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全集 作者:匂宮出夢 声明:本书由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一卷 第一章 密会 1847年的仲夏,一个平常的傍晚,巴黎如同平常一样闷热不堪。这座欧洲最大的都市之一,此时已经聚集了庞大的人口,因而每到夏天,就会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感。 有钱有势的贵族和布尔乔亚们,此时纷纷选择去乡间别墅和加莱海岸边消夏;没那么有钱的下层阶级们,则只好去布洛涅森林一带闲逛——此时的巴黎,还没有开始后来第二帝国时代由欧仁·奥斯曼男爵所主持的大规模整修,可供人们游乐消暑的地方少得令人惊奇。 然而,在这个绝不会聚会好时点的时点,仍有一群人,在一间昏暗的房间当中,围着一张桌子聚在了一起。 他们是在闲聊吗?如果有旁观者能够走到这张桌子旁边,就会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桌子上摆着一大摞的筹码以及法郎现金。 在如此明显的证据面前,旁观者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这些人正在参与一场地下赌局。 “这里真是热啊。”尽管已经脱去了外衣,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衬衣,夏尔·德·特雷维尔仍然觉得燥热不堪,一边用手擦汗一边抱怨。“我们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哦,我的朋友,忍忍吧,我倒也想去弗拉斯卡迪。”一个年轻人在旁边搭了腔,“可是总得能去啊。” 他的打趣引起了一阵沉闷的哄笑。 弗拉斯卡迪赌场曾经是巴黎、乃至全欧洲最出众最奢华的赌场,来自欧洲各地的大赌客们曾经蜂拥而至,然而,在1837年底,为了“拯救法兰西人民不至于沉溺到无可救药的恶习当中”,可敬的法兰西政府颁布法令,在巴黎及全国范围内封禁所有赌场。于是平素车水马龙、赌场林立的黎士留大街也随之变得冷清了不少,如今大家也只能在口口相传中追忆那些挥金如土的大场面。 然而,跟政府其他所有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法律一样,这条法律完全无法起到效果——人民想要堕落的愿望通常是不可阻挡的——只是在巴黎各地催生了一个个地下赌场,这些赌场大多没有良好的设施,而且失火、盗窃、凶杀等等恶性案件时常发生——好吧,其实在法兰西政府看来这倒没什么,只是原本政府从赌场那里能得到的高额税款也就此付诸东流却让人颇为心痛。 理想主义法律被执行之后,人们总是能得到这样的结果。 “那又怎么样,横竖我们又不是真的在赌钱。”夏尔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好吧,该进入正题了吧,早点完事,这鬼地方多呆一刻都让人多难受一分。” 他说完之后,房间内的气氛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人人正襟危坐,等待着正戏的到来。 没错,这群人其实并不是在赌钱。 看着几位年轻人充满激情跃跃欲试的眼神,坐在中间的一位中年人不禁笑了。他面孔棱角分明,时间虽然在上面刻上了几道印痕却没有将里面的精气消磨干净。他身形健壮,看上去孔武有力且刚毅过人。而从他笔直的坐姿来看,他肯定曾有过行伍经历。 “好吧,我们的年轻人可真是等不及了呢。好吧,我也不多浪费时间了……”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鲁埃先生所传过来的消息……” 所有人精神一振,之前让人烦躁不堪的闷热一下子似乎完全消失不见。在昏暗的烛光下,这些人的面孔有一种奇特的光辉。 欧仁·鲁埃(Eugène—Rouher),铁杆的波拿巴拥护者,是法国波拿巴分子们当仁不让的精神领袖。 那么这次聚会的真正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波拿巴分子在借赌博的名义私下串联,至于这到底是正义的密会还是邪恶的密谋,依照大家不同的立场,就会有不同的见解了。 “现法国政府的措施越来越不得人心,巴黎市民反对它,原本支持它的人也对它越来越灰心失望。根据目前形势,我们判断路易·菲利普的统治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了,只需要再加上一把劲,他那可笑的王朝就将倒塌……”中年人借助着昏暗的烛光慢慢念着,“而这个时间点,就在最近的一段时间内。种种迹象表明,我们一直为之奋斗不休的事业很快就将事竞其成……而为了这一天能够尽早到来,我恳请你们,遵循持信人卡里昂先生的暂时调遣……” 念到这里之后,他停了下来,然后将信递给了旁边的人。在传阅了一圈之后,密件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很美的语句,可惜毫无意义。 “玛里埃先生,具体措施呢?我们总不会凭借几句话漂亮话就能成事吧?”一个与会者带着疑惑问。 中年人不慌不忙地将密件用烛火烧光,然后才开口。 “具体措施当然不会明文写上,你们只需要听从我的调遣就可以了。” 密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全貌越好,其他人只负责执行各自的任务,这样即使失败或者暴露了也不至于让整个计划毁于一旦。 其他与会者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纷纷点了点头。 “好吧,请您指派任务吧。” “赛雷昂先生,您继续负责报社,继续对民众进行煽动,并且做好准备,必要时我们需要大量印制传单。”中年人开始指派任务了。 “好的。”一个与会者应了下来。 “佩罗特先生。”中年人又点了个名字。 一个与会者点了点头。 “您在巴黎卫戍部队里能够拉到多少人?” 与会者沉吟了片刻。“我只能保证我一部分部下的忠诚。” “那您就该加把劲了。”中年人回答。“时间可不等人啊。” 接着中年人玛里埃一个个点出名字指派任务,而其他的与会者也纷纷应诺。 “特雷维尔先生。”卡里昂又说出来一个名字。 “德·特雷维尔先生。”原先和夏尔打趣的那个年轻人突然插话,叫出了夏尔的整个姓氏,再度引起了一阵沉闷的轻笑。 夏尔·德·特雷维尔对这种尴尬不以为忤,轻松地笑了笑,“好吧,请说吧。” 夏尔·德·特雷维尔(Charles—de—Tréville),全名夏尔·莱昂斯·维克托·德·特雷维尔(Charles—Léonce—Victor—de—Tréville),从德这个标缀就能看出,他是个法国贵族之后,而特雷维尔这个姓氏更加有名,其先祖能追溯到波旁王朝开始之前的瓦卢瓦王朝。 按理说,这种出身应该是根正苗白的反动腐朽阶级,标准的反派人物,革命党人与生俱来的的邪恶刽子手。然而,此刻的夏尔却堂而皇之地参与到波拿巴党人的密谋当中——这与其说是命运的奇特安排,还不如说是法兰西那玄妙历史所惯常开的恶毒玩笑。 “德·特雷维尔先生。”中年人玛里埃从善如流,更正了自己的称呼,“给您的任务非常简单,我们仅仅需要您的祖父在关键时刻收到我们的讯息之后站出来就可以了,当然,如果他能够将他的兄长也拉过来那就更好了。” “我祖父的事情尽可放心,如果没有他我也无法和诸位同坐一室了。”