “不要烧,不要烧!”颜锦程急得跳脚,“秀秀,哥还会害你吗?你放心,我保证你们没事!”   玉秀看着他身后那些一样神情狂热的蜀兵,“大堂哥,我这里有十万两银子,想我们三个平安,你们看怎么样?”   ☆、338章 英雄来了   颜锦程没想到这当口,玉秀竟然来跟自己谈条件。   他想要玉秀手里的金银,可滕王要他将颜家兄妹三个带回去,这命令他也不敢忘记。   玉秀看他不做声,看着他身后那蜀军头领问道,“这位将军,我们三个只是老弱妇孺,求您高抬贵手,只要能保我们平安,我愿意拿银子!”   她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几张银票。   颜锦程生怕那将领答应,厉声说,“别信她!她手里的才值钱!”   那头领哼了一声,自己又不是傻的,还用他提醒!再说,抓到人后,这人和钱可都是自己的了。   “我跟你们走,钱也给你们。你们放过他们两个,行吗?”玉秀退而求其次问道。   那头领怪笑了一声,“小娘子,那老头放了也算了,你身边那妇人,嘿嘿……”   “大娘子,你把东西给我,你快跑!”柳絮看那头领色眯眯的眼睛往玉秀和自己身上瞟,想接过玉秀手里的火把和包袱。   那头领却不耐烦了,一步步往前逼近。   颜锦程看玉秀手里的火把快碰到包袱皮了,记得拉住那头领,“她真会烧的!”在东屏村时,他可见识过玉秀的狠劲。   那头领轻蔑地嗤笑一声,“你怕什么?有木盒子装着,里面东西烧不坏,拿盆水浇过去,还怕火不灭?人到手才是正经!”   颜锦程一听这话,觉得有理。   玉秀心中哀叹了一声,这下是真的没法子了。   这些东西,自己看不到,也不能让别人看到,她一咬牙火把烧到包袱皮上,也不怕烫,将东西往地上一放,火把往厨房院门后一挥,蜀军刚想冲上来,没想到门后窜出大火。   想冲来的蜀军,被大火阻在门外。   玉秀拉了洪伯和柳絮,快步退到门后。   这里,她昨夜做好饼后,沿着厨房的院墙放了不少柴禾。   原本打算是蜀军冲进来后,她跑到这里点火,自己只要死在里面,他们也不知玉淑和玉梁是不是在厨房里,想来其他人都能逃过一劫了。   现在来不及安顿洪伯和柳絮,她只能拉着两人先退到房内。   “跳墙,跳墙进去!”大火阻隔,外面的蜀军头领一边让人打水灭火,一边吩咐跳墙进去。   她们三个,根本来不及将厨房整个点燃,蜀军已经翻墙进来了。玉秀忘了自己的速度,到底快不过这些练武之人。   “烧啊,我看你们再烧!”跳进墙的头领,看到被玉秀烧的那包袱,被激怒了,恶狠狠地逼近。   洪伯拿起火把扑过去,被那头领一脚踢飞,如风筝一样掉落在玉秀身前。   柳絮急的扑上去,被那头领一把拉住头发搂到怀里,柳絮尖叫一声,拿出手里的剪刀就戳。   原来刚才玉秀拿来撬锁的剪刀,被她偷偷藏起来了。   那头领猝不及防之下,被柳絮的剪子刺到手臂。   他却很凶悍,吃痛之下拉住柳絮头发的手不松开,抬起刺伤的手,一掌劈向柳絮的胳膊。   柳絮痛得“啊”一声惨叫,手里的剪刀掉落在地,手臂垂落身侧,显然是被打断了骨头。   “把那小娘子抓了!这个大的,先尝尝味道!”那头领对着玉秀这边抬抬下巴,伸手往柳絮身上摸去。   玉秀低头看洪伯嘴里流血人事不省,抬头看到那人要轻薄柳絮,拔刀架住自己脖子,“放开他们,不然我就死你们面前!”   那头领没想到玉秀还有这手,犹豫了一下。他们奉命要抓颜家兄妹回去,这要死了,会不会误事?   厨房院墙外的颜锦程还没进来,隔着火也看不清里面,只在外面大叫“快灭火,抓活的”。   那头领将轻薄的手放下,对玉秀说,“小娘子,别冲动,我放开她就是了!”嘴里说着,忽然抬手射出一物,往玉秀手腕处打来,嘴里发出“啊”一声惨叫,手一松,柳絮慌忙跑到玉秀身边。   玉秀只觉胳膊一痛,差点拿不住手里的刀。   那头领本来是想下大力直接将玉秀手腕给打折,他抬手时柳絮却拔下簪子往他脸上一刺,刚好刺到了他脸上,半根簪子都插进肉里。   就算这人皮糙肉厚,这下也痛得受不了。   他吃痛时射出去的石头,准头和力道就都差了点。玉秀也不是寻常闺阁弱女,在家劳作惯了,胳膊比起其他大家闺秀来有力,加上还有股悍勇之气,硬是忍住疼痛拿住了刀。   “妈的,给我上,两个全拿下!死了怕什么,死了老子把你们扒光了掉城楼更好!”那头领吃痛大吼着往前冲。   玉秀咬咬牙,抬刀往自己胸前刺去,柳絮也拿起簪子刺向自己。   忽然,两人都觉手腕一痛,刀和簪子双双落地。   柳絮听到簪子落地的声音,绝望地背转身,将玉秀抱在自己怀里,低头就想往门口的火堆里冲。   “柳絮!”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声,柳絮往前冲,没冲到火堆里,感觉自己一头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上。   那人吃痛叫了一声“哎呦”,伸手扶住柳絮的胳膊,“柳管事,是我!”   玉秀从柳絮怀里抬头,看到一张带着伤疤的脸,“老赵!”   叫了一声,听到蜀军站立的方向传来几声惨呼,她刚想转头去看,一个温和的声音说“别看”。然后,一双有点薄茧的手盖在她眼帘上。   玉秀听到那声音一愣,伸手将那盖在自己脸上的手拉下,看到一张皮肤稍黑眉眼英俊的脸,居然是周明。   身后传来又一声惨叫,紧接着有人倒地的声音,玉秀偏头就看到一只胳膊落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她还来得及反应,周明已经一把抱住她。   这抱的力道太重,玉秀只觉自己重重撞在他胸前的护心镜上,忍不住痛叫了一声。   “哪里受伤了?是不是受伤了?”周明听到痛叫,以为玉秀身上有伤,急得扶住她肩膀,眼睛上下打量。   玉秀哭笑不得,揉着自己鼻子说,“我没受伤,是撞的。”说着指了指周明胸前的护心镜。   ☆、339章 锦盒成焦炭   玉秀刚才死里逃生,虽然她不怕死,可乍一安全,还是有些手脚发软无力。   周明抱住她时,她压根忘了挣脱,就这么直直撞进周明怀里。   周明第一次抱个女子,又急着不想让玉秀看到身后那厮杀的血腥场景,用力过猛,玉秀几乎是躲都没机会躲,就撞上了他胸前的护心镜。   这一撞之下,玉秀那点劫后余生的害怕倒是都没了,想到这么多人看着,又羞又痛,鼻头泛红,眼睛都有点泛红了。   周明看看自己的护心镜,再看看玉秀通红的鼻头,显然是刚才自己抱她时撞的,不由有些赫然,暗自懊悔忘了自己一身盔甲硬邦邦的,真要撞伤了可怎么好。   人一静下来,鼻尖闻到一阵馨香,才想起来,自己还抱着玉秀呢。   身前的姑娘,年纪不大,身量挺高挑,都快到自己下巴处了。   一身粗布衣裳,身形还是玲珑有致。   他低头看去,刚好看到玉秀的纤腰,那腰肢好细,好像还没他一直手掌宽呢。   他不由面红耳赤起来,像被烫着一样,连忙松开手,两只手一时不知放哪儿才好,眼睛也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   玉秀就看到两只手捏紧松开,松开捏紧,抬头,看周明正盯着自己,而眼前自己的一缕头发遮住了视线。   自己刚才又跑又撞,肯定头发散乱、形容狼狈得很,她连忙挣脱开来,低头抚了抚裙摆,又伸手将散乱的发丝拢起。   行动之间,袖子下滑,露出胳膊上刚才被蜀军头领打伤的地方。   周明看那里血都出来了,连忙拿出帕子给她擦了,“先按着,等会儿我让人送药过来。”   玉秀倒是不在意地擦了擦,就把袖子放下了,“这点伤,上什么药啊。我以前下田割稻时,镰刀割伤都有过,比这重多了。”   “得上药!都是我来晚了。”周明不禁有些自责,“我出京时,耽搁了!”   “你救了我们的命呢。”玉秀抬头安慰了一句,这一抬头,却有些呆愣。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周明穿着甲胄的模样。   周明一身黑衣明光甲,头戴护颈头盔,原本少年俊朗的相貌,一身甲衣之下,平添了几分英武,只觉一股征伐之气袭来。甲胄森寒,头盔下的少年,不笑时五官如刀削,可周明的手传来的热气,好像直透到她心底。   玉秀初见时周明时,他还是小麦色,现在看着倒是偏黑了,想来北地风霜磨人。   周明看玉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自己,更是面红耳赤,幸好他现在肤色够黑,脸红也没人看得出来。   就在他想着该说什么时,终于有解围的人。   “世子爷,这人要不要留?”身后传来钱昌的声音。   钱昌话音刚落,刚才那个蜀军头领的求饶声响起,说话声音还在颤抖,不知是吓的还是疼的。   玉秀刚想转头,周明却又一把将她拦住,“别看,都是血。”说完抬头说,“这个带下去。”   这时,厨房院门处的大火也灭了。   “我先送你出去吧?”周明拉了玉秀,想将她送到外面。   玉秀想到玉淑和玉梁,“淑儿和小四还躲在那边,我们快点去接他们。”她说着一手提裙就要往外跑。   周明被玉秀一带往前冲了几步,“别急,这院子里的蜀军应该都制住了。”   玉秀听说都被制住了,松了口气,走到院门口,想到刚才被自己点燃的锦盒,低头看地上,却只有几块焦木块,还有几把烧得变形了的铜锁。   她不死心地蹲下查看,想看看还有没有一个完好的,可扒拉了一下连块不发黑的木头都没有。   “你在找什么?”周明看她蹲身翻找,以为玉秀是想找什么东西,也蹲下来想帮忙找。   玉秀不由有些伤心,“那几个锦盒,被我烧了。”她当时只觉得自己难逃一死,周明送自己的东西,自己都没能来得及看一眼,怎么能让它们落到蜀军手中?   当时一狠心付之一炬,没想到绝处逢生,周明他们能赶过来,可东西烧了,却拼不回去了。   周明听说几个锦盒,愣了一下,“锦盒?”   “就是……就是你送我的那几个。”玉秀声如蚊蚋,只觉不好意思。   周明听说那几个锦盒都烧了,不由惊声问道,“全烧啦?”   玉秀抬头看他又惊讶又心疼,讷讷地解释,“刚才……我以为……他们追着想抢……我,就烧了。”   “没事,烧了就烧了吧。”周明再心疼,看玉秀内疚的样子,连忙安慰说,“就是……算了,等以后我再攒吧。”   玉秀刚想顺势问一声锦盒里到底是什么,院门外传来颜锦程叫了半声“救命”。   玉秀正蹲在院门处,周明想拦也没拦住,玉秀看到院门外,洛平站在一边,颜锦程捂住脖子,直挺挺地往前扑倒。   周明动作很快,往玉秀身前一站,“还不拉下去!”转身看玉秀还想往外看,不由解释道,“他是反贼!”   “我知道,他该死!”玉秀点头赞成。   周明犹豫了一下,低声说,“这人活着,万一攀扯到玉栋或小四,反而带累他们的前程。”   原来周明是怕颜锦程要是俘虏了,被押解到京城。万一他以堂兄弟的名义攀扯玉栋和玉梁,就算颜家已经有逐他出族的处置,难免还是要被连累。倒不如趁此机会杀了,一了百了。对他来说,这也算是徇私的处置了。   玉秀知道他是好意,“我明白,多谢你!”   周明看她真明白自己的意思,听着佳人温声软语地道谢,不由傻笑了一下。   “我哥呢?”玉秀忽然想起看到了钱昌和赵全生,怎么没见玉栋和钟有行?   “我让他带兵去救小四他们了。”周明一进城就抓了钱昌带路,走了两步嫌钱昌这跛子走得慢,又拉了赵全生带路,玉栋和钟有行跟在后面。   快到厨房这边时,柳絮被那蜀军打断胳膊发出一声惨叫,假山那边阿胜被蜀军找到,也发出尖叫。   一时之间不知道玉秀几人在哪里,周明和玉栋兵分两路,他往厨房这边跑来,玉栋往后院那边跑过去。   ☆、340章 攒嫁妆   跟在周明身边的都是精兵。   闯入陆府的这队蜀军,人数并不多。   很快,院子内外的蜀军都被清理干净了。   远处假山那处,刚开始还听到蜀军呵斥打斗的声音,现在也听不到了,想来都被玉栋制服了。   厨房院内的几个人,想要出来。   周明和玉秀却还站在院门处,两人相对无言,但那眼神流动,众人怕打扰了会被周世子记仇。   院内院外的人,不由都看向洛平,英雄美人看着是很养眼,可他们不能干等在这里啊,快点叫醒世子爷啊。   洛平低头,想装自己看不懂众人的意思。为什么,总是要他做棒打鸳鸯的人呢?可众人的视线太火热,让他这样感官敏锐的人,实在无法装不知道啊。   他苦着脸瞪着众人:为什么出头的是我?   当年东屏村送别煞风景了一次,过后他被世子爷踢去练兵了。后来世子爷夜会佳人,他很实诚地提醒世子爷时间不多了,过后他被拉到运粮队去了。   这次他再出这个头,世子爷会不会把他丢到蜀中不让他回来啊?   其他亲兵们无视他的痛苦,冲着院门努嘴,意思很明显:谁让你是世子爷亲近的贴身侍从呢?   在众人瞪视下,他还是只好咳了一声,大声禀告道,“世子爷,这里的蜀军,全都清理了。”   周明和玉秀被这一声叫得醒过神来,玉秀有些羞涩地将手缩了缩,想要抽出来,周明下意识收紧,想要拉紧手里的小手,又想到被人看见不雅,连忙又松开。   玉秀手抽出来,听到身后动静,想到洪伯和柳絮,钱昌和赵全生一人扶了一个过来。   “洪伯怎么样?柳絮怎么样?”玉秀连忙问道。   “柳絮的肩胛骨断了,得找大夫接上。洪伯不知道伤得如何,得让人看看。”赵全生回道。   柳絮靠在他肩上,脸色惨白,额头冷汗不断。   “快到前院找地方让他们先躺下来。”玉秀连忙带路,找地方将洪伯和柳絮安顿下来。   城里一片慌乱,周明让人去将军医叫来看伤,转身对玉秀说,“城里还有蜀军,你们待在这里别出去,我留一队人在这里。”   玉秀点头,低声嘱咐了一句小心。   周明眉眼立时灿烂起来,自夸道,“你放心,那些蜀军,不是我对手!”   玉秀看他有些自得的神情,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蜀军刚冲进润州,压根没立足,就被随后冲进来的永定十万精兵撵杀。   滕王一时不知援军到了多少,又听到禀告说洪典被颜玉栋杀了,恨得跺脚。可城中压不住局势,只能先撤退。   蜀军和永定援军在润州城中胶着缠斗了几个时辰,蜀军终于缓缓退出城去。   周明只带了十万援军,大军辎重都在后面,也不敢贸然追击,先派兵整顿润州防务。   入夜,润州城内又是灯火通明。与昨夜不同,今夜有人哀哭亲人被杀,有人庆贺逃过一劫。原来的守军里,戚石头和陆校尉重伤,好歹都留下一条命。   玉栋帮着清点守军人数,原来的一千守军,加上临时招募的上万百姓,最后,活下来的不过百来人。   幸好润州城破后,周明率领的援军紧随蜀军身后入城,蜀军还来不及在城里肆虐,就被援军给打蒙了。所以,城中妇孺算是逃过一劫。   周明派人安顿伤兵,又派兵回去催促后面的大军尽快赶来。   润州城里,无人主事。周明只能暂代主事,安抚百姓,整顿防务。   城中断了一日粮,他将大军所带的粮食拿出来分发给城中救急,又派人往周边村镇购粮救急。   忙完这些,洛平拿了账册来禀告购粮款项,顺便禀告道,“世子爷,小的去厨房院门那边看过了,就剩下这些。”   洛平说着掏出几块黑疙瘩,擦干净黑灰后,居然是金块和银块。   “别的都没了?”   “爷,真的都没了,小的连焦木头都敲开看了,其他珠子什么的,不经烧。”   洛平下午领命,悄悄去陆府的厨房院门那里,将玉秀烧掉的那几个锦盒碳灰一点点扒拉出来看,看看里面还有东西剩下不。   为这,他可是直接将那一堆焦炭木头全扫起来,一点点查看。   其实,洛平也很好奇,世子爷这一年来往东屏村送东西,他可都知道,也好奇盒子里到底是什么。如今看那烧剩下的,里面有纸灰,还有这些金银疙瘩,还有一些珍珠,可惜被火烧得不能看了。   难道世子爷是送了情书情诗,还有金银珠宝?洛平有些失望,世子爷原来也这么俗气啊。   周明不管他怎么想,看看桌上那几块金银疙瘩,再次肉疼起来。那几个盒子里,可都是他这些年的私房啊。   当初想着若是自己娶玉秀,女孩儿出嫁,嫁妆可是重要的脸面。   颜家兄妹父母双亡,就靠东屏村那点田地能有多少出产?他初见玉秀时,在明州靖王府里,玉秀算计到刘氏和如意的赏赐,都开心成那样。他不在乎玉秀的嫁妆多少,可想着听到的闲话,京城里说人嫁女,都是陪嫁了多少多少嫁妆。   他不愿玉秀颜面有失,就想着,将自己的私房,还有历年攒下的赏赐,选不会被人看出来的,一点点私度到东屏村。   等将来玉秀及笄,他去求娶,再告诉玉秀锦盒里是什么,到时直接让她将那些东西放入嫁妆里,不就万事大吉了?   虽说他是成王世子,可成王府对子弟要求甚严,他攒这点私房也不容易啊。   后来,周明知道颜家的脂粉作坊生意很好,但一盒脂粉才卖几两银子,他想着一年可能也赚不了几千两。玉秀对家人又看得重,肯定先给兄弟和妹妹攒娶媳妇的钱、攒嫁妆,到她自己还有多少啊。   可怜的世子,人是聪明的,可到底不通庶务,也就压根不知道,玉秀如今的身家,可比他丰厚多了。   周明心疼着自己私度给玉秀的银钱,都付之一炬了。这要再为玉秀攒一笔嫁妆,还得瞒过成王和成王妃,岂不是还得攒好久?   ☆、341章 玉栋请罪   周明想到银子,看着面前的账册,账册上右边写着花费多少银两,左边写着结余。那来回移动的视线,让洛平看得心惊肉跳。   世子爷的目光,太火热了,他不由嗫嚅着提醒道,“爷,咱们王府有家训。那个,王爷也说过,军中的饷银不能动!”   周明悻悻地哼了一声,他会不知道吗?   他只是看看有多少银两结余,顺便算算这些结余,比他那些私房多了几倍而已。   “让人送信回京报个平安,顺便跟洛安说一下,爷的俸禄都收起来。”他是成王府世子,也是虎贲郎将,好歹一年也有上千两,幸好玉秀今年只有十二岁,离她及笄还有三年呢。   可是,就算他存三年,也不过三五千两,太少了。   周明在为玉秀的嫁妆操心时,玉秀也正在算账。   这次进京带的财物,这一次在润州可折损了大半,她得重新调些现银过来。   另外听说周明派兵到周围村镇买粮,又听玉栋提起大军粮饷短缺。   玉秀叫了木海过来,让他送信回明州,找沈莛商议两家合作囤积的粮食售卖之事。   幸好,颜家现在不缺银子,脂粉铺、绸缎行加车马行,还有五味酒楼、茶楼的干股,再加上家里的田庄等等,零零总总,少说也有十来万两银子的出息吧。   滕王叛乱,绸缎行里蜀中云锦的价格更高了,她这两年囤积了很多云锦,这下就等着大赚啦。   砚山那几大仓的粮食,应该也能赚一笔。   玉秀拨着算盘,正算着账,玉淑派人来说洪伯醒了。   洪伯被蜀军踢伤了肋骨,大夫正骨后,为了减少疼痛,一直开了安神汤药,这两日昏昏沉沉,醒的时候短。听说人醒了,玉秀连忙放下手头的事过去探望。   玉栋这两天帮着周明清理城中事务,刚好忙完手头的事情。在大门口遇上来陆府的周明,就和他一起进府。听说洪伯醒了,玉栋也顾不上跟周明说话,请他在前厅稍坐,自己赶过来探望。   洪伯这时完全醒了,正靠坐在床头。玉淑和玉梁两个在边上陪他说话。   玉梁和玉淑那日躲在地洞里,听到玉栋在外面喊叫后,才在洞里应声。玉栋带人一通好找,才将他们两个找出来。他们在地洞里也没受什么惊吓,基本除了蜀军俘虏,就连蜀军的影子都没看到。   玉梁在城里转悠两圈,这时手舞足蹈说起这几日听到的,周明带军杀入后,蜀军如何狼狈逃窜。   他说得唾沫横飞,洪伯和玉淑两人都没出门,听得起劲,三人说得正热闹。   玉栋和玉秀不由相视一笑,淑儿和小四没被血腥战事吓到,两人都很欣慰。   看到玉秀和玉栋进门,玉梁停下说话叫了一声哥和姐,又问玉栋戚将军他们如何了。   玉栋说戚石头、陆校尉等人伤势虽重,但军医说都能养好,玉梁高兴了。   洪伯清醒了,想到那日的凶险,担心地依次上下打量玉栋和玉秀,看两人都没事的样子,才舒了口气,“老天保佑,大家都没事,没事就好。”   随砚送了汤药进来,玉栋接过药碗想送给他喝,洪伯挣扎着坐起连说使不得,想到打仗的事,又着急地问道,“大爷,听说老爷带兵追您去了,您有没有看到他?他现在怎么样啊?”   玉秀三人都知道洪天锡带兵追赶玉栋四人的事,这两日忙乱,兄妹四人都没能碰面说话。听到洪伯的问话,不由也看向玉栋。   玉栋这几日不停奔波做事,那日的心痛内疚埋刀心底,洪伯乍一提起,他正端药的手不由一抖,汤药泼出来,将他手背烫红大半。   玉秀就站在边上,看他手背被烫了,“哥,小心,痛不痛?”连忙伸手去接过药碗,另一只手掏出帕子想给他擦拭手背的药汤。   玉栋却躲开玉秀要为自己擦拭的手,“咚”一声跪在洪伯床前。   这屋子是用石砖铺地的,玉栋这一下跪得结实,那跪地的声音,站在边上的几人都能听见。   那沉闷的声音,让人心头一跳,几人面上的笑容不由都收敛了。   洪伯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大爷,您……您这是干什么?”   “洪伯,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师傅……我害了师傅……”玉栋想到那日自己枪尖刺入洪天锡的胸膛,就觉得手脚颤抖,只恨不得给自己一枪。   “师傅……师傅来追我……我想挡开……师傅的刀,可不知怎么回事,我的枪……我……”他再说不下去,只伏地大哭。   洪伯听他的话意,急得大半个人探出床外,“大爷,老爷到底怎么样了?受伤了?”   “周世子……周世子说,说师傅死了……”玉栋呜咽着说了一句,“洪伯,是我杀了师傅,你杀了我,给师傅报仇吧!”   他跪行几步扑到洪伯床前,只恨不得洪伯能给自己一刀,他的内疚也能少一些。   洪伯听说洪天锡死了,却一口气没上来,直直往后倒去。   玉淑和玉梁在边上看到,吓得尖叫起来。   这边忙乱的声音,将前厅等候的周明惊动了。   周明跑进来时,看玉栋和玉秀两个正扶着洪伯,给他拍背顺气,“这是怎么了?洪伯伤口痛了?”   玉秀听到周明的声音,从床沿边站起来,轻轻摇摇头,“洪伯听说洪师傅死了,一时伤心过度,背过气去了。”   玉栋却顾不上周明,只拍着洪伯,一叠声叫着,“洪伯,你不要有事。师傅走了,你要再有事,我……我怎么对得起师傅!”   洪伯刚才只是伤心急怒,顺过气后清醒过来。他看颜家兄妹四个都担心地看着自己,玉栋更是内疚、伤心。这一仔细打量,原来玉栋浓眉大眼、脸上也是有肉的,这才两日,脸颊内陷,明显瘦了几大圈。   他不由叹了口气。   玉栋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要说玉栋是故意杀了老爷,打死他都不信,难道是沙场上的误伤吗?   “大爷,就算老爷……老爷肯定也不怪你的,你不要太自责……”他不由宽慰道。   周明看着一屋愁云惨淡,“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   ☆、342章 愧悔难当   周明看着一屋愁云惨淡,对跟在身后的洛平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望风。   他转身说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   洪伯和颜家兄妹都抬起头,看过来。   周明在五双眼睛瞪视下,得意地说道,“洪师傅受了点伤,不过醒过来了。”   “洪师傅?”玉栋正在伤心,听到周明的话,傻乎乎问道,“他是谁?”   玉秀想到周明对颜锦程的处置,眼中闪过惊喜,“洪师傅真的醒了?”   “是,玉栋杀了叛军大将军洪典,立了大功。洪师傅,是来润州找你们的。”周明加重了语气。   洪典?   洪师傅?   屋中几人明白了这意思,玉栋蹭一下跳起来,“师傅醒了吗?我,能去探望他吗?”   洪伯也是一惊而起,不过他伤在肋骨,这起身急了,胸前一痛,又倒了下去。   周明连忙安抚几人,“晚间晚点的时候,我让人将他送回来。”他又转头跟玉栋和玉秀说,“如果遇上认识洪师傅的,只怕他的身份……”   “我们马上让人送洪师傅回去,洪伯,刚好你陪师傅一起回去养伤,到砚山田庄去住。”玉秀马上安排安排道。   洪天锡回到云昌镇,难保没人多想。最保险的地方,就是砚山田庄。   砚山田庄里,除了颜锦鹏一家,其他人都没见过洪天锡。如今蜀军退守青州,他们只要不走水路,从润州绕到砚山从山道,路上也不会遇到什么人。   周明没想到自己刚一提,玉秀就连地方都安排好了,赞许地点头。   玉栋心情有些激荡,恨不得马上就冲去见洪天锡。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周明的亲兵将洪天锡抬进陆府。   陆府前院,如今是一堆伤患。戚石头、陆校尉都躺在这,客院里又有洪伯,洪天锡也被抬到客院。   陆府没有其他主人在,玉秀只好越俎代庖,安排众人做事。   这一路避开人,洪天锡抬进客院后,被子稍稍掀开,就看到玉栋兄妹四个担心地看着他,还有洪伯那满是皱纹的有些苍白的脸。   看到洪天锡,玉栋上前叫了一声师傅,就想跪下请罪。   洪天锡伸出手,一把拉住他胳膊,虽然是躺在床上,手劲却还是不小,被他一拉,玉栋也没跪下去。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些人。   洪天锡有些感慨。那日他追着玉栋突围,远远看到周明的帅旗,想来以他的目力能看到那些人,周明那些人应该也能看到这边。   他已存了死志,想着与其无望而死,不如死在玉栋枪下。所以,趁着玉栋挥枪挡开自己的刀时,他不避不让,自己往枪尖上凑了上去。   可玉栋本来就收着力道,发现刺中后又撒手了,那枪尖就没刺中他的内脏,可他流血过多,还是有些凶险的。   周明让军医及时给他止血救治,养了一日才醒过来。   他想悄然离去,可周明却不答应,现在见了颜家兄妹和洪伯,洪天锡只觉羞愧,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好。   玉秀看洪天锡脸色灰败,原本精神的白发白须,看着也是黯淡无光。知道他这次受伤,是伤了元气,得好好调养才行。   “师傅,我……你活着,真是,太好了。”玉栋内疚地说着,语声哽咽。   “不怪你,栋儿,你一直都是好孩子。”洪天锡拍了拍他的手,温声说道。   玉梁许久没见洪天锡,这时见到,仔细看了好久,上来高兴地说,“师傅,你终于回家啦。”   他原本养得白白胖胖的小脸,这些日子被困在润州,有些消瘦了,可小脸上还是温润笑意。   “小四——”洪天锡叫了一声,再次长叹一口气。   “师傅,你不知道,这些天润州这里,死了好多人。我,我有点害怕。”玉梁不好意思地吐舌,“蜀军太坏了,你怎么帮他们打仗呢?师傅,你帮周世子打仗吧?滕王乱杀人,他杀了很多好人……”   玉秀看洪天锡脸上神色又灰败几分,连忙叫道,“小四,师傅还伤着,你先让师傅好好养伤。”   玉梁的话天真无邪,他说者无心,只怕洪天锡听者有意。   滕王屠城杀人,洪天锡没有参与。只是,他是蜀军大将军,领着蜀军一路攻城北上,其实,真要说起来,他也未必无罪。   可他对颜家兄妹四人来说,却是极亲近极好的亲人。   人总难免自私,就连刚直如玉栋,也免不了心里为洪天锡开脱。   玉秀生怕他听了玉梁的话吃心。好不容易才救回来,再因内疚负罪而生了别的心思。所以,连忙止住玉梁的话,想拉了玉淑和玉梁先回去。   洪天锡和洪伯主仆相伴数十年,早就如家人兄弟般,就让他们两人先叙叙别情吧。   洪天锡看玉秀体贴灵透一如往日,不由一笑,“秀秀,小四说的没错。”他说着转头看向玉梁,“小四,师傅做错了。师傅限于私仇,忘了大义。要不是师傅帮滕王练兵,又带兵攻城,就不会有那么多百姓伤亡。你们,也不会陷于险境。”   听说玉栋四个也被困在润州时,那一路他心底如被油煎烤。看到唐赫章跳江自尽时他有惭愧内疚,可听说玉栋四个也被困在润州而滕王一路的烧杀时,他是真的后悔了。   若是玉栋四个也死于此战,只怕那愧悔之情,会将他活生生淹没。   “栋儿,师傅错了,师傅有罪!”他沉声说道,“你心系百姓,做的很好。师傅有罪就该服罪,哪还有脸苟且偷生!上天没让我当时身死,或许是要我明正典刑吧!你请转达周世子,请他将我定罪,不用包庇!”   周明是跟在亲兵身后进来的,走到房门口,听到洪天锡这些话,心中感叹。   洪天锡就算不是主犯也是从犯,若交于朝廷,杀头是免不了的。   可洪天锡是玉栋的师傅,他一人犯法,却还是会带累玉栋兄弟的前程。   他终究也是不能无私啊!   听到洪天锡请罪的话,再看玉秀神色间带上了担心和轻愁,他不由开口道,“洪师傅,洪典已死,他的罪也清了!你若心中不安,倒有个代罪的法子。”   ☆、343章 割须代首   周明骤然出声,把屋里几个吓了一跳。   听到他的话,众人一时没有开口。   洪天锡躺在床上,眼神变幻。他一直在想周明为何救他,现在听到周明提到代罪,他想到了“戴罪立功”四个字。   难道,周明救他,是因为他曾是蜀军大将军,想要他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出来?   他曾是蜀军大将军,对于蜀军兵力部署、蜀中乃至云都的防卫,自然都知道的。   可是,一旦说出来,他就是战场上卖主求生之人!   滕王不仁,可他一旦卖主,岂不是成了不义小人?   洪天锡身为武将,对于投降和背主的耻辱看得很重。以前他含恨求生,如今他要忍辱求生吗?   玉秀看洪天锡脸色变幻,从犹疑到决绝,急得狠狠瞪了周明一眼,无声催促他快点接下去说。   她不信周明会让洪天锡做有违心意之事。   无论是这世的周明,还是前世的陈大人,玉秀觉得他都是磊落的,不会逼迫人做不愿之事。   周明被玉秀瞪了一眼,咳了一声,慢慢走进来。   他只是想卖个关子啊,居然没人想问吗?   还是玉梁善解人意,最先回过神,高兴地问道,“周世子,什么代罪的法子啊?”   众人齐齐看着他,等他说话。   周明慢悠悠说,“洪师傅想必知道,前世有个大将军,下令大军不许扰民毁坏农田,违令者斩。结果他自己的马受惊,冲入农田……”   玉梁一听,得意地说,“我知道,我知道,这故事先生以前给我讲过,那个大将军后来割发代首。”   割发代首?   周明点点头,正色说道,“蜀军上了兰江后,烧杀抢掠,恶事做尽。洪典身为蜀军大将军,已经死在沙场了。洪师傅心中不安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自罚的话也可效仿古人。”   洪天锡听周明这么一说,不由惭愧地说道,“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世子了。”他坦率道歉,将自己刚才对周明的防备说了。   周明笑着说不妨事,忍不住又委屈地往玉秀那边瞟了一眼。他刚才一点坏心眼都没有,秀秀那么瞪自己,肯定也是觉得自己有其他心思。   玉秀看他那委屈的眼神,众人面前她总不能说自己信他的,只好装作看不到。   洪天锡道歉之后,笑着说,“世子的主意极好。”他说着让玉栋拿匕首来,刷的一刀将自己颌下的一把胡子割了,“这胡子我养了几十年,也算爱惜。今日权先当赎罪之始吧。”   他说着将刀和胡子递给玉栋,“拿去烧到将士灵前,代我磕头谢罪。”玉栋恭敬地接过答应了。   洪天锡和洪伯都是有伤的,年纪又大了,这么说话吵闹的功夫,两人精神都有些不济。玉秀看两人都脸有疲色,就让大家先回去歇息。   玉栋不放心别人守夜,一定要自己守在屋外,玉秀也就由他了。   几人走出院子,玉秀让玉淑带玉梁回去歇息,自己送周明离开。   这几日润州城中忙乱,周明都没几乎好好和玉秀说话,这安排让他眉开眼笑。他打发亲兵先走,自己跟着玉秀慢慢往外走。   走了两步,他忽然捂住肚子,有点委屈地看着玉秀,“我饿了,有吃的没?”他这话半真半假,饿是真的有点饿,但也没到忍耐不了的地步。   可这么走,陆府有这么小,几步路就到大门了,他都没能说上几句话呢。   玉秀看他一副馋嘴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了,看看天色,“现在也晚了,要是不嫌我手艺差,我下厨给你做点吃的吧?你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周明高兴地说了一声,又觉得这样太过随意了,又咳了一声,“你做的都好吃。”   玉秀笑意盈盈,“那你先去前厅坐会儿,我做好了给你端过来。”   “哪这么麻烦啊,厨房和前厅太远,天黑你端着万一烫到怎么办?我跟你去厨房吧。”   玉秀讶异地看他一眼,走到路口拐弯往厨房走。   周明长这么大,还从未在厨房吃过东西。   君子远庖厨,行军打仗时也都有伙头军和亲兵、小厮安排,他对吃的向来不在意。   来到厨房坐下,玉秀看厨房里有面条,“打卤面吃不吃?”   “要,要吃鸡蛋卤的。”   玉秀捅开炉子生火热锅,择了青菜切碎和鸡蛋一起炒了,再放水烧开煮面条。   周明看她秀丽的眉眼,在热水蒸出的热气后若隐若现,“秀秀,大郎和你说了吗?他想要从军,后日大军开拔,他想要跟着大军南下。”   玉秀一愣,难怪玉栋这两天看到她,总是欲言又止,有点躲躲闪闪的。原来是他拿定主意要从军了,又怕自己阻拦吧?   她摇摇头,“我哥没跟我说。”   “你要是不喜欢,我再劝劝他?”   “不用了,我哥自己有主意。我不想他从军,只是觉得沙场上刀枪无眼,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多好。可他拿定主意了,我怎么能拦着。”   周明看她眉眼染上轻愁,望着窗外飘飘渺渺,好像看到了天地尽头,心中不由就有些心疼,“你放心,他在我军里,我总是会照料他的。”   “你自己,也要小心。”玉秀听到他的话,转头看着他说,“我听说做将军的都要身先士卒,士兵们才会跟着。你也不要就真身先士卒,还是得看清局势……”   她正说着,看周明一下双眼大亮,炉灶里的火,好像跳到了他眼里。眼神中的火热,让她都觉得有股热量,她不由不安,“怎么了?我说错了?”   “没有,没有,你说得好极了。我,我太高兴了,哎哟!”周明高兴地冲到玉秀边上就想搂佳人在怀,手从锅上方经过,被锅里的热气烫了一下。   “小心!”玉秀连忙拉过他的手,看他小拇指那边的手都有点红,连忙拿了冷水给他泡。   面条很快好了,玉秀盛了面条出来,将刚才炒的青菜炒鸡蛋铺在面条上,端给周明吃。   周明三两口吃完,还不住口地夸,“好吃,太好吃了。”   玉秀看着那年轻的眉眼神舞飞扬的样子,不由好笑,堂堂成王世子,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心里,不由就泛起一丝甜意。   ☆、344章 一一辞别   周世子的这碗面,吃的时候并不长。   因为玉栋听到消息后,赶到厨房来陪客,看着他吃完,又将他给送出府。   对于玉栋的棒打鸳鸯,周明真是又恼又恨。这可是他将来的大舅哥。就算到了他军里,他也不能给小鞋穿,还得好好照顾着。他只能暗暗磨牙。   玉秀看着周明那别扭的脸色,不由偷笑起来。   玉栋送走周明,将玉秀送回后院,赶她早点歇息。   很快,就到大军南下的日子。   玉栋支支吾吾跟玉秀说自己打算跟随大军南下,“秀秀,我想过了,念书科举我总是没什么天赋。不如参军打仗,军中靠军功升迁,将来我也能护住你们。”   他说的犹豫,可话里意思坚定。   玉秀有些不舍,更多的却是欣慰,哥哥越来越能拿定主意了。将来颜家是哥哥当家理事,他有主见总是好事。何况自己怎么能怕他出事,就将他困在家里呢?   “哥,那你上了沙场,一定要万事小心,遇事多思多想。”   “我知道,我不会再鲁莽从事。你们三个入京,没多久也到八月了,等玉梁在御前献书后,你们也别急着回明州。周世子说,跟蜀中这一仗,若快得话或许半年不到就能了结了。到时我跟着大军回京,再陪你们一起回明州。”   玉秀知道玉栋是怕他们来回途中再遇到事情,都一一答应了。   末了,玉栋郑重说道,“秀秀,我看你和周世子挺好的。我不会一直在他底下的。等蜀中战事了结,他去北地,我就留在南边。”   他怕自己一直是周明底下的将领,会让人看轻玉秀。   玉秀对这倒不在意,可玉栋第一次这么周全的思量,她只高兴的点头应下。   周明也来和玉秀告别。   京中有李承允、谢惠灵,对于玉梁在御前献书的事,他倒不担心。   京中人事复杂纨绔又多,尤其是想到金元宗那种货色,周明只觉得玉秀入京太不安全,“你到了京城,少出门。”   说着又掏出一个锦袋,“这里有一千两银子,你带着。到了京城,万事都要花钱。我知道你们在京城买了套宅院,吃穿用度总是不愁的。可京城那地方,打点等万事都要银子……”   玉秀接过那锦袋,有些愕然,“我不缺银子的……”   “我知道,”周明说了一声,“这些给你,你就收着。这次润州出事,我问过,你们带的财物损失大半,到了京城里,万一有人邀约你赴宴,还得打赏什么的,你总得带些。”   周明说得诚恳,玉秀接过来,心里一时觉得好笑,又觉得感动。   在润州的财物虽然折损大半,但她现在身上带的银票,少说也还有几千两。何况到了京城后,她写信回明州调的钱,很快也会送过来。他们三个进京,不用担心会银钱短缺。   可是,成王世子周明,在京中地位也是高高在上的,居然会注意女子赴宴打赏之类的小事。还说得这么周到,她心里却也是高兴的。   “那个……以前是我错了,还笑你贪财。现在才知道,银钱如山啊!”周明看玉秀接过去了,感慨了一句。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成王受伤后,他接管了军中事务,才知道往日听说的“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可不止是说说而已。   就像这次他要领军南下平叛,武帝知道军情如火不能拖延,但国库没钱有什么法子?户部抠抠搜搜挖不出钱,大军就得等在那。   周明还知道,周家军里,像钱昌、钟有行这样因伤从军中退下,每年都有很多。就像这次北地一战,少说也得有几百人重伤不能再战。   这些人除了打仗练武,其他事情都不会,也没什么营生。他们又无家可归,只能是成王府安置。   爱兵如子,这个名头不止是带兵时爱兵如子,还得在亲信不能打仗时,也得给予安置。   可安置这些人,也得要钱。   偌大成王府,历代成王又都是不太管庶务的,王府里只能说有钱可用,却不宽裕。幸好成王府历代子嗣不丰,也没有游手好闲的不肖子弟。所以,也没人吃喝嫖赌的败家。   他自小长在北地军营,对银钱没多少计较。前两年回京时,成王妃心疼他,从来不肯让他在银钱上短缺,所以,他也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滋味。   认识颜家兄妹后,他才知道穷人赚钱的艰辛。   后来接管北地军中事务,一笔笔银钱支出去却没入账时,他才感慨银钱重要。   他觉得,自己不在京中,他也只能先给银子了。   玉秀摸着锦袋,看周明一脸热切的样子,大军出征在即,她可不能打击周明的自信。   这么想着,玉秀高兴地收好,“谢谢周世子,这些银子,可帮我大忙了。等以后,我再还给你。”   周明听说帮了她大忙,很高兴,当然,玉秀若不叫他周世子,直接叫他周明或子贤,他就更高兴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周明放心地离开。   赵全生又来找玉秀,说想要跟着大爷到军中建功立业。   这两日,赵全生和柳絮的事,玉秀都看在眼里。这两人看着,倒是情愫渐深。   赵全生虽然脸上有疤破了相,年纪也大了些,可他性子磊落。柳絮流落风尘,看着柔弱,性子却颇泼辣。这两人在一起,倒也不错。   赵全生若是到军中挣到功名,他们两人再做颜家管事是不行了   可玉秀对这想得很开,颜家的管事里,如今人才不少。她答应赵全生跟着玉栋走,调了木海来做广生记的大掌柜,总管广生记的事务。   “柳絮,你可得再做几天大掌柜,回头我让玉奴来接你的事儿。”她笑着和柳絮说。   柳絮难得不好意思起来,只说要一辈子帮大娘子做事。   玉秀只是笑,回头写信到东屏村,让九娘快些派玉奴来京城,跟柳絮一起管着锦绣绸缎庄的事。   人手安排妥当,大军开拔之日,她跟着润州百姓们一起,送大军南下。   ☆、345章 分赴南北   玉秀和玉淑、玉梁站在城楼上,看着大军从南门穿出,一条长龙往南而去。   将领们骑马,士兵们步行,可除了一马当先的周明,其他人都隐入人堆里看不见了。   “哥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就是将军了?”玉梁看着军容整齐的大军,热烈猜测着。   “肯定是。”玉淑抢着说。   三人站了好久,直到送行的百姓纷纷回城,他们才步下城楼,慢慢往陆府走。   润州城里,走在路上的大多都是老弱妇孺,路边墙角一堆堆灰烬,是烧剩下的纸灰。   玉秀三个回到陆府,看到大门口有人进进出出,原来是陆校尉家里派了人来。陆校尉重伤还在养伤,陆府里没人主事,如今陆校尉家来人了,玉秀刚好放心告辞。   她本来想让洪天锡和洪伯先在这养伤,洪天锡却一定要走。   幸好润州城里的广生记掌柜还在,玉栋从军阿胜没有跟去,玉秀就让阿胜随车伺候。   洪天锡原本的长须变成了短髭,脸色还是苍白,可精神还好。   他叫过玉梁,嘱咐他入京之后要谨慎小心,听姐姐们的话。   玉梁连连答应了,想到洪天锡回砚山田庄,“师傅,您是不是要从青州走啊?会不会碰到先生家里?”   玉梁的先生,正是唐赫章。   洪天锡听他问起,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唐赫章的死讯,他告诉了玉栋,看样子玉秀也知道。玉梁这么问,是瞒着玉梁了?   他不善说谎,看玉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自己,心中一恸。   玉秀看洪天锡的神色,在边上接口说,“青州要打仗,师傅和洪伯肯定绕远路走,怎么会去那边走?”   她和玉栋商量,还是想先瞒着唐赫章的死讯。   这些日子,小四在润州城里,受了这么多惊吓,看过太多生离死别。那些人还都不算熟,玉梁已经伤心成那样了。他们不知该如何张口说,只能瞒着。   “对哦,我忘了。那等我们从京城回去的时候,再经过青州吗?”玉梁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问玉秀。   “到时候青州太平了,肯定会从那边走的。好了,你别耽搁师傅和洪伯了,他们绕远路,这路上可得花不少时辰。”   玉秀说着,拉了玉梁到边上,玉梁又探头到车里,“师傅,洪伯,你们好好养伤。等我从京城回来,给你们带东西。”   “好,洪伯等着。”洪伯靠在车壁上笑着答应。   几个人又话别几句,玉秀嘱咐赶车的伙计一路慢点稳点,又嘱咐阿胜路上殷勤伺候不要偷懒,零零总总说了一堆,洪天锡和洪伯的车子才上路了。   玉梁看看玉秀,“大姐,先生不是说他要去蜀中的,后来也没消息。你有没有跟周世子说,让他到了蜀中找先生啊?”   “我,我说了。让他到蜀中后,一定要找找先生。”   “周世子答应了,一定能找到先生。”   “小四,哥也在军里,他也会找先生的。”玉淑在边上接口。   “哥不是大将军,周世子官大。再说大姐说的话,周世子肯定会听的。”   “你胡说些什么?”玉秀听到这话,有点恼羞成怒。   玉梁奇怪地说,“大姐求周世子帮忙,他肯定要听啊。你以前不是说,周世子答应过要帮忙做两件事的?”   玉秀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居然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好了,快点回去收拾行李,我们也快点走。”说着扭身到后院房里,吩咐人收拾东西。   玉梁看玉秀板着脸,不由奇怪地问玉淑,“大姐好像生气了?”他又没说错什么,大姐干嘛板着脸生气啊?   玉淑也没明白,看玉梁有点忐忑的样子,安慰说,“哥一定要去从军,姐可能不太高兴吧。”   玉梁觉得也是。   等玉秀去和陆校尉等人告辞,收拾好东西上车后,就看玉淑和玉梁两个,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都不太说话。   自己会错意还恼羞成怒,吓到他们两个了。   她不由内疚起来,叫了两个坐到边上,姐弟三个相依着说话。   柳絮的肩胛骨被打断,胳膊上吊了纱布后,倒是不影响行走。玉秀本来想让她留在润州养伤,或者跟着洪伯回砚山那边去。   柳絮却是直摇头,“我送娘子们和小郎君到京城,等玉奴来了再走。”   玉秀想想也好,京城里还有开铺子的事,她也怕自己一时忙不过来。叫了大夫细细询问,大夫也说柳絮的伤坐马车不碍事。   柳絮又说自己还没见识过京城繁华,求娘子们和小郎君带她看看。   玉秀看她坚持,只好答应了。让大夫开了伤药,反正这一路也不会太赶,路上慢慢调养。   他们从明州带来的人,在润州也折损大半,幸好钱昌和钟有行都没事,虽然受了点小伤,但行动自如。   玉秀又将木海留下。木海也是跟着赵全生一起跑单帮的,路上的事也熟,有他安排也妥当。   比起明州出发时,人少了,东西也少了。   玉栋一走,玉梁觉得自己可是保护大姐和二姐的唯一男子了。   路上吩咐住宿打尖,都是他和木海商量着,定了后再问过玉秀和玉淑的主意,跟人说话做事还挺有章法。   玉秀看着玉梁人还马背高,可昂头挺胸说话,可爱得紧。   离开润州后,开始还能见到土堆一样的丘陵,到后面,就是一片平原。   在润州困了这么些天,一下子就到七月了。   在路上,七夕和七月半都只能简单度过。七月半的时候,玉秀带着玉淑和玉梁在客栈里简单做了庚饭,买纸钱到外面化了。   他们还额外多买了几挂纸钱,烧给死在润州的人。   看着纸灰飞旋,玉梁还哭了。   看他那伤心的样子,玉秀只能将唐赫章的死讯瞒得更紧,她不忍心让玉梁伤心,心里也抱着希望,万一唐赫章没死呢?就等瞒不住的时候再说吧。   经过驿站时,他们打听了一下,听说朝廷的大军已经攻下青州。成王世子带兵作战勇猛,滕王的几十万大军不是敌手,已经退回蜀中了。周世子正带兵追击。   ☆、346章 焚琴煮鹅   到了七月末,玉秀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   京城城墙高耸,城门口进进出出川流不息。排在城门口等着进城的人站了一排,玉梁看那人多的,都不知今日能不能入城了。   他们姐弟三个坐了四辆马车,挺醒目的。城门口那边挤过来几个人,居然是丁三爷和洛安,还有几个随从。   洛安见过钱昌和钟有行,跟丁三爷一起过来,“你们终于到啦?”   原来周明派人回京送信时,特意嘱咐说玉秀姐弟三个进京。李承允听洛安说了后,算着日子,这些天就打发丁三爷在京城城门口等着。   有他们跟着,城门口的守军直接放行,玉秀三个倒不用干等着了。   颜家早就安排人到京城买了一处宅子,就在京城城西大街的锣鼓巷里,一座二进的院子。   木海上前叫门,听说是娘子和郎君到了,里面的人连忙打开大门。   丁三爷和洛安带着人,一路将玉秀姐弟三个送到这边才告辞。   玉梁一本正经地谢过他们,又说等安顿好了再去拜见大公子。丁三爷笑着答应,夸奖玉梁处事越来越老练了。他要赶着回去复命,洛安却是周明说的,得帮着颜家姐弟俩全安顿好了才行。   所以他先留下帮着搬东西。   终于到家了,玉秀一手拉了玉淑,一手拉了玉梁,走进这座宅院。   这座宅院据说是从一户富商手中买下的,那家人家原本在京城经商,今年因为家乡有事要举家迁回去,想着不会回京了,才拿出来售卖。   一进门绕过照壁,就看到一株广玉兰和一株金桂,都是枝繁叶茂,寓意金玉满堂。   第一进院子里有客厅,后面是一个天井,一溜三间正房,左右两边还有厢房。一扇小门穿过就是后院,居然还有一个小花园。   这花园里还种了一株银杏,看那高度,有些年头了。一年应该能长不少果子。   小花园里养着花草树木,玉淑看还有一丛竹子,“姐,这竹子,我们也能挖笋吃吧?”   “这种竹子不行,回头我们换雷公竹。”玉秀看那竹子,就知道只是让人看看的。   “这里有空地,我们种点菜去。”玉淑看花园靠墙处还有空地,觉得可以种点蔬菜,“省的还要买。姐,听人说京城里东西可贵了。”   “好,我们买点种子种,还能种点葱叶之类的。”   姐妹两个商量着种菜的事,洛安在后面嘴角直抽,花园里种菜,颜家两位娘子真是——太节俭了。   难怪世子爷来信要自己把他的俸禄都收好,都得存起来。   玉秀和玉淑俩不知道洛安想什么,商量一圈定了后,直接打发人出去买种子。   后院里东西两个小院,玉秀和玉淑住了西院,玉梁安顿到东院。   忙碌着终于安顿好,洛安才放心告辞。   玉梁是奉旨进京的,找礼部的记好档,玉秀姐弟三个想着先在家歇息几天再出门。   柳絮的伤势好了很多,她也闲不住,第二天就和木海一起出门,去看看京城店铺生意,想着要尽快把铺子开张起来。   第二天,玉秀和玉淑闲着没事,两人索性换上粗布衣裳,拿着小药锄到花园种菜。玉梁帮忙提水。   两个丫鬟没种过地,帮不上忙,玉秀打发她们去浆洗衣裳去。   钱昌和钟有行两个身上还带伤,玉秀让他们先去后面歇息着。   姐弟三个正忙活着,听到小门处传来两声咳嗽声,一抬头,看到两个少年公子站在那。   当先一个穿着银色团花蟒服,腰间一条玉带,面容文雅,居然是李承允。   站在后面一步远的地方,也是一个斯文少年,穿着一袭圆领绣竹纹的白袍,竟然是谢惠灵。   自从明州一别后,几年未见。谢惠灵长得高大了些,可眉眼没有太大变化。   玉秀惊讶地叫了一声“大公子,谢公子”,连忙站了起来。   “你们忙什么呢?”李承允好笑地走进来,“我们在外面叫了半天门没人应,看大门又开着,就自己走进来了。”   两个人都是瘦高身材,看着文质彬彬,若说区别就是李承允若不笑的话多了几分凌冽冰霜之气,而谢惠灵却是温润和气。   两人走到玉秀姐弟面前,好奇地看着地上挖的一个个坑。再一看,地上还有被他们挖掉的花。   “你们好端端的,把花挖了干嘛?”   “大公子,谢师兄好,我们正打算在这里种菜呢。”玉梁听说是谢惠灵,感觉亲切几分,李承允和他们兄妹本就相熟,他马上介绍起来,“这些花又不能吃,看也不好看,都是叶子,连花都没有。”   玉梁嫌弃地指着地上的一丛丛绿草,“我们打算种点葱,还有青菜。现在撒下小油菜,过几天就能吃了。”   谢惠灵看着地上那几棵长势不错的兰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师弟,你……你们真是焚琴煮鹤。”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嘛。”玉梁不服气地反驳。   李承允也好笑起来,这姐弟三个,他转头看玉秀含笑站在边上,“秀秀,你也跟着你弟弟妹妹种菜啊?”   “我们本就是种地的,花花草草的,前院那些给客人看就够了。后院这里,还是实在点。”玉秀说着,拿过手巾擦擦手,“大公子和谢公子不知道,这京城里柴米油盐都要钱,走出门就要钱。别看这么点菜园子,一个月可就剩下几两银子菜钱呢。”   “就是,先生说,由俭入奢易。每日这么省点,可有不少呢。”玉梁在边上插话。   谢惠灵听到姐弟俩这话,心中一动,倒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玉淑却是从李承允进来后,一直惊讶地看着他。   “淑儿怎么不说话,不认识我了?”李承允不由逗她。   “大公子,你腿真的好啦?能走了呢,这真是老天保佑,太好了!”   玉淑这么一提,玉秀和玉梁也仔细看了几眼,又连声恭喜。   李承允笑着应了,只说是当时请来的神医医术了得,果然治好了。   他又说起自己如今经常去成王府拜见姨母,让玉秀姐弟俩不用去靖王府拜见了,“过些日子,圣上万寿节的时候,母亲也要上京来。你们现在到府里,待客上难免疏忽。”   ☆、347章 舍与得   刘氏要来京城了?   玉秀本来打算让玉梁去靖王府拜访李承允,如今李承允和谢惠灵以师兄身份先登门了,他们总得回访一下,才算不失礼。   可刘氏要是在靖王府,玉秀实在不想让玉梁跟他们见面。   “京中有不少文会,不如明日我带小师弟到处逛逛吧?”谢惠灵提议道。   有谢惠灵陪着,倒是便宜不少。   玉梁连忙道谢了。   几人说了话,玉秀索性又拿了东西做回礼,随后带了玉淑退下,请李谢二人到玉梁的西院小坐。   京城不比东屏村,青年男女见面容易惹人闲话,避嫌最好。   李承允和谢惠灵倒也不多客气地收了回礼,又跟玉梁去书房,看了他的花鸟字。两人在颜府喝茶闲聊,和玉梁说起京中风土人情,又指点了玉梁一些礼节之事。   盘桓良久才告辞离开。   接下来几日,日子倒也清净。   玉秀姐弟三个每日忙碌,花园里很快长了头茬青菜。   偶尔谢惠灵会带玉梁出门会文。有他带着,玉秀倒是很放心,让玉梁跟着出门,多看多学。   到了八月,柳絮和木海分别看中一间铺子。   京城里开铺子,不比建昌这样的小地方。铺子后头没有人,若生意不好也就罢了,若是生意兴旺,那多的是找麻烦的人。   偌大京城,搞不好路上碰到一个人,七弯八拐就是某个尚书侍郎或王爷将军的亲戚。   若想铺子生意好又太平,总得找个靠山。   这种生意上的事,玉梁不懂,玉栋又不在,玉秀只能自己拿主意。   现成的人选,谢惠灵是谢家嫡子,但现在还没功名在身,只怕压不住,还是李承允的身份更能压住场子。   她让人给丁三爷送信,请了李承允来商议。   李承允来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跟了一个熟人——沈莛。   玉秀看到沈莛,知道必定是为了砚山那粮食而来的。   沈莛一看到玉秀,笑着拱手行礼,只说恭喜发财,“大娘子生意越来越大,听说京城里也要开铺子啦?”   “沈四公子取笑了。”玉秀也不否认,反正他们家和沈莛一样,也算依托李承允门下了。   “大娘子,我这回赶到京城,是关于砚山那些粮食。如今朝廷军粮不足,北方又有天灾,粮食市价翻了不少。”沈莛不慌不忙说起生意经,“这些粮食,若是就在明州青州一带卖,约莫价钱能翻个两倍。若是辛苦点,运到北地,刨除一路损耗,还能赚个四倍。”   沈莛算着帐,眼睛发亮地说,“大娘子让人给我带话,说想要出售粮食,不知有何打算?”   “那些粮食,是沈公子和我们一起买的。沈公子比我见多识广,不知您的意思……”玉秀想听听沈莛的意思。   毕竟李承允带着沈莛来的,也许,他们早就合计过了。李承允若有主意了,自然是听李承允的。   “我刚到京城,还未来得及多说,大公子就带着我来颜府了。”沈莛先说明自己还未和李承允通气,“若依我说,这些粮食,我们拿个一半卖给朝廷,还有一半运到北方去。”   他们有十二仓粮食,就算只运一半到北方去,这利润,少说也能赚个五六十万银子。   沈莛知道,若是运到北方,跟那些赈灾官员合作的话,利润更高。   几百万两白银,放谁眼前,都舍不得不要。   沈莛觉得自己舍得少赚几十万两,已经很了不起了。   想到当初颜玉秀提议两家合作收粮,对她的生意眼光不由钦佩万分。自己做生意眼光独到,一方面是天赋,更大的原因是信息灵便。   可颜玉秀当时蜗居东屏村,兄妹四个还刚有点钱,就敢下大本钱屯粮。眼光、胆略、气魄,让人佩服。   他提议只运一半北上后,看玉秀有些犹豫,心里也有些担心。大娘子难道是嫌赚得少?他们赚得,肯定还得孝敬李承允点,她若是要全部运到北地,倒也可以。   不想,玉秀稍稍犹豫后,反问道,“北上这一路流寇、灾民,若是路上被劫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大娘子的意思?”   “不如我们都请大公子交给朝廷吧?”玉秀脱口而出。   周明和玉栋都在蜀中,而朝廷却粮草紧缺。玉秀恨不得直接将粮食运到蜀中去。   可这些粮食到底是和沈莛合作的,再来,玉秀觉得,这人情,可以送给李承允。   “大娘子,那可是十二仓粮食……”沈莛不由脱口而出。   “不是,我家只有六仓,到时留一仓售卖也算保住本钱,其余五仓粮食,就交给大公子处置吧。”玉秀却毫不犹豫说道,“我兄长在蜀中作战,他在润州交代过我,这些粮食,不能只算利润,还得用在正途。”   李承允听玉秀这话,倒是有些震惊。他如今也有不少跟随者。可颜家兄妹这样,未曾获利过,还敢在他身上押注上百万两银子的,却还是第一个。   姐弟三个为了省几两银子菜钱,还要在花园里开地种菜,这一舍几十万,居然眼都不眨一下?   “沈公子,我们兄妹被困润州时,看到守军们英勇作战,百姓们为国舍财。当时生死未卜时,我们兄妹四个曾商议过,若能活命,一定要为攻克反贼尽绵薄之力。”   沈莛看玉秀眉眼坚定,一点不为所动,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自己也说这些话好了。   他这一路上,也想过全交给李承允处置,可算算利润,到底有些舍不得。   现在听到玉秀这些话,他连忙就势下坡,“好,贤兄妹四个小小年纪,都有如此魄力,沈某岂能落后。”   玉秀一笑,沈莛本就是个豪赌之人,她说了那些话,沈莛自然就不会反对。   李承允听沈莛也答应,对他倒也真高看一眼。沈莛开始的重利,是人之常情。可能及时改弦易辙,也是不易了。   进京前,他想要保命想要找刘氏母子报仇,可进京后,腿疾痊愈,眼见着朝廷里腐朽成风,有识之士不敢冒头。身为皇室子弟,他心里,却想了更多。   ☆、348章 卖个人情   李承允进京后,发现武帝对朝政越来越疏懒了。他性情更加易怒暴躁,讳疾忌医。现在更是找了道士进宫,妄想求得长生之术。   武帝无子,论血缘和实力,滕王和靖王这两支,是最被看好的。福王那支,血缘早就远了。他们封地又在南边,京中没有助力,也就没有妄念了。   滕王若不造反,选一个儿子扶助的话,还是大有可为的。最让李承允想不到的是,滕王居然为了皇位造反,他这一支只怕要绝了。   那就只有靖王这一脉了。   李承允能想到,李承恩也能想到,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上了武帝的那个位置。   到目前为止,两人旗鼓相当。   李承允和谢惠灵交好,算是得了皇后娘娘青眼,武帝对他也算赞赏。他的姨父是成王周定康,号称永定战神。   李承恩,却定了文太后侄孙女为妻,待刘氏进京后,应该就会下聘完婚了。   文家,因为是太后娘家,家族里人又争气,在朝堂上势力不小。   沈莛从明州匆匆赶来,向李承允禀告粮食之事时,李承允觉得这机会不错。若他能一举名闻朝野,至少在民心上就胜了一筹。   但这粮食不是沈莛一人的,还有颜家兄妹的一半。李承允不能强取,不顾忌颜家兄妹,还得顾忌一下周明。   现在,玉秀深明大义,提出将粮食交给他处置。   其实,玉秀将粮食交给李承允,除了想卖个人情,换得李承允在自家其他生意上的支持外,最多的,还是因为这些粮食数量太多,他们兄妹吃不下。   他们兄妹四个,初初经商,兄弟功名不显,根基太浅薄。朝廷缺粮之时,她若发这国难财,只怕朝廷上下口诛笔伐。到时玉栋和玉梁功名有损还是轻的,他们被趁机拿了、家财充国库都可能。   当时她想买粮时,是指望赚上一笔的。时移事易,等她经了润州之围,再听周明说起朝廷拨不出粮草时,她改变了主意。   朝廷都没有粮草,小小颜家何德何能,竟然能售卖粮食?   沈莛有沈家为后盾,人脉又广。可他们兄妹四个,能靠谁呢?   可她也不能拿颜家的名义捐粮,还是那句话,颜家,怎么能超过国库?所以,她决定留下一仓粮食贩卖,这样买粮的本钱就保住了。其余的粮食,她卖个人情,交给李承允。   李承允在帝后面前都说得上话,他也不像过河拆桥之人。   最重要的是,李承允是周明的表哥,他拿了粮食,肯定会给周明的。   玉栋临危入伍、冒死守城,如今又跟着周明征战蜀中。他以后,必定会成为将军。玉梁或许也会走上仕途,自己就拿这些粮食,给他们铺路吧。   玉秀想明白这些,当然不会吝啬银钱。   李承允听沈莛也表态后,笑着问玉秀,“玉栋不在,这事……”   “我们兄妹同心,我哥本来也就是这个意思。就算我家小四,年纪虽小,也是会赞成的。”   “好,那这些粮食,我就收下了。”李承允一口答应,又对沈莛说,“你去和王彬商议如何行事吧。”   王彬当年痛打金元宗,又跟着李承允上京,如今已经是李承允身边的第一谋士了。   沈莛答应一声,连忙告辞先去安排。   “秀秀,你请我来,不会是为了粮食的事吧?”李承允含笑问道。   “我家管事看中了两间铺子,想在京城开绸缎庄和车马行。”玉秀连忙把自己原本的打算说了。   “你要开只管开吧,有事就找丁三。”李承允听玉秀说要给自己干股时,好笑地说,“这干股我可不能收,若子贤知道,还不得怪我?你还不如将这干股送给子贤呢,他如今缺钱。”   京中笑谈,成王世子为省钱,一切喝酒会客能免则免,不能免必轻车简从。而且,连出手打赏,都没以前大方了。   李承允不知道周明是为了给玉秀攒嫁妆,只当他接了差事后,府中开销更大。他们府中又不像其他人家,家中几间铺子都是姨母陪嫁。成王府的出息,都是田庄田产。   听到玉秀打算送自己干股,想到周明那防备劲,可不敢收。再说他刚收了颜家兄妹那些粮食,也不好意思再收着干股了。   玉秀看他坚持不要,也就不再提起这茬了,打听说周明在蜀中节节取胜,玉栋如今是军中一员猛将,几次战报上都提到他的功劳。   “你放心,子贤可不会让他吃亏。”李承允末了,还说了一句。   玉秀看他一副了然神情,不由俏脸一红。   闲话几句后,李承允告辞回府。   过了几日,传出消息:靖王大公子李承允,听说朝廷国库吃紧,变卖原王妃何氏的嫁妆,购买粮草。他还让管事到明州联络明州府境内富户,为国筹粮。   大公子在明州贤名远播,一呼百应。明州境内沈家沈莛和颜家率先响应,其他人家纷纷跟随。短短几日,众人合力集资,购买了十二仓粮食。   李承允上报武帝后,武帝龙心大悦。   北地战事,蜀中造反,大军一动就是金山银山、米山面山。蜀中大水北方旱灾,天灾人祸之下,国库就被搬空了。   武帝天天听着户部叫穷,蜀中战报又催粮,头都大了。   李承允筹集的这十二仓粮食,解了燃眉之急。   明州运粮要经过兰江,武帝权衡之后,下令这十二仓粮食全部作为军粮运到蜀中,全力平叛。   而李承允为君分忧,心系社稷,朝野上下,一时好评如潮。   明州府沈莛和颜家,也在京中扬名。   沈莛还罢了,颜家兄妹四个,听说都是年纪尚小,众人当然更感兴趣。   再一打听,颜家两兄弟,颜玉栋如今就在军中效力,颜玉梁奉旨要在万寿节献书。有才有德,这是兴旺之像啊。   而谢家谢惠灵,更是带了颜玉梁出席文会,夸赞自家小师弟年纪虽小,深明大义又聪慧无比,玉梁神童之名逐渐传开。   玉秀和玉淑也接到不少闺中女子的文会花会的请柬。但玉秀只说姐妹俩心系兄长安危,要为兄长祈福,将所有邀约一律推辞了。   ☆、349章 再买仆妇   武帝待粮食运到蜀中后,一次和群臣私下议事时,说李承允心怀社稷不计私利,应该在平叛之事上记上一功。   群臣自然附和,不少大臣开始与李承允结交。   这事上,唯有靖王暗中不悦。李承允行事,未和他这做父亲的商议。他和其他人,是一样时间知晓的。   而李承允筹集银钱的方式,是变卖原王妃何氏嫁妆。   堂堂靖王府大公子,竟然没有一点私产,还要变卖亡母嫁妆才有银钱?   王府家事,一时被人偷偷议论。   大家联想到李承恩身为靖王二公子,出入宝马香车,仆从众多。在京城一掷千金,呼朋唤友,风流无双。   而李承允这个大公子,却低调得很,很少参与宴请。除了和成王世子、谢家谢惠灵结交外,也只有宫宴上才会露面。出入也是简朴异常,三五仆人,骑马进出。   继母宠爱亲生儿子,这种事不新鲜。   靖王觉得王府被人看了笑话,可他所到之处,人人夸他教子有方,夸奖大公子明理豁达。他那点不悦也只能咽下。   刘氏进京后,李承恩与她说了这些事,刘氏只觉气怒交加。可风口浪尖上,她只能忍下一口气,慢慢设法扭转京中众人对自己的非议。   玉秀推掉所有邀约,请了一个熟谙宫廷礼仪的先生教导玉梁,又买了一个教养嬷嬷,指导玉淑和自己礼仪。   自己还罢了,玉淑年纪还小,不识人心,没有完全准备,她不想让玉淑贸然和那些玲珑心思的内宅女子接触。   玉梁的礼仪先生,是李承允和谢惠灵帮忙推荐的。   教养嬷嬷,却是意外得来的。   说起来也是缘分,玉秀带着玉淑出门,刚好碰上京兆府在卖官奴。   滕王造反后,武帝震怒,自然要严惩,同时让人查找同党。   几乎每月,都有地方官或京官被杀被流放。这些官员的家眷奴仆,大多都充为官奴。   滕王进京的三公子跑了,剩下两个年幼庶子被收押。而别院中伺候的奴仆,武帝索性让京兆府给卖了。   这些官奴售价比市价还便宜,可买的人不多。时人讲究吉利,这种犯事人家出来的,或多或少大家会觉得有些晦气。   玉秀和玉淑经过时,京兆府门前,一群男女老少,男的跪左边,女的跪右边,反剪双手捆着,身上插着草标。这些人,神情惶恐疲惫,警惕地看着玉秀一行人。   玉秀让柳絮上前看人,自己拉了玉淑站在边上,钱昌守在一边。   柳絮上前查看时,女人那堆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呼,一个妇人缓缓倒地。   “有人晕倒了,有人晕倒了!”边上几人发出轻呼。   玉秀和玉淑不由看过去,倒地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圆脸妇人,面貌看着还挺和善,干干净净的。   京兆府的人过来,提了一桶冷水,当头浇了一瓢水。   那妇人被冷水一激,动了一下,才睁开眼睛。她求助地看了玉秀这边一眼,被京兆府两个差役拉着胳膊起身跪好。   玉淑不由同情地看了一眼,“姐,她们要跪多久啊?”   “要跪上一天吧。”玉秀对这倒也不清楚。   钱昌在边上接口说,“是要跪上一天,有人买了就带走。没人买的,明天继续出来跪着等待买家。听说再过几天,要是还没人买,就要充作徭役。”   今天是卖官奴第五天,想来年轻貌美的和年富力强的,都会被人挑走。剩下的,大多是年纪太大的,这些人若是充作徭役,只怕活不了多久。   玉淑听说他们再没人买就要被充作徭役,又同情地看过去,想想自家的银钱,咬咬牙说道,“姐,要不,我们多买几个吧?”   她们昨晚商量过,打算买两个杂役、两个粗使婆子。   “好,那我们再看看吧。”   姐妹两人正说着,那边柳絮已经麻利地挑了四个人出来。柳絮在青楼练出的眼力,挑出的四个一看就是老实本分的。   玉秀指了指刚才倒地的圆脸妇人,“那个妇人,一起买回去吧。再问问有没有懂花草的、会做饭的。”   柳絮又和京兆府的人交涉,最后他们买下了六个仆妇。   玉淑同情地看看地上跪着的其他人,叹了口气,慢慢跟玉秀上车回家。   “淑儿,你若可怜他们,我们再买两个?”玉秀看她有些怏怏不乐,试探地问。   其实他们家在京城的宅院,也用不了太多人。   “不了,姐,你总说我们要量力而行。我们家就这么点地方,用不了太多人。”玉淑坚决地摇头。   玉秀倒是有些意外,看玉淑说得认真,她不由欣慰地点头。   玉淑年纪只比玉梁大两岁,不太多话。自家兄妹面前,她偶尔会玩笑几句,可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成算的。   他们一回到家,玉秀就叫了那个圆脸妇人来说话。   那妇人说自己姓宫,早先年曾在宫中针线局做事,后来从宫里放出来后进了藤王府。   “既然是宫里出来的,宫中的礼仪你可熟悉?”   “奴婢以前在宫里学过规矩,大体规矩还是知道的。”那妇人倒不谦虚,直接说道。   玉秀仔细打量了几眼,“既然这样,你就教我们姐妹俩礼仪,平时跟我们一起做针线吧。”   那妇人一口答应了。   “宫嬷嬷,我们家只有我们兄弟姐妹四个,我还有个哥哥在蜀中打仗。”玉秀看着那妇人,缓缓说道,“如今我们家里的事,都是哥哥和我们商量着做。我看你是个有主意的,想来也能好好做事。”   宫嬷嬷听到玉秀说家里是他们兄妹四个自己当家,毫无意外之色。   玉秀笑了,这妇人果然是聪明的。刚才那幕晕倒,是为了引起自己姐妹俩注意?   “本来我们家小户人家,用不了多少人。我妹妹看你刚才晕倒可怜,才央我再多买一个,将你买下。”   玉淑做了好人,玉秀得让宫嬷嬷记下这份人情。   宫嬷嬷听说是玉淑做主把自己买下的,连忙又向玉淑磕头谢恩。   ☆、350章 教养嬷嬷   玉淑乍一被人磕头,吓了一跳,就要站起来避开。   玉秀压住她手,不让她站起。玉淑犹豫一下,才坐着受了宫嬷嬷三个头。   柳絮进来问事,玉秀让玉淑先去商议,自己将宫嬷嬷留了下来。   宫嬷嬷看看玉秀,再看看走出去的玉淑,心中赞叹这姐妹俩好相貌。她在宫中见过各种美女,和宫中那些美人儿比起来,玉淑不会逊色,玉秀还胜出几分。   可两人的性子,和自己想的有出入。   她在人群中,看着柳絮和玉秀姐妹俩下马车,就知道这家人家主子必定简单,一看柳絮管事装扮,玉秀和玉淑看来是主事的人。   年纪这么轻,就掌管家里的事务,宫嬷嬷确定这样的人家好做事。   刚才一番接触,她看得出来这家果然是小户人家,玉淑甚至不习惯受人磕头跪拜。可玉淑言语不多,却不是她想的娇憨不知世事的性子,她说得可怜,玉淑同情却也没多话,显然不是滥好人。   这大娘子玉秀,看着妹妹截然不同。她受人磕头跪拜,说话做事,看着居然像是见过世面的。而且性子比起妹妹来,更加坚韧有主见。   她从被买到拜见玉秀姐妹时,这点时间里,已经打听过颜家的情形。知道这家就是京城中新冒出来的颜家,家里有露华香生意,弟弟今年奉旨进京献书。   颜家家里只有兄弟姐妹四个,父母双亡,外面的事情是大郎君颜玉栋做主,家里的事都是大娘子颜玉秀管着。话是这么说,可听家里几个仆人的话,大娘子显然威信更高。   这样的人家,宫嬷嬷简直是意外之喜,以后的日子,看来比她想的还要好过。大娘子再厉害,也不过才十多岁的姑娘家,难道能比大户人家的夫人奶奶们更厉害?   她在宫里京里这几年,看多了内宅阴私和凶狠手段,只想找个地方,把主子们哄好了,自己安度余生。   可刚才一番话下来,她知道,自己刚才晕倒引人注目的把戏,必定是瞒不过去的。等玉淑离开,她马上请罪道,“大娘子,奴婢刚才看到娘子们下了马车,就想若能跟着娘子们做事,必定是天大的福气……”   “宫嬷嬷,我明白。”玉秀不让她说完,弯腰扶起宫嬷嬷。   宫嬷嬷身高比玉秀还高点。可玉秀略略抬头,却让宫嬷嬷觉得自己正被人俯视着,她连忙后退几步,态度更加恭敬。   玉秀走回椅子上坐下,“宫嬷嬷,我知道做人活着不易,为了活得好,用些小手段小心机,更是无可厚非。”   “我买下你,其实是觉得嬷嬷不错,聪明,隐忍。不过我家人口简单,用不上太多心机。买下嬷嬷,主要是想让嬷嬷教导我们姐妹礼仪。以后我妹妹出门时,嬷嬷陪同出行,有什么不对的也可提点一二。”   玉秀摊开来说,宫嬷嬷倒是明白了。大娘子是怕自己的心机用在教导上,让二娘子心性有损吧?   “是,奴婢明白了。”   “嬷嬷这么聪明,我知道你必定会明白的。我们姐妹俩初到京城,对京城的人事也不熟,内宅的人更没什么认识。这些就有赖嬷嬷了。”   前世玉秀在京城待过,可她那时只是一个妾室,对其他府邸内院压根不清楚。   从接到第一份请帖起,她就想找个教养嬷嬷。宫嬷嬷虽然没做过教养嬷嬷,可她这么点时间就能打听完颜家的事,又有心机,还是在宫中做过女官的。这样的人,应该会很得用。   “嬷嬷好好做事,过个几年,若嬷嬷想回家,我们也不会留难。”   “奴婢没有地方去,也没亲人在世了。奴婢只想在家里好好做事。”宫嬷嬷马上表态。   玉秀点点头,“我和妹妹住一个院子里,里面有两个丫鬟,嬷嬷以后就住我们院子的厢房吧。明日开始,每日早起嬷嬷教我们一个时辰礼仪。其他时间,嬷嬷自己看着安排吧。”   “大娘子,京里的大家闺秀们,还会习学琴棋书画……”   “这些啊……”玉秀前世都学过,可玉淑除了跟着玉梁学过棋和书法,其他都未接触。   玉秀本来觉得这些也不重要,可如今看着,她们要在京中立足,这些还是要知道些的,“那嬷嬷看着安排吧,若需要到外面请先生,嬷嬷打听确实后找我报账。”   “是,奴婢想着,每日早起奴婢教娘子们学一个时辰礼仪,再请个琴师教娘子们弹琴,画画也可略学些。其他时候,若娘子们闲来无事,奴婢就陪着做些针线。”   “好,先学几日看看,若淑儿不喜欢,就不用学了。”   玉淑听说要学这么多东西,跟玉秀叫了几声,只说没时间料理花园里的菜地了。   玉秀笑着说这些都得要学,不然会给玉栋和玉梁丢脸,玉淑只好答应了。   说是姐妹俩一起学,更多的却是玉淑跟着宫嬷嬷学。   玉秀每日忙着家中生意料理,事情也多。   他们到京后的第三天,明州那边的账册等等就送过来了。   柳絮和木海两人张罗着京城新铺子开张的事。李承允虽然不收干股,可他让丁三帮着张罗,洛安也被拉过来跑过两次腿。谢惠灵也打发家中管事帮忙。   京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家铺子背后,只怕有靖王府、成王府和谢家撑着。所以从买铺子到开张,一路都顺顺当当的。   这两家铺子,是颜家在京城的第一笔生意,一定要做得顺当才行。   广生记铺子里,木海暂时做掌柜,又找了几个赶车的老手,先做京城近郊的生意。   露华香却是打响招牌的重头。   柳絮看中的铺子,是在京城南街,一溜三间门脸,铺面开阔。上下两层楼,楼上窗子一开,还能远远看到京城郊外的南山。   柳絮将一楼大厅装饰得很华丽,用来接待所有客人。楼上辟了雅间,布置得舒适雅致,专门接待一些贵客。   铺子里一楼两个伙计,又从明州调了四个女伙计来专门招待女客。   ☆、351章 雅间观景   柳絮花了几日时间,才算将铺子布置得差不多了,就请玉秀到店里看看有无疏漏。   这天玉秀带了玉淑一起来看,宫嬷嬷也随同出来。   几日相处,宫嬷嬷和玉秀姐妹俩相处得不错。她说话得体、教导尽心。洪伯没跟来,玉秀将家中仆妇规矩教导的事交给她,也做得不错。   而颜家姐弟三人感情亲厚,家中和睦,宫嬷嬷相处下来,也更觉自己眼光不错。   京城人家年轻小娘子们出行,都会带上一两个老成的管事嬷嬷和婆子,所以玉秀姐妹俩入乡随俗,出门也经常会带宫嬷嬷同行。   柳絮看到马车,早就走到店门处迎接,宫嬷嬷扶着玉秀姐妹俩下马车。四人走进铺子,看铺面那份气派,宫嬷嬷不由称赞道,“柳管事真是好眼光,这铺子布置的,让人一看就觉得不俗。”   “嬷嬷过奖了。”柳絮和宫嬷嬷这几日相处得多,客气了一句后,又转头跟玉秀禀告道,“大娘子,铺子里柜子桌椅家具都摆设好了,今日定做的招牌会送过来。我们准备了两块,一块大招牌做好了,还想让小郎君写个小横匾,到时挂在这进门的地方。”   柳絮指指对着铺子大门的地方,那里是掌柜和账房们所站之处,她自豪地说,“小郎君那字挂出来,就是活招牌啊。满京城我们铺子可是独一份。”   “这安排好。”玉秀觉得这安排不错。玉梁的花鸟字,若拿来做大招牌挂在店门口,显得不够气派。做一副小横匾,挂在店内,又雅致又彰显不同。   “那大娘子让小郎君快点拨空写一副吧。”柳絮连忙催促。她这几日忙进忙出,都没有时间碰上玉梁,更别提这小横匾的事了。   “好,这事我记下了,回头就跟他说。等过了中秋节,再把小横匾挂出来。”玉梁中秋会在御前献书,自家这匾额可不能太早出现。   宫嬷嬷听玉秀这吩咐,又暗自点头。若论谨慎,大娘子真当得上头一份。   四人说这话,柳絮又在前引路,带到楼上。   楼上一共四间雅间,楼下有四个女伙计带客上楼。京城露华香铺子开张,为了打响这招牌,四个女伙计都是从明州调过来的。   如今铺子还没开张,听说已经有不少人来打听这间露华香,是不是明州府颜家的。谢惠灵前年在京中走动拿了露华香脂粉送礼,李承允进京后又送了一次。如今京城权贵人家,都知道露华香脂粉。   想来铺子开张后,生意不会差。   柳絮推开一间雅间的门,“我们这几间雅间,窗子都开在临街呢。”   玉秀和玉淑进门,看着雅间摆设雅致。房中间一张圆桌四张绣墩,门边一张小梳妆台,台上一面大菱花镜。就算坐在绣墩上,也能照到镜子。若是几人同时试粉,也不必都挤到梳妆台上。   临街的轩窗糊着茜纱,依稀能听到街头热闹的人声。   窗前拜访了一条长案几。案几上一盆文竹绿意盎然。   玉淑走到案几旁,忍不住推开半扇轩窗,探头张望。铺子对面是酒楼茶肆,左右两边有两家百年字号的银楼首饰铺。远远的,好像还能看到城外青山。   “姐,我们站得好高,你看,那里是不是城墙?”玉淑还是第一次站在楼上看风景,只觉新奇不已。   玉秀笑着走过去看了一眼,“好像真能看到城楼呢。”   “姐,这里可真高,和润州城墙差不多高了吧?”玉淑站得最高的,就是送别玉栋时润州城的城楼。   “傻话!城楼要是才这么点高,那城门不就跟我们铺子门一样高了。”玉秀看玉淑那样,忍不住笑话她。   玉淑被笑得不好意思,不依地要来抓玉秀,玉秀看她恼羞成怒,连忙扭身退开。姐妹俩笑成一团。   宫嬷嬷连忙上前阻止,“二娘子,这可是在外面。”说着连忙拉了玉淑要给她整理鬓发。   玉淑嘟嘟嘴,被拉过去了。宫嬷嬷不敢管姐,所以总是提醒她规矩,真是不公平。她想着,不服气地又向玉秀比了比拳头。   玉秀看她那孩子气样,笑着抚平自己的裙子,走过去将轩窗关上。   伸手关窗时,她只觉胳膊冒鸡皮疙瘩,好像有视线在看着自己。左右张望,对面的酒楼茶肆的窗户都糊着纱,也看不清楚。低头看楼下,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   可能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了,玉秀关上轩窗,玉淑理好鬓发站起来。   玉秀伸手帮她把衣领给抚平了,看玉淑头上素净的只有一支银簪子,“淑儿,难得出门,走,我们到边上的银楼去看看,你应该添几件首饰了。”   “我在家又不出门,要不了什么首饰。还是别买了,白费那些钱。你看你给我买的镯子什么,都没用上。”玉淑一想到那些首饰的价钱,就觉得费钱。在东屏村时,村里人都不戴什么首饰。   玉淑后来跟其他人家小娘子们走动,那些小娘子们也没太多饰物。   玉秀自己省,给哥哥和弟弟妹妹花钱却很舍得,给玉栋和玉梁买了好几块玉佩坠饰,给玉淑买了金银翡翠的簪子镯子。可翡翠镯子太不结实,玉淑想着在家干活还得当心碰碎,就不肯戴。其他金的又嫌太重。   “京里和村里可不一样,还是给你添几样样式好看的。以后要是出门会客了,我的妹妹,可不能被人小瞧了。”玉秀拉了玉淑下楼,两人戴好幕篱,到边上的银楼去看首饰。   走出大门时,玉秀还是觉得不对劲,她不由看向对面的茶肆。   “姐,怎么了?”玉淑看玉秀忽然停步,以为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可能昨夜没睡好,今天觉得有点恍惚。”   “那回去我们炖鸡汤喝,最近铺子开张,事情那么多,你睡得太晚了……”玉淑听玉秀说有点恍惚,连忙走近些,一边抱怨地嘀咕了两句。   姐妹二人走进银楼后,玉秀刚才看的那家茶肆楼上,一间雅间的窗户打开了。   ☆、352章 惊鸿一瞥   那间雅间里,或坐或站,有七八个人。   当中主座上,坐着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男子,面容颇有威严,身后站了两人伺候。   在他边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看着鹤发童颜、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这两人,赫然是武帝李世勋。   边上的老道士,是如今的新贵,道号丹阳道人,俗名王丹阳。   武帝痴迷长生后,对这些炼丹做法的道士很推崇。而这丹阳道人,自称如今已两百多岁,辟谷炼丹求得长生。   武帝去年开始,就觉得精神不济,连选秀孕育子嗣的兴趣都淡了。后来,别人引荐了清风谷丹阳道人进宫。武帝吃了他几丸丹药,感觉精神渐好,床笫上龙精虎猛,自觉精神更甚当年。   丹阳道人还说武帝年纪正当壮年,自有上天庇佑,诞下龙子也不过是等待时机而已。   武帝现在对子嗣倒不着紧了,丹阳道人得了长生,自己若跟他吃丹药长生了,有没有子嗣有什么关系?自己这个万岁爷镇着就好啊。   所以,如今武帝出入,丹阳道人经常随侍着,估计很快一个国师的名号是少不了的。   这天武帝在宫中待烦了,蜀中捷报频传,心情不错。他想要出门逛逛,就召了丹阳道人陪同,带了两个心腹太监和侍卫,出宫走走。   他们到了这间茶楼时有点累了,进去坐坐。茶博士又推了几味好茶。   这间茶楼雅间布置得不错,武帝也算忙里偷闲,坐在雅间里,听着楼下市井人声,也挺惬意。   他们这间雅间,正对着对面露华香铺子的二楼雅间,窗上糊的纱窗轻薄透亮,外面一览无余。   刚才,玉淑推开窗子后,王丹阳抬头,透过纱窗,就看到一个娇俏小佳人站在窗前。穿着一套粉色衣裙,看那探头好奇张望的样子,好像一只初离穴的雏鸟,天真不知世事。   紧随其后,又来一个比她年纪大点的、长相有些相似、穿着桃红袄裙的小娘子。那小娘子眼波流转,天然一股风流尽在眉梢。偏偏眉眼多了点清冷和淡然,好像万物都未放眼中。   两人说笑时,一清秀一妩媚,堪称世外仙茱。   王丹阳本来是个大夫,祖传医术。后来因为治病时跟一家夫人有染,那家男主人在当地有些权势,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气得要抓了王丹阳沉塘。   王丹阳命大,得到消息后赶紧逃到深山里躲藏。他不敢出来,在深山老林里藏了十来年,也不知吃了什么,变成须发皆白的模样。   他躲进山里时也才二十多岁,如今也就三十多岁,看着自然是鹤发童颜了。   王丹阳逃出深山后就装成道士,给人做法卖丹药。他本来就是大夫,那些找他做法的,大多都是身体不适引起,他对症开些药,病人吃好后都夸奖他是活神仙。   就这样名气越来越大,居然被人引荐进京,又被推荐给武帝。   王丹阳读过书,谈吐文雅,道家典故手到拈来。武帝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他做的丹药里放了壮阳之物,自然是效果显著。   这样一来二去,他如今在京里有了御赐府邸。   王丹阳也是好色的,在府邸里号称采阴补阳,弄了不少美女。乍然看到玉秀姐妹俩,心中马上猫抓一样,恨不得马上弄到手。   他转头看向武帝,刚想说几句什么,却看武帝正抬眼看向对面。   对面,玉秀伸手关上轩窗,笑着转身,慢慢走入房中。武帝看到的,正是佳人的侧影和背影。   王丹阳看看武帝,再看玉秀背影渐渐隐于房中,武帝眼神中的火热,同为男人,他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不由暗呼可惜,看来这对姐妹花,他是无缘了。   武帝看着佳人渐渐远去,未能看到正面,暗叹可惜。他只觉这女子芊芊素手映着茜纱,恍如仙子下凡。肌肤如玉,眉眼灵动,细腰不盈一握。含笑俏丽,少女如玉,青春气息逼人。自己宫中的美人儿,跟这个一比,生生差了一截。   武帝正遗憾未能再看一眼,就看到对面楼下,走出两个戴着幕篱的年轻女子,挽手亲密无间,应该是姐妹俩。个子略高穿着桃红衣裙的,显然正是刚才见到的女子。   那女子在门口伸手为妹妹整理幕篱,又抚平衣裙。虽然看不清容貌,可那体贴温柔之意,看着让人心中一暖。   她整理好之后,居然抬头往自己这间雅座看过来,随后才挽了妹妹的手,带着仆妇走入旁边银楼。   看着两人身影不见后,武帝看看那间银楼,心中甚至觉得可惜。如此佳人,这种俗气的银楼饰物,真是配不上。   想到刚才惊鸿一瞥,佳人发间只有一支玉簪,太过清简了。   武帝觉得若是这佳人伴在自己身侧,他一定要让能工巧匠做出配得上她的首饰才行。   这时,雅间的门动了一下,武帝和王丹阳两个回神,一个小太监探头,武帝身边的心腹太监康顺走过去听了几句,回来笑着禀告说,“圣上,对面那铺子原来是露华香脂粉铺。铺子还没开张,今日是颜家的两位娘子来铺子看看呢。个子高的,是颜家大娘子,闺名叫做颜玉秀。今年好像十三岁。”   康顺能长久伺候在武帝身边,成为心腹大太监,不是没道理的。这看眼色功夫,是一等一的。   武帝刚才的眼神,若不仔细看,会觉得他只是看着对面的窗户出神。可他愣是看出来圣上心思,还很快让人全打听好了。   露华香脂粉铺?   武帝略一想,就想到了是谁,原来是明州府建昌县的颜家。看到这对姐妹花,他也想起虎贲密报曾说周明倾慕颜氏女,往来感情甚笃。   这样的容貌,难怪周明动心了。   成王和成王妃为周明物色媳妇,可周明却一直未定下来。   周明如今在蜀中追击滕王残部。前两天北地传来消息,说北蛮有异动,只怕想趁永定国内不稳时趁机出兵。   武帝心里不由叹了口气,看来这佳人,目前,与自己无缘了。   ☆、353章 圣心难测   武帝沉默不语,康顺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圣上的意思,难道不是想知道那佳人是谁吗?   武帝回神,冷哼了一声,“大胆,谁让你自作主张的!”口中训斥,脸上未现怒容。   康顺这种老成精的人,连忙跪下,“圣上息怒,奴才知罪了。奴才这不长进的,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暗暗后悔,怎么能当着王丹阳还有其他侍卫的面,就说颜玉秀的事呢?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他恨得打了自己几巴掌。这几巴掌打得用力,一下脸颊就泛红了。   武帝又哼了一声,“起来吧。”说着站了起来,再看看窗外,只觉索然无味,“回宫!”   武帝起身往雅间外走去,康顺擦了一把汗,起身紧跟在身后。圣上难道罢手了?还是因为颜玉秀年纪太小?   王丹阳站起来,看看窗外,再看看武帝,心里和康顺是一个念头:如此佳人,圣上居然不心动?   回宫路上,瞅了个机会,他笑着递了个药瓶过去,“康总管,这药活血化瘀,擦上明日就看不出痕迹了。”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康保的脸颊一眼。   康保说了声多谢,老实不客气地接过。他只在武帝面前谦卑恭顺,在王丹阳这种人面前,还是摆摆架子的。   王丹阳看他那倨傲的样子,心里骂了声狗奴才,面上还是带着笑,试探地问道,“康总管,圣上的修炼,得找些年轻女子。要不要我跟圣上建议一二?”   康顺听王丹阳的意思,是想出面将颜玉秀献给圣上。   他摇摇头,“奴才不敢妄猜圣意。圣上既然没看上,总有没看上的理由。也是颜家那大娘子没福气吧。”   王丹阳听着,忍不住心里涌上一股喜意,又硬生生压下,跟着武帝进宫。   康顺看着他那谄媚的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想从自己这里套话,然后抓人讨圣上欢心?他才不会将这功劳让人呢。   路上这点时候,他想明白了,圣上呵斥自己并没处罚自己,说明自己打听的那些消息,圣上还是满意的。他对颜玉秀有几分意动,却没再做其他的,估计是有事压着。   他且观望几天,若圣上丢开手了,也就算了。不然,他可得派人把颜玉秀给看好了。   玉秀不知道自己居然被武帝一行看到,正带着玉淑到银楼里。   这家银楼号称京城的百年老店,里面的首饰琳琅满目,只让人挑花了眼。   宫嬷嬷吩咐银楼伙计带了自己一行人到楼上雅间,让他们拿些好的来看。   那银楼伙计看玉秀这行人打扮素净,可气质不错,尤其是带的仆妇,看着气度不俗,倒是不敢怠慢。   他拿了几套样式时新的头面首饰上楼,“两位娘子,这几套头面,都是小店师傅新打造的。您看看能看的中不。”   伙计送上来的几套头面里,翡翠珍珠金银宝石,样式都挺不错的。   玉秀拿起一支金簪,那簪子赤金打造的竹纹簪身,簪头几片翡翠镶嵌,倒像是竹叶挂落,她拿了在玉淑鬓边比划,觉得挺满意的。   这根簪子,是一套翡翠头面里的,那套翡翠头面,用的翡翠都是翠绿冰种,价值不菲。   玉秀觉得不错,让人包了。又看到边上的珍珠头面,里面的珍珠发箍,选用豆大的粉珠串成,戴上显得活泼俏丽。   看了半天,玉秀为玉淑挑了一套翡翠头面和一套珍珠头面。   玉淑看玉秀直顾着给自己挑,“姐,这两套头面,我们一人一套,不然我也不要。”   “我经常要和掌柜们谈事情,用不着这些。你以后多到外面玩,才要戴首饰呢。”   “那我也不要。”玉淑难得摆出一副任性的样子。   玉秀看她盯着自己,只好笑着答应,给自己挑了一对赤金手镯、两支金簪子。   自从重生后,玉秀觉得什么首饰都没金子实在,别人觉得俗,她看着黄橙橙的就心里舒坦。   宫嬷嬷在边上伺候两人戴上,玉秀姐妹俩都是一头黑发简单梳了环髻,清秀素净。戴上这些首饰,立马多了几分富贵之气。   人靠衣裳马靠鞍,自家两位娘子,却是什么首饰都能衬得起来的。   “大娘子和二娘子戴上好看。奴婢看了这么多人,都没两位娘子好看,这就是人家说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对,淡妆浓抹总相宜。”她拍手夸了一句,一副与有荣焉。   玉淑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嬷嬷”,羞红了脸。   银楼的掌柜和伙计在边上也连声夸奖好看。   玉秀想到中秋的时候玉梁得御前献书,打扮上可不能露怯。又让掌柜拿了几块玉佩、锁片等物。   玉淑一看到这些,知道是要帮玉栋和玉梁挑选,也挨在玉秀边上看。   她也只能看个好看不好看,什么翡翠材质、金银成色是一点看不懂。看玉秀一样样仔细挑选,不由敬佩姐姐懂得这么多。   家里的生意都是姐姐支撑的,她为了赚钱养家,每日都辛苦忙碌。玉淑想着,有点惭愧。自己好像能帮姐姐的太少了。以后一定要多学着点,为姐姐分忧才行。   玉秀却是有前世的见识,很快挑了几块玉佩,跟玉淑商量着买什么。姐妹俩都是节俭的人,有钱也舍不得全买,只挑实用好看的。   玉秀让掌柜的包好玉佩,又买了四块金锁片,让掌柜的配上项圈。她拿着锁片跟玉淑说,“这锁片,哥和小四的是吉祥如意,我们两个的是平安如意,回头我们四个一人一块戴上。”   玉淑听说四个人戴一样的锁片,高兴地说等下买丝线回家,自己打几根络子,穿衣裳时好配色。   玉秀想到衣裳,他们的衣裳在润州时损了不少,到京城里还没做过新衣裳呢。   玉秀又拉了玉淑到布庄买了几匹秋布,回家得快点赶做几套秋衣出来,要是哥还不能回来,就托人给送到蜀中去。   姐妹俩难得出门逛街,边看边挑,不知不觉也买了不少东西,钱昌和宫嬷嬷等人手里都提满了。   ☆、354章 换牙虚惊   玉秀和玉淑两个大包小包上了马车,看着一堆堆东西,笑眯了眼。无论什么时候,姑娘家总是喜欢买东西的。   柳絮听玉秀和玉淑说买了很多布料,直说不合算,应该让人从明州送些绸缎布料进京,自家绸缎庄里多少好布料啊。   玉秀看她那心疼的样子,不由好笑。   柳絮是觉得这银子被人家赚去了,心疼呢。   “好了好了,这买一次,就知道京城布料的行情。回头若觉得有生意,我们再找个铺面,把我们的锦绣绸缎庄也开到京城来。”她说笑了一句。   柳絮却是马上点头,“回头玉奴来了,我得跟她好好说一说,让她尽早安排在京城开家绸缎庄的事。这钱,可不能让别人赚去。”   那副财迷的样子,玉淑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柳絮被她笑得不好意思,取笑道,“二娘子真是的,我是想多赚点钱,将来你和大娘子嫁妆也好丰厚点啊。”   