夏尔冷静地回答,“但是我的那位堂爷爷特雷维尔公爵,我想我们不用寄太多希望,正如您所知道的,他和达尔马提亚公爵以及布罗伊公爵相交甚密,恐怕对把我们送进大芝麻莱监狱更感兴趣。” 现任法兰西首相达尔马提亚公爵,也就是前帝国时代的陆军元帅苏尔特,虽然是拿破仑皇帝赐予他元帅军衔、公爵爵位以及荣华富贵,但是在这位曾经的至尊倒台之后,他却轻轻松松地向复辟的波旁王室投诚了,躲过了波旁王朝对旧帝国权贵的清算。而到1830年七月革命之时,他又轻轻松松地站到了奥尔良公爵一方,一路加官进爵最后成为了法兰西首相,也就是现在波拿巴党人死硬的对头——不得不说,这又是一个法兰西那玄妙历史所惯常开的恶毒玩笑。 而曾在1835年出任过法兰西首相的维克多·德·布罗伊公爵就更加了,他的父亲夏尔·路易·德·布罗伊在大革命时代被送上了断头台,他虽然后来向拿破仑皇帝低了头以求回到法国,但是复辟之后他一直反感波拿巴分子。 而1837年建成的,专门关死刑犯和苦役犯的大芝麻莱监狱,更加是密谋分子们谈之色变的对象。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按原计划行事。”玛里埃极快地应了一声,看来他也没对拉拢特雷维尔公爵一事抱有什么期待。 接着,他继续对另外几个人口授机宜,在他说完之后,密谋者们又重新恢复到了刚才略微散漫的气氛当中,不停地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诸位,既然我们都已经明白了我们要干什么,那么事不宜迟……”看到自己要传达的事情已经说完,主持密会的玛里埃先生准备宣布散会了。 “砰!”“砰!” 突然地几声枪响传入到房间内。 “有人来了吗?!” 房间内所有人都瞬间震骇了,几乎人人都同时将手伸进了怀里,连夏尔也不例外。 只有玛里埃还保持着一定的镇静,他侧耳倾听着枪声,然后慢慢抬起手来制止住了慌乱的众人。“枪声正离我们越来越远,看来并不是针对我们的,先生们,镇定点儿。” 慌乱慢慢地消退,人们回复了平静,把手重新从怀里伸了出来。 “好的,我宣布,散会!”他将手重新放下。 随着他的话音,密谋者们从密道溜走,然后纷纷四散离开,房间回复了平常的寂静。 第二章 特雷维尔侯爵家 夏尔·德·特雷维尔从密道出来时,天色已经接近全黑了,远处传来的枪声仍旧不绝。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蹑手蹑脚地沿着建筑的阴影慢慢前行,直到拐进了一条小巷,看见自己的那辆轻型两轮马车仍旧安安稳稳地停在那里时,他才在心里舒了口气。 “雅克?”他轻轻喊了一声。 听到了他的召唤,一直坐在驾驭位置的头发花白的马车夫忙看向出声的方向,已经布满皱纹的脸堆积出惊喜的表情。“先生!您没事吧!” 枪声仍旧在不停传来,交火已经持续不短的时间了。 “我没事。”夏尔随口回答,“倒是你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是警察在围剿盗匪吗?还是又那里又发生了暴乱?简直搞得跟特朗斯诺南大街似的?” 【1834年共和党人在巴黎发动暴动,被政府派三个旅军队入城镇压,激烈交火中特朗斯诺南大街遭到血洗。】 “我一直遵照您的吩咐在这里等候,然后刚才那边就响起了枪声……”他侧头看向交火的方向,“刚才还在为您担心呐……” 看来他也什么不知道。 “好吧,管他呢,我们走吧。”心里有鬼的夏尔不敢在此地久留,催促对方赶紧开动。 “好的,您坐稳了!”雅克和他的心情同样急迫,连忙挥鞭驱动马匹开动。 ※※※ 坐在马车里的夏尔,微微闭着眼睛看似在休息,然而他的思绪却飘到了远方。 他是一个穿越者,一个从21世纪的中国穿越到19世纪的法兰西的时空旅者。 在原本的时空,他是一个孤儿,依靠政府和亲戚们的关怀慢慢长大,最后上完大学找了工作,像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一样生活着。 具体是怎么穿越过来的他也说不清楚,他就好像是一觉睡醒一样,某天突然发现自己以婴儿身份降生到这个世界,重启了新的一生。 刚开始,夏尔还有点不适应,无法接受现实。 但是随着年岁的流逝,夏尔渐渐地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接受了自己新的家人,以新的身份开始了自己新的征程。 现在,除了极少几个不为人知的方面以外,他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更以自己之前一生难以想象的积极态度面对着新的生活。 因为,在这里,他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必须为之奋斗的一切。 ※※※ 这些密谋者的聚会地点是在巴黎第十七区的巴提诺格里斯大街,马车以极快的速度驱入了旁边的克里希大街,直到穿过克里希广场驶入第八区,感觉已经进入了安全地带后,马车才放慢了速度。 紧接着马车左冲右突穿过鳞次栉比的街巷,来到了协和广场——也就是旧王朝时代的路易十五广场,也即是大革命时代的革命广场。 路易十六和他的王后,还有革命领袖罗伯斯庇尔等等这些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就是在这里于万众欢呼当中被押上断头台的。当然,牺牲品中也有夏尔的“先祖”,前代的特雷维尔公爵。 马车继续从广场的边缘行驶,然后通过协和桥——由于要过桥的车辆非常多,所以耗费了一些时间——然后越过了塞纳河,到达了左岸。 马车接着进入了巴黎第六区——也就是人们经常所说的圣日耳曼区——的边缘。在波旁王朝崩塌,法兰西的政治中心从凡尔赛宫迁移到巴黎城之后,法国的达官贵人们也慢慢向巴黎集中。 由于市中心区域人口繁盛,商贩众多,无论何朝何代,贵族和总是试图模仿贵族的豪富人家,总是会尽其所能地将其宅邸建在远离人口密集的地区。因此,这些贵人们也就纷纷将自己的宅邸建在当时还不是那么兴盛的塞纳河左岸,慢慢地圣日耳曼区就成了法国权贵的聚居之地。 马车小心地在各个或精致或辉煌的公馆宅邸间穿行,最后来到了其边缘地带的一幢小公馆前停下,待得门房将大门拉开之后,直接驶入,在阶前玻璃棚下停住,放下踏脚。 这里就是德·特雷维尔老侯爵的府邸。 夏尔终于放下了心来,他走下马车,然后走上台阶,跨过已经打开了的玻璃门直接走进了宅邸之内。 这就是他的家,他在此出生在此长大的家。 一类客厅的布置是典型的帝国时代风格,在旧日那个时代曾经辉煌一时,然而和那个拿破仑帝国一样,在时间的冲刷之下,它已经慢慢褪色。 红色的绸窗帘,给太阳晒成了紫色,绉褶快要磨破;在一楼到二楼上房的楼梯上有金漆的栏杆,然而大片的漆已经有点点剥落而露出原本白木的底色;客厅铺有大红的毯子,然而地毯的颜色已经褪地差不多了,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粉红色;家具上的金漆也已经有片片剥落,花绸面子露出点点经纬: 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就是:这座府邸在三十年前曾经辉煌一时,然后只停留在三十年前。 之所以如此,要从这座宅邸的主人,德·特雷维尔老侯爵先生的际遇说起。 特雷维尔家族在旧王朝时代曾经烜赫一时,上代的特雷维尔公爵一直是凡尔赛里的宠臣。在1789年,大革命的风暴开始扫荡整个法兰西,在普遍的对贵族的清算气氛当中,特雷维尔公爵也顺理成章地上了断头台。 他有两个儿子,都逃亡到德意志,成为法兰西的流亡贵族。长子菲利普承袭了公爵爵位,继续侍奉在波旁王族身边,成为普罗旺斯伯爵(也就是后来的国王路易十八)的亲信。 而他的次子,名叫维克托。 在1802年,当时还是第一执政的拿破仑颁布敕令,宣布赦免那些因种种原因而流亡国外的贵族们,1804年12月2日这位至尊正式加冕之后,此类敕令一再发布。身为前代特雷维尔公爵次子的维克托,在经过多年的外国流亡生活之后,于1805年返回法国。 众所周知,拿破仑皇帝对从外国返回、恭敬臣服于他的旧贵族一向是相当宽宏大量的——尤其是那些名门世家。他慷慨地优待了维克托,并且满足了维克托从军的愿望。 由于时间的问题,维克托并没有来得及赶上1805年底使得拿破仑登峰造极的奥斯特里茨战役,无法亲眼看到俄国沙皇和奥地利皇帝求和的窘态,但是在1806年的耶拿和奥尔斯塔特战役中,身为骑兵军官的维克托奋勇冲杀,带领部下在北德意志大平原上冲垮了普鲁士军队,一路杀进了柏林,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嘉奖和晋升,“勇敢的特雷维尔”也由此在帝国出了名。在后面帝国于奥地利和俄罗斯的战争当中,维克托也屡建功勋,最后被皇帝提拔为将军。 皇帝对自己的有功之臣通常是丝毫不吝惜封赏的,他重新封维克托为帝国的侯爵,并且给予了其他各种荣誉和大量的金钱资助——这座宅邸,就是维克托用皇帝的赏赐购置的,在旧帝国时代,侯爵曾经常在此宴请客人,成为帝国上流社会的一个著名交际地点。甚至有传言,托斯卡纳女大公(即拿破仑的长妹埃莉萨)也曾驾幸过这里。 然而,在1815年帝国崩塌之后,盛景再也不复重现。 波旁王朝复辟之后,维克托和其他重新反正,再度向国王陛下弯腰的归国贵族不同,他拒绝向路易国王低头乞求宽恕,反而继续表现他对旧帝国和皇帝的怀恋。因此,他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冷遇,成为了半薪军官的一员。 【波旁王朝复辟后,拿破仑时代的军官基本都被清退,而且只能领取半薪。】 如果说降薪算是威胁到了特雷维尔家的家业的话,那么投闲置散就是对侯爵家的致命一击了——后来的法国政府,无论是波旁法国还是七月王朝,无论是对西班牙还是对北非出兵,都没有给侯爵以任何机会,因此他也无法通过挣外快来补贴家用(1823年波旁法国出兵干涉了西班牙王位动乱,后占领马德里。而对北非的拓殖一直是几十年来法国政府一贯不变的政策),所以侯爵家的衰败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然而,不论是兴盛还是衰败,是辉煌还是陨落,这里依旧是夏尔的家,这一点是永远不变的。 最近已经年老体衰的侯爵一向早睡,夏尔为了不打搅到老人的睡眠放轻了自己的脚步,打算先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下。 然而…… “啊哈,我们的好汉夏尔总算回来了啊!” 突兀的大声呼喊让夏尔瞬间愣了一下,然后听出了说话人是谁之后他又松了口气。 侯爵从他的房间走了出来,经过走廊走到二楼的楼梯口,神情和蔼地看着台阶下的孙儿。 “爷爷,您怎么……”夏尔仰头看着自己的祖父。 已经年过六旬的侯爵头发早已花白,但仍然被精致地梳理分开;虽然脸上有了不少褶皱,但是棱角仍旧颇为刚直,残留有年轻时候美男子的痕迹的。最让人能留下印象的,就是那双充满活力和热情的眼睛,夏尔一直认为这双眼中所保留的激情甚至不会少过一个青年男子。 而此刻,这双眼睛正包含着慈爱凝视着他。 “人一旦到了这个年纪,就不容易睡得着了。你回来搞得这么大动静,早就把我吵醒了。”口吻虽貌似抱怨,但是其中却饱含那种老年人对子孙的深情。但很快,眼光又重新严肃起来,“怎么样,你那边?一切都还顺利吗?” “嗯……”夏尔迟疑了片刻,然后才回答,“还算是顺利吧。”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侯爵敏锐地感受到了夏尔的片刻迟疑,连忙追问。 夏尔本来不想将这种枝节告诉老人,给其增加不必要的担心的,但是既然侯爵已经追问,他还是决定全盘托出。“会议还算顺利,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状况。但是,在我们开会的地点附近,发生了枪战……” 老侯爵挑了挑眉。 “事情是在……”夏尔正欲解释,老人突然打断了他。 “你刚刚才回来,先喝口水,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下,等下到我的房间里详细谈谈今天的事!”他丢下了自己的吩咐,然后慢慢地沿着走廊回到自己的卧室。 “好的。”夏尔点点头,心里一阵感激。 在吃了顿饭之后,夏尔以学童去见老师交作业的心情和气概,敲响了侯爵卧室的门。 第三章 祖孙对话 得到了老侯爵的许可之后,夏尔打开了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卧室的陈设出奇地简单,没有什么特别的陈设,只有墙壁边有几个掉漆的柜子,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柚木制的床头柜上点着一盏油灯,正放射出昏暗的光线。 靠着床背半躺着的老人看着夏尔,然后抬起手来指着床边示意,“我的孙儿,坐那儿,给老维克托好好说说……” 夏尔将今天的经历和密会内容详详细细地跟侯爵讲明了,包括后来的枪战。 老侯爵听着他的讲述一直没有插话,只是微微皱紧的眉头显示他一直在思考。 “这么说来,后来的意外与你们无关了?” “就我个人所见,应该是如此。”夏尔点点头。“巴黎最近一直都不太平,恐怕是警察在追捕盗匪吧。” 出于安全考虑,波拿巴分子召开密会的时候一向是选择人流较大且普遍穷困的贫民区,比如这次的第十七区,而这种地方一向鱼龙混杂盗匪横行,发生这种事倒也不算特别奇怪。 老侯爵虽然也和夏尔抱持着一样的看法,但是出于老人特有的谨慎,他还是继续追问了很多细节才放下心来。 接着,老人轻轻地搓了搓手,然后将右手送上额头,轻轻抚弄了一下短发——虽然表情上还是古井无波,但是这些动作在亲昵的人面前还是暴露了他的激动。 “所以,这次他们已经决定要动手了?” “我想就快了。”夏尔点点头。“现在的王朝政府丝毫不得人心。” “这个政府从第一天开始就不得人心。”老人冷冷地回答,“然而它依旧活到了现在,一个政权能不能存活下去不在于它多得人心,而是在于它能多使人畏惧,法兰西只喜欢能用鞭子抽她的政府。” 夏尔被老人的尖刻评论给说得滞涩了一下。 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同意那边的看法,现在确实是个大好时机!波旁家的旁系小子(指身为波旁王室旁系奥尔良系出身的现国王路易·菲利普)现在已经没有多少精力来照看他费尽心机得到的法兰西了,而苏尔特那个坏种现在也老得不行了——没有这个坏种,我们早就把国王又赶到德意志去了!他们的后面还有谁呢?还有谁能支撑这个政权呢?” 夏尔又点头附和祖父的说法。 “现在那些高踞法兰西顶端的人,他们和那个时代一样看不起出身微寒的大臣,自己却又生不出足以当大臣的孩子来,等到事到临头了又想着化妆成娘们逃跑!”侯爵尖刻地评论。“法兰西的衰败就是从他们开始的。” 【指身为路易十六最宠信的大臣之一的蒙莫兰伯爵,曾任外交部长,在1792年化装成女性试图脱逃被捕,9月被送上断头台,不久后他的族兄,蒙莫兰家族族长蒙莫兰侯爵同被送上断头台】 这话说得简直就和1789年的革命者一样!难以想象居然是名门贵族之后说出来的。多年来被人打压投闲置散的愤恨,在此刻表露无遗。 