玉淑听到嫁妆两字,害羞地不依了,嘴里嘟囔着不知道说什么,脸红红的坐在一边。   玉秀看她这腼腆样,帮她反击,“淑儿,你羞什么。明明是柳絮自己急着攒嫁妆,就等着老赵回来呢。要是再开家绸缎庄,这嫁妆,至少能再多点吧?哎呦,我回家得算算,要是陪嫁太多,我得克扣点回来。”   玉秀曾跟这些掌柜们说过,若她们出嫁,拿的分红自然都是嫁妆,颜家还会另外给添点。柳絮做了锦绣绸缎庄的大掌柜,手里少说也有个万两银子。   一般大户人家出嫁,陪嫁可能也就三五千两。   柳絮听到玉秀的话,想到赵全生从蜀中回来时,两人的婚事必定会说起,不由也脸颊飞霞。   玉淑看她终于害羞了,高兴地说,“柳管事就欺负人,还好我有我姐。”说着挽住玉秀的胳膊,腻到玉秀肩头。   “不说了,大娘子这嘴,我可说不过。”柳絮硬撑着回了一句。这种男女之事,在青楼时她早已见惯,可一想到嫁人,却还是羞涩了。   平时最是泼辣的一个人,忽然这样腼腆了。   玉秀和玉淑不肯放过她,又故意说赵全生娶亲啊、嫁衣啦等等,直恼得柳絮要换马车。   说笑着回了家,随砚着急地迎过来。   玉秀看他神色焦急,“小四出了什么事情?可是文会上出了什么事?”   今日玉梁跟着谢惠灵出门会文,好像是和国子监的几个学生,还有几家京官的公子。玉梁以李承允和谢惠灵师弟的身份,又有奉旨进京的名头,应该没人敢给他难堪才是。   随砚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小郎君满嘴是血地跑下楼,跟小的说回家。现在正在院子里,小的问什么都不肯说。”   随砚看玉梁不肯说话,生怕出了什么事,自己担待不起,才急着找玉秀姐妹俩。   玉秀听说满嘴是血,吓了一跳,难道是文会上被人打了?有谢惠灵在,就算有些矛盾,也不至于闹到动手吧?   玉淑听到玉梁满嘴是血,丢下东西就往内院跑,玉秀顾不上再问什么,也追了上去。   两人急冲冲赶到玉梁的院子,玉梁一个人坐在院子石桌旁,看两个姐姐这么冲进来,他吓了一跳,蹭一下站起来,“大姐,二姐?”   玉秀和玉淑冲到他面前,就探头看他嘴,脸上没伤痕,嘴角也没破,这是怎么了?   玉梁被两人打量得满身不自在,死死抿着唇后退几步。   “小四,随砚说你嘴里出血了?”玉淑急得伸手把他拖过来,就想扒开他嘴巴看看。   玉梁连忙躲开她的手,“没事,我没事。”这一说话,有点破音。   玉秀仔细一看,玉梁门牙少了一颗,“你牙掉了?”   玉梁不好意思地捂嘴,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掉的?痛不痛?”   “不痛。”玉梁捂着嘴含糊地说了一句。   玉秀和玉淑面面相觑,玉秀灵光一闪,忽然想起玉梁好像还没换过乳牙呢。   村里的孩子,一般六七岁就开始换乳牙了,像玉秀自己,就是六岁开始掉牙的。玉梁却一直没动静,难道是现在开始换牙了?   玉秀把玉梁的手拖下来,让他张嘴看,“快点给我们看看,到底是不是换牙啊?”   玉梁躲不开,只好张嘴,露出缺了两个门牙的嘴,“大姐,我就夹了块排骨,不小心咬在骨头上……”说着脸红了起来,吃排骨把门牙崩掉了,大家一定觉得他很馋嘴。   玉秀扑哧笑了,“牙呢?”   玉梁摊开手掌,手里是两颗细小的门牙。   “你真是……真是急死我们了。这是换牙啊。”玉秀戳了戳玉梁的脑门,“还以为你被人打了呢。”   玉梁听说换牙,也不好意思地低头,又辩解道,“村里铁蛋他们都换好牙了,你不是说我不会换了吗?”   “大家都六七岁就开始换了。”   “二郎君与众不同,难怪聪明,都说是文曲星下凡呢。”宫嬷嬷看没事了,在边上插嘴说道。   玉秀拉了玉梁的手进屋,走到床前,指着床帐说,“来,站这儿,然后把两颗牙扔到帐子顶上去,说‘金牙换银牙,银牙换颗老鼠牙’。快点,脚要站齐了,不然长出来牙齿要不好看的哦。”   玉梁扭不过玉秀,只好站在床前,嘴里说着,手上用力,把两颗门牙丢到床帐顶上。   这是东屏村那边的习俗,大家都觉得老鼠牙是最坚硬的,再硬实的木头都能咬碎,把牙丢到床帐顶上,意思是和老鼠换颗好牙。而且,下面的牙掉了要丢到床帐顶上,上面的牙掉了就得丢到床底下去。   玉秀小时候,王氏就是带着她这么做的。所以她依样画葫芦,带着玉梁这么做。   “换了乳牙,以后可就是大人了。”   玉梁一下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有点漏风,样子也滑稽。他怕被人笑,躲在家里不肯出门。   谢惠灵白天看玉梁满嘴是血地跑走,有点担心。到傍晚的时候,过来探望,知道只是换乳牙,放心了。看玉梁实在害羞,中秋也快到了。就让他安心在家准备御前献书的事。   ☆、355章 万寿节   玉梁一下掉两颗门牙,开口说话就漏音。   玉秀和玉淑两个就一直逗他开口,让他又气又急,偏偏还不能拿两个姐姐怎么样,气的一张白净脸庞皱成包子样。   进了八月,京城里更加热闹,武帝的万寿节,礼部从年初就开始筹备。   今年不是武帝的整寿,北方、蜀中还有天灾人祸,但这万寿节,办得比往年更隆重几分。   外地地方官员进京献吉祝寿,永定附属小国或派使臣或国主亲自道贺,京城街头熙熙攘攘。   玉梁躲不了几日,听随砚说起外面的热闹,忍不住不看。第三天就跟着玉秀和玉淑上街看热闹了。   姐弟三个坐在马车上,不时能看到打扮各异的异国人。像满身银饰的南蛮,一身行头叮叮当当的招摇过市。西域的舞娘,居然胳膊腿都露出来了……最好玩的是幻术表演,一粒种子丢到盆里,一下就能开花结果。   有些东西就连玉秀也是头一次见,三人看得目瞪口呆,直惋惜玉栋不在,看不到这些热闹。玉秀和玉淑嫌幕篱麻烦,还做了少年衣衫,出门和玉梁一样扮做少年,大摇大摆地上街。   家里都是玉秀管着,有她带头,宫嬷嬷等人压根就没敢开口劝。   有一回还有个西域舞娘看中玉秀俊俏,直贴过来,吓得玉秀脸色都白了。幸好有钱昌和钟有行跟着,才没出大乱子。   宫嬷嬷几个私下谈笑,都说大娘子真是女装好看男装俊俏,天生的好坯子。   玉秀经过那一吓,才不敢带着玉淑和玉梁随意乱走。   看了几天,那股新鲜劲也过去了。   八月初二,露华香脂粉铺开张,玉秀姐弟三个到露华香对面茶楼里,要了个雅间,看着自家铺子里人来人往。   京中各家夫人娘子们,派了仆妇争相采购,一时客来如云。   到晚上结账,柳絮高兴地合不拢嘴,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一天就赚了几千两,高兴地连连催着木海快点安排人运货。   新铺开张的大事了结,玉秀和玉淑俩一时也没别的大事,街头上也没新热闹看。三人收心在家,玉梁忙着准备练字的事,玉秀和玉淑专心做针线。   宫嬷嬷不愧是在针线局做过女官的,针线果然很好,各种绣法手到擒来,花鸟鱼虫栩栩如生。   八月十五就要面圣了,玉秀新得了几块衣料,就想为玉梁赶做一身新衣裳。   宫嬷嬷在宫里待过,有他指点,也不怕衣裳颜色花纹犯忌讳。玉秀和她商量着,最后选了一块银白色布料来做衣裳,拿红色滚边点缀喜气,衣裳上绣着祥云,衣领处竹叶暗纹点缀。   不过四天功夫,三人就赶做出一套圆领长袍。   小孩子对新衣裳总是喜欢的,玉梁虽然觉得自己新衣裳做得太多了,可听说要穿,还是很高兴。   他穿上衣裳,腰间围了一条同色腰带。   玉梁的眉眼还未完全长开,五官细致,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看着就像是菩萨身边的童子。穿上新衣裳后,他迈着方步走了几步,却又透出几分沉稳,俨然是一个翩翩公子。   “二郎君穿上这身衣裳,真是好看极了。”宫嬷嬷赞叹一句,又在腰间下摆做记号,这身衣裳得做得合身些。   玉秀买的锁片,送寺庙里请高僧念经开光过。   进宫可不能太素净。她拿了金锁给他戴上,那锁片上有玉淑用红色和银白丝线交错打的络子。   玉淑又拿了两块玉佩出来,比划之后,最后选了一只小佛手挂在腰间。那白玉佛手莹白泛光,佛手下是红色的穗子。   “我家小四真好看。”玉秀让玉梁转了几个圈,看完之后,忍不住抱着夸了一句。   玉梁看宫嬷嬷等人在边上,不自在地扭身,“大姐,我长大了。”   “对对对,乳牙都换了,已经是大人了。”玉秀点头附和,惹得玉梁又是跺脚气急。   八月十五,转瞬即到。   这天一大早,礼部就派马车来到颜府,接了玉梁进宫。玉秀和玉淑戴了幕篱送到家门口,拉着玉梁又是好一顿叮嘱。玉梁笑眯眯点头听着,一点儿也没不耐烦。礼部来接人的官员暗自点头,八岁孩子能这么沉稳,还是很难得的。他又是得了叮嘱的,所以还挺客气,等颜家姐弟说完话后,才插嘴提醒时辰快到了,又让玉秀姐妹俩不要担心。   玉秀微微示意,宫嬷嬷上前递过几个荷包,只说辛苦大人们一早过来。   礼部的几个人捏了捏荷包,态度更加和善,还有人提醒玉秀给玉梁带些点心和提神醒脑之物。   历来万寿节,早上是朝臣们觐见贺寿,然后是圣上到太后宫中请安,再是后宫嫔妃皇室宗亲们贺寿。到了下午,各地属国、地方官员觐见,一直到晚宴时,才是歌舞器乐、御前献书等活动。   这么一算,玉梁今夜必定要半夜才能回家。   宫嬷嬷往年是知道宫宴规矩的,玉秀得她提醒,早就给玉梁准备了几个荷包。昨夜李承允又让人捎话,说他今日也在宫宴上。   礼部官员这提醒总是好意,玉秀自然谢过,又拿了一小袋点心让玉梁带着。   玉秀和玉淑一直到马车拐弯再也看不到了,才转身回府。玉秀前世没进过宫,可她一直听说宫中凶险,稍有不慎就会送命,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   “姐,小四真的要晚上才回来啊?那我们等他回家,再一起赏月吧?”玉淑想着玉梁前几天就嚷嚷要一起赏月。   “好,晚上多做点好吃的。”   “两位娘子别太担心。二郎君御前献艺,这可是长脸的事。以前圣上万寿节,有人御前献书,圣上一高兴,直接做了翰林呢。”宫嬷嬷看玉秀和玉淑两人担忧,安慰道。   玉秀连忙振作精神,“好了,小四可是我们家第一个到宫里的,也许还能看到圣上呢。晚上等他回来,我们问问看,万岁爷长什么样子。今儿过节,家里每人都有个红包,晚上前院和后院都摆酒,大家好好乐一乐。”   听说有酒,钱昌等人禁不住欢呼一声。宫嬷嬷等人听说有红包,也是喜笑颜开。   ☆、356章 御前献艺   玉梁坐在马车上,那马车左右两边的窗子都挂着厚帘子,玉梁也不敢掀开窗帘看外面。   很快,马车停下来,听到外面有人说搜查,礼部的大人说车里是奉旨进宫的。随后,车帘子掀开,一个身穿铠甲的人探头进来查看。   玉梁看那衣裳,想到谢惠灵提起过进宫都要搜查的事,这应该就是御林军了。那他们已经到了宫门吧?   那御林军掀开车帘看里面只坐了一个小孩,倒没多为难,将车帘放下。他一掀一放之间,玉梁看到一堵灰墙,坐马车里都看不到墙顶,也不知有多高。   然后,马车又走了一段路,礼部的官员说到了宫外了,他不能再坐马车,得步行入内。   照例又是搜查一番,走进宫门后,礼部官员指了一个小太监跟他说,“小郎君莫怕,你跟着这位小公公进去吧。”   玉梁看那小太监也才十几岁的样子,样貌清秀。   “小郎君,这边走。”那小太监在前面引路。   听声音倒不难听,玉梁的眼神,不由好奇地往下瞄,听说太监都是小弟弟被割掉的。可惜那小太监衣裳下摆盖住了,他也看不出来。   一抬头,他对上小太监的视线,好像偷看被人发现了,他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后悔自己怎么能这么看人呢。   小太监倒是毫不在意,多少人拿异样的眼光看他们。眼前这小郎君的视线里,只有好奇没有恶意,他也不以为意地带路。   玉梁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看那些房子、围墙,还有墙上高高的门楼。那门楼,太高了,他得仰平脖子才能看到顶。   小太监看他一副看什么都新奇的样子,倒也没催促。还是玉梁自己回过神,又不好意思地笑。   终于走到一排房子前,小太监让玉梁在房中等候,“宫中不比外面,小郎君不要出门乱走。”   “我知道了,谢谢小公公。”玉梁脆声脆气得答应了一声,想到玉秀的嘱咐,又拿出一个荷包递过去,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说了一句,“谢谢小公公。”   有人打赏总是高兴的,那小太监接过荷包后,又说道,“小郎君莫担心,这里的人都是晚间要御前献艺的。屋里有点心茶水,小郎君到下午少喝些水,免得御前失仪。”   “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指点。”玉梁又道谢了一句。   这屋子里,已经有几个人了。听说有天下闻名的画家、琴师等等。这些人看玉梁年纪这么小,有些讶异,有两个年纪大的看玉梁有些拘谨,跟他闲聊,听说他就是自创了花鸟字的颜家颜玉梁,众人不由佩服不已。   玉梁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着话,那点紧张也没了,跟人说起话来也不拘谨了。   中间有太监来添加茶水点心,开始也没人吃,到后来饿得受不了了,也顾不上害怕了。   玉梁看到桌上做成花一样的点心,吃了一块觉得很好吃,要是大姐和二姐也能吃到就好了。   从房子的窗户上往外看,看到一队队穿着皂靴官袍的大人们走过。   众人一直等到玉兔东升,一盏盏灯火,将外面照得犹如白昼,才有一个太监过来,传他们到御前。   玉梁谨记着礼仪先生教导的,跟在众人身后,不敢东张西望。可他年纪小人矮腿短,要跟上大家还真不容易,没多久就落到最后。   太监催促地急,他只好小步跑了几步。   领路的太监说了一声“到了”,众人停下脚步,面前是长长的台阶,那太监站在台阶下,台阶上又有一个年纪大点的太监,领着大家走上台阶,拐到一间宽敞有些空旷的屋子里。   这屋子富丽堂皇,远远能听到歌舞乐声,“你们等在这儿,前面歌舞停了,到你们献艺时,会有人来传唤的。”领路的太监嘱咐一句后,就把他们丢在这了。   这屋子里没有桌椅,只有高案摆设,众人只好干站着。   这一站,就一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玉梁觉得自己腿都僵了,才有人来传召他们进入大殿。   到了大殿,一股香风吹来,四面的灯笼,比云昌镇元宵节灯会上的灯笼都好看。可惜哥和大姐、二姐不在这,不然看到了肯定高兴。   玉梁心里想着,又看到大殿里的红色柱子上,都是金龙盘绕着,地上软软的铺着毯子。远远的高台上,一片金灿灿的明黄色,台上坐着的人看不清样子。   大殿两边或坐或站,挤满了人,可一点声儿都没有,要不是看到人,都以为这里没人呢。越往前走,人倒是越少。快走到御座下时,他看到李承允坐在左边。   李承允许是看出他紧张,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看到熟人了,玉梁觉得好点了,跟着大家三叩九拜,山呼万岁,就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说,“圣上有旨,命众人殿中献艺。”   很快殿外面摆了案几,玉梁被带到外面靠边的案几旁,一个小太监站在边上伺候。他看上面已经放了笔墨纸砚,还有各色颜料。   写字作画的几个人,好像都被安排在这里。   这些人各有绝技,像有个老先生居然拿手指作画,有个中年男子拿头发当笔写字,还有个年轻男子,竟然直接把墨倒纸上,嘴里吹着,看样子是要吹出一副画来。   玉梁定定神,在家这几天日日练习“普天同庆”四个字,这时候就静心撰写起来。   刚写了一个普字,有脚步声传来。   玉梁偷偷抬眼,看到大殿里一行人走出来,当先的穿着明黄服饰,应该就是皇帝吧?   他连忙低头,认真写着字。大姐跟他说过,到宫里只管做好手里的事,其他的他全都不要管。   身边脚步声不断,有个声音说了声“好”,马上就有三三两两的声音跟着响起,也是说好。   很快,玉梁觉得眼前稍暗,原来是武帝走到玉梁的这张案几前。   武帝低头,看白纸上已经写了普天两字,普字用兰草竹叶蝴蝶勾勒,天字粗看是一副鲤鱼水草图,细看就能看出字形。   “你就是颜玉梁?”武帝出声问道。   ☆、357章 武帝青眼   玉梁看到一双绣着金龙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再听到说话声,忍不住抬头,看到比戏文上更威严的龙袍,再抬头就看到一个颇具威严、鬓发苍白的男子,眼皮松垂,看人时那眼神有些阴冷,好像让人从心里害怕。   他还没细看面容,边上有人轻声咳了一声,他才想起不能直视龙颜,连忙又低头。   然后,又听到轻声咳了一下,玉梁才想起应该跪下回话,连忙放下笔,想站起来。   “你就坐着说话吧。”武帝难得温和了声音。   “谢圣上恩典。回圣上的话,学生正是颜玉梁。”玉梁还是不敢放肆,走到案几边恭敬跪下,才开口回话。   “学生?你进学了?”武帝有些惊讶,听说这颜玉梁还不到十岁。   “今年刚进学。”   “小小年纪,倒是难得,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武帝让抬头,玉梁微微抬头,视线下垂,再也不敢直瞪瞪直视龙颜了。   武帝看面前的男孩,唇红齿白,一身打扮,恰到好处,喜气贵气却不俗气。五官清秀,仔细看那眉眼,武帝忽然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到底是亲姐弟,这颜玉梁的眉眼,和玉秀有三分相似。   “果然是英才出少年。听说你父母双亡了,平日在家,是谁照料你的?”   “圣上,家里是我兄长当家,家中大姐照料我们,我二姐也管家。”   “你姐姐倒是个好女子。”武帝赞了一句,“难得,赏!”   陪同在武帝后面的李承允和李承恩,心头都有些疑惑,圣上竟然和颜玉梁闲话家常?   若说是因为御前献艺心情舒畅,刚才和其他几个人说话时,他也只是赞好,并没什么闲话。   难道是玉梁年纪小,投了圣上的眼缘?   玉梁听到说赏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高兴地大声谢恩。   武帝看到玉梁谢赏,刚才的那点好兴致又没了,若是颜玉秀跪在面前谢赏,那才称心呢。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居然不能马上得到一个女子。   “平身,继续写吧。”武帝淡淡说了一句,又看了几个人后,就回到大殿中。   大殿中西域属国的国主,让本国舞娘献舞。永定君臣看着那舞娘袒胸露臂,身上铃铛叮当作响,和永定歌舞完全不同,倒是看入迷了。   一曲歌舞散去,献艺的人陆续上来呈献御览,玉梁写的“普天同庆”四个字,被康顺放到最上面。   武帝看了一眼,指着玉梁,转头对右边一个异域打扮的使臣说,“年初你们国主赞叹这花鸟字,只恨不能一见。这花鸟字就是他创的。”说着示意康顺将字拿过去,给那使臣仔细看看。   那使臣看了几眼,赞叹地说,“永定真是人才济济,看这小郎君年纪不大,竟然能自创一体了。”   奉承话人人爱听,武帝听后哈哈一笑,“玉梁,你回头书写几个字送给使臣,让他带回去给他们国主一观。”   玉梁连忙上前跪下领旨。   其他属国和朝臣们也纷纷赞誉,对武帝登基以来的丰功伟绩夸赞一番。   武帝心情舒畅,所有献艺之人都有赏赐,还有两个本有官职在身的,赐了一年俸禄。   玉梁也跟着大家再跪下谢赏,武帝又将他叫出来,“你已经有了秀才功名,若回乡只怕乡间私塾也耽搁了。朕赐你进国子监求学吧。”   国子监,可是举人功名才能求学的地方。玉梁现在只是秀才,武帝不就等于赐了他等同举人的身份?   玉梁却还不明白这份赏赐的意思,他有先生教学,进不进国子监有甚分别?   他正犹豫着,李承允上前两步,笑着说,“小师弟,恭喜你了。圣上这份恩典,你还不快谢恩?”   武帝听李承允叫他小师弟,想了一下,笑了,“朕想起来了,你也是唐赫章门下学生,这颜玉梁是唐赫章关门弟子。既然是师弟,颜家姐弟在京城,你应该好好照应才是。”   “圣上教导的是,是臣疏忽了。小师弟今日得了圣上赏赐,臣也与有荣焉,先生若是知道,必然更加高兴。”他说着,对玉梁使了个眼色,眼神往龙座上瞬了瞬。   玉梁明白这事只能接受了,连忙膝行几步上前谢恩,“谢圣上隆恩。学生一定好好求学。”   武帝笑了笑,挥手让这些人退下。   一直站在御座下伺候的康顺,看着缓缓退去的那个幼小身影,眼睛闪烁了一下,心头盘算应该让谁去颜府送赏赐之物才好。   李承允看着御座上神色晦暗不明的武帝,头一次觉得摸不准皇帝的心思。   武帝这两年心性越发多疑,对人猜忌心重,与人说话也是神情淡然居多。今天万寿节,武帝心情舒畅,脸色也只是比往日缓和几分。可他跟玉梁说话,那神情却格外和善,这份恩典,只怕朝中大多数人都无缘吧?就因为玉梁的花鸟字?   尤其这赏赐也奇怪,武帝知道自己和谢惠灵都在唐赫章门下时,还说唐赫章一代名儒,国子监的先生们都比不上。   现在,他却赐玉梁到国子监求学。   今日朝臣贺寿时,兵部尚书拿了周明报捷战报来做贺寿之礼,周明在战报中还提到颜玉栋,难道是因为玉栋为国立功,武帝爱屋及乌之下,厚赏玉梁?   李承允想不通,李承恩却是面色更阴沉一分。颜玉梁和李承允关系匪浅,他越露脸,李承允就越得了助力。   他目光飘移,看到金元宗正盯着玉梁。   不止金元宗,所有朝臣们,都暗暗打量着颜玉梁。今日御前献艺的人里,就属颜玉梁所得赏赐最为丰厚,不止自己得了,连家中的姐姐们也有赏赐。   若不是颜玉梁年纪太小,今日只怕可以当场授官了。   而现在虽然没授官,可玉梁一个秀才功名,赐学国子监,不就将他身份抬为举人了?颜玉梁若再下场,明州学政只要不是刺头,这举人功名也是稳得了。   有了举人功名,又在国子监进学,颜玉梁的前程,岂非一片光明?   有些想得深的,想到颜玉梁和李承允是师兄弟,疑惑圣上是不是对李承允青睐有加?   ☆、358章 帝王独眠   武帝却不管众人疑惑,宫宴散后,酒意上头,扶着康顺慢慢走着散酒。   康顺摸摸袖袋里的银票,看月色正好,“圣上,不如去御花园看看?御花园东边的桂花听说开了,月下赏桂,也是风雅。”   “你这奴才,也懂得风雅了?”武帝听康顺说风雅,嗤笑道。   “圣上以前年年中秋都说应该赏桂,圣上说好,必然是好的。奴才屁都不懂,只能急着圣上的话,拾点牙慧了。”康顺连忙笑着凑趣。   这番话,武帝听着很受用,“那就去看看吧。”   武帝不要步撵,康顺连忙叫了两个小太监前面提灯引路,后面又跟了四个小太监提灯,武帝慢慢走到东园,隐隐桂花香气飘来,倒是让人神清气爽。离得越近,还听到隐隐的琴声。   “这不知是哪个宫的娘娘,要不奴才先过去,让她们散了?”康顺看武帝没有面露不悦,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却还问道。   后宫里女子引人的把戏,武帝见得多了,也知道身边的大太监会收点钱为那些女人们开个方便之门。但康顺这奴才一向识趣,他也懒得计较,所以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往那琴声来处走去。   康顺的心放回肚子里了,对后面摆摆手,示意跟着的小太监们离远些。   武帝走到桂花树下,看到一个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有点像今日歌舞上的飞天仙姬,正斜倚在一株桂树下。   那女子体态妖娆,身上的珠玉映着月光,身上轻罗纱裙,夜风一吹微微扬起一片裙角,恍惚之间,好像正要飞升入天。   那女子的脸被树荫遮盖,武帝一时没认出是谁,可这一幕,足够引人。   武帝往前几步,呢喃叫了一声“美人儿”,伸手去抓住了那女子手臂。   那女子嘤咛一声,好像浑身软若无骨般,被武帝一拉,就靠向了武帝怀中,微微仰头,吐气如兰,“圣上——”   武帝低头看清那张脸,原来是如妃!   “圣上,您身上好大的酒味,得喝点醒酒汤呢。”如妃伸手拉住了武帝的胳膊,转头吩咐,“快让人送碗醒酒汤去。”说着就将武帝往自己的如意宫扶着走。   今夜十五,本该是歇息在皇后宫中。可武帝多年没有子嗣,早就破了这规矩,都是吩咐太医给后宫这些妃嫔们调理着,看谁正适合受孕的日子,就歇息在谁的宫中。   走进如意宫中,武帝拉了如妃坐到自己膝头,看她一张玉面隐隐带着光泽,不由好奇道,“爱妃今日的妆容,格外娇艳。”   “圣上真是的,难道往日臣妾不好看吗?”如妃娇羞地叫了一声。   “往日也好看,今日是用了什么花粉?”武帝难得有些好奇。   “臣妾用的是圣上新赏赐的花粉,好像是露华香新进贡的珠光粉。”如妃摸着脸庞,娇笑着说,“圣上赏赐的,臣妾用上,果然觉得很好呢。”   露华香?   武帝微微皱眉,低头再仔细打量。   如妃十四岁进宫,十五岁承幸,今年二十岁,还是如花年纪。   她本是农家出身,因为长相出众,娘家母亲纪氏又极能生养,入宫不久就得了圣宠。   很快就升到妃位,今年万寿节,后宫照例封赏时,她虽然没能晋位份,但赐号为“如”,也算晋了半级。   如妃肌肤润滑如玉,可惜脸上脂粉痕迹太浓,这上了粉的脸,看着忽然让人觉得有点腻味。   往日觉得手指丰腴柔软,现在看着,那手掌,也太粗了,指节粗大,看着透出几分粗俗。   武帝眼前闪过前几日看到的那张玉颜,小轩窗露出的半张娇颜,一身素净不施粉黛,眼波流转间,已是倾城。芊芊素手拉着轩窗慢慢合上,透出的端庄娇羞,远胜眼前的雕琢。   再想到康顺所提的,颜玉秀手把手教弟弟读书习字,兰心蕙质。眼前的如妃,却是不通文墨,仅识得几个字,还是入宫后现学的。   再想到玉梁那一身衣裳,听说是姐姐为他裁衣刺绣的,如妃却连女红都很粗疏。   武帝越看眉目越发冷淡,如妃不知武帝为何停了动作,伸手轻轻勾住武帝的脖子。   武帝忽然推身站了起来,原有的那点寻芳兴致,一时消散无踪。“爱妃先好好歇着吧,今日乏了,朕改日再来。”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如妃目瞪口呆,贴身宫女叫了一声“娘娘”,提醒她快出去。   武帝已经到了她房中,却又走了。这要是被宫中其他人知道,她岂不是颜面扫地?明日,宫中不就是要传遍她失宠的消息了?   如妃从慌张中醒过神来,急忙追到门边,又婉转叫了一声“圣上”。   往日她只要摆出这副娇羞倚门的姿态,武帝总是不忍心地回来甜言蜜语哄她几句。   可惜这次,武帝头也不回地走了。   康顺跟着武帝倒如意宫后,又得了一份赏赐,他想着自己也算是为主分忧。武帝这几日辛苦,有个解语美人陪伴多好。他守在如意宫外,看武帝忽然出来,脸色还有些不满,有些吃惊,更有几分惴惴。   “回寝宫,今夜不传召了。”武帝冷冷说了一句,大步回到寝宫。   武帝好女色,后来急于诞下子嗣,就更是美人不断。   他独自躺在寝宫,心中烦躁。披衣而起,看到边上的一堆折子,随手拿过一本,却是北境边关奏报近日北蛮有些异动。拿起第二本,是周明所写的蜀中战事的战报。   武帝恨恨地抛下两本奏折,又深深吸了口气,家国天下,还是得先顾着天下。   成王父子俩,周定康老成谋事,周明却是有几分少年飞扬。   这样的性子……就算他是天下第一人的帝王,也不能贸然。   武帝的举动,牵动了多少人的心思。   他到如妃宫中却没留下过夜的消息,几乎不过几炷香的功夫,就在宫中的主子中传遍了。   仁寿宫中,文太后躺在床榻上,听到这消息,微微皱眉,“如妃只怕是笼络不住圣上的心了。”   凤禧宫中,皇后娘娘神情冷漠如霜,听着武帝从如意宫中匆匆离去,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冷笑,如妃,看来要不成气候了。   ☆、359章 烫手的赏赐   这一夜,宫中无眠,宫外,也各有各的热闹。   颜家,玉秀和玉淑吩咐酒楼送了两桌酒菜,前院让木海带着众人吃,内院柳絮带着大家。   玉秀和玉淑姐妹俩略吃了些,就回到院子里等信儿。   没等到玉梁回来,却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木海着急忙慌地让柳絮快点禀告:宫里给两位娘子送来赏赐了。   玉秀听说宫里送来赏赐,却是有点愣神,玉梁还没回来,这赏赐就来了?   可送赏赐的太监已经到了府门口,玉秀来不及多想,连忙吩咐前院铺设香案等物,下跪谢恩。   宫中的赏赐还不少,领头的中年太监很是客气地让人将东西放到厅堂。   家中玉栋和玉梁都不在,木海等到底不够分量,玉秀只能谢恩之后,上前对那中年太监道谢,客气地请他喝杯茶水。   宫嬷嬷知道太监的贪婪,递过去几个分量很足的荷包。   那中年太监居然还推托了一番,才肯接过。   “劳烦公公辛苦,圣上隆恩,赐下这么多赏赐,可是舍弟在宫宴上……”   “您就是颜家大娘子吧?”那太监笑眯眯地接过赏钱,“小郎君在宫宴上得了圣上青眼,圣上听说颜家家里都赖大娘子打理,长姐如母,劳苦功高,特意命咱家送来中秋赏赐。”   那太监说着,又指了指桌上的一个锦盒,“这里可是今年刚进贡的首饰,圣上特意赐给大娘子呢。”说完,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笑意,让玉秀后背一凛,只觉说不出的怪异,这太监的态度太和蔼,这赏赐太丰厚,而且,为何还有单独给自己的?   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面上玉秀只是笑着感激涕零地说,“圣上皇恩浩荡,舍弟得沐皇恩,真是阖家之喜。”   那太监离开之后,木海等人都说真是开眼了,这辈子没见过御赐之物。   玉秀又让众人去酒楼加几个菜来,得了赏赐,主人家的荣耀,应该让满府上下都沾沾喜气。   众人离开之后,玉秀打开几个锦盒,只觉一打开就是珠光宝气。   这几个锦盒里,玉环钗簪,不一而足,最让人吃惊的,是其中一个盒子里,一支南珠镶嵌的珠钗。   玉淑看着这些首饰,不由问玉秀,“姐,圣上对小四可真好,居然赏了这么多好东西。”   玉秀面上附和,又跟玉淑说,“小四为我们挣了面子,你先去厨房看看,再让人准备几个他爱吃的。他在宫宴上,只怕没什么时候吃东西。”   “小四最爱吃的,厨娘做不来,还是我去做吧。”玉淑提了裙角,去厨房跑去。   玉秀叫过宫嬷嬷,“嬷嬷,你见得多,这些赏赐,是不是过厚了?”   宫嬷嬷刚才看到那支珠钗时,就有些心惊。她不比其他人没经过事,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玉秀。   她见玉秀面色微寒,连忙将自己要涌出的话吞了回去,现在玉秀开口,她思索了一下,回道,“奴婢在京里这些年,也见过宫中的赏赐。圣上赏赐时,都是珠宝古玩居多,贡品首饰赐给外臣家眷,都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赏赐的。”   果然,是不对劲啊!   玉秀只觉手心里沁出冷汗。她有前世的经历,早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娘子了。看到那些首饰,就像那些青楼恩客的缠头,博取美人一笑而已。   可武帝,从未见过自己,如何会想到赏赐这些?   “也可能是小郎君今日御前争光,听说今日那些边陲小国的国主使臣都在呢。小郎君的花鸟字,可是天下头一份。”宫嬷嬷看玉秀迷惑的神色,猜想大娘子应该没能面圣,只好往好里猜测。   玉秀也只能先做如此想,毕竟刚才那太监说了,是玉梁提到家中都赖自己照料,武帝才给出赏赐的。   御赐之物,不可轻忽,她和宫嬷嬷一起,将这些东西搬到厢房收了。   一直等到午夜,才有马车响动,是玉梁回来了。   玉梁年纪小,在御前时心中兴奋又看着宫宴热闹,倒没觉得什么。等他坐上马车后,却是瞌睡袭来熬不住了。   马车停下后,随砚到马车里将玉梁抱出来。   这马车却是李承允安排人送的,那跟着马车的小厮口齿伶俐,说了宴会上玉梁的种种,领了赏赐后,才赶着马车回去复命。   随砚将玉梁放到床上,玉梁翻了个身,就呼呼大睡。   玉秀本来想问的话也咽回去,让随砚送水进来,自己给玉梁洗脸,脱了外面的衣裳和鞋袜,给他盖上被子,让他好好睡一觉。   玉淑做了几个菜,听说玉梁已经睡了,将菜先放厨房,自己和玉秀两人也回屋歇息。   走回院子里,一院月辉如银,“姐,这里的月亮,好像没我们家的圆。”   玉秀抬头看看,点头说,“是啊,要是在家里,这时候月亮挂在天上,到处都是蟋蟀叫声,我们还可以到河边赏月呢。”   “还可以吃姐做的椒盐泥鳅,好久没吃了。”玉淑想到中秋,就想到当初,兄弟姐妹四个落魄回家,玉秀做了椒盐泥鳅来添菜。四个人在院子里吃得不亦乐乎。   那时在院子里赏月,靠着爹娘种下的杨梅树,听着门外河水哗哗的流,还有桂花的清香。   玉淑想着家里,问玉秀,“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回家?   “明天,我们明天就回家去。顺便还能去砚山看看洪师傅和洪伯,也不知道他们的伤如何了。”玉秀听到玉淑说回家,只觉归心似箭,脱口而出说明天。   京城虽说是繁华地,但她在京城,留下的记忆从来都是不好的。何况,现在的京城,没有周明,没有玉栋……   她满心惶恐无法言说,原来,自己真的只是个弱女子?或许,是因为想着有人能为自己遮风挡雨,自己才变成一个弱女子的吧?   “还有小叔和婶娘,不知道小叔现在胖了还是瘦了。”玉淑听说明天回家,浮出一抹笑意,压根没觉得玉秀说明天走有什么不妥。她也不喜欢京城,早就想回家了。   姐妹俩想着明日就准备回家,高兴地都睡不着,索性先在屋子里收拾起行李来。   ☆、360章 南山变故   第二天一早,玉梁醒来,告诉玉秀和玉淑,圣上赐他进国子监读书。   玉梁年纪小,国子监中的学子大多年纪稍长,里面有各地真正求学的学子,也有权贵人家的纨绔子弟,鱼龙混杂。   玉秀略一思索,让玉梁写了两张帖子送到李承允和谢惠灵手中,只说昨夜玉梁得了赏赐,如此天大的荣耀,商议之后都想早点回乡祭祖,今日就返程,若有其他话还请两人代为周旋。   玉梁又到国子监求见国子监祭酒梁衡。   梁衡昨夜宫宴上听到武帝的话,正愁着颜玉梁这么点年纪,改如何安排是好。玉梁今日就来拜见,态度恭敬,还送了一份不薄的拜师礼,同时又请求告假、回乡祭祖之事。   梁衡看玉梁进退有度,说话有礼,不像是轻浮之人。想到昨夜的话,他家中如今是姐姐做主。想来他两个姐姐到底年纪不大,家中幼弟面圣,得此荣耀,难怪进退失据。   他勉励了玉梁一番,又指点玉梁回家后攻读哪些书籍,还送了一本自己亲笔注写的《论语》。玉梁高兴地双手接过,只说再入京时到大人门下求学。   玉梁虽然没到国子监行拜师礼,但梁衡这么待他,自然也算定了师生名分。   京城这府里本来就没多少东西,玉秀留了木海在这打理后续之事。京城买的几个粗使仆妇,除了宫嬷嬷外,其他人都留在府中照料府邸,也由木海安排。   半天时间,姐妹俩就带着众人收拾妥当。   三辆马车,玉秀姐妹俩一辆,玉梁一辆,柳絮、宫嬷嬷带了丫鬟坐一辆,钱昌、钟有行还有三个伙计跟随。   衣锦荣归,人之常情。   何况他们还只是几个孩子,这种炫耀心理,众人知道了不由付之一笑。   这种小事,自然不会上达天听。   除了城门,李承允和谢惠灵得知他们这么迅速离京,赶来送行。   两人对玉梁勉励一番,让他在家安心读书,若有先生消息尽快说一声。   唐赫章跳河自尽的消息,玉秀一直瞒着没有说,这些时日因为叛军阻梗,通信不便,所以李承允和谢惠灵只知道唐赫章入蜀中,后面的消息却没听到确实的。   玉梁说路过青州的时候再去先生府上问问。   谢惠灵只在当初明州时见过玉秀一面,进京后偶然碰到,却为了男女避嫌,没有多说话。   他和玉梁说话的空档,李承允走到玉秀姐妹俩面前,压低声音问道,“为何走得这般急?可是出了什么事?昨夜宫中我也是在的,没出什么岔子。”   玉秀犹豫一下,终究还是没将昨夜的赏赐说出,只说是玉梁出息了,赶着回家祭祖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隔着幕篱,李承允看不清她的神色,官道上也不好多说,“有什么事若我能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玉秀答应了。   很快,谢惠灵和玉梁说完话,走过来与玉秀、玉淑道别。   从南门出发,一路南下,就到了南山脚下,这里是官道的分叉口,一条西南方向通往润州,一条东南方向通往渡口,北方货运,不少都是在南山这边的渡口上岸的。   玉秀几个来的时候早就经过过,也就没多做停留,到了岔道,直接往西南方向的官道走。   秋日艳阳下,还有些炎热。   拐过山脚,南山投在官道上的阴影,让人一下觉得凉爽了。   他们刚刚拐上西南官道,听到后面有紧急的马声,那马速听着挺快的,就好像在追赶什么。   玉梁探出车窗查看。   钱昌正犹豫要不要将马车往边上赶赶,让人先过去,官道两边忽然窜出四个黑影。   那四个黑影显然也听到马蹄声,急着速战速决,上来一言不发挥刀就往玉梁那辆马车里杀去。   忽然生变,钱昌和钟有行连忙上前帮忙,玉秀听到外面的声音,看到一个黑衣人跳到玉梁那辆马车上,不由尖叫了一声“小四”,急的跳下马车往后冲过去,玉淑和后面马车上的柳絮也跳了下来。   钟有行将那个跳上马车的黑衣人的刀一挡,那刀斜落刚好看在拉车的马屁股上。马吃痛忽然放足狂奔起来。   玉秀肝胆俱裂,想要去拉住马,可她哪有这力气,手堪堪碰到马车车辕,那马车已经从她面前跑过去。   这一变故,黑衣人也一愣,犹豫一下互相使个眼色,就向那马车追去。   钟有行也赶了上去,钱昌脚步一顿,有些犹豫。他们这一行,只有他和钟有行两个护卫,其他三个伙计只有把子力气。   他看向玉秀和玉淑,玉秀已经知道他的意图,“他们要杀小四,你快去帮忙,我们这里没事!”   钱昌一想也是,说了一声“娘子在这等我们”,骑马往前追赶马车。   那三个伙计倒是勇气可嘉,也跟着往前追去帮忙。   玉秀和玉淑站在一边,心急如焚可帮不上忙。   这时刚才传来的马蹄声,到了他们身后,玉秀几个转头想着是不是可以让人援手。   那几个骑马的穿着灰色衣裳,一看玉秀,却忽然叫了一声“就是这两个,快带回去”。   没想到前面赶虎,后来来了饿狼。   那几个人跳下马就往玉秀和玉淑这边扑过来。   柳絮身形一动挡在玉秀和玉淑前头,“大胆,太子脚下,随意抓人,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那为首的灰衣男子看到柳絮容颜娇弱美艳,那眼神竟然色眯眯地往柳絮胸前看去。   后面一人说道,“快点!”   那人回神,继续往前扑,柳絮拉住他手,回头喊“娘子快跑”。   玉秀和玉淑身后,就是南山。两人转身就往山上跑去。   灰衣人显然没想到玉秀姐妹俩爬山还挺利落,一看两人已经钻到矮树丛,再不追就要看不到人了,连忙上前追。   柳絮拼尽全力拖住,宫嬷嬷在车边微微犹豫,也拖住了一个灰衣人。   他们两人带头,车里还有双喜两个丫鬟也扑出来阻住。   那几个灰衣人没想到这几个仆妇忽然拼命,一时被拖住手脚,最后一人发狠狠狠踢了柳絮一脚。   ☆、361章 玉秀昏迷   玉秀和玉淑沿着山坳往山里爬。   她们自幼爬山,仗着身形灵活个子小巧,灰衣人一时追不上。   爬到半山腰处,玉秀听到山下发出一声惨叫。   灰衣人的声音越来越近,这山再高,再往上爬的话,树木渐渐高大,灌木野草会稀少,到时视线开阔,她们两人的身形就不易躲藏。   这么跑下去,两个人都会被找到。她得将人引开才行。   玉秀四下张望,看到边上一个半陷进去的地方,将玉淑往那推,“淑儿,快进去!”山上经常会有一些半凹的地方,边上矮树灌木杂草遮挡,一个人躲进去,不仔细找压根看不到人。   “在那儿!快点!”灰衣人到底人高腿长,终于看到这边的树丛晃动。   玉淑贴着边蹲下去,伸手要拉玉秀进来。玉秀却提起裙子又往上跑。   “姐——”玉淑急得站了起来,玉秀狠狠瞪了她一眼,“蹲下,我们分头躲!”   玉淑还想再说,玉秀已经拉着杂草往左上方跑。   她刚往上走了几步,忽然发出短促的惊呼,人直直往下滚了下来。   玉淑张嘴想叫,想起山下的灰衣人,左手捂住嘴生怕忍不住发出声音,右手拉着身边的树枝、野草,借力往玉秀滚落的地方跑去。   玉秀没滚多远,刚好滚在一处下凹处,被几块山石挡住了。   “那边好像有声音!快点快点!”有灰衣人大声喊道。   “姐,姐——”玉淑听到灰衣人说话声,心中发紧,连忙去推玉秀,可玉秀却没有苏醒。   耳听着山上不停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道是风吹树木发出的,还是灰衣人快追来的声音。玉淑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拉了玉秀想要背着她走,可她也才十岁,就算因为常日干过农活,力气比一般闺阁女子大点,也背不动被自己大两岁的玉秀。   何况玉秀昏迷着,玉淑蹲下身,想拉着玉秀两只手搁在自己肩膀上,可她手一松,玉秀的手就软软地滑了下去。   想到刚才玉秀让自己躲起来,自己往山上爬,玉淑眼睛一亮,连忙抓了些枯草盖在玉秀身上,又将边上的矮树枝叶拨了拨,自己沿着刚才玉秀爬的方向往上走。   玉秀刚才经过的地方,原来藤蔓覆盖下,居然是个浅坑,可能是以前猎人打猎时挖了放野兽夹的。玉淑爬得急,脚被绊了一下,只觉脚踝处一阵生疼,可能脚崴了。   可这时,也顾不上疼了。她咬咬牙继续跑。她只要把人引到山顶,她再从山顶另一边跑下山,肯定就能遇到人。   “在那儿!人在那儿!”那几个灰衣人追到山腰处,看到一个穿着浅红衣衫的在跑动。   漫山遍野的深绿浅绿和枯黄中,那抹浅红格外显眼。   “看这样子,她要往山顶跑啊?”一个灰衣人说道。   “哈哈,我们几个分散着包抄上去。山顶那里是悬崖,她插翅也飞不下去!”领头的灰衣人得意地说。   “大师兄,怎么只有一个?”   “估计是分开跑了。先把那个抓住,还怕问不出另一个跑哪儿去了?”那个大师兄得意地说着,领头往上追,“抓住她们!师傅一高兴,嘿嘿,肯定会好好赏我们的。”   想到马上要到手的重赏,几个人有人眼睛发亮,有人咕咚咽了口口水。   “这两个小娘子,真是撩人。大师兄,你看到没?高点的那个,该大的大,该小的小。”   “就那点时间,你能看出她们长得撩人了?”边上有人嘲笑了一句。   “嘿嘿,师傅看中的,能差哪儿去?你看那个什么伯家的女儿,那长相,啧啧。”这灰衣人想到什么,啧啧几声,又是咽了口口水,对师傅的艳福,深深羡慕。   “别废话,快追!追到这两个,师傅搞不好就赏两个美人给你了。”大师兄推了一把,又开始往上追。   其他人也跟上,还有人抱怨“这两小娘子这么能跑,那跑的,跟猴子一样”。   美人比猴子?其他人鄙夷地看了这人一眼,懒得与他搭话。   这几个人,都是王丹阳收下的徒弟。在京城扎根后,身为得道高人,当然会有人慕名投奔。王丹阳一想,自己身为真人,得有几个徒弟啊。他精挑细选之后,挑了几个来投奔的收为徒弟。这些人,大多却是京城内外的混混、帮闲。   这些人,又有自己的所谓好友、兄弟,又向师傅举荐。所以,王丹阳号称有了百名门徒。   这些门徒道法不见得精通,对京城上下倒是门儿清。   仰仗着他们的主意,王丹阳在得到武帝信宠后,有时以所谓上天旨意的名头为人说话,武帝居然都准了。这下,他在京城中站稳脚跟,不少人还得巴结他。   他的这些徒弟,在京城人头熟,那些来请托的,就会先走他们门路,再由他们引荐。王丹阳只管一心“修炼”,徒弟们按照礼物美人分了三六九等,让他相应在御前进言。   师徒们合作默契,感情日佳。   王丹阳府中美人多了,钱财多了,只要徒弟得他欢心,这赏赐也就大方了。   那大师兄发现师傅那日陪同圣上私服回来,长吁短叹,一打听才知道是看上了两个美人。   国师府里的美人,都是买来的、送来的,他再一打听,颜家兄妹无父无母,姐妹俩带着弟弟上京,一个哥哥在蜀中当兵,家里有钱无势。   这样的人家,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派人盯在颜府门外,打算等姐妹俩单独出门时就抓了,没成想这姐妹俩一天到晚守家里,好不容易出门,却是要回乡了。   逃到城外更好抓,他连忙带人来追。   远远看到几个黑衣人跟他们的护院打斗,他们赶到时,就剩下几个女人,真是天也助他啊!   他要是拿下这两个,就可以求师傅将小桃红赏给自己了!   大师兄想着美事,只觉脚下生风,连追人的脚步都快了几分。   幸好这些人不是山民,压根没注意路边草痕,不然玉秀就在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肯定要被发现了。   玉淑转头看他们压根没发现姐姐躺着的地方,已经越过那里往自己这边追来,心里一松,不再回头,专心往上跑。   ☆、362章 生死未卜   玉淑越爬越高,到底年小力弱,渐渐力竭,爬得越来越慢。   她想着得尽快爬到山顶,下山的时候只要一股脑往下冲,比上山可快多了。   那几个灰衣人看她速度慢下来,喜上眉梢,“让你跑,跑不动了吧?”   “哥哥们带你去享福的,你跑什么啊?”   他们有六个人,嘴里说着话,渐渐散开,成弧状往玉淑那边靠近。   越往山上跑,各种矮树少了,视线开阔,跑起来也快了。   玉淑看山顶在望,脚步都轻快几分。忙于逃跑,脚踝处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终于快到山顶,玉淑转身,看那几个人离自己不过一二里远,彼此甚至都能看清样子。那几个灰衣人看着贼眉鼠眼,那眼神看着就不怀好意。她撑起力气,又加紧跑了一段,终于,踩上一块山石,她呼了口气,到山顶了。   山风越来越大,好像还有隐隐的水声。   东屏村那一带多山,按着惯常的情形,山脚到山顶,会有经常砍柴的樵夫和附近猎户踩出的山道。她下山顺着山道跑,肯定更快。   玉淑手脚并用站到山石上,低头想看看下山的路,却猛然发现——这边,是悬崖!   这山,就像被人拿斧头劈成了两半,中间是河流,对面是半座山,这边是半座山。临水的一边,是陡峭的黑魆魆的悬崖。   左右两边倒是有下山的路,可这路上,已经有灰衣人在那跑上来。   “跑啊!呼呼——这么能跑,你倒是再跑啊!”那大师兄看玉淑看着悬崖发呆,喘着粗气说。   其他几个灰衣人也渐渐接近了。   玉淑站在顶上,不知如何是好。她盯着几个灰衣人的空隙处,想着要不要从那空隙处钻过去。   可是,他们人高手长,一拉就把自己抓住了。   那几个灰衣人这一口气不歇地爬上山,有人手撑着膝盖弯腰喘气,有人手捂着胸口吐气,反正肉在锅里,跑不了了!   “大姐,二姐——”   “大娘子!二娘子!”忽然,山里传来喊声。   几人回头,往下看只看到林木森森,也看不到人在那里,听那声音,显然是在半山腰处!   “小四,小四!”玉淑高兴地应了一声。   “二姐!”山腰处玉梁的声音更清晰了,显然听到了玉淑的声音,“二姐,你别怕!我们这就来救你!”   这一呼一应,几个灰衣人醒过神,大师兄伸手往玉淑这抓来!   玉淑乍喜之下,一时忘情,看到那人向自己扑来,下意识往后退去。   她已经站在山顶的石头上,这几步后退,一脚踩空,想要用力收回,偏偏是崴了的那只脚踩在实处,根本用不上力!   钟有行最先奔上山顶,看到几个灰衣人伸手,玉淑往后仰天倒去,惊呼“二娘子”,几步冲过来。   可他速度再快,哪有掉落之势快!   钟有行扑到山石边时,玉淑已经掉了下去。   钱昌腿有些瘸,速度就慢了不少。他跑到山顶时,只看到钟有行趴在山石上,“老钟,二娘子人呢?”   钟有行转头看着那几个灰衣人,“二娘子被这些人,害得落崖了!”   钱昌和钟有行两个和黑衣人一番厮杀,身上血迹斑斑,这一怒视,煞气更足。   那几个灰衣人没想到普通两个护院,还是有残疾的,居然有这么凶狠的煞气,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这些人,只是京城的混混帮闲,欺软怕硬他们在行,真要面对狠角色,胆子却怯了!   “不……不关我们事,是她……她自己掉下去的!”有人抱头大喊了一句,往山下就跑。   有人带头跑,其他人也一哄而散,如鸟兽散。   情急之下,他们拿出吃奶的力气,逃命速度居然不慢!   钟有行追了一段,才抓到一个灰衣人,刚想拷问他们是谁,就听到下面传来玉梁凄惶的叫声,“大姐,大姐你醒醒!醒醒!”   “老钱,老钟,你们快来!大姐受伤了!”玉梁抬头大喊。   大娘子在那边!   钟有行顾不得拷问什么,把手中的灰衣人狠命往后一掼,又赶紧往玉梁声音传来的地方跑过去。   钱昌生怕玉梁再有个闪失,也顾不上追人,跟着往下走。   两人来到玉梁那边,玉梁正蹲在那里,玉秀头被他抱在怀里,玉梁的衣衫上,血正在渐渐漫开!   钱昌和钟有行也顾不上失礼,上前查看,就看到大娘子头发上正有血流出。   而玉秀附近,有几块棱角分明的山石。   可能大娘子跑的时候,摔倒时刚好撞在山石上,才会昏迷不醒!   “二郎君,不要摇动。我们先将大娘子带到山下去!”钟有行看玉梁抱着玉秀的头,正着急地想要叫醒,连忙提醒。   “对,对,快带我大姐找大夫!”玉梁说着松开手。   事急从权,钟有行将玉秀背到背上,就要往山下走。   玉梁想到刚才听到玉淑叫自己,眼神四下寻找,却没看到玉淑的身影,“二姐!我二姐呢?”   钱昌一愣,看向钟有行。   钟有行背着玉秀的身影一僵,有心想要隐瞒,却不知该如何骗人才好,他本就不善于哄人,嘴唇哆嗦一下,还是说了实话,“二娘子,掉下山崖了!”   “二郎君,大娘子得快点看大夫!”钱昌提醒道。   “对,大姐要看大夫,可二姐呢?我……我不能丢下二姐!”玉梁只觉仓皇不安,不知道该先做什么才好。   “这山崖下是河,我们赶紧下山,让人沿河去找人!”钱昌上前抱起玉梁,说了一句。   玉梁听说山下是河,没从钱昌怀里挣脱,“对,对,我二姐会水的,大姐让我们学的,快点去河边找。”   钟有行已经背着玉秀往山下跑。   玉梁看着自己手上的血,禁不住哭着问,“老钱,我大姐、二姐她们,会不会有事?”   钱昌听着玉梁声音中的害怕,不敢说实话,“娘子们吉人自有天相,放心,一定都会没事的,都没事的。”这话,他说得很没底气。人掉下悬崖,就算人掉进河里,这么高的山崖,八成也是没命了!   可对着玉梁一个八岁孩子,谁能忍心说实话?   ☆、363章 玉梁做主   玉梁四个回到山脚下时,宫嬷嬷和那三个伙计还在。   看到钟有行背在身上的玉秀,宫嬷嬷连忙上来帮着将玉秀安放到马车内。   钱昌抱着玉梁,看几人没动,皱了皱眉,对三个伙计说,“柳管事受伤了,你们怎么不先去找大夫?”   “柳管事……柳管事死了!”一个伙计嗫嚅着开口。   钱昌一愣。   玉梁在他怀中又是一抖,转头就想看向柳絮那边。   钱昌下意识就想将玉梁的眼睛遮住,可玉梁扭头躲开了他的大手,固执地看向地上。   柳絮刚才是趴伏着,现在仰天而躺,嘴角有血,平日里看着就显得柔弱的脸,此时,没了那抹总挂在嘴边的笑意,脸色好像很苍白。   在东屏村时,她和婶娘亲近,看到自己,总是和婶娘一样,眼神里带着慈爱。   前两日,露华香铺子开张,她还拿着纸,跟自己说,“小郎君,店里的小横匾可得您来题字了。”   自己去宫中献书时,她说:“我们可等着小郎君的好消息,等着您回来打赏呢!”   “柳絮,柳絮,你醒醒!”玉梁哇一下哭了,挣扎着要下地去看。   钱昌生怕他吓到,死死箍住他的身子不让他过去。   “柳絮没死,她没死,快找大夫!”玉梁扭动着身子,“你们骗我,二姐没事,大姐也没事,柳絮也没事。”   玉梁叫着,想到玉秀,他又扭身对着马车大叫,“大姐,大姐,柳絮受伤了,你快说请大夫啊!”   柳絮毫无动静,玉秀也没有声音,玉梁忍不住对着钱昌拳打脚踢,好像他是阻止自己去叫醒柳絮、叫醒大姐的坏人。   颜庆山和王氏死时,玉梁才四岁,很多事压根记不清了。   在润州城时,他见过死亡,可那些人大多都是不认识的。   第一次,玉梁发现身边亲近的人,原来忽然之间,就会一动不动的死了。   玉梁的拳脚,打在钱昌身上,自然没多少力道。   钱昌只死死抱住他。   钟有行过来,看到这情形,过来拉住玉梁的说,“二郎君,大娘子还等着您照顾呢。”   玉梁一愣,大姐等着他照顾?   钱昌本想让他住嘴,玉梁的恐惧和悲伤,发泄出来就好了。   可钟有行固执地看着玉梁,又郑重说道,“二郎君,如今大娘子还昏迷着,您得快点拿个主意啊。”   玉梁抽噎几声,停下哭闹,眼神看向倒在地上的柳絮,再看看玉秀躺着的马车,抬头,看几个伙计和宫嬷嬷都在看着自己。   往日,他害怕时,玉秀总会摸着他的头说“别怕,姐在这呢”,现在,大姐还在这里,只是她受伤了,得自己保护她,还有二姐,也在等他保护呢!   玉梁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放下手,眼睛和鼻子还是通红,却神情镇定了,一时之间,好像就长成了一个大人。   “我们到前面,给大姐找个大夫。”玉梁吸了吸鼻子,下令道。   “前面就有个小镇,那里应该有大夫。”钟有行态度恭敬地应道。   “二姐掉下去了,要快点去河边找,把二姐找回来。”玉梁看钟有行没有反驳自己,又大声说道。   “小的邻居就在码头那边做工,小的去找他帮忙,多找些人帮忙找二娘子。”一个伙计自告奋勇。   “好的,宫嬷嬷,你给他拿一百两银子。”玉梁转身跟宫嬷嬷说,宫嬷嬷答应一声,从马车里拿了银子交给那伙计。   玉梁昂首挺胸,又恨声说道,“我们要查出那些坏蛋是谁,给大姐、二姐还有柳絮报仇出气。我要给哥写信,还要给大公子、谢师兄写信。”   他们此时距离京城并不远,给李承允和谢惠灵送信,来回也要不了一天功夫,钟有行说到了前面镇上,玉梁写好后,可让伙计赶送回去,而且还得报官。   玉梁想了想,好像没有其他事了,他看着柳絮,又大声说,“我们要带柳絮一起回家。”   “到前面的小镇,我们为柳管事买副棺木。”钟有行又恭敬地应道。   “好,那我们快点走吧。”玉梁说着,扭了扭,趁着钱昌手松开,他用力挺直背,走到玉秀躺着的马车前,随砚要帮忙,被他躲开了,他扒着车辕自己坐到马车里,就坐在玉秀边上。   钱昌叹了口气,对钟有行说,“还是你有办法,二郎君倒真不哭闹了。”   钟有行苦笑了一下,“我也是没办法,只好试试看。二郎君心性良善,但不懦弱。”   两人看着这一片狼藉,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这真是祸从天降,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老赵要是知道了……咦,柳管事手里!”钱昌看着柳絮,忽然指了指柳絮的手。   钟有行也看到柳絮手里的异样,两人走过去,看到柳絮手里抓着一块木牌,牌子上一面刻了“清风谷”三字,还有一面,刻着“静虚”两字。   两人将木牌收好,这时,有本地的里正得到消息,带了差役过来。这种出了人命的大案,本地县太爷也不敢疏忽,很快就亲自带人过来。   听说他们这一行人,还有一个小娘子掉落山崖了,那些人都是摇头叹息,只说九成九是没命了。   钱昌和钟有行怕玉梁听到这些话又要伤心,钟有行留下与他们打交道,钱昌护着马车,带了宫嬷嬷等人,先去前面镇上安顿。   这小镇来时也路过过,镇上也是有医馆的,进了客栈,大夫被叫过来看诊。   玉秀其他都是轻微擦伤,只有头撞在山石上,撞了一个口子。   那大夫让宫嬷嬷带着丫鬟给玉秀清理伤口,又搭脉查看后,说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一时昏迷,开了药让去煎熬服下。   宫嬷嬷带了双喜双庆给玉秀收拾停当后,看天色渐晚,就想送玉梁去隔壁上房歇息。   玉梁不肯离开,一定要守在玉秀床边,最后众人没法子,跟店家商议,抬了一张榻过来,就放在玉秀床边,玉梁躺在榻上,压根睡不踏实,时不时惊醒,一惊醒就要到玉秀床边,偷偷伸手探她鼻息。   ☆、364章 玉秀苏醒   玉秀昏昏沉沉,只觉自己四肢百骸酸痛不已,连动动手脚都不行。   这样的不能动弹,让她想起前世,在云水楼她不愿听话时,被四肢捆绑在木板上,关在一间黑屋里。   每日会有人进来问自己愿不愿意,若自己说不愿意,就会有人拿皮鞭抽、拿针扎……还有无止境的饥饿……   自己是又被关起来了吗?   玉秀想挣扎着睁开眼睛,眼皮却像有千斤重。   她想要握拳,手指触碰到柔软的布料,不是云水楼!   那是哪里?   对了,有人要抓自己和淑儿,被抓住了?   淑儿呢?   玉秀想到玉淑,拼命想要挣扎,感觉自己鼻间一暖,随后柔柔的温暖的手,又摸到自己额头上。那手有点小,放在自己额头,都不能盖住自己的额头。   玉秀终于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黄晕,她又眨了几下眼,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自己床边,有哗啦的水声。   玉梁绞干手巾,想帮玉秀擦擦脸,一抬头,看到玉秀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他忍不住揉揉眼,再揉了揉,重新睁开眼睛,叫了一声“大姐”就扑过来。   玉秀只觉自己脑袋被两只胳膊狠狠抱住,抱得一点光都看不见了。   房里宫嬷嬷几个被玉梁那声喊叫惊醒了,看玉梁那样,唬了一跳,宫嬷嬷几步走到床前,“二郎君,大娘子怎么了?”   玉秀微微动了动头,低声叫了一声“小四”。   宫嬷嬷听到玉秀的声音,连忙又跟玉梁说,“二郎君,你这样抱着,大娘子不透气呢,快将大娘子松开啊。”   玉梁听到不透气,把手松开些,却不肯放手,就将玉秀抱在自己腿上,“大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叫大夫来。宫嬷嬷,快叫大夫来。”   那大夫给足了银子,就等在客栈另一间房里。   宫嬷嬷叫双喜去把大夫叫来,大夫看玉秀醒了,又上前搭脉之后,说声放心,“娘子醒了就没大碍了,只小心养着,这头上……”大夫犹豫了一下,“这头上,只怕要留疤了。幸好有头发盖着,也没事。”   女子身上有疤是大事,这大夫又安慰说或许找些好的祛疤生肌药膏,能够去除。   别说还有头发遮着,就算露在外面,玉秀对疤痕也并不在意。她刚刚苏醒,身上无力,只好示意宫嬷嬷将大夫送出去。   玉梁还是坐在玉秀边上,一步不曾离开。   玉秀抬眼看玉梁的神色,轻声问,“小四,怎么了?你二姐呢?”   听到玉秀问起玉淑,玉梁摇摇头,强撑着的当家作主的气势,再也没了,“大姐,二姐掉下山了,可能掉河里了。老钱他们说码头那里的船找了几遍,就是找不到二姐。还有柳絮,大姐,柳絮被他们打死了,大姐,我好怕……怕你一直昏睡着……”   在姐姐面前,玉秀好不掩饰自己的恐惧和无助,只拉住玉秀的手,说着说着,头趴到玉秀身上,眼泪从玉秀的衣裳里渗透进去。   玉秀听说玉淑掉下山了,还没回过神,又听说柳絮死了,心里一阵发紧,到底是谁?   她想要坐起来,玉梁却还趴着哭着,玉秀轻轻拍着玉梁,“小四,别怕,没事了,姐在这儿呢。没事了!”   玉梁终于又听到熟悉的安慰声,抽抽噎噎哭着,声音渐渐低下去。   宫嬷嬷送走大夫回来,看玉梁还趴着,时不时啜泣两声,玉秀轻轻拍着他的背,脸上,却是冷若冰霜。   宫嬷嬷乍一碰上玉秀的视线,心中一跳,只觉大娘子的眼神里,说不出的狠厉,让人害怕。再回神,却又是平静无波的样子,刚才那一眼,好像她看错了。   玉秀看床边有个榻,想来是玉梁睡的,“就让他睡在榻上吧,给他盖好被子。扶我起来,老钱和老钟在吗?叫他们进来。”   这种深更半夜,钱昌和钟有行到底是壮年男子。   宫嬷嬷想说什么,可看玉秀那神色,又什么都没说,只扶着玉秀躺靠在床头,又拿了衣裳给她套上,随后,将床帐的纱帐放下来。   只要不直接站在床前,倒也看不到玉秀了,宫嬷嬷才放心地去叫人。   钱昌和钟有行听说玉秀醒了,已经侯在外面,宫嬷嬷带了两人进去。   隔着纱帐,也看不清什么情形,玉秀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温和冷静,“我听小四说,柳絮被害了?”   玉秀这话问完,钱昌和钟有行有点意外,他们本来以为大娘子听说二娘子落崖,必定先开口问二娘子消息的。两人已经准备好了请罪的话,只等玉秀问了,就下跪请罪。没想到,玉秀开口却先问了柳絮。   两人对视一眼,钱昌开口道,“回大娘子,柳管事被踢断了两根骨头,心窝上还挨了一脚。仵作上,是心窝那一脚被踢得狠了……”   玉秀听他说完,又看向宫嬷嬷,当时柳絮拦人时,宫嬷嬷也在。   宫嬷嬷只觉玉秀那双清澈的眸子,能照出人心一样,她压下心里的不自在,在边上接着说,“那时候,那几个灰衣人要上山来抓大娘子和二娘子,柳管事抱住了领头那人的手***婢和双喜她们正拦着另几个人。”   “那几个人恼怒之下,就拔了匕首说要砍断我们的手,后来,柳管事被踢了晕过去,等二郎君他们赶回来,柳管事已经……”   柳絮!   玉秀闭了闭眼,压下喉头涌上来的酸涩,“是官府的人来查了吗?他们怎么说?”   “本地县衙的县太爷亲自带人来查看的,他们还将柳管事带过去了。那县太爷听说是像道士的灰衣人后,就先让我们等在客栈里。我们给了些银子,给柳管事装殓了。”   钱昌说着,又将柳絮抓手里的腰牌递出来,“这是柳管事抓手里的,我们觉得县衙的人知道,就没给他们。”   玉秀明白他的意思,让宫嬷嬷拿过来,看着清风谷的腰牌,又递给宫嬷嬷,“嬷嬷,你在京城待得时间久,清风谷,你有没有听说过?”   ☆、365章 县衙定案   宫嬷嬷仔细想了想,“京城里要说清风谷,那只有丹阳道长,号称是清风谷出来的。”   丹阳道长?   王丹阳在万寿节后,已经被册封为国师,如今是京城中的风云人物。   国师府的人,为什么要来抓自己姐妹俩?   她还未再细思,客栈的小二走到门外找钱昌,说是县衙来人了。   钱昌和钟有行看宫嬷嬷微微点头,知道大娘子示意他们出去和县衙的人说话,两人出去和县衙的人交谈。   玉秀问宫嬷嬷,“我们从未得罪过国师府,为什么……”   宫嬷嬷凑近玉秀,低声说,“丹阳道长得圣上宠信。国师府里,众人送了不少美貌女子……”   原来如此!   玉秀不由用力,捏紧了手下的被单,这王丹阳,什么时候见过自己和淑儿?   “大娘子,这王道长,是文九爷带回京城,又引荐上去的。为了这个,文九爷还得了圣上褒奖。”宫嬷嬷看玉秀不做声,又继续说道,“文九爷,是太后娘娘一母同胞的幼弟,听说太后娘娘没进宫前,文九爷都是跟着太后娘娘的。如今,这九爷领了一份礼部闲差。”   玉秀明白她的意思了,王丹阳是文家的人,而文家,后面站了一个太后娘娘!她是让自己要认命吗?   前世,他们兄妹四个命如蝼蚁,今世,还是要这样吗?   玉秀狠狠咬紧牙根,手捏得越来越紧,重活一世,她只是想让哥哥、淑儿和小四能好好活着、兄妹四个过着不愁吃穿的日子,就连这,都做不到吗?   她和淑儿长相不差,就因为这相貌,就应该受人觊觎应该落入火坑?   淑儿,才十岁,温顺腼腆,她落崖时,心里一定很害怕。自从爹娘去世后,她在王家村又被吓坏了,总是跟在自己身边,偶尔在自家人面前说笑几句,就连笑,都不会大笑。   自己这个姐姐,竟然没能护住她!   前世今生,这些贵人们的脸在她眼前闪过,玉秀只觉满腔愤恨,耳边听到一声轻微的痛呼。   玉秀醒过神,看向榻上,叫了一声“小四”。榻上玉梁先是安静的不动,过了一会儿,动了一下,慢慢转身。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宫嬷嬷走过去,看玉梁手下的被单有血,原来玉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手抓在榻板上,那榻板上有毛刺,将他手心刺痛了。   玉秀想下床给他看看,浑身无力,身子动了动,差点摔倒。还是玉梁一下窜过来扶住她。   玉梁抬头,看玉秀眼眶通红,脸颊通红,嘴角还有血迹。   看到血迹,他吓了一跳,完全吓醒了,“大姐,你怎么了?”玉梁说着,伸手去擦玉秀嘴角的血,眼睛凑近,想看玉秀的伤口。   玉秀看他惊惶担心的样子,连忙收敛心神,“小四,没事,你手给我看看。”   玉梁摊开手,掌心上有一根细细长长的木刺,玉秀拔了,轻轻一摸,看掌心里还有一个地方有刺刺的感觉,知道还有一根细刺在里面,挤了几次却没挤出来。   宫嬷嬷连忙拿来针线,又将灯移到床头,玉秀拿了针,一手将玉梁手掌摊平,看着那毛刺的位置,轻巧地一戳一挑,将那细细的淡黄色的木刺给挑了出来。   “好了,还有哪里痛吗?”   “没了,大姐,我要杀了那个国师,我要杀了他们!”玉梁紧紧抱住玉秀,一想到这些坏蛋,想要抢走自己的姐姐,还害死了二姐,他就想杀了他们。   “二郎君……”宫嬷嬷提醒地叫了一声,县衙的人还在客栈里。杀害国师,这要传出去,可不是个小罪名。   “小四,是我不好,我没能护住你们!”玉秀看玉梁情急之下的狠态,更是内疚。   姐弟俩正在说话,钱昌和钟有行两人,面色不虞地回来了。   玉秀松开玉梁,让他坐在床沿边,也不让他避开,“县衙的人说了什么?”   “大娘子,这狗屁县衙,欺人太甚!那师爷,说我们是遇上劫财盗匪了……这是当我们是傻子欺负吗?”钱昌张口,没忍住说了粗话。   “他们还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时候结案吗?”玉秀却没有生气,只是问道。   “他们说,若是盗匪劫财的话,我们把柳管事尸身领回来,他们全力缉匪。若不是……他们得查查柳管事身份,为何要杀她!”钱昌恨声说道,“这分明是逼迫我们认下,那狗师爷,还跟我们说……说要是盗匪的话,我们可以快点走,不然,就得留在这儿随时听传!”   “这种狗官,要是王爷和世子爷在,打得他满地找牙!”钟有行不由恨声说了一句。   玉秀看钱昌和钟有行两人只是愤恨而骂,没有其他的话,又问道,“他们说了这些就走了?”   “没,他们要马上听回话,我们两个说得上来听娘子和郎君示下!”钟有行闷声回道。   “下午时还说得好听,什么会仔细勘察,捉拿凶手。那青天大老爷的样子,现在那师爷,就是个狗仗人势的狗东西,还想要好处。”钱昌也跟着说。   这两人行伍出身,打仗打架在行,可跟这些油滑的官衙打交道,两人只能把自己气个半死。   下午还说要秉公,现在口风变了,自然是时移世易。   要是赵全生或木海在的话,或许还能从县衙的人嘴里打探一二……玉秀有些惋惜,目光瞥到宫嬷嬷正沉静地站在一边,心中一动。   “宫嬷嬷,要不你去……”   “大姐,我去!我是秀才,我有功名的,我要告诉他们,那些人不是盗匪,他们压根没有劫财!”玉梁跳下床沿,就想往外走。   玉秀一把拉住他,“小四,你要去见他们也行,但是不许这么说!”   玉梁不解地看着大姐,不这么说,怎么让县衙抓坏人?   “宫嬷嬷,你陪他下去见他们。是不是盗匪,我们不知道,这自有县太爷决断。我们急着送灵返乡。小四,你一个字不许乱说,记住了吗?”玉秀看着他沉声说道。   玉梁看着她的目光,半晌后终于点点头。   ☆、366章 公道需自求   玉秀看着宫嬷嬷,郑重叮嘱道,“嬷嬷,你打听打听为何县太爷这么快就有定论了。”   宫嬷嬷听玉秀的话,“奴婢明白了,娘子放心,奴婢会看着郎君的。”   玉梁带头走出房门,宫嬷嬷跟随其后,走了出去。   宫嬷嬷既然在宫里能做到女官,除了她针线手艺过人外,为人处世上必定也有一套。   两人走了后,钱昌和钟有行站在房中,有点不自在。   “大娘子,我们从没受过这窝囊气!”   “若是世子爷在这,这狗官怎么敢这么欺压人!”   钱昌和钟有行有些不服地嘟囔。   “老钱,老钟,对不起,我们家,就算我哥已经是武举了,也还只是升斗小民而已。”玉秀叹息地说。   他们跟着成王和周明,以往自然没人敢不开眼地欺到成王府头上。   “大娘子——”钱昌和钟有行听玉秀这话,张嘴想辩解,却忽然无话可说。   的确,京城天子脚下,权贵遍地,一个举人的家人算什么?   京城里一块砖头砸过去,或许就砸到的是哪个三品四品官的家人了。   “周世子就算在这,这是颜家的事,他能说什么?”玉秀看两人的不平之气渐敛,又接下去说道,“更何况,他不在这!”   “那还有二郎君的师兄!”钱昌想到李承允和谢惠灵,这两人也是身份显赫之人。   玉秀苦笑。这县太爷会不知道吗?他知道了,还会如此威逼,那自然是让他觉得自己的依仗够硬,不怕自己几个闹。   “当务之急,我们先将柳管事的灵柩送回家去,还得去告知老赵。第二件事,我们要找到淑儿,她会水,人掉到河里,也许是在哪里上岸了。”   钱昌和钟有行听玉秀这话,不吭声了。这第二件事,其实,只是大娘子不死心吧?那么高的山崖,不要说二娘子一个小姑娘,就算是他们这样的习武之人,掉下去也必死无疑。   “我们只要不出头说是盗匪劫道,县衙如何写是他们的事。留得青山在,总会回来的。”玉秀看着床帐上的绣花,又接着说道,“若是被困在这里,真来个盗匪,就靠你们两个,我们能顶多久?”   若不是盗匪,会有人杀人灭口?   钱昌和钟有行想到这个念头,不由打了个寒噤。他们只顾着气愤,却忘了这茬。   “老钱,老钟,你们来我家前,有没有听世子提过我们兄妹的事?公道,在人心,更在自己。自己没了,谁会记着什么公道?”   玉秀想起前世,哥哥惨死,小四惨死,淑儿惨死,可谁帮他们讨过公道?   现在,淑儿若死了,那自己一定要活着,活着为她讨回公道!   她只想跟哥哥、淑儿和小四一起,好好活着,谁不让他们四个活着,她就跟谁拼命!谁敢阻拦她拼命,她就将那人一起拉下马!   但她不能盲目,无权无势的人,要拼命,也得能走到正主面前才行!   钱昌和钟有行听玉秀这话,只觉有点惭愧。自己两人一把年纪了,被人甩几个冷脸,竟然就忘了细思其他!若是因为他们的强硬,让那些人生出斩草除根的念头……他们没有护住二娘子,已经有愧了,要是再害了大娘子和二郎君,那他们,怎么有脸去见世子爷和大郎君?   “娘子教诲得是,小的,知错了!”钱昌跪下,郑重说道。钟有行也跟着跪下。   “你们不要如此,快些起来。”玉梁拉开纱帐,伸手示意。   两人站了起来,就守在房门口。   过了大半个时辰,玉梁和宫嬷嬷才回到房中。   玉梁一进屋,就走到玉秀床边,看玉秀眼睛还睁着,好像松了口气,坐到玉秀床边的绣墩上,不走开了。   “大娘子,二郎君和奴婢已经将县衙的人打发回去了,他们答应,明日就让我们去领回柳管事的灵柩,让我们返乡。”宫嬷嬷走到床前几步路的地方站定,敛身禀告。   “他们还说了什么?”   “奴婢听着,应该是京城里有人来县衙吩咐了。那师爷说,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认下是盗匪劫道,对活着的人都好。”   这话,就是说他们不认的话,活人也要倒霉了?   宫嬷嬷又详细说了几句。   县衙来的这师爷不肯说是什么人来了,只问宫嬷嬷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不。宫嬷嬷自然是说不知道,那师爷才说你们也是倒霉,手里又没有确实的证据,不然或许还能请唐先生的两个学生上达天听。   宫嬷嬷自然说自己主人家两个娘子和一个小郎君都还年幼,未经过这种事,已经吓坏了,只急着返乡。   那师爷看玉梁才十来岁的样子,又听宫嬷嬷的意思,他们不会再找李承允或谢惠灵做主,心里满意。加上宫嬷嬷出手也很大方,一出手就给了他一对银裸子。   对他们这种县衙小吏来说,颜家兄妹的靠山也还是有分量的。他们还有个哥哥在军中效力,要是将姐弟三个弄死了,他们的哥哥将来找过来,他们不能把上头的人扯出来,就得认下某命的事。   所以来的时候,县太爷吩咐过,让他探探话,颜家兄妹若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就打发他们快点离开。   既然不打算将他们弄死,颜玉梁御前得了赏赐,御口亲赐国子监读书,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他们也乐得结个善缘。   所以,那师爷听宫嬷嬷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姐弟俩压根不知为何祸从天降,吓坏了,急着回家。   师爷就松口答应他们去县衙领回尸身,第二天就放他们走。   “大娘子,奴婢听那师爷的意思,京城来的人,只怕还没走,正在县衙等信儿呢。”   “好的。老钱,明日你和宫嬷嬷一起,去县衙领回柳絮的灵柩,我们明天上午就走。老钟,你让伙计等在这里,若是大公子或谢公子派人来了,就告诉他们我们回乡了。”   钱昌和钟有行领命,听玉秀的声音有些疲惫,到底刚刚苏醒,两人连忙告辞。   玉秀让玉梁脱了外面的衣裳,就躺在自己床里面睡,让宫嬷嬷也再歇一会儿。   宫嬷嬷熄了灯,窗外一缕清冷月光洒到床前,中秋已过,天气渐寒。   ☆、367章 撒钱离镇   第二日一早,宫嬷嬷和钱昌去县衙领回柳絮尸身,自然免不了又是上下一番银钱打点。   旭日初升时,玉秀已强撑着起身,将东西收拾好,看到玉淑的衣箱,眼眶又有点发热。她将那股酸涩忍回去,淑儿一定没事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没见到,说明淑儿一定还活着!   玉梁也收拾好东西,“二姐的东西,大姐,我帮你一起收拾。回头二姐回家了,免得说我们把她东西乱放。”说着上前帮玉秀一起盖衣箱。   玉秀摸摸他的头,应了声是。两个丫鬟双喜和双庆有些轻伤,没大妨碍,上前将这些东西一一抱上马车。   很快,宫嬷嬷和钱昌将柳絮的灵柩领回。   客栈店家不答应他们将灵柩放店里,钟有行带人在镇外一处空地扎了棚。   玉秀带着玉梁从客栈退房后,坐马车来到镇外。   这里,宫嬷嬷已经准备了香烛果品纸钱等物,钱昌从镇上雇请了几个抬灵送灵的人,还买了一辆平板马车。   马车上装满了冰块,从南山这边回到东屏村,少说也得大半个月。天气虽凉快了,可尸身还是得靠冰块保着以免损坏。   玉秀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蜀中送信。他们回明州时,会路过兰江的砚山码头,蜀中到兰江的砚山码头,水路还方便。玉秀只望赵全生能赶得及到兰江,见柳絮一面。   柳絮是为了救她们姐妹而死的,玉秀换了白色素净衣衫,在她灵前拈香跪拜。   双喜和双庆两个丫鬟在灵前烧纸,轻烟浮动,纸灰袅袅。   四个壮汉将杠子插入早就打好的绳结,准备将棺木抬起放到马车上。   “起灵啦!”他们在镇上雇请的一个礼官高声喊道。   四个壮汉一起用力,没想到,那棺木纹丝不动。   做这行当的,都是胆大的,不信邪地喊了一声“起”,憋足劲用力,却还是不能抬动。有人觉得不对劲了,面面相觑。   柳絮的棺木,是在镇上临时买的。临时买的,自然买不到上好的老木材做的,所以,这分量不可能四个人都抬不动。   “这是有放不下的事吧?”有人轻声嘀咕道。   双喜和双庆吓得脸色有些发白。   玉秀将玉梁交给宫嬷嬷,走到棺木边,伸手轻抚着棺木,“柳絮,我们先回家吧。这里离东屏太远,路上还要走好久。我让人去蜀中送信了,让老赵赶到砚山码头来送你。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你的仇,淑儿的仇,你若是在天有灵,这仇,我们一起记着!”   她轻声呢喃,好似柳絮在眼前。   众人听不清她说了什么,看着纸灰袅袅,打着旋儿飞起,往南边飘去。   玉秀说了好一会儿,体力有些不支,退开几步。   那四个壮汉再用力,居然将棺木抬起了。   双喜和双庆撒下纸钱,那纸钱落地,居然有叮叮当当的声音,有人发现,这家人的纸钱里,居然还有铜板!   原本看热闹的,正谈着那棺木起灵的异事,看到铜板,众人沸腾了!没人顾得上忌讳这是送灵的,也没人管什么害怕不害怕了,众人追在后面,趴在地上捡起铜钱来。   一行人上了马车后,玉秀和玉梁的马车在前,运了棺木的马车在中间,宫嬷嬷带着双喜和双庆坐的马车在最后。   马车晃悠悠跑动,纸钱还不时撒落。   走出小镇很远,还有人追着不放,沿途有村子听说这灵车后有铜钱捡,也纷纷追在后面。   一直在官道上跑了好久,不再撒纸钱了,陆陆续续的人才散开。直到最后一个人也死心离开时,他们已经离开南山几十里路了。   钱昌和钟有行再一次见识了大娘子的谨慎。县衙放心了,还是引出了这么一出大动静,一篮子铜板,换了几百人沿路护送。   他们佩服,又有点心惊,若不是看大娘子难掩红肿的眼皮,他们甚至会疑惑,大娘子为什么都不伤心呢?人在伤心之下,还能想到这些事。   他们自然不知道,前世,玉秀伤心了十几年,再伤心的时候,她都能将泪压在心底,笑着为那些贵人敬一杯酒。   两人觉得玉秀小心太过,他们自然不知道,他们离开后,有三人离开县衙,匆匆回京复命。   在城门口,两人遇上丁三爷一行人,稍稍侧身躲开。丁三爷一行人忙着出城,压根没有多注意。   这三人来到皇城外的东锣鼓巷,进了一座府邸。   这座府邸,正是太后娘娘的娘家镇国公文家的宅院。因为老国公早已去世,如今文家嫡系只有现在袭爵的国公爷文峥还有族中排行第九的文九爷文峻。   这两人和文太后都是一母同胞,三人感情不错。   文九爷年纪最小,比文太后、文国公小了快二十岁。兄弟俩分家后并没再起院落,只在府内隔了墙,文九爷外面开了一扇大门,没事时还是一个府门进出。   这三人进了文九爷的府邸,来到前院书房外,刚想找人通禀,刚巧书房里一个管事出来,看到他们三个。   “九爷起了吗?”这三个连忙打听。   “昨日国师送了两个美人来……”那管事挤了挤眼,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猥琐的笑,“九爷昨晚带着歇在闻香阁,还没起来呢。”   这三个人听说九爷还没起来,也不敢拿小事去吵醒,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总算等到文九爷到书房。   文九爷听三人说颜家姐弟俩已经带灵启程回乡,打了个呵欠,“你们去国师府告诉王道长,让他不用担心了。”   “九爷,我们回城时,遇到靖王府大公子身边的那个管事丁三,看那样子,是要出城去。”   “李承允?怕什么,他想巴结太后娘娘一直没巴结上,只好守着谢惠灵,谅他也没什么能耐。”   “国师昨天说想求太后娘娘……”   “蠢!这种小事都去烦扰太后娘娘,不是笑话吗?”文九爷嗤了一声,王丹阳这种有色心没色胆的,底下人抢人出事,就吓得睡不着了。   ☆、368章 朝中纷争   文九爷文峻,因为有太后娘娘的宠爱,在京城里,一向顺风顺水。   王丹阳昨日来求助,只说是颜家姐妹貌美如仙,他的徒弟想带回来献给九爷。没想到不会办事,没抓回来,还死了一个。   他当然不会提到武帝也见过玉秀之事,只说怕颜玉梁找两个师兄帮忙找自己麻烦,求九爷给想个办法。   文九爷才能平平,在礼部任着闲职,平时倒喜欢和僧道往来。   武帝有寻仙防道的心思后,文太后吩咐他找些得道高人,引荐给圣上。   他多方打听之下,找到了王丹阳。而王丹阳也不负厚望,果然得了武帝宠信,如今连国师都封了。   文九爷引荐有功,武帝多次赏赐褒奖。   王丹阳感念引荐之恩,明面上没公开投靠,暗地里很听他话。   就为了这,文九爷也得为他设法。   更何况,王丹阳还提到了颜玉梁的师兄。   颜玉梁的师兄,不就是李承允和谢惠灵吗?这两人,文九爷很不喜欢。   因为武帝无子,前朝后宫,为了继位人选,早就暗潮涌动。   这两年武帝年纪渐大,眼看着求子无望。众臣曾提出在皇室中过继一个。结果武帝大怒,以怀有不臣之心的名义,将谏言最烈的老御史给杀了。   朝中重臣,除了成王这样,历代以来,只忠于坐在龙座上的皇帝,从不参与储位纷争。   其他大臣们怕武帝怀疑自己的忠心,不敢再催促讨论储君之事,私底下,却从未停歇过。   滕王造反,现在能选的继位人选,就落到福王府和靖王府两府头上。   论血脉亲疏,是靖王一脉更名正言顺。   论年龄才干,也是靖王两个嫡子呼声最高。   对朝臣来说,幼主登基不是好事,靖王两个嫡子都已成人,更是上佳人选。   到底选谁,却各自有不同想法。   对文家来说,李承允是唐赫章的弟子,成王妃是他嫡亲姨母。对李承允来说,文家的支持只是锦上添花。而且文太后觉得李承允性子隐忍沉稳,只怕不好控制。   反倒是李承恩,他的外家刘家没什么人,母亲刘氏还在世,可只能在靖王府中做主,若文家扶持他,雪中送炭,也不怕有别人分庭抗礼。   没想到,谢皇后默默无闻了十多年,这当口忽然跳出来,对李承允百般关怀。谢惠灵更是和李承允时时一同出入宫廷。摆明了谢皇后和谢家,是要支持李承允了。   如今宫中,谢皇后竟敢和自己的大姐文太后分庭抗礼。   朝廷里,谢家文家也各自纷争。   文九爷早就有些不忿了。   若不是文太后不许他随便出头,他早就想给谢家一点颜色看看。   他没见过玉秀姐妹俩,对美色倒还其次,可王丹阳说颜玉梁的两个师兄,他一时想起李承允和谢惠灵来,觉得若从颜家下手,逼得这两人出头,倒可趁机收拾。   王丹阳说过自己的大徒弟静虚的腰牌不见了,可能落到颜家手里了。   “对了,颜家姐弟俩没拿腰牌出来?”   “九爷,那县太爷说,颜家手里,估计没证据。他们师爷说,颜家大娘子又伤又吓,起不了床。颜玉梁才十岁,听他说盗匪劫道,吓得脸色都白了。”   文九爷点点头,小孩子嘛,见血不得吓死?   “那让你们下手,为何没动手?”   “九爷,那颜家姐弟俩不知哪里的风俗,撒纸钱居然夹着铜板。沿路的村人,都穷疯了,跟着捡钱,后来就过了南山镇。小的看再走就出了京城地界了,怕您在府中挂念,就……先回来回话了。”   这人说着,看文九爷唔了一声,并未对他自作主张发怒,放心了。   文九爷让人去吩咐南山知县,让他逼迫颜家姐弟认下是盗匪劫道,若颜家姐弟不认,就趁机拿了下狱,跟谢家一比高低。   若她们认了,就逼着她们签字画押,也算替王丹阳了结了这事。等他们离开南山时,选个路上无人的地方,再将他们给灭口也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现在,这些人回报,玉秀姐弟觉得知县所判有理,又吓坏了,急着返乡。这事也算了结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想到颜家这暴发户,居然拿铜钱当纸钱撒,沿路招了那么多人,不能下手。   文九爷想想,这些也不算什么,颜家姐弟离京,事情也了结了。   虽然没能找谢家的晦气,可就派人吩咐两句话的事,自己白得了王丹阳两个美人,还有好些金银珠宝,也是美事。   “行了,也不算什么事,你去国师府走一趟,让王丹阳放心吧。”文九爷懒得再花心思,指了一个让他去国师府报信。   王丹阳正在府中提心吊胆,听到文九爷派人来了,连忙请进来。   王丹阳的大徒弟,就是昨日带人去抓玉秀姐妹俩的那个大师兄——静虚,此时也正守在边上,马屁没拍成,还惹下麻烦。躲开又怕错过消息,可凑师傅面前又要挨骂,他蔫头耷脑地缩在屋角。   文九爷派来的人将南山的事略说了几句,告诉他们颜家姐弟已经带灵返乡了。   王丹阳和静虚传的话后,舒了口气。   以他如今的地位,也不会将颜家兄妹放在眼里。可李承允和谢惠灵,他还是忌惮的。   武帝对他宠信,目前还仅限在养生之道和命理冲撞上。朝臣们反对时,武帝还是会听从谏言的。比如封他为国师,因为钦天监和御史们的反对,武帝只给了他国师的名头,却没给他国师的品级。   现在文九爷出头,将这事料理了。就算闹到圣上面前,有文九爷顶着,料李承允和谢惠灵也奈何不了他。   唯一的麻烦,就是武帝对玉秀,会不会念念不忘?若圣上还惦记着,知道他竟然也惦记那两个小美人,甚至还不小心弄死了一个,会不会龙颜大怒?   王丹阳正想着要如何做,文太后派人来见他,吩咐他办件事。   王丹阳听完大喜,太后娘娘这吩咐,来得太及时了,他想着得尽早将这事给办妥才行。   ☆、369章 国师观天象   次日,武帝下了早朝,正在皇后宫中用早膳,康顺来禀告说国师觐见。   谢皇后微微皱眉,笑着将粥端给武帝,“圣上,臣妾昨儿听娘家侄子提起,说朝中大人们,对王真人封为国师,有些不满?”   武帝今日心情不错,听谢皇后的话,笑着说,“自古儒道不相容,天生的冤家。”   “王真人方外之人,想来也不在乎这些名利之事。”   “这倒也有理。不过朕且看着,王丹阳是有几分道行的,他说着几年里朕必会诞下龙子,且待皇子降生,再给他赐国师印绶。”   武帝,登基之初轻徭薄赋、更新吏治,做了不少事。如今年纪越大,疑心渐起,因为没有皇子,他总怕大臣们结党乱政,皇室中人妄图篡位。可他也是想做明君的,所以在政事上,还是会做出纳谏的样子。   再说,他觉得王丹阳为了国师之位,或许会拿出真本事来,等他有了皇子,就让他做个名副其实的国师又有何妨?   谢皇后知道生子这事,是武帝的执念,连忙惊喜地问,“圣上,王真人真这么说?”   “恩,他进宫时就说,机缘到了,自有龙子降生。朕身体安康,你们身子也都无恙,为何宫中迟迟不闻婴啼?王丹阳进宫后,吃了他的丹药,朕觉得身子都强健了。”   “那真是太好了,臣妾身子不争气,就指望宫中哪位妹妹有福诞下皇儿。圣上,王真人既然这么说了,不如就告诉他,待皇子降生,就赐他国师印绶,又能褒奖他的功劳,又能堵了那些御史门的口。”   “不错,朕就是这么打算的。”武帝点点头,“你一向知书达理,等皇儿降生后,就抱到你膝前养着,朕如今觉得身强体健,我们亲自教养他长大成人。”   他虽然觉得自己长生有望,可能养几个皇儿,也是不错的。   “臣妾谢圣上恩典。”谢皇后连忙跪下谢恩。   武帝扶起她,帝后二人其乐融融地用完早膳,武帝到前殿去召见王丹阳。   武帝自觉吃了丹药身强体健,可太医却说圣上吃了阳性之物,若时日长了身子会被掏空。   谢皇后心急,却不敢出言阻止。   宫中多少妃嫔美人,觊觎她这皇后之位。她若开口劝谏,必有人说她不愿圣上身子安康、居心叵测。以武帝多疑的性子,指不定就信了。   再说,还有文太后。这几年,她在宫里收拢了不少人。她不是武帝的亲生母亲,往年总是深居仁寿宫。这几年,却渐渐露于人前,比如露华香一事,就是她出面跟武帝说纳为贡品的。   宫中女人们,隐有隐的道理,露面有露面的情由。   想到文太后在先帝时,一力促成武帝登基之事,谢皇后想,她必定是还想再保文家几十年富贵。   而自己呢?她若想以后的日子舒心,也只能学当初的文太后。   谢皇后微微叹气,“这王丹阳一早过来,必定是有事,让那边有消息就尽快报过来。”   她的心腹女官答应着,急匆匆退出去了。   武帝来到前殿的玄妙观,王丹阳正在玄妙观外候着。他穿着一身道袍,面容沉稳,须发皆白,看着更是仙风道骨。   听到静鞭声,他连忙转身,冲着走下步撵的武帝大礼参拜,“臣王丹阳,参见圣上。”   “王真人免礼。”武帝笑着伸手,示意平身。   宫中,为了宫里主子们礼佛拜神,专门修建了一座小寺庙和一座小道观。   玄妙观,就是道观。   王丹阳得了宠信后,武帝赐他在玄妙观讲道,甚至允他宫门落匙后可在观内过夜。不过王丹阳以避嫌修炼为名,都是离宫住在宫外的。   武帝走进玄妙观偏殿,康顺带人送上茶点后,带人退到边上守候。   王丹阳再次行礼之后,跟武帝说,“圣上,臣昨夜夜观天象,发现紫微帝星越加明亮,而紫微星边上,有一客星若隐若现。”   “哦?这做何解?”   “圣上贵为人间帝王,紫薇星明亮,是圣上江山稳固之兆。这都是圣上治理之功,也是三清庇佑之福。”王丹阳说着,跪下贺喜,狠拍了一顿马屁。   “那客星做何解呢?”武帝听说紫薇星明亮是吉兆,笑容更多了几分,又追问道。   “圣上,微臣斗胆泄露天机,这客星,应该就是皇子之兆了。”王丹阳压低点声音,神秘地说道,“圣上一直未能诞下龙子,只是因为机缘未至。如今子星隐现,说明机缘到了。”   “你是说后宫中将有人诞下皇子?”   “圣上,请恕臣妄言!”王丹阳郑重跪下说道。   武帝被他搞得一愣,“恕你无罪,说吧。”   “圣上,臣观宫中气象,贵人们自然都是尊贵的,只是少了些旺子之气。而且宫中有一股红光压制,只怕圣上子嗣单薄,与这红光也有关。圣上应该再选贵人,充盈子嗣。”   再选贵人?   武帝没想到,王丹阳大清早进宫,竟然是劝谏自己选秀的。   这两日,一来是因为蜀中自那次报捷的战报后,几日没有新战报传来。二来,他看着后宫那些女人,只觉索然无味,味同嚼蜡。   所以,他难得独眠了两日。   王丹阳说的选秀,倒也合他心意。三年一选,如今算算,明年倒也是选秀时候了。   “那贵人在何方呢?”   “圣上,臣看着,贵人在西北方。”王丹阳说着,还报了几个生辰八字出来,“这几个生辰的女子,必定是贵重无比。”   武帝听他说贵女在西北方,年龄有十四五的,也有十六七的,不由暗暗失望。   不过选秀重要,子嗣也重要,他看了康顺一眼。   康顺明白圣上的意思,连忙一一记在脑子里,回头选秀时好交代下去,让那些大人们不要误了贵人。   王丹阳看武帝听进自己的话了,又拿出一只锦盒,“圣上,这是臣新炼制的两枚仙丹。”   武帝看那丹药指甲盖大小,乌黑透亮,微微一笑,康顺连忙接过,送下去让太医验证无毒后,再呈给武帝服下。   ☆、370章 意欲何为   武帝想着选秀这事,还是得告知皇后一声。自来选秀,都得皇后出面。   武帝心里拿定主意后,兴冲冲又来到皇后宫中。   谢皇后听说武帝去而复返,愣了一下,待听武帝说要选秀,她端了茶送到武帝手中,笑着说,“算起来,明年又到选秀的时候了。圣上不提,臣妾也正打算要向圣上禀告此事呢。臣妾想着,明年选秀,就和往年一样,到明年二月里头,就先诏令下去。”   武帝听谢皇后说已经想着选秀了,满意地点点头。这皇后虽然未能为自己添个一儿半女,但若论贤惠懂事上头,谢皇后还是堪称贤内助。   “这事你看着安排吧,只有两条,一条是王真人提了几个生辰八字,西北方向这几个生辰八字的女子,先选进来。这第二嘛,”武帝敲着桌子,略一犹豫,“其他的,等明年过了正月再说吧。”   谢皇后微微诧异,圣上这话,明显意有所指。既然武帝不多说,她也不多问,该知道的,回头自然会知道。   果然,武帝吩咐完后走了,康顺留下将几个生辰八字报给皇后知晓。   皇后一听这几个生辰八字,心中不由暗恼。   谢皇后出身登州谢家,是谢惠灵的姑母。   谢家嫡女中,谢惠灵的二姐谢画楼,今年十六岁,长相柔美多才多艺,因为算命的说她命格贵重,家中觉得不能草率婚配,才至今待字闺中。   谢家决意支持李承允,有意将谢画楼许配李承允为妻。   王丹阳提到的几个生辰八字中,就有谢画楼的生辰!   这事,自然不会是巧合。   谢皇后看着那写着生辰八字的字,“康顺,这几个八字,是王真人指定要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王真人说这几个八字的女子,都是旺夫益子的有福之人。”康顺恭顺地回道。