出于多年来郁郁不得志的愤懑,特雷维尔侯爵在某些话题上总是言辞火爆,态度激烈。他的这些言行虽然在波拿巴党人中一向极得喝彩,然而在帝国倒台后的法国当权者们看来肯定就是大逆不道,从而更加坚定了打压他的意志。 夏尔任由自己的祖父发泄,只是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侯爵,轻轻抓住他的手。 一直在尖刻嘲讽现政权的老人,突然换了一种和善的眼神看着夏尔,他那光洁红润的大脸上露出和善而又严肃的神情。 “不过,我的孙儿,你和他们不一样,我可以跟天主担保,你是法兰西最优秀的年轻人。” 被至亲这样夸赞,就连夏尔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旁人都说我这是自夸,呸!老维克托从不夸大其词,你有学识有教养,又有做大事的意志,全法兰西能找得到几个?” “爷爷……”夏尔终于顶不住了,脸都有些发红。 “好吧好吧。”侯爵也笑了,“我的孙儿,你今年多大了?” 夏尔被老人的话题突变搞得有些惊诧,过了片刻才回答,“20岁了。” “20年了啊……居然已经过了二十年了!”老人长叹了一声,“你小时候围在我脚边乱爬的样子却还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接着侯爵抽起了手然后轻轻抚摸自己孙儿的脸,“现在已经有姑娘迷上了吧?瞧你这个俊俏样儿,差不多赶上我当年了!” 夏尔的脸更加红了。“不,还没有。” “那你该上上心了,等到看上了哪家姑娘就赶紧追求,别丢了老骑兵维克托的脸!”老人轻轻拍了拍夏尔的肩膀。 “那也得别人看得上才行吧?” “我的孙儿还有谁能看不上吗?”侯爵不屑地笑了,“你有这样的相貌,有这样的才华,你还有特雷维尔这个姓氏!法兰西还有你配不上的女子吗?就是王家的公主,你也配得上!” “您还是给我留点颜面吧……”夏尔终于被自己祖父的盲目夸赞给弄得受不了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要说起来,我的孙儿,一个年轻人所能拥有的东西你都已经拥有了,除了一个富裕的家境……”接着他眼神黯淡了下来,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可是我们没有钱啊。” 夏尔内心苦笑了起来,在现在这个时代,没钱还不够悲惨吗? 大革命最恐怖的后果——或者说最伟大的成就,因不同人的立场而异——就是自它之后所有法国人,甚至包括贵族也明白了一个至理:上帝并未天生就注定某些人高贵,若无权势相伴,血统一钱不值。 当路易十六和他的王后死于断头台,他的王太子在饥寒和疾病的催迫下毙命淤泥之后,人人都发现再高贵的血统也没法让脖子硬过断头台的铡刀,于是法兰西人对从前的贵族和领主的敬仰和顺服已经统统消失不见,就连贵族们自己也不再相信自己注定统治法兰西。 不仅如此,如今连“贵族”这个词也在贬值。 虽然波旁王朝在外国刺刀的帮助下重新夺回了法兰西的政权,但是他们毕竟无法让时光倒流,而必须承认法兰西已经面目全非,而不得不承认大革命中应运而生的新贵们。拿破仑时代由皇帝册封的贵族大部分仍旧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还有些人甚至因为投诚还被路易十八封进了法兰西贵族院。 当原本是农民,皮货商,士兵乃至盗匪的人,获得了贵族爵位甚至堂而皇之地坐进法兰西贵族院的议席时,人们对贵族的敬仰还能剩下几分呢? 血统曾是上流社会的通行证,若无好的姓氏,一个人一辈子也休想走进那些著名的客厅和沙龙,一个新封的公爵远不如传承几百年的伯爵那样受人尊重。而如今,在如今这个时代,金钱取代了门第成为社会的枢轴,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金钱旋转。传承了几百年的贵族?哎哎哎恭喜您能躲过大革命的风暴,活下来真是不容易啊,欸?等等,您有钱吗? 老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眼睛里的光芒都黯淡了下来。 “如果当年我攒下一点家业就好了,可是那时却老想着及时行乐!唉,人就是这样,总是老了才知道后悔……” 夏尔重新握紧了老人的手,紧紧地盯着他,眼神里充斥着温情。 “不,您给我的感情,比给我留下任何财产都重要。” 老人也盯着自己的孙儿,眼光里竟有泪珠滚动。“老维克托真是走了多大的运,临到老得到这样一对孙儿孙女!”然后,他的眼睛里又重新有了无限的神采。“不过,我的孙儿,老维克托会让你拥有一切的,我们要有钱,我们要重归荣光,我们要夺回法兰西!” 是的,夺回法兰西,这是波拿巴党人自从1815年后永恒的夙愿。 1830年七月革命发生后,路易·菲利普国王一改前朝对波拿巴分子的高压政策,进行了有限度的宽容,希望最大程度地凝聚人心。 这种优容的最顶峰,就是1840从英国政府手里迎回了拿破仑皇帝的遗骨并且以荣誉的方式安葬了皇帝。 然而……波拿巴分子要的不是宽容,甚至也不是荣誉,他们要的法兰西,是政权。这是国王怎么也无法容忍的,于是对波拿巴分子的异动的打压也在一直在严厉进行。 在1916年,俄罗斯帝国的最后时段,沙皇曾经发布诏书晓谕他的臣民,用一种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说:“你们要自由,我给你们,你们要出版、言论、游行的自由,我统统给你们,除了我的政权。” 而革命导师列宁的回答也极其简单:“除了政权,一切都是虚幻。” 对1847年的波拿巴党人,乃至历朝历代的政治团体而言,这是同样的答案。 一定要夺回法兰西! 第四章 妹妹 等到夏尔离开祖父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深夜了,深感疲惫的他到楼下盥洗室洗了洗自己的身子,然后回到二楼从走廊直接走回到自己的卧室,打算结束这一天的辛劳。 除了有些书以外,他的房间并没有比侯爵的卧室多上多少东西,不过,铺着天鹅绒垫的床倒是比侯爵的要舒适很多。 略感疲惫的他,直接躺倒在床上,然后闭上眼睛。 虽然脑子已经很疲乏了,但是还没有能直接就陷入沉眠,而是进入了一种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状态。一天的经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过,思绪更加发散到天外。 “法兰西……拿破仑派……”“国王……政府……”“明天的计划”“还有芙兰,她现在越来越不乖了,真该好好管教管教……”毫无关联的思绪在脑中不断泛起又不断沉寂,直到最后,他进入了空灵之境。 就在此时,额头上传来一阵痛感。 夏尔没有因此而醒过来,他的手无意识地像驱赶蚊子一样向额头上空扫了一下,似乎拨开了什么,他也没有继续管,接着沉睡。 然后,片刻之后,额头上再度传来同感。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借助昏暗的烛光,他发现一个少女正用她那湛蓝的双瞳,冷静地盯视着他。 惊骇之下,夏尔眼眶骤然张大,看得更加清晰了。 少女细长的秀美微微皱着,表情十分严肃。而她披散下来的金发,在昏暗的烛光下浮动出暗金的色彩,宛如披上了一层流苏,更为这个场景增添了迷幻色彩。少女身穿一件薄薄的淡粉色开司米睡衣,坐在夏尔的床边,右手擎着小小的烛台,而她的左手往前伸,用食指的指尖按压在夏尔自己的额头上。 在短暂失神了半秒钟之后,夏尔张开了嘴。 “芙……呜呜……呜!” 他只来得及喊出第一个音节,少女就快速地用自己的手掌封住了夏尔的嘴。然后用威胁性的眼神看着夏尔。 待得夏尔明白了怎么回事,重归平静之后,少女才轻轻地拿开了自己的手。 芙兰·露易丝·德·特雷维尔(Forlan—Louise),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女,夏尔的妹妹,就用这种方式完成了自己的首次登场。 吸了几口气理顺了呼吸之后,夏尔怒视着面前的少女。 “你疯了吗!”声音很低但是口气十分严厉。 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在深夜轻轻溜进二十岁的兄长的房间中,别说是十九世纪的法兰西,即使是二十一世纪也是有些骇人听闻的。 少女依旧看着兄长,面色不见喜怒。 “你知道你在干些什么吗?特雷维尔小姐?”夏尔再度强调了一遍,内心真的有些愤怒。 虽然这个妹妹最近已经有些进入了叛逆期的迹象,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太过火了一点。也许,自己这个兄长确实是太过放纵妹妹了,才养成了她这么骄纵的性格? 是该好好管管了。 正当夏尔在内心中反思自己对妹妹的教育方针时,少女的高傲表情终于有些松动了,她的嘴角微微往上动了一动,构造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我当然知道,我的兄长大人。可是,我现在要寻求你的帮助。” 声音清脆婉转,但是里面却没有多少尊敬存在。 夏尔又是一阵恼怒。“那还不赶紧回去睡觉!” 在兄长的呵责下,芙兰微微垂下了眼帘。 “好吧……”夏尔有点后悔了,于是又重新放缓了口气,“你先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和我说吧。” “不”芙兰蛮横地拒绝了对方的建议,“我现在就要!” 一阵眼神对峙之后,夏尔屈服了。 “好吧好吧好吧!到底什么事?!” 和往常一样,在兄妹之争中胜出之后,芙兰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少女的笑颜在鲜润的红唇和白皙的肌肤的映衬之下,让夏尔的怒火刹那间消弭一空。 不过这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又重归于刚才的冷肃,显示出少女的心事有多么沉重。 没等夏尔继续询问,她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一页信纸,递给了自己的兄长。 夏尔只得勉强自己靠在床背上,接过信纸,借着昏暗的烛光来浏览信件。而他的妹妹则坐在床边看着他。 “芙兰,我最亲爱的朋友,真的感谢你的来信……” 一眼扫过最前,夏尔就大吃了一惊,然后立即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妹妹。“谁写来的!”他低声喝问。 “玛丽·德·莱奥朗,莱奥朗侯爵的女儿,我最好的朋友。”他的妹妹低着头回答,语调低沉,“她前阵子被送到了布鲁瓦,我给她寄去了信,今天才收到她的回信。” 【布鲁瓦是巴黎西南一百三十公里左右的一座小城,此城有一座加尔默罗派的修道院,在17—19世纪,为了避免嫁妆支出,有许多法国贵族将自己的女儿送入此修道院出家。路易十四的著名情妇德·拉瓦利埃公爵夫人从1674年起也曾在此地隐修终老。】 听到这个回答夏尔总算松了口气,然后继续看了下去。 “……你的来信多么令我感动!我恳请你以后一定不要忘了我,多多给我寄信,跟我讲讲外面的事,这将是我最大的乐趣! 我的朋友,所以你看,如今我过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啊!一天睡不了六个小时,早上起来做早课,有些人就这么跪着打起瞌睡来,摇摇晃晃的。吃完早点——你们这些巴黎人怎么可能想象我们吃的是什么!——然后继续清修。 整整的一天,除了无聊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是你不要误解,这绝不是说我们没有工作可做。实际上,为了让我们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我们的工作多得很:私人的衣物全要被收走,我们要自己缝补衣物。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读书,当然全是神学方面的书,全是一些过时的废话,连读的人自己都不信。我们还会去做圣饼、圣物盒,画圣像…… 我的那些前辈们,个个都已经被时光摧残得人老珠黄,而且已经丧失了对人间的一切希望,整天按部就班地生活着。是的,活着,仅此而已。一想到过得不久我也将变得和她们一样,我就不寒而栗…… 我的朋友,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现在的全部生活。人人说这是离天主和天堂最近的地方,可是我要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可活在地狱!愿上帝宽恕我的狂妄吧! 落到如今的地步,我不怪任何人,这是命运赐予我的灾祸,我只能默默忍受。在如今的世道上,只有一种刑罚比身为贵族而没有钱更重,那就是身为贵族的女儿而没有钱!在如此大的罪孽之下,除了默默忍受,我还能怎么办呢? 可是,我的朋友,在给你回信的时候,此刻我内心中却有一只嫉妒的毒蛇在啃噬着我们的友谊,求你原谅我吧!明知道我们的友谊有多么宝贵,但是一想到你将生活在多么光明的世界里,而我又将在怎样的隐居中默默无闻地了却一生,我就忍不住内心发疼,忍不住要嫉妒你。上帝宽恕我的罪恶吧! 我的朋友,原谅我吧,一定不要忘记我的嘱托,按时给我寄信! 您最忠实的朋友 玛丽·德·莱奥朗” 夏尔看完了,然后心里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法兰西贵族,为了不用给出嫁女儿所需的大笔嫁妆,素来都有将女儿送入修道院当修女的传统;而在拿破仑颁布《民法》,规定贵族其他子女享有和长子一样的继承权之后,这种旧习俗就愈发流行起来。为了尽量将家业保留在家族里,贵族们更有动机将女儿送进修道院侍奉上帝——至少上帝他老人家不会来要求均分家产。 而芙兰这位可怜的朋友,大概也就是因此被父母送进修道院了。 芙兰紧咬着嘴唇,显得心神不定。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很快她就会死的,让一个巴黎的小姐过这样的生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刑罚啊!” “也许是吧。”夏尔平淡地回答。 芙兰的拳头很快打到了他的手臂上,激烈的动作扯起了薄薄的睡衣,露出了胸口的一大片白腻。 “你怎么能如此缺乏同情心呢!” “好吧,你想做什么?”夏尔不想与她争辩道德问题了。 “那还用说吗?”妹妹抬起头来看着兄长,湛蓝的双瞳中流溢出似可灼人的火焰。“我们,去把她救出来!” “那你打算怎么救呢?” “我还没想好。”芙兰理直气壮地回答,“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夏尔皱着眉,“也许我可以带人冲进修道院将她带走,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将就此失去身份和家庭,从一个不幸走向另一个不幸……如果这是她父母的选择,我也没有办法。” “你一定会有办法的。”