这种事,明眼人一猜即知,他没必要为这显而易见之事,得罪皇后娘娘。所以,竹筒倒豆子,将王丹阳的话略说了几句。   登州就在京城的西北方向,又是这个生辰八字,这摆明了是要拖谢画楼入宫了!这王丹阳,怎么敢如此大胆!   谢画楼生辰八字,外人怎么会知晓?   谢皇后暗自恼怒,让人传信给谢惠灵,让他进宫陪自己说些闲话。   王丹阳差事办成,心满意足地离宫。他并不知这几个生辰八字有什么讲究,反正文家的吩咐,他照做就是了。   到了晚间,这消息传到了靖王府。   李承恩听说王丹阳这事办成了,不由眉梢微挑,止不住笑了。   李承恩已经与镇国公文峥的嫡女定亲,婚期定在明年。   李承允借着同为唐赫章弟子的身份,与谢惠灵日渐亲近,打得自然是谢家支持的主意。他现在釜底抽薪,谢家可没第二个年纪适当的嫡女了。   他正邀了金元宗在家做客,将这消息告诉了金元宗,“金尚书,您可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连谢家谢画楼的生辰八字都知道。”   金元宗嘿嘿一笑,得意地摸着下巴的胡子,手伸到脖子处没摸到胡子,他手一僵,往上抬了抬,才算碰到胡子了。可那得意就少了几分,看着有几分滑稽。   他这胡子有点短、有点稀疏,配上他那尖嘴猴腮的面相,看着不像尚书,倒像是哪家的账房。   原本,他的胡须还是保养的不错的。   可恨在东屏村时,被王彬带人打了,硬生生将自己的胡子揪短也就罢了。下巴皮肉受伤,伤口愈合后,有疤的地方竟然不长胡子了。   美人没得到,还莫名背上个杀人的黑锅,被王彬这个酸秀才打了。若不是文家人指点,让他及时祸水东引,他别说户部尚书之位,只怕连命都要没了。   他重得了圣上信任,又得了尚书之位,可是,还得了“狎妓钦差”的绰号,沦为笑柄。   事后他想找王彬的晦气,王彬却成了靖王府大公子李承允的幕僚客卿。后来一路扶摇直上,居然中了解元。   他倒沉得住气,没有进京赶考,只跟在李承允边上。一直到李承允进京,才跟着进京。   这些,都拜李承允所赐!   金元宗想,就像文国公说的,若李承允登基,他这户部尚书必然做到头了。   反而是李承恩,在明州时与他有些交情。若李承恩登基,他也算是从龙功臣,自可高枕无忧。   李承恩说那句后,看着金元宗,显然是等金元宗解惑。   金元宗对李承恩的性子也略有知晓,这人刚愎自用,喜欢一切尽在其掌中。   “不瞒二公子,下官会知道谢画楼的生辰八字,也是凑巧。内人也是出身登州的,娘家与谢家还算远亲。以前听谢家人说过,说是谢画楼命格贵重,谢家不想轻许,才会至今待字闺中。”   李承恩哈哈一笑,“这可真是我大哥不走运,好好的一个美人儿,没等议亲,就要进宫了。”   “那也是天佑二公子,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就知道了谢画楼的八字,又偏偏国师就算到这八字旺夫益子呢。这天下若论贵重,贵不过皇家,除了圣上,谁有福消受这美人儿啊。”   “哈哈,金尚书对美人还是念念不忘啊?”李承恩又是一阵大笑,话锋一转,问道。   “嘿嘿,不瞒二公子,下官觉得,在东屏村那事,大公子为何为难下官?八成是为颜家那对姐妹花出头吧?若不是颜家那对姐妹家世平平,或许大公子早就娶进府中了。”   金元宗原本心思已经淡了,但中秋夜见到玉梁时,不由想起曾见过的玉秀和玉淑。当时年纪尚小,已是美貌天成,如今又大了点,不是更加美艳动人?   他一直没想通,自己到了明州府,因为顾忌这李承允与成王府的瓜葛,对李承允一向是客气有加的。   李承允为何要与自己作对?   再一想,李承允   李承恩只见过玉秀姐妹俩一眼,还是隔着幕篱的,倒没金元宗的感慨。   看金元宗念念不忘的样子,他笑着说,“金尚书看上她们,也是她们的造化。等以后若有机缘,我帮你保媒,让那颜玉秀进了金府。”   金元宗得到这保证,笑眯了眼。   ☆、371章 密信到军   选秀的事,没多久就明旨下发到礼部。消息灵通的权贵们,纷纷忙碌起来,忙着嫁女的,忙着悔婚的,还有四处打听生辰八字打算巴结贵人的。   留在京城的洛安,被这几天一连串的事,吓得心惊肉跳,一连放了四只信鸽出去。   他只望自己的信送得及时,世子爷不会回来扒了自己的皮。   眼看着信鸽飞入云霄,洛安双手合十:上天保佑,让世子爷快点回来吧。在王爷和王妃眼皮子底下做事,还要瞒着王爷和王妃,他只是一个小厮啊!   可惜,洛安再祝祷也无用,蜀中平叛之战,绝非十天半月能了结。   滕王在蜀中经营多年,蜀中又是山高路险、易守难攻的地形。   周明率军一路追赶蜀军,攻克青州后,蜀军退回兰江,进入蜀中。   平叛大军进入蜀中后,战事进程就慢了下来。   周明熟悉北地,这次平叛的将领们,也多是北地集结过来的。草原平川,骑兵飞驰,在北地,他们是出匣猛虎、罕有敌手。   可蜀中的地势,和北地完全不同。   高山恶水,骑兵再勇猛,也只能牵着马走路。   林深草密,北地习惯的战车长枪,压根施展不开。   他们刚入蜀中时,狠吃了几次亏。   幸好,军中还有熟悉山林之人。   玉栋长于山野,从小跟着颜庆山上山打猎、下河捉鱼,对山林河流很是熟悉。   加上他跟着洪天锡习武读书时,洪天锡自己对西南熟悉,经常拿年轻时在西南征战之事做例子,教他兵法。   玉栋虽然没来过蜀中,对蜀中情势并不陌生。   所以,他几次献计献策,永定军逐渐站稳脚,扭转劣势。   周明在带兵打仗上,是天生的好手,玉栋几次献计后,他也摸索出蜀中作战的方略。   如今,滕王已经节节败退。   可是,每处险要关隘,都免不了一场恶战。战事要结束,还得要些时候。   这日午后,周明率军攻克了云都外围的一座关口,鸣金收兵。   他一身甲衣血迹未干,回到营帐打算梳洗一下。   亲兵拿了四封密信送进营帐,周明一看那竹筒,知道是京城来的飞鸽传书,再一看那竹筒上的记号,知道是洛安传来的。   “一起送四封,他是嫌信鸽太多吗?”周明嘀咕了一句,也顾不上梳洗了,拿过手巾匆匆擦了擦手,就拆开竹筒看起来。   洛平看世子爷那眼含期盼的样子,不敢留下煞风景,想想还是先出去给世子爷拿晚膳来吃吧。今日这仗,从清晨打到傍晚,军中人都没顾上吃饭。现在这城关拿下了,总算可以吃顿安稳饭了。   周明没管洛平去留,一目十行看着密信,开始忍不住喜上眉梢,玉梁受了封赏,还被赐国子监读书。那等自己回京去,不就天天可以看到秀秀了?   等看完最后一封密信,他脸色突变。   王丹阳,那个招摇撞骗的跳梁小丑,竟敢觊觎秀秀!   周明恨不得飞回京城去,将王丹阳那无耻小人的眼睛给挖了,他是什么东西?花言巧语,仗着文家引荐,在京城里招摇撞骗,也就是武帝身边的弄臣而已。   平时渔猎美色也就罢了,竟然敢把主意打到秀秀身上去!还害死了玉淑!   玉秀对哥哥、弟弟和妹妹的爱护之情,周明都看在眼里,玉淑死了,她得多伤心!   周明又急又气,偏偏他远在蜀中,鞭长莫及,只气得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木椅。   洛平正端了晚膳走进营帐,想着世子爷刚刚打了胜仗,又有京城的好消息,心情不定不错。主子心情好,他这小厮心情自然也好,他一手端饭菜,一手撩起营帐门帘,刚想走进去。就看到迎面一团黑影飞来。   洛平身手过人,反应也快。他撩营帐的左手往前一伸,抓住了那只椅子,右手托盘一歪,饭菜差点打翻。幸好周明只是泄愤的一脚,没用上太大力道。   洛平放下椅子,“爷,京城有什么变故?”   周明闷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洛平看周明脸色不虞,还想再说什么,门外亲兵叫了一声“颜副将”,原来是玉栋到了。   玉栋为人踏实,做事厚道,又屡次立功,如今已经是军中的副将了。   周明听说是玉栋来了,将端手里的茶碗放到一边,玉栋身后,还跟着赵全生。   玉栋和赵全生也是甲衣带血,显然也刚回到营帐,还没来得及梳洗。   “参见世子爷!”军中礼不可废,玉栋和赵全生抱拳行礼后,也不和周明客套,“世子爷,刚刚家里来人送信,说我二妹妹出了意外,还有柳管事……”   玉栋说着,看了赵全生一眼,犹豫着不忍说下去。   “世子爷,柳管事我小的未过门的妻子。小的斗胆,求世子爷恩准,让小的回去。”   周明对柳絮没什么印象,听玉栋和赵全生说了,才想起是玉秀底下的一个管事女子。洛安送来的信里没提到柳絮,原来她是赵全生的未婚妻。   赵全生看周明沉吟,咬牙跪下求道,“世子爷,小的从军,一为为国效力,二是想着男子汉大丈夫,总得求个封妻荫子。如今……她死了,小的只想回去,送她入土为安。”   “赵全生,你若走了,这拼死立下的军功,就全得一笔勾销了!”   赵全生作战勇猛,也立下了战功。   军中将士不能随意离开,否则作为逃兵,被抓到是要处斩的。赵全生若偷跑就是死罪,若想光明正大的回去,就只能是以玉栋身边下人长随的身份走,那他所立下的军功,也就不会记录在册了。   “小的不在乎,小的是颜家的大管事,本来就是跟着大爷到军中的。”赵全生毫不在乎地说道。   周明看他心意已决,不再多劝说,“好,既然这样,你回去收拾一下,马上走吧。”   赵全生磕头谢了,一骨碌站起来,急着要跟来报信的人走。   玉栋犹豫一下,看着周明,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说。   昨日周明跟众位将军说,拿下这处关隘后,大军可以修整几天。   ☆、372章 男儿担当   周明刚才踢了一下泄愤后,此时冷静了些。   他心里也和玉栋一样,猫抓狗挠般挂心。可他是一军主帅,底下几十万大军的性命尽在他手中。   玉栋犹豫着想开口,周明正想着如何安排,军营外忽然传来咚咚咚的鼓声。   周明将几封密信往怀里一塞,“怎么回事?”   玉栋也将所有心思压下,战事当前,他们就算想飞回去,也飞不走。结束战事,才能尽快回家。   “小的去看看。”洛平说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出帐外。片刻后回来禀告,“爷,是敌军想偷袭,已被拦住了。”   原来是蜀军守关那将领,关隘失守,怕回去要被滕王处置。他倒是傻大胆,居然带了残兵回来想要偷营。   周明治军,军纪严整。就算是大胜之后,巡逻的将士也不敢怠慢。所以蜀军刚到营地边上,就被发现阻击了。   周明拿起头盔戴上,这种时候,他得先去大帐那边主持大局。   玉栋犹豫着跟着走出帐门。   周明走到营帐边,脚步一顿,转身对洛平吩咐,“你马上给洛安传信,让他亲自去南山码头看看,务必查找到颜二娘子消息。另外,安排几个人,让他们跟着赵全生走。”   玉栋听周明安排周全,听着鼓声不断,不再多说什么,抱拳退下,先赶到大帐去。   周明犹豫一下,还想再安排什么,一时却想不起来,亲兵过来禀告说大帐那边几位将领们都已经到了,他看看身处的崇山峻岭,捏了捏拳头,就算要收拾王丹阳,也得先结束这场战事再说。   他想了想,返回帐中匆匆写了几行字,让带去给玉秀。   赵全生匆匆带了几个人,找船走水路出蜀中,到了砚山码头那边。   第二日,玉秀一行人就赶到了。   从京城南山到兰江,这一路上因为带了柳絮的棺木,沿途客栈都不肯借宿。   钱昌和钟有行本来想着分开两路,让玉秀和玉梁住客栈,再让人护着棺木在外面走。   玉秀却难得固执而强势地拒绝了,“柳絮是为了救我才过世的,我不能护住她性命,已经愧疚至极,怎么能为点住宿安逸,就不护她回家呢?”   玉梁也说,“住外面我不怕,以前和我哥、大姐、二姐,我们四个人荒郊野外都住过的,这点苦才不算什么呢。”   两人这么说,其他人也没其他话。   这些人都是投身颜家为仆的,见大娘子和二郎君这样重情重义,心里都是一暖。宫嬷嬷眼见着众人更加尽兴,她做起事来也更加精细,也不像刚来时那样,只听声办事。有时见到有些不妥的,还会主动提醒玉秀。   玉秀对宫嬷嬷的心思自然是明白的。她初来颜家时只求有个容身之所,如今,她是觉得自己这个主人,值得她效力吧?宫嬷嬷虽说是女子,倒颇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气度。   玉秀知道她的心思,却也无力多管她。她对柳絮,是感激,愧疚,也是心疼。   当初九娘也好,柳絮也好,将她们带出青楼时,玉秀觉得就像救出了前世的自己一样。   可现在呢?一个王丹阳,就敢这么嚣张,她面上还是没事人一样,心里,却也有惶恐不安。   客栈不让住,他们这一路上,就住在荒郊野外。到了城镇外面,让人去城镇里买了吃食,他们在野外草草吃了一顿,就继续赶路。   沿路不断买冰块护着棺木。   终于赶到砚山码头,玉秀掀开车帘,她让人去报信,也不知赵全生会不会来。   玉秀让人送信时还不知军中规矩,这两日钱昌和钟有行模模糊糊地说了些,她才知道赵全生若是战事未歇就回来,是算逃兵的。   可是,柳絮是希望赵全生能来送她吧?   从蜀中赶到砚山码头,日夜兼程,快的话只需几日就能打个来回,她若是求情,周明肯答应通融吗?   越接近码头,她也有些沉不住气,频频掀开车帘往外查看。终于,快到兰江边时,看到江边隐隐绰绰有几个人影。   那几个人一看到他们这行人,就赶了过来,走在前头的,果然是赵全生!   玉秀舒了口气,连日紧缩着的心,微微舒展了些。可想到赵全生的前程,又禁不住锁住眉头。   赵全生一身素服,走到玉秀马车边行礼,“大娘子,二郎君!”   玉秀牵了玉梁的手下了马车,看赵全生眼皮红肿,神色憔悴,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马车的后面,就是运送柳絮灵柩的马车。马车四周全是冰块,走近些就感觉寒气难挡。   “老赵,你来了!”玉秀招呼一声,走到柳絮棺木边,“柳絮的棺木还未钉上,就为了让你再看一眼。”   “小的代柳絮谢大娘子恩典!”赵全生却二话不说跪下磕了三个头。   玉秀一愣,更是羞愧,玉梁走上几步扶起赵全生。   “老赵,柳絮是为了救我……才会,才会被人害死的。我,对不起你们!”玉秀敛衽屈膝,郑重行了一礼。   赵全生连忙躲开,不肯受玉秀的礼,“大娘子千万不要自责,小的知道柳絮的心思。她总说是大娘子救了她,为大娘子死了都甘愿。如今,她只是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   玉秀眼眶酸涩,闭了闭眼却再无泪水流下。这几日,她想起玉淑和柳絮,就忍不住流泪,好像,现在泪水已经哭干了,再流不出来。   “你这样让,让我更羞愧。”她低声说了一句,微微错开身,“我打算将柳絮带回东屏村安葬,你看怎么样?”   柳絮和赵全生虽然有未婚夫妻的名头,但他们压根没有成亲。   赵全生也才三十来岁,将来还可娶妻生子。玉秀的意思,是想将柳絮带回东屏村,和自己爹娘、阿公同山安葬。将来清明祭祀,也不至于坟头荒芜。   赵全生摇了摇头,“大娘子,小的蒙大郎君同意,不回军中了。这次赶回来,是为了看柳絮一眼,也是想请大娘子成全,小的还是要娶柳絮,以后,她就是小的妻子!小的成亲后,还想在郎君和娘子手底下做事。”   赵全生竟然愿意娶柳絮牌位!   ☆、373章 渺茫的希望   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情郎!   玉秀脑中浮出这句话,浮起一丝笑意,却同时落下几行清泪。   有赵全生如此,柳絮应该高兴吧?   她不知道赵全生和柳絮何时生情。可赵全生肯为柳絮这样,她为柳絮高兴,又生出几分茫然。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想起周明。   她派人去给赵全生送信,周明应该也知道了吧?他知道王丹阳的事吗?王丹阳如今是国师了,若是知道自己和王丹阳有仇了,他会如何做?   淑儿死了,有人要杀小四,自己差一点就被抓到国师府,这些,周明都知道吗?   玉秀想到这些,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是想见到周明的。   她一路的惶恐不安,很想有人来负担。   在她心里,玉栋、玉淑、玉梁,都是孩子。   李承允、谢惠灵,都只是外人。   当她觉得自己无力想要躲避时,居然第一个想到了周明。   人的心思很奇怪,玉秀没看到玉栋回来,不觉得什么,可看赵全生来了,明知周明身为一军主帅,不可能来,心里却有隐隐失落。   赵全生想要娶柳絮,那柳絮的棺木就不能葬在东屏村了。   赵全生在云昌镇买了一套小宅子,他要将柳絮先安排到那宅子里。   玉秀也只好依他。   “大娘子,小的先带柳絮回去。这几个人,是周世子吩咐来保护娘子——和郎君的。”赵全生想说保护娘子,想到还有人在,又加了郎君两字。   这话刚才他提过,可大娘子那时正在失神,他只好再提一下。   玉秀这次听清了,看那几个人,一身利落的青色短打,领头的看玉秀看过来,上前跪下行礼,沉默少言,不动如山。   这几人,应该和洛平一样,是周明的侍卫吧?   玉秀让钱昌和钟有行先安排这几个,心里,略微踏实了点。   渡过兰江,赵全生带了柳絮灵柩先走,玉秀一行从砚山田庄绕道。   年初经过砚山田庄时,他们姐弟四人想着要上京了,又是初出远门,个个兴高采烈。如今,再到田庄,玉秀拉着玉梁慢慢走进田庄,只觉满心沉重。   就连最活泼好动的玉梁,这些日子也都是沉默寡言的。他大多时候,只安静依偎在玉秀边上,不像往日淘气,也不多说话。   有外人时,他比往日更沉稳,只要不是家里人,他都要自己去见,不肯让玉秀出头。   玉梁觉得,只要没人看到大姐,就没人想抢走他的姐姐了。   他的懂事,让人心疼。   颜锦鹏和韩氏带人在田庄外二里处迎接,大家都是一身素服。   回到田庄后,颜锦鹏看看玉秀和玉梁两人,轻声问道,“秀秀,淑儿真的出事了?”   他接到人报信后,一直想着可能人还没事,现在只看到玉秀和玉梁两人,真的不见玉淑。想到那个柔顺乖巧的堂妹,他也一阵难过。   韩氏忍不住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看玉秀和玉梁只一身素服,伺候的仆妇们也都是素服,无人服丧。想到报信的人说的话,她不由提议道,“秀秀,要不,先给淑儿将灵位搭起来?”   “不,不用!淑儿一定还活着,不用设灵位!”玉秀听到颜锦鹏问起玉淑,正低头拭泪,听到韩氏这话,猛烈摇头,大声说道。   “对,我二姐一定还活着,人掉水里,她又会水,肯定没事的。”玉梁也跟着大声反对,“二姐可能受伤了,也可能是迷路了,才没回家。”   颜锦鹏和韩氏被两人的激烈吓了一跳,可人没了,不设灵位,岂不是让淑儿衣食无着?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韩氏这个嫂嫂走到玉秀身边,轻轻抚这玉秀的肩膀,感觉手底下摸到的都是骨头,玉秀竟然瘦成这样了!她心里怜惜,还是轻声劝道,“秀秀,淑儿这样,我们都难过,可这人没了,要是不摆灵位,淑儿……”   玉秀压根不让她把话说完,还是猛烈摇头,“不会,我们派人打捞过,都没找到。淑儿一定还活着,不然,怎么会捞不到?我们一定要等她,要是设了灵位,淑儿回来,该多尴尬。”   韩氏想说人掉河里,是会漂走的。没打捞着,人可能是漂到下游去了。   可玉秀一向沉稳,此时疾声厉色,好像一匹被激怒的母狼,好像他们再多说几句,就会扑上来撕咬。   她一时不敢接话。   玉梁在边上点头,“大姐说的对,二姐一定还活着。我前两天做梦,还梦到二姐回家了,说给我做好吃的。不许设牌位,不许咒二姐!”   这梦……众人心里一酸。   宫嬷嬷对着颜锦鹏夫妻微微摇头,让他们不要再说了。   大娘子沉稳理智,知道二娘子掉下山崖,看到柳絮死了,她也伤心落泪,却只认定了一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要没找到二娘子尸身,她就相信二娘子还活着!   给柳絮设灵位时,他们就想给二娘子也把灵位立起来。   没想到二郎君一见那牌位,冲上去就扔地上打碎踩烂了。一向温和的大娘子,也厉声呵斥他们自作主张。   两人只说二娘子还活着,不许弄这些东西咒她!   那次,大家都吓坏了,再没人敢提这事。   派人来田庄报信时,宫嬷嬷偷偷跟送信的人说,想让颜锦鹏夫妻俩劝说一下,现在看,也是一样。   大娘子和二郎君一根筋,就认定了只要没找到二娘子尸身,她就还活着。   颜锦鹏和韩氏看两人神情激动,怕他们伤心激怒下身子不好,不敢再提这茬。   颜锦鹏连忙说,“好,好,我们先不提这事,再让人去打听打听,把淑儿找回来!”   听到去找人打听,玉秀倒是能听进去,“我已经传信给木海,让他带人打捞,应该快有消息了。”   其实,她也知道希望渺茫,只是,她若相信淑儿真的被害死了,也许,离开南山时,她就不能那么沉稳了。   颜锦鹏和韩氏看她和玉梁都是神色憔悴疲惫,眼底红丝隐现,连忙让他们快歇息一下。   ☆、374章 安心好眠   玉秀将玉梁打发下去歇息,自己打算见见周明派来的人,顺便打听一下玉栋在那边如何了。她不想太多人知道这几人的来历,只留了宫嬷嬷在房中伺候。   宫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能被娘子视为心腹,令她高兴也觉有面子。   钱昌带了领头的来见玉秀,那人偷眼看了几眼,暗叹难怪世子爷忙着战事,还要分心派他们来保护,这大娘子真是好人才。   他心中想着,神态恭谨地将周明匆匆写就的信递上。   “见过大娘子。小的几个都是王府中的护卫,世子爷吩咐我们就留在这,保护娘子和郎君,等世子爷战事了结。”   这人倒是谨慎,短短几句话,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来这就是为了保护玉秀姐弟的,如果有其他吩咐,他们是要等周明说了才听的。   玉秀前世见识过周明身边的护卫,少言精干,那时,洛平是护卫头领,只有他还会多说几句,其他人是一句话都不多说的。   所以,她也没多说什么,接过周明的信。   这人看玉秀看信,想气洛平把信交给他时,嘱咐务必没外人的时候,尽快交给玉秀,还得帮世子爷说说好话。   他琢磨着应该如何说好话,杀人护人他都在行,为人说项的事,没做过啊。   他憋了半天,还是实话实说道,“大娘子,这信是世子爷写的,当时蜀军偷营,世子爷没来得及多写。”   前世玉秀也见过周明的字迹,那时的周明,字迹刚劲有力,锋芒暗敛。   她展开纸条,看信上只写着八个大字“顾好自己,一切有我”,这字迹一看就是匆匆写就,潦草地很。最后的“我”字落笔稍重,最后一勾,高高提起,透出几分自信和张扬。   听这人说当时是蜀军偷营,周明必定是赶着去打仗的,难怪字迹如此匆忙。   她又问了几句,得知玉栋已经升为副将了,连日阴霾的心情,总算稍有舒展。   又说了几句后,钱昌看天色已晚,带人下去。   宫嬷嬷伺候玉秀洗漱后睡下。   玉秀这一路一直绷紧着一根弦。   她什么都不想,只想着两件事,一是要将柳絮好好地带回家。二是要护好玉梁护好大家,让大家平安回家。   就算过了润州,明知不可能再有什么凶险,她还是睡不着,每夜睡一两个时辰就会惊醒,然后去柳絮灵前上香,再静静坐着,听着荒野里秋虫鸣叫,直到天明。   现在,柳絮被赵全生带走了,她躺在床上,忍不住又拿出周明的信看了一眼,将信塞到枕头底下,好像精气神一下被抽光了,躺在床上就昏睡过去。   玉秀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头脑昏昏沉沉的。   她听到房外有熟悉的人声,仔细一听,原来是洪师傅和洪伯的声音。两人正低声和玉梁说话,说大夫说大娘子没有病,只是太累了,才会睡得这么沉。   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玉秀有些疑惑地张嘴想喊人,却发现喉咙有些干,一时发不出声。她动了动手,想要起身。   守在床边的宫嬷嬷,被玉秀的动作惊动了,看玉秀正睁着眼睛,疑惑地看自己,惊喜地说,“大娘子,您总算醒啦!您哪里觉得不适?奴婢去请大夫来。”   “我没什么不适,就是睡了一觉,能用什么事?好端端地不用请大夫。”玉秀终于说出话来,就着宫嬷嬷的手撑坐起来,“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外面的是谁?”   “大娘子,您醒了就好。您这一睡,可把大家吓坏了。您都睡了三天了。”宫嬷嬷帮玉秀将被子移开,看枕头底下露出的书信一角,连忙又塞回枕头底下。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   这三天里,玉秀睡得昏昏沉沉,怎么叫都叫不醒。可那手,还是捏着枕头一角,若有人动到枕头,她的手就会捏得更紧。就好像,这枕头,是她唯一信任的依仗。   “我睡了三天?”玉秀也有点惊讶,自己怎么会睡这么久?   难怪她觉得腹中饥饿,浑身无力。   “大夫说您是几日没睡好,太过劳累了。如今心神一松,就多睡了会儿。”   宫嬷嬷拿了一套衣衫给玉秀穿上,手脚麻利地帮玉秀挽了个发髻,嘴里也没闲着,“二郎君吓坏了,在您房里守着不肯走。后来,换了三个大夫,都说您没事,只是劳累过度睡着了,要让您好好休息。二郎君才肯回房去睡。”   玉秀连忙穿好衣裳,听到房门外玉梁压低的嗓音,扬声喊了一声“小四”。   “大姐,你可醒啦!”玉梁一听到玉秀的声音,在门外大声回应,惊喜地叫了一句。   随后脚步声传来,显然是他跑到了房门口,“大姐,我能进来吗?”   玉秀有些讶然,看向宫嬷嬷。   宫嬷嬷不知道玉秀是什么意思,连忙在边上解释,“奴婢想着二郎君也大了,若随意进出娘子们房间不好,才提醒二郎君,以后进出时,应该问一声。”   玉秀看宫嬷嬷有些拘谨,笑了,“嬷嬷不用多想,你想的周到,是应该如此。往后若有和大家规矩相悖的地方,你也要多提醒着。我留下嬷嬷,就是为了自己想不到时,嬷嬷也能帮衬我一二。”   宫嬷嬷看玉秀没有责怪,反而说她提醒的是,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大娘子万一不喜欢,自己岂不是弄巧成拙?   玉秀说完,起身往外走,嘴里应道,“小四,进来吧。”   玉梁吱呀一下推开房门,看玉秀果然无碍,和往日一样眉目含笑地看着自己,又欢呼了一声,“太好了,大姐,你真的醒了!大姐,大夫说你累到了,我以后一定会多做事,不让你一个人忙!”   玉秀看玉梁一脸内疚又郑重的样子,“没事,姐在呢,那些琐事姐会做的。你还小,现在应该好好读书明理,然后,再帮姐做事。”说着牵了他的手往外走,“刚才你和谁在说话?我听着好像是洪伯的声音?”   ☆、375章 求得自在   玉秀躺在床上时,听到房外的声音应该是洪伯的。   她牵了玉梁的手往外走,润州之围解了后,洪伯陪洪天锡回到砚山田庄。   玉秀回来时没见到他们,后来又一直昏睡,现在听到声音,不知道洪师傅的伤好了没。   在房外的洪伯听到玉秀的说话声,“大娘子,您醒了?”   玉秀走出房门,果然看到是洪伯,还是以前的装束,精神不错,应该没有什么事,“洪伯,你伤都好啦?师傅呢?”   “秀秀,我在这儿。”边上一个洪亮的声音。   玉秀看到那人,却愣了一下。   那人一把雪白胡子,紫红脸膛,那张脸,是洪天锡的脸。   可他一身僧衣,头上烫着九个戒疤,俨然是一副和尚打扮。   “洪……您怎么……”玉秀有些讶异,洪天锡是为了掩饰身份吗?在砚山田庄这里,没人见过他,不需要如此的啊。   洪天锡看玉秀难得张口结舌的样子,总算有点十来岁小姑娘该有的表情,莞尔一笑,“秀秀,我现在法号慧果。”   慧果?   悔过?   “觉今是而昨非。当日我为了一己私仇,为虎作伥,唉……”洪天锡——慧果法师长叹了一口气。   从润州离开后,洪伯跟着他,几人绕开官道一路往砚山田庄走。   这一路上,看到村庄破败、天地荒芜,还有流离失所的百姓、老人稚子啼哭。这些人,都是因为蜀军一路烧杀抢掠,毁了家园。   他们看到洪天锡几个,却没顾着自己的哀痛,看他们年纪大又是伤患,还热情地为他们指路。   “都是那该死的叛军!这几年日子眼看着好过了,又被叛军给害了。你们是润州那边逃难来的吧?你们没死在那算命大,听说松城那,一城活下来就没几个。你们有地方去,赶紧歇息歇息继续赶路,过了兰江那边就太平了。”   洪天锡一路听着这些话,更觉羞愧。   快到砚山时,路过一座破庙。   那破庙,是真正的破庙,他们看那院墙倒塌、庙宇毁坏,以为庙里没人了。   附近也没别的地方住宿,就想进去找间屋子将就一夜。   没想到,大雄宝殿里,居然还有一个老和尚在那打扫,擦拭佛像,看到他们一行人,老和尚说这寺庙被叛军烧毁了,其余和尚死的死跑的跑,就剩他一个在此。   入夜洪天锡睡不着,看那老和尚还在大雄宝殿前念经,忍不住问道,“大师,你拜佛念经有什么用?这些泥塑木雕要有灵,也不至于庙宇被人烧了。”   那老和尚也不生气,祥和一笑,指了指前面的天王殿的弥勒佛说,“施主有没有看那边弥勒佛前的对联?”   洪天锡对这些东西向来不在意,自然不会去看。   “弥勒佛前挂了一副对子,上联是‘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下联是‘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众生放不下,终日蝇营狗苟,佛祖放得下,求得自在。”   “那照大师这么说,佛祖活得岂不窝囊?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有人无缘无故打了你左脸,就这么放下了?若有人杀了你家人,也就一笑置之?”洪天锡嗤笑一声,觉得这说法荒谬至极。   那老和尚看洪天锡有些义愤填膺,一直低垂着的双目一抬,“那施主觉得该如何?以杀止杀?老衲看施主面色郁郁,心中有挂碍之事吧?有人杀了自己家人,那俗家来说冤有头债有主,自然是杀了那人报仇。只是,有多少人能快意恩仇?有多少人借着快意恩仇之名,祸害四方?杀了后,心中可有自在?”   这老和尚不说佛语后,说出的话居然带了几分江湖气,难道他当初也有放不下的仇恨吗?   他说的这些话,让洪天锡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辩驳。   冤有头债有主,他的仇人,是武帝,是鲁辛和傅远德。他跟着滕王起兵时,觉得有生之年报仇有望。   可他心里,真觉得跟着滕王是对的吗?   他心里也知滕王造反成功的希望渺茫,若永定没有周家,若滕王行仁义之事,还有可能。可滕王所作所为,让百姓更加心向朝廷。   眼见着多少士兵无辜死去,百姓们被战祸波及流离失所。   他亲手杀了鲁辛,当时心情畅快。后来玉栋说为他杀了傅远德,他心中却已没了仇人死去的畅快,只有隐隐的后怕,若玉栋出了意外,他不是要抱憾终身?   亲眼看到唐赫章跳河自尽时,他心中隐隐有愧。   听到松城被屠城、看着润州被围,他心中隐隐生悔。   等见到颜家兄妹,他只觉自己愚不可及。他最大的仇人是武帝,可他此生都不可能弑君!   听着老和尚的话,他越想越觉得悔恨无比,喃喃问道,“那大师觉得,如何才能得自在?”   “自然是放下。”   “我心中的恨,如今可以放下。可心中的悔,却让我日夜难安。”   “阿弥陀佛,施主,那就入我门中吧。经文可让人安心,可超度亡魂,可让你得个自在。”那老和尚笑着,悠悠说了一句。   洪天锡看那老和尚,昏黄油灯下,他面容慈祥宛如带着金光,让人望之而心境平和,只觉这张脸,和他身后的三世佛一样,好像有着普度众生之力。   洪天锡禁不住跪下,虔诚说道,“求大师收我为徒!”   那老和尚为洪天锡剃度,赐他法号慧果,第二日就飘然离开。   洪伯等人第二天醒来,看洪天锡出家了,都是愕然。   本来洪天锡让他们回砚山田庄,他自己想留在那破庙里忏悔修行。   可他身上伤势未愈,几人都不肯留他独自在那,最后洪天锡拗不过众人,只好答应先一起到田庄来养伤,等见了颜家兄妹四个后,他再离开。   “就这样我出家了,大师说我已经是出家人,俗世种种譬如昨日死,都与我无干了。”洪天锡想着剃度那夜那老和尚说的话。   玉秀听洪天锡说的这句,倒是赞同,只是,他年事已高,怎么能一个人出去修行?他们兄妹四个也放心不下。   ☆、376章 王丹阳的来历   玉秀想着让洪天锡如何安顿才好,边上洪伯已经熬不住了,开口问道,“大娘子,二娘子她真的出事了?”   玉秀的思绪拉回,点点头,但还是坚持说道,“洪伯,淑儿她一定还活着。”   “不错!”洪天锡竟然开口赞成,“秀秀说的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见到人或许就还在。”   第一次有人赞同,玉秀和玉梁不禁笑起来。他们的坚持只是基于不愿相信,洪天锡的话给了他们安慰。   “秀秀,这样吧,我去南山那边帮着打听,从下游往上找。”洪天锡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出门去查找玉淑。   玉秀断然摇头,就算京城没人见过洪典,也不能让他去冒险。   提起打听,玉秀倒是想起一事。   这些时候,她一直在想王丹阳之事。   前世,武帝一直到驾崩,朝中都没出来一个号称丹阳道长的国师。   可是,在青州和登州之间,倒是出过一件新闻。一个招摇撞骗的假道士被人抓出来,说他混迹内宅、骗财骗色。   这事对各家来说都是丑闻。   所以,这假道士被抓后据说直接被烧死了,而那一带,相继有不少人家的夫人或媳妇亡故。据说都是和那道士有染,家中人为了遮丑,让她们自尽了。   那个道士,也自称是什么清风谷出来的。   周明让她安心等待,但王丹阳敢冲自己姐弟俩下手,不就是觉得自己姐弟三人好欺负吗?   王丹阳如今是武帝身边的红人,周明不知他的底细,若正面对上,说不定还要吃亏。再说,报仇之事,淑儿一定会更希望自己这个姐姐为她做。   玉秀睡足了,心中安稳,好像回想前世的事,也想得更清楚了。   可到那边查访,到底路途遥远,洪天锡年纪也大了……   洪天锡见玉秀迟迟不说话,以为玉秀不愿意,他又说道,“秀秀,我如今身为佛门弟子,总要出门化缘游历一下。一样要出门,往南山走一趟也便利。”   “师傅,您不要去南山那边了,那里我让木海沿途查找,还有周……还有小四的师兄也会派人找,这么多人,总能打听到淑儿的消息。”洪天锡执意要出门,玉秀见拦不住,索性直接将王丹阳这事说了。   “师傅,那王丹阳不是好东西。听人说他自称是清风谷出来的,我们在路上,听人说青州往北那边,有个地方就叫清风谷。不如您到那边查查,王丹阳到底是什么来历。”   玉秀不能说是前世记忆,只好扯了个谎。   洪天锡觉得有理,“好,那我今日就出发,从青州往北查。”   “老……老奴跟您一起去。”洪伯想说老爷,可洪天锡出家后就不肯让他这么叫。   “我如今是出家人了,一个人行动方便,你伤势才刚好。”   “老爷,您一个人出门,老奴不放心,还是让老奴跟着您吧。”洪伯看洪天锡不肯,一急一声老爷又叫出来了。   玉梁看洪伯那么着急,忍不住帮着说话,“师傅,您让洪伯一起去吧?您看,洪伯急得额头都有汗了。”   玉秀也不放心洪天锡孤身上路,“是啊,让洪伯跟您一起,路上也有个照应。您一个出家人,打听事情太显眼,洪伯出面打听,或许还方便些。到时您二人一起,路上住店……”   “哪有出家人住店、用银钱的……”   “师傅,谁说和尚不住店啦?”玉梁脆声说,“我们去京城时,住客栈还碰到过和尚呢。”   洪天锡辩驳不了,这和尚是个半吊子。那老和尚给他剃度后,丢了本《地藏经》给他,什么也没交代,就这么走了。   洪天锡不知道和尚该怎么做,只好照着印象中那些和尚的样子,吃素,闲着没事就念经,还有就是打坐苦修。   打坐反正他练武时也会打坐,不知道佛家打坐的法门,就照着练武的来。   苦修,他想不出别的什么,就只好凡事亲力亲为做起了。   “师傅,您若是往那边去,可不是寻常游历。您得坐马车去,还得隐着些行藏。”玉秀马上有了劝说的说辞,又压低声音说道,“王丹阳,是文家引荐给圣上的。”   洪天锡是做过官的,一听是文家引荐的,倒真的慎重起来。   太后娘娘的母家文家,也是本朝的勋贵之家。他们家开国时靠军功封为国公,后代在朝中没多少建树,可文家的女儿却大为出名。永定立国以来,文家出了两个皇后,几个妃嫔,也就是到武帝一朝,文太后后宫隐退,才没听说后宫有文姓宠妃。   王丹阳是文家引荐,自然是文家的人,他要抓玉秀姐妹俩,难道是颜家兄妹得罪了文家?   “秀秀,你跟我过来,我问你几句话。”洪天锡走到院子一角,避开洪伯等人,轻声问道,“这次的事,是文家?”   玉秀摇摇头,“我们在京城里,一向闭门不出。再说,文家那样的人家,我们哪有机会碰上?出事后,文家的人倒是到南山县衙去过。可我让人打听了,那些人说是临时得了文九爷吩咐,才到南山的。”   “那王丹阳怎么……”洪天锡想说王丹阳一个国师,怎么跟他们三个过不去。   “师傅,那王丹阳……听说不是个清修之人。有人想要他办事,不是送珠宝,就是……就是送女子。”玉秀说出这些,只觉羞涩、气愤交织。   她说得含糊,洪天锡倒听明白了。玉秀和玉淑容颜过人,玉淑如今还未完全长开,玉秀今年十二岁,长得比同龄的娘子要高挑些,眉眼也长开了。   红颜美人,洪天锡心中叹了口气,对那王丹阳,却是不齿加恼怒,自然也明白打听王丹阳底细的重要性,“好孩子,你们受苦了。我会小心打听去打听,尽快打听回来。”   他是个急性子,一决定要出门,片刻都等不得,吃了午膳就要出门。   玉秀来不及准备其他,索性就多准备了些银子,让洪伯带着。有银子,出门总是方便些。   ☆、377章 相对无言   入夜,玉秀走了困。她觉得可能因为睡了三日,睡得太久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听着外面二更鼓都打了,她索性披衣起身,为自己泡了壶花茶,坐在窗边发呆。   夏虫呢喃,夜风习习,她坐着坐着,倒来了瞌睡,起身想回床上去。   坐久了觉得脚有些麻,刚站起转身,脚下一软,她连忙伸手想扶住椅子,伸手一抓,却抓到一条硬邦邦的胳膊。   这胳膊,不是宫嬷嬷的!   玉秀再大胆,也唬了一跳。她人没回头,手已经松开,抓起桌上的茶壶就甩过去,往前跑了两步,张嘴就想叫人。   “别怕,是我!是我!”那胳膊的主人弄了个手忙脚乱,一边说着,一边接茶壶。   那茶壶里的茶还是热的,烫的他两只手互相丢着赶紧放回桌上。   玉秀听那声音熟悉,果然镇定下来,转身,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再仔细一看,居然是周明!   “你……你怎么在这?”玉秀惊讶地问道,看周明被茶壶烫的两只手不停在甩,有些不好意思,“门后有凉水,你去浸浸手。”   周明甩了几下,感觉不烫了,看看手心略有点发红,也没有大碍,抬头有些委屈地说,“人家大老远赶来探望,你就这么招呼我啊?”   这话,说的委屈!还有点撒娇的味道。   他在撒娇?   玉秀惊讶地瞪圆了一双杏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你鬼鬼祟祟地跑进来,我以为是进了宵小呢。”   “当初听说你在东屏村提刀砍人,那时我还不太信。看你今晚这身手,很利落啊!比护卫反应还快!”周明想到刚才玉秀那一连串的动作,大为惊叹,攻守兼备啊!   玉秀听他这话,以为是说自己粗鲁彪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恼羞成怒下哼了一声,“我们乡下丫头,自小都是这么粗鲁的。”   “很好很好,我们将门之家,也不要姑娘学什么娇弱。我有个远房姑姑,还会骑马呢。我最不喜欢那些纸片似的娇滴滴的女人了。”周明咧开嘴,接得很开心。   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味。   玉秀想狠狠教训他两句,可抬头,看周明双眼下陷、眼底青黑,看着就是几日不曾好好歇息的样子,身上那衣裳看着干净,可还看袖子上还沾着草叶碎丝。   周明看她细细打量自己,刚才那调侃的心思没了,有些不自在起来,“那个……路上赶得急,没来得及收拾……”说着往后退了两步,怕自己身上的汗臭味被玉秀嫌弃。   玉秀看他一下变得腼腆了,再听他这话,“你怎么,忽然跑过来了?”   “他们说,说你昏睡不醒。我以为……不来看看,放心不下。”周明怕玉秀生气自己派人传她动向,说着偷眼看她,生怕她生气。   他派了几人跟着赵全生来到这边后,那几人不敢怠慢,几乎学着洛安一天送一次信,将玉秀的消息告诉周明。   周明听他们说玉秀消瘦憔悴,心疼不已。等后来玉秀昏睡、玉梁叫她都不醒后,他急了起来,再忍不住要来看看。   刚好大军要修整三天,他想着日夜兼程,三天可以到砚山田庄走个来回。   洛平自然极力劝阻,毕竟蜀中范围内,万一遇上滕王派出的杀手暗卫,可不是好玩的。就算没碰上滕王的人,若被人发现他这一军主帅偷溜,那可怎么好?若王爷知道了,只怕真要拿世子爷军法从事了。   再说,钱昌他们传信回来,说大夫都说大娘子只是倦极而眠。   可周明却难得任性而固执,一定要亲眼来看一眼。   砚山田庄这片地方,有什么好大夫?若庸医误诊怎么办?若玉秀一睡不醒怎么办?   大军修整时没什么事,就算遇上滕王偷营,玉栋他们也能应付。所以,他不顾洛平的劝阻,执意一人偷偷跑出来,白天雇船走水路,晚上就骑马狂奔。   等到了兰江码头时,他听说玉秀已经醒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来想吃点干粮,居然就这么躺在石头上睡着了。   醒过来一看,天已经黑了。   他想玉秀一定睡了,可他若等天亮就来不及赶回去了,只好做了一回宵小,想溜进田庄里偷偷看一眼就走。   玉秀院子外面,是钱昌带了几个护卫守着,看到是自家世子爷,当然不会拦,还大开方便之门,将睡在玉秀房外值夜的宫嬷嬷也叫住了。   宫嬷嬷在京城多年,当然认识成王府的世子爷。她乍看周世子这狼狈样还吓了一跳,可再看他热切地看向窗边玉秀的身影,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识趣地让开了。   周明看玉秀醒了,眼神迷蒙地看着窗外,就像一个迷路的仙子,心中软软的。可想到玉秀不信玉淑死了,失态地在人前哭叫。他又恨自己竟然没帮上她,心中有愧不敢见她。   就这么站在门前痴痴看着,直到玉秀站起,看她身形不稳连忙去扶。   玉秀看他就这么呆呆看着自己不说话,被他看得脸皮有点发热,才想起自己一身家常旧衣,连头发都没挽,不自在地挪了挪脚,听他轻声说放心不下,心中一甜。难得有了几分小儿女情态的羞意。   “我没事,你这么赶过来,还在打仗呢,要紧吗?”   “我等会就走,得赶回去。”   “那你……不是歇息不好。”   “没事,以前打仗行军,几夜不睡是常事。我得尽快赶回去。”周明嘴里说着要赶回去,脚下却没动窝。   玉秀看他难掩的疲惫,“你坐下稍微歇会儿。”说着拿起那壶花茶,周明刚才接住,茶水居然没什么洒出来,玉秀拿了干净杯子细细擦拭,倒了杯茶递过去,“你喝杯茶,润润嗓子,看你嘴唇都干得起皮了。”   周明接过杯子,指尖碰到玉秀的手,只觉一块温润美玉从指尖擦过,指尖一麻,那淡淡的麻麻的感觉,一路穿到了心底。   玉秀缩回手后,一时也是讪讪,她平日也算玲珑心肝,这时居然不知说什么好。   ☆、378章 来去皆匆忙   玉秀和周明相对默然。   周明忍不住抬头看玉秀,上次润州见面时她一身粗布衣裳,没有今日的衣裳精致。   今日玉秀头发散着,编了一条松松是发辫,一身素色衣裳,衣领处几丛竹叶,衣角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玉秀的手,正抚着那处衣角。手指滑动,那只蝴蝶忽隐忽现,欲飞难飞的样子。   周明心里忽然有些踏实,就好像玉秀成了那只蝴蝶,而自己,应该是让蝴蝶停留的角落吧?   以前几次见她,都是一副淡然镇定模样,今夜终于有了几分小女子的依赖之态。   周明舒了口气,只觉得自己满腹心事都有了归依,日夜赶路的疲惫,是一点也不见了。   他想起南山之事,张口说道,“那王丹阳……”   刚巧玉秀也想说这事,“王丹阳的事……”   两人不约而同提起,才发现对方也要说这事,又不由讪讪闭嘴。   玉秀等了半天看周明没再说,抬眸开口问道,“你要说什么?”   “王丹阳身后牵扯了文家,等我回京后为你出气,你暂忍一时之气。”   周明想着玉秀从对上自己的舅母杨氏到靖王妃刘氏,再到堂叔颜庆洪,还有后来的金元宗,都是从未吃亏的。   可文家不比其他人家,周明没见过文太后,曾听父亲周定康说过,“当年先帝宫中贵妃盛宠,又诞有一子,太后娘娘无所出,依然地位稳固,就连贵妃当年见到太后娘娘,也不敢失礼。”   后宫中凭借的是帝王的宠爱和子嗣,文太后两样全无,居然还能屹立不倒,必定是手段过人的。   文家虽然是那不成器的文九爷出面,将王丹阳引荐给武帝。可明眼人都知道,文九爷若胡闹过头,文家不会放任不管。所以,这里面,必定有文家的意思。   这样的文家,不是颜家兄妹能碰的。   玉秀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我知道你不是冲动之人,只担心因为牵扯到你妹妹,你一时激愤……”周明怕玉秀不快,又描补道。   他提到玉淑,玉秀想起玉淑掉下山崖之事,“那王丹阳,你知道他来历不?”   “只听说是什么清风谷修行的,自称两百岁了,文九爷碰上后引荐上去的。我看那样子,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成王府一向是秉持中立、忠君。文家只要不造反,无论做什么,成王府都不会主动与文家对立,也不会去查什么。   玉秀也就白问一句,周明怕她失望,又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短则两三月,长则四五月,必定会有消息的。”   “我请慧果大师,哦,就是洪师傅。”玉秀略说了几句洪天锡出家之事,“我请他老人家去青州到登州那一带去打听了,看看有没有王丹阳的消息。”   “为何是那一带?”周明好奇地问,王丹阳自称清风谷,却从未说过那什么清风谷在什么地方,玉秀怎么想到要让洪天锡去那一带查访?   玉秀略一犹豫,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前世今生的话,含糊说道,“在京城时,我曾听人说王丹阳有那一带的口音,若能知道他的身份,也好应对。”   周明不疑有他,“你让洪……你让慧果大师小心打听,莫惊动了人。既然你说他可能是那边的人,我也派人往那边打听一下。”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周明听到外面更鼓又响,他得离开赶路了。   玉秀看他来去匆匆,“你这几日肯定没好好吃东西,我去给你煮点东西吃吧。”   “好,还是煮碗面吧。”周明一听做吃的,肚子还真饿了。   玉秀很快煮了一碗鸡丝汤面,端了让他吃。   周明几口吃完,面汤也喝得一滴不剩,看着空了的面碗,遗憾地说,“我还没吃过你做的其他菜呢。”   “下次做给你吃。”玉秀脱口而出。   周明得了这个承诺,笑着出门,看玉秀走到门口,“你别送我了。对了,淑儿那边,我让洛安亲自过去打听,一定会打听出消息的。”   “好,多谢你了。”   有他这话,玉秀觉得更是安心,送到门口,看着周明背影逐渐要融入夜色,她走上前几步,“那个,战事,还要多久结束啊?”   周明转身,看少女殷殷期望地看着自己,就好像家人问归期一样,他心中一甜,也顾不上附近藏着的几双眼睛,大步走回玉秀面前,“我估摸着到明年年初总能了结了,你就在家里不用害怕,安心等我……和你哥回来。”   他怕玉秀生气,硬生生拖上玉栋。   玉秀被他双眼火热地看着,脸上红霞渐深,手不由更加不自在地抚着衣角,点了点头。   “秀秀,等这战事了结了,我就提亲!”周明宣誓般说道。   玉秀这下连脖子都热了,只装听不见,低头一动不动。   周明看着她头顶发旋,再从发旋看到辫梢的发带,抬头想将几根被夜风吹起的发丝给拢回来,忽然想起这附近还藏着护卫们呢,咳了一声将手收回来,“我当你应了,我先走了,保重。”   玉秀呢喃地说了一声“你也保重”,再抬头时,周明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宫嬷嬷看大娘子靠在房门口半天没进屋,怕她着凉,加上天色也晚了,从走廊下走出来,“大娘子,夜深了,您回屋早些歇着吧。”   玉秀听到她的话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看着周明离开的地方失神,有些不好意思,应了一声转身走回房中。   可惜,周明估计很快就能结束的战事,却一路拖到了成化二十四年深秋,蜀中平叛之战才结束。滕王一路败退,最后气恼羞怒恐惧交杂,病死榻上。   成王妃倒是有骨气,不肯投降,带了子女儿孙服毒自尽。   周明没有阻止成王妃的举动,他们这样死了,对他们自己对武帝来说都好,毕竟若是落入武帝手中,武帝还得想着如何处置才能不失民心又能彰显自己的圣德,如今死了,批了“准其安葬”四字,也算给足了恩典。   ☆、379章 名闻南北   成化二十四年,比起蜀中平叛,永定上下最瞩目的,还是朝廷三年一选的选秀开始了。   往年选秀,各家还可自愿,今年登州一带,官府竟然拿着生辰八字上门看人。   登州谢府的嫡女谢画楼,本也在指定之列,却在年初传出身染恶疾的传闻,登州名医束手无策,送到京城。   谢皇后派了几个太医过去,都未能治愈。   武帝听闻谢画楼生辰八字后,冷哼了一声,难得对谢皇后冷了脸,亲自指派太医正去谢府。   太医正回来后苦着脸禀告,谢画楼原来是伤了脸,脸上长满了红疙瘩,也不知是否会过人。   谢皇后哭求武帝让国师王丹阳为娘家侄女看病,王丹阳看了半天只好说是无福。   明州府这边的选秀,因为没有指定生辰之说,玉秀使了点银钱,也就与己无关了。   她听人传闻是国师提议的选秀,不由冷冷一笑。   颜家还是没有为玉淑立灵位。   东屏村颜府,玉秀每日都会去玉淑的房间看看,让人打扫干净,好像玉淑只是离家几日随时会回来一样。   一切都很平静,只是,颜家每月都会支出一笔银钱,送到京城。   京城里,国师王丹阳如今名声更显。   不仅是京城,整个永定,几乎都知道朝中有一位道法高深的国师,甚至有人说他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每日来京城国师府前求助的人络绎不绝,有权贵,有乡绅,更多的是各地的百姓。   国师的那些徒弟,对于无权无势的百姓们动辄恶语相加、拳脚驱赶。   来的人多了,也闹出些事情,京城里京兆府时不时还会有人击鼓鸣冤,有说国师府骗财骗色的,也有说国师府仗势欺人的。   御史们怒气冲天,参奏王丹阳的奏折摆满武帝案头。最后,却都不了了之。   王丹阳的受宠,让天下读书人侧目,让天下的道士们与有荣焉,甚至还有传言说孔圣门徒不如三清弟子。   这种传言多了,让人议论纷纷,文太后听到这种传言时,难得脸色有些凝重。   她传了文国公的夫人叶氏进宫,细细问了此事,“这事文国公有派人过问吗?”   叶氏不知文太后的用意。文太后太过精明,她在太后娘娘面前,一向不敢多言,听到这话,连忙回说不知。   文太后看叶氏那茫然之色,心中就有些疲累,自己为娘家辛苦谋划,娘家这些人却浑浑噩噩。   “你回去,告诉文国公,王丹阳这大半年里忽然受人瞩目,这事只怕不寻常。也不知这是针对文家,还是只针对王丹阳,让他查查是怎么回事。”   当初弄王丹阳进京,文太后只是想备着一枚暗棋。   武帝无子,眼看着是靖王的两个儿子有望继位。   王丹阳得了武帝宠信,时时伴驾,就可在继位一事上在武帝面前建言。   就算武帝活着时没有明旨,王丹阳只要坐稳国师之位,武帝驾崩,王丹阳就可以国师身份公布武帝遗旨。   现在,王丹阳一下人前招摇,盯着他的人越多,他的一举一动就莫不是破绽。   万一再有人趁机牵连文家……   “是,妾身回去就跟国公爷说。”   “宝怡嫁给李承恩后,如今过得怎么样?”   文国公的嫡女文宝怡,今年四月嫁给了李承恩。   “宝怡说二公子性子有些……有些偏执,不过夫妻感情尚好。婆婆对她也挺亲和。”提到女儿,叶氏话稍微多了点,“宝怡还说想要多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呢。”   “我在仁寿宫静养,她们多来也不好,初一十五的有空来看看就成。”文太后却不领情,淡淡地拒绝了。   “是,妾身回去就告诉宝怡。”叶氏脸稍僵了一下,又笑着说,“靖王妃前几日还跟妾身说,她娘家有两个侄女,长得花儿一样,因为今年选秀,也到京城了,想着若太后娘娘那日得闲,带来请安……”   “刘氏娘家?”文太后觉得刘氏是急疯了,竟然想着往后宫塞人,“靖王妃娘家的人,让宝怡带着在京城走走倒也恰当,这宫里,还是罢了。”   文太后一点没留情面,叶氏满嘴的话就像被掐住喉咙一样,只好咽回去。她堂堂一品国公夫人,在外无人不奉承着,在文太后面前只觉满身不自在,悻悻然告辞了。   回到府中,文国公文峥问她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叶氏有些怒气地说,“太后娘娘吩咐你去查查国师府的流言。”   叶氏每次从宫里出来,都是各种别扭,文峥也不以为意,“宝怡说想经常进宫向太后请安,这事你提了吗?”   “提了,宝怡还说她婆婆想带几个娘家侄女进宫请安的事,我也提了。”叶氏想到这,气更不打一处来,“太后娘娘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说不好。自家嫡亲的骨肉,想着要给姑母请安,这总不是坏心吧?”   “你糊涂了!”文峥看叶氏这话头有指责之意,不由沉了脸,“太后娘娘做什么心里都有章程,你是热糊涂了,请大夫来开几丸静心丹,好好歇着吧。”   叶氏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有些莽撞了,被文国公说得有些不高兴,到底没敢呛声。   “你可得记着,咱们家,如今宫里有太后娘娘就够了,不需要旁的。你若空闲着,不如带着宝怡多到各府走走,像成王府等处。”   “成王妃是大公子嫡亲的姨母,听说感情甚好……”   “成王府一向是不掺和一些事,成王妃再有心,我看周定康是不想掺和的。你前几日不是还说成王妃念叨着世子的婚事,你多去走动走动,若有好的,也帮着参详牵线。”   叶氏也是聪明人,听文国公这话,明白过来。   成王府手中有兵权,成王父子都是带兵之人。成王府中,除了成王妃会向着李承允,其他人都是秉持王府祖训的,若是能将成王府拉拢过来,对李承恩的将来可是好事。   叶氏当初点头答应将女儿嫁给李承恩,看中的就是未来的皇后之位。在这一点上,她是绝不会犯糊涂的。   夫妻两人说了会儿话,文国公对文太后的话不敢轻忽,出去安排人打听消息去了。   ☆、380章 王师凯旋   文国公多方打听王丹阳声名鹊起之事,却一无所得。   国师的神通是市井中开始传闻的,那些老幼妇孺,没事时嚼舌根,说些奇谈怪论。后来渐渐在酒楼茶肆中被人谈及。   有不信邪的质疑,有信誓旦旦的维护,争吵之中,名声也就传开了。   文国公不觉得这是坏事,王丹阳名声越显,说话不就越有分量?   文太后却不依不饶,要他一一排查。   所谓流言,向来是起之缥缈。   文太后再有才智,无奈困于深宫,消息不灵便,等她获知时,流言已经满天下传开。文国公要查,也是有心无力。   他只好着手扑灭流言,想抓几个吹嘘最厉害的拿了。   偏偏他抓到的第一个,就是王丹阳的大弟子静虚。   这也不能怪静虚,静虚原本是市井混混,如今跟了国师为徒弟,顿顿美酒佳肴,****金银美女,这样的好日子,都是拜国师所赐啊。他恨不得全天下都认为国师通神,这样自己身为国师亲传的大弟子,不也更有面子?   所以,喝多了黄汤,他在酒楼里油嘴一抹,大吹特吹国师捉鬼锁妖的神通。   他说得正起劲,边上出来两个国公府的随从,请他去国公府走一趟。   静虚不敢违背,只好来到国公府。   文国公不能将他以“妖言惑众”的名义处置,只好严词警告一番。   没想到,第二天,酒楼里目睹静虚被国公府人带走的,议论起这事,最后传着传着,传出国公府不干净,请了国师大徒弟过府的传言。朝中还有御史风闻奏事,参奏文国公立身不正,以致府中不宁。   文国公气了个仰倒,却如哑巴吃黄连,无法辩驳。   幸好,国公府这传闻,很快就被王师凯旋的消息给盖过了。   成化二十三年秋,蜀中叛乱被平,滕王死后,他的残兵部下各自溃逃,周明奉命追击残兵,这一耽搁,一直到成化二十四年二月,周明才班师回朝。   二月初春,冰雪初融,周明带着大军班师,其他驻地调来的士兵一路各回驻地,最后,周明带着军中将领们,还有两万精兵回到京城。   武帝龙心大悦,命文武百官代自己郊迎,同时让各位将领们休整一日,到晚间到宫中摆庆功宴。   大军到了城南,文武百官在阁老们带领之下,已经在道旁等候。   周明骑着一匹黑马,穿着一身黑色轻便软甲,远远骑马过来,大红披风风中飘起,恰如少年意气风发。   他到百官前百步远的地方,就勒住缰绳下马,带着将领们步行走到百官面前。   文官们觉得成王世子不骄纵,面上笑意真挚不少。   周明带众将领谢过百官,又喝了武帝赐下的三杯御酒,牵马走过百官之列后,上马打马入城。   王师凯旋,又是少年将军。   京城百姓们纷纷出来围观,主街两旁挤满了人群。各家铺面的楼上窗户后,更是坐满了各府的夫人奶奶小娘子们。   有胆大的小娘子探头张望,看周明肤色略黑,但面容英俊,不由发出轻叹。   有奶奶们看那些小娘子娇羞的样子,取笑道,“听说周世子今年二十岁了,王妃正急着挑媳妇呢。”   那小娘子听了,羞红了脸,抓着说话人的衣袖不依,眼睛却还是舍不得从楼下那少年英雄的身上移开。   周明骑在马上,目不斜视,耳边听着各种轻呼,甚至还有绣帕从天而降。   他看看周围的目光,可惜玉秀不在这,白瞎了自己这一身打扮啊。   忽然,周明见黑乎乎一团东西往自己这边砸过来,那黑影看着有些分量,他下意识伸手一抓,触手柔软。他拿过一看,是一串迎春花编成的花环,花环连接处还细致地拿绣帕给包了。   周明抬头,街对面楼上几个人影闪过,看得出来是年轻女子,这些人倒是大胆。   他想着,怕被人误会,赶紧将花环给扔了。   在蜀中的时候,他们路过南夷的寨子,那些南夷女子大胆丢花,有将领不知道规矩接了,惹出好大的麻烦,那些女子跟饿狼一样扑过来抓人做女婿。那将领打仗时死都不怕,那时却吓白了脸,躲在营帐中不肯出来。   周明从这事里,记住了一件事:女人的东西不能接不能拿。   那头的小娘子看周明接了花环,正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却见转眼间,自己丢的花环被丢到地上,那笑意僵在脸上,脸色红了白,白了又红。前面红是羞的,后面红也是羞的,不过是被气羞的。   周明不知道自己已经伤了小娘子的心,只是正了正衣襟,继续带头前行。   他的身后,是此次蜀中征战的各级将领们,玉栋也在其中。   他本来战事结束时,就想告假回家的,他离家转眼近两年,也不知家中怎么样了。这两年里,因为战事吃紧,时常开拔,都家书都没能接到几封。   仅有的几封家书里,玉秀和玉梁告诉他家中安好勿念,又说婶娘有孕了。   玉栋想着小叔都要有孩子了,也不知孩子会长得像谁。   这两年里,家书里玉秀和玉梁却会提到家里在裁新衣,给他和玉淑都做了。会说家中在准备月饼,也备了他和淑儿爱吃的口味。   他知道玉淑还是没消息,只是,兄妹三个却都不信淑儿已死。   唯有年前九月的一封信,玉秀在信中写到淑儿落崖已经两年,明年玉梁乡试后打算进京到国子监求学等语。   这次回来前,周明说他这次必有封赏,就不知是何职。   玉栋想,最好是能让他回明州,这样到时他就能回家去看看,最好能待到小四乡试后送他们回京。   边上其他的将领看玉栋出神,有促狭地踢了踢他的马腹,“颜老弟,想家还是想媳妇啦?”   “颜老弟还没媳妇呢。喜欢啥样的,告诉大哥,大哥给你保媒。”   玉栋被这些人闹了个大红脸,咳了一声,“诸位哥哥自己先娶妻吧。”   在军中待久了,被取笑多了,玉栋也会反击了,对这些人的调笑,脸红可不行,得取笑回去才行。   果然,那两人被玉栋的话一将,边上人都偷笑起来,玉栋才十六岁,这些人可都二三十了。   众人说笑着,终于到了诸将歇息的营地,各自下马找地方歇息。   ☆、381章 世子回府   周明回到王府中,成王夫妻在家中等候,成王坐着喝茶,王妃已经几次起身到厅门张望。   好不容易外面的下人叫着说“世子爷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   王妃何氏喜得起身,一叠声吩咐,“人在哪儿了?快点,快将点心拿上来,不要甜味的,子贤不爱吃。对了,还有参汤,端一碗进来,对了,抬副软轿出去……”   成王周定康看不下去了,哼了一声,“他自己有腿,这点路还不能走吗?”   何氏只好按捺住满腹的焦急,勉强坐下等周明进来。   周明大步走进家门,将马鞭丢给门边伺候的小厮,洛平紧跟在他身后。   洛安在府门口等着,一看到周明,连忙挤开洛平上前伺候。   周明询问般看他一眼,洛安对上那眼神,马上停下脚步,悄悄地后退,再后退。就如一只正打算讨好主人的小狗,猛然垂下尾巴走开。   周明看他那神情,失望地直想叹气。   这时,王妃身边伺候的丫鬟已经迎了出来,周明只好先去请安。   成王嘴里说着王妃,心中也是挂念,双眼直直看向门外,看到周明大步进来,眼神在他身上溜了一圈。才收回视线,端起边上的茶抿了一口。   何氏的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儿子走进来,越近越看着心疼。   周明走进屋中,跪下磕头请安,刚磕完三个头,王妃已经连声叫起,“黑了这么多,也瘦了,那蜀中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听说那里到处都是瘴气毒蛇,你待惯了北地,真是受苦了。”   嘴里说着,何氏已经抓了周明的胳膊拉到身前细细打量,手摸着胳膊好像要摸出周明少了几斤肉。   周明不自在地略略偏开头,求助地看向成王。   成王咳了一声,“好了,多少人世代住蜀中,照你这么说,人家都不要活了。子贤刚回来,你让他坐下说话吧。”   何氏又一叠声说快坐,让人拿了垫子,又嫌那垫子不够软和。周明无奈地随便找了椅子坐下,“母亲,别忙活了,我过会儿就得去军营,等下还得进宫去呢。”   何氏却压根没听见他这话一样,吩咐人拿吃的喝的来,眨眼功夫,周明身边的案几已经摆满了点心吃食还有参汤、银耳汤、燕窝汤。   “母亲,这么多,我哪吃得了?”   “你选几样吃就是了。”成王妃满眼慈爱地看着,周明的手往哪里伸,就赶紧看看那碟点心是什么口味,她生怕儿子两年没在家,口味变了。   周明吃了两块点心,又拿了银耳汤喝了。   成王妃本来还想张罗换一批吃食,成王只好再止住她,“晚上宫中赐宴,他也不用吃太多。”   “宫中庆功宴都是喝酒的,更得垫垫肚子,空肚子喝酒怎么行。”成王妃想起晚上周明要喝酒,又让人准备熬些粥来。   成王父子俩无奈地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父子两人常年在军营中,在家日子很少。每次回家,成王妃都是各种准备。   成王在北境受伤后,待在京城养伤,这两年和王妃相处,倒比成亲以来加起来的日子还多。相处多了,他不由对妻子更觉得内疚。   身为成王府的女主人,男人常年不在家,王妃里里外外都要管着,比起寻常主母更家辛苦。他也就不忍让王妃空忙活,看周明一脸抗拒,只好使个眼色压服。   周明耐着性子与王妃又说了会儿话,成王站起来,“你跟我到书房来一趟。”这就是要谈公事之意了。   何氏再舍不得也不能拦着,想着等会周明要进宫赴宴,又张罗着周明晚上穿什么衣裳的事了。   周定康带着儿子到了书房,看着儿子长得比自己还高了,身材挺拔,神色比当年沉稳很多,心中隐隐升起骄傲之情。   这是他的嫡长子!   如今,也是永定上下称赞的少年将军。   周定康还有两个庶子,但成王府中规矩甚严,加上周明实在出色,成王自小带在身边教导,感情自然不同。   父子两人坐下后,成王叹了口气,“没想到蜀中平叛,一晃居然近两年了。”他看看眉目英挺的儿子,“你都二十岁了,你二弟三弟都已经成亲了。他们两人才能平平,家里也只有你。”   周明听这话意,微微挺直脊背,有些紧张。怎么不是谈朝中政事,倒扯到自己年纪了?   他心里也一直想着要和父母说向颜家求亲的事,可历代成王府的结亲,都选的世族大家,不知父母亲会不会刁难秀秀。   “你的亲事,不少人跟为父提过。”周定康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前些时候文国公夫人跟你母亲说想要保媒,说的是靖王府刘氏娘家侄女,你母亲拒绝了。”   “文国公?”周明有些皱眉,自从王丹阳之事后,他对文家本能有些不满。   “去年选秀,圣上本来属意谢家的谢画楼入宫,偏偏谢画楼传出恶疾,至今未愈。圣上虽然没有发怒降罪,但对谢家有些不满。倒是文家,居然举荐了几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入宫。如今宫里,皇后娘娘在宫中,有些艰难。”   “太后娘娘几次接见命妇时,夸奖靖王妃教子有方,二公子是难得一见的俊才。”   成王慢慢说起朝中的局势,周家虽然不掺和夺嫡之事,可对朝中之事,哪会真的毫不关心。   “父亲,那表哥的日子岂不是艰难?”周明担忧起李承允的处境来。   周定康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你打仗有天资,但多次跟你说过,朝中政事,不能意气用事。你在蜀中这两年,性子比以前平稳了,可还是不够沉稳。你大表哥朝野上下名声甚好,日子倒也不艰难。他既然有意争一争,对这些事自然都心中有数。”   成王生怕周明顾念兄弟情义,冲动之下公然站队,违背了成王府的立身根本。   周明心里不以为然,嘴上还是恭敬地答应了。   “你如今二十了,亲事也该定了。我和你母亲商议了,回头请几家闺秀来家,挑一挑,尽快将你的亲事定下来。”   “父亲,您要挑哪几家啊?”   “我和你母亲还未议定,等过两日,将我们中意的几家跟你说说。娶妻是大事,总也得你自己愿意。”   ☆、382章 宫宴赴宴   周明听成王说要跟自己商量,松了口气,若父母亲直接要来个父母之命,他就麻烦多了。   他张嘴想说玉秀的事,想了想又先不提了。   今晚宫宴后玉栋必定会有封赏,到时颜家门楣抬高,他再找谢惠灵和李承允商议商议,请这两人帮忙选个合适开口的人。   若他自己开口提,父母亲以为他和玉秀私相授受,不是让玉秀得了个坏印象?   成王见周明默然不语的样子,“你在京也待过几年,若有中意的女子,也可跟你母亲说。”   周明点头称是,成王又说了些朝中事情,随后想起什么,“你派洛安什么差事?他时时跑到南山码头去,还有府中侍卫禀告说你下令让人去查王丹阳的事?”   “父亲,王丹阳忽然冒出来,总觉得有些不对,我们也得有所准备。”周明避重就轻答了一句。   “王丹阳无非是文家的人,目前掀不起多少风浪,不过是给圣上送些丹药,出些歪门邪道的主意而已。今年有关王丹阳的流言多了,文国公正派人查,你收敛些,莫要让人误会了。”   成王以为周明是为李承允所托,有些担心。但儿子大了,做事有自己的主张,他一味反对也不好。再说周明自小大事上不糊涂,就算帮李承允,想来也不会做得太明。   他对李承允印象自然是不错,但成王府开国至今屹立不倒,还能兵权在握,靠的就是中立和效忠坐在龙椅上的君王。他不愿违背祖训,更不会公然站在李承允一边。   周明知道父亲误会了,也不解释,又答应了。   这时成王妃派人来叫周明去沐浴更衣换衣裳,成王也就摆手放行。   周明换上世子服饰,带上亲兵和洛安洛平两人,骑马来到军营。   军营里,众位将领早已经整装完毕。因为是到宫中赴宴,各人都脱了战甲。   玉栋穿着一身宝蓝锦服,年纪尚小,在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粗里,长身玉立,格外突出。   众人看到周明,哄笑着将玉栋推到世子爷边上,直说他们两人看着就和自己这些粗人不一样。   周明指指这些人,“战事歇了,你们都多读点书去。”   “世子爷,我们再读书,也考不上状元,能骑马打仗就得了。”有人嬉笑着回道,“大郎,你可是举人,回头京城那帮侍卫营的说话,你出去震死他们。”   京城侍卫营里,大多是京中各家权贵子弟,或各府举人秀才入选的,长相也多是面目清秀的。   这些打仗的很看不起侍卫营的,觉得里面都是娘娘腔。侍卫营的也看不起他们这些打仗的,觉得都是些粗鲁无礼之辈。   这人的提议得到大家赞同,“这主意好,回头让那些娘娘腔们也看看,什么叫文武双全。”   众人说笑几句,骑马跟在周明身后入宫。   玉栋还是第一次入宫,看宫墙高耸、宫楼巍峨,走进宫中,守门的就是侍卫营的,这些人一看是周明带着有功之臣入宫赴宴,倒是不敢怠慢,略一搜查就抬手放行。   武帝在前朝的太极殿中设宴,招了福王爷和几个文官相陪。   周明看到武帝,暗暗吃惊,圣上比他离京时又苍老好多,眼皮浮肿,眼神浑浊,脸颊松弛耷拉着,看着就像是个年迈老人。   他当然不知道,去年选秀后,后宫中又添环肥燕瘦的新人,武帝相信王丹阳说的,一定能生出儿子来,着实宠爱了一番。到现在儿子没怀上,纵欲倒是有些过度了。   幸好太医院有的是好药,王丹阳又时时给补着,武帝不觉疲累,只觉自己返老还童一般,比年轻时还放纵几分。   如今滕王已死,武帝心情舒畅,这次设宴,不仅是表彰成王世子周明的,也是为了让军中将领们同欢的。   所以,开席之后,武帝举杯邀饮,随后传了歌舞。   宫中的歌舞,自然是上佳的。   人美,舞美,乐声美。   众位将领看得目不转睛。   武帝看众人那沉迷之色,哈哈一笑,“这些美人,是朕为犒劳诸位爱卿而选的。若有爱卿看中的,只管领回家去,算朕赐的美人。”   诸位将领听到武帝这话,连忙都高声谢恩。   武帝刚想再说,眼神流转间,居然在一群五大三粗的将领中,看到一个面目清秀看着年纪不满弱冠的少年,不由指着那人,转头跟周明说道,“这位小将看着年纪尚小。”   周明连忙起身回禀,“圣上,这人是明州武举颜玉栋,在润州守城时他阵前参军,奋力守城。在蜀中之战中,更是屡立战功。”   武帝听到颜玉栋,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康顺看武帝想不起来的样子,忙上前附耳低声禀告,“圣上,这颜玉栋就是进贡露华香的颜家大郎。他下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颜玉梁就是他弟弟,大妹妹叫颜玉秀。”   武帝听到颜玉梁,想起来了,不由仔细打量了几眼。   宫中有新进美人,他对颜玉秀已经淡忘不少。如今看到颜玉栋,忽然又想起微服私访时所见的芊芊素手拉起轩窗的一幕。   玉栋越众而出,走到中间跪地请安。   武帝仔细看了几眼,夸了一句少年英雄,又褒奖了几句,随口说道,“你弟弟玉梁年小才干,朕原本赐他国子监读书。”   玉栋连忙又跪地谢恩,“末将接到家书,幼弟得圣上青眼,是末将阖家之幸。幼弟说国子监中都是各地俊才,圣上给了恩典,他不能辜负。所以打算在家刻苦攻读,若能过了乡试,再到国子监,才算不辱没皇恩。”   武帝听后,觉得颜玉梁知道感恩还很有自知之明,问了几句后,让玉栋平身归座。   再饮了两杯,康顺低声提醒武帝进丹药的时辰快到了。   “朕在这里,你们也不能尽欢。子贤,你带着众人多喝几杯,宫中美酒可着你们喝。”   “谢圣上隆恩。”周明带着众人谢恩。   武帝扶着康顺的手站起,退席了。   周明看武帝走下台阶时,甚至还踉跄了一下。   ☆、383章 福王有意   武帝离开后,宫宴气氛渐入佳境。   那些文官们看不惯武将粗俗,但今日之盛宴,是人家拿命拼来的。他们再腹诽,也得含笑陪着。   何况,这次宫宴里,还有成王世子周明和颜玉栋这样,显得文雅的武人。   几位大人和那些莽夫们话不投机,转而找周明和玉栋说话。待他们知道,玉栋居然和那自创花鸟字的颜玉梁是兄弟,不由大赞颜家兄弟都是俊杰。   福王没和玉栋说话,他只一心一意与周明搭话。   周明知道福王爷在京中日子不好过。   他与武帝血缘已远,子孙不太可能和皇位沾边,偏他又是有封地的。   武帝多疑的性子,生怕这些王爷学滕王,在封地里作怪。可为了表示圣德,又不能无缘无故收回封地,只能找借口将他们留在京城。   福王待在京城,众人就想到他子孙会不会有心皇位,他就算没这念想也撇不清,吃不到鱼惹得一身骚。   他就算想立个从龙之功,不论李承允这边还是李承恩这边,都靠不上。   想学成王府置身事外吧,成王府有兵权,他却没这倚仗。   武帝今日居然点了他来做陪客之一,这有些出人意料。   周明一边猜测着武帝的用意,一边与福王说着话。   福王的年纪和靖王不相上下,可保养得更好,也或许南方的水土更养人,他看着就像三十出头。   不过,这些皇族中人,好像都眼皮耷拉一副没睡醒、纵欲过度的样子。   周明有些腹诽,靖王是这样,福王是这样,死掉的滕王他见过尸首,也是这样。   福王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管,只管坐在周明身边,细说他对成王父子的景仰。   “世子年少有为,听说还未定亲啊。”福王说到周明,感慨了一句。   边上一位大人听到了,接口说,“今日世子爷进城,满城的小娘子们都争相一睹世子爷的风采,只怕世子爷是挑花眼了吧?”   “世子爷今日好风采。小女今日也上街去了,今日回府,提起世子爷少年英雄……”福王顺势接了一句。   福王府的安平郡主,年方十五,这次跟着福王一起进京,据说长得国色天香,还多才多艺。   福王夫妻爱若掌上明珠,准备了二十万两白银做嫁妆。安平郡主眼高于顶,十二岁上头开始挑婿,至今未曾定下。   周明听这话意,咳了一声,“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他说着端起酒杯,朝福王一举,“王爷,来,我敬您一杯。”   福王看周明对这话题不愿再谈,识趣地喝了一口,换了别的话题。   这种宫宴上,也是不适合谈儿女亲事,何况成王夫妻又不在。   福王起了个话头,试探一二也就罢了。   这场宫宴,武帝虽然留话说大家可尽欢,可没人不识趣地真会醉倒。那些将军们喝着酒,眼睛却是看着周明,看世子爷放下酒杯说声晚了,众人纷纷放下酒杯跟着离宫。   满殿美人们殷殷相望,美目秋波频送,盼着哪位将军将自己带走。   可惜上马打仗的将军们,心肠本就较寻常人要硬些,怜香惜玉之事不太做。他们拱手告辞,大步离去,将一众美人丢在脑后。   第二日,周明去赴李承允的宴会。   他前脚刚走,后脚福王上门拜访成王父子,成王爷有些意外。   福王在京城与自己从无交情,这忽然上门,所为何事?   他虽说摸不着头脑,却不敢怠慢,连忙走到大门口去迎接。   福王穿着一身暗红锦袍,一见到成王爷,拱手为礼,“贸然拜访,勿怪勿怪。”   成王爷笑着往里让,“福王爷登门,可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快请进。”   两人说着客气话,互相让着进了客厅,分宾主坐下。   成王吩咐送上香茗,福王端着喝了一口,赞了声好茶,“我府里倒还有南方带来的普洱,回头让人送些过来。”   成王笑着道谢,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题渐渐说道昨夜的宫宴。   福王叹了口气,羡慕地说道,“世子年少有为,少年英才,有子如此,真是好福气啊。”   “哪里哪里,王爷真是过誉了。”   “昨日王师凯旋,满城轰动,满京城的小娘子们,都在传说世子风姿呢。听说世子爷的亲事要定下了?”   成王有些奇怪地看了福王一眼,大清早跑到自己家,就为了八卦子贤的亲事?   “说来惭愧,子贤自小跟着我在军营,亲事耽搁至今。他母亲正为他打算呢,我一直在北地,这些事,也就交给他母亲操心了。”   “儿女婚事,母亲多操心也是应当的。可惜安平的母亲还在南边,未曾跟我一起进京。眼看着安平今年十五了,唉……”福王叹了口气,苦恼地叹了一句,“不瞒您说,安平自小就说非英雄不嫁,到了十五,亲事都未定下。我进京时,她母亲只说挑个女儿喜欢的就行。”   福王李和的意思,周定康明白了,可与福王府结亲?   周家前代尚公主的都有过,但都是旁支,嫡枝长子继承兵权,为了免得皇家忌讳,都是低头娶妇。   他眉头微微皱了皱,正想着要如何打断这话,福王却又说道,“昨日太后娘娘还提到世子爷呢,夸世子爷少年英雄,难得还品行端正。”   文太后有意为安平郡主和周明保媒?   周定康心中有些不悦,但文太后若叫了何氏进宫,当面保媒,成王府如何拒绝?   可自来成亲,都是男方提亲,福王亲自来开口,也真难为他爱女之心,将姿态放得如此低。   福王看周定康皱眉,又笑着说,“不瞒您说,前年世子打仗缺少钱粮,小王听着是真急,南方倒是不缺米粮,只是贸然捐粮,怕圣上不满。幸好承允还筹措到粮草了。”   这意思,两家若是结亲,福王愿为周家军提供银钱资助啊。   成王淡淡一笑,“王爷有心了。说起来那次也是户部一时未及时发出钱粮,才有民间捐助之事。圣上英明,必定会妥善处置的。”   ☆、384章 赚钱门道   成王这话,谁都不能说不对。   福王自然也是连声赞同,两人又闲话几句,他才告辞离去。   他今日来,只是表明自家结亲之意,再告知周定康两家结亲的好处。   朝廷国库日益空虚,周家想抓着兵权,就少不了银钱,福王府在南方,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大家要是结成亲家,是双方得利之事。   成王看着福王离开,心中也在盘算。   福王所提的好处,的确是个诱惑。看朝廷这样,只怕以后钱粮不济的时候还有,带兵打仗,不怕兵少,就怕缺粮。而如今这局势,周家势必要握紧兵权。   文太后有意为福王保媒,考虑的应是借着福王之手,将成王府和李承允拉远些。   周定康细细想了想,刚开始的那点不悦淡了些,那安平郡主若真是个好的,这门亲事,倒还真是可行。   他想着,来到后院,找何氏商议。   周明不知道家里福王来的事,他一早出门来到京城一处宅子。   因为李承允还是住在靖王府中,在府中见客多有不便。   他在京城这套宅子,名义上是原靖王妃留下的。李承允在这别院里,邀了谢惠灵一起,专门为周明庆功。   周明久不见两人,看李承允一身月白长衫,束发金冠,比当年明州时那文弱之态已大有不同,多了几分傲然之态。   谢惠灵倒没什么变化,还是一身白色长袍,青色发带,看着就是一文弱书生的样子。   两人看到周明,觉得两年未见,周明更见沉稳,眼神转动让人感受到几分威压,笑起来却还是以前那爽朗样子。   三人互相打量了几眼,李承允和谢惠灵起身相迎,周明笑着拱手道谢。   “子贤,刚才那样子,大将军气魄逼人,让我都不敢轻忽啊。”李承允笑着拍了拍周明的肩。   周明看了李承允一眼,“这话,我还想对你说呢。”   两人哈哈一笑,两年未见的生疏感消退不少。   “听说今日赴我的宴,明日赴我二弟的宴?”   “大公子和二公子诚心相邀,我哪个都不敢得罪,反正都是美酒佳肴,自然都要吃的。”周明毫不含糊地回了一句。   李承允一笑,成王府不偏不倚的态度,不会因为他是成王妃的外甥而改变。   “怎么不带颜大郎一起过来?”   “太打眼了,对他不好。”   李承允愕然看了周明一眼,这人还真是爱屋及乌,为玉栋都考虑得如此周到啊。   周明却是看着这套宅子的布置,“这宅子,真是姨母留下的?”这套宅子,入门以来,看着雕梁画栋,假山花木,景致怡人。   原靖王妃过世已久,这宅子不可能一直保持的这么好,显然是李承允新修过的。   “宅子真的是母亲留下的,不过多年没住人,早就破败了。前年我让人翻修了一下,这花园就是新添的,如何?这处图纸还是我自己画的呢。”   李承允指着身处的这片花园,略带炫耀地说。   他们在临水的敞轩摆酒,从这处敞轩往外看,一片花木扶疏,走到回廊处,就是一处水池,池中锦鲤游动,看着让人忘忧。而敞轩里面,摆着一色梨花木家具,挂着的竟然是薄如蝉翼的鲛纱!   周明赞了一声不错,难得有些羡慕,心中一动,拖了李承允借一步说话,转头对谢惠灵说声“稍坐”,就这样将李承允给拖到敞轩外去。   李承允不知他要做什么,力气又没周明大,连手中的茶碗都来不及放下,就被周明拖着往外走。   谢惠灵看着两人拉扯着出去,摇头失笑,眼中却闪过一抹深思之色,周明和李承允的兄弟之情,比自己想的还要深些。不过周明倒难得这么率性,他坐在敞轩中,索性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着。   走到敞轩外,周明正经地看着李承允,“你现在很有钱?”   “你缺钱用?”李承允看了周明半晌,成王府不至于穷到世子爷没钱花吧?   “我自然不缺钱花用!”周明连忙声名,又马上摇头,“不对,我缺钱!我是想问问,你的钱,不是姨母给你留下的吧?”   “你为何问这个?”李承允有些警惕地看着周明。   “那个……是这样,我手里有笔钱,大概几千两吧,你……你有没有赚钱的门道?”周明难得有些忸怩地问。   李承允奇怪地打量了他半晌,“你要多少银子?姨父姨母不给你,我借你好了。”堂堂世子,想要找赚钱的门道?   李承允有些好笑,又有些崇敬,不得不佩服成王府的家教与规矩,还有周明的自制。   若周明有心,他有成百上千个赚钱的门道。   文官能贪,武将要贪起来,法子更多。   一些人的争相孝敬,攻城略地时的抢掠,军需过手时的克扣,战事消弭后朝廷的抚恤金……这些零零总总,若有心哪次不是白花花的雪花银?   成王府兵权在握,在军中百年威望不倒,是因为历代成王在朝中不偏不倚、洁身自好,在军中军纪严明、爱兵如子,打仗时用兵如神、身先士卒!   周明今年二十岁,打仗已经是把好手了,在军中威望也高,也只有平日里还会有些毛躁?或者是因为在自己面前,他将自己视为自己人,才会没有戒备吧?   “你要用银子干什么?要多少?我如今手中不缺银钱,只要你不是狮子大开口,我总能拿得出来的。”李承允笑着又问道。他也真有些好奇周明要用多少银子。   “不行,那个……你知道颜家吧?这事,说起来话长,昨日回家,父亲跟我说起娶妻之事……你知道,颜家,我答应过的,你知道的,我想要娶颜玉秀。”   “你想娶颜玉秀,和银子什么关系?”李承允看周明居然涨红了脸,更加好奇了。   这几年里,他每次给自己写信,三句离不开让他照看颜家兄妹。   洛安曾经苦着脸说他给蜀中送信越来越难写,洛平说信中只要提到颜大娘子皱眉,世子爷就能心绞痛个半天。   玉秀的确是绝色,周明看重至此,却更是难得。   周明听李承允问娶银子和玉秀的关系,嘀咕道,“你看福王那女儿,听说就冲着福王许下的二十万两银子,一群傻子去求亲!”   ☆、385章 世子的定论   李承允听周明的评论,有些无语地看了他半晌。   好歹安平见到他还叫声哥,他得说句公道话,“安平郡主也算是个美人,求亲的也可能冲着人去的。”   周明一摆手,“我不是说他们为何求亲。你知道的,京中人势利眼,我母亲又是讲究门当户对的。秀秀嫁妆太少,难免失了面子。”   周明一咬牙,一股气说出来,“我自然是不贪图她嫁妆,也不在乎她有没有嫁妆的。可我们族里人也多,难免有尖酸的。女子嫁妆若多些,大家总是会更高看一眼。可颜家就那点底子,我怕秀秀面子不好看,可我又没赚钱的法子。你有门道,帮我赚些钱,秀秀嫁妆就能丰厚点。”   李承允听完他这长篇大论,先是嘴角微微上翘,然后,上翘弧度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他指指周明,却笑得说不出话。   周明被他笑得有些恼羞成怒,也顾不得失礼,一把抓住他肩膀将他拉直。   他手上用了劲,李承允一个书生身板,痛得哎呦叫了一声,总算止住笑了。   可看到周明那别扭的神情,他又忍不住想笑,周明哼了一声,活动了一下五指。李承允摸摸肩膀,硬生生忍住笑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攒下那几千两银子,想找个赚钱门道?”   “哼。”周明似答非答地哼了个音,转头看向外面的水池。   “你想要赚多少银子?什么时候要啊?”李承允继续追问。   周明总算看过来,他自小军营长大,对赚钱的营生从未管过,哪里知道钱生钱要多久,又能生出多少来?这些事,秀秀肯定比他懂,可是不能去问她。   李承允明白了,自家这表弟不懂这些。成王府里成王父子常年不在家,里里外外都是王妃当家,周明自然是不明白的。   “我想着,最好得安平郡主那个数吧?这次圣上的封赏还未下来,不知道有多少。我这两年不在府里,月例银子也没领过,算起来应该还能有几千两银子。母亲那里不能去要,万一以后让母亲知道,秀秀的嫁妆是我从她手里讨的,秀秀不是难做人。都说婆媳难处媳妇难做……”   他苦恼地说了几句,看李承允又一副要笑的样子,“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对,对,你想得很周到,太周到了!哈哈哈,真的,太周到了。”李承允没憋住又笑了一阵,能不周到吗?连定亲都还没影,竟然连玉秀做媳妇的事都想到了。   眼看着周明浓眉皱起,要发怒了,李承允咳了一声,正经地说道,“几千两银子,好好,算上你刚才说的,就算一万两好了。一万两银子,要翻成二十万,这没个三年五载根本赚不到啊。”   听到要三年五载,周明肩膀一垮,“那只要十万两呢?算了,五万,不能再少了。我听洛安说,连号称清贵的国子监祭酒,他家嫁女儿,都给了五万两陪嫁。”   人家国子监祭酒只是清贵,不是清贫,一字之差差很多啊!   李承允听着又有点想笑,怕周明真恼了,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若论赚钱的门道,我——是不懂的。不过,”他咳了咳,“不过,你知道的,明州府经商的沈莛,如今算是我门下的人。”   周明听说沈莛,眼睛一亮,沈莛如今已经是永定知名的商人了。   “只是——沈莛虽然是我门下,我也不能让他白干活办差……”   “那要给他什么?”周明听着这话,一番刚才的羞恼,有些警惕地问。   “看你看你,我还没说完呢。我是说,沈莛不能让他白干活,所以,你这事,找他说也不行。”   李承允几次大喘气说完,周明终于忍不住揪住了他衣领,“你说半天全是废话!”   “沈莛不行,有人行啊!放开放开,多大的人了,这么毛躁,小心我找姨父告状!你松开,我告诉你该找谁!”李承允拉了几次周明的手没扒开,连忙吐口。   “谁?你一口气给我说完!”   “颜玉秀!”   “哪个颜玉秀?”   “你还认识几个颜玉秀啊?”李承允趁着周明愣神的工夫,终于将衣领解救了退开几步,“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个颜玉秀!若论生财有道,她比沈莛,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胡说!”周明本能地反驳,“她只是个弱女子,哪懂这些!”   弱女子?   李承允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那弱女子就没吃过亏!   一点亏都不肯吃!   这几年,颜家的几样生意越来越顺,广生记车马行遍布南北,锦绣绸缎庄、露华香脂粉是各家权贵后院最受推崇的。   随着这些生意,颜家消息灵便,赚钱门道越来越多。   沈莛时常抱怨,颜家越来越有钱,可想和颜大娘子合作做生意,自己让步得越来越多。靠着各家官员后院的枕头风,颜家的生意顺风顺水,有地痞小吏想为难,刚冒头就被官府收拾了。   李承允对颜家也越加倚重,可相应的,他要颜家做事时,玉秀总会从他手里换些东西。只有涉及周明,玉秀才会二话不说出钱出人。   他想过打着周明的幌子让玉秀办事,玉秀却精得一眼就能看穿。   周明听着李承允抱怨,却是越听越高兴,尤其听说为了蜀中战事玉秀二话不说出钱,心中一甜。末了,心疼地说了一句,“她一个弱女子,多不容易!”   合着他就该吃亏啊?   李承允觉得自己刚才的抱怨都是白费力气,周明的压根不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所以我说,你想赚钱,舍近求远干什么?再说,别说二十万,我怕玉秀的嫁妆,会把成王府的银库给堆满了!”   周明摇摇头,“那都是她赚的辛苦钱,一个姑娘家,一文钱一文钱攒的,多不容易。”   “露华香脂粉,上好的得卖到一百两一盒!一斤两宜新茶,如今是两百两一斤!一文钱一文钱攒?”   李承允想到自己想买两宜茶,玉秀硬生生收他五百两一斤,沈莛拿着那几斤茶叶一脸心疼,那都是他的银子啊,“她哪是一文钱一文钱,她是百两千两地攒!”   “还多不容易?多少经商的,都想这么不容易地赚钱!”这句话,李承允几乎是用吼的。   周明第一次听说这些价格,吃惊半晌,听到李承允最后这话,咧开嘴说,“那是他们笨!秀秀聪明能干,才能赚钱!每日花这么多心思,她肯定很累,太不容易了!”   李承允无语问苍天,合着无论怎么样,颜玉秀都是很累很不容易啊!   ☆、386章 定亲之事   李承允觉得自己说了半天,说得嘴都干了,才算稍稍缓解了。   可看周明那一脸心疼,显然还是觉得颜玉秀生存不易,不由闷哼了一声,“你要赚银子,找你那不容易的颜玉秀去想法子吧。我?没门道!”   周明点了点头,“你早说不就完了?”说完狐疑地看向李承允,“我听说沈莛投在你门下,每年都得给你干股。你刚才说,秀秀让你帮忙……”   李承允一看他那不善的神色,下意识护着自己的肩膀,往后退开两步,“我一分干股没要她的!从颜家买东西,我都给银子的!”   他有这么贪财吗?   再说,收颜家的干股?他看看周明那副样子,幸好他没收颜家的干股,不然,他怕这表弟直接把自己给灭了。   周明听说李承允都给银子了,稍微满意了点。   “大公子……你们……”   两人是站在敞轩外的水边回廊下说话,谢惠灵站在敞轩门口,惊讶地看过来。   谢惠灵一向是翩翩君子、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度,现在脸上那神色讶异地太明显。   周明和李承允两人,隔开两步路,李承允双手正抱着肩膀,周明一脸不善地看着他。   从谢惠灵这边看过去,好像周明那眼神太火热,李承允却如一个弱女子遇见登徒子一般,环臂后退。   