芙兰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兄长,眼中充满了无言的信任。“无论什么事,你都会有办法的。” 夏尔没有回答。 泪水慢慢地在少女的眼眶里集聚,然后滚落。 夏尔叹了口气。 “好吧,我会想办法的。别哭了,芙兰。” “一定吗?”妹妹仍旧有些狐疑。 “是的。”夏尔板起了面孔,以一种不可置疑的语气,“一定。你等着吧,用不了几天你的玛丽就会回来,没有谁能阻止我把她带回到你到你身边。”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少女破涕为笑,然后激动地搂住了自己的兄长,胸口紧紧地贴着。 这傻姑娘,居然当做事情已经解决了一样!夏尔一边苦笑,一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好吧,你快去睡吧……” 少女顺从地离开了房间之后,夏尔理顺了自己的思绪,然后决定自己先做目前最该做的事。 睡觉。 第五章 蓝丝袜 当夏尔起床时,天色已经大亮。 梳洗完毕之后,他招呼自己的仆人(也是侯爵家中仅剩的几个仆从之一)备好马车,然后径直去吃早餐。 特雷维尔家的早餐是相当简单的,白面包配上清水而已。 芙兰早已经坐到餐桌旁,静静地吃着面包,看到兄长来到饭厅时,她并没有打招呼,只是递过了一个“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吧?”的眼神。 夏尔微笑着点了点头。“交给我吧。” 喜色爬上了少女的面庞,让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接着,芙兰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前去她老师的画室,继续今天的课程。 她把一切都托付给了自己的兄长。 当简单的早餐吃完了之后,夏尔走出房子进入庭院,踏上已经备好的马车。 “去佩里埃特小姐那里。”他简短地吩咐了一句。 由于去过那里多次,因而仆从也没有多问什么,径直往西边的第十六区赶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颠簸之后,马车终于在布洛涅森林外的一座公馆门口停下。 这座公馆占地广大,外观修饰得极其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对方的门房看到是夏尔的马车,就径直打开了门让夏尔等人进来了。 这里就是鼎鼎有名的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所居住的公馆。 在巴黎的文学圈子里,佩里埃特小姐一贯以热情好客著称,如同她“蓝丝袜”的绰号一样,她喜欢在自己的公馆中宴请那些诗人和作家,倾听大家畅谈法兰西文学的历史和新思潮。久而久之,这个沙龙成为了巴黎文学和出版圈子的顶级沙龙之一,许多郁郁不得志的青年作家和诗人,在这里开始其扬名立万的征程。 【在18—19世纪,经常有一些女青年组织聚会,互相清谈人生理想,或者讨论知名作家诗人的文章和诗歌,歌德和拜伦都是这种文学沙龙的偶像,吸引了大批女粉丝追捧。法国人将这种文学女青年戏称为蓝丝袜。】 没错,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正是个文学女青年。 然而,在夏尔的眼中,她却不是一般的文学女青年,主要原因有两个: 第一,她很有头脑——这一点足以让她和百分之九十的文学女青年截然不同。 第二,她很有钱——这一点足以让她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文学女青年截然不同。 一个有着几百万身家的文学女青年,已经不能算作文学女青年了,而是知名的文学评论家、艺术赞助人、法兰西璀璨的文学瑰宝的守护女神——至少那些出版商是如此说的。 而今天,夏尔正是因有求于这位守护女神而来的。 当他走进公馆的客厅时,穿着一袭宽松的长裙坐在沙发上正和客人们攀谈的卡特琳娜一转头,然后她眼睛里露出了和善中略带戏谑的神采。 “哎呀,我们那位鳖拿巴的信徒来了啊,可要留神别让他把这里变成战场!”然后用手势示意夏尔也到这边沙发来坐。她的玩笑让客人们都笑了。 【法国西北部诺曼底、布列塔尼等地的死硬保王党分子经常将波拿巴(Bonaparte)加一个字母u,故意读成鳖拿巴(Buonaparte),以示轻蔑。蓝丝袜在此借用,用来调侃和打趣身为“拿破仑派分子”的夏尔。】 卡特琳娜有一张颇为精致纤细的面孔,她棕色的眼瞳与栗色的头发搭配得甚为相宜,看上去是一位传统的娇弱贵小姐。然而细直而挺立的眉毛,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主人刚强坚毅的本质。 “今天我来可不是为了把这儿烧个精光,小姐。”夏尔也故意一本正经地回答。 “哦,那又是为了什么呢?”卡特琳娜浅笑起来,“难道是为了来这儿找乐子?” “我倒也希望这样,可是很遗憾……”夏尔摇了摇头,用眼色暗示对方自己现在有些正经事。 “哦,那真是遗憾。”卡特琳娜看懂了夏尔的眼色,她歉意地对客人们笑了笑,客人们连忙起身告辞。 待客人们都离开之后,她吩咐自己的仆人送来了两杯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后做了个手势让仆人退下。 卡特琳娜的笑容越发浓厚了,她拿起一杯咖啡送到唇边,眼睛却玩味地盯着夏尔。 “我亲爱的朋友,现在该说您的来意了吧?” “我来跟您打听消息。”夏尔干脆地回答。 没错,在表面上文学女青年人畜无害的伪装之下,卡特琳娜是一个消息极其灵通的人,无论是政商界还是别的方面,她都能知道一些常人所不知道的东西。 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夏尔发现了这位小姐的真面目,而后夏尔就多次找她打听了情报,也曾卖了一些情报给对方,至今为止算是合作愉快。 “哪方面的消息呢?”卡特琳娜镇定地问。 “莱奥朗侯爵家的事。”夏尔直接回答,“我听说他们家的小女儿,最近被送进了修道院。虽然如今这种事儿说起来并不稀奇,但是……在女儿还仅仅才十五岁时就送进修道院毕竟不太常见,想必里面应该是有些原因的吧……” “哼呵呵呵”卡特琳娜突然噗嗤一笑。 “怎么了?”夏尔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的朋友,什么时候你居然看上别家的姑娘了?这可是奇闻啊。”卡特琳娜将杯子放回碟子上。 “并不是你想的这回事。”夏尔否认了对方的猜测,“不过看你的样子,看来你真是知道点什么了?” 夏尔表面上看着手中的咖啡,余光却一直盯着对方的反应。 卡特琳娜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莫测高深的表情。 “这事儿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啊,我的朋友。” “嗯?”夏尔有些错愕。 卡特琳娜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森林的景致。 “莱奥朗侯爵不是将成为您的亲戚了吗?伯爵先生。” 