谢惠灵忍不住失礼地指着周明,“周世子,你想对大公子做什么?”   周明茫然地看向谢惠灵,“我对他做什么?”又茫然地看向李承允,“我能对你做什么?”   可怜周世子军营待得太久,压根没觉得不对劲。   倒是李承允反应过来,咳了一声放下双手,拍拍自己衣裳下摆,“没什么,本公子被风吹得有点冷了。子贤,走,我们进去吧。”   周明走了两步,再看谢惠灵那避自己如蛇蝎的样子,轰的一下总算明白过来,指着谢惠灵大叫,“你那什么眼神?本世子喜欢女的,喜欢女的!我可是要娶妻的!”   “爷,快点回家,您真的要娶妻了。”周明话音刚落,敞轩另一头进门处,洛安喊了一声。   谢惠灵就是因为洛安来寻,才出门来叫人。   周明听到洛安的声音,几步走出去。   洛安显然是一路小跑来的,有点气喘地压低声音说,“爷,小的听内院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王爷正和王妃商量着给您提亲的事呢。您前脚出门,后脚福王就来了。后来,王爷就到后院找王妃给您定安平郡主的事儿了。”   周明一听福王又上门来了,父亲还和母亲商议这事,不由急了,转身拱手,“那个……我有急事,表哥,惠灵,先告辞了。改日我摆酒请你们。”   李承允和谢惠灵都听到洛安刚才喊的那一嗓子,自然不敢拦他。   “你快回去吧,若有什么事要我跟姨父姨母说的,就给我送信。”李承允承诺道。   周明也顾不上客套,转身就往外走。洛安跟在他身后,紧赶慢赶跟着。   回到府中,周明听说成王还在王妃处,连忙跑到后院,“父亲,母亲,我不娶安平!”   人还没进房,先喊了一句。   周定康正和何氏说事情,被周明喊得惊了一下,转头看他跑得这么急,皱眉训了一句,“这么大了毛毛躁躁,成何体统?进来不知先禀告一声吗?”   何氏看周明一头汗,连忙让人送茶上来,“怎么跑得一身汗?有什么事这么急。”   “父亲,母亲,我不娶安平郡主!”周明却是站在两人面前,又郑重说道。   “婚姻大事,像什么话!”成王见他梗着脖子、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你这样嚷嚷,让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福王都不怕难看,我怕什么?”周明却不管不顾地说道,“父亲,我不喜欢安平郡主,她嫁妆再多我也不喜欢!”   这说的,好像自己打算拿儿子换嫁妆一样。   成王瞪了一眼却没大骂,莫名有点心虚,他还真打算过拿儿子换钱粮的,“我们王府娶媳妇,何时看重嫁妆过了?”他提了提底气,大声说道。   何氏看着父子俩的样子,一边训斥周明怎么能怼父亲这样说话,一边又安抚他让他先坐下来,“子贤,你父亲说过定亲也要选你看得上的,我们王府是什么门第,你刚才那些话,不是让人笑话?”   周明一想也是,自己真是被嫁妆绕糊涂了,“那怎么听说您和父亲要给我提亲?”   “今儿十五,我进宫去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请安,福王来府里拜访。太后娘娘提到你年纪不小了,又说安平郡主正当妙龄,又知书达理美貌可人,她有心做这媒人。”何氏将今日的事缓缓说道,“太后娘娘没有明说,我也就含糊过去了。”   “什么提亲?我和你母亲商量着,要早点给你定亲,免得夜长梦多。”成王在边上接了一句,“我们堂堂成王府,哪会看重福王说的钱粮?他舍得拿女儿换权势,我可不屑。”   周定康大义凛然地说着,好像他对福王提供钱粮的提议,一点没动过心一样。   “你已经是统军之人,还如此毛躁,像什么话?还有,谁给你传递的消息,竟敢胡乱传言!是不是洛安?”   “不是,是福王!”周明连忙否认,“昨夜宫宴上,福王跟我说起安平郡主的事。”   周定康看他一脸镇定,哼了一声,既然儿子要护着自己的心腹,他也就难得糊涂一回吧。   不过,他对娶安平郡主反感至此?   周定康眯了眯眼,“不喜欢安平郡主,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我……我要娶个会持家会赚银子还得长得好看的。”周明差点脱口说我喜欢颜玉秀,一想这么说出来,父母亲必定不喜,连忙拐弯换了个说辞。   会持家?   会赚银子?   长得好看?   周定康和何氏对视一眼,这三个条件,长得好看倒罢了,少年慕艾,人之常情。会持家,也是成王府未来主母必备之能。   这会赚银子,算什么条件?世族大家,谁家会教自家小娘子这种本领?   ☆、387章 武帝的试探   何氏想了想,小心地问道,“子贤,是不是在军中,短了花用?”   她每月都为儿子备了银子,也没见儿子有多大花销啊。   周定康比王妃精明,上上下下打量着周明,“难道你看中了哪家商贾之女?”   士农工商,商贾为末等,就算周定康疼爱儿子,也不可能答应娶一个商贾之女来做王府世子妃。   “自然不是。”周明连忙摇头。   “那就好,你记着,周家的儿媳妇,不求门当户对,但一要人好,二要家世清白。”周定康沉声说了一句。   何氏也跟着点头,“子贤,你父亲说的是。你的媳妇,一定要挑好的。母亲帮你看了京城几家人家,有几家不错。”说着何氏提了几家人家。   周明皱眉。   这些女子,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听就是弱不禁风的。什么从小只爱琴棋书画,听着就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怎么持家?   挑挑拣拣下来,何氏看中的几个,被周明批得一无是处。   何氏一时提不出新的人选了,求助地看向王爷。   周定康懒得再听下去,抬手点了点周明,“你跟我出来。”   何氏满腹的话只好收回去。   走到院外,周定康看着院外花木,淡淡说道,“子贤,你心中要有个分寸。你若有喜欢的女子,可跟我和你母亲直说。若是好的,我们自然会答应,在父母面前还要遮遮掩掩?”   “父亲,若我喜欢的女子,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不过她心底良善,兄弟上进,这样的女子,父亲答应吗?”   成王看了一眼,儿子果然是心里有人了啊,不知是哪家女子,“待回头我和你母亲见了再说。”   成王没一口否决,周明已经高兴了,等玉秀到京后,让父母亲见见再说。玉秀聪明又良善,父亲和母亲必定会喜欢的。   周明心中这么笃定,却还是没露口风。他想等父母对玉秀有好感后再提,时机更佳。   如今秀秀又不在京城,说了也不能下定。她说过,明年她就会来京城了。   周定康见他眉眼含笑、心满意足的样子,低声说了一句“没出息”,随后又问起此次蜀中战事的将领,“我听说有个颜玉栋,献计献策,身先士卒,在军中人缘很好?”   “是啊,父亲,颜玉栋还是明州府成化二十一年的武解元,熟读兵书,武艺娴熟……”周明不要钱一样说了玉栋一筐好话。   周定康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觉得是可造之材,朝廷也没埋没他。此次战事的封赏,大致定了,这颜玉栋听说封为四品游击将军。”   四品游击将军?   周明撰写功劳簿时,照实写了个人功绩。玉栋此次功劳最大,但玉栋只是军中新人,他以为此次封赏,至高不会高过从五品,这一下就成了四品将军?   “颜玉栋年纪不大,一下升得太高,只怕有人会不服气。你既觉得是可造之才,就得多提点他一下。”周定康也是爱才之人,军中升迁自然是靠军功,但也得有资历。像玉栋这样从军日浅的,先一步步升迁才是稳妥,一下升的太快,万一受到人排挤,反而不利。   周明知道父亲的意思,点头应了。   父子两人计议定了,周明盘算着明年定亲的美事,只觉入目初春景象,无处不美。   成王父子却没想到,周明的婚事,惦念的人可不止一个。   第二日早朝后,武帝宣成王父子到御书房。   这御书房周明以前来过多次,这次走上台阶,只觉所见和往年不同。   御书房门口的角落处,放了八卦,门口伺候的小太监,不多不少,一共七人,各自方位错落,倒有点北斗七星的样子。   走进御书房,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却不是惯常的龙诞香气味。那股香味,粗闻觉得是龙诞香,仔细一闻却有檀香夹杂,香味太过浓郁,让人一进去就觉头昏脑涨。   周明低头走进,看到御案底下的地毯上,居然也是个八卦样子。   他跪下磕头,武帝喊了平身后,周明略微抬头,愕然发现武帝竟然是一身明黄道袍,要是将龙冠拿下,活脱脱就是个道士了。   只是眼皮浮肿面部耷拉,没有道士仙风道骨之气。   武帝抬头,看看底下站着的成王父子两人,拿了一本折子出来,示意康顺拿给周明,“此次蜀中之战,诸将浴血奋战,功不可没。朕打算嘉奖他们,你看看可妥当?”   他说话时眼皮耷拉着,看着无精打采的样子,声音也显得中气不足。   周明听说武帝沉迷丹药,龙体日虚,那夜宫宴上离得远武帝离席又早,还看不出来。今日近看,不由有些担心,圣上这样子,还能在位多久?   据说因为武帝龙体欠佳,越加多疑且喜怒不定,前朝后宫,因为武帝一时不快而受刑的,时有发生。   他心中想着,听到武帝那话,再看康顺递到自己面前的折子,心中咯噔一下。   自来封赏功臣,都是武帝乾纲独断。现在武帝竟然在颁发明旨前,选他们父子俩来看,这是疑心他们对朝廷有不满之意?难道有人进了谗言?   周明心里想着,对康顺递过来的折子视而不见,直接跪下回道,“圣上圣明,自有决断,臣只知听圣上的。”   成王在边上暗自点头,儿子在大事上还是很明白的,他跟着躬身禀道,“圣上,雷霆雨露俱是皇恩,臣等粗人只知打仗杀敌,不敢妄议政事。”   永定怕出现武将佣兵自重之事,奉行军政分开。打仗是武将的事,封赏就是政事,朝廷六部官员皆可谏言,他们父子俩却是不能多说的。   武帝看着底下恭敬站立的父子俩,满意点点头,笑着说,“子贤怎么跪下了?平身好好说话,你出征前,可没这动不动就跪的毛病。”   周明起身,“臣在外出征两年,多跪几下,也算补上这两年的缺儿。”   “哈哈,怎么学得油嘴滑舌了?”武帝指指他,对成王说,“子贤今年都二十了吧?这说话可和以前没两样。”   ☆、388章 父子抗旨   武帝这话里透着亲切,他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道,“对了,承恩好像叫子贤该叫表弟的吧?”   自从武帝对王丹阳日益宠信后,他跟着王丹阳参道论道,还要写青词敬奉上天。   李承恩这两年常常出入内宫,经常写了青词呈上。他呈上的青词,文采华丽,颇受武帝待见。   武帝有几次在宫中求道时,还让他在边上跟着,隐隐有视为后辈的意思。   “原靖王妃是家母的姐妹,若细论起来,臣的确该管靖王二公子叫表哥呢。”周明笑着接口,一句话解释了他和李承恩不是亲表兄弟,但听着关系也不算僵。   武帝点点头,“难怪听承恩说起你好多次,他说你性子直爽,最是怕拘束的。”   武帝摆出闲话家常的意思,御书房中气氛为之一松。   成王也是聪明的,连忙笑着说,“一点规矩体统都不懂,也就圣上纵着他,才容许他这种惫赖样。”又转头对周明叱道,“在家也就罢了,御前像什么样子。”   武帝摆摆手,“年轻未定性,都这副样子,别说他,以前承恩跟朕下棋,还要赖三个子儿呢。不过,前两天承恩来见朕,看着沉稳多了,他从去年娶妻后,可长进多了。”   说着,恍如不经意地看向周明,跟成王说道,“子贤今年二十了,可曾定亲?”   成王父子听武帝忽然问起这个,两人对视一眼,成王笑着说道,“他这两年征战,为国效力为先,倒还未曾定亲。臣和他母亲商议了,打算这两年看看。”   “子贤可是永定的少年将军,你们可不能马虎。朕昨日在太后处碰见福王,听说他家安平也未曾定亲!安平朕在内苑见过几次,长得好看,人也知书达理……”   周明听这意思,心中越来越不安,若听任圣上说下去,等圣上说出赐婚之语。皇帝金口一开,片言成旨,他再开口不就是抗旨了?   他也顾不得父亲连连要他隐忍的眼色,生怕开口晚了就来不及了,大声插话道,“圣上,臣有喜欢的人了!”   武帝话还未说完,周明这插话的举动,是大不敬之罪。   周定康听武帝的话,就担心儿子沉不住气,看他果然冒犯龙颜,连忙跪下请罪,“周明御前失仪,圣上赎罪!”   武帝眯了眯眼,倒未立即生怒,轻声问道,“子贤何时有了喜欢的人?不知是哪家千金,若门当户对的话,朕来给你保媒?”   周定康瞪着周明喝骂,“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你何时有了这心思,在家怎么不说?”又转头看向武帝说道,“圣上赎罪,这混小子入了虎贲军后,除了圣上的话,谁的话都敢顶了。臣求圣上让他辞了虎贲军中郎将之职,让他回北地去待两年。”   周定康这话,自然是拍武帝马屁。   虎贲军是武帝亲信卫队,自来高人一等。他说周明入了虎贲军后变得谁的话都敢顶,自然就等于是说他仗着武帝撑腰了。   至于辞了虎贲军之职回北地云云,谁也不会当真。   周明听父亲的话,打蛇随棍上,跟武帝说道,“圣上,臣心里有喜欢的人了,只是父亲和母亲未必准许。臣求圣上赏个恩典,别给臣其他封赏了,就下旨说臣的婚事让臣自己做主吧?”   “怎么,你这意思,是连你父母也不能插手你的婚事?”   “圣上明鉴,臣父母迂腐得很。”周明抱怨般说了一句。   武帝笑着说,“你父母做主的你既然不满意,不如朕为你做主吧?你觉得安平郡主如何?”   周明没想到自己刚才说有心仪之人,武帝居然还是赐婚之意不改,他跪下说道,“回禀圣上,安平郡主听人说是好的。只是,臣是个粗人,不懂琴棋书画,也不会风花雪月,天仙站臣面前,臣也看不出个美丑啊。”   “呵呵,这话说的,人之相貌美丑,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不如朕将安平叫来,让你看看?”   周明看这样子,武帝赐婚之意是不会改了,能如此和颜悦色的暗示,已经是给足成王府颜面了。   可他要是答应了赐婚……他一咬牙,跪下说道,“圣上,臣配不上安平郡主!”   武帝没想到周明敢如此不识抬举,自己温言相劝,他竟敢直言抗旨,他哼了一声,微微抬头,两道阴冷目光盯在周明身上,眼神变幻不定。   周定康看这情形,连忙跪下说道,“圣上息怒,臣教子无方,养成他这性子!逆子,还不快向圣上请罪!”   说着连连使眼色,让周明快些请罪。   周明只好开口说了一声“圣上赎罪”。   “周定康,你觉得安平郡主如何?安平也是我们李家的郡主,可堪为成王府的世子妃?”武帝却直直盯着周定康问道。   周定康愣了片刻,他若说不行,不就是说成王府狂妄无比,连李姓宗室的郡主都看不上?   他若说行的话……看着儿子满脸哀求地看着自己,那神情,好像自己若是点头,他就要拼命的样子。   他愣了片刻,咬咬牙回话,“圣上,安平郡主自然是好的。只是……只是臣这逆子牛心古怪,配不上郡主。若耽误了郡主幸福,岂不是罪过?”   “好!很好!果然不错!”武帝只觉颜面大失,有心让人来将成王父子俩拉下去砍了,可他只是多疑,却不是失心疯。   周明刚刚率军平叛,转手他就将成王父子给杀了,那真是民心臣心都要失去了。但若是不杀,不就让成王父子以后有恃无恐,觉得抗旨不尊都没事了?   他只觉成王父子可恶,仗着功劳,仗着自己不敢杀他们,他们就敢抗旨不尊!   成王父子两个跪下,武帝坐在龙椅上,一时御书房内外寂静无声。   气氛正凝固时,外面有个小太监悄悄走进来,附到康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康顺略一犹豫,凑到武帝身边,低声说,“圣上,靖王大公子李承允和二公子李承恩求见,正在阶下候着。”   李承允和李承恩居然会相携而来,这倒是奇事。   ☆、389章 为何而来   武帝看看跪在地上的成王父子俩,靖王府这两人为何而来?难道是为了替成王父子求情?   一想到他们可能是为成王父子求情,武帝脸色更有些阴沉,自己这御书房的消息传得这么快?   他倒要听听这两人的来意,他也不让成王父子俩起身,低声说了声“传”。   李承允和李承恩走进殿内,眼睛一扫自然看到了殿中情形,两人径直走到御案下向武帝磕头请安。   武帝说了声平身,让两人起来,“你们两人来,有什么事要奏的?”   因为朝中大臣奏请,如今李承允和李承恩都领了实职,李承允管着工部之事,另外永定北方赈灾、蜀中兰江修固之事都由他在管着。   李承恩主要管着礼部的事,因为明年就是大比之年,武帝还让他跟着吏部了解各州学政和生员之事。   从两人的任用看,也是李承恩更受宠些,礼部是朝中第一清贵的衙门,而学政和生员之事若做好了,李承恩就有机会笼络天下大半读书人的心。   书生百无一用,但口诛笔伐,民心向背往往就在读书人的那支笔中。   听到武帝发问,李承恩笑着拿了几张纸出来,“圣上不是说三月要祭天?臣新近得了几篇好词,送来给圣上一观。”   康顺接过那几张纸放到武帝案前,武帝拿起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难怪国师总说你呈上的青词最有灵性,这几篇写得果然不错。”   李承恩看武帝笑了,看看跪在地上的周定康和周明,笑着说,“圣上,臣斗胆,姨父和表弟是何事惹了圣上不快?”   武帝心情好转,看了周明一眼,对李承恩说,“承恩,你这表弟眼高于顶,朕想为他赐婚安平郡主,他都看不上。”   李承恩笑着说,“圣上这话,臣可不信。”他说着,笑意盈盈看向周明,“表弟,你是和圣上说笑的吧?御前可不是玩闹的地方,就算圣上宽宏,我们做臣子的,还是要谨守本分才是。”   这几句话,听着是劝说,隐隐却含着挑唆之意。   什么谨守本分,岂不是在武帝面前暗示周明不守臣纲?   他脸颊瘦削,这么笑起来,没让人觉得温和,反而有一股阴沉之意。   李承恩看着跪在地上的周明,只觉有些畅快。在明州时,刘氏让他一定要与周明交好,那时他对这个名义上的表弟处处周到,可周明却没把他当一回事。   那时,周明只知道要照顾李承允那个病死鬼。   现在,李承允康复了,可惜,如今在圣上面前能谈笑几句的,却是自己。   李承允并不在乎周明娶谁,可文太后的意思,要他今日来御前,促成周明娶安平的事。   他有些想不通,为何太后娘娘一定要将周明和福王捆在一起呢?   依他之见,周明绝不会拒婚。安平郡主是难得的美人,又是皇家宗室的郡主。福王又宠爱女儿,为女儿准备了丰厚嫁妆。周家若和福王府结亲,不管是名还是利,岂不是都能更上一层楼?   这样的好事,周明若拒绝才是傻子。   他接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说周明竟真的御前抗婚,他是有些讶异的。   但进宫后如何说话,这事他颇有踟躇。   这两年,依着文太后的指点,他越来越得武帝欢心,在朝中也是顺风顺水,加上他又娶了文国公的嫡女为妻,在朝中也有不少支持。   可将福王和成王府绑在一起,他却有些不愿。福王也有几个儿子,若周明娶了安平郡主,在安平枕头风之下,一门心思帮着福王的哪个儿子夺位,他不是多了对手?   最好就是这桩婚事不成,同时武帝对成王父子生厌,若夺了成王府的兵权,那是最好的。   李承恩的话说完,武帝刚才还带笑的脸色,果然又闪过几丝阴霾。   李承允在边上笑着接口说,“二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圣上宽宏,如今又不在朝上,表弟才敢直言。再说,圣上选了退朝后私下和姨父、表弟说这事,必定是怕两家有所挂碍,做媒嘛,总得促成美满姻缘才是。”   他说着,跟武帝笑着说,“圣上,臣斗胆求情,安平是个难得的,臣这表弟也不错,可这两人要是凑一起,只怕就得成怨偶了。”   武帝听他这么直白的话,倒没马上发怒,“这是为何?”   “圣上,臣这表弟心有所属,他是个死心眼的,只怕一时转不过弯。”李承允直接兜底,“再说,福王叔为安平准备的嫁妆太丰厚。听说福王叔光陪嫁的白银都要二十万两。臣现在忙着北方赈灾善后之事,才知道,原来二十万白银都能让几万百姓天天吃白米饭了。”   他看武帝还在凝神细听,又接着说,“前年国库空虚,那时国库中若有二十万两白银,子贤所率的平叛王师,或许还能早些攻入蜀中呢。”   这句话,粗听没什么,武帝却皱起了眉头。   养军,需要的是银子。   国库缺了银子,当初平叛的大军只能眼巴巴待在蜀中等着。   周家有兵权,福王,却有钱粮!   若是福王说服周家起兵,那自己这皇位,不就不稳了?   可国师跟他说过,他近日为国运占卜,得到的卦象提示,说永定王朝成败皆在一家。如今看着有离心之像,若李姓中有酉年出生的女子嫁入那家,则两姓之子女必能同心同德,辅佐皇家。   武帝一听成败皆在一家,马上想到了成王府周家。   永定建国至今,历经几代,百姓们都知道是太祖起兵反了前朝。可很少有人知道,当年太祖起兵,做为姻亲的周家自然跟随。   周家是武将世家,历代能征善战,数次救太祖于危难之中,最后太祖才开创了永定一朝。   建朝之后,历代成王都为国镇守北域。   武帝心中笃信,刚好碰上福王,提到安平郡主今年十五了,还未曾婚配,说觉得成王世子少年英才,堪称良配。   十五岁,不刚好是酉年生的?   武帝觉得这是上天之意,自然是一心要促成这桩姻缘。   ☆、390章 太后的打算   听了李承允的话,武帝本来就多疑,他心中和李承恩一样,马上也想到一件事:若周家因为姻亲关系,铁了心帮福王,该怎么办?   当年周家能因为姻亲关系帮太祖,安知不会再因为姻亲关系帮福王?   李承恩看李承允有些说动武帝的样子,“听大哥这意思,不赞成安平和表弟的事?”   “二弟的意思呢?”李承允不答反问。   李承恩却未回他这话,转而向武帝说道,“圣上,臣觉得臣兄长的话也有理,不过这姻缘之事也有天定之说,圣上自有决断,臣不敢妄言。”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武帝却觉得很顺耳,他看看看看周定康和周明,“起来吧,跪着干什么?”   成王父子两个站起,周明还不觉如何,周定康却是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武帝看着周明,却想到一件事,“子贤,朕查到滕王还有余党,你既然不急着成亲,那就去查出滕王余党吧。”   李承允和周定康听到武帝这话,两人心里不由一惊,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帮周明推掉这差事。   “臣遵旨!”周明却一口答应下来。只要不给他指婚,别的都好说。   李承恩在边上不由暗自冷笑。滕王经营多年,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扯开来就是一个无底洞。周明若是查到滕王余党很多,那官员人人自危,就有人会恨上周家父子。   若周明查到滕王余党没几个,以武帝如今多疑的性子,必定疑他有包庇之嫌。   周明接了这个烫手山芋,接下来别想好过了。   武帝看周明一口答应了,摆摆手让他下去,“你回头去找大理寺和吏部看看卷宗。退下吧。”   成王父子俩谢恩退出来,一个御书房的小太监送两人出了宫门。   内宫里,文国公文峥正在文太后处请安,御书房里的消息,很快有人送了过来。   文峥是知道文太后的意思的,听李承恩竟然没有在御前照着太后意思说话,偷眼看了太后一眼,怒声道,“二公子太不像话了,回去老臣就要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太后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二弟,你在我面前,何苦做出这副样子?难道我还会和你的女婿为难吗?他那意思,我倒也能猜到一二。”   文太后慢条斯理地说着。   她一身暗红衣裙,显得有几分老气。年纪已经六十多岁了,看面容,虽然有了些岁月风霜,可看着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要是和武帝站一起,只怕还显得比武帝年轻些。   文峥被太后点破心思,倒也没太尴尬,只是解释道,“老臣只是怕他年轻不懂事,白白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片苦心。”   文太后端起桌边的茶碗,慢慢地喝了一口,“他没辜负我的苦心,相反,他做的极好,比我想的还要聪明。”   文峥听着文太后这话,以为太后因为李承恩不听她的话,御前没尽力促成周明娶安平郡主,生气了,说着反话。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帮李承恩辩解。   文太后却已经低声说道,“周明倒是好胆量,他什么时候有心上人了?你们可知道他和哪家的小娘子过从甚密?”   文峥听太后这问话,他只觉自己一句也答不上来,只能说道,“老臣无能,这几年安排的人,都没能近到周家父子身边,对周家父子实在所知不多。等老臣回去后,再安排人去查探。”   “周明常年在军营中,在军中是闹不出什么事来的。你只安排人去查查他不在军营的时候,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有过哪些举动。能被周明看上的,想必那女子也是不俗,仔细查查总能查出来的。”   文峥只好答应了,又试探地问道,“太后娘娘,您让王丹阳跟圣上说那些话,老臣其实也有些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帮福王呢?”   “帮他?这可不是帮他,是帮你那女婿呢。这桩婚事,本来就没指望能成事。”   没指望成事,那为何要他派人告诉李承恩,让他今日得到讯息后,立即进宫去见机说话,务必促成安平郡主和周明的这桩婚事。   文峥对于文太后这个姐姐的心思,一直捉摸不透。   当初老父亲临终前,嘱咐他,说他和文峻都是资质平庸之辈,要保文家兴盛长久,凡是要听文太后这个姐姐的安排。   对于老父亲的话,文峥一向是服气的。姐姐自小聪明过人,嫁入宫中后虽然无儿无女,却一直稳居中宫之位,还让文家也无风无语雨地度过夺嫡岁月。   文太后听到文峥的问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福王想和成王府结亲,有求自保的意思,也有拉拢之意,求到我跟前来,无非是想表明福王府对那张椅子没动心思。”   “我让王丹阳说的那些话,只是想看看圣上心里,最忌惮谁。成王府是开国元勋,文家也是,还有西北的几家。圣上一听王丹阳的话,马上先想到周家,这说明圣上心里,最忌惮的就是周家。”   文峥点点头,一副附和的样子。他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周家有兵权,武帝忌惮周家不是应该的吗?   文太后看文国公的样子,就明白他并不懂自己的意思。忽然间有些心灰意懒,不想再与他多说,摆摆手让他回去:“你只记着,圣上忌惮周家,我们就远着些,就让李承允和福王去拉拢周家吧。”   “今日之后,福王想和周家结亲的意思已经过了明面。至于李承允……”   她说着,想到李承允对周家并没有特别亲近之意,只是亲戚往来的情分。   难道李承允早就看出了这点?还是谢氏提点了他?   周家历来奉行忠君之策,在皇位更替中只做壁上观。从朝中政局来看,周家就是稳定政局的定海神针。   每个新皇即位,都可马上启用周家做事。   对有意储位的人来说,周家,不必太亲近,只要不交恶即可。   可从武帝今日言行看,他对周家忌惮非常,觉得永定兴亡皆与周家相关。   面对帝王疑心,周家还能忠君吗?   若武帝一再相疑,会不会夺了周家的兵权?   ☆、391章 再入京城   文太后想到周家被夺了兵权的可能,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之色。   文太后不禁想起了当年,自己还是文国公府的嫡女文芫时,京中偶然相遇周明的祖父。   那时,周明的祖父,老成王周继恒,还只是个少年,与周家历代一样,小小年纪已经久经沙场,是众人皆知的少年英雄。   说起来,周家人娶妻好像都挺晚,相识时,周继恒好像也二十了吧?   那时,文国公嫡女文芫,是京中出名的才貌双全。   两人偶然相遇,一见钟情。郎情妾意,周继恒约定回头禀告父母上门提亲。本来以为英雄美人,能成就一段神仙眷侣。   可是,那时的文国公,也就是自己的父亲,一心要将女儿送入宫中。   他说文家在文峥这代阴盛阳衰,文峥兄弟不能支撑文家。只怕自己死了后,文家将会日渐凋零。   凭着文芫的才貌,加上文家家世,文芫只要入宫,皇后之位非她莫属。到时,文家就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只要文芫不倒,文家可保三代富贵。   文芫不愿意,跑去找周继恒,求他带自己到北地去。   周继恒却不答应。   他说周家祖训忠于君王,文芫已经是秀女,他若带秀女离京,就是不忠。   后来先帝为周继恒保媒,周继恒二话不说谢恩迎娶。   自己入宫后,很快成了中宫皇后。   从先帝的皇后到如今的太后,深宫梦回,文芫想起周继恒时,渐渐忘了他的样子,却一直记得他那忠君的言论。   她一度心中生恨,恼恨周继恒只知道祖训家规。却也知道,若要恨,她先恨的就该是自己的父亲。   没想到,周家居然会出了周明这样的子孙。   “周家人淡于私情,一向是以忠心耿耿而自傲的,周明这御前抗旨,也不算忠心吧?”   文太后低声说了一句,脸上的神情,却似喜似悲。心中隐隐有些羡慕。   她早就阅遍人生,难得也有些好奇,不知周明口中的意中人,会是如何的佳人?   也或许,周明和他祖父不同,是周家子孙的另类?   少女时的爱慕,终究要已经消散在深宫岁月中。若周继恒还在世,发现自己开始算计他的儿孙,是会恨自己,还是求自己呢?   文太后起身来到佛堂,拿起自己惯常戴着的紫檀木念珠,轻声念起经来。   被文太后好奇的玉秀,此时正忙着准备行李,要和玉梁一起入京。   玉栋送信回来,说他被封为四品游击将军,留在京中听命。   木海来消息,说京中国师威望甚高,又提起文家正在打听流言之事。   玉秀看着面前的两张纸,不禁微微一笑。没想到哥一下就封了四品武职。   玉栋信里还提到李承允和谢惠灵都要玉梁去国子监,莫在家耽误学业。   回京吗?玉秀回到自己的院子,走进玉淑的房间。   玉淑房里,摆设和当年一样,衣箱里多了很多新衣裳。   每次家中裁衣,或有了新式衣料时,玉秀总会亲手为玉淑做衣裙。两年下来,也装满三个衣箱了。   依然未给玉淑立灵位,可逢年过节,颜锦鹏夫妻俩为玉淑烧纸,玉秀也没再拦着。   她打开玉淑的衣箱,摸着里面簇新的无人穿过的衣裳,低声说,“淑儿,姐和小四回京城去,哥也在京城,我们接你回家!”   离开京城已经两年多了,也是到回京时候。   玉秀叫了赵全生来安排,让他准备进京之事。   赵全生娶了柳絮后,曾来找玉秀辞行。   玉秀看他那决绝之意,怕他独自去京城报仇,留他做了颜府总管。   赵全生一听进京,两眼一亮,脸上的刀疤都有些扭曲,“大娘子,是不是去找王丹阳那狗贼报仇?”   玉秀微微点头,“我们总得给柳絮和淑儿一个交代。”   赵全生得了这答复,躬身退下后,就去准备了。   这两年多,玉秀身在砚山田庄,京城里,木海几乎隔个几日就送来消息。   赵全生不知道玉秀打算怎么做,可大娘子一向有成算,她要做的事,总能做成。   玉秀又叫来宫嬷嬷,让她带人收拾衣物。   原来的两个丫鬟双喜和双庆已经嫁人,放人走时,玉秀让两人恢复本名。新买的丫鬟,还是取名双喜双庆。   宫嬷嬷调教人的手段高明,双喜双庆在她手底下带出来,很得用。   宫嬷嬷也知道玉秀的意思,听说回京,一句话不多说,带了双喜双庆收拾东西。   玉秀嘱咐将玉淑的新衣裳和日用之物都带上。   家中上下忙碌两日,很快收拾妥当。   临走那日一早,玉秀带了玉梁,到庙里和洪天锡、洪伯辞行。   洪天锡打听消息回来后,玉秀和玉栋兄弟俩不放心,索性在砚山田庄后面的山上选址造庙,请他在这庙里修行。   附近村民都来烧香,如今这庙里,香火日盛。   洪天锡听说玉秀姐弟俩要进京,看着面前十四岁的少女和十岁的少年,低声念了一声佛号。   “秀秀,小四,进京去要万事小心。”   这两年里,玉秀做的事并没瞒他。   他从青州登州这次打听消息回来,玉秀就着手安排了。   现在她要回京,必定是觉得时机成熟,可以报仇了。   想到报仇,他又低声念了一声佛号,却未劝说玉秀放下仇恨。   洪伯听说两人要走,有些舍不得,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堆。他没出家,住在庙里,照顾洪天锡,安排庙里的俗事。   “老奴好久没见大郎君了,大郎君如今出息了,可得回来看看。”   “师傅,洪伯,你们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玉梁承诺着。   他已经十岁,褪去婴儿肥,身量长高,已经是白面书生模样,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才带出一点稚气。   洪天锡点了三柱清香,让两人佛前跪拜,祈求万事如意一路平安。   玉秀接过香,恭敬跪下,在佛前低声说了几句,将香插到了香炉内,带着玉梁告辞。   山下田庄前,颜锦鹏夫妻俩带了田庄众人送到门外。   这次进京,依然是钱昌和钟有行护送,赵全生和宫嬷嬷随同,带的随从仆妇,却比上次多了。   颜家生意越来越大,玉栋又是四品将军,玉秀未再刻意低调。     ☆、392章 原来是她   玉秀准备进京时,远在京城的周明,却陷入泥淖。   他奉旨查案,招来一片弹劾。   朝堂上,御史们骂声一片。他们认为周家身为武将,妄图插手政事。利用手段蒙蔽圣上,才使圣上下这种圣旨。   这些御史,没事都要找茬,何况现在是他们认为有大事了。   有个老御史还做了一篇文辞华丽的四六骈文,历数历代以来武将插手朝政、祸国殃民之事,只差没说周家打算佣兵自立了。   还有御史将周明定罪之人说了一遍,认为周明党同伐异、铲除异己。   有些冷静些的,说得委婉点,书圣上收回圣命,让各人各安其职。   文官御史们一攻击,众位将军们不乐意了。   凭什么觉得我们武人只配打仗?   你们一天到晚就知道瞎比比,一点实事都不干。   文武两派在朝堂上互相攻击,每次朝会,比菜市口还热闹。   武帝精神不济,早朝上到一半就忍不住退朝。   他想让王丹阳招个神仙来问问,自己该不该收回成命。   王丹阳点香摆阵,带着徒弟们摇铃烧香,最后神灵画了一张符咒,他看了半天,跟武帝禀告说,“圣上,臣今日请的是关公大帝,他批了‘真真假假’四字。”   “这四字作何解释?”   “天机不可泄露,臣不敢多言。”王丹阳躬身惶恐地说道,“圣上问的是朝政,真真假假,只怕是有人妄图欺瞒圣上。”   “难道是周明欺君?”   武帝深思之后,怒不可遏,觉得御史的弹劾有诈,是周明不愿查案的脱身手段。   他越想越有道理。周明为了不娶安平郡主,只能接下这差事。可他又无能查案,或许也不愿得罪人,就利用御史们逼自己收回成命。   盛怒之下,武帝直接下旨,命周明十日内就得定案,否则视为包庇。   周明身在夹缝中,左右为难。   因为逃离山阳县的虎贲密探和几个军士作证,唐鹤年是滕王一党之事,被确认无疑,他的名字赫然在案。   虽然其父唐赫章大义灭亲,可唐鹤年附逆,罪证确凿。   武帝曾说过:附逆之人,家人同罪。   唐鹤年还有妻儿,还有两个兄弟,这些人该不该定罪?   李承恩带着金元宗等人,力陈应该将唐家下狱。   李承允、谢惠灵等唐赫章弟子,不忍唐家无辜之人受牵连,又有唐赫章遗书,自然为唐鹤年妻儿求情,受到训斥。   武帝觉得这些人包庇乱党,其心可诛。   若不是李承允、谢惠灵身份敏感,或许也被视为乱党了。   谢家为了保住谢惠灵,以回家备考之名,硬是将谢惠灵绑回登州老家。   李承允刚想设法,西北刚巧出现乱事,武帝命他为钦差,去西北巡查。   朝堂上,武帝厉声训斥李承允等人时,玉栋忍不住出言为这些人辩解,触怒龙颜。   虽然有周明和众位将领求情,可文家人推波助澜,玉栋还是被投入天牢。   周明只觉自己身处夹缝。   若他一味求情,笔下超生。那武帝认定他包庇乱党,朝臣也会乘机喷击。尤其李承允被训斥之后,李承恩不经意间,透露滕王曾到明州时,与李承允过从密切。   李承允被训斥玉栋被关后,有人还指出周明和李承允兄弟情深。   这种种夹击下,周家很可能被夺了兵权。   若想脱身,除非周明狠心将所有相关人等都做为滕王余孽。可他一来不愿昧着良心,帮着那些文臣党同伐异,让无辜之人枉死。   若和滕王沾边就得抄家灭族,得屈死多少人?他不就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二来就算他这么做,只怕那些人死了,他也还是要被参奏。   周明左右为难,只觉自己掉进沼泽,越动得厉害越陷入得快。   周定康也和周明一样,不愿滥杀无辜。   他们在沙场上杀人,是为了保家卫国。将军卸甲后,那心其实比谁都软。   文国公文峥,这日请旨进宫,给文太后请安。   因为朝堂上周家和李承允倒霉,他脸上满脸笑意,“太后娘娘,如今李承允和谢惠灵被圣上厌弃。要不要乘胜追击,将周家先拿下,断了李承允一条臂膀?”   “把脸上的笑收收,多大的人了,还沉不住气?”文太后看文峥难掩得意之态,斥了一句。   “是,臣弟太沉不住气了。”文峥没有辩解,连忙认错。心里还是高兴。   他没想到,文太后对武帝心思,拿捏如此精准。   王丹阳和他们几次说话后,武帝就对这些人生疑了。   李承允节节败退,眼看着李承恩站上优势。   他们也明白了武帝的心思。   武帝只怕是不会过继任何人了,他笃信自己能长生不老,期望着江山万年呢。   所以,不论是李承恩还是李承允,都只能争个朝堂优势。   武帝一旦驾崩,朝臣们的拥立就很重要了。   文太后看文峥认错,没再多说。   “李承允去了西北,总得待上数月。这段时间,可得好好布置。”   “太后娘娘放心,臣等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处置妥当了。只是安平那丫头,对周明倒真上心了。”   王师凯旋之日,安平郡主目睹了周明的风采。她在南方,见到的都是文弱少年,看到周明后,只觉得少年英武,竟然发誓非君不嫁。   她倒也大胆,一直追在后面。   文太后微微皱眉,转而问道,“让你查周明的事,查的如何了?”   周明御前拒婚,说自己有心上人后,大家都在猜测是谁。   周明对这警觉得很,从不多言。他越是如此,文太后越认定周明是个痴情种,让文国公务必查出此女是谁。   文峥原本不以为然,他们管这些儿女私情做什么?可文太后严令,他到底不敢怠慢,这些日子四处派人查访。   现在终于有了眉目,今日进宫也是为了禀告此事而来。   所以,一听文太后问起,他连忙拿出一封密信呈上,“太后娘娘,我们的人将周明所到之处都查了一遍,筛选之下,只有这个女子了。”   ☆、393章 太后生戒心   文太后看着那密信上,细细写了周明这几年行踪。   周明在北地军营时年纪尚小,等到十六岁才回到京城,随后到了明州。再回到京城,及至此次平叛。   这几年里,他除了家中故旧好友,就是军中将领护卫,唯独新结识的颜家兄妹过从甚密。   文国公看文太后沉吟不语,又继续说道,“娘娘,颜家姐妹里,姐姐颜玉秀长相甚美,据说见过的莫不倾倒。”   文太后放下密信,“这颜家我记得,说起来倒和我有缘。当初还是我提了他们家的露华香脂粉,让他们成了皇商。”   文太后想起那次,颜玉秀所做的脂粉被送进宫,她看武帝有心奖赏,趁机建议御用采买。   经由这事,她终于又从隐居的仁寿宫走回人前。   说起来,颜玉秀还算她复出的有功之臣呢。   那一次,好像也是周明提起颜家兄妹有功的吧?   “她妹妹颜玉淑呢?”文太后又仔细看了一眼密信,看到颜家是姐妹两人。   “一来年纪太小了些,二来……”文峥犹豫一下,说道,“二来,前年离京时,颜玉淑落崖死了。李承允、周明等人都派人去过颜家。颜家大郎颜玉栋,入伍后跟着到蜀中平叛,一直很受周明器重提拔。臣想周明若与颜玉淑有私,颜玉淑死后,周明该有些异常才是。”   文峥自己也是从少年人过来的。少年慕艾,心上人若出事,总会忍不住做些傻事的。   当年的大姐,他忍不住抬眼偷看了一眼,当年大姐,多沉稳理智的一个人,不也曾闹过?   “颜玉淑怎么会落崖的?”文太后没注意文峥的视线,细细想了文峥刚才的话,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毕竟颜家有的是银子,家里肯定有仆妇。没道理颜家两个娘子独自上山,又无故落崖。   文峥不敢隐瞒,将王丹阳见色起意,他的徒弟静虚想要捉拿玉秀姐妹俩。抓人的时候,玉秀姐妹俩跑上山,颜玉淑失足摔落山崖。   “这两年多里,颜家一直派人寻找,好像不信颜玉淑死了。那么高的山崖,应该必死无疑。听说这妹妹长得也不错。”末了,文国公感慨了一句。   美人夭亡,总是格外让人唏嘘的。   “糊涂!这么大的事,阿峻怎么不告诉我?”文太后听到文九爷派人去县衙传话,帮王丹阳摆平此事,她不由气的一拍扶手,怒问道。   “阿峻说,太后娘娘要用王丹阳,他……就想保住王丹阳。”   “糊涂!真想保住王丹阳,当初把那抓人的几个送到官府,让知县秉公办案就是。徒儿不肖,师傅至不过是失察之责。”   文峥也是刚知道文九爷做的这事,他也头疼。可事已至此,还是得帮他说话,“九弟做事一向急躁,王丹阳又苦苦哀求……”   “什么苦苦哀求?只怕收了人东西吧?真是糊涂!”文太后带大文峻,对他性情自然知晓。   “既然护了,怎么没护到底?不斩草除根?”这才是她最生气的地方。   “九弟也想来着,但颜家一路撒钱……”   文太后听完,悠悠叹了口气,“这颜家不得不防。你说颜家兄妹四个感情很好,颜玉秀怎么会不为妹妹报仇?”   “颜玉秀隐忍多智,悲伤之下还想到要防着追杀。那时没斩草除根,只怕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在她这年纪,可能都做不到这样……”   “太后娘娘太抬举她了,她怎么能配和您比?臣觉得,她最多也就是有点小聪明而已。她身边有仆妇护卫,可能是这些人的主意。臣看颜家兄妹除了赚到银子,没别的过人之处……”   “或许她就是凭着美色,才迷得周明等人为她着迷呢?若真有过人之处,这几年早该动手了。”   文太后听了文峥的话,却是摇了摇头,“天下这么多商人,就她能赚到银子,这还不算过人之处?”   “再说,亲妹妹被人害死,县衙敷衍判案,她竟然没有闹一句?京城里还有颜玉梁的师兄。明摆着有人授意县衙行事,她就算不好意思搬出周明来,居然也不搬出李承允和谢惠灵的名头威压?”   谢家嫡子,在京城权贵里,也是数得上的人物。   靖王府大公子,明眼人都知道是储君之选,更是地位过人。   这样的靠山,颜玉秀居然不找?是不信两人会帮她,还是觉得这两人惹不起?   文家派人去县衙说话,这事瞒不了人。   颜玉秀是否知道王丹阳派人抓她?   “只怕她已经知道县衙是受了文家指使,或许,她还知道此事是王丹阳的手脚……异地而处,若你们有事,我只怕没她的隐忍,面对差役,她竟然一句怨言都没有?”   “姐弟俩回到明州,就闭门不出,宁愿请个老儒教导弟弟……不对,她必定动手了!”   文太后想到一事,心中一动,捏紧了手中的念珠,失声叫了一句。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王丹阳那事,我让你查过,为何短短时日,王丹阳名声雀起,这和颜玉秀可能脱不了干系!”   文太后想到王丹阳名声越来越大,几乎是一夜之间,红遍南北。   要做到这样子传名,得有过人的财力,颜玉秀可以。   颜家有钱,只怕在江南也是数的上号的富裕人家。   而颜家的掌柜,三教九流都有……可她为王丹阳扬名,到底想做什么?   王丹阳这两年名气越来越大,也越发得帝宠……   “是臣弟无能,未能查出那流言来源……”文峥对那流言之事,也是很呕。   “颜玉栋还在天牢?”   文太后却没听他说完,转头问起这事。   “是,按娘娘的意思,臣让人参奏颜玉栋妄议朝政。只是臣一直不明白,颜玉栋只是个四品小角色……”   “就是因为他没根基,才能一举投入天牢,威慑那些武夫!”   文太后不得不为弟弟解惑,“你看御史们参奏周明,周明有什么事?颜玉栋入牢,只有寥寥几人说情,要换个人,早吵翻天了。”   ☆、394章 当街呼王郎   文国公明白了,说俗了就是:柿子捡软的捏。   “娘娘,您担心颜玉秀,要不要索性将颜玉栋正法了?臣再派人去明州,颜家就没有后患了。”他比了个死的手势。   文太后摇摇头,“颜玉栋此时若死了,就激起那些武夫们的怒气了。”   玉栋和朝中将领们没有交情,他们不会为了玉栋触怒天颜。   可要是玉栋死了,他们就会想起玉栋是为了李承允等人陈情而下狱。唇亡齿寒,只要有人带头,必定就会闹到朝上。   周明若真是恋慕颜玉秀,以他的性子,也肯定是要带头参奏的。   “先让颜玉栋在牢里待着,你再查查王丹阳那事如何了。”文太后不愿再多谈,悠然吩咐了一句,“你回去吧,我该去念经了。”   文峥知道太后没别的吩咐了,刚想走开。   文太后的心腹嬷嬷匆匆走进来,“太后娘娘,九爷在宫外有急事求见。”这嬷嬷是文家安排在宫里的,私下提起文家人,总会按照文家的排行称谓。   文九爷文峻官职不高,很少会主动请求进宫请安。来得这么急,一定是出了大事。   “你也留下,听听阿峻有什么事。”文太后对文峥说了一句,示意那嬷嬷将文九爷带进来。   文九爷一进门,叫了一声“娘娘,不好了”,转头对文国公说,“大哥,我找了你半天,外面出大事了。”   “莫慌,到底出了何事?”文太后语气神态未变,问了一句。   “王丹阳,出事了!”文九爷连忙回道。   今日早朝时分,王丹阳和往日一样,穿了国师朝服,准备上朝。   他只是个道士,本来是没资格上朝的。可有一日,武帝早朝晕厥,康顺带人将武帝抬回寝宫,王丹阳为武帝救治后,武帝救过来。   王丹阳说是武帝修炼到了紧要关头,天劫在即,只要熬过去,就能求得长生。   武帝生怕自己熬不过去,不顾朝中众臣反对,让王丹阳也上朝听宣,就站在金阶下。万一自己劫数到了,他就可当场做法庇护自己。   王丹阳这日准备上朝,他的国师府大门就在皇城大街上。   王丹阳的官轿就在大门台阶下十来步远的地方。他慢慢走出大门,在静虚等几个徒弟陪同下,打算走出大门上轿。   冷不防国师府大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处,右边的石狮子后面忽然冲出一个邋遢的乞丐样的人。   那人一下扑到王丹阳面前,开口叫了一声“王郎”。   众人被唬了一跳,听声音,居然是个女的。   正是赶着上朝的时候,皇城大街上,朝臣们或骑马或坐轿,都往皇宫涌去。   国师府正好在皇城大街上,门口不少朝臣路过,这女乞丐的一声喊,不少人停下脚步看热闹。   王丹阳被那女子抱住腿,使劲蹬了几下没将那女子甩出去,几个弟子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帮忙。   可那女子一身衣物脏污不堪,他们走近就闻到一股怪味,看不出颜色的布料上,竟然还泛起油光,几人实在有点伸不下去。   还是静虚忠心可嘉,叫了一声“哪来的疯子”,上前抓住那女子衣领往后拖。   可那女子是下了死力气抓的,静虚一时拖不动,那女子尖声叫道,“王郎,我是关氏啊,你真认不出我了吗?你好狠心啊,当初事发,就抛下我逃了……呜呜呜……”   那女子说着,将王丹阳的大腿抱得更紧些,声音还有些娇媚地哭道。   王丹阳看着有大臣围观,顾不上脏污,伸手去扒那女子的手。   静虚也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拉。   师徒俩都是男子,到底比女子力气大,那女子眼看着松手了。   这时,大街上也不知哪里出来几个赶路的百姓,听到这女子的话。   有人笑着说,“这女疯子,国师可是两百多岁了,难道她也两百岁的老妖婆?”   “妖婆会混成这么狼狈?是个疯子吧?”   “要是疯子,满大街的人都不找,就找到这里?只怕她说的是真的。”   “看这样子,她说的要是真的,是要被拉去灭口吧?”   那女子正在挣扎,灭口两字却格外清晰传到她耳中,她吓得一个激灵,挣扎地更厉害了,两只黑乎乎的手,死命抓挠静虚的手,一下抓出几条血口子。   静虚吃痛之下,一手松开,怒甩了一个巴掌。   那女子“啪”一下被打倒在地,却马上坐起来,大声喊道,“我不是疯子,那是我的王郎,你们信我!”她又转头对王丹阳喊道,“王郎,我来京城几日,想见你一面总见不到,我是关氏,是关氏啊!”   王丹阳脸色有些发白,看了看围观的人,“你认错人了,此时认错,我命人送你回去!”   “这女人真是疯了。国师要是不认她,她回头就得被砍头吧?”有个更大声的声音说,“可惜现在没个好官,没有王法,只怕是要白死了。”   这时还有不少朝臣正在看热闹,听到“没个好官、没有王法”四字,有些人不由老脸一红,往后缩了缩。   “天子脚下,岂会没有王法!”一个年轻的声音却大声说了一句,“让开,我是京兆府尹王彬!”   王彬正是明州府曾经怒打金元宗的王秀才,他跟着李承允进京后,以举人身份授官,做了一任小县县令,政绩突出,一再提拔,今年年初刚做了京兆府尹。   在遍地权贵的京城,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压根微不足道。在别的地方做府尹算是一地长官,在京城,却是最受气的角色。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京兆府尹几乎是年年换。   不过王彬还是秀才时,就怒打了钦差金元宗。做了京兆府尹后,也是刚正不阿,只要有罪,不论百姓还是权贵,都一律依法查办。   曾经有个宫中采买的太监敲诈商家,康顺出来说起,那太监还是被王彬给按律查办了。他打了三十板子,居然还将人送到武帝面前。   武帝看王彬陈述有理,笑着说了一句“有王彬,京兆无忧矣”。   武帝都赞扬了,一时之间,京中权贵们见到王彬,都会约束家人一二。   现在,众人听说是这个京兆府尹,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纷纷往边上让开路。   ☆、395章 患得患失   王彬比起在建昌县时,成熟稳重很多。   他穿着一身皂黑官袍,在一众红色、蓝色官府中,就如漫天喜气中的一抹暗色。   至少在王丹阳的眼里,此时看到王彬,分外不讨喜。   情急之下,他对静虚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去文府求援,自己笑着走上前。   王丹阳站到王彬面前,稽首唱了个道号,客气地说道,“王府尹,这女子约莫得了失心疯。我让人打听一下她家在何方,让人送她回去。”   “国师不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吗?掐指算算不就知道了,还打听什么?”人群里,却有人怪声怪气地说道。   王丹阳噎了一下,他一个弟子机灵地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师父岂能为个疯子耗费法力!”   人群里,有人嘘了一声,“那国师救人一命,把这女子的失心疯给治好吧?”   王丹阳咳了一声,拍了拍衣摆,岸然说道,“失心疯是病,非关邪祟,得靠大夫医治。”他又看向王彬,“王府尹,你看早朝的时辰也快到了……”   王彬点点头,转身吩咐道,“这女子当街冒犯当朝国师,带回衙门去严加看守,待我下朝后再问!”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衙役应了一声,上前拉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那女子还想呼喊,被堵住嘴巴,有人轻声说了一句,那女子不再吵闹,乖乖跟着走了。   街头围观的朝臣和百姓们,看没热闹可看了,纷纷散开。   王丹阳走到王彬身边,还没说话,王彬淡笑着与他招呼,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上了官轿。   王丹阳看静虚还未回来,急得跺跺脚,对几个弟子吩咐几句,只好先上轿赶着去上早朝。   他胆战心惊地站在金阶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那个关氏,他当然知道是谁。正是当初他在家乡时私通的少妇。   关氏丈夫在外为官,她在家中伺候公婆。一次关氏得了寒症,请他治病。英俊的年轻大夫,深闺旧旷的怨妇,一来二去,两人渐渐有了私情。   两人私通良久,忽然碰上关氏的丈夫回乡探亲,被发现了端倪。   王丹阳见事不妙,连夜包袱都来不及收拾就跑到深山中躲藏,这一躲就是近十年。   他以为关氏必定被她丈夫给沉塘了,没想到,关氏竟然还活着!   她竟然还找到了京城来!   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王丹阳如今日日换新人,对关氏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现在,他只恨关氏为何还活着!   她若是揭穿了自己的身份,那自己现在的荣华富贵没了不说,只怕是小命也保不住!   他吩咐弟子去京兆府牢房打探,最好能将关氏灭口,也不知进行得如何了。   还有早朝上那些御史言官们,若是出列参奏自己,自己该如何为早晨这事自圆其说?   王丹阳担心着眼前,只要一有大臣出列启奏,他就胆战心惊。   他又担心着外面,不知道那几个徒弟能不能将关氏灭口,绝了这后患。   王丹阳偷眼看看大臣们,尤其是站在殿门最近的那个皂衣府尹,又奇怪他怎么不当廷参奏自己。   终于,患得患失中,康顺喊了一声退朝。   满朝文武退去,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王丹阳甚至听到有人在说自己的名字,必定是在想早上那事。自己得了这荣华富贵,这些人早就心怀不满了,肯定想毁了自己。   他急着离宫听信,康顺派来的小太监叫了两声,看他恍如未闻一个劲往宫外走,有点傻眼。武帝等不及,让康顺来传。   康顺看王丹阳一副失神样子,大声叫了一声“国师,圣上宣召”,王丹阳一惊,才清醒过来。   “国师可是身体不适?”康顺好奇地问。   笑话,他是国师,他是活神仙,怎么会身体不适?   王丹阳终于定下心神,这一早上,都是自己吓自己了,他咳了一声,“府中正在为圣上炼丹,一时心悬丹药,怕那些弟子年轻不懂事。康公公,可是圣上宣我?”   这些日子下朝后,王丹阳都是要到御书房去一趟的,康顺听到王丹阳这问话,也不揭穿,笑着说是,在前头带路而走。   王丹阳在武帝面前草草应付几句,只觉武帝日内日虚,若这样下去,只怕熬不过两年了。他又进献了新的丸药,才匆忙离宫。   国师府里,文九爷文峻正在等得有些不耐烦。   他一看到文峻,如获至宝,“九爷,这可如何是好?”   文峻正等得不耐烦,看到他回来,脸色一摆,冷冷问道,“王丹阳,我正想问你,那个乞婆子真和你相识?当初我亲自请你进京时,是慕你道法高深。难道昔日你是骗我?”   王丹阳张了张嘴,没想到文峻开口就是盘问。   他这个假道士,后来并没有瞒过文家人啊。以文太后的精明,他不信自己的底,他们会不知道。   那文峻这么说,是打算做什么?发现自己身份即将大白天下,打算将自己弃了?   他一想到这可能性,脸色不由发白,撑了一日的仙风道骨,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下跪下,“九爷,我……草民……不不,小的什么都不敢欺瞒,求您救命!求太后娘娘救命!”   说着膝行几步,跪得更近,“小的有用,圣上对小的越加信服了。求九爷救命,小的一定全听九爷的。”   一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道长,忽然变成涕泪俱下的邋遢样,这差异……让人不忍直视。   文峻忍不住往椅后靠了靠,躲开王丹阳飘飞的涕泪和口水。   他进宫将这些事禀告给文太后,太后听后,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稳下来,让文峻来见王丹阳。   眼看着王丹阳越来越惊惧,就要扑到自己身上来了。   国师府的屏风后,有人咳了一声,轻笑道,“丹阳道长这是怎么了?”   王丹阳听到这声音,一抬头,看到李承恩正走进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进门时别人只禀告说文九爷来了,没说李承恩也来了。   ☆、396章 两件谈资   李承恩对他的狼狈样视如不见,走进厅中,在主座坐下,笑着问文峻,“丹阳道长这是怎么了?”   文九爷笑着说,“道长早上被个疯婆子吓到了,有些失常。”   “那疯婆子说了什么?”   “说自己认识道长。道长两百多年活人无数,若是遇上无赖疯子,纠缠不休,也是有的。我听说道长救人都是看天命的,若天命不可救,只能忍下慈悲心肠。也许有些人为此怀恨。”文九爷慢悠悠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王丹阳一眼。   王丹阳福至心灵,马上明白这意思了。   李承允笑着说,“这就看圣上信不信了。圣上若离不开道长了,别说这种小事,天大的事儿也不是事。国师,我说的可对?”   “是,是,二公子说的对。小的多谢二公子指点!”王丹阳又跪到李承恩面前。   李承恩看他那样子,有些厌恶地微微皱眉。   幸好,王丹阳看李承恩看着有几分阴冷的神情,不敢碰到,跪在三步远的地方。   “好了,我本来是想来问问国师,有没有什么丸药,可以让人吃了后再离不开的。看道长现在的神情,只怕一时也想不起来,过几日我再来吧。”李承恩来的突然,走的迅速,说完也不等王丹阳从地上爬起来,自顾自走了。   文九爷拿了王丹阳不少好处,到底没嫌弃他,拍拍他的肩,“道长,求人莫如求己啊!”说完也告辞离开了。   王丹阳坐在那,想着两人的话,圣上离不开自己就万事大吉!有没有什么丸药,让人吃了后还想吃的?   他脑中猛然闪过“阿芙蓉”三个字,随后吓了一跳。   这种毒药,吃后能止痛。可要是吃过量了,令人致幻,只觉如在仙境,可一旦吃了两次,那药就再也断不了了。   这种毒药世人不知,他躲在深山时,看到过猴子受伤后拿阿芙蓉涂擦伤口。他原本是大夫,一看觉得有稀奇之处,就弄了些尝试,发现有止痛麻痹之效。   后来,他又煎了汤汁给受伤村民,那村民缝了二十多针,居然不知疼痛。   这样神奇的药草,他以为看着长得如芙蓉花,就自己给取名叫阿芙蓉。   他这活神仙的名号,初始就是因为这阿芙蓉得来的。后来,一次有人受伤过重,他怕煎少了麻药不生效,就煎得浓了些。没想到,那人伤好后,呼天抢地。   他一给病人吃阿芙蓉,那人马上精神百倍,神情满足。   他才知道,原来吃过量了,此物会令人上瘾。   若是圣上吃了这种东西,不就再也离不开自己了?那自己还怕关氏作甚?   王丹阳越想越有理,连静虚回来,禀告说京兆府牢房看守森严,不能得手。他也不在意了,找出自己带的那点阿芙蓉,躲到炼丹房里开始调配起来。   静虚找人一问,得知文九爷和靖王府二公子来过,想来是师傅不惧怕牢里那乞婆子了。他也就不再多想,出门找乐子去了。   疯女子找国师认亲之事,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国师府里一个弟子,第二日被关入京兆府。   因为此人妄图买通狱卒下毒杀人,被狱卒给指正了。   王彬带人到国师府拿人,静虚带人拦着,禀告王丹阳。   王丹阳正忙活着炼制自己的救命丹药,压根不管。   王彬将人带走后,只说正在取证。至于那疯婆子所说的话,他以京兆府查案的身份,要到吏部调取国师王丹阳的履历查验。   吏部被王彬缠得没法子,京兆府尹和吏部尚书,在早朝上唱着对台戏。   一时间,朝臣们没人管那疯婆子的事,而是盯着吏部尚书的漏儿。国师既然也是朝廷官员,吏部自然该尽责验明履历。   吏部尚书没想到,王彬居然将自己顶在杠头上。这下倒好,查王丹阳的事,就变成他吏部出钱出人去查。   王丹阳的履历怎么查?人家号称老神仙,两百年前的事,鬼知道怎么查。   吏部只好使出拖字诀,希望该说话的人都快些说话,将这事盖过去。可文国公府没动静,靖王府二公子处也没动静,就连御史台都没动静。   大家都知道吏部在拖延,王彬却是好脾气,与以往的强硬一点不同。   他每日点卯一样,在日中最热闹的时候,派两个人到吏部衙门问一声。   吏部要是说还未找到王丹阳履历,京兆府的人也不纠缠,第二日再来问一遍。   京兆府尹王彬依然是风度翩翩地云淡风轻,吏部尚书却急出一嘴泡,只能使出拖字诀。   京城百姓们伸长脖子看热闹,茶余饭后又多了件谈资。   不过,最大的谈资,还是周世子那十日内结案的热闹,要在十日内查出滕王乱党再结案,百姓们猜想着这次会有哪些人倒霉身死,周世子不知能不能结案。   玉秀带着玉梁,就在这种诡异气氛中,到了京城。   他们一行六辆马车,三十多个护卫,在这日下午,走进了京城。   和上次不同,因为李承允和谢惠灵都不在京城,这次,只有颜家的管事木海和玉奴带着人在京郊,迎接两人进京。   玉秀回到家中,却没见到玉栋。   木海不敢隐瞒,将玉栋在朝堂上触怒龙颜被关入大牢的事说了,“小的听成王府那位洛安兄弟说,周世子派人关照过,大郎君在牢中还好,没吃什么苦。小的也跟大牢的牢头搭上话,送了他些银两,到牢里探望过大郎君一次。”   自己才刚到京,就听到这种噩耗,玉秀无心再收拾什么东西,让宫嬷嬷带着玉梁下去歇息,她请木海到成王府传话,希望能见周明一面。   谢惠灵和李承允先后被迫离京,周明被限令时日结案,这一件件,摆明了连环套。   哥哥性情刚正,有时为了大义太过迂腐,这次,只怕是被人利用了。   颜家身微言轻,御史们攻击哥哥,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是在于压服人心吧?   她为王丹阳而来,却只能先压下这心事,了解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397章 花厅献计   周明听说玉秀居然来京了,又喜又愧。   喜的自然是能见到玉秀了。惭愧的是,他答应玉秀,要帮玉淑报仇。可回到京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还眼睁睁看着玉栋也被关入牢中。   周明恨不得飞到颜府去见玉秀,到了颜府门口,却踟躇地不敢进去。   他有什么面目去见秀秀?   若是秀秀问起王丹阳的事,他能怎么开口?若是问起玉栋的事,他又怎么说?   周明在门前徘徊得太久,连颜府的门房都看不过眼了,入内禀告周世子在府外徘徊。   木海和钱昌两人从府里出来,“拜见世子爷!”   “秀……你们大娘子,知道我来了?”周明脱口问道。   木海点点头,“世子爷在家门口走了两炷香功夫了,大娘子怕日头毒,让我们来请世子爷进屋。”   周明听到这近似打趣的话,不由俊脸一红,幸好他这肤色偏黑,人家也看不出他红不红。   他咳了一声,跟着木海和钱昌入内,问钱昌他们这一路行来可还顺利,玉秀和玉梁在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事,这次来京是长住还是短住。   钱昌先回报了一路顺利,“大娘子没吩咐要住多久,来的时候,想着二郎君要入国子监读书,不能耽误了。大郎君如今又是四品将军……”   提起玉栋,钱昌想到玉栋还在牢里,连忙闭嘴了。   周明听说玉梁要在国子监读书,这应该是要长住的意思,眼中闪过喜色,可听到钱昌这话,又再也喜不起来。   几人一时无话,沉默着来到花厅,宫嬷嬷请周明进去,自己带人在厅中伺候。   周明走进花厅,轩窗后一丛鲜花正开,轩窗前一个穿着月白袄裙的女子,梳着堕倭髻的少女,浅笑盈盈地看过来,头上一支素净的荷花嵌珠簪子,头微微一动,珠光晃动人眼。她眼中含有一点打量,带着几分欣喜。   玉秀今年十四岁,褪去了稚气,更见明艳,也更加沉稳。   周明看着看着,只觉看呆了,心中却泛起一点点酸楚,“你……比以前瘦了。”说着走近几步,不自禁打量起来,“是不是家中事情太多?还是有其他的事?要做什么事,你告诉我。”   他想起李承允说颜家有钱,那些钱,都是玉秀殚精竭虑赚的,一个弱女子,要担负一大家子生计,一定很累。   看玉秀眉眼,或许是这两年心事太重,眉间染上了一抹轻愁,淡如烟雾,却让他心疼不已。   他神情真诚,只这几句,玉秀不由心中一暖。心头涌上很多话,却不知该怎么说,只好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坐啊。”   周明顺着她指的地方,坐在她边上,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只茶几。   宫嬷嬷端上两杯茶,又拿了一些点心放过来,带着两个丫鬟又退开些。   周明想到玉秀今日才刚到京城,“你怎么没让人给我送个信?我也好打发人去接你。这一路是住驿馆,还是旅店?”   “我们住了驿馆。这次进京,带的护卫很多,不会有什么事,再说我听说了,你……你公务在身,必定繁忙地很。”   木海一见到玉秀,就忙着将京城里的事禀告了一遍。从他的只言片语里,玉秀知道了安平郡主想嫁、周明御前拒婚的事。   想到他为了自己拒婚,玉秀微微泛出一丝羞涩,也觉得有些内疚。就是因为他拒婚,才会触怒圣上,接下查滕王余党的差事,也才会有现在的艰难处境。   “我都听说了。福王爷的女儿,对你很中意,连太后娘娘和圣上都要为你们保媒。你们两家,都是王府,又是门当户对。”玉秀本来是想说事情的,说着说着,却不由泛起一丝酸意,“我还听说,安平郡主,是个难得的美人。”   “肯定没你好看。”周明生怕玉秀误会,忙不迭澄清,“其实我压根连人都没见过,她长得是方是圆都不知道。”   “要是真是个美人呢?”   “那也和我无关。她美就自己美去,再美我也不要。”   “成王爷……是不是生你气?”   “没有,我的终身大事,由我自己决定。我父亲和母亲也赞同的。圣上总不能因为我不肯娶郡主,就杀我头吧?”周明怕玉秀有顾虑,忙不迭澄清,想到后来的事,声音不由一低,“我就是没想到,没想到会让你哥哥关入牢里,圣上如今很少见人,求情也难。”   玉栋是以冒犯天颜的罪名,被盛怒之下的武帝下令关押的。   他现在还是有功之臣,若按往常,众人求情,他再认个错,也就放出来了。甚至都不一定会关入牢中。   可这次,文国公那些人,推波助澜,一直拱武帝的火,摆明了要杀鸡儆猴的意思,想拿玉栋开刀,敲打他们这些将领。   周明知道,玉栋是被自己连累了。   若玉栋不是跟着他平叛有功回来,不是因为唐家的事情说话,也不至于会惹怒圣上。   “你不用内疚。唐先生当初有遗书留给我们。我哥那性子,是必定会那样做的。”玉栋的迂腐和刚直,让他不会看脸色,只知道义之所在、万死不辞。   玉秀看周明满脸内疚,转了话题,问起他查访滕王余党的事。   “还好,有些眉目了。”周明不想玉秀担心,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其实,哪有这么简单。他查到的滕王余党里,如今都在各找靠山,比如有人就投到文国公门下。他要是据实以奏,只怕弹劾他和成王府的奏折能堆成山。   到时,成王府相关的人都会受牵连。玉栋入牢,不就是一个警告吗?   可若不据实以奏,一来这些人不能绳之以法,未免太不公平。二来武帝面前也交代不过去。虎贲暗探手中必定也有一些名单,他若隐匿一些人,武帝必定认为他有私心。   玉秀看他神色,犹豫一下后,笑着说道,“其实,我倒有个法子。”   周明从未见玉秀谈过政事,听玉秀说有法子,有些惊讶。   玉秀难得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附耳说了几句话。   周明愕然发现,玉秀知道的,居然比自己知道的还多。   ☆、398章 仙子相邀   “这法子好,到时,大郎一定也能放出来。这事交给我来办吧?”   “我有人手呢,你放心,你只管大事就好。这种小事,交给我吧?”玉秀娇俏地看着周明。   周明只觉得心扑通扑通乱跳,像中蛊一样,除了点头也没别的想法了。来时愧喜交加,走时笑容满面。   宫嬷嬷看他脚下生风地大步而出,笑着跟玉秀说,“周世子来去,真是判若两人啊。”   她嘴里说笑,心中却是为玉秀高兴。寻常男子,哪容得女子指手画脚?周明却是喜笑颜开。他真心觉得大娘子的主意好,难得的赤子之心。   玉秀也觉得高兴,周明为自己拒婚,自己,还是能帮上他的。   她带着人收拾好东西,又让玉梁去国子监祭酒府上拜访,玉梁回来后,说过两日就去国子监中读书。   颜家玉秀姐弟俩的进京,除了周明在意外,在遍地权贵的京城,压根没什么人注意。   金元宗对美人倒是一直牵挂的,所以,除了周明,他是第二个得知玉秀姐弟俩到京的。   金元宗这些日子,心情很好。   靖王被遣回明州,李承允被圣上赶到北地去了,照这样子看,李承恩是继位的不二人选。   他不由暗自庆幸,因为王彬那事,李承允这条路被堵上了。   他这几年鞍前马后,死心塌地地跟着二公子。因祸得福,如今,他算是赌对了。   他细细算着李承恩的优势。   李承恩娶了文国公嫡女为妻。   文家,是太后娘娘的娘家,还是开国勋贵之家,家中故旧众多。   王丹阳,是文九爷引荐给圣上的。王丹阳,最受圣上宠信。   想到二公子曾答应过,一旦继位,会让他入阁,。他如今是户部尚书,若照衙门排,只怕做到告老还乡时,他也不能摸到内阁的边儿。   另外,颜玉秀也会是他后院的美人。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金元宗想到将来,只觉春风拂面。   说来也怪,他见过的美人也不少,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唯有颜玉秀,让他念念不忘。或许,是没有到手吧?若到手玩个几年,他应该也不会在意了。   颜玉栋还在牢里,颜玉秀一定美人憔悴,可惜,这是文家和二公子的吩咐。他还是得按捺着,不能去安慰美人儿。那美人儿虽美,就是有些不通世故。不然,必定早就求到自己门下了吧?   金元宗一面期待玉秀求到自己面前,一面又按捺着不要主动招惹。美人在眼前而不可得,金元宗只好找京城醉月楼的花魁暂时解闷。   这日,他喝了个五六分醉意,从醉月楼出门。   耳边吴侬软语的清歌,风中阵阵脂粉香。如此良辰美景,金元宗难得有了   一时不想坐轿,沿着醉月楼外的内河走走,散散酒,看看景。   金元宗只觉脚底如踩云端。良辰美景,若再有美人相伴,那真是人生无憾事了。   正想着美人,一个妇人居然拦在他面前,“奴婢见过金尚书,我家娘子慕尚书清名已久,还望赐见一面。”   金元宗打了个酒嗝,看这妇人年约四十来岁,相貌普通,不过礼仪一丝不错。站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   有这样的仆妇,应该不是哪个花楼女子了。   再想到这妇人提到娘子,是谁家的小娘子如此大胆,敢街头拦人见外男啊?   “你家小娘子要见本官,所谓何事啊?”金元宗咳了一声,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可惜稀疏的山羊胡,滴溜溜乱转的眼神,让他少了几分气度。   宫嬷嬷恭敬地行了个福礼,“我家娘子姓颜,曾有幸见过金大人一面,慕金大人才学已久。听说金大人对古玩深有研究,我家娘子偶得了一样珍宝,想请大人帮着掌掌眼。”   金元宗听说姓颜,眼睛一亮,难道是颜玉秀找上来了?   他看看这附近,都是花楼,“你家娘子在哪个楼里?”这话,等于是说玉秀也是个花娘了。   宫嬷嬷心中恼怒,面上却是不显,“大人说笑了,我家娘子哪会在这种地方。只是怕贸然上门,大人不愿赐见。才命奴婢在这里候着。”   金元宗点点头,“好吧,本官就勉为其难一见吧,你在前带路。”   宫嬷嬷带了金元宗,拐了几个弯后,来到一座别致的院落,院落大门有些斑驳。门口一个二十来岁的美貌妇人,正在左右张望,看到宫嬷嬷,笑着说,“嬷嬷可回来了,娘子都等急了呢。”说着拉了金元宗胳膊,“大人快跟我来。”   这妇人容貌秀美,语声娇柔,金元宗忍不住捏住了她的小手,“本大人有点喝醉了,你且扶着我!”   那妇人娇笑着说“这成何体统,大人欺负奴婢”,手却未推开金元宗。   一路进去,又有两三个美貌女子陪同。   颜玉秀居然弄了这么多美貌女子,将来进了自己后院,这些女子若都做陪房……金元宗不由使劲吞了口口水,晃晃悠悠往里走。   这院子居然很深,走了约莫几炷香功夫,才走到一片竹林假山前。那处有一座竹楼,看着有些年头,不过竹楼上下轻纱飘扬,恍如世外仙境。   金元宗带着几个随从进来的,到了这里,几个随从还想跟随,几个女子上前拦住。   金元宗摆摆手,“你们在这候着,若有什么,我自会叫你们。”   他说着缓步上楼,竹楼二楼是一间宽敞的观景阁,四面无墙只有竹帘微卷,玉秀端坐主位,一身淡绿色衣裙,梳着飞仙髻,衬着身后的竹帘轻纱,楼下的绿竹古树,恍如此中的精灵仙子,让人只觉看上一眼都属冒犯。   金元宗站在门口,呆呆地忘了举步。   玉秀轻声一笑,站起来行了福礼,“建昌之后,再未见金大人。今日冒昧请见,还望大人恕罪。”   “不怪,不怪。”金元宗回神,连说了几声不怪,抬脚走进阁里。那双鼠眼直瞪瞪看着玉秀,忘了看脚下,差点被面前的茶几绊倒,才算回神。   ☆、399章 本官不爱财   玉秀看着金元宗往前扑了一步,小腿“咚”一下撞到案几,那声音听到的人都觉得痛。   因为这一撞,金元宗硬生生往后仰,以近乎摔倒的姿势一屁股蹲坐地上。   玉秀愕然看着这一连串变故,最后,忍不住“扑哧”一声轻笑,“金大人,您——痛不痛?”她微微歪了头,带着点惊讶又带着点羞意,眉梢微挑,风情尽现。   金元宗那小腿只觉痛得断掉一样,可看到玉秀那微微含笑的脸,只觉所有的痛都飞到九霄云外了。若不是还留着两分神智,知道玉秀好歹还有一个四品游记将军的哥哥,还有一个国子监读书的弟弟,只怕他就恨不得扑到玉秀身边了。   靠着残留的两分神智,他手撑在案几,坐正了些,刚好就在玉秀对面,“不痛,不痛。”他在案几下的手揉着小腿骨,嘴里连声说着。   玉秀起身,欠身一礼,“小女子安排不周,差点让大人受伤,还望恕罪。”   “不怪,不怪。嘿嘿,颜娘子真是太多礼了。”金元宗说着,那眼神,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看着。当初初见时,颜玉秀身量虽然高挑,到底还未长成。   如今十四   玉秀忍了恶心,慢慢坐下。   她跟周明说已经安排了人,其实,安排的人就是自己。   没人比她更熟悉金元宗,金元宗一个皱眉一声咳嗽,她都能猜出他在想什么。再说,金元宗好色,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到足够分量的美人。而她出面的话,或许还有意外收获。   她怕直说打算自己与金元宗见面的话,周明不会答应,只好先瞒着他了。   “不知颜娘子请本官来,所为何事?”金元宗咳了两声,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口,稳下心神,端起官架子问道。   “金大人,小女子请您来,实在是……我也无人可求了。”玉秀拿出绣帕,微微拭泪,“我刚到京,听说兄长颜玉栋入狱。我家就靠兄长顶门立户,我们六神无主,只想……求大人指条路。”   果然是为了颜玉栋的事啊!   这颜家银子不少,二公子如今还是用银子的时候,这颜玉秀长得也不错……   片刻之间,金元宗拿定主意,正了正身子,诧异地说道,“原来是你们!本官还当是哪个颜家,原来是你们啊!”   “令兄的事,唉——那日朝堂上,本官也求情了。无奈当时圣上震怒,唉——令兄那日被从朝堂带到牢里,想着昔日见过你们兄妹,我还特意去牢房嘱咐过。”金元宗叹了口气,怜悯地看着玉秀,“原本这事,若是成王爷和周世子能帮着说情一二,或许也不至如此。可惜成王爷父子不愿涉足,我是有心无力。这事,只怕要求到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才行。”   “金大人,您知道我们兄妹在京城举目无亲,原本,还想找靖王府的大公子或谢公子打听一二,无奈他们都不在京城。”   “这世道,人不为己啊!这两人是令弟的师兄,令兄一出事,两人就先后离京了。这年头,又有几个愿意仗义援手的啊?”   “大人给我指条明路吧,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得是什么人啊?”玉秀一脸无措又信赖地看向金元宗,“大人,我们家也没别的东西,这几年因为露华香脂粉,总算积累了些银两,大人若是愿意帮忙行走,我……我们,情愿将家中生意的五成奉上,只求我家兄长能平安。”   露华香的五成!金元宗可不是周明那样不知俗物的,他听说五成,倒吸了口气,,隐在袍袖下的手微微颤抖,面上却咳了一声,“本官可不是爱财的人。”   玉秀心里冷笑,面上却更惊慌无措,“金大人,我们,我们不求别的,只求我兄长能平安。我家生意的五成银子……只是请大人帮着打通关节的,若不够,您再说。”   她示意宫嬷嬷将一盘盖着红布的东西放到金元宗案几上,红布揭开,是一盆腊梅盆景。   金元宗看那腊梅树干似金非金,看着有木头的纹理,梅花用白玉雕刻点缀。雕工古朴细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千年铁木雕刻的腊梅,听说是出自前朝雕刻世家的元家。”   千年铁木罕见,元家雕工现世已经绝迹,这两样连在一起,就是“价值连城”四个字。   金元宗忍不住拿手细细摸着腊梅树干,“本官就勉为其难先帮你们打听一二吧,不过……”他眼睛在玉秀身上逡巡一遍,“不过,有些事,就是有钱也不行。大娘子要知道,这世上,光有钱还不行,你看本官,本官就不爱财!嘿嘿,钱是好东西,可到底是死的。”   他看玉秀微微困惑地看着自己,显然是不知世事,心中一热,又是一阵怪笑,“大娘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财帛美色动人心?嘿嘿嘿,像大娘子这样的美人,胜过万千银两啊。”   玉秀先是疑惑,随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最后,凝结成了眼中的一层水雾,“只要……只要兄长平安,小女子……”然后咬住唇,低下头去。   金元宗看她这样子,倾身过去要帮着擦拭泪珠,玉秀偏头躲开,一副惊惶神情。   “别怕别怕,本官最见不得美人含泪……”   “金大人!我……我哥哥还在牢里,等他放出来,我……我自然……”玉秀说着,往后退开几步,再不见刚才的从容镇定。   金元宗咳了一声,“好,好。”   玉秀端起一杯酒,“小女子就当大人答应了,这杯酒,就当大人不会骗我……”   “我哪舍得骗你啊!”金元宗连玉秀的手带杯子握在手里,咕咚一口喝下。握在手中的细滑触感,再舍不得松开。   宫嬷嬷在门外咳了一声,“大娘子,时辰不早了……”   玉秀用了点劲儿拉回自己的手,起身敛衽一礼,期待地看着金元宗,“金大人——”   “放心,一切包在本官身上。”金元宗看玉秀含羞带怯的神色,忍不住又伸手凑上前,想要搂住亲一口。   ☆、400章 信她由她   “金大人!我……我兄长还未放出来,你若是再无礼……”玉秀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厉声说了一句。   金元宗有些扫兴,刚想发怒,玉秀却又红了眼眶,声如蚊蚋,“等我哥哥放出来,我……我只求……大人能接我进府……以后,照应我兄长和弟弟……”   这话,听得金元宗心神飘荡。她这是自愿为妾的意思啊。   金元宗想着来日方长,也不急在一时。毕竟此时就算想霸王硬上弓,到底是在颜家的地盘上。算了,等几日就等几日吧,本来自己还打算等到二公子登基的时候呢。抱着这念头,金元宗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   等他走下竹楼,玉秀拿了巾帕使劲擦手,只觉那股恶心的感觉黏连不去。   宫嬷嬷心疼地拉住玉秀,“大娘子……”   “东西带走了吗?”   “那金元宗出了名的雁过拔毛,那摆件,怎么舍得不拿走。”宫嬷嬷不屑地说了一句。   “拿走,就好。”玉秀松了口气。   那件腊梅盆景,的确价值连城,可是,也是烫手的东西。   前世,就因为这盆东西,青州有户人家被抄家灭门。   玉秀也是听人闲谈,才知道,那家人家的老爷子爱好古玩,收了一盆腊梅盆景。   这盆盆景,据说是开国太祖生前把玩的爱物,随太祖陪葬陵寝的。太祖画像里,就有这盆盆景。   永定还是李家天下,太祖陪葬之物却落入民间,这让皇家的面子搁在哪里?武帝一怒之下,将一干人等尽数下狱。   最后,却因为找不到源头,只好将那户收藏的人家抄家灭族了事。   她送出的这盆盆景,却更暗藏了玄机。   金元宗也曾见过先帝画像,若不是他心猿意马,无心细看,只怕会看出一二。   对金元宗来说,金银和美人都是有价的,端看哪样值钱。玉秀曾听他说过,一个中等姿色的美人,不如十万两银票好看。而当年看着玉秀,他说是价值连城。   玉秀送了他一份价值连城的宝物。   可因为宝物已放在桌前,他还是记着未到手的美人,自然无心再细看。   玉秀走出这所宅院,回到家中,让钱昌去成王府送信,只说事情已成。   钱昌跑到成王府,周明在书房见他。   他一边说,一边就觉得这书房里怎么这么冷呢?世子爷听说事情办成了,怎么一点喜色都没有呢?   可他不敢多嘴,将玉秀吩咐的话说完,就在边上等着周明示下。   过了好一会儿,周明才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让她一切放心。还有,你和老钟两个,得警醒些,多顾着娘子安全。”   “是,小的明白。”最后一句,有些没头没脑。娘子在家好好的,能有什么事?想来是世子爷顾念娘子安危,钱昌答应着,又匆匆回去了。   周明等钱昌走后,呼出一口浊气,脸色却还是臭臭的,一副憋气的样子。   洛安和洛平两个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最后,洛安憋不住了,看看世子的臭脸,好奇地问道,“爷,既然您不愿颜娘子去见金元宗,为何不说呢?”   周明怕玉秀出事,在她身边安排了暗卫保护。今日颜娘子出门见金元宗的消息,也被送了过来。   周明从听到这消息起,脸色就越来越臭,待在书房里哪里也不肯去,让暗卫们每隔一刻钟就送消息回来。直到听说金元宗离开,颜娘子平安回府,他那脸色才松动了些。   听到洛安的问话,周明苦笑着摇头,“她一向有主见,又是知道轻重的,她要自己去见金元宗,总有她的道理。我有什么好说的?”   “爷,您不是因为颜娘子见金元宗不高兴?”金元宗是出名的老色鬼,颜娘子竟然跟他共处一室,是个男人都会不高兴吧?洛安原本看周明那冷如冰霜的脸色,以为他是因为颜娘子不顾名声、擅自见金元宗而不高兴。   “我自然不是因为她去见金元宗而不高兴。我不高兴,只是因为……因为自己安排不周。”要不是自己安排不周,玉栋怎么会入狱?若不是自己和玉栋的事,玉秀又哪需要去见金元宗?   他不高兴,只是觉得自己太无能,对自己不高兴而已。   “秀秀让钱昌来报信,没说自己去见金元宗的事。她必定是怕我多想。她想要我不知道,我就什么也不知道。”   还有不高兴的,就是玉秀不信自己吧?   “她一个弱女子,做事不易。无论想做什么,我总是一切由着她的。她能做,我就在边上护着。她若做不到,我就帮她做!”   洛安和洛平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什么颜娘子能做就随她做,不能做就帮她做。听这话的意思,自己两个可得有眼色点。将来颜娘子进了门,世子爷摆明就是个妻奴了。   周明却是想着,玉秀这么瞒着,就是怕自己多想吧?她在意自己,才会怕自己多想啊。这么想想,周明又觉得高兴了。   只是,她一个弱女子,又要苦心安排事情,还要顾虑自己的想法瞒着。自己得找个机会告诉她,无论她做什么,自己总是信她的。   可玉秀多聪明的人啊,自己若是这么说,她肯定就猜到自己知道了,那她会不会心里更忧心?   还有,自己派人护在她边上,只是为了她的安危,万一她觉得自己是监视她,会不会不高兴?   于是,洛安和洛平就看到世子爷的脸色,忽然就绽出笑意。原本的臭脸,一下就变成像偷到油吃的老鼠一样,自得得不得了。一下又满脸心疼,眉头都皱紧了。一下又紧张地握拳,好像遇上了什么难事。   这一下阴一下晴的,让两人心一放一缩,生怕下一秒周世子就疯了。   幸好,周世子没有疯。他忽喜忽忧地过了一会儿,神智终于回来了。   不过,目下,自己得去做该做的事了,不能让秀秀的苦心白费了。   他想着,跟洛平说,“带上几个人,跟我去金元宗的尚书府。”   ☆、401章 世子上门   周明带人去金府,金元宗正在欣赏新得的宝物。   他已经盘算过了,先拖上两天后,让颜玉秀见玉栋一面。然后,告诉玉秀玉栋得罪了天子,也得罪了当朝重臣,层层加码,不用等很久,美人财物就都是自己的了。   至于颜家兄弟,他们活着就会分了财物,不如不在的好。   金尚书算盘打得噼啪响时,颜家的财物,自己拿一些孝敬二公子,又是一桩功劳。   他边想边把玩着那盆盆景,忽然觉得盆景的盆有点不对劲,还未来得及细看,下人禀告说成王世子周明来府上了,而且不是一人来的,是带了虎贲士兵。   这周明好端端的带着虎贲士兵来自己府上干什么?   到底还是成王世子,他连忙整肃出门见客,周明正不耐烦地站在金府客厅中,客厅外站了几个虎贲士兵。   周明今日未穿世子服,一身虎贲郎将的装扮,看到金元宗出来,一双厉眼扫视了他一眼,尤其是在他那双手上流连不去。   金元宗就觉得那眼神,好像要剁掉自己的手一样,他咳了一声,客气地说道,“周世子稀客啊,下官未能远迎,真是该死!”   “金尚书,本世子今日来,是为了公事。念在我们同殿为臣,我先与金尚书说几句。”   金元宗不知周明卖的什么玄虚,难道是滕王余党一事上栽在烂泥塘里,想把自己拖入水?   “不知下官何处得罪,还望周世子明示啊。下官职微言轻,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明走近几步,他比金元宗壮实,又高了半个头,低头轻声说,“听说金大人府中有一盆腊梅盆景?铁木为树干,玉石为梅花?”   金元宗心中咯噔一下,不明白周明为何问这个,“这个嘛……呵呵,周世子说的是?”   “金大人,我对古玩也有所好,不知可否一观?”他看金元宗犹豫,寒声说道,“若金大人不肯,我只好上奏圣上,请下搜府的旨意。到时,金大人可就难看了。”   金元宗吃不准这事有何不对,他生性谨慎,事情未明前是不肯闹大的,笑着说,“世子爷要看,跟下官去书房吧。”   亲自带了周明来到书房,玉秀送的那盆腊梅盆景正放在书桌上,枝干横虬,古朴雅趣。   周明点点那盆盆景,“金大人,你果然利令智昏,竟敢私盗先皇陵寝?”   “什么?周明,你血口喷人!”金元宗愣了一下,直接跳脚喊道,“下官清清白白,你血口喷人,我要拉你去御前评理!”   “金大人真的要?”周明却是老神在在地走到书桌边,“金大人,我好心想与你说说话,你既然要面圣,那我叫了人来,将这腊梅带上,一起去面圣吧。”   金元宗看周明神色不似作伪,难道是颜玉秀买的古玩有问题?那自己也不用怕,到了御前,大不了说明是颜家所送之物。   “金大人,你的随从可交代了,你今日跟着人到一所宅院里,出来时就得了这古物。你指使谁去购买?”周明说着,慢慢摸上那盆景,又“咦”了一声,从盆景的盆边掰开一块陶片,居然掏出一张纸。   看到那张纸,金元宗心里不安,“那是什么?”   “金大人,原来你和滕王余党有勾结啊!”周明看完那纸,慢悠悠说道。   这话,金元宗更是一跳三丈高,“周明,你胡说!本官清清白白的,哪知道什么滕王乱党?”   “不知道滕王乱党,为何却有名单?”周明指指那纸,又看了墙上挂的金元宗的墨宝,笑着问,“看这字迹,金大人刚誊写不久吧?”   金元宗气急败坏地扑上前看,那字迹,居然真的和自己的字迹一模一样!尤其是一个亭字的缺笔。他祖父名讳有个亭字,凡是亭字都会将中间的口字缺上一竖……   自己前脚刚拿到这东西,后脚周明就上门了!   金元宗心里,暗骂了玉秀一声贱人,“周明,原来你和颜家勾结想要陷害本官,哼,这盆东西是颜家大娘子颜玉秀送给本官的贿赂,想要本官为她兄长说情……”   “金大人是何时见的颜家大娘子?”   “就半个时辰前。”金元宗肯定滴说道。   周明哈地一笑,“半个时辰前,颜玉秀正在天牢外,想要见她兄长一面。天牢的狱卒都亲眼所见。”   金元宗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这是碰上连环套了!   周明笑着说,“金大人一定不信,不知你在哪里见的颜家大娘子,领本世子去看看?”   金元宗知道,见的地方肯定也不对,到底不死心,叫了今日跟着自己出门的随从,吩咐去下午去过的地方看看。   那随从出去大半个时辰,回来一副见鬼的表情,“大……大人,那地方……地方有鬼!据说,据说是座荒宅,都说……有鬼!”脸色青青白白,显然吓了一跳。   金元宗不信,“来人,备马,本官要亲自去看!”   周明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本世子陪金大人一起去看看!金大人,你编谎话也得编圆点啊。”   金元宗顾不上搭理他的调侃,急匆匆奔出门,骑马就走。   他一定得找出破绽,这事肯定是个局,若不能找出破绽,他不就要受周明要挟了?   金元宗找了一会儿,才终于找到那座宅院。   宅院大门和他今日所见的一样,只少了门前迎客的仆人。   推开大门,入眼所见,却都是一地荒芜。下午走过时还是花团锦簇,进门就是照壁,往照壁右边进去,一路进去景致不错,可现在却都不见了。   他不信邪,绕了两圈,终于找到了那竹楼。那竹楼还在,看着破败不少,也没轻纱点缀。他一脚踩上竹楼台阶,想要上去查看,刚踩上去就听到嘎啦一声。   原来是竹子年深日久,霉烂了,踩上去就断了一根。   这不可能,那可能半个时辰之差,就变成这模样了?   金元宗额头急出一身冷汗,心中知道是局,却不知道该如何破局。   ☆、402章 一箭三雕   这事,说出去谁能相信?哪怕过了一夜,金元宗跟人说昨日所见和今日不同,都还有人信。   现在,才过了一个时辰不到,一座花团锦簇的花园,就变成荒园了?   他趴下看那些荒草草皮,看着就是陈土,没有新动的痕迹,一时间,不由吓得蹲坐地上,“怎么会这样?不对,明明不是这样子的。颜玉秀,那个贱人,竟然敢害我!”他不由喃喃说着。   周明听到他骂玉秀,剑眉一皱,直接伸手将金元宗提起来,“金大人,你说这东西是颜家送你的,连地方都不对。况且,你那随从可招了,他们只是跟着你来到这里,其余的都没见过。”   片刻功夫,竟然连自己的随从都已经审问过了!   金元宗咬牙,一双老鼠眼转悠几圈,起身拱手道,“周世子好手段,下官心服口服,不知道世子爷要下官做什么?”   周明伙同颜玉秀布了这个局,自然不会是耍他一顿。   金元宗还是挺明白的,他也不想死。先皇陵寝的东西,拿到御前,他又说不出来路,灭门抄家还是轻的,只怕连九族都不能免,加上还有滕王余党的一个嫌疑在。   “金大人倒是爽快。”周明赞了一句,“其实,金大人既然因缘际会得了滕王余党的名单,想来是打算呈交的吧?金大人交由广阔,又南下明州做过钦差,不知是否有故旧在蜀中?听说唐鹤年唐大人,和金大人就相识?”   金元宗咬牙,这还真是一箭三雕!   他出面供出滕王余党的名单,那他就是众矢之的。   这名单是唐鹤年给他的,唐鹤年不仅不是滕王逆党,还是忍辱负重的英雄了。唐府众人不仅无过,还可能得了余荫!   唐府既然没事了,那为唐府众人求情的李承允、谢惠灵还有颜玉栋等人,自然就都是无辜了。   可他呢?一旦出首,招了恨,将来在朝堂就步步艰难了。而这份名单,他居然不只会二公子和文国公,今后还不得被二公子整死?   “不,我不干!”他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句。   “金大人,明日早朝上,就看金大人如何做了。”周明压根没理会他说什么,“金大人若是不愿,那也简单,明日我会将金大人府上私藏先皇殉品之事,据实上奏。到时,金大人可以带着其他大人们,来这荒园逛逛。”   周明说着,掸了掸衣襟下摆上并没有的灰尘,施施然走了出去。   金元宗却是抖了抖嘴唇,半个字都说不出。   一个多时辰前,他还想着入阁拜相,现在,他就面临灭门之灾了?   眼前这个局,看着简单,他就是被陷害了。可要说服别人信,却很难。   金元宗失魂落魄般回到自己的府邸,最近志得意满的神情,是再也不见了。   这日夜间,周明换上夜行衣,偷偷到了颜府。   玉秀刚看着玉梁吃完宵夜睡下,回到自己的院中,就看到周明一身黑衣等在院中。   今夜十五,一轮明月。   周明看着玉秀慢慢走进院子里,一身家常旧衣,看着却像是仙子下凡。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等很久了?”玉秀看到是他,笑着问道。   “没多久。”周明说了一句,走上前接过宫嬷嬷手里提着的灯笼,宫嬷嬷笑着退到院门外。   玉秀拿出茶具,慢慢泡了一壶茶,给周明倒了一杯,“这几年,小四总是睡不安稳,总要看到我他才能睡着。”   玉淑落崖后,玉梁变得比以前更爱黏着玉秀了。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只要没看到玉秀,他就睡不着,总怕眨眼之间,大姐也不见了。   有几次晚上,他半夜醒来,看大姐没在身边,还偷偷到了玉秀房外张望。   玉秀每晚做了安神的桂圆茶、红枣汤等物,每夜送过去,看他吃了躺下睡着后,才回到自己院中。   周明脸上闪过心疼和自责,“我……秀秀,我都没能帮上你!”   “你有帮我的心,就够了。以前,我总想,要是有人能帮我,哪怕让我把命赔了都愿意。”   前世,熬不下去时,她曾想,只要有人愿意真心帮她,就好。可惜,她遇见的,金元宗之流为色,唐赫章怜她却不会帮她,下人有巴结有踩踏,辗转高门,她苦苦求生。   所以,化名陈大人的周明来到面前时,她如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般,死死抓着不松手。   周明看她脸色伤感,以为她又想起玉淑落崖之事,就想着换个话题,“秀秀,今日那个荒园,你怎么布置的?”话一出口,真的好奇起来。   玉秀告诉他会安排人将那盆景送到金元宗手上,可没说如何送。   今天在那荒园里,看金元宗和几个随从一副见鬼的表情,说是一座景致花园,一眨眼变鬼宅了。   玉秀这一手,他今天猜了好久,都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玉秀听到他问起这个,笑着说,“其实,是因为那荒宅边上的宅院,我们已经买下来了。”   “那鹤荒园有什么关系?”   玉秀细细解释,原来是将隔壁布置成荒园一样的布局。两座宅院相邻,连门脸都相似,玉秀将荒宅大门安到买下来的宅院上。   金元宗入门所见,自然就都是繁盛景象了。   等他前脚一走,后脚玉秀让人将两座宅院的大门对调,然后将买来的宅院门脸一换,谁能想到门后别有洞天呢?   金元宗和派来的随从,一走到那地方,自然而然就去看那斑驳的大门,走进去就走进荒园去了。   周明愕然,这布置,说出来还真是简单。可越是简单之事,越是让人忽视。   “哈哈哈,金元宗若是知道自己这么被骗了,估计血都要吐出来了。就看他明日会不会按我们说的做啦。”   玉秀听他说“我们”,忍不住有些微羞意,还是肯定的点头,“他必定会的。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更何况,靠不上文家后,他或许就会投靠大公子了。”   金元宗这种人,又别的机会时,自然会有所谓记恨。可走投无路时,他绝对会低头弯腰。   周明想想,金元宗还真就是这种人,佩服地说,“秀秀,若论看人精准,我可不如你多了。”   ☆、403章 成王夜问   玉秀听到周明这句称赞,心中忍不住苦笑。任谁随侍在侧、仰人鼻息的活着,都会看得精准吧?   周明看玉秀一闪而过的晦涩,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了话头。   起个什么话题呢?他搜肠刮肚。   谈这几日朝中事情?那不是勾起秀秀的愁绪。   谈京城美景轶事?他自己都不知道啊。   谈东屏村种种?秀秀若是想起玉淑和玉栋,不得伤心?   末了,他抬头,咳了一声,“今天的星星真好看。”   玉秀一抬头,好大一轮圆月,月明星稀,除了寥寥几颗星星,连银河都若隐若现。   周明跟着玉秀抬头,看着那夜空,半天没好意思低头。   玉秀看他那局促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周明看玉秀笑了,福至心灵,话题蓦然多了,北地风光、军营练兵,及至蜀中行军种种。玉秀在一边听着,时不时泛出一丝笑死,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这一次,洛平终于躲过一劫,宫嬷嬷做了那煞风景的人。周明恋恋不舍地离开,让玉秀早些歇息。   周明心满意足地回到成王府。早有安排好的小厮守在后院角门处,听到约好的敲门声,“吱呀”一声开了门,周明闪身进了家门。   此时已经子夜,阖府俱静。   他穿过花园,慢慢回到自己的朝晖院,院门半开,这洛安也真是的,留他在家守门,竟然不知道守在院门口。   周明心里怪了一句,甩着马鞭慢腾腾走进门,“洛安,快过来……”话没说完,看到房中坐着的身影,傻眼了,“父亲!”   周定康坐在朝晖院的厅中,听到周明的声音,哼了一声。   周明走进厅中,洛安正站在厅中角落里,看到他进来,苦着脸挤眉弄眼,只恨不得手舞足蹈地说话,偏偏周明不是他肚里的蛔虫,看半天不知何意。   周定康又哼了一声,洛安马上袖手垂头。   “父亲,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周明嬉笑着问安,凑到周定康身边问道。   “你这么晚了,跑哪里去了?”周定康没理他的话,直接问道。   “儿子……那个……儿子出去查访事情了!”   “查访到什么了?”   “那个……查滕王余党……”   “哼!事到如今,还要瞒我?你老实说,你拒了安平郡主的婚事,是不是和颜家的大娘子有关?”周定康寒声问了一句。   他入夜时睡不着,想来找儿子商议一下明日早朝应对。来到朝晖院,却没见到人。洛安支支吾吾不说周明去向,也说不清何时回府。   周定康将人叫来一一问了一遍,才知道儿子今日是跑去见颜家大娘子了。   正事当前,儿子还有心花前月下,这让他恼怒非常。索性就等着他回来,想要训诫几句。越等越晚,他这不满也就越积越多。   周明往洛安处看了一眼,洛安拼命摇头,冤枉啊,他一片忠心,绝没有出卖世子爷啊!   “你不用瞪洛安。他倒真是忠心得很,刑棍丢他面前了都没松口。”周定康一句话帮洛安平反了,“你在蜀中时,他天天飞鸽传书,我还纳闷京中哪有这么多事好说。他是为了给你传颜家大娘子的消息吧?”   “父亲,是的。儿子离京的时候,让洛安将颜大娘子的消息给儿子送过来。”   “那颜家大娘子,听说年纪不大。小小年纪,就敢私通外男,哼,真是好规矩!你涉世尚浅,不知轻重。娶妻娶贤……”   周定康斟酌着开口。   天下父母一个样,遇到不好的事,总是别人带坏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孩子总是好的。他心里认定,周明会跟女子牵扯,必定是颜玉秀带坏了自己儿子。   “父亲!秀秀她没有不好。”周明听周定康的话,忍不住反驳道,“她柔弱心善,知书达理,对兄弟姐妹友爱,对人坦荡无愧。儿子就是喜欢她,其他什么郡主公主的,儿子都看不上。”   “她勾着你,也许就为了给兄长求个前程呢?我说为何你对颜玉栋赞赏不已……”   “父亲!儿子自问公私分明。儿子喜欢颜玉秀,对颜玉栋也的确有所照拂。但是,颜玉栋的军功,是他自己一刀一枪拼来的。您也看过润州战报,他临危守城,不避生死!颜家兄妹都是坦荡好人!”周明听不得周定康误会玉秀,连忙为玉秀分说。   周定康看儿子一心为颜家兄妹说话,听不得自己说一句不好,倒是有些意外。这儿子自小跟在他身边,性情脾气自然都了解一二。虽说在北地长大,但也不至于见个女人就被迷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他不知道颜家兄妹,对颜玉栋本来是颇具好感的。小小年纪,不浮不虚,说话踏实。难得的是,为人正直。虽说因为这脾气被牵连下狱了,可私底下,众人也挺佩服颜玉栋的豪侠之气。   照理说,有这样的哥哥,妹妹应该差不到哪去。   “颜玉秀若像你说的那么好,她亲生兄长还关在牢中,她竟然有心思花前月下?半夜三更私见这外男,哪有什么同胞情分?可见是个贪慕富贵的轻浮女子,你可不要被骗了去。”   “父亲,秀秀正是因为想救她兄长,才会见儿子的。她可不是出事了只知道哭哭啼啼的人,秀秀聪明又能干。这些年,颜家的生意家业都是她打理的。她为了救出兄长,还想出了一个好法子。”   周明看周定康误会甚深,说了几件自己与颜家兄妹接触之事,又将今日玉秀挟制金元宗的事说了一遍。   周定康听说玉秀竟然想出这法子,倒有些佩服。这女子品性且不论,论才智倒是有几分幕僚之才。   “父亲,秀秀不是那种轻浮女子。再说,若论富贵,父亲,咱们家家底加起来,还不如人家呢。”周明将李承允的话说了一遍。   周定康愕然。颜家,居然活脱脱一座金山?耳边听着周明夸赞颜家的有钱,数落成王府的寒酸,身为成王府主人的周定康,只觉颜面过不去了,咳了一声,“好歹我们是王府!”   ☆、404章 轻易松口   周明看成王爷打肿脸充胖子抬身价,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得了吧,再寒酸下去,看看京城那安乐侯,挂着侯爵的名头,出门连件像样衣裳都没。父亲,娶了秀秀进门,我们将家业都给她打理,回头咱家不仅是王府,还是有钱的王府,您不高兴啊?”   利诱!   儿子居然利诱自己!   周定康瞪了一眼,他可不动心,有银子了不起吗?   “父亲,您前几日还愁着朝廷的军粮,怕又不能如期送到北地了。万一北蛮扣关,他们可不管我们有没有吃的。秀秀跟我说,她听兄长提起过军中拮据。这次离开明州时,她已经从南方买了些粮食,回头让她家的车马行悄悄分批运到北地去,不打眼,又能解燃眉之急!”   军粮?   说起这事就头痛。户部又在叫穷,这两年天灾不断,朝廷只怕筹不出所有军粮,还有点缺口,让北地州府想法子筹集。   北地那地方,又不像江南盛产米粮。府库里刮到地皮也翻不出几斤粮食。   年年冬天,北蛮必定在边关肆虐。   他得让将士们吃饱穿暖,才能让他们沙场杀敌吧?为这,他这些日子几乎是天天泡在户部。   颜玉秀倒是一心为国,竟然舍得捐粮。   说到捐粮,他想起蜀中之战时,李承允捐军粮,那时他私底下还跟自己说过,说运到蜀中的军粮,明州府颜家其实占了一半。   “父亲,这次蜀中一仗下来,伤兵又多了。咱们府中已经安顿不了了。这事颜玉栋也知道。他说秀秀出了个主意,秀秀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光养着闲人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家车马行反正要雇人,这些伤兵大部分可以安置到车马行去,帮着赶车押货。以后,咱们就不用老愁着养闲人,这些伤兵也有个出路。”   成王府能受兵将爱戴,爱兵如子自然是一个原因。爱兵如子,老子就得为儿子花钱。尤其是伤兵安置,朝廷给了抚恤金后,后面的就不管了。死了的还好,给家里人抚恤金,活着的伤兵却是问题。   尤其是不少伤兵,举目无亲无家可归,他们不能再上阵杀敌,却又不能养着做闲人。每年一场仗打下来,就会有这么一批人。白养着没事干,有时还容易滋事。   周定康听说颜家车马行可以安顿,不由眼睛一亮,颜玉秀这法子,倒是个安顿的好法子啊。   “还有啊,父亲,母亲这两日头风犯了,您知道为何母亲头风犯了不?我听母亲说,老家那边,二叔公来信了,说族里祠堂得修修,老宅也漏雨,得趁着如今天暖和赶紧动工,祠堂里族学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些都得要银子。母亲算算家中银子不够,急得头风犯了。”   周定康知道最近成王妃抱养。他不管家中庶务,成王妃也没和他说是因为家中银钱短缺了。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啊,周家祖宅也是多年未修。前年他回乡一趟,二叔公拉着他说过一遍。   自己不屑贪墨,家中支出却是一天多过一天……   周定康咳了一声,一脸义正言辞,“子贤啊,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但我和你母亲也说过得你喜欢。颜玉秀既然深明大义,又知书达理,你半夜三更去他们府上也不合适。等颜玉栋出来,你要不赶紧去提亲,选个好日子娶了吧?”   周明满面笑容,一脸恭敬地点头,“父亲放心,儿子遵命!”   周定康若无其事地起身,“天晚了,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歇息。”走过周明身边,拍拍儿子的肩膀,“快点娶进门,也好了了我和你母亲一桩心事。”   “父亲当心身子,早先安歇。”周明躬身在后,恭恭敬敬地将父亲送出门。   留下洛安和洛平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王爷,说好的不贪财呢?   说好的贫贱不能移呢?   王爷啊,您能有点节操不?   还有世子爷,您啥时有了这么好的口才?   周明高兴地吹了一声口哨,回到厅中,拍拍洛安的肩,“威武不能屈,刑前不吐口,很好,很好,爷得好好赏你。你出息了,回头爷带你上沙场去!”   洛安脚下一个踉跄,世子爷,您还是赏我点金银吧?我胆小,怕血!   周定康笑容满面地离开朝晖院,听到身后传来的口哨声,低声骂了一声“臭小子”。   颜家大娘子不论别的,这驯人的手腕可高超。周明虽说不说顽劣,但对人一向有分寸,还从未见他如此维护一个女子呢。   颜玉秀既然舍得仗义疏财,可见是个仁善的。   颜家兄妹感情和睦,有万贯家财却从未听说过撒钱胡闹之事,可见家中门风不错。   而最重要的是,周家男丁,打仗是好手,却都不通庶务。   对成王府来说,儿媳妇家世只需清白即可,精明持家会赚钱,却是当务之急啊。   成王爷心满意足地回到内院,成王妃还未歇息,看他笑容满面回来,起身问道,“王爷,什么事儿如此高兴?”   “还真是好事。子贤那傻小子,给自己挑了个情投意合的儿媳妇。”   “什么?”成王妃不由皱眉,“他从哪里识得的姑娘?那姑娘竟敢私定终身,这规矩……”   何氏出身世家大族,讲究规矩礼仪,只觉周明若敢私定终身,真是于礼不合。   周定康行伍出身,倒没这么多规矩,拍拍成王妃的手,“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说子贤的媳妇得他自己愿意?那姑娘大面上不错,别的你也别太苛责,回头见见人,若觉得好就定吧。子贤那脾气,你若违拗了,回头他不成亲,我们的孙子,就没影了。那姑娘,我听说了,是给不错的。”   成王妃听周定康这么说,无奈地笑了,“王爷你都这么说了,妾身还说什么。您这做父亲的既然觉得好,那自然是好的。改天妾身看看那姑娘,若是好的,子贤也不小了。”   她自小就讲究三从四德的规矩,出嫁从夫,既然成王爷说好,她也就没了二话。   ☆、405章 暴虐之性   成王一家心满意足,一夜好眠,金元宗却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早朝,金元宗顶着一双黑眼圈,面容憔悴地出列递上奏折,在一众朝官瞩目下,递上了那份滕王余党名单。   文国公文峥和李承恩,都狐疑地偏头打量,金元宗这一手,为何不告知他们?   武帝看着那一个个名字,寒声问道,“这份名单,你如何得知?”   “回禀圣上,这份名单,是前山阳县令唐鹤年派人送给臣的。”   “唐鹤年为何将名单交给你?送信的人呢?”文峥转身质疑道。   金元宗说着名单是唐鹤年给的,不就是说唐鹤年是忠臣?唐鹤年若是忠臣,李承允、谢惠灵乃至其他为唐家求情而被迁怒的人,不都是好人?   金元宗不敢看文峥,身上只觉凉飕飕的,李承恩那边他更是一眼也不敢看,这些话说出,他已经自绝于二公子门外了。   可他能怎么办?他只好低头辩解道,“唐家送信的人,路上死了,他是找了个百姓送信,那人,已经走了。圣上,臣和唐鹤年是同年。”   这些话,听着漏洞百出。但众人想不出金元宗骗人的理由。   这种时候,跳出来揭发滕王余党,不就是出头当靶子吗?金元宗这圆滑之人,何时做过这种大义凛然之事?   周明看众人无声,出列禀告道,“圣上,金大人的名单,可否给臣一观?”   武帝将名单给了周明,“你去查查,此名单上的人是否属实。”   周明领旨,这名单上的人,自然都是滕王余党。   文太后获知早朝上这一变故,饶是她心机深沉,也吃了一惊,“金元宗说,这名单是唐鹤年给的?”   文峥在边上点头,“他亲口所说。”   文太后沉吟半晌,金元宗要有这精忠报国的心思?   金元宗跟着李承恩,日渐受重用,眼前李承恩形势一片大好,没理由金元宗会倒向李承允那边。这里面,必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   文峥看文太后沉思,有些欲言又止。   文太后看他那神情,“还有什么事?有话你就说吧。”   文峥低头说,“二公子大为震怒,说金元宗是忘恩负义的猪狗。早朝后,金元宗到府中告罪,二公子……二公子刚好喝醉了,打了金元宗……二娘在内宅得知消息,才赶过去拦了……又让人送金大人回去。”   听二娘说,若不是她拦得及时,金元宗就要被李承恩打破相了。   幸好是傍晚时分,她请了大夫给金元宗看诊,又让人将轿子抬进院中,总算没有人看见。   只是,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明日金元宗一出门,或者金元宗找武帝申诉,这事就瞒不住。   文国公没想到,李承恩的性子居然如此暴虐。金元宗就算是叛了,众目睽睽之下进府,不也该好好安抚吗?所谓国有国法,就算一国之君,也不会亲手殴打大臣。   李承恩还没登基,甚至连太子都不是,就敢如此张狂,实在不是好事。想到女儿的话,他又说道,“二娘说,说二公子心思不定,就算对我们家,也多有怨言。太后娘娘,我们文家扶持二公子,可看二公子,并不是……并不是个念旧情的人,我们……”   他话未说完,文太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承恩和李承允争夺时,倒是压着性子,看着也礼贤下士。如今稍占上风,本性就露了出来。金元宗好歹也是六部尚书、朝廷重臣,他竟然视如奴仆,说打就打,这哪里还有君主的气度?   “若李承恩不行,我们还能选谁?李承允?还是福王家的?”文太后听着,却是神色不动,只淡淡问了一句。   文峥听了,也只能无奈地低头。   “李承恩这性子,我早就知道。”文太后又慢悠悠说道,“在明州时,他就时而暴虐,经常暴打下人。进京后,刘氏时刻约束着,他自己倒也忍了这些时候。现在,靖王夫妻俩回明州了,李承恩少了约束之人,金元宗这事又事出突然,他那是本性暴露了。”   文峥愕然抬头看着文太后,早知道李承恩是这样的性子,文家为何要选他扶持?   “李承允沉稳有智,若扶持他,文家只能是听他拨动的棋子。”文太后看穿了文峥的埋怨之意,“父亲在世时,总盼着文家位极人臣。若扶持李承允,文家就只能如现在这般。可选了李承恩,二娘将来是皇后娘娘,你将来就是国丈。”   “二娘成亲而有些时候了,还没有身孕?”文太后忽然转了话头,问道。   女儿有没有身孕这种事,做父亲的怎么过问?可太后问起,文峥只好回道,“听她母亲说,还没动静。”   “让二娘不要触怒李承恩,早些怀上,生下嫡子。这个嫡子,将来,会是太子。文家,真正的荣耀,会是在新皇登基后。”   “可二公子这么做,万一失了臣心……”   从龙之功人人想要,可谁也不想扶持个暴君。君主不怕平庸,就怕胡乱杀人啊。   “李承允不能让他回来,朝中局势你先稳着。李承恩这边,你与他分说厉害……你不必说了,让二娘给刘氏写信。”   文太后说到这儿,不再开口,文峥只好又应了一声。   “金元宗这里,你等会儿亲自上门安抚,让他称病在家吧。顺便打听一下,他是从何处得来的名单。”   “太后娘娘,王丹阳传信来,说圣上心思有些松动,觉得唐家是忠义之家,有意褒奖。”   周明拿了名单,一一查实。   武帝过了这些时候,火也渐渐消了。褒奖唐家也就罢了,就怕接下来,武帝直接将李承允召回来,那他们面对的局面,又是原来的局面。   文太后一笑,“圣上是一国之君,最重颜面。你让几个御史上折参奏参奏。”   对于朝中局势,文太后并不担心,她只担心,金元宗出现的这个变数,到底是什么引发的。这个源头若不找出来,就怕功亏一篑。   ☆、406章 万事称心   有了金元宗的奏折,唐家不仅不是罪臣,还可能是忍辱负重的忠义之家。   在一干将领们求情之下,武帝终于赦免了颜玉栋。   玉栋受了这些日子的牢狱之灾,乍一走出暗无天日的大牢,只觉眼睛都睁不开了。   玉秀派了钟有行赶着马车来接人。   玉栋活动了一下手脚,才适应了手脚无镣铐的感觉,看到钟有行,他招呼了一声老钟,往马车走去。   “喂,你就是那个倒霉的颜玉栋吗?”   马车边,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玉栋转头,看到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娘子,长得娇小玲珑。她连幕篱都未戴,骑着马,身后跟着丫鬟护卫。   “在下正是,不知小娘子是……”   那小娘子偏头,仔细打量。   玉栋走出牢门前,略略梳洗过,换上了干净衣裳。他在牢中待久了,脸色有些苍白,可眉眼间却更沉稳了。   “喂,听说你是帮人求情关进去的,你后悔不?”   “义之所在,有何可悔的?”   “嘻嘻,你这样的傻子,倒是不多见。”那小娘子听了玉栋的话,愣了片刻后,扔下一句,打马走了。   这女子来去匆匆,玉栋在钟有行催促下,赶紧上马车回家。   颜家门口,玉秀带人摆了火盆,玉栋一下马车,跨过火盆。   玉秀递过去一件干净外袍,低声说了一句“哥,你换上吧。”转身就进去了。   玉栋一愣,看向站在门口的玉梁。玉栋居然也绷着一张脸,气呼呼地瞪着自己,“小四,怎么了?”他揉了一下玉梁的头,问道。   玉梁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跨过门槛,又犹豫地转头,看玉栋行动自如,他又继续跑了。   玉栋走到厅里,看厅里摆了饭菜,都是自己爱吃的。   玉秀和玉梁站在一边,他想了想,知道这两人是生自己气了,“秀秀,小四,那个……你们都还好吧?”   玉秀瞪了一眼,递过一双筷子,玉梁帮着拉开椅子让他坐。   “我……你们别生气,我这不是,不是没事吗?”玉栋嗫嚅着说了一句。   “这次没事,下次呢?下下次呢?”玉秀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哥,淑儿不见了,你……你竟然也不知道保重自己!这次是你命大,下次呢?”   “秀秀,可当时,圣上说唐先生家是罪臣,又要对大公子和谢公子治罪……”   玉栋想解释情况危急,玉秀直接问道,“那你求情后,圣上息怒了?有用了?”   “那个……没有!”玉栋挠挠头,不敢再说了。   宫嬷嬷看玉栋有些下不来台,连忙上前扶着玉秀坐下,“大娘子,您看大郎君没回来,您天天晚上睡不着地担心,大郎君回来了,您还不如让他快歇息一下。奴婢听说,那大牢可不是人呆的,又阴又寒……”   玉秀听宫嬷嬷这话,将放在边上的姜汤往玉栋那边推了推。   玉栋端过姜汤,一口气喝下,“还是回家好啊,牢里的饭菜,真是难吃死了。”说着,夹起菜,夸张地吃了起来。   玉秀看玉栋那带点惫赖的样子,“你在军里,就学了这德性啊?你这样……爹娘若是还在……”   “秀秀……对了,小四,我给你们带了蜀中的好东西。在我房里收着呢。”玉栋不敢再辩下去,转头跟玉梁说起礼物。   玉梁看他那求助的样子,哼了一声,才转头对玉秀说,“大姐,这次我们就原谅哥吧。”   玉秀看到玉栋那样子,早就心疼了,也不再多说,忙着为玉栋添饭夹菜,吃完后又打发他去歇下。   到下午,玉栋在军中的同僚上门探望。玉栋知道众人为自己求情,又一一谢过。   到晚间,周明又上门,拖了玉栋到一边嘀咕。   第二天,玉栋带了玉秀和玉梁去成王府,拜谢周世子的周旋之情。   成王爷看玉栋乍脱牢狱,神情更见沉稳,玉梁年纪不大,谈吐应对有度,对颜家两兄弟的态度更加亲切。   玉秀到了成王府,被带到后院拜见成王妃。   成王妃何氏,面如满月,透着一股富态。年轻时候,想来是个美人。   玉秀知道今日本就算是成王夫妻相看自己的。一想到这是未来的公婆,难得露了一丝紧张。   成王妃见到玉秀,却是微微皱了皱眉,直到看到玉秀行礼行云流水,那微皱的眉头才舒展了些。   她请玉秀坐下后,与她聊了几句家事。玉秀不慌不忙地应对,有礼又不失亲近之意,态度不卑不亢。   成王妃微微添了丝笑意,听玉秀说起在家务农,兄妹四个年纪还小,下地做农活的趣事,她不由感叹道,“你们四个也是不容易,没爹没娘,还能将门户立起来。”   说着看到门口,洛安不停地探头,不由好笑。   周明自己陪在前院,后院不放心,又不好意思亲自过来,就打发洛安传信。   她见玉秀这么会儿功夫,洛安都跑了七八趟了。   儿子是娘的心头肉,成王妃想着成王说的那些话,她本来觉得玉秀太过美艳有些不喜。现在看儿子如此紧张,倒是笑了。再听玉秀说起往事,吃苦不言苦,有钱不虚夸,礼仪差点的大家闺秀也及不上,这份气度倒是难得。   颜家虽说是不是世家大族。但他们祖父是个读书人,倒也算是耕读传家。   成王妃想着,笑着对玉秀说,“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可看着就让我喜欢。”她从身边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盒子,“这是我年轻时戴过的镯子,给你戴着玩吧。”   说着亲自打开盒子,拿出一只通体碧透的镯子,拉过玉秀的手套了上去。拉过手时,摸到了玉秀手上薄薄一层老茧,拍了拍她的手,“你以前吃苦了,先苦后甜,你是个有福气的。”   玉秀任王妃帮自己套上镯子,有些羞意地道谢。   成王夫妻俩留颜家兄妹吃饭,说颜家兄弟年纪也不大,倒不用太避讳。就在内院花厅设宴,席间周明看到玉秀手腕上那只桌子,笑眯了一双眼,只觉万事称心,连酒菜都比往日美味三分。   ☆、407章 天女落凡间   颜家兄妹父母双亡,如今家中都是玉秀操持。   成王夫妻俩有心为儿子早些定亲,也只能按捺住心急。   王妃急着抱孙,成王爷对玉秀倒是更高看了一眼。她对自己兄弟如此重情重义,将来嫁入王府也差不了。   晚宴之后没多久,成王爷亲自来了一趟颜家,与玉栋商议定亲之事。   这番举动,可瞒不了人。   一时之间,京中人暗地里纷纷打听颜家兄妹是何方神圣,得知只是乡下人家,暗讽玉栋靠妹妹换前程的有之,羡慕玉秀好命的有之。   宫中文太后获知后,叹了一句“造化”,也不知是褒是贬,那沉沉的感慨,就如仁寿宫香炉中的檀香烟,转瞬飘散不见。   颜家兄妹的种种,文国公已经查实禀告了。王丹阳为了活命,连当初陪着武帝出宫私游,偶见颜家姐妹的事都说了。   看着颜玉秀的种种作为,文太后好似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差别,不过是自己生于公侯之家,自小锦衣玉食。颜玉秀却是无父无母,白手操劳。而颜玉秀的容貌,也远胜于当初的自己。   原本,还有几分惺惺相惜,可惜,偏偏是与周明结亲。   周家,历代忠君护主。   有周家,文家要如何出头?   朝堂之上,一山不容二虎。   内宫之中,谢皇后选中的秀女,渐得圣心。   颜玉秀,可惜你偏偏容颜绝世,可惜你偏偏与周家结亲。   你以为攀附上这根高枝余生无忧,可是,周家男子,从来都是因公忘私的。   文太后出了会儿神,让人去文国公府上传了口谕。   几日后,王丹阳与武帝谈法论道时,泄露天机:天女落凡间,若能得之,阴阳双修,必得长生。   武帝自从服食阿芙蓉后,每日精神焕发,虽然脸色看着黄蜡吓人,但他觉得自己那精神,一点不比二三十岁时差。   人间既然有天女,自然要落于帝王家。   武帝命文国公按照国师所指的,到民间暗暗查访。文国公领了旨意,由北往南,寻访天女踪迹。这一路,沿途官府,各地属官,争相巴结。   他一路往南,到了明州。这日从靖王府赴宴出来后,他信步街头,走到五味茶楼。   五味茶楼,文人墨客出入,依然客来如云。   文国公上了茶楼,要了临窗的一张桌子,品茶赏景,听着市井闲谈。   隔壁桌上,三个书生正在低声议论。   文国公细细一听,原来这三个书生轻浮,正在争论明州府内各家娘子的容貌。   末了,其中一人嗤笑,“你们说的那些都是庸脂俗粉,没见过真正好看的。我见过一个娘子,像仙女一样,你们说的那些人,连她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哈哈,石秀才,你就吹吧。你连青楼花魁都没见过,能见过几家娘子啊?”   “石兄,你前两年又休妻又送子,难道是想要迎娶仙女?”   其他两个书生听到这话,不由取笑起来。   那被称为石秀才的,正是当初和玉梁同榜进学、位列第四的石逸林。   他自从那年见过玉秀一面后,竟然苦恋成痴。回家后看着自家媳妇,怎么看都觉不堪入目。   若是能迎娶颜大娘子,那才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石秀才觉得,自己只要中举后去求亲,颜大娘子必定会欢欢喜喜地嫁给自己。可自己要是有妻有子,不是委屈她了吗?   相思入骨,他觉得不能委屈心上人,就执意休妻,连孩子都不肯要。妻儿哭求,父母苦劝,可人一旦痰迷心窍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最后,他终于写了休书,父母气的将他赶出家门,跟儿媳妇和孙儿孙女一起过活。   石秀才也不后悔,觉得没有俗物,更利于自己攻读,包袱一卷到了府城。   他自觉有了心上人,其他庸脂俗粉怎么看得上眼?   听到两个同窗的调笑,石秀才哼了一声,“等我中举之后,我就去求娶。”   “石兄,你也别胡吹。要想我们信服,你倒是让我们见见是哪家千金啊。”   “事关女子闺誉名节,我怎么能说是谁。”   石秀才咬紧牙关不说是谁,其他两人自然更不信了,只说他是吹牛,别是没见过美人,拿根野草当灵芝吧?   “我……我给你们看她的画像,你们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石秀才气急败坏,伸手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又拿袖子将桌子擦了擦,才将那纸小心地放于桌上。   那两个书生看他这郑重其事的样子,好奇地起身张望,文国公不由被吊起好奇心,也忍不住欠身查看。   “你们看,这是我亲手给她画的小像。”石秀才略带得意地说着,轻轻展开那纸。   两个书生探头一看,不由都看直了双眼。   那张纸上,一个年轻女子,风姿绰约地站在马车前,头上戴着黑色幕篱。身后河水,身前野花,好像都沉寂无声了。   纤腰不盈一握,裙角微微扬起,真如九天仙子下凡,就要乘风归去。   那女子的面容隐在幕篱下,一双横波目,若隐若现。嘴角微翘,恍如颠倒众生。   明明五官都看不真切,众人看完这画像,却只想到一个美字。   石秀才看两人看呆了,得意一笑,“怎么样,长得好看吗?你们说的庸脂俗粉,怎么能比?”   “果然好看。”一个书生忍不住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不知……这是哪家千金?”   “这你就别问了,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石兄,你……你这画像,不如卖给我吧?我出十两……不,我出一百两银子,买这张画像。”另一个书生有些失态地指着画像。   “我出五百两!”   石秀才却小心将纸又折了起来,“你们出千两我也不卖。”这是他将来的娇妻,怎么能让她的画像落于俗人之手?   文国公在边上惊鸿一瞥,却已看到——这画像上的女子,居然是颜玉秀!   这画像应该是这秀才自己画的,寥寥几笔,倒是画出了颜玉秀的神韵。这样一张画像,倒是不错。   ☆、408章 佳人难得   两个书生痴缠半天,石秀才不肯割爱,拂袖而去。   石秀才是寓居城中,租了一间房子。   他为了中举,倒真是刻苦攻读。房中除了一只衣箱,就全是书籍纸张笔墨。   石秀才回到家,靠窗一张桌子边坐下,摸出那张画像查看有没有损坏,看没有损坏才放心了。   桌边书下还压了一叠纸,那些纸上,画的都是玉秀,都是石秀才想象中玉秀的样子,有笑的,嗔怪的,发怒的,睡着的……   还有一张,是玉秀沐浴后的,轻纱裹身,玉体横陈……看着看着,他的手就在画像上流连不去。   食指轻轻摩挲脸庞,再慢慢往下移到腰上。   若是……自己摸到的是玉秀的腰肢,一定是温软酥滑,她眼波如水,慢慢地眯起,声音如水,微微喘息……   石秀才想着想着,右手不自禁下移,摸上了自己的下面,呼吸也急促起来。   最后,石秀才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仰靠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了一阵,呼吸才渐渐平复了。他起身,看到自己下摆那一片痕迹,换了一身衣裳回到书桌前。   “石秀才是住这儿吗?”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石秀才一惊,连忙将这些画像收起,拿几本书压住,“是谁啊?”   他一边应声,一边走去开门。   门外站了两个人,一个长随打扮,另一锦袍华服,看着像个管事。   “敢问阁下可是石秀才?”那管事有礼地问道。   “正是在下,请问您是……”   “我家老爷,当朝文国公,请石秀才一叙。”   石秀才听说是文国公,吓了一跳,“学生……文国公个……不知国公爷找学生,是……是为了何事!”   那管事看他惊慌的样子,笑了一下,“石秀才莫害怕,我家国公爷仰慕石秀才才学,特请过去一叙。”   石秀才蒙了,自己的才学,刚到明州府的文国公都知道了?   “不知秀才公可方便?”那管事又问道。   “啊,可,可,不,恭敬不如从命。”石秀才有点回不过神,好一会儿才算找到自己舌头,长揖恭敬地回了一句。   那管事带着石秀才走了一段,来到明州最好的五味酒楼。   五味茶楼和五味酒楼,都是沈莛的生意。一家专做文人墨客的生意,装饰文雅大气,东西有贵有便宜。五味酒楼却是装饰得华贵高雅,东西也不便宜。   文国公要了一间雅座,叫了一桌酒菜,看到石秀才进来,抬手摆了个请的姿势。   石秀才紧张地手脚都有些哆嗦,“学生……学生石逸林,拜见文国公。”   “石秀才免礼,请坐。”文国公随和地请他入座,笑着敬酒。   酒过三巡,文国公问道,“石秀才,不知你对明年乡试,有几分把握啊?”   石秀才“学生”了半天,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他有几分把握?   中举这种事,五分人力,五分运气。他刻苦攻读,自然觉得是必中的。   可当着文国公的面,这样说会不会太轻浮?   若谦虚地说没有把握,又失了自己的颜面。   “学生但尽人事耳。”石秀才总算想了一句自觉得体的说辞。   文国公一笑,“考试这种事,除了人事,还得看运气,看天命。我觉得石秀才才华过人,若是因为考官一时疏漏,错过了人才,岂不是可惜?”   石秀才不知道文国公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只好继续听着。   “我听说石秀才擅画仕女图?”文国公又问道。   仕女图?   石秀才一愣,自从见过玉秀后,他心心念念,佳人不能常见,只好将相思寄于笔墨。所以,他不是擅长画仕女图,他只擅长画颜玉秀而已。   “我此次南下,其实是身负皇命。国师掐指,算出天女降于凡间。圣上有意要寻一幅天女图,我看了秀才的画像……”文国公说着,抬手拿过一叠纸,赫然是石秀才画的一张玉秀的小像。   石秀才一看那图,又惊又怒,“你……你怎可胡乱翻看!”这些画像,都是他放在房中书桌上的,文国公竟然让人不告而取了。   文国公却不理他,慢慢看了几张,眼看就要翻到玉秀出浴图,石秀才急的顾不上失礼,一把抢了回来。   他动作太大,惊动了雅座外守着的文国公随从。   文国公摆摆手,让那几个随从出去,对石秀才的举动倒没发怒,“我看秀才对此女,真是一往情深啊。只是,她的兄长,如今已经是四品游击将军了,她的弟弟,正在国子监求学。我看秀才的一片痴心,有些无望啊。”   石秀才听说玉秀的兄弟竟然这么出息,觉得有些受打击,“我……我对她,一片真心……”   “美人如花,光有真心可不够。所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门当户对。我离京时,听说成王爷世子对颜家大娘子有意,只怕美人要沦落后院了……”   石秀才一惊,玉秀要嫁给成王世子了?   他自然知道成王世子的门第有多高,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想法,嘴巴张了张不知说什么才是。   “我赏识秀才的才华,也感动你一片痴心。倒是可以助你一一臂之力。”   怎么助?   石秀才抬头热切地看着文国公,眼神如火。   文国公淡淡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圣上圣口一开,为你指婚,谁还能阻拦你呢?到时,你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还抱得美人归……”   “可是……圣上……为何……”   “圣上不会凭空下旨,自然得是你有功于社稷朝廷。我刚才不是说了,圣上正在求一副天女图。”   “可我……学生……没见过天女啊。”   “你这一幅,不就是天女图吗?如此绝色,人间哪里得见?”文国公指指石秀才手中的画像,笑着说道。   “可是……圣上……找……”都是男人,石秀才想圣上要找天女图,肯定是要纳入后宫的。   “圣上一心跟着国师修道,寻找天女,不过是因为要天女帮忙炼丹而已。石秀才,佳人难得,若等颜大娘子和周世子定亲,一切就晚了。”   ☆、409章 挂于寝宫   石逸林只觉得脑中轰地一下,若等周明横刀夺爱,自己就算中举了,也晚了。   文国公也不再多说,端起酒抿了一口,看石秀才脸色忽白忽红,拳头松了又紧。   “圣上……圣上找天女……”石秀才犹豫地不知如何开口。   “圣上一心修炼,求天女图,也不过是为了一睹仙容而已。”他看石秀才脸上的挣扎,“再说,等你献上天女图,封了官,马上迎娶颜大娘子。圣上可是明君!若等明年,颜大娘子就嫁入成王府了,那时候,可就晚了。”   这话,说到了石逸林的心坎里,就算颜玉秀被弄进宫,也好过让成王世子得到!他心里滑过这念头,用力点头,“学生一切听从国公爷吩咐。”   “好,那你收拾一下,回头我让人送上好的绢丝过来,供你作画。”文国公含笑点头,这次,还真是意外的惊喜。   本来,他南下走一趟,回京将颜玉秀在京之事上禀就行了,可发现了石秀才这人,他觉得,他们的计划可稍改一下。   文国公在明州盘桓几日后,又往南边走了一圈,三月后,回到京城。   他只说天女踪迹初现,却一时找不到人。   此时京城里,已经是初冬时分,一场初雪过后,京城添了妖娆之姿。   靖王府二公子李承恩这日进宫求见,武帝冬日添了头风的毛病,正躺在暖阁中闭目养神。   听说李承恩求见,命人宣了进来。   李承允去西北赈灾后,灾民安顿等诸事繁杂,至今滞留难归。   李承恩倒更是春风得意,进来文氏又怀上身孕,眼看着到明年,他就要有嫡子了。   而王丹阳几次接引下,武帝对他也圣眷日隆。   听到宣见,他脚步轻快地走进暖阁,就看武帝面黄肌瘦地半靠在塌上,眼神浑浊,看着有些阴冷。   武帝吃了阿芙蓉后,脾气有些喜怒无常,对政事也有些倦怠了,疑人杀人倒是更多,弄得朝廷里现在人人自危。   后宫里,嫔妃受宠时被宠上天,触怒龙颜时动辄打死或丢入冷宫,只有一个文太后德高望重,还有一个谢皇后,这两人,武帝倒还敬重着。   李承恩呈上一幅卷轴,“圣上,臣这些日子在玄妙观听经,偶然碰到一个落拓书生,那书生说曾在明州玲珑山上得见天女,他念念不忘之下,画了一幅画像。臣想着圣上正在寻访,特献上御览。”   武帝听说献画,有些兴致缺缺。   自从他派文国公寻访天女的消息传出,各地纷纷献上仕女图,还有等不及的直接将活的美女拉到京城。至于说天女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什么身有月形胎记,什么八字无人能算,还有生下口不能言、听到查访天女就一夕开口的。   可惜都是些庸脂俗粉,无法入眼。   他想着好歹得给李承恩点面子,对康顺示意。   康顺打开那副卷轴,却是一个妙龄女子,拈花含笑,芊芊素手,举着一朵红莲。   那画纸卷轴,打开还有淡淡香气,不知是什么香味,却是沁人心脾。   武帝只觉心中一荡,再细看看那女子面容,忽然眼神一亮,坐了起来。康顺是个乖觉的,看武帝这样子,连忙将画又拿得近些。   武帝伸手,抚上少女脸庞,这女子,好像有几分熟悉。他见过的美女太多,一时倒想不起何时见过。   李承恩笑着说,“圣上,臣细细问了那书生,又请国师看了面容,国师说,这的确是天女无误。臣又派人查访,原来天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已经在京城了。”   “哦?在哪里?”武帝也被勾起了兴致,有几分急切地追问道。   “圣上,原来天女是四品游击将军颜玉栋的妹妹——颜玉秀,如今跟着兄长就住在京城。”   颜玉秀?   武帝略一回想,就想起来了。   原来是她!   这两年有些淡忘,可看着面前的画,他忽然想起五十大寿那年微服私访,一双素手轻轻合上轩窗,留下倩影曼妙悠长。   “国师说,天女和圣上有缘。”李承恩看武帝那神情,又加了一句。   果然是有缘啊,当初惊鸿一瞥,为了安臣子之心错过了,如今,自己寻找天女时,居然就这么凑巧地出现了。   武帝微微颔首,让康顺将画收起,忽然想起李承恩所说的作画的书生,“你说这画是个书生画的?”   “启禀圣上,是的,臣问过,是明州府下辖建昌县的一个秀才。说来也巧,他和颜玉梁还是同年进学呢。”   书生?   见了颜玉秀后至今念念不忘?   转头再看面前的画,画像上玉秀身姿曼妙,表情细微,连执红莲的秀手上,粉色的指甲都清晰可见。   武帝皱了皱眉头,“既是读书人,就该读书为要,不好好读圣贤书,学着弄什么豆蔻丹青。既然爱画,就让他做个画师吧。”   从秀才改行做画师?   文人闲暇作画是风雅,真做了画师却成不入流的了,武帝这决定,让人愕然。   李承恩本来还打算着武帝若要召见石逸林,自己该不该带石秀才觐见,没想到,武帝压根不见,还将人给贬了。   他心中诧异,面上却是恭敬领命,“圣上说的是,臣回头就告知那人,圣上的恩典。”   武帝厌恶地摆手,不耐烦再听这书生的消息,若不是心情甚好,这样的人,砍了也不为过,“好了,朕累了,你退下吧。”   李承恩连忙告退,康顺捧着那画,有点拿不住该收在哪里,犹豫着问道,“圣上,这画,要不奴才先收起来,放到珍宝阁去?”   武帝看着这画,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墙上,“挂在哪里吧,回头挂到寝宫去。”   武帝的对面,是一副《万里河山图》,康顺愣了一下,连忙恭敬地将那画,小心地挂到墙上,生怕小太监不小心碰坏,一点不敢假手于人。   “朕富有四海,怎么能错过如此佳人呢?”武帝想了想,吩咐康顺,“你让人去打听一下,颜玉秀如今怎么样了。”   ☆、410章 痴狂成疯   李承恩回到府邸,下人禀告说石逸林在客院坐立不安。   他不屑一笑,“既然他坐立不安,就赶出去吧。告诉他,圣上觉得他画画比读书好,赐他做画师了。”   石逸林听到下人的话,感觉五雷轰顶一样,怎么会这样?   文国公不是说,自己献画后,圣上会召见自己,只要应对得当,自己是有功之臣,圣上一定会赏赐自己个官位的!怎么忽然之间,自己就变成画师了?   做了画师,跟玉秀就是河汉之远……   “不!你们骗我,圣上要赐我做官的!你们二公子呢?我要见他,我要问个清楚!”   石秀才瞪红了双眼,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居然生出几分蛮力,推开下人闯出客院。   他也不知李承恩在哪,疯了一样狂叫狂奔,李承恩正在书房找人议事,被这阵杂乱惊动了,“什么人在外喧哗?”   “二公子,是那个,那个秀才!”下人看李承恩一脸不耐,吓得腿肚子抽筋,生怕下一秒二公子暴怒之下,就打杀自己。   李承恩听说是石逸林在闹,大步走了出去,“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了。”   他走到客院外,石秀才手里拿了扫帚,正在狂挥乱舞,形如疯癫,“你们滚开,竟敢对我无礼!滚开!”   下人们团团围着,一时没人敢上前。   石秀才看到李承恩过来,神智好像清醒了些,“二公子,他骗我是不是?圣上给我封了什么官?给我封了什么官?”   “圣上让你做画师,金口玉言,这也是对你才能的赏识,还不快谢恩?”李承恩好笑地看着他,活脱脱一个官迷啊。   “不,不会!你们骗我,你们想让我娶不成玉秀,我知道,你们没安好心!我跟你拼了!”石秀才叫着,往李承恩这里扑了过来。   这下,边上的下人们连忙扑上来抓住,李承恩看那疯癫的样子,走过去,拍拍石秀才的脸,“天女,是你能想的?哈哈哈,看看你这鬼样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个骗子……啊!”石逸林想说你胡说,李承恩却忽然狠狠一脚踢在他下身。   这一脚,让石秀才痛得满地打滚。   看他鬼哭狼嚎的样子,李承恩只觉心情好了不少,哼笑一声,“本公子需要骗你什么?反正你也娶不了天女了,这东西,也用不上了。”他转头吩咐,“扔到城外去!”   石逸林已经痛晕过去,几个下人抓起来,将他拖了出去。   京城外,第二日出现一个疯子,到处叫着文国公答应让他做官、圣上要给他赐婚,他就要娶仙女做老婆了。   事关文国公,很快文峥就知道了,他派人过去看了看,“这秀才,天生的穷酸命啊。”别人献画都得了封赏,怎么就到他这儿,连根毛都没捞着?   “不要让他胡说八道。”文国公忙着朝廷大事,对这种小事,懒得多费心思。   过了两天,这疯子就不见了,来时无人知,去时也无人知。   宫中,这些日子,也有热闹。   圣上龙床前,挂了一张天女图。   圣上因为看画入迷,上朝竟然迟了!   圣上新宠美人,侍寝时瞪了那画一眼,就被剜了眼睛!   虽然能进入武帝寝宫的人寥寥无几,但这消息,还是很快传遍了。   能让一国之君如此相思,该是何等倾国倾城?   文国公和李承恩献画后,再未说起这美人是谁,武帝面前没人敢探问,众人都暗暗猜测到底是哪里的美人,圣上怎么还不下旨接入宫中。   武帝倒是想下旨的,可是,他旨意还未来得及下,谢皇后来请见了。   武帝身子不好后,谢皇后延医问药、求神拜佛,事事尽心。   一次武帝晕厥,醒来时看谢皇后手臂流血,原来是拿血给他入药。   武帝问她为何如此,谢皇后跪在床前默默垂泪,“圣上,您让臣妾先死吧,臣妾只有圣上可依靠。您若死了,臣妾……臣妾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这情真意切的话,就算武帝,也为之动容。   所以,武帝对谢皇后的敬重关爱,倒是多了几分。   他正看着画像,听说谢皇后请见,收回视线,让人传了皇后进来。   谢皇后一进入寝宫,就看到武帝半卧床上,床前香炉里冒着丝丝白烟,显然是正在用着王丹阳呈献的所谓仙家素香,而烟雾缭绕中,龙床对面墙上的画,若隐若现。   画上的,果然是个美人!   可惜,美人有毒!   谢皇后看着那画,心中焦急。   别人不知画中人是谁,可她却已经知道了。年后,颜家颜玉秀就要和成王府世子定亲,这种节骨眼上,文太后他们将此画献给圣上,意欲何为?想挑起周家的不满?   若是周家不再忠心,圣上再一时糊涂,她这个皇后还有她身后的谢家,该怎么办?   谢家扶持李承允,李承恩却是个暴虐之人,若是李承恩登基,必定记恨谢家,只怕整个谢家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她得笼络周家,不能让圣上寒了周家的心。   她心中沉吟,脚下却是毫不迟疑地走向龙床见礼,“圣上,臣妾听说圣上今日头风又犯了。”   “无妨,不是什么头风。”武帝摆摆手,“国师说这是通七窍的必然之事,待头不痛了,朕的七窍皆通,耳聪目明,返老还童。”   谢皇后听着这种鬼扯,却是不敢辩驳,在涉及修道这事上,无人敢多嘴。   武帝看她迟迟不语,问道,“皇后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圣上,臣妾是听说成王世子年后要定亲了,该赏赐点什么才好。”谢皇后试探地说着,眼神看向武帝。   武帝听说周明定亲,脸上寒意一闪而过,“时候还早,到时候皇后看着赏赐就是了。”   “听说周世子要定亲的女子,就是做露华香的颜家大娘子呢,臣妾还未见过,也不知长得如何。”   “这种小事,皇后召了成王妃来问就是。”武帝听着这话失了耐心,到底还给谢皇后留几分颜面,倒是没有发怒,“朕要去处理政事了,皇后先回去吧。”   看着谢皇后退出,他心中一阵恼火。周家,偏偏是周家!   ☆、411章 你我共掌   谢皇后忧心忡忡地回到坤宁宫,宫人禀告说太后娘娘召见。   文太后不是武帝亲生母亲,在宫中很少离开仁寿宫,更不要提召见帝后的事了。   谢皇后有些意外,但名分摆在那儿,她还是来到了仁寿宫。   文太后正在廊下看宫人逗画眉鸟玩,谢皇后走进仁寿宫,看那画眉鸟在笼中扑腾,怎么也挣脱不了笼子的束缚,“母后今日兴致真好,连鸟儿都跳得欢快。”   文太后转身,笑着说,“长日无聊,看着打发时间而已。”说着回了厅中,在主座坐下,挥挥手让一众宫人退下,示意谢皇后坐下。   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了,谢皇后一起走进去,也让跟着的伺候的人退下。   文太后看了一眼谢皇后,三十来岁面容端庄姣好,可眼角已经早生纹路。在武帝的后宫里,谢皇后有皇后之尊。可作为女人来说,她过得并不好,就如——当年的自己。   “皇后嫁给圣上,也快二十来年了吧?”   谢皇后看太后打量自己半晌,问了这么一句,“是啊,臣妾嫁给圣上时,还是太后娘娘给主持的呢。”   “一晃这么多年了,可惜,你也是个没福气的,这么多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文太后叹了口气,慢慢说道。   这话,却直接戳到了谢皇后的痛处。   二十多年,她一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没能生下个孩子呢?但她一向冷静自持,所以也只说了一句,“是臣妾没有福气。”   “听说你刚刚从圣上那回来?圣上的身子怎么样?”   “太医说,还是得静养。”谢皇后谨慎地回了一句。   “要是有个孩子,我们这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些。前两天承恩来报喜,跟我说文氏怀上了。这要生个儿子,也是件喜事。”   “是啊,臣妾听说后,也是高兴。”   “惠灵那孩子现在在登州备考?”文太后又忽然转了话头。   谢惠灵是因为触怒龙颜,谢家怕他招祸,将他硬拖回去的,谢皇后不明白文太后忽然提起的意思,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听他父亲说,现在在家刻苦攻读呢。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他也是要静静心。”   “那孩子聪慧知礼,难得的心底纯良,明年必中三甲的。”   “太后娘娘太夸奖了,他也就人前的样子……”   文太后摆摆手,打断了谢皇后过谦的话,“等明年他中了进士,最好先进翰林院。若是他能教导承恩的儿子,倒是不错,大家都放心!”   谢皇后一愣,抬头看文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当年太傅悉心教导,才有圣上这个明君。所以啊,这孩子选先生,可是要事。惠灵年纪虽轻,可难得的聪慧沉稳。承恩性子太暴躁,这性子太暴对身子不好。将来他的孩子,就得先生教着,我们长辈看着……”文太后如话家常,一字一字清晰可闻。   谢皇后面上还是沉静如常,心里却是波涛翻滚。   原来文家,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话里的意思,竟然是打算文帝驾崩后,让李承恩即位后暴毙,再立他儿子。而谢惠灵直接做了帝师。新皇年幼,文太后和谢皇后一同垂帘。   到那时,文家和谢家,将是天下最显赫的家族了。   现在,文太后向谢家伸出了手,她该不该握住?   两人在后宫挣扎谋划,求的不过是各自家族的繁荣昌盛。   文太后,真是好胆量。   她再看文太后平静的面容,恍如一尊雕像,说着惊世骇俗之语,却依然是眉眼不动如山。若文太后种种安排都是为了这个目的,那武帝寝宫中的天女图,是为了什么?   “太后娘娘,那颜家大娘子……”   “皇后倒是慈悲,那颜玉秀,能得圣上垂青,是她的福气。”文太后却没有接她的话意,只是评论了一句。   “太后娘娘高瞻远瞩,臣妾一时心乱……”   “皇后回去好好歇息几天,过几天就是腊月了,腊月初一,是个礼佛的好日子,到时皇后不妨一起过来听听经。”   谢皇后明白了,文太后可以让她找家人商议,腊月初一前回复。   她告辞后,回到坤宁宫,心绪有些不宁。   文太后的提议,对谢家来说太诱人。幼帝登基,文家是幼帝的外祖家,谢惠灵做了帝师,文谢两家共同执掌天下,这样的安排,对两家来说都是好事。   尤其是现在,谢家扶持的李承允就算能够登基。到底已经成年,遇事自有章程,不可能被人完全掌握。   或许,文家在李承恩之事上,也是一样的苦恼。   所以,文太后想要另辟蹊径。   但自己要不要接下文太后的善意?谢皇后执笔写了封家书,悄悄让人送往登州。   想着在武帝寝宫中看到的那幅画像,颜玉秀,在太后的这盘棋中,到底有什么作用?   谢皇后的问题,王丹阳也想知道。   他对颜玉秀心心念念这么久,如今眼看着她是要飞入宫中了。   自从他献上阿芙蓉后,武帝吃后觉得精神大振,对他的宠信又高了一层。   文国公和文九爷告诉他,大理寺这边,会帮他暂时拖住,让他尽快让武帝接玉秀入宫。   “国师,周世子有意迎娶颜大娘子,你可得快点催促圣上下决心啊。”文国公这日告诉他。   颜玉秀嫁给周明?   周明凭什么娶到自己得不到的美人?   王丹阳咬碎银牙,这日趁着为武帝进献丹药时,小心提道,“圣上,臣看圣上七窍打通还需时日,若是能让天女陪伴身侧,或许修炼能快些。”   “而且,天女一旦蒙尘,法力就消减了。”   武帝靠在龙床上,“国师,你可知道周家与颜家议亲?”   王丹阳看不清武帝神色,难道武帝怀疑自己的用心?他御前伺候久了,还是镇定应对道,“圣上,臣觉得,周家若是忠心,为圣上龙体考虑,也该知道如何做。如今周家议亲,可能不知天女身份吧?”   武帝一愣,“说得有理。周家世代忠心,为永定之股肱之臣。”他又转头对康顺说道,“明日选周定康来见。”   ☆、412章 父母忧心   周定康面圣后,满面忧心地回到府中,“世子呢?”   “世子爷一早去军营了。”   听说周明不在府中,他感觉松了口气,屈辱、愤怒、无奈……种种心思交杂,若周明在家,他只觉不知该如何对儿子开口。   周定康回到内院,何氏见他满面忧心,奇怪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唉……圣上今日召见,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啊。”周定康重重叹了口气。   两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何氏有些摸不着头脑,让人送上清心茶,“圣上可是有什么口谕?”   “圣上说,国师算了,颜家大娘子是天女下凡,若能出家修道,可助圣上早日得道!”   “什么……”何氏惊叫一声,“圣上……圣上的意思是……”未尽之意,她实在觉得说不出口。   周定康肯定地点点头,再次叹了口气。   “王爷,你……子贤若知道了……这事,如何是好?”何氏不知该如何是好。   君夺臣妻!这是何等荒谬之事。   满京城都知道成王府世子要与颜玉秀定亲了,武帝却还是开口了。   “圣上说,他……会为子贤指婚!”   “子贤那脾气……这……这可如何是好?他要是知道了,惹出祸端可怎么办?当初我就觉得颜大娘子长得太好看了些,果然招祸了。”   何氏一想到儿子的脾气,还有近日脚底生风春风得意之态,为儿子心疼,又有些惊怕,“当初圣上要指婚时,他就拒了,这次若是再来……”   “不能让这逆子害死全家!”周定康重重说道。   御前抗旨,可是死罪!周明已经拒婚过一次,再来一次,只怕武帝不会再容他。可能,还会将整个周家治罪!   或许,自己该劝说一下,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子贤想娶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身为慈父,他自然想成全儿子的心意,所以就算颜家门第差些家世单薄些,也答应儿子迎娶。但现在,圣上有了这意思,他不能让儿子为了一个女子,置整个家族于险地。   可知子莫若父,儿子对颜玉秀的心思,的确是情真意切,若是闹起来,该如何是好?   周定康又重重叹了口气,“我先去书房看看,这事,你先别跟子贤说。”   何氏点头答应了。   周明从军营回到家中,兴致勃勃到何氏院中,掏出几样首饰,“母亲,我刚才路过点翠斋,觉得这几样不错,您看好看不?”   何氏拿过来一看,一支翡翠缠金丝步摇、一对翡翠耳环,还有几朵珠花。   几样首饰做工精巧细致,都是上品。   这些日子,周明几乎是每天都要往家里买各种首饰、小物件,大到衣柜,小到一把丝线,零零总总不一而足。粗枝大叶的儿子,从来未曾这样细致过。   回家来,三句话不离颜玉秀,每日来请安,总要问起定亲下聘的礼物准备如何了。他还亲自书信给谢惠灵,想要他让皇后娘娘来做媒,给玉秀添体面。   周明看她拿着首饰沉默不言,有些奇怪,“母亲,怎么了?这些首饰不妥吗?还是定亲下聘一定要选红色的?”   “我还看中一只红色景泰蓝首饰盒,就是那花色竟然是织女图。您说这听起来多不好,牛郎织女隔着银河,听起来就不是好兆头,拿来下定不好。”周明侃侃而谈,神采飞扬。   何氏看着,只觉一阵心酸,不由轻声问道,“子贤,若是……若是你不能娶玉秀……”   “怎么会?”周明诧异地看着成王妃,“母亲,我非玉秀不娶!她也非我不嫁!要是不能娶秀秀,活着都觉得没意思了。”说到这,想到玉秀好像从没这么说过,不行,找个机会见到秀秀时,得问问她,回过神,看成王妃满眼担心地看着自己,“母亲,您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看你这么上心,想问问。”何氏听到“活着都觉得没意思”的话,只觉心中一慌,遮掩地垂眸,假意拿起那对翡翠耳环观看。心慌意乱之下,一失手,一只耳环掉落地上,碧绿的翡翠,碎成了一地碎渣!   “哎呀,看我这不小心……”成王妃想蹲身去捡拾。   周明只觉母亲有点不对劲,“母亲,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何氏也察觉自己的失态,镇定下来,“你这孩子,说什么死啊活的,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难道你要为了媳妇,就抛下母亲不管了?”   “我含辛茹苦怀胎十月生下你,不指望你多孝顺,可你怎么能说为了个女子,什么娶不到就不活了?”   “哪有哪有,儿子就是这么一说。”周明看母亲一脸伤心,想着自己刚才那话,可能是让母亲寒心了,连忙赔笑说,“母亲辛苦养育儿子,以后,儿子和秀秀一定会孝顺您和父亲的。将来您什么都不要操心,就做这京城里最省心的。”   “好了,好了,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可见是真有的。”何氏打发他,“你快去忙你的吧。这些首饰,母亲会给你收着,你就放心吧。”   周明不知道何氏出了什么事,以为她是一时伤感,笑着告退了。   最近一些日子,他手中事情也不少。   金元宗呈交了滕王余党的名单后,他带人查实,协助大理寺收押,自然,也有不少人被就地正法。   李承允到西北赈灾,遇到了不少事情,他还得帮着京中奔走。   幸好虎贲军中的事情,圣上不再让他做了,不然他还真要分身乏术了。   太过忙碌,最近都好久没能见到玉秀了。幸好军营里,玉栋是每日见到的,他还能打听一下秀秀的近况。   听说玉秀在家也忙着为玉栋打听亲事,他不由好笑。   最近玉栋跟他抱怨,有个年轻女子,老是纠缠不休。周明以过来人的经验,觉得那女子是对玉栋有意。就不知是哪家女子,竟然这么大胆,就敢盯着年轻男子,家里人也不管管。   ☆、413章 北蛮进犯   成王夫妻忧心之时,北地边关传来急报,北蛮大军蠢蠢欲动。   年年冬日,因为缺少粮食,北蛮骑兵都会在边关肆虐,可今年战报写明军情紧急,可见不是小股骑兵出没。   罢朝多日的武帝,忍着头痛上朝,成王周定康殿上请旨,让世子周明去北地迎战。   如今已经十一月,这赶到边关去,少说也得半年才能回来。   武帝说了一句“周卿忠心可嘉”,立即准奏了,命周明明日出发赶赴北地。   文国公看到这情形,将准备的奏折又塞回袖筒里,可惜了,周定康居然这么识相。   周明心中有些不愿,但想着边关军情是大事,还是上前跪下领旨。   下朝后,周定康拉着他去兵部和户部,商讨调兵和粮草等事。   金元宗自从滕王余党一事上被拿捏后,他被李承恩揍了一顿却不敢声张,如今在朝中日子很是艰难,头发都白了一片。他这次倒没叫穷,而是摊开账册给周明看,表明户部是真穷。   “世子爷,户部只能调出这么点粮草,多的是一粒米也没有了。”   兵部还好说,商定北地调兵等事。   等商定完,早已是华灯初上了。   周明跟着周定康回到府门前,“父亲,我还有点事,得去军营一趟。”   “回来,城门已关,你怎么出城?”   “嘿嘿,父亲,我说错了,我找几个朋友聚聚。”周明不等周定康再发声,拨转马头就跑了。   周定康听着马蹄得得声跑远,忍不住叹息一声。   周明匆匆赶到颜府,因为玉栋下朝后说了出征的消息,玉秀、玉梁都知道他明日要走了。   “周大哥,你又要去打仗啊。”玉梁忍不住报怨,“听说北地很远,等你回来,都得明年夏天了。”   周明无奈地苦笑,他也不想去,但是国事在先,守土开疆,是他职责所在。   “幸好你和我大姐的日子已经定了。”玉梁却又老成地点头,“没事,我大姐能体谅你的。这也就是我大姐啊,要是其他姑娘,肯定会不快的。”   玉梁觉得,身为兄弟,他得让周明记得玉秀的好处。所以,连忙趁机表明大姐的深明大义,让周明知道,他是多走运,才能碰上自家大姐这么好的人。   玉栋没明白玉梁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听他贫嘴,拍了他脑袋一下,“还不快去读书。”   周明看厅里只有玉栋和玉梁,没找到玉秀,有些失望,又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玉栋为了妹妹闺誉,如今是严防死守,在他面前是不许两人见面了。   周明一直是拜托玉梁鸿雁传书的,看这样,还是只能求玉梁了,对玉梁挤眉弄眼又拱手做了拜托的手势。   玉梁看他那哀求的样子,眼珠转了一下,“哥,我有点事,你跟我来一下啊。”   “周世子在这……”   “我那是急事啊,快点快点,阿胜,你去跟宫嬷嬷说一声,让她告诉大姐,周世子来了。周世子,您坐会儿,我和我哥去去就回来。”说着,他拖了玉栋就走。   玉栋听他那话一愣,“不行!”   “哥现在怎么跟个老学究一样,你忘啦,以前在村里,人家定亲不定亲都一样见呢。”玉梁直接吐槽。   玉栋被他拿话堵住,不知该说什么,这么一晃眼的功夫就被拖走了。   周明听着两人声音远去,高兴地在厅中等了一会儿,宫嬷嬷果然陪着玉秀来了。   玉秀正在后院忙着为玉栋整理行装,明日,玉栋也是要跟着出征的。听说周明来了,她笑着来到厅中,看周明正伸长脖子眼睛发亮地看着门口。   “明日就要走了,你怎么不早些歇息?”她被周明看得不好意思,低声说了一句。   周明走到她边上,只觉玉秀又长高了些,以前在自己肩膀,现在到了自己下巴处,“我来跟你说一声,那个,我明天要去北边。”   宫嬷嬷笑着对边上伺候的两人招招手,都走到厅外候着。   没其他人了,周明觉得自在了些,看玉秀眼波盈盈看着自己,想着明年就能定亲了,可是,自己居然这时候出征,“我们定亲前,我一定赶回来。你别担心,到时我一定回来。”   “谁担心了?”玉秀听他那话意,忍不住嗔怪了一句。   “我担心,是我担心。”周明连忙求饶,玉秀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如春花绽放,只觉满室如春。   周明只觉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拉住玉秀的手,玉秀挣了一下没挣开,“秀秀,等我们成亲了,我们就到北地去。那边虽说经常有战事,可是比京城好玩多了。”   他想着玉秀在京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拘束,京城里规矩太多,哪比得上北地自在,“北地草原,春天绿草如茵,到时我教你骑马……”   玉秀被周明说的,不禁有些向往。   周明看玉秀眼神清亮,粉面含笑地听着,更是挖肠剖肚找了些北地趣事来说。   说到北地姑娘热情大胆,看到喜欢的男子就敢上前表白时,玉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北地的姑娘,是不是都很好看?”   周明心中咯噔一下,连忙说,“我从小在军营里,哪有机会看到那些姑娘啊。”   “再说,她们没有你好看。”   玉秀扑哧一声笑起来,“你不是说没看到过那些姑娘吗?怎么知道她们没我好看?”   周明一愣,坏了,露馅了,“那个,我虽然没看过,但我猜的啊。你看满京城的小娘子们,都没你好看。北地姑娘被那风吹着,肯定更没你好看了。”   他难得甜言蜜语,玉秀却很受用。   对女子来说,心上人的赞美总是最受用的。   理智如玉秀,心里一甜,面上却泛起红霞,轻声说了一句,“你胡说!”听着是叱责,更像是撒娇。   周明见过玉秀很多次,但这小女儿样子,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忍不住手握得更紧些,真想将她拢入怀中,可是又怕唐突佳人,一双手松松紧紧地捏着,只觉看着眼前佳人,生平再无他求。   ☆、414章 美人在怀   周明看着玉秀,感慨地说,“难怪人家都是‘美人乡,英雄冢’,我现在才知这意思啊。”   “呸呸,童言无忌。”玉秀一听他说什么英雄冢,呸了几声训道,“胡说八道什么,都要出征了,嘴上还不知道忌讳。”   周明看她那瞪圆了一双杏眼训话的样子,心中却更是甜蜜,情难自禁之下还是将她搂入怀中,叹息地说,“秀秀,我真怕……”   “怕什么?”   “怕这是一场美梦,梦醒了,你不见了……”周明想着,搂得更紧了些,好像只有这样,才确认心爱的姑娘还在自己身边。   他的语气叹息,却让玉秀一抖。   玉秀不禁想起前世,“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家没了,什么都没了……”想起那时一个接一个的噩耗,一场又一场的折磨,玉秀微微颤抖起来。   “那你没梦到我吗?”周明两手将她环住,“下次再做噩梦,就快点梦到我,只要我来了,你的噩梦就会醒了。”   玉秀想起前世,他来了,助自己报仇斩断执念,自己终于甘心赴死了。原来,他来了,自己的噩梦就醒了。   只是,想到那个眉眼阴沉的“陈大人”,梦里的他,过得也不快乐啊。那样深沉的一个人,站在朝廷顶端,看似无边荣耀,却是重担在身。他前世王妃过世后,好像再未续弦。   “要是我死了,你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玉秀忍不住脱口问道。明知道不该在意,可忽然之间,她有点嫉妒那个前世嫁给他的女子。   “刚才还说我胡说八道,你看你自己在胡说了。你不会死的。”周明断然说道,“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死。”   “你又不是老天爷,再说,世事难料……”   “不会,再难料的世事,我都不会让你死的。你只要等着我就好。”周明难得强悍地说道。   玉秀看他眉眼刚毅,自己怎么在他出征之前,说起这么不讨喜的话题,连忙转圜道,“我胡说的,你别在意。上了沙场,你要小心,别忘了我……”她想说别忘了我在等你回来,终究不好意思说出口。   “秀秀,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回来。我可不要像我祖父那样,留着遗憾。”   玉秀不知道老成王爷的事,有些讶异地抬头。   “我祖父一生为国征战,临老了,他跟我说,他前半生是为国为周家祖训而征战,后半生,是为了心爱的女子能安享太平而征战。”   周明想起记忆里那个老人,一生郁郁寡欢,不由叹了口气,“临终时,先皇和皇后,就是现在的太后娘娘,都让人来探望,世人都说我祖父是圣眷隆重,可他说,他一生辜负了两个女子。我可不要像他那样,到老了才后悔。”   玉秀听着周明的话,遐想着老成王爷病榻之上的后悔沧桑,不由也跟着叹了口气,忍不住将头靠在周明肩头,“我也不会……”   最后几个字迹近无声,周明没听清楚,不过,软玉温香在怀,他也无心细听了,只觉得自己的心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时,玉栋和玉梁说话声传来,显然玉栋不放心妹妹独自和周世子在一起,要过来看看,玉梁正跟在后面说话。   一听到玉栋的声音,周明和玉秀两人连忙站直了,还退开两步,一副生怕被捉奸的局促。   周明低声说,“我明日一早就走,会快些回来的。”   玉秀点头应了。   周明想到李承允提起的那些事,颜家等于和沈莛一起,投了李承允门下。又嘱咐道,“朝中局势诡谲,我们周家一向是不偏不倚。你们既然……你到底只是个弱女子,我还是将洛安留下,有事可以让他去办。”   周家虽然不偏不倚,可他为了玉秀,其实已经是掺和进去,而且只能是赌李承允赢了。李承恩看着占尽上风,但谢惠灵站在李承允一边,宫中谢皇后还是能说得上话。朝中文国公一派扶持李承恩,但众多有识之士对李承允交口称赞。两人其实,还是旗鼓相当。   两人没说几句,玉栋和玉梁走进厅中。   玉梁看看周明,再看看玉秀,促狭地问道,“大姐,厅里很热吗?”   原来玉秀粉面微红,看着倒像是熏蒸过一样。   玉秀气得走过去拧了拧他耳朵,“怎么还不去温书?明日先生考你功课,你要是答不出,看我怎么罚你!”   “哎呦!哎呦!痛,痛!大姐夫救命啊!”玉秀捏着玉梁耳朵压根没使劲,玉梁却是一阵痛呼,对周明求救。   周明听到大姐夫三个字,眉开眼笑,咳了一声,“好了好了,小四读书一向好。”说了一句看玉秀瞪过来,“当然这时候还不温书是不行的,读书再好,也得去温书。”   玉梁翻了个白眼,亏他都谄媚地叫“大姐夫”了,居然都换不来一句说情。   玉栋却是一板一眼地看看天色,“世子,天晚了。”   “好,好,我知道了,大郎啊,明日早点到军营啊。”周明拍拍玉栋的肩,无奈地告辞走了。   等他走出府外,想着刚才佳人在怀,手上好像还有那温软的感觉,笑得像个偷到油吃的老鼠,洛平跟在身后,只觉无语问苍天。   等回到成王府门外,周明哎呀一声,居然忘了问玉秀,自己出征她有没有为自己准备东西了。有心想回去,可想到那古板的颜玉栋,想来是不会再给自己见到玉秀的机会的。   幸好,第二日玉栋来到军营,见到周明时,递过了一个荷包,“世子,这是秀秀让我带给你的。”   周明打开荷包一看,里面是一张平安符,不由嘿嘿一笑,秀秀到底是没忘记他啊。   军情如火,周明点齐兵将后,传令三军火速赶往北地。   周定康来到军营送行,嘱咐他为国征战大事为重,不可因私废公云云,周明只觉父亲格外啰嗦,点头答应了。   “你出征在外,没人跟着伺候不行。我和你母亲商量了,还是让洛安跟你去北地。”末了,周定康叫过洛安,跟周明吩咐道。   周明一愣,他原本是打算留洛安在京的。   ☆、415章 乍见旧物   周定康看周明微带疑惑地看过来,忍不住别开视线,转向周明的身后。   周明身后站的正是玉栋,他看成王爷看向自己,连忙上前来拜见。   “免礼,免礼。”周定康扶住玉栋,想说些勉励的话,可干巴巴地除了免礼二字,再无其他。   武将性子直爽,就算周定康朝中沉浮多年,却还是没学会文人的虚伪和城府。尤其是在两个对自己满心信任和崇敬的年轻人面前,更觉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看着面前两个年轻人,一想到武帝说的话,而自己默许的态度,心中微微有些愧疚。   但是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周家世代效忠,他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子背弃家训?若让周明留在京中,他怕周明暴怒之下做出落人话柄之事,让他离开,是最好的。   周定康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却不敢再看周明和玉栋的脸,视线下移,假装去看玉栋腰间别着的军刀。   这一看,却是“咦”了一声,“你这军刀……”   玉栋带着的军刀,与如今军中样式有些差别,周定康只觉有些熟悉,上前一步细看。   玉栋看他盯着自己的刀,解下递上,“这是我爹留下来的。”   玉秀此次上京,心里再不愿哥哥沙场搏命,玉栋也已经是从军之人了,想到父亲留下的军刀,这也算是子承父业吧。她将当初颜庆山的那把军刀找出,让人打磨光亮后带到京城,给玉栋使用。   周定康接过那军刀,细细看了一眼,看向刀柄的顶端。   年长日久,这刀有被深埋地上十几年,锈迹斑斑,玉秀让铁匠重新打磨。那铁匠虽然留了刀身原本的花纹,可到底淡了很多。   周定康摩挲挪到光亮处,刀柄顶端依稀可见一个“定”字,他大为惊讶,又仔细去看玉栋,“你父亲,可是叫颜山?”   玉栋一愣,“不是,我爹叫颜庆山。”   “他从过军?”   “我爹没告诉过我们。听说他年轻时离家闯荡过,后来回家来了,这刀是他回家后藏起来的。”   周定康看玉栋眉眼,想了片刻,这才发觉,玉栋和颜山长相有八成相似。   颜山,原来就是颜庆山。   当初他出门闯荡,来到北地。刚好因为对北蛮几次战事失利,朝廷下旨征兵。他就在北地投军,在军中作战勇猛,一次老成王和周定康遇险,得他冒死相救,周定康解下自己的军刀相赠,约为兄弟。   后来论功行赏,以颜山的功劳,本来是要升做将军的,虽说英雄不问出处,可做官却是要说明出处的。颜山入伍时只说自己是南方人,一个小兵无人管他来历。   这一升官,就得详细记录履历了。   颜山却只说不愿提起家事,不告而别。   周定康那时不明白他为何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就这么走了,还惋惜不已。   看到玉栋,想起周明曾经提过的颜家的事,他终于明白了。   颜庆山做为颜家人,他生怕武帝追查遗旨的事,只好隐瞒家世。   “没想到,你爹已经过世了。你倒是跟他一样,天生就是打仗的好手。”周定康拍着玉栋,欣慰地说着。   “没想到我爹真从过军啊。”玉栋听完周定康的话,嘀咕了一句,“回头我得告诉秀秀和小四,让他们知道,原来爹以前真当过兵。”   周定康听到“秀秀”二字,想起玉秀,却是肩头一震。   周明看周定康没其他的事,心里微微有些疑惑,他本来打算留洛安在京照料传信,若玉秀有什么事,自己也好知道。以往自己留什么人在家带什么人走,父亲母亲从不过问的,这次怎么连小厮的事情都要管了?   他心里疑惑还没来得及问,正好有人来禀告事情,岔开了他的心神。   出征在即,他身为统帅,还有很多事务,也顾不上多说。   周定康满腹心事,又是失魂落魄般回到府中。   何氏担了一天心,生怕周明知道原委闹出大事,一天在家坐卧不宁,想等他回府问问。听说王爷回来了,连忙迎了出来,迎面看到他那消沉样,吓了一跳,“王爷,是又出了什么事吗?”她伸手捂住心口,不知又出了什么大事。   “没事,没事。我只是,找到了一个当年的恩人,和他的后人。”周定康看她那惊慌样,茫然低语了一句,摆摆手,让人不要跟随,自己在家中快步走着,走着走着,居然走到了供奉祖宗牌位的祠堂门口。   他走进祠堂大门,迎面一排排祖宗牌位,他拿起三支清香点上,躬身跪拜后插入香炉中,随后,他走出祠堂,一屁股坐在了外面的石凳上。   将周明打发去军营时,他心中对儿子有愧,但并不觉得错了。一个女人而已,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少年慕艾,颜玉秀也的确是个好女子,他愿意成全儿子的心意。   但若这女子会为周家带来隐患,弃了也就弃了,他不能为了儿子的心意,枉顾周家一族的安危。   可现在,这女子,不只是儿子的心爱之人,她还是自己的恩人之女!   周定康只觉得心中有两股人在打架,一边是忠君之心,一边是报恩之义。   当年被困,颜山背了老成王,扶着他,愣是将他们父子两人拖出险境,人若不知恩义,还怎配做人?   这一坐,就坐到了日薄西山。   冬日森寒,等周定康回神时,只觉自己遍体冰凉。   何氏不敢让人扰他,只打发人在他身边放了三个火盆取暖,可周定康茫然不觉。   待他起身,只觉手脚有些发麻,何氏远远看着,看他终于起身了,连忙上前来扶住,“王爷也这么大年纪了,快回屋去喝完姜汤驱驱寒气。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坐在冷风里吹一天。您的旧伤又没全好。”   周定康摇摇头,“我得出去一趟,让人备马。”   “都快晚饭了,王爷去哪里啊?”   周定康却是没有回话,大步出门而去,背影挺直,步伐决断,彷如冲锋陷阵时的决绝。   ☆、416章   周定康骑马离府,来到宫门前求见圣上。   武帝正打坐完,听人说成王爷候在宫门外求见,有心不见,可想着周定康这两日难得知情识趣,倒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   “传!”他说了一句,让康顺为自己披上外袍,来到正殿。   周定康走进正殿,看武帝脚步虚弱地坐上龙椅,眼神浑浊,无力地靠在龙椅上。   他跪下叩拜。   武帝说了一声“免礼”,又接着问道,“周卿这么晚进宫,可是有什么事?”   “圣上,臣是为了天女一事而来。”周定康沉声说道。   “哦?”武帝微微坐直了身子。   “圣上,臣觉得,国师王丹阳妖言惑众扰乱圣听,所谓天女一事,都是王丹阳的惑君之语。臣想必是王丹阳与颜家就有过节,为了报复,王丹阳才说出欺君之语。求圣上明察。”   “天女是文国公和李承恩找到的,与王丹阳有何关系?”武帝嗤了一声,“国师一片忠心,为朕安康竭尽全力。朕看是你为了爱子之心,而忘了忠君之事吧?你……”武帝气得胸口起伏,气堵在胸口好一会儿不能说话,缓过那口气,伸手颤抖地指着周定康,“朕看你才包藏祸心,怎么,怕朕活得太久了?”   这等诛心之语,周定康听了咚一下跪地,“圣上,自圣上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永定才日渐强盛。臣只望圣上龙体安康、江山永固,万不敢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只是……只是臣身为臣子,不能眼睁睁看着圣上被奸人蒙蔽,而犯下大错。”   “大错?”武帝气得“啪”一声,将手中的茶碗扔到周定康面前,“怎么?朕要让颜玉秀入宫,就是犯了大错?”   “臣不敢,但是女色害人,臣犯言直谏……”   武帝一声冷笑,“好一个犯言直谏,你是冒死进谏了?”   “因为事关小儿,难免疑臣有私心,但是臣一片忠心,可对日月!”   “好一个可对日月!那就让朕看看你的忠心是红是黑吧!”武帝却暴怒而起,叫了一声“来人”,几个殿外侍卫进来,武帝指着周定康,“把他拖下去,把他的忠心挖出来,让朕看看!”   武帝近来时时暴怒,盛怒之下打杀朝臣的事时有发生,可众人还是没想到,武帝竟然要将成王爷挖心处死!   永定立国以来,成王府就是为国征战的功勋之家。   几代以来,其他武将之家逐渐没落,唯有成王府,历代成王为国守土开疆,北地风霜,多少周家儿郎埋骨此处,不能还乡!   世人都说,成王是战神,而北地春日鲜红的花,都是周家子弟的热血染成。   几个侍卫,连着殿中伺候的人不由都噗通一声跪下,“圣上,成王爷为国尽忠,还望圣上三思啊!”有人大着胆子开口求情。   武帝见自己下令后,众人居然跪下求情,而没有立即动手,心中更觉震怒。   堂堂帝王下令,这些人为了成王周定康竟然抗旨不行,看来,这周家收买人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要是周定康带人逼宫,这些奴才岂不是就跟着他反了?   武帝本就多疑,吃了阿芙蓉后,性情更是起伏变幻不定。   高兴时如登极乐,愤怒时恨不得毁天灭地,疑心发作时只觉人人都想害自己。   所以,眼看着众人不动,他怒气更盛,“你们到底是谁的奴才?是朕的?还是周定康的?”   “圣上息怒!求圣上息怒!”几个侍卫人微言轻,只能跟着磕头求情。   武帝对康顺下令,“将这几个奴才都拖下去,拖到殿前乱棍打死!将周定康拖出去!”   殿中众人哀求声更是此起彼伏。   周定康跪在殿中,大声说道,“圣上,臣不惧生死,只求圣上三思,不要再被王丹阳这种小人蒙蔽!王丹阳与文国公过从甚密,安知不是两人布局!”   武帝觉得,周定康这话就等于是说自己被文峥和王丹阳骗得团团转,这让他身为帝王的自尊心受伤,怒火就更一发不可收拾。   他一发怒,头风发作起来,痛得如有人拿锤子敲打他的头,“拉下去!拉下去!全都打死!”   后面进来的侍卫不敢不遵旨,犹豫地将殿中几人拖下,有两人走到成王周定康面前,却不敢无礼。   周定康本就抱了赴死之心而来。   他一日沉思,只觉若眼睁睁看着玉秀入宫,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也知道武帝如今听不进谏言,每日朝廷上多少人因犯言直谏被杀。   他和众人一样,渐渐忍着不敢开口,一腔血气沉寂于朝堂诡谲中。   可是,今日乍见旧日军刀,他沉思一日,终究是良心不安。   他带着死谏的决心入宫,想说服武帝不要相信什么天女谎言,揭穿王丹阳与文家勾结之事。   若是圣上纳谏,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圣上不纳谏,他也算忠义两全,无愧本心了。   所以,听到武帝下令要将自己处死,两个侍卫走到他边上,他只磕了个头,“圣上,臣一死不足惜,只求圣上能不被小人蒙蔽。”   说着不等人拉,起身出殿。武帝脸色阴沉地看他出门,头一阵阵抽痛,脑中却想起文国公的话,“周家名为纯臣,实则暗藏祸心。世代兵权在握,永定上下只知有成王,不知有圣上。臣只怕若不除周家兵权,永定将有兵祸之忧。”   武帝越想越觉可疑,自己头次宣他入宫谈及颜玉秀时,他假意顺服。如今周明领军出城,手中握有兵将了,周定康就进宫假意劝谏实则威胁。   下一步,他是想趁机逼宫吗?   周家所谓纯臣,只怕是想佣兵自重吧?   武帝觉得自己猜出了周家用心,心中想着该如何处置。杀了周定康后,索性召回周明?   但杀了周家父子,派谁去北地抗敌呢?   武帝只是盛怒,到底没有发疯,知道除了周家父子,无人可带兵御敌。   武帝要杀了周定康,宫内当值的六部官员都听说了,这些人连忙赶来求情。   ☆、417章 皇后说情   深宫中,谢皇后正在看家书。   文太后说了那番话后,她派人快马送到登州的家书,探问家中的意思。   很快,家中也快马送来回信。可是,回信里却没有只言片语谈及文太后所提之事,只有一本谢惠灵手抄的《百喻经》和一篇赋词。   《百喻经》,谢皇后自然是看过的,里面一个个故事喻世间百态,最终却唯有一个目的:劝人向善。   谢皇后明白了谢惠灵的意思。   她和谢惠灵这个侄子感情甚好。当初谢惠灵从明州回来,曾告诉过她,在明州时街头路遇惊马,差点丧命马蹄之下。当时多亏了颜玉栋不顾性命拉住奔马相救,后来周明又打死惊马,他才能够平安脱险。   谢惠灵为了报恩,还曾满京城送颜家兄妹的露华香脂粉。一个男子送礼,夹带了女人用的脂粉,在京中还一时曾传为笑谈。   谢皇后放下《百喻经》,再拿起那篇赋词,这一看,有些惊讶。这篇赋,算不得上佳。但是赋词内容,却是让人深思。这篇赋,写了靖王府大公子李承允西北赈灾,受到西北上下称颂,他离开西北时,西北将军竟然亲自率队护送离境。   谢皇后不知道李承允准备回返的消息,可看到西北将军亲自率队护送李承允,一直送到了驻地边线。   李承允春日去西北,大半年的时间里,竟然收服了西北的人心。   西北,已经在李承允掌中!   难怪文太后要向自己示好,她是知道了李承允的消息吧?   李承允有西北支撑,文太后怕他势大不好压制,所以就想收拾了成王府,将成王府的兵权握到文家手中。或者,是为了让成王府对武帝寒心,忠心不再?   谢皇后又看看送来的东西。   谢家将来,必定是谢惠灵做主。   她无儿无女,将来还是要仰仗娘家侄子照应。   罢了罢了,既然侄儿要这么做,她总也是要成全的。   她刚收好这些东西,心腹宫人匆匆进来,禀告道,“皇后娘娘,圣上在前殿发怒,要把成王爷剖腹挖心!”   “什么?把谁?”谢皇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了一句。   “娘娘,成王,是成王爷啊!”   谢皇后手中的东西咚一下失守掉落,圣上怎么如此昏聩!成王府,是永定的中流砥柱。历代君王更替,无论皇子们闹成什么样,但因为有成王府的忠心,登基的新皇总能马上稳住局势。   而且,剖腹挖心?武帝对忠心耿耿的成王府,竟然要用此酷刑?   “值守的大人们呢?他们有没有过去?”   “六部值守的大人们,连宫中留守的侍卫统领,都在前殿跪着求情。可……可圣上更加震怒,前殿,已经打死了几个侍卫。”那宫人说得战战兢兢。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武帝将几个求情的侍卫,活活打成了肉泥还不肯息怒。   谢皇后不能眼睁睁看着武帝滥杀忠臣,尤其是成王周定康,她想了想,换了衣裳,带人往前殿走来。   前殿的大臣们听说皇后娘娘驾到,纷纷退到门外跪下,不敢再抬头。   武帝听说谢皇后深夜求见,让人传了进来。   谢皇后走进前殿,看武帝正歪靠在龙椅上,眉头紧皱,康顺在后面为他按捏头部,“圣上,您是头风又发作了?”   