【法国贵族的法定继承人,在承袭爵位之前,人们用将要继承的爵位低一等级的贵族封号来尊称,比如公爵的儿子会被称为侯爵,伯爵的儿子会被称为子爵】 夏尔又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卡特琳娜慢慢地转过身来,亲切至极地看着夏尔。 “莱奥朗侯爵的长子莱奥朗伯爵,将在近期迎娶您的堂姐,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所以您看,他们家很快就是您的亲戚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夏尔的眼眶骤然睁大,不过片刻后他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原来如此。”然后他歉意地对对方笑了笑,“就如您所知道的,我的爷爷和公爵虽然是兄弟,但是相互间的关系很不好,两家平时的来往很少。所以这个消息我才刚刚得知……” 卡特琳娜显然早就知道这个情报,所以只是又浅笑了一次当做回应。 夏尔再度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略微苦涩的咖啡在嘴中停留了片刻便即流入喉咙,只在唇齿边留下一阵生涩。 事情倒是有点难办了啊,不过,也越来越有趣了。 蓝丝袜已经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样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据说两家的婚事已经敲定,即将在近日就发出布告。不过,更多的细节,我暂时还无法得知。至于可怜的莱奥朗小姐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被送进修道院,我也不太清楚。” 【根据当时法国婚俗,男女结婚前要在教堂前张贴布告,十日内周边居民无异议即可举办婚礼。】 “看来应该是很有关系。”夏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不过具体对策却拿不出丝毫头绪。一会儿之后,夏尔决定向对方寻求帮助。 “卡特琳娜,我的朋友,我不瞒你:我受人之托,要打抱不平,把这位可怜莱奥朗小姐从修道院里捞出来……” “一定要?” “是的,一定要办成。”夏尔笃定地回答。“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帮我查清楚‘莱奥朗家族和特雷维尔公爵家结亲’和‘莱奥朗小姐被送进修道院’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联系……” “我的报酬可不低的哦……”卡特琳娜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尔。 “我当然会尽我所能地来回报您,不过……”夏尔皱了皱眉头,“我现在没有钱……” 卡特琳娜突然大笑起来,挥了挥手做出了个豪迈的手势。“亲爱的朋友,对别人我只要金钱,对你,我要的却是比钱更宝贵的东西。是的,我需要你的智慧,早点把稿子写完交给我吧,我可期待了很久了,蓬巴杜夫人是怎样击垮她又一个新的敌人的……” 夏尔有些尴尬。 虽然已经相对十分节俭了,但是侯爵家的开支仍旧不小,而进项却很少。到了近年,越来越有入不敷出之感。 虽然身为光荣的穿越者,但是夏尔发现自己身无长技,学的东西在当今的法兰西竟然完全用不上。于是无奈之下,他走上了19世纪的写手道路,专门给报社写一些迎合潮流的小说。 随着时代的渐渐安定,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时代辉煌而又糜烂的凡尔赛宫廷生活重又惹起了人们的回忆和关注。在女性读者里面,两代帝王的宫廷中的宠妃情妇们争宠的情节又尤其受到追捧——因而法兰西色情小说也由此兴盛起来,常常大卖。 【这是史实,非虚构。】 说起宫斗来,哪国也比不上天朝经验丰富,夏尔使用化名,将甄嬛传之类的宫斗小说改头换面,移植到法兰西宫廷当中然后发表给报社和出版商,着实火了一把,成为小有名气的新锐作家。而最近他在写的一本,就是描绘路易十五的著名情妇蓬巴杜夫人发迹和衰落的一生。 蓝丝袜就是极少数知道这位“作家”真身的人之一,而且还不可思议地成为了夏尔的一个书迷,经常跟他催要后面的情节。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她对夏尔也一贯青眼有加,十分礼遇。 不过,虽说靠这个挣了不少法郎,但是明明身为穿越者而混得如此惨烈不堪,有时候想想夏尔就觉得自己悲催到了极点。 窘迫之下夏尔随口敷衍了几句就直接告辞。 “好好地抓紧时间把结局写完。”直到最后,蓝丝袜也没有忘记叮嘱夏尔,“可不要浪费了你的智慧,学那些可耻的熊!” 【法国19世纪的剧院,上演的剧目一般都有固定排期。而当某些剧院经理因为某种需要决定采用新剧本时,有些先是被剧院拒之门外的剧本会被从纸堆里翻出来上演。当时的法国剧作界,将这种剧本戏称为“熊”,意思是撞了大运。后来,此概念被沿用到文学界其他方面,流行开来。此非作者杜撰。】 第六章 画室里的谈话 就在其兄长四处奔忙的时候,芙兰·德·特雷维尔小姐如同往常一样乘坐自己的马车,来到了享有盛誉的知名画家卡尔·杜伦堡的画室,开始了今天的绘画学习。 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位画家是德意志人。 这时代的德意志人,来巴黎的话,最普遍从事的职业是乐师和画师——比起几十年后那些来来回回的穿军装的杀人犯抢劫犯来说,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在巴黎这些德意志画师当中,杜伦堡先生是其中的最杰出者,经过多年的奋斗,他在巴黎艺术界已经成名,并且由于其正直的人品备受人们敬重。久而久之,他的画室就成了上流社会的小姐们学习绘画的最佳场所。 而先生收学生的标准也十分严格,如果仅仅是有钱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成为他的弟子的。 而凡是在先生这里学过画的小姐,都一致被公认为可以审定博物馆的藏画、可以画得出上乘肖像画的女子——一言以蔽之,是那种真正具有鉴赏力的女子,可以增值的女子。 对那些只是想成为艺术家或者出名,而没有天分或者没有接受最基础的技法训练的少女,此时的社会还没有宽容到提供达人秀满足其愿望的程度。 画室侧边开有大格玻璃窗以方便采光,此时却因夏日的阳光太浓烈而被人用深色绒布窗帘遮挡去了大半;在墙壁边,搁满了没有画布的框架或者没有装进框架的画布,墙壁和地板则因各种颜料而被染的百色纷呈;到处都堆满了石膏像、各种器械,甚至还有盔甲,使得这里颇有歌剧院后台的气氛。 现在先生还没来,女学生们同往常一样先进行自己的绘画练习。少女们各有各的美貌和仪态,服装也各不相同,阳光透过绒布的遮挡照入画室,构成了各种各样的对比和强烈的明暗效果。 对任何初次踏入画室的来访者来说,这个场景本身就值得画上一幅画了。 然而,如果来访者有机会在这里长待,能够深刻体会到表面上华美绚丽的画室内里所隐藏的炽烈暗流的话,恐怕也会吃上一惊。 没错,19世纪的画室和21世纪的课堂没有本质区别,富贵人家的女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没有本质区别。女学生们依照各自心中的一套规则找出了自己的圈子和伙伴,同时也划定出了对手和敌人,直到最后,这些小圈子互相对峙,互相排挤——这对少女来说,既是一种本能,也可以说是一种找乐子的方式。 