谢皇后走近几步,关心地问道,武帝微微点头,谢皇后看着康顺训斥道,“康顺,你也是伺候圣上的老人了,知道圣上头风发作,怎么还让圣上坐着?”说着她伸手扶住武帝的胳膊,“圣上,臣妾扶您到后面躺下来吧,躺着,让太医过来扎两针,也好舒坦点。”   说着示意了一下,她身后两个美貌宫人上前,叫了一声“圣上”,伸手去扶。   婉转娇啼,就算武帝正头痛得厉害,还是张开眼看了一眼,微不可见地又点了点头。   两个宫女扶起武帝,谢皇后在边上微微虚扶,往后殿走去,走到台阶处,看到殿门外跪着的大人们,“圣上,这些大人们,是否让他们先退下?”   武帝刚想说话,头上又是一阵抽痛,熬过那阵抽痛后,他寒声说道,“他们,可不会退下的。”   “这是,又出了什么事了吗?”谢皇后有些惊讶地问,又压低声音说,“圣上前次深夜叫大臣们议事,还是蜀中出事的时候,这才刚过去一年,怎么又有紧急军情了?”   前次蜀中滕王谋反的消息传来,武帝深夜召集大臣议事,最后是成王父子请命,周明带兵平叛。   武帝想到这事,又是哼了一声。   门外的大臣们看武帝要走,有性子急的也顾不上谢皇后还在内,大声喊道,“圣上,成王爷忠心耿耿,求圣上念他往日忠心,饶了他吧。”   这人一带头,马上有别的大臣跟着说道,“圣上,成王爷只是一时糊涂,绝不会有意冒犯天威!”   “成王?”谢皇后再次讶异地看向武帝,“圣上,成王爷……怎么了?要不,小惩大诫一下,您先去躺着歇息?国师前两日还说您近日不可动怒见血。”   武帝被谢皇后这么一打岔,怒气稍熄,想到成王父子蜀中平叛有功,这样杀了别人还道自己是冤杀忠臣呢。   国师是不是说过不可见血的话,他不记得了,康顺乖觉地在边上跟着说,“是啊,圣上,国师说您修炼正在要紧关头……”   “传旨,周定康御前抗旨,念其往日勤勉可嘉,廷杖四十,送回家去!”   “圣上英明!”听说成王一条命保住了,殿外跪着求情的大人们纷纷山呼万岁。   武帝被两个工人扶着,回到后面寝宫,很快太医被传来为他下针解痛。   武帝躺在床上,一抬眼看到了挂在对面的天女图,闻着殿中隐隐暗香,只觉头风之痛都缓解不少。他慢慢闭上眼睛,任凭两个宫人为他按摩,太医施针后,很快沉沉睡去。   谢皇后看武帝进了内室后,看着这寝宫内外,叹了口气,吩咐人取了上好的御用伤药,让人送到成王府。   ☆、418章 漏夜传话   四十廷杖挨下来,饶是周定康常年练武皮糙肉厚,行刑的侍卫也有意手下放水,可周定康还还是被打得皮开肉绽了。   他来时骑马,回去时还是一个大人将自己的马车借给他,将他送回成王府。   成王妃何氏自从成王步履匆匆地进宫后,就一直心中不安,等看到周定康血肉模糊地回来,连忙让人送到内院,又让人去请大夫来。   谢皇后派来送药的太监也到了,说了几句事情始末,放下伤药后,又劝慰了两句,告辞回宫了。   何氏听说周定康是为了天女一事犯言直谏,差点被武帝给剖腹挖心了,忍不住在周定康床前默默垂泪,“王爷,您不是都答应圣上的话了,怎么……怎么子贤走了,您又去御前说话?”   她说着想起京中人人自危的情势,“圣上若是盛怒之下,真把您……您让我们可怎么办?”   周定康上完药,缓过劲来,看成王妃哭个不停,只好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   “您这是侥幸才没事,我听送你回来的人说……说您都被绑到架子上了,要不是皇后娘娘到得及时,您……呜呜呜……就算颜家姑娘是天仙,子贤再喜欢,您也不能去忤逆圣上啊!”   何氏觉得周定康送了周明回来,就匆匆进宫,必定是因为儿子说了什么,他一片慈父之心,才会进宫去进谏的。   “唉……我晚上进谏,不是为了子贤。”周定康叹了口气。   “不是为了子贤,那您……您何必……”何氏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但她的意思,周定康自然明白。   既然不是为了儿子,何必为了个小娘子,豁出性命去?   “你还记得当初,父亲和我沙场遇险,后来是个叫颜山的救了我们不?”   “记得。后来那颜山走了,您不是还到处打听找人过?怎么,他有消息了?难道颜玉秀他们……”   何氏当然记得颜山,当初公公和丈夫生还,她也是不胜感激的,公公还曾让她物色闺秀,打算为颜山做媒。   后来颜山忽然不辞而别,公公和周定康还到处打听找人,找了两年杳无音信,才算死心了。   她听周定康忽然提起颜山,想起玉秀兄妹也是姓颜的,难道是和颜山有关系?   “颜山,就是他们父亲。”   “颜大娘子的父亲,不是叫颜庆山吗?”   “我估摸着,应该是因为颜焘那事,颜庆山用了假名吧。我仔细想了想,颜玉栋的长相,和颜山有八成相似。”   “那王爷就是因为这,才去宫里?”   周定康面上浮上羞愧之色,“是,若颜玉秀只是子贤喜欢的姑娘,他去一趟北地,回来时闹上一阵也就罢了。可颜玉秀是颜山的女儿,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恩人之女,进宫去……”   他后面的话没有出口,武帝那身子,众人私下都知道没几年好活了,玉秀进宫去,就是等死吧。   “身为臣子,本该直谏君王过错。我……唉……在京城待久了,也贪生怕死了,很多话,都不敢说了。”   周定康末了重重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   何氏看他羞愧内疚的神情,也跟着叹了口气,“王爷何必这么说,朝廷上下,谁不知道您为国征战不惧生死?”   周定康叹了口气,他不怕死,可怕周家在自己手中出事,怕冒犯圣驾最后不能得个忠臣之名。   “名利害人,说到底还是舍不下虚名而已。”周定康自嘲地吐了一句。   他说着忽然想起,今夜犯颜直谏,武帝还是不肯放弃念头,他拉了何氏的手说道,“今夜我进谏的话,圣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你马上安排人去颜府送信,让颜玉秀离京。”   “她能避到哪里去呢?”   “能避一时是一时吧。”周定康也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玉秀除非逃到北蛮去才能逃过武帝之手吧?   “你让人去颜府报信,让玉秀马上离京返乡去,不要耽搁了。”   “好,妾身这就去安排。王爷好好歇着吧。”何氏不忍让周定康着急,一口答应了。   她叫了个下人深夜去颜府送信。   那人为难地看看天色,“回禀王妃,现在还是宵禁的时候……”   何氏一看天色,此时都快子时了,京城宵禁,漏夜在街头随意走动的,碰上巡逻之人一律当歹人拿了。   “你拿上府中的名帖,若碰上巡逻的就说是王府有急事。”成王妃让人拿了张名帖过来,让那下人带着。   王府里,成王爷爱惜羽毛,治家规矩甚严,在触及法纪之事上更是不许家里人违背。   京中宵禁,但刑不上大夫,权贵之家总是可以被法外通融的。但成王府还是第一次拿了名帖去压人。   那下人愣了一下,不敢多问,拿了名帖匆匆赶到颜府报信。   颜府中,玉秀被宫嬷嬷叫醒,听说是成王府派人来传口信,她连忙整束了来到前厅。   那下人没头没脑只说王爷和王妃让玉秀尽快离京返乡去。   这是出了什么事?   “王府中,出了什么事吗?”她不由打听了一句。   那下人想着颜大娘子不是外人,可是将来的世子妃呢,再说成王爷挨廷杖的事也瞒不了人,就将今夜之事一一说了。   周明前脚带兵去北地,后脚武帝竟然要对成王剖腹挖心?   玉秀只觉武帝真是疯了,可成王为何触怒武帝,这下人就不知道了。   玉秀让人送这人出门,看着宫嬷嬷,在宫嬷嬷脸上也看到了狐疑之色。   两人猜不出个所以然,可成王和王妃既然传了这个口信,玉秀还是不敢怠慢,连夜叫醒全府的人,吩咐大家准备明日离京。   玉梁迷迷糊糊被吵醒,惊讶地问,“大姐,出了什么事了?”   “小四,没什么事……”   “大姐,你别骗我,我听随砚说了,成王府让我们快点离京呢,是不是成王府要出事了?”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玉秀有些惊讶。   “要不是成王府出事,我们家在京城里,就是个无名小卒,谁会管我们来去啊。”玉梁说得头头是道。   玉秀一笑,拍了拍他的头,“小四长大了,能帮我做军师了。好了,没事,姐在呢,没事的。”   ☆、419章 始知原委   玉秀嘴里赞同着玉梁的话,心里却在思量,这事,只怕并不简单。   她有心去成王府一探究竟,但若是能说,成王府的下人来时应该就能说明了。既然不说,自己去问了只怕也打听不到什么。   洛安又跟着周明离京了,王府中她也没其他人能问。   成王在宫中被打,会是因为何事?   她一边让人收拾东西,一边打发赵全生去找大理寺卿王彬。   天亮时分,赵全生才回来。   玉秀在厅中等了良久,见他脸色有些凝重,问道,“成王爷为什么受刑,王大人可知道些什么?”   赵全生犹豫半晌,还是点头说道,“王大人说,成王是因为天女一事进宫劝谏,才惹怒圣上。”   天女之事,玉秀也是听说过的,文国公一路招摇地离京,各地地方官隔三差五地往京中送“天女”。   还有各地丹青妙手绘制的各色“天女图”,据说画师的润笔费一涨再涨,甚至有出名的画师,前脚刚给这家娘子画成天女,后脚又被其他人家请去了。   京中百姓们早就见怪不怪,民间将这找天女之事,看成和选秀一样热闹。差别只是选秀是选一批,天女是选一个,反正都是官员巴结圣上的事。   玉秀对天女一事也了解几分,现在圣上找天女的势头降下来了,乍听赵全生又提起,不由问道,“天女一事怎么了?”   “国师向圣上说了天女之事,靖王二公子献了一幅天女图,圣上召见了成王爷。后来……昨日周世子离京后,成王爷就入宫进谏,劝圣上不要被奸人蒙蔽。那天女图……听说……是建昌县一个姓石的秀才画的,那秀才……和二郎君是同年进学的……”几句话,赵全生说得断断续续,最后声音越来越轻。   李承恩敬献天女图之事,做得毫不张扬,朝中很多大臣们都不知道,民间当然更没有消息。这张天女图,压根没几个人看到过样子。   玉秀听说是石秀才画的,那石秀才又是玉梁的同年,她想了一下,想起前几日听说的,“那石秀才,是不是就是前几日京郊那个疯子?”   “是,后来,好像说是文国公府上的人,将他带走了。”   “赵管家,你是说……是说大娘子……”宫嬷嬷听得骇然,这意思,不就是说所谓的天女,其实是自家大娘子吗?想到圣上找天女的声势,她急得拉住了玉秀,想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连眼圈都急红了。   她从宫中出来的,哪里不知道宫中的污秽?什么修炼,什么尊崇,不就是武帝要纳入宫中的意思吗?   玉秀也是愣神,这事,原来和自己有关。   她只觉一阵愤怒。   武帝头一次召见成王爷,必定是知道周颜两家议亲之事,那么,周明被打发离京,是武帝的意思,还是成王的意思?   玉秀觉得手脚有些发冷,一阵屈辱之感涌上。   武帝号称明君,竟然,不顾体统?周颜两家甚至连下定的吉日都挑好了,他竟然还起了这种心思?   可君王身在高远庙堂,怎么会知道民间有一个小小的颜玉秀?   王丹阳提出天女,文国公带回石秀才,李承恩献了天女图!   这一环接一环,就是为了把自己推到武帝面前?   自己何德何能,能让这些人算计?   玉秀深吸了口气,王丹阳,自己进京前百般布局造势,是想一举将他打得万劫不复的。   可惜,她到底未经朝廷政事,文家四几个两拨千斤的举动,就将玉秀努力造成的声势打散了。   唯一的收获,就是帮了李承允一把。借着国师履历之事,王彬缠上了吏部。吏部尚书是文家扶持的老人,因为这事,被参奏玩忽职守,只怕离致仕不远了。   可王丹阳,还是毫发无损。   原本玉秀打算再布局,可李承允离京时,让她暂时不要轻动。颜家既然依附了李承允,玉秀为了李承允的大局,也不得不强自按捺。   没想到,他们没动手,王丹阳却又跳出来挑起祸端。   玉秀深吸了一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武帝信王丹阳这个国师,自己若想解除眼前困局,还是得从王丹阳入手。   她若是离京,躲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当初带着玉淑玉梁仓皇离京,是因为颜家毫无根基,她只能退,只能避。   现在,颜家已经不是当初的颜家,她也不能再一味躲避退让了。再说,躲避退让,也躲不开眼前的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躲到哪里去?   何况,自己若逃了,武帝若是迁怒了哥哥,迁怒到周明,那该怎么办?   “老赵,东西不要收拾了,我们不走了。”她沉思片刻,跟赵全生吩咐道。   赵全生听说不走,有点急,“大娘子,要是圣上真下旨……”   玉秀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在一起,自己不能慌,也不用急,深吸再吐出一口气,拿过桌上的一杯冷茶   “娘子,那茶冷了。”边上的宫嬷嬷叫了一声,想上来换茶。   玉秀却大口喝了几口,那冰凉的茶水顺着咽喉流下,让她神智沉静几分,“不要怕,暂时还不到那份上。”   武帝没在知道天女是自己时就下令要自己入宫,说明还是有几分顾忌的。   这顾忌,不论是因为顾忌到周颜两家议亲之事,还是顾忌自己的帝王名声,都是好事。   只要武帝还有顾忌,这事就不是绝路。   尤其是昨夜,成王入宫劝谏天女之事,如今满朝上下应该都知道了。武帝更不可能马上下旨让自己入宫。   “老赵,成王爷昨夜受刑之事,只怕很多人都不知道。想法子,把这事捅出去。记得,要将这事和文国公关联起来。”   玉秀答应李承允先不动王丹阳,但是非常之时,她若毫无行动,不是坐着等死吗?   赵全生听玉秀还是镇定,心也安定不少,连忙出门去安排了。   昨夜成王周定康深夜进宫,受了杖刑,这事在朝臣中已经传开了。就在大臣们打听成王为何受刑时,京城民间传论,成王是因天女之事而被圣上处置的。   ☆、420章 想不明白   成王忠心耿耿,为何会因为天女一事惹怒圣上?   是因为天女的身份。   传论恍如抽丝剥茧,很快就传出是因为周世子议亲的颜家大娘子是天女。   那为何颜大娘子会是天女?   因为靖王二公子李承恩将颜大娘子的画像送入宫中。   一层层的传言,短短一日,到了夜间,传论已经成为:文国公和靖王二公子陷害成王府,连人家议亲的小娘子都被波及了。   玉梁从国子监放学归来,说起国子监中学子听说传言后,群情激奋。   这些学子,正是一片热血想为国效力之时,成王周定康被称为永定战神,自然受到这些学子们的推崇尊重。   英雄受陷害,他们对文国公和李承恩自然免不了被口诛笔伐。   这谣言来得又快又猛,文国公文峥只觉一夜之间,自己就如年初的王丹阳一样,扬名了!差别就是王丹阳那时是被传扬神通无比,而自己,被传成了奸臣小人。   他气得让人去街上抓人,结果他派出的人却被大理寺的差役给拿了,因为这些人在京城街头“殴打百姓”、“仗势欺人”。   大理寺卿王彬,再一次让人见识了他强项令的强硬。   文峥再气急败坏,也只能递折子求见武帝告状。   武帝这时却没工夫听文峥唠叨,因为谢皇后带来的两个宫人,不仅年轻貌美,还略懂歧黄之术。昨夜武帝头风发作,两人揉按一番后武帝疼痛减轻,一番颠鸾倒凤,武帝连打坐修炼的精神都没了。   文峥求见武帝不得,只好再递牌子进宫求见太后娘娘。   文太后听说又是漫天飞扬的传言,前后一思索,脸色沉了下来。   “太后娘娘,臣已经让人去查谣言源头了。本来想抓几个人杀鸡骇猴,没想到那王彬百般阻挠,还将我派出的人抓了!”文峥想到王彬的不识抬举,心中愤恨。   大理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大理寺卿。   京中权贵遍地,大理寺卿稍有不慎就得罪豪强,很少有大理寺卿能稳坐这位置的,多则一两年,断则三五月,就换人了。   这王彬初初上任立威,倒也做了一年多了。   看他这样子,是不想再干了。   文太后看文峥一脸怒色,知道他心中打的主意,“这王彬,暂时动不了,也不能动。”   历任大理寺卿要么怕权贵,要么贪钱财,就在众人都拿大理寺不当回事时,王彬横空上任。他立威的太快,拿了皇室宗亲开刀,一夕之间名闻朝野:不畏强权,不爱钱财。   说起王彬,众人都说这人正直无私、清正廉明。就连最会找茬的御史台的御史们,这一年都没一本参奏过。   这样一个公认的好官,谁敢将他撤换?除非不怕背上骂名。   “李承允,是选了一把好刀啊。”文太后不得不承认,她小看了李承允。原本看着没有根基,将人安插到大理寺的位置,觉得无足轻重。   现在看来,李承允用人用得极恰当,他在朝堂中的人不多,却个个都有独到之处。   就如王彬这人的性格,本就是偏激而刚强的。   做了大理寺卿,位置不高不低,刚好又是京官。看着在京城中官职不高,但要给人添堵加事还是方便的。最妙的就是,大理寺在京中就如地方上的县衙,大理寺卿位置最高,王彬就算得罪同僚下属也不怕。   文国公听文太后感慨了这一句,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早知道,就不该让他上任。”   “不要说这没用的话了。”文太后叱了一句,“这次的谣言,只怕是颜家那大娘子颜玉秀的手笔。”   “娘娘,这怎么可能?颜家也就颜玉栋做了四品游击将军……”   文国公觉得文太后错了,颜家正经才只出了颜玉栋一个官,还是个手底下没兵的,哪来这么大手笔?   “有钱有人,有什么不可能的?”   “可是,颜家做的都是小生意啊。”   颜家的生意,文国公都能数出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行当。   “但颜家的生意,却是酒楼茶肆、脂粉绸缎……”文太后觉得,自己又小看了一个人。   一天之内,就能将谣言传遍京城。   她不禁想起众人说起如今的流行时,经常会提到的话:文人以喝两宜茶为荣。各家夫人娘子以用露华香脂粉、穿锦绣绸缎庄的布料为佳。   颜家,她怎么能小看了?   文太后一向觉得事情尽在掌握,此时,难得有了些不确认。   她发现武帝对颜玉秀有意后,就让王丹阳说出天女落凡间的话,一来是因为当时看着颜家想对付王丹阳,她就想将玉秀收入宫里,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免得她作怪。   二来周颜两家议亲之事,京中权贵几乎都知道了。周定康要是违抗武帝,周家就是抗旨。周定康要是顺从武帝的意思,待玉秀入宫之后,再传出武帝君夺臣妻的话。   武帝近来的昏聩之举,令忠臣义士寒心。到时,武帝驾崩新帝即位,能更快地收拢人心。   可现在看,照着这谣言的速度,只怕没多久,永定上下都要传遍了。周定康受刑是武帝下的令,可很快,文家和李承恩,就要成为众矢之的。   而谢皇后这里,也让她出乎意料。她本以为给出一个帝师的位置,加上内宫朝堂文谢两家共掌的利益,谢家不可能拒绝。   毕竟李承允能许给谢家的,不过是一个皇后之位。而谢画楼如今还以养病为名躲在府里,李承允都都未迎娶。这皇后之位对谢家来说还只是镜花水月。万一李承允为了其他好处,迎娶了他人,谢家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自己给出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李承允能给的好处却是空的,这样的情形下,谢家竟然还是要保李承允?   昨夜要不是谢皇后插手,凭武帝昨夜的震怒,周定康非死不可。   想起昨夜之事,文太后又有些疑惑,周定康明明已经做出了顺应武帝的决定,将儿子赶到北地去了,怎么忽然又冲到宫里闹出死谏这种事?10   ☆、421章 静虚失意   文太后身处深宫多年,看多了利益得失,算计着人心向背,这次却是一再失算。   先料错了谢皇后谢家的选择,又不明白周定康的意思。   她本来是万事在握的,如今忽然有了一丝不确定感。谢家不肯合作,又知道了自己的计划,那看来得加快了。   文国公看文太后这么久不说话,有些着急,“太后娘娘,臣如今只怕……怕这流言传出去,万一被周明知道了,他带兵回京可怎么办?”   君夺臣妻,有几个男人能忍了这奇耻大辱?   就算周家对武帝忠心耿耿,那会不会迁怒文家呢?万一周明举兵来个清君侧,他们这一族就没命了。   “不会!”文太后肯定地摇头,周家人的秉性,谁能比她清楚?   文国公听她肯定地说不会,等着娘娘指点,抬头却看到太后娘娘一脸沉思,不再开口了。   等文太后回过神,“那幅天女图,在圣上寝宫里挂了这些日子了。我们也该让‘天女’进宫来了。”   “圣上至今还不下旨……”   “圣上以前是爱惜名声,顾忌着周家,如今事情挑开了,连坊间都知道天女是谁了,你们就该为圣上分忧,请圣上早日将天女迎进宫**奉才是。”文太后慢慢地说了一句。   颜玉秀想煽动民间,让圣上不敢轻举妄动,却忘了这本就是一把双刃剑。   事情还在遮遮掩掩时,武帝的顾忌或许还多点。事情被挑明了,帝王垂青,谁敢不视为荣耀?   颜玉秀,还是稚嫩了些。   文国公略一细思,明白过来,“臣明白了,臣马上安排。只是,这时日尚短,那天女图……”   “若是天女进宫了,让王丹阳再敬献一次丹药就是了。”文太后想着,起身道,“你也早些离宫,我去探望一下圣上。”   文国公不敢再耽搁,告辞离去,又匆匆到了国师府。等他和王丹阳出宫路过醉月楼时,看到王丹阳的大徒弟静虚正走进楼中。   静虚自从被文国公收拾过一顿后,在王丹阳面前失宠,进宫也不再常常带他了。   男人失意,唯有杜康和美人能够解忧。   而醉月楼里,有上好的美酒,还有娇柔的佳人。   静虚几乎是泡在楼里,恨不得夜夜笙歌不离开。   他走进醉月楼,老鸨一看是熟客,笑着迎上来,“爷才来啊,月儿可等急了,都让人问了几次了。”说着叫过一个丫鬟,“快点快点,快带大爷上去。”   静虚笑得一脸开怀,伸手在路过的一个姑娘伸手摸了一把,嬉笑着上楼了。   老鸨看着他上楼的背影,有些鄙夷地撇嘴,一个假道士,白天摆出清修得道的样子,还不是急色鬼一个。   静虚跟着丫鬟走到楼上,推开一间房门,叫月儿的花娘起身相迎,只说等得都害怕他再不来了。   “哪能呢,爷就算忘了家在哪,也忘不了你这儿啊。”静虚嘿嘿笑着,将月儿揽入怀中。   月儿让人送上酒菜,与静虚喝了几杯,又唱了两段小曲助兴。   两壶酒喝完,静虚已经有些醉眼朦胧,一把抱住了月儿,“我的美人儿,爷就没见过比你更好的。”   “你骗奴家,听说国师府里都是美人……”月儿娇滴滴地依偎进他怀里。   静虚听她提起派差事的茬,有些气闷。自己顶着大弟子的名头,平时也是尽心尽力,就为了几句闲言,王丹阳就拿自己当过气的老狗,丢一边了。   “我师傅那些美人,哪能和你比啊……”静虚使劲亲了一口。   “真的?奴家不信,京城里美人那么多!”   “真的,真的!要说美人,呃——”静虚打了个酒嗝,想起曾见过的美人来,“要说美人,还真有一个跟天仙似的,可惜……呃——很快就要被弄进宫去了。那美人,啧啧,唉……”他说着叹了口气。   月儿奇怪地问,“为什么?不是说……不是说国师府里美人最多了?真要这么漂亮,你难道不动心?”说着掐了他一把,“肯定是骗奴家,想要奴家吃醋,你个坏人!”   “嘶!疼,轻点,轻点!”静虚躲开胳膊,“我师傅倒是想呢,可惜,没到手。现在可由不得他了。别看他是国师,还不是,呃——还不是得听文国公的?什么国师啊,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静虚想到王丹阳偷偷做的事,有些得意。他以为瞒着自己,自己就猜不到了?   “我告诉你,王丹阳那丹药,会上瘾!嘿嘿,听说等天女一进宫,圣上也就差不多要没命了。”   “真的?快别说了,我不听,吓死人了。”月儿一脸害怕地靠近,甚至还有些微微发抖。   “怕什么,我只告诉——呃——只告诉你!你看我对你好吧。我先熬着,等将来圣上即位,我就是——恩,我就是新国师了,到时候,我封你做国师夫人,哈哈。”静虚想着,笑了起来。   王丹阳想踹开他,幸好,他知道谋个后路,投靠了二公子李承恩。   靖王二公子对王丹阳和文国公都信不过,静虚一投靠过去,正中他下怀。   他让静虚盯着国师府的动静,尤其是每次文国公找王丹阳商量的事,都得打听清楚了传过去。   静虚身为王丹阳的大徒弟,跟的时间最久,国师府里后来的不少人,都是托了他的门路拜王丹阳为师的。所以,在府里打听个事儿,还是很方便的。   “等将来,我告诉你,我就是——就是那个什么来着?对,从龙之功!那时候,他王丹阳给我舔鞋底都不配!让他们折腾吧,哈哈哈,到时候,嘿嘿,爷就把天女也收下来!”   静虚想到美事,忘了今夕何夕,自己傻笑了一阵,低头捏了月儿胸部一把。人喝醉了,手下就没了轻重,月儿痛的小声惊呼了一声,“小美人儿,到时候,你——你也不用待这里了,跟爷回府去。”   “真的?你可不要骗奴家,奴家等着你哦。”月儿忍痛,还是娇媚地笑着。   静虚一把抓起她丢到床上,人也扑了上去,“好好伺候爷,好处多着呢。”10   ☆、422章 送出消息   静虚一夜风流,半夜又喝了一壶,天明时脚步踉跄迷糊地离去。   月儿起身,拿了张花笺写了字,叫过丫鬟,“你去锦绣绸缎庄帮我拿块料子,顺便把这个交给她们掌柜的。”   那丫鬟匆忙离去,月儿慢慢地梳着头发。   落入风尘,本以为此生无望。没想到碰上了自己幼时邻居,两人自幼青梅竹马。那男子不嫌弃她沦落风尘,一心想要为她赎身、带她回乡。   可是,那男人身无家产,只是个走街窜巷的货郎,估计挑着货郎担一辈子,都攒不够她的赎身银子。   她却是醉月楼的头牌花魁,一夜风流值千金。老鸨拿她当摇钱树,正是想要赚银子的时候,哪里会答应她赎身?自然又是百般刁难。   那货郎在京中两年,两人只觉今生无望相守了。   偶然在锦绣绸缎庄,遇上一个叫玉奴的女子,跟她说只要她能搭上国师大徒弟静虚,再套点消息出来,就帮她赎身送她和那货郎返乡去。   静虚是醉月楼的常客,三天两头来,她略微施些手段,就让静虚沉迷不已。   有了昨夜的消息,想来自己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与心上人双宿双栖,她笑着轻声哼着小曲儿,细细的为自己描画一个好妆容。   那丫鬟送出的花笺,很快就被送到颜府。   玉秀看着那花笺上的话,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就被人惦记上了。   尤其是那句“天女一进宫,圣上差不多就没命了”,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文家想要弑君,然后将这罪名安到自己头上?或者,还想拖这周家下水?   她有些心急,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李承允,让他了解京中局势。   沈莛和玉秀合开的五味茶楼和酒楼,是李承允收集消息的来源。而玉秀开的锦绣绸缎庄,因为各家女眷往来,也是李承允的一大助力。   玉秀将近日的消息和自己的打算写明,告知李承允京中局势危急,又告知了李承恩和文家并非完全一心。   还有一封信,写给周明。给周明的信中,玉秀写得更细致了些,说了当下情势,将自己猜测的文家的打算一一列出,提醒周明小心。万一文家在军中安排刺杀怎么办?写到信末,想到武帝的邪心,她慢慢写了一句“君如磐石,妾似蒲苇”。   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   写完之后,她沉思片刻,又提笔将这八字涂抹了,将赵全生叫进来,让他安排人,分头将这两封书信送出去。   宫嬷嬷看大娘子着急的样子,不由提醒道,“娘子,这事,是不是也跟成王爷说一声?”   玉秀有些犹豫。早间她去成王府探望,王妃看她还未离京,只催促她快些回明州去,却对武帝心思只字不提。她本想能见到成王爷,却听说成王爷受了四十廷杖后引发旧伤,卧床不能动弹。   她就算将得到的消息告诉成王爷,成王能有应对吗?   “宫嬷嬷,你在宫里这么久,有没有见过太后娘娘?宫里,是不是太后娘娘最大?”她想,武帝后宫中,若是文太后掌管着,那就更险了。   “太后娘娘一向是避居仁寿宫参佛,很少出来。不过每月初一十五,内外命妇请安时都会见的。宫里人有什么事,若求到太后娘娘面前,太后娘娘也会说上一两句话。也就前两年,太后娘娘好像出来得多了。”   “太后娘娘不是圣上的生母,宫中的事,一直是皇后娘娘管着的。皇后娘娘,就是谢惠灵谢公子的姑母,为人平和大度,在宫中很受人爱戴,就连圣上也对她信服得很。奴婢觉得,宫里的人,一半的人信服太后娘娘,一半的人听皇后娘娘的。”   谢皇后和文太后?   前世,谢皇后成了太后,谢惠灵做了幼帝的帝师,这姑侄俩必定是一条心的。而且,无子无女能守住后位的女子,应该都不简单吧?   玉秀看了花笺一眼,谢惠灵既然保了李承允,谢皇后肯定也是保李承允的,这事,还是得把消息传进去。   “我们去成王府,拜访王妃吧。”   她只是一个民间女子,进不了宫,但是成王妃却是一品诰命,可以递牌子进宫求见皇后娘娘的。   为今之计,只有将文家的打算告诉谢皇后,请她在宫中先有个应对。   王丹阳呈送的丹药会令人上瘾,这事却是比较棘手,若是将王丹阳抓了,武帝会不会因为药瘾发作而被要挟?   要是能知道那药是什么,或者能拿到那丹药就好了。   “大娘子,要不要让那月儿再找静虚探探?”玉奴听玉秀的意思想找丹药,想到了月儿。要是让她出面,让静虚去将丹药偷一瓶出来,不就能知道丹药是什么东西了。   玉秀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用了,月儿送出这些消息,已经冒了大风险。那静虚现在还迷糊着,若是清醒过来,想到自己说了这些话,万一想杀人灭口……”   静虚未必有这狠心,但若是李承恩知道消息,只怕整个醉月楼都不要想有活口了。   “你快点拿个一万两银子,送到醉月楼去,帮月儿赎身,让她快些离开京城吧。”   要想最快得到丹药,从静虚这下手自然最是便捷。但万一消息败露,不就将月儿给害死了?   玉秀想了片刻,终究还是不能只顾一己之私。   玉奴听了玉秀的话,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惜失去这好机会,但想到自己跟着的东家是个好人,又觉得高兴。   “娘子放心,我这就拿银子去给那月儿赎身,再找木管事安排车马送他们离京去。”玉奴答应着,马上出去。   “宫嬷嬷,你让人准备马车,我们去成王府去。”玉秀想着赶紧出门。   很快宫嬷嬷让人套好马车,玉秀来到府门口,刚想登车,一阵马蹄声传来,听那声音,应该是往颜府方向来。   “太后娘娘凤俞,传颜玉秀进宫觐见!”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显然是看到了颜府门前的马车。   “颜家大娘子在哪里?快请她出来。”   10   ☆、423章 初入宫门   领头的太监带着几个侍卫,就守在颜府门口,刚好将大门连那马车都围了起来。   马车里,宫嬷嬷有些焦急地看着玉秀,这可怎么办?   “太后娘娘凤谕,选颜玉秀进宫觐见!你们还不快让颜大娘子出来?”那太监也不下马,在马上将文太后的口谕又说了一遍,看着呆站着不动的颜府下人,呵斥了一句。   玉秀没想到前脚刚得到消息,后脚宫里就来人了。   看眼前这架势,根本无法拖延。   她拍了拍宫嬷嬷的手,掀开马车车帘走下马车,“民女颜玉秀,恭领太后娘娘凤谕。”   那太监在马上低头,看到眼前的女子不卑不亢,也不见惊慌,“你就是颜玉秀?”   “民女正是颜玉秀。”   “那就走吧,太后娘娘正在宫中等着呢。”   宫嬷嬷从马车上下来,恭敬地行了个福礼,笑着说,“麻烦公公稍待,容我家娘子进去梳洗一下。就这样进宫,未免对太后娘娘不恭。”   寻常人进宫见驾,都应该焚香沐浴更衣,以示恭敬。   那太监听宫嬷嬷这么说,沉吟着不好反对。   赵全生很有眼色地走上来,“这位公公,各位大人,这天寒地冻的,您看这北风刮的,几位辛苦,进门喝口热水吧?”说着殷勤地来扶那太监下马。   从皇城骑马到颜府,又是现在这样的森寒天气,这几人穿得再严实,也冻得够呛。尤其是抓缰绳的手,更是发僵。   再看赵全生那热络劲,几人明白,这应该是有孝敬的意思了。   没人和银子过不去,那太监还记得文太后吩咐的要马上回去,几个侍卫已经笑着说,“何公公,不如我们进去等等吧。颜大娘子要收拾一下,站门口也不像话。”   “就是就是,看着天色也还早,不如先进去坐会儿。”   这公公是文太后跟前得用的,自然也有眼色,犯不上跟众人作对。看身后几个侍卫已经下马,他也只好扶着赵全生的手下马。   走进门口,他看到钱昌等几个护卫,心中觉得有些怪异。   这颜府的管家是脸上有疤,看着就是孔武有力的样子。家里的护卫看着比他身后的侍卫煞气还重些。   走进客厅,赵全生让人拿了几个大火盆进来,厅中马上温暖如春。   几人喝着上好的香茗,烘着炭火,人一下觉得舒服了。   赵全生在边上作陪,看几人脸色活泛了,他走进那公公,低声说,“何公公,不知太后娘娘怎么会召见我家大娘子啊?”   “太后娘娘看到露华香脂粉,听说做脂粉的颜娘子就在京城,冬日无事,就想着见见人。”何公公说话滴水不漏。   赵全生又笑着拿过红封,塞进了何公公的袖袋,“何公公,这天冷的,不知道太后娘娘召见,一般多久离宫啊?”   “这可说不准了。不过——像颜大娘子这样的人品,太后娘娘一向喜爱的,估摸着会留着多说会儿话吧。”到底拿了人银钱,何太监算是提点了一句。   赵全生又说了些其他。   那几个侍卫钱昌和钟有行作陪,倒是爽快,可惜他们只是宫外当值的侍卫,也不知道文太后忽然召见颜玉秀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个性子粗疏的,说话说到兴头上,轻佻地拍着钱昌的肩膀说,“听说国师和文国公在找天女,京城里都说颜大娘子是天女下凡,今日一见,啧啧,果然是天人啊。”   边上有人看他说话过头,轻轻踢了他一脚,这人一愣,那人眼神往钱昌和钟有行身上瞬了瞬。   能做大内侍卫的,都不会是笨的。   那人马上发现钱昌和钟有行身上所带的煞气,就算他们刻意收敛了,还是能看出行伍气息。   想到天女传言,这几个侍卫也马上想到了另一个传言:成王世子周明和颜家颜玉秀定亲之事。   原本他们不信成王府会选一个身世这么单薄的媳妇,看到颜玉秀后,他们信了。这么漂亮的女人,是个男人都愿意娶进门吧?   若颜玉秀只有个四品游击将军的哥哥,几个侍卫不放在眼里,可牵扯到周世子,他们不敢放肆了。   这些人在厅中等候,玉秀带了宫嬷嬷回到后院换衣,厅中谈话内容很快也报到后院。   宫嬷嬷有些着急地说,“娘子,听那何公公的意思,太后娘娘这召见,只怕不易回来。”   要真因为见到露华香想到人,那也无须这么急,派人来传明日后日进宫都可。   玉秀想,是不是月儿传信之事,被文国公一行知道了?   这进宫去,若是就被滞留宫中可怎么好?   她想了想,到后花园中找起花草来。   宫嬷嬷不知道大娘子怎么还有看花草的心情,在边上急得不行,玉秀走了一段,在一丛长着枯黄小刺球的草丛前站了下来,拿出帕子将那些小刺球小心捋到帕子上。   “大娘子,这不是您说的臭球吗?”   “宫嬷嬷,以前选秀时,你不是说身有异味的,不能进宫吗?”玉秀眨了眨眼,难得露出孩子气的狡黠之色。   宫嬷嬷恍然大悟,笑着说,“娘子真真是……真真是,有急智。”   玉秀一笑,将一手帕的刺球包好,回到屋中,拿着帕包在身上滚了一圈,然后穿上熏香衣裳。   这法子很促狭,粗闻只闻到淡淡香气怡人,但玉秀抬手,就有股淡淡的臭味。   鼻子灵敏之人,闻到这种味道,肯定是直欲作呕。   “宫嬷嬷,宫中不是说不能带自己伺候的人进去?到时我跟着他们进宫,你去一趟成王府。”玉秀衣裳穿好,安排道,“你把消息告诉成王妃,请她进宫一趟吧。”   “娘子,要是王妃……”宫嬷嬷有些欲言又止,成王妃丝毫口风不露,万一是不敢和皇家作对,已经打定主意要弃了玉秀呢?   “要是王妃犹豫……”玉秀有些犹豫,她真要威胁成王妃吗?她想了片刻,“你就跟王妃细说,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文家针对我,也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宫嬷嬷点点头,帮着玉秀挽了个丫髻。   玉秀还未及笄,丫髻会显得更孩子气些。2210   ☆、424章 初入宫门2   玉秀出门前,生怕味道散得太快,又将那刺球塞到了鞋中。   前世见识过各种妾室争宠手段,京中曾有人在鞋帮里细细塞上香料,行动间暗香浮动,很是风雅。   重生后因为下地干活,地里蚊虫最多,怕累赘身上又不好带驱虫香包。   玉秀就在鞋帮子里留出一条空隙,将驱虫香料磨碎了塞进去。   如今不下地了,可她觉得这样驱虫好,给家里人做鞋的时候,还是喜欢将鞋帮上留条缝。现在倒是现成能用上了。   宫嬷嬷看玉秀细细理好,丝毫看不出痕迹,赞叹了一句,“娘子真是想的周到,还好您让人将这杂草留下了。”   玉秀当初让花匠留下这臭球草,可不是想到今日,而是因为这臭球草是种药材,她苦笑了一下,“嬷嬷,我们走吧。”   何太监在前厅正等得有些不耐烦时,宫嬷嬷扶着玉秀走出来,头上带了一顶围帽。   何太监眼神一闪,仔细看了看玉秀,见人没换,放心了,“颜大娘子,走吧,可莫让太后娘娘等急了。”   “有劳公公久候。”玉秀微微欠身一礼,转身出门。   玉梁刚好从国子监放学回来,在大门口遇上了玉秀这一行,“大姐,你要出门去哪儿啊?”   他问着,抬眼看到玉秀边上的何太监和侍卫们。在京中待久了,对于这些人的服饰他也不陌生,看到后惊讶地问,“大姐,他们是……”   “小四,这些是宫里的大人们。太后娘娘召见,我进宫觐见了就回来。你在家里等着。”   玉梁一听宫里召见,却回头跟随砚说,“把我的马牵过来,我要送大姐到皇城去。”   玉秀当着众人的面,不愿驳了玉梁的吩咐,就由他骑马在边上护送。   玉梁虽然十岁,可一身学子圆领袍,看着却是沉稳。   何太监也不阻止,玉梁送到宫门口,扶着玉秀下了马车,“大姐,我在外面等你一起回家。”   “这天冷,你还是先回家去吧。”   “不冷,我就在这等你。”玉梁却固执地绷紧小脸。大姐还是当他是小孩子,什么都不跟他说,但他直觉玉秀这进宫肯定不简单,生怕自己不等着,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他虽然是一本正经的大人样,玉秀还是看出了他的紧张,拍了拍他的手,“那你等会听宫嬷嬷的,啊?”   玉梁不忍再违拗,点了点头。   “劳烦公公照应了。”他转身对何公公客气了一句,宫嬷嬷又塞了个红包过去。   何太监笑着说,“太后娘娘最是仁慈不过,你们放心。”   玉秀转身,看到面前的巍峨宫门。此时北风呼啸,宫门内外却是寂静无声,就好像一只蛰伏的巨兽,正在伺机择人而噬。   前世,她没有进过宫,也没想过重生后竟然会站在宫门前,可事情已经来了,怕有何用?   玉秀深吸了口气,慢慢跟着何太监往里走。   太后娘娘的仁寿宫,在内宫深处。这一路走过御花园,走过几座宫室,偶尔还遇上年轻貌美宫人,穿着薄棉比甲,笼着手,小步走着。就算寒风中冻得有些瑟瑟发抖,可走路的步伐还是小步。   宫中,是这天下最讲规矩的地方。谁行差踏错了,轻着受刑,重则丧命。   何公公收人钱财,这一路倒是殷勤,偶尔还给玉秀指点几句,比如路过的宫殿中住的是哪位主子,脚下是石板是汉白玉而不是白石头,风中传出的花香是极品寒梅。   玉秀配合地听着,偶尔惊叹着,步伐拘谨而快速。   走了近一个时辰,才来到一座挂着“仁寿宫”匾额的宫门前。   “颜娘子,这就是仁寿宫了,您稍等,奴才去给太后娘娘通禀一声。”何太监像变脸一样,站到宫门前,完全没了外面时的张扬之态。   玉秀自然是答应,站在宫门口等候。   此时已是午后,站在宫门前寒风更大,就算有日光晒着,也没有暖意。   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有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宫人出来,“这位可是颜娘子?跟奴婢进去吧,太后娘娘正在殿中等着呢。”   “民女正是,有劳姑姑了。”玉秀跟在她身后,走进仁寿宫,沿着青砖铺就的小径绕了几圈,才算到了太后娘娘所在的正殿。   殿门口一个宫人传话说,“太后娘娘吩咐,天寒地冻的,颜娘子入内参见吧。”   玉秀是没有品级之人,按规矩只能在殿外台阶下跪拜,允许入内拜见,也算是恩典了。   玉秀连忙谢恩,又跟着走进殿中。   一路冷风,乍一进殿,就觉得一股暖意萦绕,让她冻僵的手脚隐隐发胀的痛感。   “民女颜玉秀,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跪下磕头。   等磕头完,又过了一会儿,头顶上传来一个听着慈和悦耳的声音,“你就是做出露华香的颜玉秀?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玉秀不敢怠慢,连忙直起身子抬头,她不能直视上面,抬头后又马上垂眸,看着自己身前的地毯。   抬头这一瞬间,她看到上面坐着一个穿了石青色绣着福寿纹宫装的妇人,看着约莫四十来岁,脸上没什么皱纹。虽然上了年纪,可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而且五官端庄,威仪毕露。想到太后娘娘可是稳居皇后之位到太后的,必定是手段厉害的。   文太后看颜玉秀一身银色镶红边衣裙,梳着丫髻,看着就像个小姑娘。但那张脸,果然是倾国倾城。   “你就是颜玉秀?”太后问了一句,跟身边的一个宫人说,“这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又转头看着玉秀问,“你以前进过宫?”   “回禀太后娘娘,民女自幼在明州府下山野间长大,就连京城都还是第二次来,从未进过宫。”   “这倒奇怪了,我看着你这张脸,倒是熟悉。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文太后皱眉回想,她边上的宫人笑着说,“太后娘娘,奴婢想起来了,您昨日见过啊。”   “昨日?”   “昨日在圣上的寝宫……”   ☆、413章 玉梁说王妃   玉秀跪在文太后面前时,玉梁和宫嬷嬷赶到了成王府。   成王府中,成王周定康四十仗刑后引发旧疾,起了高热。他年纪不小,这一病就显得凶险。成王妃急得守在床边垂泪,一步都不敢稍离。   外面有人报说颜家的二郎颜玉梁求见,成王妃想到王爷会成这副模样,都是颜玉秀引出的祸事。她有心不见,可想到成王说过颜家是恩人,若醒来知道自己竟然不见颜家人,只怕会怪罪。   犹豫再三,她让人将玉梁请到客厅,自己整理妆容后出去见他。   玉梁是第二次见到成王妃,他看成王妃双眼红肿地走进客厅,比起头一次见面时,少了那份祥和热络,带着疏离的客套,隐隐带着排斥之意。   他路上听宫嬷嬷说了这两日的事,知道王妃心里肯定是觉得大姐连累他们家了,看来想求成王妃进宫救大姐是棘手了。   可是,大姐被带进宫,这是十万火急之事。   成王妃的作为,看着一向是恪守妇道,严守着三从四德,从不逾越本分。这样的妇人,该怎么说呢?他心中沉吟着,恭敬的行礼问安。   成王妃坐下,看玉梁脸上那焦急的神情,他们家又出了什么事?   她心中只觉不喜,可对着一个十岁的孩子,还是扯出了一抹笑,“玉梁,不知你求见我有什么事?我们王爷如今高热卧病在床,我也无心理会……”   “王爷病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病得如何了?”玉梁惊讶地连问了三句。   何氏听他说好端端的四字,心中一阵堵闷,“是受伤引发了旧疾。”   “那可怎么办?我听说有人要对王府不利,赶着想找王爷报信,王爷不能起床的话,那可怎么办?”玉梁惊呼一声,满是焦急的神情。   何氏听说“有人要对王府不利”,吃了一惊,问道,“这是从何得知的传言?”   “王妃,恕我大胆,想问一下,听人说王爷昨夜在宫里因为劝谏天女之事触怒圣上,受刑了,可是真的?”   “确是如此。”王妃听到天女二字就皱眉。   “我在国子监都听说天女传闻了,有离谱的还说我大姐是天女。王妃,我们家只是普通人家,谁会处心积虑来害我们?从世子和我大姐定亲的消息传出,就出了天女的传闻,只怕这是有人要害王府,我们家遭了池鱼之殃。”   玉梁这话也有道理,王妃微微垂眸,颜家兄弟两个,颜玉栋官微言轻,颜玉梁还未入仕,没人看得上。早先也没什么天女传闻,怎么从子贤要和颜玉秀定亲时,就有人将玉秀给推到了武帝面前?   玉梁看王妃没有刚才随意打发的样子,有了深思之色,暗中吁了口气,又接着说道,“王爷和王妃慧眼,必定能看出来,我们家都是本分人家。我大姐在京中这么久,除了上家中铺子看看,逛街都不去。就连去城外寺庙上香,还是王妃带着我大姐去的。她深居简出,京中认识我大姐的寥寥无几。”   王妃不由点头。   当初初见时,她是拗不过成王父子两个满意才点头的。私下心里,她是觉得娶妻娶贤,玉秀容貌太过妍丽。但后来见了几次,对玉秀倒是逐渐喜爱了。颜玉秀沉稳大方,性子和顺,就像玉梁说的,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王妃,您请细想想,是谁说了天女之事?又是谁打着天女的名号在找人,又是谁献了天女图?”   玉梁见王妃点头,又接连问道。   国师王丹阳是文家文九爷举荐的,而他提了后,文国公打着找天女的名义,从北往南走了一遭,接着就有李承恩敬献天女图。   何氏略一思索,“你的意思,这是文家安排的?”   “王妃慧眼,的确如此。昨夜您和王爷派人告知,让我大姐快点离京,可刚刚,宫中文太后来人,将我大姐传进宫去了。”玉梁急迫地说道,“王妃,王爷因伤引发旧疾之事,很多人都知道了吧?为何王爷昏迷不能理事时,太后娘娘将我大姐传到宫里去了?”   太后传人之事成王妃并不知道,她此时顺着玉梁所说的一想,只觉此事危急,可又一时想不明白险在何处,脱口问道,“他们想做什么?”   “听说靖王府二公子献上的天女图,是暗藏玄机的。太后娘娘现在召见我大姐,肯定是趁着王爷病着无法理事,他们要动手脚了。要是我大姐见到圣上后,圣上出点什么事,不就危险了?”   “我赶着来王府,本来还想着若王爷没事了,还能跟王爷商议一下,现在可怎么办?”   成王妃一听玉秀若见到武帝,可能就会出现危险。若是圣上出了什么事,那王府怎么办?   “王妃,您得快些想想法子,将我大姐弄出宫来。至少,不能让她见到圣上才行。不然,周世子出征了,王爷又病着,可怎么好?”   “那……那怎么办?这事,可怎么处置才好?”何氏焦急起来,一急却又没了主意。玉梁声音急迫,让她无法静心沉思   “那是太后娘娘,也不知谁能从太后娘娘手里救人。还有要是真有人要谋害圣上,也得找人。我听国子监里的师兄们说,现在文家一支独大,没人能抗衡……”   “那倒也不见得,宫里,可还有皇后娘娘!”成王妃一听国子监学生说文家无人能制,反驳了一句,福至心灵,站了起来,“对,这事得告知皇后娘娘!我得马上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   “王妃能见到皇后娘娘吗?”玉梁有些质疑地问道。   “我身为成王府的王妃,皇后娘娘还是得给我些薄面的。”何氏傲然而立,轻声说道。   “那王妃,您得快些了。这时辰可不等人,越拖得久就怕事情就来不及了,搞不好他们都要来王府抓人了!”   “不错,你说得不错!”成王妃一点头,吩咐管家快点套车,准备递牌子进宫。   “王妃,我陪您去吧。我们在皇城外等您,万一有事您也可我吩咐一声。”   何氏看玉梁还微带稚气的脸上,一片诚挚,只觉心中一暖,点点头,牵了玉梁的手往外走去。   ☆、414章 王妃见凤驾   宫嬷嬷跟着玉梁来到成王府,一路上,她都在想应该如何说动王妃,是进门见面就哭求,还是先将天女图有猫腻的事说明一下?   这种无凭无据之事,要怎么让王妃相信,然后答应进宫说话?   她一路盘算到了王府。没想到,压根没她的用武之地。   眼见着何氏牵了玉梁的手往外走,她只觉目瞪口呆:二郎君这张嘴,真是能把死人给说活了。   成王妃何氏,先去必定觉得天女之事是玉秀招来的祸事,现在只觉得这事是文家针对成王府的阴谋。   文太后早不召见晚不召见,偏偏是在成王让他们离京时召见,这事必定有阴谋。   儿子出征在外,王爷卧床不醒,这样危急的时刻,她得快些想法子将玉秀救出来。   何氏压根忘了武帝好色之事,她还更深得想到了一层。   文家是扶持靖王二公子李承恩的,而她,是大公子李承允的嫡亲姨母。   原来玉梁和宫嬷嬷是来王府求人的,现在变成了他们是来通知消息的。而何氏,是自己急着进宫找皇后娘娘的。   玉梁扶着何氏快步往前走。   成王府管家上前想禀告事情,玉梁压根不等他开口,就在在边上急声吩咐道,“你快找大夫守在成王爷边上,王妃,这种时候,王爷那里一定要守好了。”   “好孩子,还是你想得周到。”何氏拍拍玉梁的手,跟管家说了一声“照玉梁说的做”,脚步不停地上了马车。   王府马车宽敞,速度也快,玉梁想骑马跟在马车边走,王妃拉着他一起坐车,“你快跟我一起坐车走!”   这安排正中玉梁下怀。   他生怕何氏去宫里的路上被人一游说,又变了主意。   他上了马车,王妃亲信嬷嬷刚要上车,玉梁跟何氏说,“王妃,我家嬷嬷早上跟在我大姐边上,她还听说了一些事,我们边走边说?”   能多知道些消息总是好的,何氏哪有拒绝之理。   宫嬷嬷跟着上车伺候,慢慢说起从静虚处听到的消息,听到王丹阳竟然敢给武帝吃毒药时,何氏吃了一惊,吓出一身冷汗。   这些事,刚到成王府时宫嬷嬷就说,何氏未必会给他们机会说。就算他们说了何氏也未必会信。就算何氏信了,她也只忧心武帝驾崩会不会牵连成王府,而不会急着去救玉秀。   现在何氏先入为主,将玉秀安危与王府安危视为一体,那宫嬷嬷说的这些,就更令她焦急了   她有些不明白,文家为何要冒着灭九族的风险做这种事?文家也是勋贵世家,又出了一个太后,这荣耀也算是人臣之极,还有何不足呢?   “我以前听先生说,人心是个无底洞。”玉梁想到当年唐赫章的教导,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得陇望蜀,永无止境。”   何氏一愣,看玉梁小小年纪,居然看透世情般感慨,忍不住安慰地伸手拍了拍他。   他们很快到了宫门处,成王妃递牌子求见谢皇后。就如她所说的,谢皇后听说是成王妃求见,连忙让人领她进宫觐见。   “王妃,您见到皇后娘娘,一定要说明丹药有毒之事,还有,请皇后娘娘让我大姐出宫啊。”   “好孩子,放心吧。”何氏答应了,跟着宫人进了宫门。   谢皇后刚探视了武帝回宫,就接到宫人禀告说成王妃求见。若按素日规矩,成王妃想觐见,也是头天先递牌子请见,待她允了再来。   如今人直接到了宫门口递牌子,显然是有急事而来。   成王府位高权重,可成王妃一向是个省事的人,她一向是不问政事,只说政事是男人的事,女人在后院相夫教子才是本分。   每次成王妃觐见,也就是说些闲话,今日急着请见,谢皇后猜不出何氏急着见自己所为何事,昨夜成王受刑,听太医说今日发热昏迷,难道是成王爷凶险了?   何氏跟着宫人进了坤宁宫,一见到谢皇后,就焦急地说道,“臣妇有急事要上禀皇后娘娘!”   谢皇后看她眼神示意,抬手让其他人退下,只留了心腹宫人在边上伺候。   “皇后娘娘,您可知道太后娘娘今日召见了颜玉秀?”   谢皇后自然知道的,进出宫门的对牌都得经过坤宁宫,原来是为了未来儿媳妇说情的,谢皇后微微往后靠坐了些,她还不想为些许小事,与文太后撕破脸。   “皇后娘娘,玉秀今日得知一个消息,王丹阳敬献给圣上的丹药里,竟然有让人上瘾的毒物。还有,李承恩敬献的天女图上也有古怪。文家,只怕是居心叵测!”   何氏将玉梁所说的话简单说了。   “什么?他们敢!”谢皇后听说王丹阳竟敢拿毒丹药给圣上吃,失态地蹭一下站起,怒声喝了一句。   谢皇后不像何氏那样不问政事,身在内宫,政事即如家事。尤其文太后又曾露出过的意思,文家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也是可能的。   文太后见谢家不愿合作,所以打算动手了?   武帝是她最大的依靠,尤其如今这情势,若武帝驾崩,文太后出来领头的话,李承恩只怕就继位了。   而她与谢家看好的李承允,此时不再京城。   可那些丹药太医们也都看过,无人说有毒啊。   而那幅画像,她在圣上寝宫也见过几次,上好的绢布绘制,看着并无异常。   “皇后娘娘,玉秀派人去查了王丹阳的故里,还有他救人之事。听说有些断骨受伤之人,找他祈福后,病才痊愈不久,就有了癫狂之症。”   玉秀查了王丹阳的过往,事无巨细都打听了一遍,她梳理之后觉得这种东西最是可疑。   谢皇后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叫了太医正过来,借着为武帝请平安脉的名义再去武帝的寝宫。   何氏想起玉秀还在文太后处,“皇后娘娘,玉秀还在太后娘娘那里!”   谢皇后心中一思量,颜玉秀揭穿了丹药有毒之事,也算是大功之人。再说若天女图有古怪,文太后召玉秀进宫,只怕另有安排,她于情于理,也不能让文太后得逞。   ☆、415章 箭在弦上   谢皇后命何氏等在坤宁宫,她会带玉秀回来,自己带人去武帝寝宫。   何氏听谢皇后允诺让玉秀离宫,舒了口气,成王府总算得脱一劫了。   谢皇后走出宫门,想到往日为武帝查验丹药的几个太医,叫了宫人过来吩咐,“你去太医署,就说是为我请平安脉,找几个资历尚浅的太医过来。”   若丹药真有不对,只怕为圣上查验丹药的太医不可信了。   谢皇后匆匆赶往武帝宫中时,文太后正打算将玉秀送去。   文太后打量着玉秀,一个宫人在边上说,“娘娘,颜娘子和昨日圣上寝宫挂的那幅天女图,一样呢。”   文太后恍然大悟的样子,微微低头又看了一眼,好像俯视众生的神邸,“不错,果然和圣上挂在寝宫中的天女图很像。”   玉秀心里石破天惊,羞怒交加。   被挂在寝宫!这若传扬出去,只怕她要么入宫,要么就只能自尽了!   她心中暗恨,可面上神态一丝不变,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就好像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到。也好像文太后和那宫人说的闲话,与自己无丝毫关系。   文太后细细打量着,这女子比她预想的更沉的住气。一般闺阁千金听说自己画像被男子得了,已经羞恼。若是知道被挂在寝宫,只怕面红耳赤无颜做人了。   “颜玉秀,你怎么会和那天女图上的天女一样?”   “回太后娘娘的话,民女不知。”玉秀慢慢依然垂眸恭敬地回道。   人在屋檐下,她说什么都已经无用,不如就听文太后想怎么做吧。   “这倒真是奇事,也是各人的缘法。”文太后感慨了一句,“你想不想见见画像?”   “太后娘娘赐福,民女铭感五内。只是福薄命轻,不敢生此妄念。”玉秀跪伏在地毯上的手指紧了紧,往前膝行两步,低头说道,“太后娘娘其他吩咐,民女万死不辞。”   文太后眼神一瞬,她是投诚之意?   “太后娘娘,恕民女大胆,民女在京中这些日子,时常听说太后娘娘仁慈之名,文家好生之德。只恨自己生于微末,不能瞻仰圣颜。民女前些日子听说太后娘娘想要为灾民祈福,左思右想,还是备了一些心意。”   玉秀从袖中拿出几张纸,双手呈上。   文太后让人接过,那下来接物的宫人下来接物时,只觉有股怪味飘来。   她看看文太后,到底不敢造次,还是先拿了那纸呈交给太后。   文太后一看,那几张纸,竟然是颜家这几年的出息账册,一年收益几百万两。这是想要拿钱买个脱身?   文太后倒是佩服她的大胆,居然敢公然就拿钱来收买自己这个太后?   可惜,太晚了。   若是早些时候,她有此诚意,文太后想着钱粮等物,或许还会改变一二。但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微微走近几步,柔声说,“倒是一片孝心,只是祈福只需经卷诚心即可。”有慧心的宫人接过那几张纸,丢入火盆中。   文太后张嘴正想再说,却微微皱眉。刚才坐在上座时还不觉得,这一走近,就觉一股臭味冲鼻而来,“这是什么味道?”   掌管殿中香料的宫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地,不知太后娘娘怎么忽然挑剔起味道来。   有鼻子灵敏的宫人,仔细嗅了嗅,指着玉秀说道,“回娘娘的话,这味道……好像……好像是她身上传来的!”说着呵斥道,“大胆颜玉秀,竟敢夹带异物入宫!”   玉秀听到宫人的话,吓得颤抖了一下,才羞愧难当地说道,“太后娘娘恕罪,民女没有……只是,只是民女自有身有隐疾……”   这么一个美女,居然是有体臭的?   玉秀身上隐隐的臭味并不重,刚才文太后离得远时都未闻到。   若不是她呈上   文太后有些怀疑,看了心腹宫人一眼,那宫人走到玉秀身边,“颜娘子,你既然身有隐疾,进宫时怎可不佩戴些香囊?快随奴婢下去整装,不要冲撞了太后娘娘。”   玉秀低头,温顺地跟随那宫人退到偏殿。那宫人迹近搜身地看了玉秀身上的香囊等物,还趁着让玉秀洗手时,凑近闻了闻。   玉秀身上的臭球草,是乡野杂草,难登大雅之堂。东屏村乡间拿这药当伤药用。   宫中之人虽然见多识广,但哪会知道还有这种东西。玉秀洗手之时,脚下走动,洗完手后,宫人只觉得臭味好像还重了些。   她狐疑地回到前殿禀告。   “娘娘,这女子身上,好像真是有体臭的,那味道,凑近了闻,冲鼻得很……”   皇家选秀时,其中一项挑拣就是看体味。   身带体臭的人自然也有,有些天生狐臭,有些张嘴就有异味,玉秀身上若真有体臭,怎么能够送到御前?   只是今日既然召见宫来,怎么再能让她离去?   昨夜成王周定康发疯进谏,现在成王正在昏迷之中,若是他醒来当朝劝谏,只怕朝中不少大臣会被他鼓动,而文家和李承恩也会受影响。她隐忍谋划,为的是名正言顺地掌权,怎么能功亏一篑?   最重要的是,武帝这些日子在床笫之上精力消退,天女图中的千日醉,得处子之血为引。   各地敬献的天女图,都不能入武帝法眼,看过一眼就丢了,唯有颜玉秀的画像,近了武帝之身!   “让人送几个香囊来,给颜玉秀戴上。即刻将她带到圣上的寝宫去,禀告圣上就说此女与天女图相似,特带到御前,让国师看看是否是天女转世。”文太后沉声吩咐道。   宫人不敢怠慢,连忙准备了几个香味浓重的香囊来给玉秀戴上,随后就将她送往乾坤殿。   玉秀没有想到,这些人在确认自己身有体臭时,还敢将自己送往御前。宫嬷嬷不是说,身有隐疾的女子不得侍寝吗?   她不敢公然挣脱,在宫中要跑也跑不出去,只能跟着那四个宫人往外走。   四个宫女将玉秀夹在中间,很快来到武帝的乾坤殿外,在大殿门口,遇上了谢皇后一行。   谢皇后看到走在中间的颜玉秀,从步撵上走下,“这个小娘子是谁?”   ☆、416章 人无远虑   那四个宫人没想到会在这时遇上谢皇后。   这些日子,谢皇后伺候武帝喝完汤药后就回坤宁宫了。今日盯着这边的宫人也来报说谢皇后已经回宫。   乍一遇上,几人相视一眼,想着如何回话才好。   谢皇后看四人不说话,又问了一句,“你们是太后娘娘跟前伺候的?这个小娘子是谁?”   “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后娘娘挂念圣上,听说这小娘子长得与天女图上的天女相似,想着或许能为圣上祈福,命奴婢们将她送过来。”   谢皇后嗯了一声,“太后娘娘关爱之心,圣上一定高兴。只是,若是天女,如此带过来颇为不恭。这位小娘子是?”   玉秀看谢皇后看着自己,连忙恭声回道,“民女颜玉秀,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皇后抬手示意平身,“原来是颜家小娘子。圣上要请平安脉,成王妃刚才进宫还未走。来人,送她去坤宁宫等着。”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吩咐……”仁寿宫一个宫人急得叫了一声。   “嗯?”谢皇后看着那宫人,眉眼冷意尽显。   那宫人吓得后面的话不敢再说,皇后掌管宫务,文太后在宫中地位尊隆,但到底不管宫务,四个宫人暗自焦急却无法阻拦。   “太后娘娘一片关爱之心,圣上和本宫都是感念。只是,你们仗着太后娘娘仁慈,这规矩……”   “皇后娘娘恕罪!”那宫人连忙跪下。   “罚你们在此跪上半个时辰!你们看着,跪满半个时辰再许她们起来!”谢皇后说完,转身往乾坤殿走去。   那四个宫人没想到今日谢皇后如此强横,往日对文太后跟前的人,她都是优容有加的。被罚跪还是小事,可是颜玉秀没送到武帝面前,这可怎么办?   想到文太后治下的雷霆手段,一个宫人咬牙大喊,“皇后娘娘,饶了奴婢吧!”其他三个宫人会意,也想大喊,若武帝听到必然动问,到时她们就可趁机说出颜玉秀的事。   谢皇后身边的心腹女官喝了一声,“把嘴堵上!圣驾前还敢喧哗,等皇后娘娘出来再处置!”   谢皇后带了太医入内,武帝被刚才那声惊动,躺在床上问,“殿外是何人?”   “圣上,是个不懂事的小宫人,被臣妾罚了。”   武帝唔了一声,又微微合眼。   “圣上,臣妾带了太医给您请平安脉。”   “昨日不是刚请过吗?”   “臣妾不放心,看圣上精神好点了,再让太医看一下吧。”谢皇后说着示意一个太医上前,自己让开地方,避到了天女图面前。   那幅图看着没什么异样,只有一股微微香味飘出。   两个太医看诊完,来到外殿,跟谢皇后禀告道,“圣上的龙脉跳动急促,又心火上攻之状,其他的,恕臣等技艺微末,未能看出。”   丹药本就是热性,吃了后有心火也是寻常。   谢皇后一愣,难道是成王妃送来的消息有误?   她回到坤宁宫,成王妃和玉秀正等在宫中,“太医说圣上的脉象无事!”   成王妃看着玉秀,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皇后娘娘,恕民女大胆提议,若丹药里真有异常,或许里面的东西太医们都不知道,也就无从结论。不如,从丹药上下手?”   “丹药服用之前,都会有太医查毒。”   “娘娘,将丹药换了呢?”   要真是丹药令人上瘾,听了丹药后武帝的症状就应该出来了。   谢皇后打量了颜玉秀一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相貌上乘,胆子也够大,竟敢说出这种提议。   成王妃对玉秀的大胆也愣了一下,拉了她一下,跟谢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恕罪,玉秀年纪小不识规矩……”   谢皇后抬手止住了成王妃的请罪,“王妃先去暖阁稍候,我有几句话想问问。”   成王妃犹豫一下,只好退到了暖阁。   谢皇后看着玉秀,“太后娘娘为何一定要将你送到御前?你可知道?”   “回禀皇后娘娘,民女不知,但是民女想着,或许是因为民女与成王府……太后娘娘想借民女做文章,陷害王府吧?”   “还有一个,是因为你长得确实好看吧?”这样的相貌,见过的人应该都不会忘记。   “皇后娘娘,民女卑微命薄,在贵人眼中不值一提,只求平安度日,从无妄念。”玉秀跪下,心中想了片刻,想起前世这位皇后娘娘的传言,武帝驾崩后,她力压众意立了滕王幼子为新帝,这样的女子,见识胆识过人,怎么会问自己这种问题?有什么用意?“皇后娘娘慧眼如炬,必定看得出民女只是池鱼而已。”   “那你让成王妃进宫,游说本宫救你……”   “皇后娘娘,民女不敢隐瞒,民女被太后传召入宫后,知道这宫中,唯有皇后娘娘能救民女,也只有皇后娘娘有这仁心愿救民女。”玉秀坦白地说,顺便恭维了一句。   “因为惠灵?”   “因为皇后娘娘真心关心圣上!”   “你觉得本宫容不下圣上身边有新人?”   “民女不敢,皇后娘娘仁慈大度,天下女子尽将娘娘视为楷模。”玉秀连忙否认。   谢皇后心中苦笑一声,面上却是依然沉静地看着玉秀。   玉秀知道,谢皇后不说正题,是在逼自己先坦诚。或许谢皇后还在怀疑,自己一个民女,怎么会知道宫中势力?   她将要说的话在心中思虑了一遍,“皇后娘娘,您对圣上的敬爱,世上无人能及。女子三从四德,娘娘四德具备,皆为楷模。”   三从四德!   谢皇后打量了她一眼,说自己四德具备,没提三从!   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谢皇后目光一瞬,颜玉秀是暗示自己将来要受制于新君吧?   “皇后娘娘,恕民女大胆,民女敬重娘娘,钦佩娘娘,但是,也同情娘娘!”   对一国之后用同情二字,谢皇后冷眼看着,听她往下说。   “民女长于乡野,在乡下,人老了,过得舒心不舒心,全看子孙的孝心和奉养如何。娘娘身份尊贵,奉养必是上等的。刚才民女在仁寿宫,看太后娘娘贵气逼人。天下都说圣上和皇后娘娘仁孝,太后娘娘好福气。”   武帝虽然多疑,但为人还算感恩,登基之后,对文太后这个不是生母的前皇后,面上还是尊崇的。   “我们乡下,子孙要是性子暴虐刻薄的,老人可受罪大了。”玉秀感慨地说了一句。   谢皇后想起李承恩,自己对他素日全无恩惠,他性子据说暴虐寡恩,喜怒无常!   “娘娘,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娘娘见识过人,民女说这话,僭越了。只是,看到娘娘对圣上的一片真心,民女又不敢不说。”   ☆、417章 毒发之时   谢皇后听玉秀东拉西扯,这颜玉秀是在游说自己?   玉秀打着的,正是说服谢皇后的主意。   文太后已经出手了,她能逃过这次,下次呢?只有将文家和王丹阳的隐患拔除,她才能无忧。   可如今这京里,能助她达成目的的,只有谢皇后了。   谢家和文家,因为扶持的人不同,本就有矛盾。   而前世,谢皇后的作为,说明她有这能耐。   颜家本就打算跟着李承允,与谢家也算立场一致,自己只要让谢皇后知道,她在隐忍已经不行了,再不出手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只要谢皇后出手了,想来文家和王丹阳,就奈何不了自己了。   谢皇后走到凤座坐下,“你既然提到了远虑近忧,你觉得本宫应该如何做呢?”   “娘娘若证实了王国师的丹药有毒,这样居心叵测、危害圣上的小人,怎么还配成为国师?”当务之急,就是将王丹阳给除了。   只要王丹阳一除,他所建议的那些疯话,就都可以从容处理了。   对谢皇后来说,证实王丹阳的丹药是否有毒,也是当务之急,她点点头,“好,本宫会证实一二的。”   这一条,并不难证实。   王丹阳敬献的丹药,武帝吃了这么久,都无人发现。开始几日还小心谨慎,都是亲手献上的,如今他觉得有恃无恐,加上谢皇后又时常照料武帝。王丹阳就将炼制好的丹药交给康顺了。   谢皇后将那些丹药换成了滋补丸药,武帝才吃了两日,只觉心烦气躁,在殿中大发怒火。   明明躺着没有力气的人,在床上哀呼发狂。   谢皇后匆匆看到武帝寝宫,就见武帝在龙床上抱头意图将头往床柱上撞,边上的宫人太监不知如何是好。   “圣上,圣上!”谢皇后连忙挡在床柱前,武帝一头撞到她身上,她发出了一身痛呼,“快,快拉住圣上!”丹药中的毒,竟然这么厉害!   “王丹阳呢?快让王丹阳来!”武帝厉声喝道。   “圣上,您忍耐一下,臣妾让太医来为您扎针!”   “王丹阳,速传王丹阳来!”   谢皇后扶住武帝,一边点头答应,一边施眼色让太医快来。   武帝一把将谢皇后推开,“你这毒妇,传什么太医?快传王丹阳来!”   寝宫中正闹成一团时,宫外有人禀告道,“太后娘娘驾到!”   文太后步履匆忙地走进寝宫,身后跟着王丹阳,“国师,圣上这是怎么了?你快去看看。”   谢皇后再想拦人,武帝已经一把拉过王丹阳,“国师,朕这是怎么了?头痛欲裂,五内如焚……”   “圣上,臣看圣上这样,必是这几日丹药未能按时进食。”王丹阳说着,连忙掏出自己今日送进宫的丹药,“圣上快快服下。”   武帝顾不上喝水,抓过四枚丹药就干吞下去。过了片刻,只觉头也不痛了,整个人又精神焕发。   “朕每日都吃着丹药。”他说着,狐疑地看向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康顺。   谢皇后起身扑到武帝床前,“圣上,您好些没有?”   武帝刚才头痛之下将谢皇后推倒在地,如今看她钗环散乱,不由有些内疚。   “圣上按时服用丹药,怎么还会头疾发作?”   “一样的丹药,国师送来的吃了就好,想来是因为法力。”谢皇后镇定地说,“圣上,不如这些日子,就让国师住在宫中吧?正好随时可来为圣上护力。”   “圣上,臣看圣上这头疾加重,应该尽快让天女入宫,随侍身上身侧,借仙人之气压制邪祟。”王丹阳在边上大声禀告。   武帝抬头看了龙床对面的天女图一眼,点头,“就按国师说的办吧。传旨,命颜玉秀进宫!”   谢皇后惊疑地看了文太后和王丹阳一眼,武帝已经发了口谕,她已经不能阻止了。只是,为何一定要让颜玉秀进宫?   “圣上,颜玉秀?”文太后在边上有些惊讶,“国师,天女就是颜玉秀?”   “回禀太后娘娘,臣偶然见过颜氏女,的确有灵气环绕。待臣拿了她八字测算之后,就能确知了。”   “那难怪圣上头疾发作了。前两日那颜玉秀进宫,我看她与天女图相似,还想送过来给圣上见一下,遇上皇后娘娘,那天成王妃刚好也进宫来,皇后娘娘将她打发走了。”文太后慢慢说道。   武帝听说颜玉秀进宫,被谢皇后给打发走了,又是成王妃带走的,看向谢皇后的眼神中隐有疑色。   “圣上,臣妾觉得,那颜玉秀若真是天女,就不能这么草率地进宫,也该让人迎接才是。二来,颜玉秀到底与周家定亲,圣上圣明,也需做个处置。那日将颜玉秀打发出去,臣妾是想着与圣上商议的。”谢皇后说着,有些艰难挪了挪位置。   这动作,让武帝想到刚才自己要撞床柱时,谢皇后挡在自己身前被自己撞了一下,伸手扶起谢皇后,“你想得周到。刚才是否伤到了?快传太医看看。”   “圣上,天女进宫这事,到底是从未有过的盛事,不如请国师指点迎接礼仪,着礼部来办吧?”   武帝心中正有些愧疚,谢皇后说的又合情合理,点头答应了。   文太后和王丹阳本来只想速战速决地将玉秀弄进宫中,只要到了武帝身边,武帝再毒发昏迷,到时就是颜玉秀居心叵测谋害圣驾。而武帝还未立下皇储,文太后出面压服众人就是。   就算到时谢皇后一力想要立李承允,也来不及了。   可谢皇后现在要大张旗鼓地迎接天女,到时礼仪繁琐,还得大告天下,只怕是夜长梦多。   “圣上病体重要,若要准备这些事宜,只怕要费些时日。”   “太后娘娘顾虑得是,那圣上不如下旨,让礼部尽早安排。另外,圣上,臣妾觉得这主办之人,可以让文国公来做呢。今年文国公为圣上南下寻找天女,如今天女找到了,再由他迎送进宫,也是一桩佳话。”   谢皇后重重说了太后娘娘四字,武帝抬头看了文太后一眼,“就按皇后所言。”   文太后被武帝那一眼,看得熄了再游说的心思,她毕竟不是武帝生母,过于热络,太着痕迹了。   ☆、418章 异象频生   谢皇后答应得太痛快,就算武帝严令,谢氏竟然一言不驳就赞成了。   文太后有些意外,她昨日获悉谢皇后竟然换了武帝丹药,才匆匆将王丹阳带过来。   她毕竟不是武帝生母,今日这样直闯武帝寝宫已是异常,再要质疑谢氏,武帝也未必信她。   此时再想,谢氏更换丹药,应该做得极隐蔽,怎么这么快就传出消息?   武帝此时只觉浑身舒坦,神智也清醒了些,对谢皇后说,“让国师留下,你送太后回宫吧。”   “臣妾遵旨。”谢皇后答应一声,走到文太后面前,“太后娘娘,臣妾送您回去吧。”   文太后说了一句“圣上好好歇息”,转身离宫了。   偌大寝宫中,一下只有武帝和王丹阳,其他伺候的宫人太监在康顺示意下,退到门边。   “圣上,您可是有何吩咐要臣去做?”王丹阳听着武帝呼哧呼哧喘息声,只觉殿中寂静得吓人,让他透不过气来。   眼看着武帝盯着自己半晌不开口,他忍不住开口打破寂静,可一说话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回荡,更让他后背发冷。   武帝听到王丹阳的声音才回神,看着龙床对面的天女图,“国师,颜玉秀真的是天女?”   “臣有九成把握。”王丹阳听武帝问这个,舒了口气,“圣上,臣看颜玉秀相貌出众灵气环绕,必定有天女之体。且观她相貌也是富贵双全,大福之人……”   “听说这颜玉秀幼年父母双亡……”这样的人,也是有福的?   “凡子俗胎,怎么当得起仙人供养。她父母只是凡人,无福消受啊。”   “那她进宫,朕的头疾就可痊愈?朕就渡劫了?”   “待天女入宫,圣上借她灵气双修,自然事半功倍。”王丹阳故作高深地说了一句。   武帝唔了一声,“朕会让礼部照国师安排办理的,让礼部拟几个封号来。”武帝对康顺吩咐了一句,说完摆摆手让王丹阳退下。   他今日一番发作,只觉气力耗尽,浑身无力。   王丹阳退出时,碰上了有事请圣上示下的各位大臣们。这些人中有些对他巴结地一笑,有些则怒目而视。   自从武帝卧床以来,朝中事务,紧要的大事才会报到武帝面前,其他六部能处置的就都处置了。   有些大臣暗暗忧心,武帝这样,若哪日忽然驾崩,储君未立,万一引起朝政动荡可如何是好?   尤其是对成王用刑,众人只觉得圣上越发喜怒无常了。原本还有几个敢谏言立储之事,现在是一个都不敢提了。   提起成王,众人不由想起成王劝谏天女之事,各地争相敬献天女,反正圣上乐意就好。   礼部尚书听了康顺传达的旨意,只觉自己终于知道成王冒死劝谏的真相了。   他听到什么?圣上竟然要封颜玉秀为天女,接她进宫?颜玉秀,不就是和成王世子定亲的那个颜家人吗?   难怪成王爷劝谏,这毕竟关乎成王府颜面之事。可是,圣上下旨,谁又能抗旨呢?   礼部尚书心中同情了成王一把,还是去找王丹阳请教迎接天女进宫的礼仪安排了。   颜玉秀是天女的消息,很快就传扬开来。   众人想到成王周定康的做法,就对这消息深信不疑。   众人觉得周定康是为了王府颜面和儿子的颜面,没人知道周定康的死谏,无关颜面,只因恩情义气。   在颜玉秀是天女的消息传开后成王府闭门谢客。好热闹的百姓们挖掘起有关天女的不同寻常之处。   比如颜家在建昌县乐善好施,救助邻里。比如颜家的神童是得了天女教导,才如此聪慧博学,甚至还有说颜家小叔如今不痴傻能娶妻,都是因为天女给治病了。   留言纷纷,越传越神。有无知百姓还跑到颜府来求医问药。   玉秀一反往日的低调,凡是有来求医问药的都会赠药赠银,那些治好的更对天女感恩不已。   随着颜玉秀声望日高,礼部的迎接准备也水涨船高了。   谢皇后向武帝劝说,颜娘子这样的大福之人,不能慢待了。   武帝虽然急着想要颜玉秀进宫来给自己治病,顺带还能双修助自己长生,但是皇后娘娘说的也有理。天女不容怠慢。   就在准备迎接天女入宫时,大理寺卿王彬禀告,京城出现几件离奇之事,感觉非人力可解。   城郊出了命案,死者竟然是死状极惨、看着非人力所杀。   城东接连出现公鸡夜啼、家猫婴哭。   而城西最玄,接力有人报说看到了百一样影子飘荡。   “圣上,这些事情都非人力,臣求圣上能让国师助臣办案。”王彬求到了御前。   武帝好歹还记着自己是天子,这些百姓都是自己的子民,所以答应让王丹阳协助一二。   王丹阳还忙着安排天女入宫之事。这事上手之后,他发现大有油水可捞,静虚在边上协助,还出了不少好点子。   这时候王彬上门,王丹阳有心不理,静虚在边上劝说,“师傅,那王彬手里不还有个疯婆子?他既然求到您面前,您可以让他先将那件事给了解了。”   年头有妇人找进京城,当街抱着王丹阳的腿呼“王郎”,后来文家出手,将此事给压住了。   静虚不提,王丹阳都忘了。现在静虚一提,王丹阳想起来了,那件事还没了结呢。   他点点头,让人将王彬请进来。   王彬将京城种种异像说了,“下官想着,这些事都非人力之事,还求国师指点一二,也好让下官交差。”   出名的强项令,求到自己面前,王丹阳只觉出了一口恶气。当初他想求王彬销案,这小子可一口一个公事公办。   他也觉得王彬说的那些事听着玄乎,可未必是什么鬼魅作祟。搞不好是有歹人作祟呢?   这些事,他当初游走江湖混饭吃时,大部分都干过。那什么公鸡夜啼之类,说穿了不值一提。   “王大人,这鬼神之事,自有因果。我也不敢说必定能帮上忙。”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只要国师指点一二,让下官能交差,就感激不尽了。”   [.]   ☆、419章   “王大人既然这么说,我就勉为其难帮您一下吧。年头我求大人帮忙时……”王丹阳挺了挺日渐发福的肚子,傲然说道。   他的大弟子静虚在一边说道,“王大人,您看您求我师傅办事,他老人家一口价去应承了。年初有人想要败坏我师傅名声,那时我们想找王大人通融一二,王大人可太铁面无私了。”   王彬垂下眼眸,恭敬地说道,“有劳国师了。国师所说之事,下官真是惭愧。待近日事情了结后,下官就将那疯妇送到国师这里来。”   王丹阳点点头,心中满意了。   两人协议达成,王丹阳答应近日会开坛做法,驱赶城中邪祟。   王丹阳掐指一算,腊月十一,天时地利人和,是一个开坛做法的黄道吉日。   王彬一口应承了搭建法台之事,最后选在了城西大街的街口。   王丹阳选在腊月十一,原本是想着做好法,刚好腊月十六天女入宫,他两头不耽搁。   不成想,礼部在帝后一再催促下,很快准备好了迎接事宜,玉秀被封为护国天女,用十六人步撵抬进宫中。   而迎接天女入宫的日子,也提早到了腊月十一。   原本静虚给王丹阳出主意,趁着天女入宫这事狠狠捞一笔,现在入宫日子提前,王丹阳有些郁郁。   只是他有心拖延,也架不住帝后和文家的催促。   腊月十一,忙着准备过年的京城百姓们,在备年货之外,一下多了两场热闹可看。   国师做法虽然少见,但到底也见过。那天女却是闻所未闻的,一直都没听说找到,忽然之间找到了,还是成王府世子定亲之人。   有懵懂无知的,还在感慨到底成王府是忠义之家,就连天女都现身他们家。   一大早百姓们挤满了颜府所在的街头,看着礼部大人们准备的一套套礼仪执杖送入颜府。   终于,颜府大门打开,十六人抬着的步撵走出大门,前面是十六对侍卫开道,接着是八对童男童女前行,然后是步撵,再后面则是各色祭祀之物。   玉秀端坐步撵之上,那步撵拆了木头围栏,改以锦缎薄纱,风吹动,薄纱隐隐飘起,街边的人还能看到玉秀的身影。   这一行人礼乐开路,一路前行,到了大街时,宫嬷嬷跟领头的大人说道,“大人,天女吩咐说往城西大街走,绕城一圈。”   那领头的是礼部侍郎,听宫嬷嬷这话,有些为难。   “大人,我家娘子到底年纪尚小,还是第一次坐步撵呢。”宫嬷嬷笑着说了一句。   那大人明白了,这是孩子心性,想绕城炫耀一下呢。答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想到这颜娘子入宫后,可就是盛宠第一人了,这礼部侍郎答应一声,往前吩咐绕城一圈。   天女的队伍往前走着,沿途围观的百姓们越来越多。浩浩荡荡一行人来到城西大街时,正赶上王丹阳做法。   王丹阳远远看到所谓的天女仪驾往这边来,正意外这路线怎么和原定的不一样。   可他正站在几丈高的法台上,无法询问。   这法台搭建得很威风,做法的高台还罢了,台后一排八根法柱细细长长的,看着高耸入云,也不知王彬是如何找来的竹子。   跟着天女仪驾来的人群,与在城西大街看做法的人群,很快就合二为一,整条大街水泄不通。   官兵们忙着清道赶人。   百姓们往路边躲时,人群里,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快看快看,那是什么?”   “天上掉东西了,快看啊!”   有眼尖的马上看到了是纸。   众人都跟着抬头去看,天上就和下雪一样,忽然掉下一张张纸,这纸头出现的毫无征兆,就像漫天雪花一样掉下。   那纸张看着都是白纸,大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在高台上的王丹阳,也看到这些纸,跪在台前大声说道,“无字天书现身啦!”说着举起法剑,更卖力地挥舞起来。   被他一喊,百姓们争抢起来。   “有字!我这张有字!”   “我这张也有字啊!”   人群里有人捡到纸,高声喊道。   “这是上天显灵啊,快看看,写了什么?”   有不识字的举着纸问身边的人。   马上就有书生大声读出来。   这纸上写的,居然是“丹阳欺世,为害人间。”   然后,有另一人举起手中的纸说,“这王丹阳原来才三十一岁啊,他不是号称两百多岁了吗?”   原本因为年初关氏当街指认时,还有人不信的话,这下百姓们沸腾了。   有原本看到过年初那场热闹的,将关氏那事跟身边人说了一遍。   “这么说,王丹阳是骗子啊!”   “最近怪事这么多,说不定就是上天示警啊。”   “都几年了怎么没示警过?”有百姓嘀咕。   “天女一现身,就出现天书了,这必定是上天的意思啊。”   玉秀端坐步撵上,听着下面的百姓们说话议论着。她听着大家说起王丹阳欺世盗名之事,很快,有人说京城中出现的怪事,曾经在登州和青州之间听闻过。   “对了,文九爷将这王丹阳接进宫,不就是说他收妖了吗?”   “这王骗子自己才是妖孽吧。他还强抢民女,北街那边不就被他逼死了一家?”   护送在天女仪驾边的侍卫和礼部侍郎有点傻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是又有一队侍卫骑马飞奔而来,“怎么还不入宫?天女莫误了吉时!”原来是等在宫中,等着主持天女入宫仪式的文国公等急了,派人来催促。   这群侍卫挥鞭赶人,很快就在人群中挤出了一条路。   “这王丹阳是骗子,那这天女……”   “听说这颜家娘子长得好看,莫不是王丹阳看上人家了吧?”   礼部侍郎走到玉秀的步撵边,“颜娘子,时辰快到了,我们得快些了。”   “一切都听大人做主就是。”玉秀在步撵中说了一声。   她要看到的,都看到了。王丹阳这次再想脱罪可就难了。   等在宫门处的文国公听说这边的热闹,心中一阵发凉,只觉北风吹进了骨子里。   ☆、420章 急火攻心   文国公只觉一阵心慌,这种节骨眼上出事,该如何处置才好?   还未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来,王彬匆匆来到宫门,求见武帝。   武帝今日精神很好,一早吃了丹药,又吃了太医开的补身汤药,精神焕发地和谢皇后一起坐在正殿,等着天女进宫朝见。   王彬赶来求见,他眉头微皱,本待不见。   谢皇后笑着说,“臣妾听说今日国师在西街法台做法,协助大理寺祛除邪祟,王大人是不是来复命的?”   “这种时候过来……”武帝只觉扫兴之极,他正满心等着天女入宫,哪有心思听王彬扯什么邪祟魑魅。   “看着时辰倒还早,圣上今日难得兴致好,不如让他进来说说,臣妾对这些还未听过呢。”谢皇后笑着劝了一句,有些兴致盎然的样子。   武帝想着谢皇后的殷勤照料,看她有心听听,反正几句话的工夫也不耽误正事,转头对康顺说,“传王彬进来。”   王彬来到帝后面前,伸手递上了几张纸,“圣上,微臣今日请国师法坛做法祛除邪祟……没想到……没想到天上掉下纸页。”   “还有这奇事?”武帝听说这种奇事,不由也感兴趣起来,“上面写了什么?”   天书现世,这可是大吉之兆啊。莫非是上天也觉得他治世尽心、事神佛一片诚心,所以降下吉兆?   “国师说这些都是天书。微臣让人收来看看,大多都是白纸,后来有人拿到手里后,那纸张就有字了。”   王彬说着呈上几张纸页,“这些是微臣让人收集的,请圣上御览。”   武帝听说是天书,让康顺接过来,也不让人念了,自己抓过看了起来。   看了一页,他脸色越来越寒,到最后,简直是成了铁青色,“王丹阳呢?他怎么说?”   “国师在法坛上还未下来……”王彬犹豫地说道,“微臣看了这些天书后,不知如何处置才是,只好先来求见圣上。”   “这些真是天书?是如何来的?”武帝听了王彬的话,没先做什么示下,只冷声问道。   “回禀圣上,当时国师正登上法坛准备做法,天女的仪驾也近了,西街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正打算跪拜神灵时,就看到天上忽然雪片般掉下一张张纸片。写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说国师……”   “当时上万人见到的?纸片真是天上掉下来的?”   “圣上,微臣那时正在法坛下,听说掉天书后,连忙出来看,只见法坛上掉下,那上面又没人,当时法坛上只有国师和国师的弟子们。”   法坛上都是王丹阳的人,又是众目睽睽之下,真有人撒落的话,台下围观的百姓们必定会看到的。   那么,就是说这真是上天示警?武帝一想到这纸上所说都是真的,就觉得胸口一阵发闷,难道他这几年,都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   “圣上,微臣年初曾经接过一个案子,苦主关氏状告国师王丹阳,说他始乱终弃,关氏言之凿凿,说国师是杏林出身……”   “这事怎么没人禀告?”武帝只觉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原来不是他不察,而是早有人来揭发,却没人禀告自己。   他只觉一阵怒火上涌,拍着龙椅的扶手说道,“一个个的干什么吃的?既然有人来告状,你难道不知查个究竟吗?”   “圣上息怒,微臣当时想要查,只是……国师履历在吏部,微臣多次问吏部索要,都被推脱……”   武帝还未说话,康顺又匆匆进来禀告,“启禀圣上,天女仪驾到了宫外!”   “圣上,因为国师之事,百姓们议论纷纷,说……”   “说什么?”   “百姓们说……说国师是骗子,那他引荐的什么天女,必定也是子虚乌有。还有人说,国师见色起意,因为颜娘子被成王府世子爷救下,才成就了世子爷与颜娘子的姻缘。”   “国师恼羞成怒,才故意用天女之事,陷害成王府和颜娘子……”王彬见武帝脸色不好,越说声音越低。   谢皇后在边上听了,急声说道,“居然还有如此用心歹毒之人?这……这不是戏弄……”她说了一句,觉得言辞不妥,又收住了后面的话。   可殿中人都明白,谢皇后这意思,就是王丹阳戏弄圣上。   武帝面色又难看了些,他自诩英明神武,竟然被个江湖骗子欺骗,还沦为他手中报复的刀,这岂不是笑话?   “王彬,朕命你……”武帝话没说完,忍不住单手抱住头,痛的说不出话。   “圣上……圣上!”谢皇后惊呼一声,扶住了武帝。   武帝一下被抽光了精神一样,靠在龙椅上呼哧呼哧了几口气,气呼吸太急,一下呛住咳了起来。   他咳嗽了一阵,拿绢帕捂住嘴,等咳完之后,绢帕上竟然有一抹红色。   武帝脸如金纸,一下子变得进气多出气少了。   谢皇后看武帝脸色,“快!太医呢?快传太医来!”她说着命康顺带了几个太监将武帝抬到后殿,急着召集了太医过来。   等安顿好武帝,太医过来为武帝看诊扎针,为难地禀告谢皇后,“皇后娘娘圣上是心火上扬,丹毒攻心……”   “你不要说这些,只说一下,圣上有没有大碍,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圣上一时无碍,只是,要马上醒过来,只怕……”太医含糊地应着,“娘娘恕罪,微臣为圣上排毒后,才敢说分晓。”   谢皇后听说性命无碍,松了口气,可武帝忽然昏迷,却是件棘手的事。   武帝迷信长生,文家将王丹阳视为喉舌,想做什么,让王丹阳出面张口,就达成所愿了。   众人就算不满,也只会先骂王丹阳这个妖道惑君,对文家反而关注少了。   原本玉秀提议,趁着今日,用天书来对付这个假道士,揭穿王丹阳的面目,进而让武帝看到文家与王丹阳牵扯之事。这样就算不能一举压制文家势力,至少,文家做事就没现在便利了。   可一切即将水到渠成之时,武帝竟然急火攻心,昏迷了。   谢皇后一时沉吟,该如何处置才好。   ☆、421章 妖道害人   谢皇后在宫中沉吟,武帝昏迷不醒。   若按原来安排,此时应该趁机拿下王丹阳。   她刚想下令,殿外禀告说文国公求见。   文国公一走进大殿,下跪行礼,“臣要求见圣上!”   “圣上刚才不适,正在偏殿让太医行针,文国公有何事?”谢皇后拦在正殿。   “臣有政事启禀圣上,万望娘娘让人通禀。”文国公重重说了政事二字,暗示谢皇后僭越了。   他在宫门等到了天女仪驾,也听到了天书之事,急得进宫求见武帝。刚才听到殿内慌乱,他不知武帝如今如何了,对着谢皇后倒不敢太失礼。   谢皇后此时自然不会说武帝昏迷之事,只转头对王彬说,“王大人,圣上刚才的交代,你先去办吧。”   王彬明白谢皇后的意思,躬身说了一句“微臣领旨”。   文国公在边上急忙说道,“臣斗胆敢问王大人是领了何旨意?”又转向谢皇后说道,“娘娘,今日城中有人假造天书,诬陷国师。臣怀疑王大人就是主谋,求娘娘让臣见驾!”   说到后面,文国公声音提起,偏殿中都能听见。   “文国公你好大胆子,太医正在为圣上看诊,你大呼小喝,目的何在?”谢皇后厉声喝止,“来人,将文国公押下!”   “臣不服!”文国公一副拼命架势,“圣上,臣眼见圣上!”   “娘娘,圣上醒了!”文国公还在喊叫时,太医出来,说了这消息。   很快,康顺出来,传达了武帝的旨意,“王大人,圣上命你将王丹阳拿下,查个究竟。文国公,圣上让你将天女安置天女宫。”   为了迎接天女,也为了表明自己不是惑于美色,武帝在宫中云天观后辟出一地改为天女宫,作为天女入宫后的修炼之地。   文国公听说要拿王丹阳,大声喊道,“圣上,臣有本要奏!”   可康顺进去半日,再没出来。原来武帝醒了那片刻工夫,交代了两句又晕过去了。   文国公等了片刻未见回应,边上王彬已经大声领命离宫去拿人了。文国公心中一急,只好跟着王彬之后应声,赶出去安排玉秀进宫。   王彬进宫前已经安排差役守在高台四周。   这高台搭得够高,站在上面时挺威风。而高台只有一边可上,仅供一人行走的楼梯通往上方,上方除了供桌贡品、帷幕桌椅外,再无其他。   原本庄重肃穆的高台,现在却成了戏台。   王彬走时吩咐看好人,没吩咐准备炭盆之物。   台上的炭盆熄了后,台上一下冷了,高台风又大,王丹阳开始还撑着颜面,摆出仙风道骨、不惧风寒的样子。   过了会儿,要炭火无望后,静虚等撑不住,拆找了帷幕布幔裹身。   王丹阳连打了三个喷嚏后,抱着肩膀在台上找御寒之物。   台下百姓们看上面一群人缩头缩脑,哈哈大笑,“国师不是半仙吗?变盆火就好了,躲什么啊?”   “不对,半仙应该不怕冷才是。怎么还要找东西盖啊?”   百姓们说的热闹,王丹阳冻得可怜,是在受不了看看只有供桌上的桌布还没人拆,赶紧一把去抢过来。   一群道人,披着帷幕、桌布等物,缩在高台边。听到下面百姓们的调笑,王丹阳拿起袖子擦了擦冻出的鼻涕,恨声道,“王……王彬,等本国师见到圣上,非让圣上严惩不可。”   可惜寒风中他说出的话都是打着颤的,听着威慑力不足。   又等了一会儿,有人受不了往台下冲,被下面的差役们拿着竹竿往回捅,王彬终于来了。   “圣上有旨,将王丹阳一干人等拿下!”   不等差役们拿人,台上一群人冲下来,“抓我,先抓我!”   就连王丹阳都佝偻着缩到边上。   百姓们就见往日威风八面的国师和国师府徒弟们,一个个耷拉着鼻涕、抱肩搂背,被差役们拉往大理寺。   文国公从宫门后赶过来,看到这一幕,面色铁青,却已经无力回天。   任谁看到王丹阳现在的样子,都不会再信这人有什么神童的。   他气的凌空挥了下马鞭,暗恨王丹阳不争气,竟然不知忍耐。   眼看台上人都下来了,他让人四处查看,若能找出天书一事的漏洞,也好解了这局。   可是这处街道四面没有高楼,人如何抛下纸张?   查找了半个时辰,还是徒劳无功。大理寺的差役们却又回来,带人来拆高台了。   文国公只能打发人回宫向文太后报信。   他们想速战速决,快点将天女送入宫中。   偏偏武帝这种时候病了,这颜玉秀待在宫里也没用啊。   他回到国公府,李承恩居然在府中等候。   “二公子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听说王丹阳被抓了,此人只怕已经没用了。不知道后面是如何安排的?”李承恩等了很久,看到文国公回来,不耐烦地问道。   这些日子,他也受够了文国公的安排,什么二公子只要等着即位即可,他觉得文家是拿自己当傻子哄。   原本他只好耐着性子等,可现在,静虚给他的消息,让他不安。   昨日静虚说,文国公和王丹阳商议,要将给武帝的好东西,给他也备一份。   这让李承恩心中不满又不安,他要是做皇帝,可不想做个受制于人的傀儡。   今日听说王丹阳之事后,他就来国公府等人了。   文峥看到李承恩,心下有些不耐,“二公子不用担心,我已经给宫中太后娘娘送信……”   “文国公,太后娘娘   “一个妇道人家,她能知道的事,本公子不能知道吗?”   李承恩拍了一下桌子,喊声问道。   “二公子,王丹阳被抓去大理寺,这事只怕要牵连到文家,到时二公子也会受牵扯……”文峥看他发怒,想着还是得安抚为主,就想慢慢分陈厉害。   李承恩哼了一声,“王丹阳之事,本公子可不知晓,都是国公爷您安排的。”   文国公气了个仰倒,人都说“过河拆桥”,李承恩这河还没过呢,就忙着撇清了?   ☆、422章 九爷的主意   文国公怒不可遏,他们文家对李承恩,如此尽心尽力,这人却在撇清关系?   如今还只是倒下王丹阳就如此了,那要是自己被拿,他是不是要休妻?   文峥想起金元宗的下场,忽然觉得兔死狐悲之感。   他心里闪过的念头,就是幸好二娘已经有了身孕。文太后所做的安排,对文家果然是最好的。   李承恩看到文峥发怒,并未出言安抚。   他心中却另有算计。他已经得到消息,武帝昏迷了。若武帝就此驾崩,那以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储君必是自己无疑。   若是武帝苏醒,那他处置王丹阳时,自己必须置身事外,不受波及。   至于文家,除了自己,他们还能保谁?既然文家还想让自己做傀儡,趁着现在的机会拿捏一下,也好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随他们捏扁搓圆的。   “文国公,文家打的主意,我也不是不知道,本公子可不是圣上,不信僧道。”李承恩慢慢说道,“我许了二娘后位,可不是为了让你来做太上皇的。”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文国公吓了一跳,“二公子,文家对您忠心耿耿,老臣更是忠心一片……”   “哼,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本公子就直说吧。你和王丹阳的话,我都知道了。”   “本公子也不是只等着文家的,若文家打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哼。未免太小瞧我了。”   李承恩冷哼一声,转身告辞。   这一番话摸不着头脑,文国公只觉得自己脑袋发疼。就算文家有所打算,现在二娘又未生子,这打算也只是空想。   再说,他能和王丹阳说什么?   “二公子,可是有什么误会?”他连忙问道。   “是不是误会,你自己心中清楚。我先告辞了。”李承恩一甩袍袖,转身就走。   李承恩来去匆匆,文国公目瞪口呆。他还未摆平王丹阳之事,这边李承恩竟然来警告自己了?   看着他走出院门,文峥气的一把将桌上的杯盏摔在地上,“竟敢……竟敢……如此无礼!”   他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气,文九爷施施然走进门,“大哥,怎么气成这样?”   文峥看到文九爷进来,却未起身相迎。他与这小弟,一向是不对盘。   文峥觉得文峻游手好闲,文峻觉得文峥胆小无能。兄弟两个在外人看来还算和睦,私底下却很少平心静气地能坐一起谈话。   所以,文国公看到文九爷,有些讶异,“你怎么来了?”   “哥,刚被李承恩训了?”   “我还有事,你到底为何而来?”文国公避而不谈。   文峻嗤笑一声,“你说你这岳父当的,天天被女婿训儿子一样训,不难过啊?”   李承恩刚娶了文家女儿时,还算恭敬。等靖王和刘氏一回明州,他少了约束,又自觉优势已定,态度上就轻慢起来。   “你若是为了取笑我,那我不奉陪了。”文国公起身要走。   “大姐和你打的主意,我也知道。只是既然形势危机,你们为何不当机立断?”   “什么意思?”   “一样打算弑君,不如换个法子啊。”文九爷满不在乎地说道,“圣上刚登基时还算励精图治,后来却越来越昏聩,尤其这两年,朝中大臣天天死,除了王丹阳,谁不自危?”   “有大姐引导着,李承恩还算得了人望。可这两年他得意忘形,狐狸尾巴露太早了。我可告诉你,六部里有人说,他要是登基,就是圣上第二。这是怕了如今的日子啊。”   “这些日子,有人已经耐不住走动,商议着等靖王大公子回来,就要上折子。我看圣上虽然病歪歪的,再撑两年可能都撑得过去。”   “那天女的事,你们别想了,圣上再醒过来,嘿嘿,有没有力气爬上女人肚子都是个事儿。”   “你怎么知道拥立的事?”文峻轻描淡写地说弑君,让文国公有点接受不了。   “我跟人儿子喝花酒听说的。大姐图谋长远,要你好好做事,让我花天酒地。我们兄弟也算交游满京城了吧。”文峻自嘲一笑,无端端让人觉得伤感。   他幼时聪慧过人,大姐亲自教导,本打算有一番作为,可文太后要他做了纨绔。   对文家来说自是好安排,但他满腔抱负尽负流水。   文太后答应他等新君即位,就让他走入仕途大展拳脚。这一等已经三年,他还能再等几年?   反正要弄死,何必用水磨工夫?   若是等李承允回京,那些满心惶恐的大臣们觉得捞到根救命稻草,不是更添变数?为今之计,得趁着京中只有李承恩在时,将他拱上那位置。   “你胡闹!”文国公训斥了一句,“你以为天下就我们文家一家?若被人知晓,来个起兵清君侧……”   “你是说周家?全天下就数他们忠心,谁坐龙椅他们就是谁的狗。”文九爷不屑地说了一声,“再说全天下就周家会打仗?收了他兵权,还怕什么?”   没人知道,文家文峻,自小倾慕看成王,习文练武读兵书,发誓要带兵纵横天下。   这些年他日日笙歌,晚上却挑灯夜读,他自问文武双全,若是带兵,不会输给周家人。   文国公被他说得有些意动,“那我进宫去拜见太后娘娘,看看她的意思。”   “宫中进不去了,皇后娘娘刚才召见六部大臣和宗亲们,说了圣上的口谕,让阁老尚书们小事先自决。大臣们一出来,宫门就关闭了。”   谢皇后会将武帝昏迷之事说出来,出乎人意料,她就不怕天下大乱吗?   若是皇室宗亲们趁机拥立新君呢?   见不到文太后,文国公有些拿不定主意。   而此时的成王府里,成王周定康高烧退了,人也清醒过来。   可他瞪大双眼看着面前的“泥人”,眨眨眼再看个仔细,只恨不得自己还未醒来。   那“泥人”抬袖抹把脸,脸上马上多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黑印子。   周定康过了好半天,才呵斥了一句,“你……你怎么敢擅自回京?”   ☆、423章 受刑出城   周定康训斥了一句,来人再抬抬袖子擦脸。   那袖子比脸也干净不到哪去,成王终于受不了了,“自己先去洗把脸,再来说话。”   “是,父亲。”那人声音清亮地应了一声,原来是周明。   周定康看他出门时脚步沉重,等周明回来,沉声问道,“你怎么丢下大军,擅自回来了?”   “父亲,圣上寝宫的天女图,画的真是秀秀?”周明不答,急着问道。   “你就是为了问这个回来的?”周定康听了他这话,愕然问道。   “父亲,你只告诉我,是不是?”   “是!”周定康也不废话。   周明气的起身踹倒一张凳子,“他……他竟然不顾体统!不顾君臣之义!这个昏君!”   “你胡说什么?”周定康吓了一跳,沉声喝骂。   “我难道说错了?君夺臣妻,他算个什么皇帝!昏君!昏君!”周明却像忽然被激怒的困兽,在房中一圈圈转着。   周定康只庆幸自己一看到像周明,就将房中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传扬出去,周家满门还能活命吗?   “父亲,你打发我离京,是不是……是不是打算就让秀秀入宫?”周明忽然停下脚步,一脸凝重地看着周定康。   被儿子如此逼问,周定康有些心虚地别过头。   “父亲,你是不是打算把秀秀丢到火坑去?”   “你……你混账!我是你父亲,你这么跟我说话!”周定康恼羞成怒地喝骂。   周明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我回来路上,听说您因为劝谏天女之事受刑……”   “子贤,你怎么回来了?”房门外成王妃走进来,看到周明,吓了一跳,低声说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父亲,你说啊!”周明却不理王妃的话,还是盯着成王。   “是。我们周家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忤逆圣上!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不许!”周明大声喊了一声,将成王夫妻吓了一跳。   何氏连忙拉住他,“子贤,你轻声些!”   要不是这是自己亲爹,周明真想抓起周定康打架!   何氏拉住他,“子贤,你父亲为了劝谏,被圣上打了四十廷杖,旧伤复发,今日才醒过来。你不要怪你父亲。”   “再说,秀秀也进宫……”   “母亲,你说什么?秀秀进宫去了?”周明进城怕被人看到,一路躲避行藏,只模糊听到说国师骗子的话,其他却没听说。   “你们……你们明明知道我对秀秀……”他说了一句,又抿紧嘴一言不发,转身想往外跑!   “子贤,你不要急,”何氏见周明情急,才发现原来他不知道,暗悔自己说得急了。   周定康看周明急步出门,急声问道,“你要去哪里?回来!”   “我要去见秀秀!”   “子贤,你回来!秀秀没事,玉梁还在我们府里!”何氏连忙追到门口。   周明听说玉梁在府里,倒是停步了。   何氏连忙拉他进屋,“秀秀这事另有安排,你别急,进来听母亲说。”   周明脚步松动被拉回去,听说玉秀还是被迎入天女宫,气得又是跳脚。   “你就为了这些事,丢下大军跑回来?”周定康在边上追问。   “是!”   “你……混账!”周定康气的抓起枕头砸过去,“主帅私离军营,这是死罪!你是一军主帅,竟然就这么回来,你……你难道不知军纪律法?”   “他都能不顾君臣之义,我为何要为他卖命!”周明脱口而出。   周定康听到儿子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气的拿起茶碗扔过去。   刚才那枕头都没砸到,这次倒是神准,茶碗一下砸到周明头上。   盛怒之下,力道也大,一下砸出一道口子,血就顺着额角流下。   何氏心疼地低叫一声,拿帕子去擦血。   周定康愣了一下,儿子居然不躲开。   “父亲,恕儿子不孝!”周明躲开何氏的手,“若连个女子都护不住,我还算什么男人?”   “你站住!来人!”周定康沉声说道,“拉下去,家法伺候!”   周家几个侍卫进门,看到世子爷竟然在房里,脚步稍顿,随后毫不犹豫地向周明伸手。   周明不甘就擒,抬手打起来,打了两招发现不对,一抬头看到原来周定康不知何时下床过来。   他一掌拍到一半缩回,周定康一脚踢在他膝盖处,对那几个侍卫说道,“带到祠堂,打上三十棍,你们四个赶辆马车,将他送回去!”   那四个侍卫架住周明往外拖,周明扭头喊道,“父亲,我不……”   “堵上嘴!”周定康又下令道。   周明再有话也被堵住,什么都说不了。   何氏担心地看着儿子被拖出去,“王爷,打了三十棍子,子贤怎么打仗啊?”   “让他熬着,到了北地伤口也快好了。”成王叹了口气,“为了个女人,连大局家国都不顾,他有什么出息?”   看何氏还担心,“我打他,一来他竟敢胆大妄为,二来也是为了让他能无事。他受刑后行动不便,也就老实了。等后面听到京中的事,也就明白了。”   “那为何不将文家的事告诉他?”何氏觉得与儿子说清楚也就是了。   “他性子冲动毛躁,若担心颜玉秀而冲撞了谁,岂不是祸事?再说……”再说颜玉秀在宫中,就算谢皇后答应护人,可圣上的话谁敢违背?   这些话周定康没有说出。   他为了恩人之义,愿意去死谏,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犯下大错。   何氏不明白周定康的心情,只觉得他做事处处矛盾,可她听从惯了,也没多问,赶着去为儿子准备上好金疮药。   周明前脚进城,后脚又被连夜送出京城了。   等他醒来时,感觉身下颠簸,知道自己在一辆马车上。   三十棍子,绕是他身子骨结实,也晕了过去。   现在看自己身在马车上,父亲必定是趁他昏迷,将他送上马车了。   他恨得一拳打在马车上,发出咚的一声。   车外侍卫听到声音,“世子爷,您醒了?”   “你们进来一个,我有话要问。”周明没有发火,低声下令。   ☆、424章 梦中人生   周明叫了一个王府的侍卫上车,问了这些日子的事情。   那侍卫不敢隐瞒,再说王爷只吩咐他们悄悄护送世子爷回到军中,没说不许说什么话。   他所知也有限,三言两语间,就将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你出去吧!”周明见再问不出什么,挥手让侍卫离去。   周明挨了三十棍子,背上皮开肉绽,一动就生疼。上好的金疮药,能让伤口愈合,可比普通的药更疼。   比伤口还疼的,是他的心。   在军中他接到了谢惠灵的信。信中谢惠灵告诉他,李承恩敬献了一幅天女图,画中女子是玉秀。而武帝一见画像就挂到了寝宫。武帝还召见了成王,王爷第二日举荐他领兵去北地。   周明只觉有些荒谬。他还在带兵赶赴北地、准备抗击蛮夷,圣上却将他心上人的画像挂到了寝宫。   周家世代为国守土开疆,皇家就如此报效他们的忠心?   而算算日子,父亲举荐他出征时,是已经知道了武帝的意思?   他只觉这一切都是假的。   父亲明知道他对秀秀的心意,怎么可能默许要放弃这个准儿媳?可父亲为什么要将洛安送到军中?是不是怕自己听到什么消息?   武帝明知道这是自己的未婚妻,自己为了秀秀宁愿抗旨受罚都不肯娶别人,竟然还生了他念?   周明不敢相信,觉得自己要亲自回京看看才行,他信不过别人的话,就算是洛安洛平他都不信了。不顾别人劝阻,日夜兼程赶回京城。   回京路上,他就听说了成王爷劝谏天女图而受刑之事,这让他又喜又忧。   喜的是父亲终究还是开口维护自己和玉秀了。   忧的是武帝竟然当众杖责父亲,他对玉秀势在必得。   等他回到成王府时,他没想过要怎么做,想听听父亲母亲的打算。   可是,父亲竟然对他行家法再赶他离京,秀秀竟然已经被迎进宫了。   周明趴在马车里,恨得又捶了车壁一下。他该怎么办?   那是圣上,是一国之君,他除了认命还能怎么办?   周明在心中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另一个声音冒出来:夺臣妻的昏君,他为什么要认命?   两个声音交替出现。   一个劝他忠君为上、雷霆雨露都是天恩,只能认命。   另一个声音说民为重君为轻,武帝这些年一味沉迷长生之术,任由妖道害人,所谓祈福大兴土木,害的国库空虚,可他宁愿克扣军饷也不会亏了道士,哪有为君之道?   这两个声音吵得他头晕。挨打后本就体虚,迷迷糊糊中他不由睡着了。   梦中好像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父亲战死,自己朝堂辛苦周旋。弑君,扶持幼主,孤傲立世。   “你竟敢弑君?”梦中好像谢惠灵的声音在问自己。   自己怎么回复他的?   “朽木不堪擎天,何不选璞玉雕琢?”   周明被自己的梦话吓得一惊而醒,马车还在不急不缓地走着,眼前一片黑暗。   应该是晚上了。   身上没那么痛了,应该是侍卫重新为他上过药。幸好他身子强健,没有发热。   过两日伤口愈合后,应该就没事了。   车外侍卫不知道他已经醒了,一边赶路一边低声议论,“你说世子爷跑这一趟冤不冤啊?颜家娘子都被弄进宫了,再出来名声也没了吧?”   “你懂什么?世子爷这叫……对了,叫儿女情长。”   “那是皇帝,谁争得过?”   “世子爷这事,跟以前老王爷一样。我听我爹说,以前老王爷也闹过带兵出征半路跑回来的事。”   “老王爷?你哪儿听说的?”老成王军令如山、执法无情,竟然也会做出这种事?   “是真事。你别说,世子爷还真有点像老王爷。那次好像老王爷偷跑回来,也挨了家法,被送回军中。”   “这事真有,我听我爷爷也说过。还说那次离京后,老王爷上了沙场,作战勇猛,杀的北蛮片甲不留。”第三个侍卫插嘴,“不过那次老王爷也受了重伤。”   周明趴在车厢里,静静听着外面四人说话、猜测老成王为何回京。   他想起祖父孤傲的声音,梦中的自己,像足了祖父的样子。   祖父说他辜负了那个女子,是不是,他那时也和自己一样,回京想要带人远走?   周明一个激灵,原来自己回京,心里是想带着秀秀远走啊?   自己也要像祖父一样,一辈子后悔,一辈子想着辜负二字?   他摇了摇头,摸到袖袋里,里面有秀秀写的信。她写了又划掉的“君如磐石、妾如蒲苇”八个字,周明还是认出来了。   秀秀只说让自己小心在意,她那时就知道了天女之事吧?   她是不想让自己担心,还是不信自己?   周明觉得自己要亲口问玉秀,可她在见鬼的天女宫里,一时半会是问不到她了。   周明缓缓撑着自己坐起,“来人,有水吗?”   车外侍卫听到声音,连忙拿了水囊跳进马车,看周明坐起来,“爷,您怎么起来了?小心伤口。”   周明接过他手中的水囊,咕咚咕咚大口喝了几口。冷水入喉,冰冷让他神智更清醒了些。   “我们到哪里了?”   “离京大概几百里路了。”那侍卫小心偷看了一眼,含糊地说道。   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显然是怕世子爷再起意跑回京城。   “鸡鸣驿过了吗?”周明也不管他的心思,直接问道。   那侍卫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回爷的话,鸡鸣驿还没到。”   “我让洛平带人在鸡鸣驿等着。等会到了鸡鸣驿,叫醒我。这是要事,我父亲只让你们送我回军中,没说路上不许我做事吧?”   周明怕自己昏昏沉沉中,这四个侍卫一路不停地往前走,威压地看着侍卫问了一句。   “没有,王爷只说不让您回……回府,把您送回军中,其他的都没说。”   “好,那到了鸡鸣驿叫我。其他护卫都在驿站,有他们沿途也就放心了。”   那侍卫看周明神色如常,答应了。心里是真不明白世子和王爷们,私自离君挨打折腾一番,就太平了?   ☆、425章 冲冠一怒   周明一路睡睡醒醒,也不多话。   到了鸡鸣驿,洛安洛平和十来个侍卫都在。   周明也不下马车,叫了洛安过来吩咐了两句,让他速去办事,自己带着洛平等人往军中赶回。   原本想让四个侍卫回京去,可这四个说成王有严命,要看着周明到军中。周明也就由得他们跟着了。   洛安领了周明的吩咐,绕过京城赶往卫州。   从西北回京的李承允,此时正在卫州。   谢惠灵也从登州赶到卫州,打算陪李承允一起回京。   在卫州,他们接到王彬京中来信,王丹阳已经被锁拿进大理寺,待审问时看看文家的打算。同时还告知了武帝昏迷之事。   谢惠灵没想到武帝竟然一下昏迷了,“大公子,圣上的身子竟然虚弱至此,我们要不要日夜兼程,快点赶回京城去?”   “离京时我找太医打听过,圣上丹毒入体,人会日渐虚弱。但太医院杏林高手,皇后娘娘也没急信传来,想来如今只是昏迷,还不至危急。”   李承允慢条斯理地分析,缓带裘服,好像一个出游的斯文公子。   只是,脸上的神情没有当初的温润。赈灾大半年,西北风霜磨砺,让他多了凛冽寒意。   这么缓慢说着,就好像天下局势尽在手中。   他不懂武功不懂兵法,但在西北一带,不论文武尽皆臣服,称呼一声公子。   谢惠灵看李承允镇静样子,也放缓了急躁。   他自问养气功夫不差,可比起李承允,还是毛躁了。   若往日只是迫于情势要扶助,如今他对这大公子是真心佩服。   与李承恩相比,李承允生母病死,如今是爹不亲娘不爱,姨母成王妃虽然疼爱却不会在政事上相助。   他刚入京时举目无依,百官无人知道靖王府大公子是何人物。   可李承允愣是一步步站稳脚跟,温润如玉的风格,与武帝的多疑暴虐截然不同。   有武帝的例子,百官再选新君时,必然希望选个仁君。   李承恩有文家支持,可李承恩的暴虐寡恩,让人寒心。   玉秀收买了静虚,几个假消息,就让李承恩和文家之间嫌隙增大。   这次西北赈灾,又得到了西北的民心和官员支持。明州府的读书人,都唯李承允马首是瞻。北地成王一家就算不助他,也不会与他为难。   蜀中是周明带人平叛的,沈莛和颜家在蜀中生意兴旺,蜀中官员大多与这两家有牵扯。   这么一算,李承允已经有了半壁江山支持。唯一差的,就是武帝开口指为储君的名正而已。   李承允人不在京城,可众人绝望之时,将他视为救星。   谢惠灵看看桌上的书信,都是京中官员们送来的,意思无外乎归附和示好而已。   如今颜玉秀被接入宫中,若想一举成功,只需谢皇后和颜玉秀在武帝面前进言而已。   “公子,何不让颜大娘子见驾?”当时有幕僚觉得可以趁势逼着颜玉秀入宫,行个美人计,若是安排得当,还能将成王府拉入。   “颜家姐弟对我有恩,我不能辜负他们。”李承允断然拒绝,让他给谢皇后写信,请皇后出面,保全颜玉秀。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颜玉秀还是被迫入宫了。   李承允和谢惠灵正在商议时,外面有人禀告说成王世子派人求见。   李承允不知周明派人找自己何事,连忙让人带进来。   洛安被带进去,向李承允和谢惠灵行礼问安后,跟李承允说道,“大公子,我家世子命小的来送礼。”   他说着拿出一个小木盒呈上。   那小木盒比个孩子的巴掌还小,看着就装不了什么东西。   盒身光滑,毫无装饰,连个雕花都没有。   李承允看了一下,想不出周明巴巴地让洛安送这么个小盒子,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找到盒扣,一把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白纸包着一物。   “大公子,我家世子爷说,您若是接下这份礼,他就回京安排。若是您不收,就将这盒子原物让小的带回。”   这话有点没头没脑,李承允笑了一声“他故弄什么玄虚”,一手拿起那纸,里面竟然是一片明黄色布料。   李承允一惊,仔细一看的确是明黄色。   明黄,是天子龙袍之色。   周明送这布料给自己,是表明拥立之意?   谢惠灵在边上也看到了,不由吓了一跳。   “大公子,我家世子爷还在等小的回去复命。”洛安看李承允不说话,催促道。   李承允有些犹豫,他想要皇位,可没想逼位。   周明的意思,是他若有意,就带军回京逼宫?   “子贤他可是听到了什么?”   “我家世子爷收到谢公子的信,回京了一趟,被王爷执行家法挨了三十棍子。”   周明是觉得成王已经摆明不管玉秀了,他觉得无法可想,才想到了自己?   李承允看向谢惠灵,谢惠灵目光躲闪了一下,躬身请罪,“公子恕罪,是我自作主张,将颜大娘子之事,写信告诉周世子的。”   他本意是想让周明拉着成王府,靠到李承允这边来。没想到周明比他想的更决绝,竟然直接打算出兵扶持大公子了。   周明这礼接还是不接?   李承允略一沉吟,说道,“子贤这礼我收下了。不过,让他不要鲁莽行事。他被姨父打了,让他好好养好伤势。”   “你家世子爷受伤了,那出征大军怎么办?”谢惠灵插嘴问道。   “出征大军由颜副将暂领,我家只世子爷正兼程赶回去。”   “你回去告诉子贤,这礼我收下了。”李承允将木盒收到了袖袋中,打发洛安快点回去。   洛安看李承允收礼了,放心告辞回去了。   他一走,谢惠灵难得喜形于色,“公子,有周世子这话,何愁大业不成?”   李承允摇了摇头,“这是下策,得慎用。子贤也不是不顾家国之人。只是……”只是没想到,他为了玉秀,竟然能放弃自小所接受的家训,不想着忠君了。   谢惠灵明白李承允的意思,他想要名正言顺地即位,“但若有万一……”   李承允凝重了脸色,“我总不能辜负颜家和子贤。”   ☆、426章 各有应对   洛安带着李承允的话赶回,周明已经回到军中。   将成王所派的侍卫打发回去后,周明下令大军就地休整。   他离军这几日,玉栋作为副将出面带着大军一路前行,只说主帅受了风寒。   军中将领们就算有所疑惑,但他们跟着周家南征北战,听军令惯了,压根没想过其他。   周明一回来,玉栋松了口气,“回来了,林将军几个都问了几回了。京中出了什么事?”   周明走时只说京中有急事,没告诉玉栋到底是什么事。现在玉栋问起,他想着这事不能瞒他,就将事情都告诉他了。   玉栋呆愣半晌,只觉得匪夷所思。   他自小听到的就是圣上英明,书上的圣贤都说天地君亲师,为什么武帝会做出这种昏聩之事?   他瞪着桌角看了半天,嗫嚅地问道,“圣上……不是说圣上是明君吗?”   周明嗤了一声,“我也以为圣上是明君。”其实不过是事情没到自己头上,骗自己而已!   “别人还说王丹阳是半仙呢,你信?”   周明回来的路上已经想了个透彻,武帝已经昏庸了,朝中这两年,多少朝臣惨死?   王丹阳所谓炼丹为名,强抢民女,抢夺财物。   外地官员为了巴结国师,搜刮民脂民膏送礼。   京城朝廷上的官,死的都是忠直之士,上来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辈。   文家算计秀秀,还不是因为颜家毫无根基?因为颜家与成王府议亲?   父亲愿意一人死谏,但依然秉持忠心,不会做出其他处置,那只好由他来了。   玉栋听到周明这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那我们……打算怎么办?”   周明咬牙,“圣上正昏迷不醒,我们让大军兵分两路,一路你带着火速赶往北地去守城,还有一路我带着,缓行,若事情不对……我带人回去清君侧!”最后几个字,周明简直是咬牙一个字一个字蹦出。   玉栋吓了一跳,“这是谋反!”   他看着周明,想到戏文中诸葛亮说魏延“脑后有反骨”,他现在也觉得,周明脑后有反骨。   但是,他又觉得欣慰,就算是面对圣上,周明也没不管秀秀,秀秀到底是慧眼识珠,选了个值得托付之人吧?   周明听到玉栋说谋反,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又不抢帝位,谋什么反?文家好算计,步步紧逼,嗤……傻子!兵在我们手里,谁跟他玩心眼!”   这话是大实话,可惜文太后等人都觉得周家人是将忠君刻到骨子里了。几代成王,受伤流血,朝廷倾轧,无论什么委屈,都不改他们的忠心。   所有人压根没想过,若周家人不愿逆来顺受地听从皇命,他们该怎么办?   周明的安排,玉栋想了想,“还是我留下缓行吧?若事情不好,你也可有个应对。”   玉秀是他妹妹,他冒这杀头的罪也是应当。   “你压不住其他人!万一留下的兵将哗变,你压不住!”周明断然摇头,“我们不能不顾北地,所以你先带兵驰援。我带人留下。”   他到底是周家人,做不出置北疆不顾之事。   玉栋争不过周明,自己的资历的确压服不了众位将领,这几日拖延都是靠着周明的帅令勉强压制。   所以,他不再争论,重重一点头,“真有不好……我……我回来找你们!”   周明看他那张方正的脸上满是郑重之色,不由好笑,秀秀要是知道她忠直的哥哥,竟然放弃了一贯原则,不知是何想法。   两人计议定了,周明将军中将领分了分,将可靠之人留下。   京城中,无人知道带军出征的周明,竟然存了清君侧的意思。   文国公和文九爷这兄弟俩,第一次同心合作。文九爷找了平日一起逍遥的皇室宗亲,以挂念武帝龙体为名,要求进宫探望。   文国公则带领群臣请见。   两人会合了京城守军,将京城给暗中看住了,不让人送信出去。   若是武帝就此驾崩,他们就直接拥立李承恩即位。   皇宫中,谢皇后关闭宫门,将玉秀召到坤宁宫商议,“颜娘子,如今消息送不到城外,你不如离宫先去成王府吧。”   她疼爱谢惠灵这个侄子,也想趁机向成王卖个好。   京城中忠君一派是以成王府为首,此时向成王府示好,也能谋求后盾。   玉秀摇头拒绝,“昨日太后娘娘派了几个宫人来天女宫伺候,只怕是来监视的。”   “皇后娘娘,若是要传信出城,或许民女可效力。”   “你有法子送信出去?”谢皇后和谢家接连几拨人都被阻了,当务之急,她得快些将李承允召进京。   “民女可以勉力一试。”玉秀谦逊地应了一句。   “好,要怎么送?”   “娘娘派人把信送到成王府,交给我兄弟玉梁即可。”   她将玉梁托付给了成王府。自己入宫时,让玉梁住进王府,免得有人拿小四胁迫。   她说得谦虚,谢皇后却是信了她有这把握,吩咐心腹宫人送信后,她刚想与玉秀再说话,外面来人禀告文太后召见。   “皇后娘娘,您多带些人去吧?”玉秀看谢皇后只打算带几个心腹,提醒道,“如今宫中有您主事,圣上也是在娘娘照料之下,若是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您和圣上一起扣住……”   谢皇后一想,文太后在宫中不显山不露水,但从无人敢不敬,自有其手段,点头说了声“你提醒的是”,叫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宫人跟随,又吩咐人将玉秀送回天女宫。   文太后派来的宫人见到谢皇后这阵仗,“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喜欢清净……”   “非常之时,母后想必能够体谅。这些人都懂规矩,不会扰了母后清净。”谢皇后看了那宫人一眼,“你还不带路?不要让母后等急了!”   那宫人看了谢皇后身后一眼,“太后娘娘还请颜玉秀一同过去。”   “我有事要与母后商议,颜娘子去闭关抄写经文了。”   颜玉秀一个小娘子,闭什么关?   那宫人明知是谢皇后推脱之辞,到底不敢放肆,只好躬身退出带路。   ☆、427章 谁的人多   谢皇后到了文太后的仁寿宫,只见宫门内外都是生面孔,有些太监看着眼生,“你们都是仁寿宫里伺候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后娘娘心中不安,所以从杂役房调了几个来伺候。”   谢皇后看了回话的太监一眼,抬手示意,在仁寿宫宫门处下了步撵,“让母后不安,是儿媳疏忽了,你去找各处总管,让他们过来,选些得用的给母后用。”   她的心腹太监会意,连忙去叫人。   谢皇后也不进仁寿宫,就在宫门处等着。   她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后悔自己还是大意了。她以为宫中尽在自己掌握,可看文太后仁寿宫的人,才发现文太后竟然能不通过她这皇后,就在宫中随意调人。   这是警告,还是示威?   文太后听人说皇后娘娘在门口不进,淡淡一笑,“她倒是乖觉。”   “太后娘娘,那计划……”   “等会看看皇后娘娘带来的人,若能拿下,全都拿下!”文太后并不着急。   她在后宫待了大半辈子,谢皇后才待了多久?   就算她一意经营,这宫里还是有不少自己人,各处总管,她和谢皇后各占五五之数吧?   谢皇后不死心,要让人查人拿人,那就让她折腾一下吧。   谢皇后派去的人,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回来了,去时着急,回时慌张,身后跟了几个总管太监。   他跑到谢皇后面前,“娘娘,娘娘!那些奴才,竟敢不听娘娘的令,有人竟然说……”   “说什么?”   “说……说非常之时,他们只听太后娘娘调遣!”   谢皇后看了跟在这太监身后的几个总管太监,竟然不足半数!   她一时僵住了。   “皇后,怎么在宫门等了这么久?”   文太后的声音,从仁寿宫门内响起,身后跟着二三十个身强体壮的太监,“我挂念圣上,皇后陪我去见见圣上吧!来人,将颜娘子请来,让她这天女,到圣上床前祈福去!”   谢皇后看文太后眉眼带着嘲讽的笑意,心中一寒。   自己怎么如此沉不住气?文太后刚才,或许就等着看看,这宫中有多少是自己的死忠之人。   自己让人去传人,倒是正中她下怀。   如今忠于自己的总管掌事尽在,看着还不如文太后隐藏的实力,文太后是要扣下自己这些人,然后闯到武帝寝宫?   这是想要弑君吗?   她再沉稳,手心里还是一把冷汗。   刚才站在宫门口,等得心焦,没感到冷。现在北风一吹,才觉得寒意彻骨,想要迈动脚步,却觉得脚步僵硬,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皇后娘娘累了,你们还不搀扶?”文太后斥了一句,有两个宫人就想走到谢皇后身边。   “皇后娘娘只是站久了,你们还不扶皇后娘娘上步撵?”外面却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文太后和谢皇后转头,看到玉秀正走到步撵边。   身边跟着谢皇后刚才派了送她之人,再后面又跟了几个,显然是文太后派去传她之人。   她走到半路,就被文太后派人拦住了。   这一路过来,看到不时有探头探脑张望的宫人太监。   武帝后宫,多的是嫔妃宫女,想来是人人自危,有心查探消息。   这些人,随时都可能受人挑唆!   她走到仁寿宫边上,就听到文太后那句话,出声说了一句后,走到谢皇后边上,才行礼问安,“民女颜玉秀,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后娘娘!”   “你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参见圣上吧。都说天女有福气,刚好为圣上祈福一下。”   文太后走出来几步,“若圣上醒了,说明传言不虚。若是没有,你自称天女,只怕是意图欺君!”   几句话,就想将玉秀陷于万劫不复。   武帝若苏醒,玉秀见了圣驾不能幸免!   武帝若驾崩,玉秀欺世盗名,一样是个死!   “民女早知福薄,是妖道陷害。幸好老天有眼,降下天书揭穿了妖道真面目。”玉秀辩解道。   “民女不知妖道为何要陷害民女,圣上和皇后娘娘慧眼如炬,已经识破妖道诡计。太后娘娘若不信,一问便知。”   文太后自然不会傻的去问谢皇后,“既然如此,你先随我们去见圣上吧。”   文太后目光一瞬,几个太监宫人走进,玉秀缩到谢皇后身边,“皇后娘娘,您刚才不是说,宫中宫人太多阴气过重,要选些宫人放出宫,为圣上祈福吗?”   谢皇后目光流转,明白了玉秀的意思。   放宫人离宫,的确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法子。   她眼神一瞬,“我是有意,不过太后娘娘另有打算。前些日子,文国公和王丹阳商议,要从宫中选用九百个处子祭天,实在有违天和!”   宫中人不知道这事,一时吓到了。   谢皇后却看看文太后,有看看周围的宫人,大声说,“但我既为皇后,一国之母,绝不会任由此事发生。如今妖道已被圣上下令投入大牢,想来不日即会伏法。”   “太后娘娘,我早起刚去探望了圣上,现在先不去了。我得看看宫中名册,看哪些宫人可离宫回家!”   武帝后宫,接连选秀,能承宠的没几个。大多数宫人,年纪越长越思乡情切,听说有机会回家,不由都热切地看向谢皇后。   “皇后娘娘,不如就让有意离宫之人,先写个名字?”玉秀再次提议。   谢皇后微微点头。   宫中看着没人,消息传递却是飞快。片刻工夫,几乎整个后宫之人都知道了。   在一众人等簇拥下,谢皇后坐着步撵回到坤宁宫,又指了一个总管太监在坤宁宫前放了桌椅,凡是想离宫之人都可来记下名字,“待圣上醒了,禀明之后,就选三千人放出去。”   虽说只有三千人,众人还是欢喜雀跃。坤宁宫前人来人往。   有机灵的宫人,为了争取离宫的机会,自觉做了坤宁宫耳目。   文太后和谢皇后此时才明白过来,现在可不是比谁的人地位高,而是比谁的人多。就算宫中所有太监总管都听文太后的,又哪里比得上这些杂役宫人多呢?   ☆、428章 杀人旨意   玉秀站在坤宁宫的宫门口,看着那些宫人们满怀希望地来报出名字,再雀跃地离去。   文太后和谢皇后出身高贵,她们怎么会知道宫人太监们的想法呢?   深宫和深宅大院相差无几,玉秀想起了前世的小丫鬟淑儿,她最盼的就是回家。   对于这些低等的杂役宫人来说,谁让她们有指望,她们就信服谁。她们知道太后娘娘的地位更尊贵,但她们更明白,主管宫务的是谢皇后。   宫中局势又回到了初始,宫门依旧关闭,文太后一时不敢轻易出手,难得比谢皇后还盼着武帝能清醒一次。   宫外王彬卯足劲查处王丹阳之事,宫内,太医院的太医们这几年来,头一次比国师府的道士们更受关注。   哪怕是新入太医院的小太医,不能为武帝看诊,不能探看圣上的医方脉案,但他们能轮值回家走出宫门。而一出宫门,哪个角落就会有哪个府上的管事过来,小太医们只靠点头和摇头,就能赚个封红。   自从武帝迷信长生以来,太医们还不如江湖骗子。若不是文太后、谢皇后和朝臣的时时施压,让人倍感压力,现在简直是太医们最扬眉吐气的时候。   太医们施展浑身解数,两日后,武帝终于又醒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只觉眼前有些混沌,眨眼多次后,才看清眼前是纱帐轻垂,帐外昏黄灯光,此时正是深夜。   他张嘴刚想叫人,就觉喉咙一阵干涩,咳嗽冲口而出。   武帝的声音刚发出,康顺和当值的太医就扑到了他的龙床前,“圣上,圣上,您醒了?”   康顺简直是喜极而泣。   宫门关了三天,宫内和京城,简直乱了套。   武帝咳嗽过后,喘过一口气,低声问道,“朕……朕的身体怎么样了?国师呢?”以往他有不适时,王丹阳必在一边伺候。   康顺愣了一下,“圣上,国师被您下令投入天牢了。”   武帝想了一下,想起昏迷前的天书之事来,自然,也想起了天书所说的王丹阳是个江湖骗子之事。没他人可问,他只好看向太医,“朕如何了?”   “圣上,您需要静养……最好,停了丹药……”太医战战兢兢地回答。   “那丹药,真的有毒?”   “臣等遍查医书,发现丹药里……有会让人上瘾的草药,此物霸道伤身,用之会身体日衰!”   “那朕还能活多久?”武帝居然没有动怒,只淡声问道。   “圣上……圣上万岁……”   “你不说实话,朕就诛了你的九族!”   “圣上只要过了明年开春,就能好好调理了。”那太医不敢不回,又不敢明说武帝可能熬不到明年三月,只好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   “过了明年开春?”武帝低声呢喃了一句,看向说话的太医,原来是太医正,“朕的病,是你看的?”   “回禀圣上,正是臣为圣上诊脉开方。”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朕的身体如何?”   “臣不敢多嘴,只有……只和皇后娘娘提过圣上身子虚弱……”太医正生怕武帝怪自己多嘴,又不敢不说实话,说完只觉得后背冒了冷汗。   “皇后?”武帝从枕头上略略转头,看着太医正,“来人,将这不守规矩的乱臣斩了!”   众人都没想到,武帝问了半天,忽然下了这个令。   太医正被拖到宫门口,才意识到武帝是要杀了自己,“圣上,臣犯了何罪?圣上,饶命啊!圣上”   他才叫了两声,就没了声音,可能被堵住了嘴。   康顺站在武帝的龙床边,只觉两股战战。看着龙床上的皇帝,消瘦得两眼深陷,脸上好像只贴了一层皮,脸色青白,就好像没了人气。   这初醒的武帝,比昏迷前的更喜怒难测。若不是他自控了得,只怕连牙齿都要打战了。   武帝看向康顺,康顺看那眼神黑黝黝的,恍如两只黑洞,吓得扑通一下跪下,“圣……圣上,奴才……奴才去……”   “朕没醒这些时候,都出了什么事?”   康顺听说问这个,简直是死里逃生一般,挺直腰将这三天的事,事无巨细说了一遍。   武帝听说谢皇后要放三千宫人离宫为自己祈福,眼神瞬了瞬,“她倒是为朕着想。”这话听着像夸奖,可语气平平,又不像夸奖。   康顺伺候了武帝十几年,也觉得自己琢磨不透圣上的意思了。   “颜玉秀还在天女宫?”武帝下过一次令,记得这事。   “回圣上的话,颜玉秀如今就在天女宫。”   “成王有没有再进宫来?”   “皇后娘娘关闭了宫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宫门。”   “唔。传旨,王丹阳招摇撞骗,当街烧死,以谢天下!让天女去观刑!国师府一众充公!”   王丹阳处死是必然的,可为何还要让颜玉秀观刑?   康顺想不明白,但他一句话不敢多说,倒退着退出寝宫,也不顾天还没亮,赶紧去传旨了。   谢皇后听说武帝醒了,连忙带人来探望。   武帝却下旨六宫不用过来了,待明日再见。   天亮后,文武百官们就听说武帝醒了,而这位帝王初一苏醒,就以玩忽职守的名义,斩杀了为他看诊的太医正,接着又下令将王丹阳烧死。   烧死王丹阳还好说,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可这让天女观刑,让人想不透圣上的打算了。   圣上金口,行刑台巳时就搭建好了,王彬带了衙役将王丹阳绑在台上,王丹阳嘴里塞了布条,呜呜乱叫,可惜一言不能发。   玉秀被宫中侍卫护送着,到了行刑台对面的一个棚下,刚好能看到高台上的情景。   侍卫们怜香惜玉,将她安置到远的地方,还有人提醒她要塞住耳朵。   玉秀此时无心去猜测武帝让自己观刑的意思,她只狠狠盯着高台上的王丹阳。前世看过李承恩各种罚人手段,如今又是死过一次的人,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要看着高台上挣扎的人影,心中轻轻说了一句:淑儿,害死你的妖道,终于要死了!   许久没敢想起淑儿,乍一想到,只觉眼眶一酸,就有泪流下。   ☆、429章 岂有此理   玉秀坐在马车里,闭上眼听着外面纷杂的人声,很快,她就觉得自己听不到这些,只听到淑儿和玉梁在叫自己,一声声“姐姐”。   她猛然睁开眼,人群对面,真的看到了玉梁,钟有行护在他边上,他不能走到自己这边,高声喊了一声“大姐”。   玉秀忍不住掀开马车上的纱帘,玉梁可能看到了纱帘后的人影,挥手挥得更快了。   小四才十岁,怎么能来看这个!玉秀恨不得冲过去捂住玉梁的耳朵和眼睛,最好将他推得远远的。   可她手才碰上马车门帘,就有边上伺候的宫女提醒,“颜娘子,您不能出去!”   玉秀看着那宫女说,“这位姐姐,那边那个孩子是我弟弟,我想给他送样东西,是否可以?”   那宫女为难地看看玉秀,“这得问过外面守卫的侍卫才行。”   玉秀明白了,褪下手上的一只实心黄金镯子,掀起一点窗帘,“这位大哥,对面是我弟弟,能不能烦您派人让他回去?他年纪还小,看到这火烧的情形,我怕他吓到。”   “您就跟他说,我在宫里一切都挺好的,皇后娘娘很照顾我。让他安心等着。不要来看这些事情。”   美人柔声请求,没几个男人能够拒绝,何况还有一对足有二两重的黄金镯子呢?   那侍卫头领听说就这么几句话,没什么问题,一口答应了,招手叫了一个人过来吩咐。   玉秀看到那侍卫走到玉梁那边,低声说了几句,随后,就看到玉梁对着自己这边招手,然后带着钟有行几个退出人群。   玉秀刚松了一口气,行刑台上,有人高呼“午时已到”,就有刽子手举着火把走到王丹阳身前。   王丹阳死命挣扎,瞪大眼看着火把离自己越来越近。   武帝让他在宫中做法时,他曾提议将被指为邪祟的宫女太监烧死。   为了所谓祭天,他曾提出用九十九名处子之血洒满祭天铜鼎。   为了修炼,他还建议武帝甄选十岁以下阴年阴月出生的百名幼女进宫侍寝。   眼看着火把越来越近,王丹阳吓得身下一湿,屎尿流出。他想高呼饶命,想说自己错了,可这时,无人看到他的神情,火光冲天而起。   众人只见到一股大火,然后就见到台上有火球挣扎扭动,惨呼声传出,渗得人毛骨悚然。   台下看热闹的百姓,有胆小的不敢再看,还有人吓晕过去。   不过到底浇了火油,很快就再无声息。   王彬下令让差役们打扫灰烬木炭,台上已经看不出哪是人哪是木头了,全都丢到城外荒山了事。   马车内的宫人,也吓得脸色苍白,看玉秀竟然还面不改色,只觉这小娘子实在不像个小娘子。   马车外的侍卫到底还好些,面色看着如常,只是声音有些发紧,“颜娘子,行刑完毕,圣上下令带您回宫见驾。”   玉秀应了一声,马车摇晃着回到宫中。   武帝在勤政阁躺着召见了京中重臣,众臣比起往日更加沉默。   毕竟,只要一想到武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将治醒自己的太医正给杀了,谁还敢乱说话?   武帝很满意地看着众人更听话了,接连下了几个令,头一件就是传旨天下再访得道高人。   武帝想着,王丹阳是骗子,可是既然有天书揭穿他,说明天意神灵还是在的啊!只要及时找到神仙高人,自己不就仍然可以长生?   第二道旨意,成王夫妻禁足成王府,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第三道旨意,就是谢皇后为了替自己祈福,放三千宫人回家之事,准了谢皇后所请。但是谢氏自作主张,禁足坤宁宫。   将成王夫妻和谢皇后禁足,这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玉秀被带到勤政阁偏殿,武帝正微闭双目、半靠在榻几上。   康顺看玉秀被带进来,低声禀告道,“圣上,颜娘子参见。”   连叫了几声,武帝才算睁开眼,看着跪在底下的玉秀,脸色晦暗不明。   这女子,比起当初的惊鸿一瞥,更见艳色。跪在吉祥如意纹的地毯上,就如一朵牡丹盛开。   “看了王丹阳的行刑,你怕吗?”   “回禀圣上,民女不怕!”玉秀声音恭敬平和。   这回答,有些出乎武帝意料之外,“哦?”   “王丹阳欺君骗世,罪有应得。这样的人,无论如何死都不为过,民女不怕,看到恶人有恶报,民女高兴。”   “那你这天女呢?”武帝声音里加上了两分威压。   “民女只知道谨守良善之道、恪守安分守己的家训。民女是被太后娘娘召进宫时,才知道所谓天女之说。后来,才知道王丹阳指认民女是天女。民女想着,可能是我兄长和……和周世子曾有得罪王丹阳之举,他才会想要指认民女为天女吧?”   玉秀慢慢说着,提到“周世子”三字时,声音略一沉顿,显出一分娇羞之意。   武帝眼眸微微一沉,这女子是想提醒自己,她是周明的未婚妻?   他下令将成王禁足,为的是怕他们趁着自己病重之时,行拥立之事。   玉秀不知武帝神色,只觉身上发寒,就像是有冰刀扎在自己身上。但武帝如今是病后初醒,想来也没精力想男女之事,而且,他总还得顾着其他吧?   武帝多疑,但并不傻,寻常文臣要拥立新君未必能成,但是成王周定康振臂一呼,军中若响应,那他的皇位真的危矣。   但是,惊鸿一见时,自己就是听了虎贲暗卫禀告,周明与此女有牵扯。为了让周明安心在蜀中平叛,自己没有召此女进宫。   如今,周明正带兵到北地守边,自己难道又要放了这机会?   原本宫中美人云集,武帝的心思已经淡了,但此时再见,他只觉天下竟然还有自己不能碰的女子?   真是岂有此理!   他看着玉秀半晌,“你回天女宫去,如何处置待朕旨意。”   玉秀有心想再说话,但想到谢皇后的告诫,领旨退下。   武帝看着她聘聘婷婷地退出,对康顺吩咐道,“宣李承恩进宫!”   ☆、430章 月事来了   玉秀宫外走了一圈,又被送回天女宫。   这宫室在宫中道观的后面,倒是清净。   皇后娘娘曾暗示不用担心,圣上的身体羸弱,不会有男女之情的心思。可是,武帝那黑黝黝的眼神,她偷看了一眼,那眼神里,或许没有男人看女人的淫邪,但是,却有久居上位者对一样东西势在必得的心思。   前世,她看到过这种眼神。她捏紧了手指,如今,她该如何做才好?   武帝让自己去看王丹阳的行刑,随着下午的几句话,玉秀到底是猜测了一点圣意:国师是假冒的半仙,被烧死了。天女若也是假冒的,也一样会被处极刑!   武帝是告诉她,她若不想死,就得承认自己是天女的身份。   而有了天女身份,她就只能待在宫中!   她不愿承认。   若畏惧一死而承认了所谓天女身份,她怎么对得起周明?   就算她不承认,武帝就会接着再来一出活烧假天女?   出现天书时,她已经趁机让赵全生安排人宣扬——她这天女是王丹阳指认的,王丹阳与颜家有隙。   有心人若要查,顺着这话查下去,就会查到王丹阳曾想抓自己和玉淑的事。这事在南山那边并不难查。   等到查出这事,文九爷派人到县衙传话之事也会露出,就算不能将文家拉下,至少文九爷不要想逃脱干净吧?   武帝刚醒,看今天这样子,王彬应该什么都来不及查证禀告,王丹阳就被烧死了。   面对武帝,玉秀重生后难得强硬没有如帝王心意的承认。谢皇后本来告诫她不要触怒圣上,但她那时若承认了,苟活下来又有何意?   她本来抱着受死之心,武帝却没有立时处置她,又让她回到天女宫。   她刚才退出勤政阁时,听说了武帝所下的三道旨意,成王被禁足,皇后被禁足,这是要打压大公子李承允的意思吗?   若要在李承允和李承恩之间选一人即位,武帝会选何人?   想到武帝又召见了李承恩,玉秀坐在宫室中,心中猜测到底是何意。   不论武帝是什么意思,有一点是确实的,她不能再见武帝,最好,宫中还能有些动静,让武帝没有心思再想起自己。   夜色渐黑时,康顺亲自带人来传玉秀,说圣上坐卧不宁,要天女前去念经祈福。   玉秀一愣,脸色微红地看着康顺,忸怩不语。   康顺看玉秀还坐着不动,倒是没有发怒,只催促道,“颜娘子,圣上还等着呢。”   玉秀红着脸,拉了一个宫人的手,低声耳语了一句,一副小女儿羞涩之意。   那宫人走到康顺身边,低声禀告道,“康总管,颜娘子说……说她月事来了!”   女人的月事,被视为污秽之事。若有月事在身,不能面见君王,甚至,都不能去寺庙礼佛。   康顺听说玉秀来了月事,狐疑地看了半晌。   这若是个普通宫人,他就敢让人当场去验身看看是不是真的。   可颜玉秀的身份尴尬。就连他都摸不准圣上到底是何打算。万一圣上是要宠爱的,她又真的有月事在身,自己当场让人查验的失礼之举,搞不好就招来杀身之祸。   康顺思索片刻,是不是真的来月事,也不一定要验身。   他对伺候玉秀的两个宫人说,“你们两个跟我来,我有话要嘱咐你们。”又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下令说,“你带她们,将圣上赏赐的御赐之物送到颜娘子房里去。”   那小太监能跟着康顺进出,当然是个机灵的,答应一声,带着托着东西的几个宫人往内室走去。   玉秀看着他们走动,也不阻拦,只叩谢了皇恩。   康顺吩咐完,躬身对玉秀行礼,和蔼地说,“您好好歇息,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奴才们。”   玉秀起身道谢。   伺候她的两个宫人都是谢皇后派来的,跟着康顺来到外间。   康顺沉着脸问道,“颜娘子是真的来了月事?”   “是真的,就下午时候来的。还叫了好一会儿肚子痛。”   “奴婢替她换的衣裙,那衣裙上真的有血。”   两个宫人争相说道。   康顺等了片刻,那小太监领着几个宫人出来了。   小太监跑到康顺边上,“师傅,内室里,真有股血腥气。还看到有……有女人的那东西放在边上。”   这么说,真就是凑巧了?   康顺只好带着人回到乾清宫,武帝正躺在龙床上。   他派了虎贲暗卫搜查国师府,查到了王丹阳拿来炼丹的阿芙蓉。   太医们为了抑制这种毒药,让他用了热燥之物发散,他只觉人正憋的难受。   看康顺身后没有跟着人,武帝脸色一沉就想发怒,可还未等他吼出怒意,一串咳嗽传出,他胸口一阵发闷,躺靠在床柱上呼哧呼哧喘气。   等武帝缓过这阵气,阴测测看着康顺问道,“人呢?敢不来?”   康顺躬身回到,“回圣上,颜娘子……来月事了。”   来月事了?武帝抬眼看着康顺,康顺又低声回道,“奴才查了,八成是真的。”   武帝又看了康顺一眼,这个奴才的忠心,他还是信得过的。   难得他有了兴致,本想先尽兴了再说,竟然遇上这种事!   “去传月贵人来。”   “是,奴才这种去传。”康顺看武帝脸色通红,不敢怠慢,连忙让人去将武帝昏迷前才得宠的月贵人传来。   玉秀这一晚心惊胆战,终于没再等来康顺,她松了口气,起身感觉一阵生疼。   她用簪子刺破了自己的腿,那血就沾在小裤上,看着就像月事来了一样。   谢皇后派来伺候的两个宫人,为了能离宫回家,自然是听她的吩咐。   只要康顺不让宫中嬷嬷查验她的身,玉秀相信是没人能够看穿自己的假月事的。   第二日,她如释重负地醒来,伺候她的一个宫人去领膳食回来,面色苍白地跟她说,“颜娘子,月贵人死了!”   那宫人随即想到玉秀应该不知道月贵人是谁,“昨晚,圣上召了月贵人侍寝!听人说,月贵人死得……圣上发怒了,吩咐革了她的名号……”   那宫人说的断断续续,玉秀却明白了。   ☆、431章 侍寝惨死   玉秀看那宫人脸色发白,连声音都有些发抖,接过了她手中的食盒,“以前,宫中也有人侍寝,死了吗?”   她听到玉秀的问话,想了想,“以前……也有,只是,都是犯了错的。”   她刚说了一句,另一个宫人也匆匆走了进来,“伺候月贵人的人,都被处死了!”   两个宫人惊惧地对视了一眼,若昨夜颜娘子被带到圣上跟前,会不会……她们会不会也要死了?   “别怕,没事了!”玉秀见两人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安慰了一声。   两个宫人已经近二十岁的年纪,玉秀今年才十四岁,可被她一安慰,两个宫人却觉得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颜娘子,我们……我们真的能离宫吗?”   这两个宫人在宫中待了十来年,一直做着粗使杂役。   像她们这样的粗使宫人,在宫里有很多,都是出身贫寒农家的。   姿色没有过人之处,没法出人头地,日复一日做着粗活。   贵人们打赏也轮不到她们。   每月那点月例银子,要送点回家乡去做家用,要孝敬给有品级的女官太监们,最后也就所剩无几。   就算有恩旨放人出宫,没有银子打点,层层筛选下来,自然轮不到她们这样的。有些宫人,熬到满头白发才被放出去。   玉秀到了天女宫后,谢皇后要派人伺候。她们两人原本是在坤宁宫做洒扫杂役的,玉秀却指了两人到自己身边。   两人没做过近身伺候贵人的活,只恐伺候不周,   玉秀笑着说自己是农家出身,凡事自己做惯了。   三人相处着,玉秀知道了两人家世,还给了她们银子让她们送回家去。后来还答应会向皇后娘娘说情,让她们也能离宫。   两人对玉秀死心塌地,现在看到月贵人和她身边伺候的宫人惨死,都觉得庆幸,幸好昨夜颜娘子没有跟着康公公到圣上跟前啊。   “不要怕,你们一定能回家的。”玉秀又安慰了两人几句。   放宫人出宫之事,武帝已经准了,谢皇后虽然被禁足,这事却还是由坤宁宫管着。待到开春,选了三千人出来,就会让她们回家了。   两个宫人除了相信玉秀,也别无她法。这颜娘子说话做事,让人觉得可亲可信。   “我们三个在这里,也算是同舟共济了。只要我没事,总会保住你们的。”玉秀又说了一句。   这话也是实话。   若是玉秀出事……两个宫人想到月贵人身边伺候的几个宫人,打了个激灵,“颜娘子,我们……该怎么办?”   “别怕,暂时总是没事的,圣上这几天也不会再召见我。”玉秀看两人沉静下来,跟两人说道,“圣上怎么初醒,就会招人?你们,能不能打听到?”   两个宫人脸上有些为难。   “若是有在太医院或其他主子宫里伺候的,或许能探听到点什么。”   “奴婢有个同乡,在太医院那边做杂役的,是个小太监,奴婢去找他打听一下吧?”   “奴婢也有个同乡姐妹,在太后娘娘的仁寿宫伺候花草的。”   两个宫人明白,她们两人的性命,和玉秀拴在一起了,做事急切了很多。   玉秀并不怪两人现实。她们三个相处短短几日,本就没什么深厚交情。   她会选这两个宫人伺候,就是看中了她们在宫中没有根基,看着也不善钻营。若是手段厉害的,不会在宫里做了十多年杂役,还连身好衣裳都没有。   谢皇后要派人伺候时,她不能推辞,可若是谢皇后身边的人来伺候,玉秀却并不放心。毕竟,她与皇后娘娘,也只是她求依靠、皇后娘娘恰好用得上她,如此而已。   所以,玉秀就要了这两个宫人,又许诺帮两人离宫,换取她们的忠心。   这两个宫人如她所想的,做事本分踏实,人也并不聪明,很多事她不敢让两人知道,比如说自己的月事是假之事。   但是,这两人在宫中待久了,总会有些人脉的,她略一提点,果然两人还是能找到人打听事情的。   玉秀让两人去打听,又提点道,“你们可得小心着打听,不要直接去问什么,像太医院里,只需要知道是哪个太医为圣上看诊的,再留心听听这太医擅长看何病症等事,若是能知道这太医是哪里人等等也行,总之问得越琐碎越好。若有人问你为何去太医院,就说是我小日子来了,腹中疼痛,想问问有什么药吃。”   “太后娘娘的宫里,你更不要去打听消息,不如打听打听,仁寿宫里这次会不会放宫人回家,若有人想回家却回不了,你也可安慰几句。”   两个宫人领了吩咐,分头出去打听了。   玉秀自己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饭菜,慢慢吃起来。   房中有些寒冷,她这边的银丝炭不多,等会儿可以让两个宫人去多领点。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要吃饱喝足保养身体,要跑要闹也好等着。还有月事之事,她可以遮掩一时,要是再来呢?身上再来几道伤口,万一闷着发炎可就得不偿失了。   玉秀想着要做之事,一边等着两个宫人消息。   一顿饭吃完,两人先后回来了。   去太医院打听的宫人,说为圣上看诊的是青州那边人,宫中不少得宠嫔妃都喜欢找他看诊,还有传言说他手里有药,能让娘娘们更得宠。   “娘子,奴婢听说,月贵人……月贵人死得挺惨的。圣上发了大脾气,月贵人不知为何……”那宫人显然听到了一些私密话,她说了一半忽然想到玉秀年纪还小,这种床笫之事未必明白。   玉秀看她欲言又止,明白了她想说的话,但也不追问。   她不由想起前世后院姨娘们争宠时的动作,难道月贵人用了助性之药?   她心中一跳,猛然猜到了月贵人为何而死了。   谢皇后曾说武帝此时应该无力人事。   玉秀想到了虐杀二字。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武帝恼羞成怒,又不想让人知晓,才将月贵人和伺候的宫人都杀了?   ☆、432章 深宫隐事   在玉秀让人打探时,武帝寝宫中,武帝一怒之下,又处死了几个宫人太监。   跪在脚下的太医,抖得如风中寒叶。   他是继太医正后被调来为武帝看诊的,因为他曾在一本民间医书中见过阿芙蓉药性。这种毒性发作的时候,除非中毒的人有过人的毅力。   谁也不敢指望帝王肯忍受这种痛苦,这太医就自作聪明地想了个转移的法子,欲念起时,就忘了毒。   没想到武帝身子虚荣,昨夜直接吐了一口血,却是有心无力。   他恼羞成怒之下打杀了月贵人,余怒未消又想到伺候月贵人的几个奴才若说出去呢?索性一起下令全处置了。   现在,武帝看着这太医,又是要等到开春的,难道自己真要死了?   武帝刚登基时国库空虚,他励精图治十几年,国力才日渐强盛,可他没有子嗣,还在日渐老去。好不容易滕王也死了,天下尽在手中,他做了这二十来年的苦皇帝,还未能享受一二,就要死了?   武帝只觉苍天不公。   他贵为天子,居然还求不得一个长生?竟然不能随心所欲?   他忍下杀人的念头,让那太医退下,“朕的病症,你若泄露一个字,朕就诛你九族!”   太医腿都走不动了,连滚带爬地退出武帝寝宫。   康顺来禀告说文太后来探望了。   武帝让人传了进来。   文太后看着脸色灰败的武帝,叹息了一声,慢慢走到龙床边,“圣上今日觉得如何?”   武帝盯着文太后半晌,“劳太后挂心,朕觉得一切都好。”   “听说,圣上让李承恩去查文家?”   “不错!”   “当年圣上登基时,答应过要保文家富贵的。”文太后平淡地提醒了武帝一句。   “文家这些年,贵极人臣。朝野上下,半数都是文家的门人,这还不算富贵已极吗?”武帝看着文太后反问,这仔细一看,才发现记忆中才貌冠绝的文皇后文鸳,已经不复当年的样子了。   对于文太后,武帝一直觉得看不透。   先帝所生的皇子自然不止他和李世冀两人。只是随着贵妃盛宠,宫中其他皇子等不到成年,就或因意外或因恶疾而死了。   他的父皇一心沉迷与贵妃甜言蜜语之下,除了李世冀,压根记不得其他儿子。若是贵妃开口,只怕让他亲手杀子他也是肯的。   后宫倾轧,他母妃家世不昌,原本得到的那点宠爱,也已消散了。   后来他母妃病死,那时他一个无权无势还没有父皇宠爱的皇子,几乎是任人鱼肉。母妃过世后,他很快也得了病,哪怕他偷偷将汤药倒了,还是知道自己日渐虚弱了。   在他等死的时候,当时的文皇后伸手救了他。   当时,文皇后也是站在他床前,恍如神妃仙子,柔声告诉他不仅会救他还能助他登基,条件就是他要保文家富贵。   武帝一口答应了。深宫中他事事依靠听从文太后的吩咐,一步一步,果然最后先皇死了,哪怕贵妃痴缠哭闹,李世冀还是被封为滕王赶到蜀中,而他名正言顺地做了帝皇。   他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奉文太后为太后,加封文家,文家有国公爵位,还有实权。   “当年,你也是这样走到朕面前,说会助我登上皇位的。”武帝呢喃说了一句,恍惚中忘了说“朕”。   文太后看着武帝,眼神迷蒙,显然也想起了当年。   可她想到的当年,却不是武帝记忆中的当年。   她想到的,是自己一心为了家族昌盛入宫,一步步登上后位,转身却看到心爱的男子憔悴沧桑的身影。   她忍不住目光追逐,贵妃发现了端倪。她抢先下手扶持李世勋,对付李世冀,又将成王赶到北地不得回京。   先帝在贵妃挑唆下有所怀疑,但周家手握重兵,不能轻动。   没多久,先帝也病重驾崩了,她还是后宫中的赢家。   “我助你登上皇位,可不是让你肖想其他的。这些年,你没有子嗣,真是报应。”文太后冷冷说了一句,看着武帝脸色又转为灰败。   谁能想到呢?堂堂帝王,竟然肖想太后。   她不由想起那一夜,靖王夫妻进京,她留了靖王妃何氏说话,而武帝不知发了什么疯,喝得醉醺醺地闯进仁寿宫……   武帝听到报应两字,呵了一声,似笑非笑,“当年你害死了我父皇,如今要来杀我了?”   “圣上是被自己害死的。沉迷女色,迷信长生,疑心大臣……”   “若不是朕下令要李承恩去查文家,你还不会单独来见朕吧?这么多年,朕一直在想,你心里想着的,到底是谁?现在,朕知道了。”武帝神智好像一下回来了,“当年他病死时,你的仁寿宫中几夜灯火未熄。”   文太后听他说知道了自己想的是谁,却也并不意外。   “朕只是不明白,你对他一往情深,为何对他的子孙却也毫不留情。”   “那是他和别的女人生的,我为何要留情?当年进宫时,我对父亲发誓会振兴文家,如今,文家离父亲的期许,只差一步之遥。周定康若不从北地回来,周家还是会是永定的成王府。可惜,他们父子竟然在京了,还掺和进来。”文太后冷漠地说了一句。   “朕要颜玉秀殉葬!”武帝忽然说了一句,看着文太后,神色有些癫狂,“你是母后,是太后娘娘,朕这一辈子,怎么能有得不到的女人?颜玉秀,她是天女,她跟你当年好像,朕要她殉葬!”   “你若答应了,朕就写下遗旨,传位给李承恩!”武帝眼神发亮地看着文太后,说道。   文太后看着武帝神色,一时竟有些怜悯,颜玉秀,像自己当年?   她沉思了片刻,“好!”又柔声说道,“圣上已经中了丹毒,阿芙蓉毒性发作时的痛苦,圣上也尝过了。早些死,也是解脱。”   武帝这一刻,觉得自己还真是甘心赴死了。至少,这世上没有自己得不到的女人,不是吗?   文鸳已经太后了,那就让颜玉秀来给自己陪葬吧。   ☆、433章 私情公事   文太后一口答应了武帝让颜玉秀陪葬的要求。   武帝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之后,居然又喷出一口血。   寝宫门外,传来文九爷的声音,“太后娘娘,圣上”   文太后抬头看向门外,“阿峻,几位大人呢?”   武帝寝宫门被拉开,门外,文九爷文峻竟然带着几位朝中大臣站在门外。   武帝毫不意外地看着这一切,当初他登基时见识过文太后的手段。那时,他的父皇不也只能就范?他只不过是走了先帝的老路而已。   所以,武帝只瞟了一眼门外,视线又看向文太后。   这个女人,就为了让文家权倾朝野?还是,她想篡位,最后来做个女皇?   武帝猜不到文太后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但他也没有徒劳无功地喊人,这些年他也不是没有防备文家。   可是,文太后隐居仁寿宫再未出一步。   文家嫡枝里,文国公文峥平庸守成,除了听旨办差外再没其他功绩。文九爷文峻纨绔胡闹,时而有嚣张之举。   就算文鸳有通天手段,没有得力帮衬,她能做什么呢?   二十多年的帝王乾纲独断,他渐渐淡忘了文太后的狠辣手段,却对文太后是个女人之事越来越清晰。   想到今日喝下的太医的汤药,他怀疑太医正被人收买,所以醒来就杀了,可是毒不能不清,只有那太医自称了解阿芙蓉毒性……既然要死了,还不如保留帝王尊严。   若说后悔,他此时后悔的就是将成王给禁足,这么多年猜忌着成王府,唯恐他们被人说动了举兵谋反。若是成王还能走动,料想文太后也不会今夜就动手吧?   这世上,若说最了解武帝这位帝王心性的,还是扶持他走上帝王之路的文太后。   武帝靠在龙床上,淡漠地看着。   文九爷穿了一身束腰箭袖长袍,脸上没有往日的玩世不恭样子后,竟然显出几分英武之态。   跟在他身后的,领头的是金元宗。   “太后娘娘,圣上传召几位大人进宫,臣跟随一同进宫。”   文九爷这话,自然是说他们都是奉了圣旨进宫的,宫内宫外没有惊动其他人,也未有其他人知晓。   文太后微微点头,看着所在寝宫门外的康顺,“康顺,你还不过来伺候圣上笔墨?”   康顺想应一声“是”,只是一张嘴牙齿打战,句不成声。   文太后进去后,他守在寝宫门口,听到了武帝和太后的几句话。   康顺抖如筛糠,一脸惊恐地看着武帝,谁能知道,太后娘娘竟然会带人逼宫呢?就算逼宫不成,他听到了帝王密辛,小命也是保不住的。   从寝宫门口到武帝床前,康顺几乎是爬着进来的,他从龙床边的御案上拿了笔墨,端了洗笔的清水到床边,又将一张空白圣旨捧到龙床边。   武帝提笔,又看了外面一眼,“靖王二公子李承恩怎么不在?”   “禀告圣上,二公子今日早起偶感风寒,此时身子不适,也卧病在床。”文九爷恭敬地回道。   要自己传位给李承恩,却没打算让李承恩活着?   他略带疑惑地看了文太后一眼,想起李承恩的妻子正是文峥女儿,而她刚刚诞下一名男婴。   武帝蘸墨打算落笔,寝宫门外忽然又响起一个女声,“你们这些奴才,怎么敢如此轻慢?”   众人转头,看到谢皇后带着一群人闯进了寝宫门外,她身边跟了玉秀,再后面,是李承允和周明,而他们的身后,是铠甲鲜明的兵将。   那些兵将,应该就是北征的将士。   文太后和武帝愕然看着这一行人,文太后不由看着周明问道,“你竟然不顾北地战事?”   “禀告圣上,臣半路听说有人不轨,为了圣上安危,兵分两路,派了副将颜玉栋带人去北地抗敌,自己带人回京清君侧!”   周明回了一句,和李承允两人上前几步,走近了寝宫大门。   “周家历代忠君报国,竟然有子孙敢为私情而忘公?”文太后盯着周明,厉声问道,难得胸膛有些起伏,显然是心绪起伏较大。   周明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带人回京,坏了她的好事,她发怒也是正常的,但为何是这副凄厉模样?   “正是因为周家忠君报国,周世子听说有人妄图加害圣上,日夜兼程赶回救驾!”李承允在边上温声接口。   跟着文九爷在内的都是文官,众人面色苍白,不知该如何反应。   文峻眼看事情不好,伸手入怀想要拿刀挟持武帝,只要帝王在手,他再图谋其他就是。   还不等他将刀举起,武帝边上的康顺居然狠狠撞了他一下,将他撞开几步。他一脚踢开康顺,举刀刺向武帝,嘴里叫了一声,“周家带兵谋反!”   周明大步入内阻拦,李承允眼看那刀要刺到武帝身上,看武帝举手挡刀,也连忙伸手想要抓住那刀。   文峻的匕首滑过武帝的手腕,再滑过李承允的手,却已经再刺不出半分。周明已经一脚踢到他身上。   文九爷提刀再刺向周明,可惜他虽然自负学成文武艺,却不是周明这样刀口舔血的沙场之人的对手,没几招就被拿下。   文太后只看着眼前一切,婉如雕像。   眼看文峻被拿下,有宫人向她走来,她冷眼扫了这些人一眼,“本宫是当朝太后,谁敢无礼?”   她这喝声让人发愣,文太后却不管站在自己面前的宫人,只看着站在谢皇后身边的颜玉秀一眼,“颜玉秀,你倒是好福气!”   这声音里隐隐有羡慕,也有怨恨。   众人不解,文太后为何独独针对玉秀说这话,或许只有武帝知道文太后当年和老成王的瓜葛了。   文太后看着颜玉秀,想起当年的自己。当年,父亲想要将自己献入宫中时,自己派人去北地送信。那时的成王却要等到战事结束北蛮退却时才肯回京。   等他回京时,先皇已经见过她,正要召她入宫。   那时,若老成王也肯不顾战事地赶回京城,自己又怎么会进宫?终究,自己还是不如颜玉秀有福气啊。   她只觉心中苦涩无比。   ☆、434章 身世背后   文太后保养得当,看着如三十多岁而已,如今神情癫狂,看着居然露出了老态。   “你们,是怎么进宫来的?”她很好奇,为何谢皇后和李承允这一群人,来得如此及时。若再晚一步,遗旨已写,武帝驾崩,他们也就回天无力了。   谢皇后赞许地看了颜玉秀一眼,“这多亏了颜娘子。”   原来玉秀让那两个宫人出去打探消息,从太医院回来的那个宫人,说起那太医是毛遂自荐为武帝诊脉用药,其后就有了月贵人被虐杀之事,她觉得那太医太大胆了些。   人都有趋利避害之天性,武帝这病症凶险,太医正都送命了。这种时候,还有敢毛遂自荐的?若是神医也就罢了,可那太医只是太医院中擅长为后妃看诊、私下调配些春药的,这样的人,医术就算高明,也高明不到这方面去吧?   玉秀心中存了疑,等去仁寿宫打探的宫人回来,说她什么也没打探到。因为太后娘娘宫中,她熟悉的几个做杂役的宫人都没见到。   这就有些奇怪了。   杂役宫人最低贱,可管束上反而少,毕竟她们要做洒扫粗活,只要不是太后娘娘跟前,她们就得干活的。   这样的宫人,竟然会一个都看不到?为何会这样?   不要说皇宫大院,就算是民间富贵之家,都是要每天打扫、时时清理的。   这些人难道被关起来了?   为何要关起来?   玉秀心中一阵乱跳,又问那宫人以前有没有过这种事?她说以前去找那姐妹时,就算一时找不到人,托人捎句话,等上一等,就能见到了。   这次却是连个捎话的人都没了。   玉秀知道事情有异,连忙让这宫人去坤宁宫送信求见。   谢皇后听说这些事后,也觉得怪异。她让人往京城中的谢府送信。刚巧李承允带着谢惠灵进了京城,周明也到了京外,听了宫中来信后,三人觉得应该冒险闯宫。   谢皇后虽然被禁足,但是就算只有放人出宫这事,忠心的也不会少。她拿了开宫令牌,守卫宫门的大内侍卫,看到皇后手谕,又有成王世子在。这些人也正人心惶惶,索性装傻就这么放李承允和周明一行人进宫了。   至于这些人进宫后,若文太后没有逼宫,他们会不会逼宫?这问题没有人问,或许他们心中深处,其实也打着一样的主意吧?   成王败寇,至少,如今乱臣贼子的罪名,是文太后这一群人。   周明只知道他进宫来,看到玉秀后,就放心了。   文太后听完这些,再看着一脸沉静的周明,她没有想到,自己又看错了。原来周家人,还有因私忘公儿女情长的?   为何是颜玉秀这样区区乡野丫头如此好运,就碰上了一个儿女情长的周家人?   她的安排已经败了,周定康和谢皇后被禁足,宫中守卫无虑,只要等武帝写下遗旨,一切水到渠成。   可周明带兵回京了,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回京,或许,不全是为了颜玉秀,也是为了周家?   文太后滑过这个思绪,却苦笑一声,败了就是败了,何必再管缘由?   文太后陷入自己的魔障中,只觉苍天不公、神佛无眼,“你倒是好福气,你居然有这样的福气?”   她翻来覆去这么两句,周明略挪了一步,将玉秀完全遮挡到自己身后,他还未开口,谢皇后却忽然瞪大眼、手指着武帝的龙床“啊”了一声。   众人被她吓了一跳,以为武帝驾崩了,一转头武帝虽然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到底还是活着的。   谢皇后手指颤抖地指着龙床上的洗笔水,“血……血!”   众人低头,龙床两边宫灯高照,看得清楚分明,刚才文九爷文峻那一刀先刺到了武帝,再滑到了李承允的手腕,两人的血先后滴在笔洗中,现在,武帝和李承允的血,竟然慢慢融合了。   武帝自己也低头看着两股血,无人搅动的情形下,慢慢合到一处。   这意味着什么?   武帝仔细打量着李承允,好像见到了鬼。   文太后看着这一幕,却是“哈”了一声。   “你……你今年多大了?”   “虚岁,二十有二。”   “二十二岁?”武帝喃喃地念叨了几次这个名字,猛然抬头,瞪视着文太后。   文太后却恍如未觉,只不言不语地看着烛火。   今年,是成化二十四年,而李承允,生于成化二年?   武帝想到了成化元年,那一年他登基为帝,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在外的皇室宗亲都要回京贺拜。那一年,靖王也带着王妃何氏回京拜见新帝。   文太后召见了命妇诰命们,随后,说是与靖王妃何氏相谈甚欢,留她在宫中陪伴几晚。   那一夜,他喝了酒,闯入了仁寿宫,将宫人太监赶走,闯入了太后寝宫。第二日靖王妃离宫,文太后自言无颜活于人世……武帝以为自己一夜荒唐,当日将仁寿宫中伺候的人全数赐死。   自那次荒唐后,他对文太后的所有旖念,尽化在年年选秀上。后来,年轻貌美的女子换了一拨又一拨,对文太后,他也就只剩下了心底的那一点旖念而已。   想到虎贲暗卫曾查探到靖王妃何氏,其实是在靖王授意下,被害死的。他以为这位皇叔是对王妃有什么不满,现在,却是明白了。   何氏对他不忠,他不能公之于众,只能让她死了!   难怪他日日风流,听凭续弦刘氏对李承允种种陷害,或者,他其实是早盼着李承允死了。死了,就不会记起自己的屈辱?   武帝想到此处,再仔细看李承允,李承允的长相文雅,应该是像母亲多些。可依稀,还是能看出一二分自己的影子!   他撑坐起来,“拿水来!”   康顺从地上爬起来,将殿角落的清水端来,武帝拔下自己头上的束法金簪对着自己食指戳下,滴下一滴血到水中,又抓过李承允的手。   李承允瞳孔一缩,手瑟缩了一下,武帝却已经是一下戳下。   ☆、435章 武帝驾崩   武帝原本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样子,现在却好像一下神采奕奕了。   他动作倒是迅速,很快就将自己和李承允各滴了一滴血到水中,随后,目不转睛地仔细看着。   众人看着两滴血又是徐徐融合。   “朕有皇子!哈哈哈哈,朕有儿子!”武帝发狂般发出一阵猛笑,随后却是手捂着胸口,呼哧呼哧直喘。   他的狂笑狂叫,将文太后惊醒过来,文太后看着那清水中的血,又喃喃说了一声“天意”。   她那时,利用武帝对自己的愧疚和情意,开始种种安排,让武帝绝了后嗣之望。没想到,何氏居然在那一夜,就有了龙胎?而刘氏心心念念要弄死的,十六年了居然还没死成?   文太后自从入宫后,就不再信什么神佛天意,现在,却相信了。自己二十来年的等待,先帝死了,滕王死了,武帝也要死了,却忽然来了这一幕?   她若当年没有利用何氏,武帝就不会有子嗣!   她若不是选中颜玉秀,周家就还是那忠心耿耿的周家。   功败垂成之感,让文太后觉得自己不是败给人谋,而是败给了一连串的天意。   李承允看着龙床上那欣喜如狂的人,只觉荒谬无比。   他心里,对靖王是有怨恨和不解的。   那十六年黯淡等死的时候,一直会想为何他的父亲不来看他?   为何他想要说刘氏暗害自己,父亲却压根不听?   原来,只因为自己是孽种!   靖王不知武帝对何氏到底何意,盛怒之下弄死了何氏,可对自己却不敢直接下手,就想借着刘氏的手,杀了自己吧?   “我母亲,她……”李承允想问他的母亲,真的与武帝互生情意?却又紧紧抿紧了嘴唇。   看武帝这样,母亲怎可能对他有意?这么问,是侮辱了母亲!   “允儿,来,到父皇这里来!”武帝喘过那阵气后,看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慈爱地对李承允招手。   李承允却是后退了一步,脸上只有惊惧和犹疑。他心里,实在无法将武帝看成父亲。   “允儿,别怕!过来,到父皇这里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武帝却更加放缓了声音,他在位二十多年,没有子嗣,本以为是因为他对文太后之事的天谴,现在,上天还是赐给了他一个儿子!   “对了,康顺,伺候笔墨!允儿是我朝的太子,是储君!哈哈,”武帝又笑了一声,提笔在床边的空白圣旨上写了“立李承允为太子”七个大字,还想再写上“此是朕流落之亲生……”等话,却感到眼前一阵花白,胸口一股气涌上。   谢皇后尖叫了一声“圣上”。   众人只见到武帝喷出一口血,人一下倒在了龙床上。   武帝李世勋,竟然就这样死了!   一连串的变故,将众人惊得回不过神。   还是康顺惊叫了一声“圣上……驾崩了!”   龙床上的武帝,脸色青白,死时脸上还带着慈爱的心满意足的笑。那笑意,让他看上去越发诡异!   众人呆了半晌,才相信,武帝是真的死了!   谢皇后扑到龙床前哀哭。   周明看了一眼,第一反应是转身,将玉秀拉远点,怕她看到死人害怕。   玉秀虽然不害怕,但是对看驾崩的皇帝还是没什么兴趣的,顺着周明的力道,退到了寝宫门外的院中。   院中还站了周明带回来的兵将,周明看那些人一脸惊艳地盯着玉秀,心中有些不愿,哼了一声,众位兵将回神,连忙低头。   “秀秀,你先等在这边,过会儿我问问皇后娘娘和表……”他本想说表哥,忽然想到李承允这身份,“和大公子,我先接你回家去!”   周明说得理所当然,众位兵将只当自己是聋子。   回家?   世子爷,回颜家还是周家啊?您还没成亲吧?您私自带兵回京,王爷能不能留您小命还是两说呢。   玉秀听到周明说“回家”二字,微微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忧地看着周明,压低声音说道,“等会儿,你别凑太近了,有些事不知道才好。”   周明点点头,又走了进去。   殿中李承允和谢皇后收了悲伤。   谢皇后下令传六部大臣进宫,宫中撤下彩妆,尽皆素裹!   文太后却是扶着宫人的手,慢慢走出武帝寝宫,往仁寿宫走去。走出院中,她淡淡看了玉秀一眼,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文九爷被周明那一下踢得闭过气去,金元宗等还未说话,都被周明带人连绑带捆给收拾了。   早年英明、晚年昏庸荒唐的武帝李世勋,就这样驾崩了。   有他留下的遗旨,明宗李承允登基!   李承允并未说自己是武帝之子,所以他登基的身份是堂弟身份!   何氏已死,李承允不愿让母亲染上污名!   他登基之日,派人南下明州传旨:先帝遗旨,靖王李腾永居明州,不得踏出明州府一步!   李承允不怪靖王对自己的漠视,但是,他害死了何氏,害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不能杀了靖王,此生永不相见,才是最好吧?   谢惠灵在宫变之夜,忙着拜见了朝中各位大臣,历数文家跋扈意图不轨,说服众人拥立李承允为君!   玉梁接连几日忙碌,在国子监和众位读书人中,为李承允正名!   这师兄弟俩忙活半天,安抚众人,天下悠悠众口,读书人众口一词觉得李承允是明君的不二之选!   玉秀回到颜府,连玉梁的面都没见到几次。听宫嬷嬷说了玉梁见成王妃的言辞种种,她才发现,原来自家弟弟还是个辩才!   她回家后,想着周明兵分两路之举,听钱昌和钟有行说成王周定康执法如山又忠心忠君,一边挂心着领兵到北地的玉栋,一边又担心周明的处境。   成王若知道周明竟然私自领兵回京,动了家法可怎么好?   她从洛安嘴里知道周明上次私自回来,被成王打了三十棍子,这次却是带了兵将回来,那不是得被活活打死?   玉秀心里忧心,可她如今算是成王府的准儿媳,难道要上门去见成王求情?[.]   ☆、436章 缺了多少   玉秀所担心的,周明完全没放在心上。   京中局势稳定之后,他自己跑到了成王跟前一跪,“父亲,圣上说北地告急,让儿子火速带兵赶往北地。”   如今的圣上,是明宗李承允。   周定康看着有恃无恐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圣上有令,他能阻拦吗?   李承允的登基,是名正言顺的。   周明私自领兵回京,在明宗的褒奖下,无过有功。   他恨恨地点了周明半天,忍了半天只能爆出一身大吼,“你给我滚!不打赢,就别回来!”   “是,儿子一定将北蛮打得落花流水!”周明笑出一口白牙,利索地答应。   周定康只能叹一身祖宗保佑,文家与李承恩逼宫意图不轨,明宗带人临危救驾,名正言顺地继位。周家,依然是忠君为国的周家。   若是那夜,明宗未能名正言顺呢?   周定康设想了一下,赶紧将此念头打住了。他也没有想到,周明为了颜玉秀,竟然敢做下这杀头害族的事!   当初成王妃回府,将玉秀和谢皇后的谋算告诉自己,自己觉得那计划冒险,但是武帝摆明了对玉秀不会罢手,他只能支持她们勉力一试!   可他到底还是关心周明,看周明竟敢一个人跑回京,他打了周明三十棍子,连夜将他送到大军处。想的就是一来周明可以去北地打仗,二来若京城颜玉秀真有不测,周明待在军中,总比待在京城要好。   没想到,第二次周明跑回来更离谱,自己跑回来不算,还带了一半大军回京!   成王只能在心中叹一句——颜玉秀,红颜祸水啊!但是,这是他救命恩人的亲生女儿,就算为了恩人的恩情,他也是要好好待玉秀的。   成王不怪罪,北地的战事也不容耽搁,周明赶紧带了大军再次出征。   这次没有玉栋阻拦,他跑到颜府话别,才能好好见玉秀一次。   玉秀听说成王不再怪罪他了,放心了。   此时已经快过年了,想到周明和玉栋都不能在京过年,她心中难免伤感。   玉梁在边上,却没有离愁别绪,“周世子,你到北地后,告诉我哥,我已经长大了!”他挺了挺胸脯,一副自傲的大人模样。   周明拍了一下脑袋,“改叫我大哥就帮你带话。”   “大哥?”玉梁人小鬼大,挤眉弄眼地问,“我以为……要叫姐夫的。”   “叫一声,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玉梁张嘴还没叫,脑袋上被玉秀拍了一下,摸着头后悔,说得高兴,忘了大姐还没走,还在厅里站着呢,他摆正脸色说,“我才不会为东西出卖大姐呢,你说对吧,姐夫?”说完抱着头跳出客厅,一边跑一边转头对周明大叫,“我想要兰亭序的草书拓本!”   周明拍拍胸脯,大声说,“回头我到宫里帮你向圣上求一套拓本!”   玉秀追不上玉梁,气的跺了一下脚,一下厅中只有她和周明两人在。   周明看着玉秀傻笑,早忘了要说话了。   玉秀想着如今都腊月了,他都得在路上过年了,低声说,“听说和北蛮打仗,都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   周明马上说,“我过完年,一定就能回京!”开春可就要下聘,明年他一定要娶上媳妇才行。   玉秀嗯了一声,“我听小四说,你派人去买粮了?”   周明苦着脸点头,李承允这皇帝好抠门,军粮不够,竟然要他自己先筹备个三五百万两银子的粮食,把成王府卖了都不够啊。   他等不到过完年,就把洛安赶出京城,让他和洛平去想法子筹银子买粮借粮去。   可是佳人当前,周明觉得不能露怯,他抬起胸脯,“恩,我派洛安出去买粮了。圣上说,明年国库充盈后,会将银子补给我的。”   想到玉秀在宫里待的那几天,肯定吓坏了。   李承允本来倒让他找玉秀商议,但他怎么能让秀秀劳神?何况圣上都说没银子,秀秀才多少身家?   玉秀听了周明这话,抿唇一笑,催他快点回府去准备出征。   周明再恋恋不舍,也知道正事为要。他若是打不赢北蛮,就不能如期回来下聘,就不能娶秀秀回家,最关键的是,他还得回来挨成王的家法!   而被周明打发离京的洛安和洛平,天寒地冻地骑马走在官道上。   此时已经腊月中了,京城里热闹,官道上连个影子都没碰上,估计人都赶回家过年了。   虽说大雪停了,可北风吹在身上,身上那点棉衣就跟没穿一样,一阵阵往里钻风。世子爷为了省银子,连件新皮毛都没赏,就打发他们骑马出来了。   洛安只觉得苍天没眼啊,大过年的,世子爷不让他在京过个团圆年也就罢了,还要他赶到明州去找沈莛借银子!   别人都说年关到了要还钱,他居然是去借银子啊!   他们骑马过了京城南山,路上遇上了一队商队。看牛车马车毡布下露出来的,满满当当的看着居然都是粮食。   洛安眼睛都绿了,指着那粮食,跟洛平嘀咕,“这么多粮食,要是先搬到北地去,够大军过个冬没?”   洛平沉默地点点头,看这粮队,浩浩荡荡这么多马车,他们站在官道上,居然还看不到尾,必定有不少粮食了吧?   “这么多粮食,也不知道要多少银子。”洛安嘀咕了一句。   洛平看了他一眼,打马走到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面前,“这些粮食卖多少银子?”   那管事抬头见是不认识的两个人,很坚定地吐了个数字:“三百三十万两。”   洛安在马上一个踉跄,“那个,你们这些粮食,要运到哪里去啊?”   “运到北地去。”   “运到北地去卖?”洛安觉得这些人真会做生意,就知道北地缺粮啊?只是,北地谁能出得起这么多银子?“我们主子要买粮食,那个……能赊吗?能便宜些吗?”   那管事豪气如云地说,“抹个零头,三百万两好了!”   洛安瞪眼:“我家主子是缺这三十万两银子的人吗?”   众人听这口气,不禁纷纷抬头看过来,三十万两银子,可不少了。   洛安哀嚎一声,“我家世子爷缺的,是那三百万两银子啊!”   ☆、437章 北蛮传说   “洛安兄弟吗?不用担心,我家大娘子不缺。”洛安身后有人含笑应道。   洛安和洛平回头,看到穿着一身毛皮大氅的赵全生,正亲切含笑地过来。那张刀疤脸,风帽下掩盖了半张,可那声音,却是一听就知道是他了。   洛平仔细看人,洛安却是看着人家身上那件大氅,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棉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赵全生赶马来到洛安和洛平面前,“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赵总管,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洛安也脱口问了一句。   “我们去北地。”   “我们去明州,阿嚏!”   两人异口同声又来了一句,可惜洛安的那个喷嚏略煞风景,他揉揉鼻子假装神情自若。   “这么大冷天两位怎么还要去明州?我家大娘子听说大军军粮不足,一早就打发人各地买粮,如今筹集到粮草,我就是去南山码头那边运货回来,想赶着让周世子带到北地去呢。”   “这真是……真是太好了!及时雨啊!”洛安感慨了一声,这下他就不用天寒地冻去明州了,可以回京去了。   洛平脸色如常,可仔细看他嘴角,也是高兴的,“快点快点,大军今日开拔,走快点或许还能赶上。”   赵全生吆喝一声“好”,转头跟众人催促,“兄弟们都快点快点,路上赶点路,等粮食送到京里。大娘子一定不会让大家白辛苦的。”   赶粮的车队里一声欢呼,都卯足劲赶路。   洛安抬脚踢了踢洛平,“我想现在就跟着大娘子做事啊!”   洛平很有骨气地看了他一眼,“明年,世子爷肯定能把大娘子娶进府!”   洛安一想也是,两人展望着没好前景,跟着颜家车队一路往北追,终于赶上了大军。   周明看着这满满当当的粮食,再听赵全生说玉秀一早就派人出去买粮,算算日子,这不是她在京城最无助时,还在挂念自己?暖意,得意,让周世子喜气洋洋的出发去打北蛮了。   等他们赶到北地时,已经过了年。   玉栋带着大军守住了关口,周明一到,迫不及待地就带军出关挥刀杀敌。   据说,这一场仗,北蛮略感痛苦。   他们只是想跟往年一样,来抢点过冬度春的粮食而已,可永定的将帅们,怎么就这么疯狂呢?   尤其是那领军的成王世子周明,往年打仗看他面无表情,像冷面阎罗一样,很可怕。如今,他举刀杀人还笑得喜气洋洋,简直是以杀人为乐的狂魔啊。   原本的成化二十五年,如今的建明元年,成王世子带兵大败北蛮,直追北蛮三百里。   自那以后三年,北地再无战事。   而北蛮吓孩子,多了几句话。   “别哭了,别哭了,杀人魔来了!”   “还哭,还哭,杀人魔笑了!”   这两句话止哭效果之好,立竿见影。尤其是第二句话一说,哪怕是嚎啕大哭的婴儿,都会捂住嘴。   后来,北蛮议和的使者来京时,周明见到对方,礼节性地客气一笑,那使者竟然活生生晕过去了。   以致自认英俊潇洒的周世子,一直深感疑惑。   建明元年的这场仗,就像周明跟玉秀保证的那样,在开春三月时就结束了。   这一场仗,颜玉栋、武季方等人作战英勇,战功显著,跟着周明回京面圣接受封赏。   建明元年五月,春末夏初,玉秀带着玉梁来到京郊,跟着迎接得胜回朝的人群等候。   很快,远处旗帜鲜明的大军乌泱泱往京城而来。一马当先的,正是穿着黑色甲胄的周明。其后跟着颜玉栋、武季方等人。   玉梁等了好久,才等到大军散开回营,百姓们散去。他挤到周明等人面前,高兴地大叫,“周世子,哥!”   周明三个看到玉栋,都高兴地叫了一声“小四”,武季方也就是武大勇太久没见,高兴地跳下马,几步跑到玉梁跟前,一把举起他往天上抛,“小四,还认得我不?认得我不?”   玉梁被他吓了一跳,被抛起的瞬间,看到面目清秀有点娃娃脸的成年男子,体格健壮,声音洪亮,“武大哥,武大哥,快让我下来!”   武季方抛了他两下才放下,玉梁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周围,生怕遇上熟人。他已经十一岁了,平日里一身圆领长袍,迈着四方步,谁不知道他颜玉梁可是唐赫章关门弟子、京城中少年才子啊?   要是让人看到自己被人孩子一样抛举,颜面何在?   可惜,武季方虽然没有了大胡子,长得更健壮,看着长大了,却还是和当年一样鲁莽不看脸色,放下玉梁后,又高兴地一巴掌拍在玉梁脑袋上,“小四,你长高不少啊!”   玉梁只觉得自己被那一巴掌拍的,硬生生矮了一寸,抱怨地嘀咕了一句,“武大哥,疼!”又好奇地看了武季方一眼,他下巴明显有胡茬,应该是修整过了,“武大哥,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胡子了?现在怎么不留了?”   提到当年的那把络腮胡子,武季方咳了一声,微微低头不语了。   周明和玉栋走过来,看到远处的马车。   玉梁一看到他们的眼神,连忙说,“大姐也来了,哥,我们快回家。大姐说过几天,她要回老家一趟。”   颜玉秀说的老家,自然是明州府下的东屏村。   “现在都五月了,怎么要回老家去?”周明一听有点急了,他不在京,可天天书信吹着,成王夫妻已经准备好了下聘等事。现在,不应该快点让东屏村那边的颜庆江等人快点来京城吗?   “大姐已经写信让小叔和堂哥他们来京了,她说她回老家去,要在爹娘边上,给二姐……给二姐立个衣冠冢!”玉梁说到末了,声音低了下去。   一晃眼,玉淑掉下南山已经这么多年了。   刚掉下山时,颜家兄妹几个都不信玉淑死了,只是闷头寻找。   后来,玉秀死心了,相信玉淑死了,就一心要为玉淑报仇再给她立坟。   如今,王丹阳被烧死街头,静虚也被流放了,玉秀想,她得在自己成亲前,为玉淑安顿好。[.]   ☆、438章 玉淑归来   玉梁提起玉淑时,声音不自禁低了下去。   玉栋却是眉开眼笑了,“小四,你看那是谁?”   周明三人的身后,远远的一辆青布马车过来,马车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笑脸。   玉秀等在马车里,就听到玉梁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喊,“大姐!”   她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人刚下马车,玉梁已经扑过来,一把拖住她往那辆青布马车边指。   青布马车边,俏生生立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身粉色衣裙,布料不精致,但眉眼温婉。虽然长高了眉眼也长开了些,却赫然是玉淑的模样。   玉淑高兴地招手,也跟玉梁一样扑过来,叫着“大姐,小四”。   玉秀一时呆愣,嘴唇哆嗦着忘了如何说话,等到玉淑的手抓到了她胳膊,人扑到了她身上,她哆嗦着叫了一声“淑儿”,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她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就错失了玉淑的身影。   “大姐,大姐,我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玉淑脸上还是带笑,却也留下泪水。   “二姐,你怎么不回家?我们让人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都以为……以为你……”玉梁喜悦过后,有些伤心地问道。   玉淑刚想回话,玉栋走过来,“回家去说吧。”   三人这样又哭又笑,招惹了不少人的目光。玉秀看远处有人张望过来,连忙擦去自己的泪水,又帮玉淑和玉梁也擦了一下,拉了玉淑的手,“对,我们先回家再说!”拉着人的手却是再也没松开。   玉梁自认为已经长大了,刚才猝不及防地让大姐帮他抹泪,现在回过神来,赶紧又偷眼张望了周围,低声嘀咕,“大姐,跟你说了我已经是大人了!”   玉淑看玉梁从原来白白胖胖的小屁孩,变成了如今长衫粉靴的翩翩少年郎,听着玉梁嘀嘀咕咕地抱怨,忍不住又去捏了捏玉梁的脸。   两人只差两岁,男子个头窜得快,玉梁比玉淑都高了小半头。   玉淑要捏他,还得抬起头才行。   玉梁一偏头,却又停住没有躲开,任由玉淑的手捏到了自己脸上,又接着嘀咕,“二姐,你这样不庄重,你见哪家小娘子像你这样的?”   玉淑叫了一声“小古板”,跟着玉秀坐进马车里。   玉梁骑马跟在马车边,昂首挺胸,一副护花模样。   周明还得赶回宫中面圣,武季方在京城还没住处,一早玉栋已经与他说过,请他住颜府来。   玉淑的房间是现成就留着的,每天玉秀都要盯着人收拾,玉淑回到房里,看房中摆设,与她当年住过时一模一样,就好像,她从未离家似的。   玉秀回到府里,一叠声吩咐人收拾院子房间,玉淑那房间里一下又堆了不少东西,尤其是衣裳,冬季大毛衣裳、棉衣袄裙。   玉淑拿了一身换上,竟然还很合身,看那衣裳的针脚绣花,应该是玉秀的女红,心中感觉暖融融的。   宫嬷嬷带了丫鬟帮她梳理头发,她穿好一身银红镶红边的衣裙出来,玉秀看了一下,“这套还是去年帮你做的,没想到现在穿着还挺合身的。”   玉淑挽住了玉秀的胳膊,“姐,你怎么那么神,就知道我长这么高啊?”   玉秀摸了摸她的头发,嘴里说了一句“猜的”。其实,前世今生,她失去这妹妹后,每年都会想着玉淑若还在,会长多高长成什么样。如今看着,淑儿和她想象中相差无几。   一番收拾忙碌,一直到晚上,颜家兄弟姐妹四个,加上武季方,五个人一起用晚膳。   玉秀和玉梁自然是急着想知道玉淑的事。   原来,玉淑从南山掉下后,落进了河里,被一辆过路商船捞上来。   玉淑一直昏迷着,那商船的主人急着赶路,就将她托付给了沿途一户农家。   玉淑醒来后,那农家的夫妻两个却被一个拐子给说动了,十两银子将玉淑卖给了那拐子。玉淑跟拐子说送她回家,家里人不会追究,还会重金酬谢的。   可那拐子却觉得这是玉淑骗自己的托词,死活不信,带着玉淑一路北上。中间玉淑偷跑了几次,都被抓回来了。   幸好拐子觉得玉淑长的好看,不愿轻易卖了,一直到了北地才转手。   买了玉淑的那人,当时看玉淑才十来岁的年纪,养了两年,找人教了琴棋书画。他说北蛮贵族喜欢永定女子,打算出关将她卖给北蛮的贵族。   路过北地关口时,玉淑终于瞅准机会呼救,碰上在那边巡查的武季方,才算脱离了虎口。   接着,北蛮扣关,战事爆发。   武季方没找到合适的人将玉淑送回明州,索性就让玉淑先住在自己那边,等战事结束后再托人。   玉栋带领大军来驰援后,见到了玉淑,自然是欣喜若狂。   他想着要给玉秀和玉梁惊喜,就没让人送信回来。   玉秀听完这一连串的事,,看玉淑比起以前更沉静温婉的面容,一阵心疼。那所谓的教养,其实哪有淑儿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前世她在云水楼,学琴棋书画,一样没学好轻则没饭吃,重则挨打,都是常有的事。   她拍了拍淑儿的手,对武季方说,“武大哥,多亏你救了淑儿。”   武季方看着玉秀比以前更好看的面容,眼神却没有以前的痴迷,而是多了兄长看妹妹的疼爱,“应该的,应该的。我没找到人送她回来,淑儿在我那儿,吃苦了。”说着这句话,脸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曾经的年少爱恋,历经沙场生死和几载岁月之后,才知道,自己当年对玉秀的心意,不过是少年侠客梦的幻想而已。玉秀,没有他想的柔弱。而听说了玉秀的一连串事后,他觉得敬佩,却没有当初爱慕的勇气了。   想到玉栋跟他说起玉秀的种种,周世子在边上满脸心疼的神情,他觉得好笑,又为玉秀高兴。   玉淑低声说了一声“多亏大勇哥救了我”,也微微低下头。   玉秀看看两人的神情,疑问地看向玉栋。   ☆、439章 御前讨封   玉栋却压根没看出的疑问,只管乐呵呵笑着。   玉秀无语,指望他能看出淑儿和武大哥是不是有意,她还是信自己吧。   倒是玉梁,听了一连串的事后,话题一转,问武季方,“武大哥,你怎么不留胡子了?”   玉淑在边上扑哧一笑,“武大哥带我到街上买布做衣裳,那卖衣裳的掌柜以为他带小辈出来呢。”   武季方摸摸下巴,有些尴尬。   他如今好不容易不用贴胡子,能留出漂亮胡子了。可那次带淑儿出去买布,那有眼无珠的,竟然以为自己年纪大把,说自己是带着闺女上街,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回家一怒之下,就把胡子给修了。   玉梁忍不住哈哈大笑,武季方如今身材壮实,留着胡子看着就像三十来岁的大汉。可他剃了胡子,露出这张娃娃脸,却少了威严。   玉秀也忍不住莞尔一笑。   晚上歇息,玉秀和玉淑姐妹俩几年未见,一个下午的时光,那点时间带来的生疏感,早就烟消云散了。   姐妹俩亲密地挤在一张床上,说着姐妹间的私话。   玉秀想着武季方的事,推了推玉淑,“淑儿,你和武大哥……”   玉淑有些害羞,沉默半晌,才开口说,“姐,我觉得……武大哥,挺好的。他说……等这次封赏之后,就找你和哥提亲。”   “你们两个……还真是缘分。”玉秀感慨了一句,哀叹地说,“淑儿都要定亲了,真是舍不得啊!我可得好好帮你准备嫁妆!”   玉淑却没以前老实了,“姐,你还是准备你自己的吧,这一路上,我们都听周世子说了,回京就要娶你!”   “淑儿,你出门几年,学坏了!”玉秀恼羞成怒去挠她痒痒,玉淑笑着躲开,姐妹俩闹成一团。   第二天起来,两人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精神却很好。   明宗封赏的恩旨很快颁下,玉栋得了正三品封赏,武季方累积军功升为从三品。   他高兴地连夜让人送信回明州云昌镇,告诉家里自己想要娶玉淑的打算,让他爹快点来京帮他提亲。   颜家却是高兴了没多久,就开始忙乱起来,颜庆江和九娘很快到了京城,他们两人作为叔叔婶婶,要为玉秀的出嫁忙碌。颜锦鹏和韩氏也带了颜林颜慧到京城来。   颜家人一下多了,原本还算宽敞的宅院里住满了人,喜气洋洋地为玉秀的亲事准备。   周明正在家里忙活着自己娶亲的事,却被明宗召进宫中。   明宗李承允和谢惠灵看他那喜气四溢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谢惠灵忍不住开口,“子贤,你成亲日子选在八月,如今六月都不到,怎么就要告假了?”   原来周明接到封赏后的第二天,就上折子要告假。   为何告假?   因为他周世子要成亲娶媳妇,得忙着准备准备。   李承允是真没想通,有成王夫妻做主,下人跑腿,他这新郎官要忙活什么?   周明听了谢惠灵的话,却是义正言辞,“母亲说新房要装扮一下,我得看着人种花草、打家具!”   李承允直接呛咳了一声,这点事,要他这新郎官亲自看着?   “圣上,这新房是我们成婚后住的,花草家具都得合心意才是,自然要亲自看着才放心。”他自然不会说,拿着这个由头,他可以每天跑颜府,偷偷见见秀秀,问她院子里喜欢种什么花,家具喜欢打什么样式。   李承允无语。   周明却忽然想到一事,“圣上,说起来秀……不对,颜家捐了这么多银子做军粮,颜玉栋那军功是拼杀得来的。其他人的封赏呢?”   谢惠灵刚想开口,周明盯着他问,“谢公子,你要不是亏了玉栋,现在哪还能等秋试啊?”   因为今年本就是大比之年,谢惠灵虽然作为天子近臣时时入宫,但却没有授官。自然是想等着秋试中了进士,风风光光、名正言顺地走上仕途。   周明提醒他,他还欠着救命之恩呢,谢惠灵摸了摸鼻子,也躬身说道,“圣上,颜家兄妹四个一心为国,可为表率。”   李承允看两人瞪眼看着自己,尤其是周明那眼神,自己若不封赏颜玉秀,他还要提醒自己也欠了救命之恩吧?   “那赏些什么呢?”他拖长声音问。   “秀秀说,只要人勤快,就不会缺银钱。”周明马上说了一句。   “既然不缺银钱,那就不用……”李承允拖长声音说了一句。   “圣上,您登基后,众人都说您赏罚分明,那个还能大方!颜家这功劳,怎么也能封个诰命吧?”   他打定主意了,怎么也得为秀秀求个诰命封赏。国库里穷得连一粒米都扫不出来,他再磨也没法让李承允换秀秀银子,没银子,拿官位换嘛!   若是秀秀就这么吃亏了,他还怎么做人家夫君?   想到夫君两字,周明脸上又是一阵甜笑。   可惜,落在李承允和谢惠灵眼中,就怎么看怎么诡异了。   “颜大娘子进门就是世子妃了……”谢惠灵忍不住提醒。   “世子妃又不算什么品级,圣上又说国库里没钱,颜家拿了三百万两银子啊。”   “这么多银子,她得做多少盒胭脂水粉?至少要三四百万盒胭脂才能攒下这点银子。还有那车马行,送一次货,近得只收个百十来分钱,少说也要十来年才能攒回来!”周明张口历数了三百万两银子,玉秀得花多少精力才能赚回来,越说越是义愤填膺。   “她为了我……不对,是为了边疆安定,就差变卖家产流落街头了!一个弱女子,一心为国,难道不该封赏吗?”   周明一口气说完,李承允和谢惠灵赞叹地看着他。   不通庶务、只知打仗的成王世子,居然能知道车马行运货的利润了?还能说出这么一篇长篇大论?   “子贤,这些话,你想了多久?”李承允忍不住探问。   “从我带兵去北地那天起,就开始想了。”周明昂首说道。   李承允咳了一声,“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全,颜玉秀于国有功,应该封赏,恩,要封赏!”      ☆、440章 迎亲之喜   明宗李承允一口答应封赏,却没提封赏什么,就将周明给打发走了。   周明只觉得这趟进宫莫名其妙,自己那么忙,找自己进宫到底干什么?后来明白了,原来是北蛮使团要来了,明宗将这差事丢给他了。   他满心不愿,可是为了秀秀的封赏,只好忍痛离京去迎北蛮使团。   他不在京时,宫中谢太后和谢皇后召见了玉秀。   明宗登基后不久,文太后病故,谢皇后成了太后娘娘,一直卧病的谢家嫡女谢画楼,居然不药而治,明宗深以为异,钦天监又算出谢画楼是凤命。于是,明宗顺应天命,迎娶谢画楼为皇后。   民间都说谢画楼真是好命,一把年纪还能做皇后,毕竟她年纪已近二十了。   知情的都觉得明宗果然是有情有义又守信。   几天后,宫中传来圣旨,封颜玉秀为护国天女,俸同县主,另赐砚山一带八百亩良田做封邑。   而随着圣旨而来的,还有谢太后和谢皇后的添妆。   周明接了北蛮使团到京,听说这消息,高兴地连夜跑到颜家表功。可惜,连玉秀的声音都没听到。   他才一进大门,颜家小叔颜庆江就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当初在东屏村见到时还是客客气气的。如今,颜庆江那张俊秀的脸上,那神情全变,颇有我家有女初长成、来了一个坏小子的仇视感,瞪着他说,“你来干什么?”   九娘啼笑皆非地拉着他,客气地招呼,“周世子来了。”   玉栋、颜锦鹏等都围坐一堂,周明觉得自己若是提想见玉秀,会被他们给打出来的,吱吱呜呜了半天,“那个,我是想说,过几天我来下定。”   “你昨天就问过了。”颜庆江最不给面子。   “啊?问过下定的事啦?那我先回去准备了。”周明起身,灰溜溜地出门,到大门口碰到钱昌,拖过钱昌说,“你给我带话给你们大娘子,那封赏是我跟圣上提的啊!”   钱昌连连点头,边上钟有行愕然,昨日不是让他传话的吗?   内院的玉秀听说周明的这些事,啼笑皆非,韩氏、玉淑加上颜慧,都是嘲笑地看着她。   周世子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了迎亲。   迎亲的日子,是以媒人自居的明宗李承允让钦天监选的。   一大早,玉秀就在韩氏和九娘的帮忙下,起身梳洗打扮,谢太后派了宫中的女官来给玉秀做全福人。   玉梁将自己国子监的恩师夫人请来,帮忙打点事务。   他们这边还在梳洗,门外报说新郎官已经快上门了。   “这么快?吉时不是得辰时吗?”   “周世子说,他们到家大门口,刚好是到辰时,不会错。”敢情新郎官已经算好了,吉时一点都不浪费。   成王府这边,王爷和王妃就看着自家儿子满脸喜气、一早就打马去迎亲了。   他一身红衣锦袍,骑着黑色骏马,身后是花轿和锣鼓喧天。他将谢惠灵和武季方拉来做傧相,一脸放心。有谢惠灵在,要做什么拦门诗、催妆诗,他可不怕颜家有玉梁那个古灵精怪的京城神童。   至于武季方,他觉得好歹武季方是颜家兄弟的师兄,未来的妹夫,总得给点面子的。   好不容易花轿到了颜家大门,果然刚好是辰时,一叠声催促新娘上轿。   玉秀看到全福人拿起了红盖头,才有了嫁人的伤感。   前世她无福穿大红嫁衣,今生却是得了圆满。   玉栋和玉梁等在房门口,照例要兄弟背新娘送上花轿。   玉秀盖上盖头,走到房门口,玉栋蹲身背起妹妹,慢慢往大门外走去。   玉梁跟在边上,一路嘀咕,“大姐,你到了成王府,可还是要经常回家啊。”   “大姐,周世子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回来告诉我们。”   “我和哥商量过了,家里要给大姐留着这屋子,还有二姐也是。你们什么时候想回家来住,就什么时候回来……”   玉栋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喝了一声“闭嘴,乱七八糟说的什么”,哪有送嫁的时候说回娘家来住的事?   玉梁委屈地闭嘴了,闷声不响跟在边上。   玉秀看不到他神情,却能猜到一定是嘴角下垂的,她轻声嘱咐,“哥,小四,以后有什么事,你们还是要告诉我。还有,家里的事,这几年淑儿还能料理着,哥得快点娶个嫂子进门,不然家里没个女人管家,也不像话。小四,你现在年纪小,可得好好读书。上次你说要出门游历,回头我跟你姐夫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派些可靠的人跟着……”   “人还没出大门呢,就说上姐夫了。”玉梁更加不满的嘀咕。   玉秀才发现自己竟然说顺嘴了,幸好红盖头盖着,看不到她羞红了脸,恼羞成怒之下,她也无心再嘱咐什么,抬头就给了玉梁一下。   玉梁被拍了一下,倒是嘻嘻笑了,“大姐,回头你也要这么打姐夫,给他做规矩啊!”   玉栋无奈地快走几步,生怕玉梁的话被人听见。   从玉秀的房间到大门,以玉栋的脚力,也就两炷香的事儿。这次玉栋却是走得缓慢,一步一步踩得结实,跨出大门,秀秀就不再是颜家女,而是周家妇了。他只觉得大妹妹还很小,才十五岁,却要嫁人了。   沿路有喜乐、有家里人远远的跟从护送。   玉栋走得再慢,也是到了大门口。   “新娘子出来啦!快,快!奏乐!”门口的喜婆大声吆喝。   颜家兄弟两个一直将玉秀送到了花轿边,喜婆掀起花轿轿帘,玉栋却没有马上放下,绷着脸看着周明。   周明看大舅子小舅子那脸色,将脸上的喜气收了两分,一脸郑重地点头。   男人之间的承诺,就此达成。   “秀秀,要上花轿了。”玉栋说了一句,声音莫名地哽咽了。   玉秀坐进花轿,轿帘放下,玉梁仰头看着周明,“姐夫,你要好好照顾我大姐!”   周明再次点了点头。   喜婆一叠声喊“起轿”,颜家大门内,众人看着花轿在鼓乐喧天中抬起离去,留下一路的炮仗声。   ☆、441章 懊恼不已   周明骑马前行,身后跟着的轿夫和鼓乐们,却是叫苦不迭。   周世子一想到要快点带新娘子回府,就忍不住在马屁股上抽一鞭,恨不得马上飞回府里。   跑了几步,又想到轿子跑快了颠得难受,又赶紧勒马缓行。   轿夫们一下小跑几步,一下又要停步慢走,喜婆也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玉秀坐在轿子里,一下快一下慢,忍不住“嗯”了一声,宫嬷嬷就跟在轿边,有些无奈地说,“娘子稍忍忍,奴婢让人去提醒世子爷一声。”   好不容易花轿进了成王府,玉秀只觉胸口翻江倒海,若再颠几下真要吐了。走下轿子,吐出一口气,就听到外面鞭炮声更响了。然后,一根红绸递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她捏住红绸这头,另一头微微用力往前行走,她被拉着往里走。   跨过火盆拜了天地,周明傻傻地牵着新娘进了新房。   看着玉秀端庄而坐,入眼满是红色,他拿着挑红盖头的称杆子,就呆站在新娘子面前不动了。   喜婆实在受不了,这站得也太久了,“世子爷,快帮新娘子挑盖头啊!”   周明才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边上等着看新娘子的女眷们,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周明挑起盖头,盖头下一张精致如画的脸,带着三分喜气三分羞涩还有四分柔情。玉秀微微抬眸,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连忙又低下头来。   周明被那一眼看得只觉脚都软了,一下就坐到新娘边上,喜婆开始撒帐,说着各种吉祥话。   “世子爷,王爷命您到前面敬酒!”门外,传来洛安的声音。   原来成王周定康在前厅,左等右等没等到儿子来,只好派人来唤了。   “我去去就回来!”周明低声说了一句,才恋恋不舍地跟着洛安到前厅去。   新房里人都散去,喜婆拿了赏钱也退下了,宫嬷嬷犹豫半晌,跟玉秀说,“娘子,这是……这是二夫人要给您的……”   玉秀拿过看了一眼,脸色更加涨红了。   宫嬷嬷递过来的,居然是一本春宫。   原本,洞房之事,应该是女儿出嫁前夜,由母亲来细细说明的。   可玉秀父母双亡,韩氏这嫂子抹不开脸来说,九娘做为婶娘,心里倒是想着。可她一想到自己出身青楼,又怕说这些不庄重。最后,她只好将搜罗到的据说是永定嫁女都要压箱底的春宫,塞给了宫嬷嬷。   宫嬷嬷看玉秀那含羞的样子,“娘子不要羞,这些事……总是要懂的。”   玉秀匆匆扫了一眼,前世,她看过更露骨的图,那时只觉得屈辱。如今,却只是羞意难当,“嬷嬷,我……我看过了。”她低声说了一句。   宫嬷嬷听她说看过了,又看她羞得脸上都要滴出血来,只好放到一边,想起玉秀应该饥饿了,又伺候玉秀换了大红家居衣裳,拿了饭菜让她吃了些。   玉秀吃了没几口,院门外就听到“世子爷”的喊声,原来周明敬了几杯酒,就跑回来了。   他一走进门,看到玉秀穿了一身宽松的大红宽袖衣裙,微微露出一抹酥胸。   如今天气有些炎热,周明只觉得浑身热得要冒火。   玉秀看到他,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   “你吃,多吃些!”周明却是赶紧将筷子塞回她手里,想着肯定是自己在她不好意思吃了,“我先去梳洗一下,你再吃点。”他说着冲到后面去洗漱了。   玉秀哪里还有心思再吃,匆匆再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走到喜床边。   周明这次倒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连头发都有些半干了。显然是怕自己进来太快,玉秀不好意思多吃,就在后面耽搁着。   进门看到玉秀站在喜床边,一副进退不定的样子,忍不住走到边上抱住了玉秀肩膀,“秀秀!”   他低头说话,吐出的热气就喷到玉秀耳边,那热气里还有浓浓的酒气。   玉秀只觉得自己被熏得有些发晕。   周明却将玉秀放到喜床上,将那白帕子抽出,放到一边,“那个……你别怕,我打听过,你才十五岁,还小……”   玉秀抬眼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人家说,这种事,女人大些才不痛。我们……我们到明年再圆房,也是一样!”周明看玉秀愕然的样子,连忙低声解释。   “那……那……”玉秀没想到周明打着这主意,看着那白帕子,怎么也问不出这帕子怎么办的话。   周明却是不在乎地说,“等会儿随便弄点什么血上去就好了。”   玉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周明明明浑身发热僵硬了,却还是硬忍着要她快点躺下歇息。   她忍着羞意,拉住了周明的袖子,“我们乡下……人家……人家十四岁都……都成亲了。”   “那不一样!”周明却是断然说道,“我们晚点好,你还没到生日呢……”   两人拉扯之间,咚的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低头一看,原来是宫嬷嬷刚才将春宫图放喜床边,被碰落地上。   周明看了一眼,瞪眼说,“谁给你看这个?”声音里还带了一分怒气。   玉秀低声说,“这……这是陪嫁。”   看周明还僵硬地站着,玉秀咬咬牙,指着一张图,“这妖精打架的,就是……就是洞房吗?”   她声音清纯如水,可脸上羞意满布,眼神媚眼如丝,周明只觉哄的一声,再也顾不得地抱住她躺到喜床上。   玉秀略略施点前世的云湘君的媚态,周明原来打算的什么等到她十六七再圆房之类的打算,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抱住周明,只觉得再无所求了。十五岁年纪是还小,但她想要早点生儿育女,将前世没有经历过的事,都快点补上。   这一夜缠绵,在玉秀有意无意的撩拨下,周明只觉得自己又在沙场冲锋陷阵了,一样的热血奔腾,一样的勇往直前。   第二日起来,看到染血的白帕,再看到玉秀身上的青痕,他忍不住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怎么定力就这么差呢!   玉秀还未反应过来,他巴掌就打上自己脸了,打得还挺重,脸上留下了一片红痕。   “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原本打算晚些的,要是你现在就怀上孩子,那可怎么办?”周明懊恼不已。   ☆、442章 岁月静好   周明大喇喇问有了孩子怎么办,玉秀含羞嗔了一眼,低声问,“你说怎么办?”   周明却真满脸严肃地想了片刻,“要不我去找太医问问,有没有让女子暂时别怀胎的药?”   玉秀听他这主意,气得瞪圆了眼睛,“我喜欢孩子。”   周明愣了一下,待明白这意思,却是一把抱住了玉秀,半天没说话。   等两人收拾好了,去前厅认清,向成王夫妇请安。   一路上,不时有丫鬟婆子愕然看着周明,又连忙低头行礼,离去时还敬畏地偷看了玉秀一眼。   刚才在房里光线昏暗,走到房外玉秀略微落后周明半步,跟在他身后前行。看到这些人神态,她微觉有异,忍不住拉了拉周明的衣袖。   周明转头,“快到了,可是走累了?”   此时天光大亮,玉秀看着周明那张脸,左边脸颊竟然微微肿起一些,赫然是指印!   她呀了一声,想起昨夜他打了自己一巴掌,这——这也打得太狠了吧?再想到刚才那些仆妇的眼神,难道别人以为是自己打的?   周明看她一直盯着自己脸上看,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凑近了说,“快走吧,父亲母亲还等着呢。等请好安回房里,我让你好好看。”   周世子耍帅,玉秀指了指他的脸,“你快自己照照吧。”说着拿了自己的靶镜递过去。   周明接过一看,也看到脸上的五指印了,“哎呀你打得太狠了!”   玉秀看有仆妇经过,忍不住从袖子底下掐了周明一把,让他胡说八道!   两人到前厅请安,厅里人也和那些仆妇一样,愕然看着周明的脸。   周明摸了摸脸,咳了一声,“昨夜房里蚊子多了些。”   如今是初夏,蚊子倒是有的,可打蚊子能将脸打肿了,这蚊子,委实太大了些。   玉秀只跟在边上,害羞地低头。   周家大部分都在祖宅,在京的人口简单,此时除了成王夫妻,也只有几个族叔在厅中。   周定康咳了一声,“昨夜蚊子,是不少。好了,快请安吧。”   周明连忙带着玉秀认亲,先给成王夫妇下跪敬茶,又给几个族叔请安后,他带了玉秀就回房了。   何氏等众人散了后,想到刚才周明肿起的脸,有些不满地问周定康,“你怎么不问个清楚?难道是秀秀她打的?”一想到媳妇竟然敢打儿子,她心里有些不满。   周定康看何氏有些怒气的样子,笑了起来,“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你是想太多了,你看子贤脸上那指印,那么粗,明摆着不是他媳妇打的。再说,就算是他媳妇打的,他自己乐意,我们还能管得到他们夫妻院子里的事?”   何氏知道是这个道理,可要不是玉秀打的,难道是玉秀逼子贤打自己?“就算不是秀秀打的,子贤居然自己打自己?那也肯定是她逼的,这也太厉害了些。”   成王想了想,“她若不厉害,颜家也走不到今日,王丹阳不会死,文家——也不会倒了。”   何氏一噎,不知该接什么话了。   成王说了这几句,却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他这两年待在京城,查了府中收支后,实在有些无语。原来他和周明这两年,都是靠着王妃的嫁妆养活啊?   虽说他觉得作为成王,不用太通庶务。可这王府穷得叮当响,总不是件有面子的事。   “人都说玉秀是做生意的好手。我想着,不如过几日待她熟悉后,就把家里的生意交给她吧?北地不能离人,我过些日子就回北地去,有子贤夫妻俩在京,你与我一同去北地吧?”   前几年他带着儿子在北地军营,何氏独自在京,夫妻俩聚少离多。   何氏听说要让玉秀管家,刚想开口,听到后面,却又不反对了。   成王独自在北地,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她为了大度,只好安排了两个妾室。可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跟在夫婿身边呢?   子贤夫妻俩留在京城,她倒可以跟着成王出入了。   “可是,王爷您的身子……”   “养了这两年,也好多了。趁着我这老骨头还没下不了床,还能再去北地待几年。子贤在京时间太少,留在京里,与其他人多走动走动,也好在京中攒点人脉。”成王说了自己的想法。   官场,其实也讲究个人情面子。   周明在军中有人脉有威信,可在朝中,却还是单薄了些。   圣上是他表哥,又算是患难之情,对周明总会多看顾几分。可朝中其他人,也得认识一二。   “再说,让他们两个在京,也许过个两年,我们就能抱孙子了。”周定康又接了一句。   这话是说到何氏心坎里了,周明都二十多岁了,其他人家的儿子,这年纪孙子都几个了,周明才刚成亲。   “妾身,听王爷的。”何氏应了一声。   “那就等他们回门后吧,我这就写折子,请圣上恩准让子贤留京,我们夫妻俩去北地。”   过了三日,成王夫妻俩叫了府中众人吩咐,今后府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世子妃打理。   一时之间,成王府里,喜气洋洋。   自从洛安跟人说,颜家的管家都穿着皮毛大氅,成王府上下只觉大好日子就在眼前。   玉秀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让自己管家,有些犹豫。   周明却是不满地说,“父亲肯定是知道府里穷了,想把这烂摊子交给你呢。”   “哪有你这么说父亲的。”玉秀说了他一句。   昨日成王说了颜庆山的事,玉秀才知道原来两家还有这缘分,她爹真的参军入伍过,还救了老成王和周定康。   周明被玉秀说了一句,不敢再嘀咕了。   玉秀桌上堆了一叠账册,玉秀既然管事了,自然要好好梳理梳理,看他不开口了,就拿起账册开始看起来。   周明歪靠在长榻上,看玉秀一身轻纱,一手拿了笔勾勾画画,一手压在账册上,那手如白玉一样细致,在纸上放着,好像就能发光一样。   窗外微风习习,房中只有翻纸的沙沙声,原来所谓岁月静好,就是如此。   ☆、完本啦,欢呼一下   写到今日,终于写完《名门妾室》了。可能有书友觉得结尾到这里太简单了,好歹也该有几个小包子等等嘛。   我受童话荼毒太深,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结婚后,总是一句“从此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着”,然后,就结束了。所以,不自觉的,我总是会止步于男女主两人婚后。   感谢所有陪我走到此章的书友们,大家跟我讨论剧情,讨论故事,给我投票、订阅和建议。   有了你们,才有我的坚持。   粉丝里有以前的老朋友,keppra的默默支持,晓洲和乐雨的打赏,总是让我又高兴又惭愧。高兴于有人的支持,惭愧于自己的水平有限。   和其他作者讨论时,我曾说过自己运气很好,遇到的书友们都是天使。   楚芸哟总能慧眼如炬发现我文中的错误,白熊芳总是温和包容地订阅,不懂变通、郭郭书虫、庭院桂花开的留言,心ぁ飞、衣架衣架、大猫……等书友们每天的推票   有时,我看着粉丝榜上一个个ID,幻想你们的样子。   有时发出一章后,我就会想,这章谁会是第一个订阅呢?   就在这样的期盼想象里,日子过得飞快。   这故事里,还有一些没交待但大家肯定能想象的,比如玉梁会不会中进士,比如颜府的未来……   本书主体到此完结了,但我没写终章两字,因为等我酝酿一下,还想再续两章,还有答应书友写的番外。   这是我的第三本书了,本书我自己对开始三卷比较满意,后面的不行。   一方面因为改了大纲,比如我原来预想里,李承允会黑化,谢惠灵会为了报恩而死,但后来我还是喜欢光明的一面,所以这两人的戏份也就删了很多。   另一方面是因为7月后工作和生活事情不断,尤其是9月旅游浪了一把后,一堆事情集中到一起,让我抽不出时间再来从头梳理思路,我笔力又不行,也没有其他作者那样故事脑洞的能力,一边写一边改真是要了老命。   本来说要挑战挑战感情互动,可是我不敢啊,很多作者都说章节被封了   比如迎亲莫名就发不出来,一个洞房,我绞尽脑汁写了一堆,后来删了一万多字,删得我想哭:(   原本说好的百万字,也就只剩下这点了,我还是保留最纯的记录吧。   好了,啰嗦了一堆,要说的无非就是我的第三本书完本啦~~谢谢大家的支持,等我鼓起勇气写第四本时,期待还能见到大家。   ☆、443章 传言不虚   一年后的京城,热闹更胜往昔。   颜府门前,玉秀坐了马车要回家看看,玉栋刚好今日休沐,听说大妹妹回来,赶紧到大门口接人。   玉秀下了马车,玉栋伸手小心扶住她。   正在这时,一个清悦的声音尖锐地响起:“颜玉栋,你竟然娶妻了!”   颜府门外的角落里,冲出一个浑身有些脏污、一身绸缎衣裳看着像破布一样的人,那头发髻有些散乱,脸上还有黑乎乎的不知什么东西,乍一看都看不出男女,听那声音却应该是个年轻小娘子。   那人冲到玉栋兄妹面前,看一眼姿容过人的玉秀,盯着玉栋哭叫,“你——你怎么能娶妻了!”说着居然就哭了出来,两行眼泪在脸上滑落,“你娶妻了,我……呜呜呜……我可怎么办?”   玉秀诧异地看着这一幕,又转头看向哥哥,她哥哥居然能招惹这种风流债了?这是哪里的小娘子啊?   玉栋被大妹妹诧异地看着,再看看那黑乎乎的人,“那个……你……你是谁啊?”   那小娘子听到这话,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几把,“你竟然忘记我了?”   可惜,她忘了自己那手也是黑乎乎的,这么一抹,没露出真容,倒是将自己的真容给隐得更深了。   玉秀看边上有人探头,想着在大门口不太好看,笑着说,“这位……这位小娘子,我是他妹妹,要不我们先进屋说话?”又提高了声音说道,“无论您和我哥哥是否相识,我们颜家从没慢待客人的理儿。客人来家里,总得进门喝杯茶才是。”   那人听她说自己是玉栋的妹妹,讶异地想说什么,边上宫嬷嬷已经很有眼色地走到她边上,“小娘子,看您这样,必定好几天没歇息了,奴婢带您先去换件衣裳吃点东西吧?”   宫嬷嬷话音刚落,那小娘子肚子很应景地咕噜咕噜响了两声。她不好意思地低头,跟着宫嬷嬷往门里走。   大门内玉淑早听到外面的事,看人带进来,连忙吩咐人带她下去换衣吃饭。   客厅里,两个妹妹一副审视的样子,“哥,你到底哪里招惹的小娘子啊?”   玉栋急得直摆手,“我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啊,真不知道!”   “不知道人家为什么就冲到我们家大门口?还说什么‘你竟然娶妻’了?哥,是不是你哪次打仗在外面跟人有牵扯了?”玉秀却是不依不饶。   玉栋只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天地良心,他认识的女子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行军打仗看到的都是男人,哪里来的小娘子啊?   “哥,你别急,好好想想,是不是见过?”玉淑看哥急出一额头的汗,柔声提醒,又问玉秀,“姐,会不会是想来讹钱的?”   玉秀嫁出门,家里如今是玉淑管家,她遇到过几次有人上铺子讹钱的事,自然也有了这种猜想。   玉秀摇头,“不会,这小娘子出身看着极好……”   出身极好能成这乞丐样?玉栋和玉淑一脸疑问地看过来。   玉秀笑了起来,“也许人家有苦衷呢。刚才她站的姿态、走的步子,看着都是礼仪娴熟的,我想着必定是从小就学规矩的。等会我们问问吧,就算是来讹钱,大不了给点钱打发了也就是了。”   三人在厅里耐心等了会儿,宫嬷嬷带着焕然一新的小娘子进门。   梳洗好后,这小娘子长得小巧可人,透着股灵动,而微垂的眼帘、挺直的背,让人一看就觉得这小娘子是惯于发号施令的。   玉栋一看到这梳洗干净的人,愕然叫道,“你怎么在这儿!”   那小娘子听玉秀自报家门说是玉栋的妹妹后,已经镇定了,看到玉栋这失态的样子,她有礼地微微点头致意,“我回来了。”又转头看向玉秀和玉淑,“你们就是颜大郎的两个妹妹吧?久仰两位妹妹大名!”   玉淑只觉回不过神,玉秀打量了几眼,自己应该没见过她。   她快步走到玉秀面前,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玉秀的手,“你长得真是好看,难怪人家都说天女是天下第一美人儿呢!也难怪周世子对你一往情深的。我跟你说哦,当初周世子为了你,可是冒死拒婚呢,这些事,你知道吗?不知道啊?那我告诉你啊,当时……”   这小娘子一点不畏生,拉着玉秀的手摇着一副要畅谈的样子,客厅门外却冲过一个人影,周世子人没到,声先至,“你小心些,摇什么摇?”   他也没看清眼前是谁,一把先将人隔开,自己小心扶住玉秀,“秀秀,你怎么样?想不想吐?要不要吃青梅?头晕不晕?……”嘴里一叠声问着,一只手小心扶住玉秀肩膀,另一只手护在她腹前,让她快点坐下。   玉秀好笑地连忙摇头,“没事,我没事。”又歉然地对那小娘子笑了笑。   那小娘子看着这一幕,“周明,你竟然敢推我!”又转头对玉栋叫道,“颜玉栋,本郡主大驾光临你家,这就是你家的待客之道?”   周明听到“本郡主”三个字,看玉秀坐下后,才找到余暇转头看了她一眼,“前几日福王修书进京,求圣上帮忙寻找逃家的安平郡主,你难道是安平郡主?”   玉秀和玉淑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就是安平郡主!听周明说是逃家,堂堂郡主,竟然离家出走吗?   安平郡主被周明点明逃家之举,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玉栋一眼,“颜玉栋,你为何不来找我?”   玉栋只觉莫名,“郡主,当初我没答应啊,您是王爷的女儿,我只是个军里的粗人,我们……那个……我们不相配,我不敢高攀!”   “我就是看上你了!”安平郡主却是抬高下巴,一脸傲然。   厅中众人都不知道,玉栋和安平郡主居然是相识的,看这样子,不仅相识,还很有交往?   玉秀也听过这位郡主的大名,深受福王夫妻宠爱,视规矩礼教如无物,看现在这样子,果然是传言不虚。   ☆、444章(番外) 娶妻顾虑   原来当初玉栋为了给唐赫章唐家求情,被投入天牢。   安平郡主一直觉得好奇,人人自危惜命,这人居然还敢往圣上的怒火上撞?   后来听说,周明就是为了这人的妹妹,御前拒了自己的亲事,心里不由更加好奇。   玉栋被放出天牢时,安平郡主特意守到天牢前去看,就看到一个沉稳的少年稳步走出天牢,脸上没有惯常人逃出生天的喜悦,也没有怨天尤人的哀气,荣辱不惊的样子。   她忍不住好奇问他后悔吗?   颜玉栋竟然说“义之所在,有何可悔的”,这样迂腐凛然的傻子,真的很少了。   好奇之下,安平想多跟他说话,玉栋回了军营,她经常女扮男装跑军营外去偶遇,时而聊上几句。   安平郡主虽然贵为郡主,但在南方时,因为王爷和王妃宠爱,她时常出府游玩,在王府田庄待过,也带着人进山打过猎,并非不知世事的天之骄女。   她跟着福王进京,被困在京城,心里的惶然无措无法言表,和玉栋闲聊时,纠缠玉栋说他的往事。听着颜家兄妹几年遭遇,自己和他们一比,在京只是少点自由而已。   聊得多了,她对颜玉栋好感日增,玉栋要去北地时,她曾让玉栋回京就来找自己提亲。   可玉栋想着,自己一个四品游击将军,安平郡主却是皇室宗女,自己去提亲,实在高攀了。而且京中传言福王对爱女视如掌上明珠,安平郡主又是刁蛮脾气,都说长嫂如母,若是娶回家来,她对淑儿和小四不好怎么办?   所以,玉栋不曾答应。   后来,武帝打发福王回封地,安平郡主也跟着回去了。在南方左等右等,一年多都不见颜玉栋来找自己,福王和王妃眼看着安平郡主已经十七了,耽搁不起,要为她定亲。她就偷偷跑出家门,又来京城找玉栋了。   玉秀看看玉栋,再看看安平郡主的样子,倒是有些为难,这种事可怎么办才好?   周明见不得娇妻皱眉,看玉秀眉头微拢,他咳了一声,“安平郡主,圣上知道您到京了,正要召见您。这样吧,我先派人送您进宫,您先去给圣上和太后娘娘请安吧?”   玉秀看他打发得理所当然,想着也是得先让安平郡主去见见圣上和太后,若是福王以为哥哥拐骗他女儿可怎么办?   安平郡主不想走,但周明夫妻说的是正理,她点头答应,走到门口,又转身跟玉栋说,“颜玉栋,我这一年在家里,学会洗衣做饭了。我还跟着家里的管事学了管家、生意……除了……就是绣花缝补做衣服鞋袜,我还没学好。”她说着咬了咬唇,“你妹妹会的,我都会学的。你曾说穷人孩子早当家,我……我虽然不知穷是什么样的,但是,我……我……”   她“我”了半天,眼眶一红,转身就走。   玉栋看她人影消失,有些怅然若失地看着厅门,片刻后才回神。一转头看玉秀和玉淑看着自己,他期期艾艾地解释,“她一个女子,从南方到京城,一定吃了很多苦。那个……秀秀,你照顾好她啊。”   玉秀看他那样子,分明有些情意的,看了周明一眼。周明会意,找了个事儿出去。   厅里就兄妹三个,玉秀问玉栋,“哥,安平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玉栋一愣,“她……我也不知道,和戏文里的郡主不太一样。”   “那你打算给我们找个什么样的嫂子啊?”玉秀追问道。   “这……”玉栋一下脸红了,不好意思地忸怩半天,才说,“总得对你们好的。”   “哥,你娶嫂子,又不是为我们娶的,还是得你自己喜欢啊。”玉秀哭笑不得地说。   “哥,姐说得对,你娶个自己喜欢的,我们都会喜欢的。”玉淑也附和。   “哥,我和淑儿还有小四,都不是小时候了。只要嫂子通情达理,我们肯定能处好的。你娶个自己喜欢的,也能管家理事的嫂子,我们也好放心。”   玉秀说到管家理事,想起安平郡主刚才含羞带怯又倔强地说“你妹妹会的,我都会学的”。都是女子,她自然明白,能让女子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极喜欢了。   玉栋点点头,“我知道了。”   玉秀微微垂眸,抬起头叹了口气,“安平郡主这样进宫,也许要被罚了。”   “福王爷不是很宠女儿吗?”玉栋着急地问。   “我听说福王爷为郡主挑了个很好的郎君,这节骨眼上安平郡主逃家,只怕这夫婿是没了。她年纪又大了……”   “她才十七岁!”   “呵呵,哥,你怎么知道她几岁啊?”玉淑有些好笑。   玉栋一下又噎住,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玉秀一笑,分明也是有几分意思的,只是就因为安平郡主的身份吧?   她回来本来是打算看看淑儿的嫁妆的,淑儿十四了,武家觉得武季方年纪不小,想要尽快娶过门。如今在京城已经买好一进宅院,等着给武季方娶妻用了。   家里玉栋没管过家事,小四又不在家。玉梁去年没和师兄谢惠灵同科下场,而是跟着先生出门游历了,打算后年十四时再下场考一科,如今没在家。   玉秀怕玉淑的嫁妆有缺少的,只好时时回娘家来看看,若是哥尽快娶个好嫂子进门,家里的事倒是让人放心了。   玉秀心里转着念头,一时也没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碰上这事,加上周明觉得她怀里两月身孕,不放心她多待,她明白了玉栋的心思,倒是要回去好好问问安平郡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445章(番外)真心有几分   玉秀想要见安平郡主,安平郡主也想要见她。   第二日,安平郡主告了太后娘娘,带人离宫来到成王府,拜见玉秀这位世子妃。   玉秀听人说郡主车驾到了大门,连忙出来迎接,在二门处遇上了。   此时的安平郡主换了一身宫装,身后跟了四个宫人,端的仪态万千。   她一见到玉秀,快步走近拉了玉秀的手,“秀秀,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啦。”   她倒是毫不掩饰想与玉秀交好的心思,招呼了一句后,她转身对四个宫人说,“我要与世子妃多说说话,你们退下吧。”   一亲切一端肃,倒是转换自如。   看宫人下去后,玉秀请安平到花厅小坐,安平郡主亲昵地坐到她旁边。   玉秀从没与这郡主打过交道,算上昨日,也才见到第二次。这位郡主或许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远离京城宫廷,有些真性情。   只是,她喜欢哥哥是真心的吗?   玉秀心中沉吟,嘴里与安平郡主说着闲话,从南方的染布说到北方的毛皮,从东边的特产说到西边的香料。   安平郡主很健谈,懂得也不少。   玉秀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家里铺子生意等,底下南来北往的管事们会将各地东西带回来,见得多听得多,她也就知道了。   “没想到郡主知道这么多。”她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其实我原先也不懂,都是去年回南边后看书、叫人说古,一点点记下来的。”安平郡主倒是坦率,“别看我说的热闹,其实很多我都没亲眼见过呢。”   “郡主真是聪慧。”玉秀听她提起话头,不知如何接才好。   “秀秀,你别为难。我知道你心里猜什么,其实,我对颜玉栋……”安平郡主想了片刻,“秀秀,你为何嫁给周明?”   “当初周明拒婚,我知道京城很多人背地里笑话我。后来我听说他与你定亲,大家说起天女如何如何美,很想见你一见,可你很少出门,一直没遇上。我就想,那我就见见你的家人。颜玉栋从天牢放出来时,我是去看热闹的。”   安平郡主一股脑说起来,“那时,在天牢外,他走出大门,居然一点也没害怕的样子,也不脏……”   玉秀心中一阵无语,她花了真金白银给天牢里的狱卒,人家当然要让哥哥梳洗一下再出门,当然不脏了。   “他脸上的样子……就像……就像我父亲说的,他心如赤子,所以,一点不脏,很镇静。你知道我嫁妆的事吧?”   “郡主很有福气,王爷和王妃很疼爱你,才会准备了那么多嫁妆……”   安平郡主摆摆手,“想娶我的,要么是看中我的嫁妆,要么是看中我是郡主。说起来,还是你福气好。成王府的门第,周世子娶你,肯定是因为看上你了。”   这话若是让洛安听到,必定吐槽:我家王爷还看上世子妃的嫁妆呢。   玉秀听安平郡主这一堆话,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情郎!郡主这是想找个看上自己人的吧?   “颜玉栋这人有些古板,总是说什么义啊理啊,可跟他待一起,觉得很踏实。秀秀,我喜欢颜玉栋,或许没周世子喜欢你那么多。”   周明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知情的有说他不够大丈夫的,有说他有情有义的,但是,唯一不变的,就是都说颜家颜玉秀好福气,能让成王世子为她折腰。   “其实,我做颜家的媳妇,身份上够了,做事上我也可以,你说对不?”安平郡主倒是不谦虚。   “郡主,恕我无礼,您上京,福王爷是知道的吧?”玉秀沉吟片刻,没有接她的话,抬眼坦率地看着她,直接问道。   安平郡主没想到她忽然问起这个,有些犹豫。   玉秀却是缓缓笑了,“京中人都说郡主骄纵刁蛮,其实,他们压根不知道,郡主其实很聪明。”从安平郡主进府,玉秀一直都是温和少言的样子,脸上带着一丝浅笑,看着就很温婉。可她这笑容露出,却让安平郡主感到几分压迫之意。   原来,刚才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只是表象吗?   安平郡主忽然觉得自己错了,周明会喜欢颜玉秀,或许并不仅仅是她的无双容颜?   玉秀看安平郡主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也不等她说话,又缓缓说道,“郡主曾听我哥哥提起我们兄妹的过往,必定知道,我们能走到今日,很不容易。我哥和小四能有今日,是机缘,也是他们的努力。”   她微微挑眉,带出几分凌厉之色,“我当年曾经发誓,一定会护着家人,不让任何人算计他们害他们!”   “我对颜玉栋,没有算计!”   “郡主您没有,可福王爷却有!”玉秀收了笑意,那抹威势更盛,隐隐倒有几分周明面对大军训话的气势,“福王爷的算计,我不相信郡主全然不知!”   “我……我没有,我是真心喜欢颜玉栋的!”安平郡主眼里浮上水气,喃喃说道,“我是真心喜欢他的,他是个好人!他为人正直、爽朗……”   “我哥还没什么心机!”玉秀看着她的泪眼,却毫不动容,“我哥为人坦率、待人至诚,您也说他心如赤子。我哥会打仗,但是下了战场,他只是个简单无求的人。”   “我……”安平郡主咬住下唇,留下了几个齿痕,“我不知道我父亲是不是知道……他……他应该猜到我是上京城来了。”   “福王爷用心良苦,郡主偷偷离家上京城来,福王爷让人进京给圣上送信,这中间,郡主就一点也不知情?”   “福王爷的心思,我能猜到几分。可郡主的心思,我却不知道。郡主说对我哥是真心,我不知道,郡主的真心,到底有几分?”   “若郡主愿意坦诚相告,我愿意听。我哥对郡主,的确有几分好感。但是,若我觉得此事于他不利。哪怕以后他会怨我恨我,我也必定会阻了这件事。更何况,我哥就算对郡主有几分好感,我是他嫡亲妹妹,他以后,也未必就会怪我。”   ☆、446章(番外)玉秀的忧心   ,玉秀一下变得如此犀利,毫不留情面。   安平郡主猝不及防之下,粉面涨红,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口说,“我……我是真心真意的。刚才所说的,没有骗你。他待人至诚、心思单纯,对人好就全心全意的好,有点迂腐有点傻,可是,跟他在一起,很踏实。”   “我父亲……也许,他知道我上京是为了问问颜玉栋,问他是否愿意娶我。他的心思……我不管他的心思,我是真心的。”   “就算我父亲有什么心思,必定不会害人的。再说,我父亲能有什么心思?无非是日夜不安,想让福王府存续而已。”   安平郡主抬眸,坦率地看着玉秀,“父亲只是怕圣上想到当初夺嫡之事,心中怪罪。福王府没有非分之想,父亲知道我的心思,也是想成全我的。秀秀,若福王府有非分之念,我……我必定是会阻止的!我几个兄长都是庶出,才能碌碌,最大的心思,无非是争个世子之位、争些家产而已。”   玉秀微微点头,这些,的确是实话。   昨日周明说福王派人进京告诉明宗,安平郡主不满家中安排的亲事,离家出走到京城了。   她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昨日看到安平郡主,虽然衣衫褴褛吃了些苦,但显然未遇到什么事。就算她扮成乞丐掩盖身形,可安平只要一开口,别人就能知道是女子。   她脸上略有脏污,但未掩其貌。   一个美貌的孤身女子,从南到北路途迢迢,居然除了挨点饥饿外别无他事,未免太不合情理了。   再想到福王派人进京报信的事,玉秀马上就猜到,福王必定早就知道安平郡主离家进京,沿途派人尾随保护。   甚至,连安平郡主离家进京这事,也是在福王的安排之中?   若真是这样,福王如此处心积虑要女儿进京来找哥哥,到底是为了什么?   要只是为了成全女儿,自己派人来问一声也就是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现在听着安平郡主的话,她觉得有些可信。   当初武帝将靖王和福王都召进京城,靖王府两位公子夺嫡,福王却只是待在一边,后来也就是被文家拉拢时,才想将女儿嫁给周明。   福王府的几位公子,听说俱是才能平平,福王妃的嫡子亡故了,对几个庶子也没有太过上心扶持的。   安平郡主见玉秀只是垂眸不言,咬了咬唇又说道,“我不愿所嫁非人。人都说我父亲母亲宠我,但我若太过任性,父亲也必不会答应的。父亲曾说,颜大郎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如福王府这样的人家,哪会真的让女儿随便嫁人?   玉秀看安平郡主这些话倒是肺腑之言,只是心中总有些膈应。哥哥是个淳朴之人,安平郡主却是个心有成算的,若是娶了这样的嫂子,哥哥日后能过得好吗?   等送走安平郡主,玉秀一个人反复思量,拿不定主意。   周明下朝回来,一进府就有下人禀告,安平郡主走后,世子妃一个人在花厅待着没出来。   他连忙跑到花厅,看玉秀正皱眉看着厅外发呆。   “好端端的愁什么呢?听说安平郡主来过了,她难道对你无礼了?”   玉秀回神,“啊?你回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早?”她看周明连朝服都没换,连忙起身。   “不早了,我都去兵部走了一圈了。今儿朝廷里没什么事。你今日可感觉不适?有什么想吃的没?”周明伸手扶住玉秀,嘴里一叠声问着。   自从玉秀传出喜讯后,这些话几乎每日问一遍。他愁啊,问遍了太医院的妇科圣手,都说女子怀头胎最是要小心。他又满京城问了出名的稳婆,都说女子怀胎容易改变口味。每日就怕玉秀有什么想吃的,却没吃上。   玉秀忍不住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肚子。听说有妇人怀胎会有害喜等症状,她却和平时一样,不会吐,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如今才两月多,肚子也没起伏,若不是周明找的大夫和太医都是杏林高手,万万不会诊错,她都觉得自己其实还没怀上。   听周明问着,她摇了摇头,“我没什么不适的,也没什么想吃的。放心吧,家里现成开着的铺子,天南地北的东西,想吃都买得到,我不会委屈自个儿的。”   “就怕你每日忙得忘了。”周明却还是不放心,“回头我得交代宫嬷嬷一声,让她随时跟着你,有什么也好帮你记着。”   两人说着回到正院,周明脱下朝服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才敢揽住玉秀,伸手摸了摸她的眉头,“还没说刚才为何在花厅发呆?安平郡主难道敢对你无礼?”说到无礼两字,他明显带上了两分煞气。   显然玉秀若说是,他就打算去教训人了。   “没有,我们两人只是说了会儿话。她……她倒是个有主见有城府的女子,看着对我哥也是有意。”   “那不就成了?我怕你心里担着这事,今日下朝特地找你哥聊了几句,看他那意思,对安平郡主就算不十分上心,约莫也有八九成的意思了。他就顾虑安平郡主身份高,给你们委屈。”   周明昨日接玉秀回家时,看她对这事放不下。今日一下朝就拖了玉栋逼问,愣是要他交代个三六九来。玉栋被他问着,倒是说了心里话。   “他那担忧的,压根不是事儿。我跟他说了,安平郡主身份再高,进了颜家就是嫂子。现在你出嫁了,谅她也不敢对你无礼。玉淑明年要嫁到武家去,安平也管不到。小四本来就住在外院,嫂子管不到小叔子什么事。所以,我倒觉得你哥既然喜欢,这门亲事还不错。”   “我本来觉得只要我哥喜欢就好。可今日想着,安平郡主进京,背后是福王爷的安排。我们家……到底根基浅薄,哪经得起人家算计?再说,再说我哥待人赤诚,安平郡主却是心有成算的……”   “你就为这个,在花厅呆坐了半日?”周明听玉秀说了这些,疑惑地看她。   ☆、447章(番外)一股酸气   周明的眼神疑惑,玉秀在那眼神下有些郝然,“我有点担心我哥。”   周明不禁对玉栋有些吃醋,这小子哪来的福气,让秀秀这个妹妹对他牵肠挂肚、恨不得事事安排妥当。   他不禁轻哼一声,“你哥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哥不懂人心诡谲……”   “秀秀,你哥不是小孩子了。娶妻这种事,到底是他要过一辈子的,你怎么帮他定啊?”周明决定以理服人,说服世子妃不要为那傻小子操心了,“你且想想,以他如今的官位,以颜家如今的家财,哪有可能不被算计的?你也说安平郡主对你哥是真心的,这不是挺好?”   “你哥没心计,安平有成算,刚好嘛。而且,你想半天有何用?还是告诉你哥,让他自己去想才是。”   “再说,就像安平自己说的,福王又不敢有非分之想。你还猜不到他的心思?福王如今战战兢兢的,想着颜家好歹算是一朝新贵,你又是成王府世子妃,太后娘娘对你也青眼有加。安平若是嫁给你哥,福王府和颜家成了亲家,也算和我们府上有亲了。”   “福王爷那人我见过几次,小聪明有,大谋略却是没的,胆子还小的很。我看他想要将女儿嫁给玉栋,一方面自然是爱女的心意,另一方面也是想谋个心安而已。若圣上答应为安平赐婚你哥,他就安心了。你也不能太苛求,只要你哥和安平过得舒坦,你管福王是什么盘算?你管他是为何愿意成全女儿的心意呢?”   玉秀被周明以点拨,也有些失笑。在她心里,玉栋、玉淑和玉梁,都是她要护在羽翼下的,忘了哥早就不是孩子了,他能在军中过得自在,心中也是有主意的,自己还能帮他们拿一辈子主意?   而就像安平郡主解释的、周明说明的这样,福王是什么心思有什么打紧?重要的还是安平的心意和玉栋的意思啊。   自己还真是陷入迷局,事事想求个完美了。   周明看她想开了,当下一拍掌,“我这就让洛安去请玉栋过来,你就跟他把这事说清楚。”   “这么急?”   “省的你担着心事,你如今的身子可不是一个人的了。”周明为了自家儿子的茁壮成长,决定马上搬开他大舅舅这块绊脚石。   玉秀没想到周世子的心思,只觉得他这次的建议,果断又睿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儿。   周明一看玉秀点头,立即吩咐洛安去将玉栋叫来。   玉栋下朝后刚被周明一番拷问,转眼又被叫来了。   玉秀坐下将今日安平郡主来访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问道,“哥,这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玉栋有些脸红,在他心里,大妹妹虽然一向是拿主意的,可这种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启齿的。   周明看他吭哧半天没开口,没好气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这有什么好忸怩的?你给句准话,若是不喜欢,回头我就请圣上安排,将安平送回南边去,或者直接给她指婚也行……”   “那不是太随意了?”玉栋一听周明要请明宗指婚,连忙反驳,“她……她有她为难之处,但是,她也是个好女子。”   周明听了这话,对玉秀挑眉,意思是明白了吧?你哥自己看上人家了。   “哥,福王的心思……”   “我只是个三品武将,福王爷能看上我什么?”玉栋倒是看得开,“他若有其他心思,我也帮不了他。要说银子,咱们家的银子我想过了,秀秀、淑儿和小四都拿一份,有什么事,还是秀秀你拿主意。”   “那怎么行?哥,颜家以后是你和小四的。”玉秀没想到玉栋还打着这主意,着急地说。   “家里的银子都是你赚的,管事们都是你挑的。我和小四不过是坐享其成,当然应该听你的。”   “我已经出嫁了,家里的事,以后是你和小四拿主意才行。再说,我该得的,哥你都陪嫁给我了。”   “这事不用说了,小四也跟我说,以后家里大事,他都听你的。”玉栋说了一句,看周明皱眉了,连忙又说,“家里的生意如今都有人管着,你当初定下的章程都很好。以后每年家里赚的银子,你还是得拿一份分红。这事早就想跟你说,趁着今天刚好说了。”   “秀秀,安平郡主的事你别担心。她……她比我聪明,主意多,只是,我信她不会害我的。”说到后面,玉栋那脸,涨得通红,简直是硬生生憋出来的话。   可他的意思,玉秀是明白了。   既然玉栋信安平郡主,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换着想想,玉栋要娶的可是颜家的长媳,以后就是当家主母了,若性子一味和善懦弱,如何管家理事?   “那哥你的意思,是打算向安平郡主求亲吗?”玉秀笑着问。   “啊?求亲?”   “你若真对人家有意,难道还要人家一个小娘子跟你求亲啊?自然得是你张口啊。”她这个傻哥哥,难道就没想过求亲的事?   “那自然是我……可是,福王府远在南方……”   “这好办。圣上和太后娘娘,都可为安平做主。福王派人来京送信时,也露了想请太后娘娘为安平做主的心思。”周明昨日在宫里,听明宗提起过,看玉栋还想着南下求亲之事,直接将福王的打算说了。   玉秀看着两人三言两语竟然就敲定了,只觉自己半日心思白费了。   看玉栋虽然还端坐着,却有些心急的样子,颇有护在手心的孩子要被人抢走的感觉。   就在她伤感时,只觉胸口一闷、一股酸气冒上,不由捂住嘴跑了出去。   周明和玉栋吓了一跳,门口伺候的宫嬷嬷连忙上前扶住,玉秀伸手推开,也顾不得难看,一股酸味呕出来,吐在自己手中的帕子上。   “害喜了!”周明居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跳起来扶住玉秀,一叠声吩咐快拿酸梅来。   玉栋傻乎乎看着,只觉周明那吩咐,就跟他已经做了十个八个娃的爹一样,话语流利,思绪周到,让他叹为观止。   ☆、448章(番外)显赫新贵   一玉秀一开始害喜孕吐之后,其势再不可止。自那天起,每日干呕,吃什么吐什么。   原本怀胎之后冒出的微微圆润,一下子削了个干净。   她脸本就小,如今更是瘦得下巴都尖了。   周明原本天天担忧玉秀会害喜,现在真害喜了,他恨起自己的乌鸦嘴来。   周世子一着急,自然就是各种折腾,京城中的大夫、稳婆连带宫中的太医,一个个被他拖来想法子止吐。   成王府的小厨房和大厨房天天备着,每日变着花样做饭菜点心。   玉秀看他折腾,不忍拂他好意,东西送上来都逼着自己吃下去,然后赶紧打发他出门。   这一吐,就吐了一个多月,玉秀的肚子也隆起了,吐才渐渐止住了。   等她缓过一口气来,年也过完了,玉栋和安平郡主的亲事也板上钉钉了。   宫中谢太后做媒,明宗李承允指婚,安平郡主嫁给颜家的少年将军颜玉栋。   如今,颜家是朝中新贵。   玉栋在军中历练,润州守城,蜀中平叛,北地安邦,少年将军,前途不可限量。   玉梁虽然还未入仕,已经有举人功名。他靠着一手花鸟字名闻天下,又是大儒唐赫章的关门弟子,当今圣上和去年的新科状元谢惠灵,都算是他的师兄。众人都知道,玉梁如今只不过等着后年的大比之年了。或许又是一个少年状元。   而颜家的两个娘子,颜玉秀如今是成王府世子妃,颜玉淑是少年将军武季方的未婚妻。   所以,没人觉得玉栋高攀了皇室宗亲。   倒是福王府,众人觉得福王真是福分匪浅。武帝时他安然无恙,等到明宗即位,众人以为他与文家有勾结,会被圣上猜忌。   毕竟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靖王爷李腾,就因为在明宗和兄弟李承恩争位时的暧昧不明,如今也被明宗形同软禁地圈在明州府,不得离开一步。   李承允即位后,最受世人诟病的也是此事。儿子圈禁生父,在注重孝道的永定来说,是要被口诛笔伐的。如今士林之中,对此事倒是谈论不多,可私下总有些读书人议论。   明宗贤明纳谏,唯独对此事,绝不听从谏言。   对亲生父亲还如此,那对同为宗亲的福王,世人觉得明宗只会更严厉。   可安平郡主嫁给颜大郎,圣上显然对福王府不再见怪。众人再打听,原来安平郡主千里进京,看上了颜大郎。圣上显然是给了颜家面子啊。   一时之间,颜家倒是又显赫几分。   福王爷得到指婚圣旨后,高兴地过了年就赶到京城,打算将爱女从京城的王府别院发嫁。   一路上不停采买,将原本为安平郡主准备的嫁妆,更是又加厚了两分。   颜家这边,玉秀和玉淑都是妹妹,能帮着打理哥哥的婚事,却不能作为长辈出面。他们只好将颜庆江和九娘请来京城,九娘帮着打理府中成亲之事。   明宗考虑到颜家的情况,指了宫中的人来帮忙。   这样一来,倒是万事妥帖。就算有疏漏之处,有明宗指派的人在,谁又敢挑个不是?   玉秀帮着九娘布置家中庭院,玉梁也赶回来。   他帮不上忙,就跟着赵全生,看着采买等事。   游历一趟之后,玉梁脱了孩子气,虽然才十三岁,看着俨然是个小大人了,说话做事老道,人情往来上比玉栋还老练几分。   玉秀挺着大肚子来往不便,这些日子就住回颜家,方便料理。   周明一边担心,一边哀怨于夫妻分离,每日早早跑到颜府候着,一直入夜掌灯才离去。   后来索性拉着玉秀住到颜家客院里,每日能看到亲亲夫人,他这心才算安定点。   忙活到六月,玉栋迎亲的正日子。   一大早玉栋带了玉梁,还有军中的几个兄弟去福王府别院迎亲。   家里,周明帮着招呼上门的宾客,颜庆江跟在边上乐呵。   颜府的一座小客院里,待了一个僧衣白须的老者,正是洪天锡。   玉栋和玉秀在砚山造了寺庙,洪天锡在那里清修。如今玉栋成亲了,趁着接颜庆江和九娘进京时,将洪天锡和洪伯也接到京城。   洪天锡怕给颜家兄妹惹麻烦,不肯出去走动,只待在客院中。   洪伯遗憾老爷不能帮大郎君待客,又高兴玉栋要成亲了,在边上笑着不停抹泪,“大郎君成亲了,这可是大喜事。”   洪天锡多年吃素念佛,心性却没变成世外高人的性子,眼看着洪伯不停抹泪,他笑着叱道,“栋儿大喜的日子,你这老货抹什么泪?回头等栋儿生了孩子,我得把徒孙带着,亲自教他练武。”   洪伯又连声附和说是。   颜家的聘礼丰厚,安平郡主的嫁妆也够多,这发嫁迎亲,上百担嫁妆穿过京城大街,引起众多人围观。   玉秀怀着身孕,周明怕人多杂乱,眼看新娘进门,没什么大事了,马上吩咐宫嬷嬷陪着她回府去。   第二日新娘子认亲。   玉秀到了下午回到颜府拜见新嫂子。   安平郡主连忙扶住她,不让她行礼,又送上婴儿衣物等针线之物。   “嫂嫂,以后家里就全靠你张罗了。”玉秀还是微微欠身行礼,郑重说道。   “秀秀,你放心。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以后,你、小叔和小姑,就是我的弟弟妹妹了呢。”安平郡主扶着她坐下,也是郑重回道。   玉秀又叫了玉奴、木海等人上前,“嫂嫂,这些人都是家中各处生意的管事,您且见见……”   “这事大郎跟我说过。秀秀,家里这些生意,都有你当初定下的章程,我们就照着那些章程办。我对生意上也不精通,以后也只听听就好。”   她极力推辞,玉秀本想劝说,又一想安平到底才进门,倒是不好劝说太过,也就罢了。   两人都是聪明女子,几句话的对答,也就明白了各自意思,倒是相处融洽。   玉梁这些日子都没能好好和大姐说话,看玉秀空下来,高兴地拉着玉秀看自己带的几大箱东西,“大姐,你看,这是我给我外甥买的东西。”   ☆、449章(番外)媚眼如丝   一玉秀被玉梁拉着来到他的院子,西边厢房里,满满当当放了七八口大箱子。   玉梁高兴地一个一个打开,指着里面的东西说,“大姐,你看,我打听过了,全是外甥用得上的东西。”   “这是我给我外甥买的玩具,这响球是用木头雕刻,不扎手。还有这些,是我给外甥买的衣裳料子。我跟二姐说好了,回头她把这些料子做成衣服,算我们俩一起送外甥的……”   “胡闹!淑儿明年婚期都定了,她一堆针线活呢。”玉秀想到玉淑明年就要嫁人,这嫁衣、各色针线,淑儿哪还有时间做孩子衣服啊。   “没事,二姐的针线好多人做呢。还有这个,你看这套书,这可费了我不少功夫才买到的,以后我教外甥读书……”   玉秀看眼前那一堆东西,结果玉梁手里的响球,檀香木雕刻成百子戏莲图,球被镂空了,里面一粒玉石珠子转动,发出清脆响声,很是精致。   听玉梁不住口地说东西,不由失笑,“都没生下来呢,你一口一个外甥叫的……”   “外甥女我也喜欢,大姐,以后我就是舅舅啦。”玉梁转口应了一句,“最好是外甥,我可以带他出去吃啊、玩啊、骑马啊……要是外甥女,估计二姐比我会哄。”   “不过,我跟姐夫说过了,不管是外甥还是外甥女,都是我们家的宝贝。姐夫也说,儿子女儿他都喜欢。”   玉秀摸了摸快和自己等高的小少年,心中一片暖意。   小小的玉梁,如今也会为她打算了。   他是怕周明一心想要儿子,自己这一胎若是生了女儿,周明心中不快吧?他才特意巴巴地跑去和周明谈这个。   “小四,你长大了呢。”玉秀不由感慨了一句。   “那是,大姐,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我会护着你的。”   玉梁挺了挺胸,大声说道。   “你大姐有我!”院门外传来周明没好气的声音,他大步进来,打量了一下,看玉秀无碍,转头盯了玉梁一眼。   这小舅子不地道,难道还想把秀秀拐回颜家?   “你自己将来护着自己媳妇去,你大姐有我呢。”   “姐夫,你护你的,我护我的,大姐永远是颜家的大娘子。”玉梁却是一步不退。   玉秀看两人这莫名敌意,刚想说话,忽然感觉肚子一动,忍不住轻声哎呦了一声,原来是肚中的宝宝踢了她一下狠的。   “看你们两个,娃儿在肚子里都替你们急呢。”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玉梁还是第一次知道宝宝还没生下来,就会动了,凑到玉秀身边,低头盯着那肚子,就看到玉秀衣衫动了一下,“哎呀,真的动了!真的动了啊!”   周明丢了个白眼给他,他的儿子,早就动个不停了。   等周明带着玉秀回家,身后跟了三辆马车,装满了玉梁买的东西。   玉秀送了一口气,垫了两个大靠枕,斜靠在马车车壁上,才觉得真是乏透了。   周明陪她坐马车,看她慵懒地微微闭目,脸上露出几丝疲惫,伸手轻轻摸着肚子,“接下来什么都不许操心了,好好在家歇着。再过两月,太医说要临盆了。”   玉秀唔了一声,微微抬眸,看周明难掩担心之色。这些日子,为了忙玉栋成亲的事,他们夫妻间都没能好好说几句话。   她心中一柔,伸手按在周明的手上,“接下来也没什么事了,有了嫂子进门,家里的事,自然都有她做主。最多就是明年,淑儿出嫁的事了。”她微微侧身,半倚在周明肩膀,柔声说,“这些日子,为了我家的事,辛苦你了。”   玉秀这些日子不再害喜孕吐,每日都要吃下各种滋补之物,如今脸如凝脂,微微丰腴几分,更添了风情。   周明只觉馨香满怀,心中一荡,那呼吸就急了几分。他忍不住凑到玉秀耳边,轻声呵气说,“你我夫妻,说什么辛苦不辛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   他凑得太近,嘴里呼出的热气直钻到玉秀耳里,玉秀怕痒,不自在地微微转头避开。   “要真怕我辛苦……”周明凑近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玉秀不由啐了一口,“不正经!”   周明叹了口气,“冤枉!自从你有了身孕,我每天正经地不得了。你看这几月,我都是老老实实躺边上,一个手指头都没敢乱动。”   自从玉秀有孕后,周明日日担心,别说夫妻间的亲热,连搂肩的动作都不敢有,生怕动了胎气。   听他委屈地抱怨,玉秀想到权贵之家,再和美的夫妻,妻子一旦有孕,就算不给夫君安排妾室,也会安排几个通房。   她一想到妾室通房,心中一紧,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了她的心。   周明只是打算趁机磨磨以后的福利,看玉秀一下沉默不语了,小心看着她的神情,“怎么了?”   玉秀嗫嚅一阵,将冲到喉头的话咽了回去,她不想贤惠!所以,她只是更紧地依偎到周明身边,“没什么,我累了,回家去,我们歇会儿去吧。”   她微微挑眉,带出了一丝媚意,周明只觉心头一跳,本来的戏谑,全化成了热意。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想抽离身子,玉秀却如蛇一样,再依偎过来。   一个躲一个靠,周明不敢推开,也舍不得推开,可是又不敢有所动作,心里只暗暗叫苦,刚才凑近私语,只是想逗逗玉秀的。   ☆、450章(番外)京城狂奔   一周明被玉秀缠得恼羞成怒,低头看玉秀嘴边一抹笑意,忍不住低叫,“秀秀!”   玉秀抬头,宛如胆怯的小媳妇,“妾身在,爷有什么吩咐?”   周明磨了磨牙,却奈何不了她,只能伸手扶住她肩膀,“你给爷老实靠着,别乱动了!”   回到成王府正院,玉秀却依然拉着周明的宽袖不放。   她平时在人前,总是端庄自持的,如今乍然变了副模样,周明只觉大不对劲,又猜不到她到底想做什么。   等宫嬷嬷为玉秀换了衣裳,扶她躺到坐榻上,玉秀歪着头问,“世子爷,您要过来歇息一下不?”   这若能忍住,简直不是男人!   周明大步走到榻边,低头就看到面前隆起的肚子,他就像绕着肥肉打转不知如何下口的饿狼一样,最后一咬牙,“你睡吧。”就想转身离开。   玉秀却拉住他衣袖不肯松手。   然后,夫妻两个却一起傻眼了。   周明是不敢碰,玉秀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打定主意要拿出前世手段,将周明的心收得服服帖帖,让他再也不能想起其他女人。可是勇气可嘉,临到实施时,却发现当年她学的媚态里,可没有怀孕这一招。   挺着个大肚子,一低头看着水桶般的腰身,不由有些泄气。   可让周明走,她又不安。   周明以为她想自己陪着,咳了一声,“秀秀……那个……天热,我去冲个凉就回来。”   “不用,你……你过来,躺下。”玉秀却用了点力,将周明拉过来。   周明不敢跟她拧着,连气都不敢大口喘,僵硬着躺在玉秀边上。   这坐榻很大,两人躺着还挺宽敞,周明往外边挪了挪,玉秀半侧着身,一手撑着头看周明,一手在他胸口打圈圈。   周明只觉六月天气,热得比三伏天还热,他一把捏住那只手,求饶道,“秀秀……别闹了,我……我难受。”   “哪里难受?是这里吗?还是这里?”玉秀却吐气如兰,手慢慢摸着往下。   周明又是期待又是紧张,一动不敢动,等玉秀碰到了他,他却是舍不得推开了。   玉秀拿出了前世学的所有本事,又捏又弄,周明没多久就喘息着缴械投降了,可她孕后容易抽筋,发现自己那只作怪的左手,拇指抽筋了。   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手。   周明的大手捏住了她的手,力道舒缓有度地轻轻按压着虎口,柔声问道,“好点没?”   玉秀一愣,“好多了,你怎么知道……”   “我练武的,你拇指动作一下僵硬了,肯定抽筋了。”周明继续揉着,“以后,不要做这些……”   “我……”玉秀咬了咬唇,“那你怎么办?”   “等生了后,你再好好补偿我。”周明又旧话重提。   “要不要……安排丫鬟……”玉秀忸怩地试探了一句。   周明看了她一眼,吃吃笑起来,“我不要丫鬟,你放心!你……你是不是想着这事,今日才这么不对劲啊?”   往日床笫之间,玉秀与他自然是如入佳境。可是,玉秀生性内敛,总不会做出大胆举止。   他觉得玉秀心里有个结,对于男女之事,总是生怕轻浮,不会主动表露。每次都是他露出了那意思,玉秀才会婉转柔媚地承欢。   没道理怀孕之后,又是如今这么疲累情形下,她反而来了兴致。   他看玉秀分明是强撑着睡意,再听她提起丫鬟,聪明地马上猜到症结了。   玉秀听他问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可又不愿违背心愿,就只睁着眼睛看着周明。嘴角微抿,难得露出一丝倔强气。   周明将她一拉,让她靠在自己胸口,轻轻拍着背,“傻姑娘,快睡吧。我们不要别人,就我们,还有孩子,一起过日子。父亲那两个妾室,是在北地时母亲送去的。”   “祖父当年就没有妾室通房,就他和祖母两个,和和美美一辈子,多好。”   提起祖父,周明缓缓说起老成王的事来。   玉秀枕着周明的胸口,听着他平缓有力的心跳声,耳边是他慢慢的讲古,很快就睡着了。   周明说了半晌,没听到玉秀有回应,撑起头一看,哑然失笑。   他身上没有换衣裳,黏黏的难受。轻轻移动身子,将玉秀放到榻上,拉了薄被盖上,自己去洗漱了。   体谅到玉秀这心思,周明比往日更早回府,应酬都少了,青楼等处更是一步不敢跨,生怕玉秀误会。   玉秀后来却是引诱上瘾了,很是作怪了几次。   很快就到了八月中秋佳节。   玉秀一早安排下人祭祖拜神,又到各家交好人家送了节礼之后,就觉得肚子涨得有些难受。   难道是吃坏肚子了?   她只觉肚子胀得鼓一样,而且好像肚子里的孩子在不停乱动,让她胸口发闷。   八月十五大朝会,周明一早上朝去了。   明宗李承允有心与臣下同乐,共度佳节。体贴众人晚上都有家宴,他就在御花园摆酒,宴请众臣。   酒刚过一半,有宫中太监匆匆进来禀告,明宗愕然叫了周明过来,“子贤,世子妃要生了!”   周明如遭雷击,呆了半晌,“生了?”   “要生了!”李承允看他那呆样,“你先归家看……”   他一句归家看看还未说完,周明却是转身就往御花园外跑,跑过玉栋身边时,大声喊了一句“要生了”。   他没头没脑一句话,玉栋却是反应神速地跳起来,跟在后面就追着跑。   宫中不许奔跑,诸位大臣惊讶地看着周世子不顾体统,越跑越快,身后跟着少年将军颜玉栋。   明宗叫了身边太监,“你们快出去传令,不要拦着他们!”   这跑出去御林军肯定要拦,那还成什么体统?   周明一路往外跑,跑出皇城,等在皇城外的洛安牵马过来,就看到自家世子视若无物地跑过去。   “爷,马!骑马!”洛安大叫着,周明却毫无所觉。   于是,八月十五的京城街头,百姓们就看到成王世子一身朝服狂奔,身后小厮牵马跟着跑,蔚为奇观。   ☆、451章(番外)中秋产子   一周明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回府中,一进大门,抓住一个下人问,“世子妃如何了?”   “回爷的话,王妃回来了,世子妃在正院,奴才……奴才不知道啊。”   周明一想也是,自己真是急糊涂了,问一个外院伺候的有什么用,丢开他往里跑。   等他跑进内院,洛安才牵着马跑回成王府,一进大门,手里的马缰绳一松,人就瘫倒在地上,嘴里还叫着,“爷,马!”   这一路上,爷那跑得,比马都快啊!他一步没敢停,气都要透不过来了。   他身后的马气定神闲地甩甩尾巴,今日真是轻松啊,不需负重奔行。   洛安没好气地拍了马脖子一下,“真是便宜你了!”   周明一跑回正院,就听到成王妃何氏的声音,一进门就看到何氏站在正房门外,将一堆丫鬟婆子指使得团团转。   “母亲,您怎么会来了?”周明愣了一下。   “你和秀秀都没带过孩子,你父亲不放心,让我回家来看看。还好我回来了,秀秀生产的大事,你们年纪小,懂什么。”何氏只觉自己回得及时,刚一进府门,就听说世子妃要生产了。   有何氏在,周明觉得心略安定了些,看房门紧闭着,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伸手就想推门入内,“秀秀在里面吗?怎么没声音?”   “你回来!”何氏连忙拉住他,“女人的产房,你怎么能进去?刚才听稳婆说还要段时间呢。再说你现在推门进去,让秀秀着了风可怎么办?”   周明听说不能进去,绕到正房边的轩窗外,往里探头,什么都看不到,依稀只见到几个人影走动。   “秀秀,你感觉如何?别怕,我在外面啊。”他忍不住巴着窗喊。   一院子丫鬟婆子愕然看着自家世子爷巴窗,何氏又好笑又急,“你消停会儿,过来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宫嬷嬷拉开房门出来,“爷,世子妃说她好着呢,让您歇一会儿去。”   周明不好说自己歇不住,只应了一声,伸长脖子从宫嬷嬷拉开的房门缝隙里往里瞧,“秀秀在里面如何了?”   “世子妃刚喝了一碗红糖鸡蛋汤,稳婆说世子妃胎位正,肯定生得顺当。”宫嬷嬷忙回话安他的心。   何氏也问了几句,听说还未入盆,估摸着得等入夜了。   三人正说了几句,房内玉秀“啊”地叫了一声,随后就是隐忍的声音。   周明是练武的,耳朵更灵便,“她……她怎么叫了?”   “生孩子哪有不痛不叫的。”何氏数落了自己的傻儿子一句,“我去送子娘娘面前拜拜,”又叫了两个婆子过来,“你们两个快点去账房领了香油钱,送到报国寺去供奉着,求母子平安。”   两个婆子领命走了。   周明不知干什么好,下人搬了椅子和茶水来,他就绕着那椅子转来转去。   玉秀在房里痛得额头冷汗直冒,开始她还死死咬牙忍着不叫,实在忍不住了才哼哼出声。到了后面,那痛一阵紧过一阵,她只觉自己腰背酸痛难忍,下身像被人一截截拆开一样,再也忍不住痛叫。   两个稳婆在边上看着,“世子妃您别叫,快用力缩肚子推,就快出来了。”   “奴婢能看到孩子头了,世子妃,您用力啊!”   玉秀只觉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痛过,她神智恍惚,只麻木地照着稳婆说的,也不知自己做的对了没有。   到了最后,她只觉下面有东西滑了下来,忍不住又“啊”了一声。   “生出来了,生出来了!”   “世子妃真是福气好,生孩子都比寻常人顺当!”   两个稳婆一边手脚麻利地抱住孩子,一个剪脐带,一个包衣服,嘴上却是一叠声恭维着。   玉秀喘着气半晌回不过神,等到“哇哇……”两声哭声,她醒过神来,“给……给我瞧瞧。”   “恭喜世子妃,是小公子呢。模样长得真俊!”一个稳婆抱着孩子凑近玉秀。   玉秀想起身,却用不上力气,宫嬷嬷连忙扶住她,她微微抬头,就看到一个小小的红彤彤的小东西,在襁褓里闭着眼哼哼。   那眉眼都看不出像谁,头发倒是乌黑的,她看不出这模样俊不俊,可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心软成了水,她的孩子呢!   房门外何氏和周明的声音,“生了吗?生了吗?”   玉秀一笑,“快抱出去,给母亲和世子爷瞧瞧。”说完这句,她只觉力气用尽了,躺下时,稳婆走出去带起的帷帐外,地上是一片亮堂堂的月光。   原来已经入夜,月亮都出来了呢。   今日是八月十五,人月团圆的日子,玉秀嘴角含了笑意,神智一松,睡着了。连周明走到她床边为她拢发都不知道。   外房里,只有何氏看着那孩子,高兴地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   “这小嘴巴,这小鼻子,跟子贤小时候一模一样啊。”她抱着跟身边的婆子感慨。   ☆、452章(番外)世子奋起   一建明三年秋,丹桂飘香。   京城大街上,人潮涌动,大家争相目睹新科状元郎的风采。   蟾宫折桂,簪花游街,永定今年的新科状元,引人瞩目。   谢惠灵少年登科,这次的状元,却更是年幼,一十四岁的状元,可算是前无古人、后难有来者了。   玉梁沿着京城大街一路缓缓而行,边上的人或赞叹少年状元好风采,或有人说起颜家神童的花鸟字,端得热闹非凡。   沿街店面的二楼,更是有不少未婚的小娘子在纱帘后偷偷张望,这少年状元还未定亲呢!   京城里不少权贵世家,家有待字闺中女儿的,无不暗自打算。   玉梁虽然性子沉稳,可此时也难免少年得志,骑在马上左顾右盼。   正在这时,临街一家二楼的轩窗里,忽然飘下一方香帕,帕上依稀还有笔墨痕迹,不知是哪家大胆的小娘子,想要飞帕传情。   街上众人不由都敛声屏气,紧张地看着那方帕子,想看看新科状元的艳福。   可惜,那方香帕还未到玉梁马前,却不知被哪里扔来的东西给击中,落到了人群外一家店铺门口的水盆里。   那帕子一入水,墨色缓缓晕开,很快,那水就变成黑乎乎一盆了。   众人惋惜地叹了一声,就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大叫,“小舅舅,我的!我的,小舅舅!”   这声音居高临下,喊得还挺大声。   大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人群外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孩子,粉妆玉琢的,正骑在一个男子肩头,拍着那男子的头,指着骑马的玉梁。   那小娃娃一边叫,一边拍着身下男子的头,显然是拿那头当鼓拍了。   京城众人不由“哦”了一声,在那男子身边的人更是微微往边上躲开点,居然是成王世子带小公子出门了。   成王世子宠儿子,就算不是天下皆知,至少满京城都是知道的。也只有这位小霸王,敢拿周世子的头当鼓拍了。   成王世子的世子妃,正是颜家大娘子,难怪这小孩管颜状元叫“小舅舅”呢。   骑在马上的玉梁也看到了小娃娃,高兴地招手,“小宝,小宝……”嘴里叫着却是下马要过来,众人连忙让路,玉梁从周明肩头抱下小宝,回到马上,“舅舅带你一起骑马游街!”   小宝,大名颜仲月,高兴地直点头,将他亲爹抛诸脑后了。   周明哀怨地摸摸自己被弄成一团糟的发髻,嘀咕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颜仲月转头看看父亲,说了一句,“小舅舅,威风!”   周明只觉受到重击,就打马游街,才这点人围观,儿子就羡慕威风了?   颜仲月不知道父亲的哀怨,他正抱着自己小舅舅的脖子,乖巧地依靠在小舅舅怀里,得意地偷笑。刚才拿他爹的脑袋当鼓敲的粗鲁动作,是全然不见了。   他娘亲说了,小舅舅是斯文的读书人。   别人说他小舅舅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他作为文曲星的外甥,自然要注重仪表啊。   护送状元游街的御林军们,一看是成王世子的小公子,也没人管于礼合不合了,就让状元郎带着他小外甥游街吧。   颜仲月被玉梁抱在怀里,看着边上人的目光,却还是没忘记刚才那方帕子。   刚才看到那帕子掉下来时,他听父亲说过,那肯定是哪家的小娘子想抓他小舅舅为婿。   他最近听洛安讲故事,说了很多女山大王下山抓书生,抓回山寨做大王。   自从颜仲月出生后,周明就让洛安负责带小主子玩。   颜仲月从洛安嘴里,可听了不少市井故事。   他想到女大王的事,他的小舅舅,可不能被人抓走了。   所以,他吵着要父亲快救小舅舅,最后还是洛平管用,一个铜板就将那帕子打飞了。   他想到这儿,抬头对着刚才掉帕子的轩窗挥了挥拳头,“我的,小舅舅,不许抢!”   玉梁拍了他脑袋一下,“瞎叫什么呢,坐好!”将颜仲月往马鞍上一放,自己上马,将小外甥搂在怀里。   今日宫中琼林宴,皇后娘娘谢画楼善解人意,在后宫宴请各家女眷,让众人趁机相看相看新科进士们。   皇城外,安平郡主、玉秀和玉淑三个正下了马车准备入宫,三人却都是肚子微微隆起,相视一笑,互相搀扶着走进宫门。   而玉栋、武季方两个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一脸哀怨的周世子。   带儿子看个热闹,儿子就被小舅子拐走了,看到玉栋和武季方,他更没好气。   颜仲月一直认为大舅舅威风凛凛,姨父勇猛无比。   每次他想要教训儿子时,他儿子就昂首挺胸地说,“我大舅舅是大将军哦,我姨父是大将军哦,你只是世子,故事里说,世子都是不干正事,专门到街上找漂亮娘子的。”   世子专门强抢民女的故事,也是洛安给颜仲月讲的故事里常有的情节。   可怜的周世子,想想被抢走的儿子,再看看眼前两人的朝服,再看看自己身上花团锦簇的世子朝服。   看来,他流连京城太久了,回头得去带兵攻打北蛮,回头王师凯旋,让他儿子看看,什么才叫大将军的威风。   颜仲月没有想到,自己一个不屑眼神,外加几句话,很快造成北蛮扣关的一场灾难,硬生生丢了两座城池。   北蛮国主后来得知,周世子卖力攻城,为的就是王师凯旋时,让儿子崇拜他一把,据说硬生生吐了三大口血。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