在画室中,父祖辈的地位和财富本来是最应该忘却的。然而,在这里,父祖辈的地位和财富却成为了少女们划定阵营和圈子的最终依据。 少女们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集团,分据到两边,彼此隔开了一段看上去很短却又似乎终生无法逾越的距离。 一边是银行家、公证人或者商人这种新贵布尔乔亚的女儿,个个有钱,她们在愉快地交谈着,脸上的表情十分活跃。 一边是出身旧贵族家庭的小姐,她们的表情要端重地多,交谈也比较简单,更没有什么过度的表情,时不时地对另一集团投以各种犀利而又隐蔽(却刚好能被对方感受到!)的蔑视眼神。 法兰西两种统治阶级的现状和前途,在一个画室中竟然也能体现地如此淋漓尽致。 这些小姐,个个举止风雅,动作妩媚,眼神里却缺少直率。严苛的教育早已使彬彬有礼变成了一种本能,然而稚气却也由此慢慢被消磨——孩子的天真无邪已经离她们越来越远。 当然,由于年纪的关系,社会还没有完全将她们同化,因而她们偶尔还能露出真正圣洁的微笑,露出孩子的本真——至于这种品质还能保有多久,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芙兰没有参与到贵族党和银行党之间的争斗当中,同往常一样,她选择跑到自己的角落里静静地继续画昨天没有完成的画作——一艘暴风雨中的战舰,船长站在舰艏,一边指挥船员们抗击风浪,一边用望远镜观察远方的景象。 她忘却了旁边的窃窃私语,沉醉在创作的激情当中,当她画好最后一笔,将暴风雨时乌云勾勒出来之后,和那些专心致志的艺术家一样,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好看,不是吗?”低沉的赞叹声在她耳畔响起。 “欸?”惊诧之下她连忙转过头来,长长的金发也随之甩动。 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正端详着自己,她身穿绣着花边的长裙,左手拿着她那柄金质的长柄眼镜。 她是画室内贵族党的领袖之一,因为她的爷爷迪利埃翁伯爵现在是国王陛下的掌玺大臣。 她眼眸乌黑湿润,头发呈现出淡褐色,眼角细长,面孔也因而显得十分严肃,平素话也并不多。她比芙兰大两岁,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法国掌玺大臣初时是负责为国王保管国玺的大臣,后来演变为一种重要的官职。担任此职位的,一般是国王的亲密侍从和幕僚官。】 她凑过脸去,仔细端详着芙兰刚刚完成的画作。“构图很好,颜色也运用地十分精当,是一副难得的好作品——特雷维尔小姐,您刚才完成了一副佳作。您果然不愧为杜伦堡老师最欣赏的学生……” “谢谢,您过奖了。”芙兰面色有些发红。 “不用谦虚,我是发自真心夸奖您的。”虽然是在夸奖,但是玛蒂尔达的面孔仍旧十分严肃。“我并不会特意来讨好您。” 芙兰低下了头,心中却在疑惑对方为什么来找上自己。 “想必您在疑惑我为什么突然来找您吧。”玛蒂尔达唇边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是的。”芙兰低声回答,“平时来找我攀谈的人并不多。” “您在我们里面最漂亮,这一点就足够一些人憎恨上五十年了。”玛蒂尔达仍旧挂着那种若有如无的笑,“更何况您的爷爷……” “那您今天为什么要来找我呢!您不担心被某些人所迁怒吗?”听到对方说到了自己的爷爷,芙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几乎忘了压抑自己的声音。 片刻后她为自己的失态而略微后悔。 她会怎么对我呢?会继续嘲讽,还是会叫上她的朋友们一起来欺负呢?该怎么办呢? 一位少女踏入上流社会所要学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就是隐藏自己的憎恨。芙兰想起了哥哥曾说过的这句话。 哥哥的话总是这么有道理。 然而玛蒂尔达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芙兰的预料,她只是轻轻一撇嘴,露出一抹无奈的笑,然后轻轻地一摇头。“好吧,我今天并不是来谈论立场的,这只是我们父辈和祖辈的余兴活动——我们有我们的。” 芙兰疑惑地看着对方。 “您很想念玛丽,对吧?”玛蒂尔达看着芙兰,“别急着否认,亲爱的小姐,我看得出来,您是把她当做好朋友的,您这段时间非常想念她。” 芙兰略微低下了头。“是的,我很想念她。” “很好,我们终于在一件事上取得一致了。”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她大概是我们这些人里性格最好的人了,对每个人都那么尊敬和善,我很喜欢她。可是命运却让她横遭那样的灾祸……” 芙兰仍旧低着头。 “当然,感叹是拯救不了任何人的,行动才能。”玛蒂尔达以一种令人惊异的冷静继续说着,“我决定把她带回来,我相信您也会想这么做的。” 芙兰抬起头来,惊异地看着玛蒂尔达。 玛蒂尔达以优雅的动作,用左手轻轻地把长柄眼镜抬起,将眼镜横阻在眼睛前,然后透过镜框盯着芙兰。 “很吃惊吧,我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毫无人情味儿。”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一个世纪之前,我们的先辈们除了俯首听命走进修道院终老一生之外,别无其他选择。然而一个世纪之后,我们总会比先辈强上不少——至少新时代的教育让我们的脑子里除了天主之外还有头脑……” “我要替玛丽谢谢你!”发现了一个同盟,让芙兰有些激动。 然后芙兰将自己已经拜托哥哥的事情告诉了玛蒂尔达。 “我果然没有看错您。”玛蒂尔达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种真正的笑容。“然而,只靠您兄长一个人,未必能打动莱奥朗侯爵,将这件事办成……” “他一定能办到的。”芙兰再次打断了对方的话。 “好吧,但愿如此。”玛蒂尔达点了点头,显然芙兰的笃定让她的心也宽慰了不少,“我相信他,一个拥有德·特雷维尔这种姓氏的人,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和能做什么的。不过,如果这件事上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的话,请务必直接告诉我,我一定会做的。” 芙兰也点点头。 看到自己的谋划如此顺利,哪怕是玛蒂尔达这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孩也不禁有些喜不自禁,为了分流掉这些不必要的激动,她继续端着长柄眼镜,重新仔细端详了芙兰刚刚完成的画作。 “真是一副杰作啊!”她再次感叹,然后转头看向芙兰,“恕我冒昧,这幅画里的船长究竟是历史上哪位知名人物呢?还是您脑中虚构的形象?” 芙兰这次的回答极其简略。 “我的哥哥。” 第七章 老朋友 从佩里艾特公馆出来之后,夏尔从怀中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 还不到中午。 嗯,应该还在。夏尔心中暗酌。 马车来到了一座破败的小阁楼前。这种阁楼,一般是业主用来出租给那些刚到巴黎不久、囊中羞涩却打算干出一番事业的青年的,因而设施及其不完备,当然租金也极其低廉。 踏着吱吱作响的楼梯,忍受着各种奇怪气味,夏尔走到五楼角落的一间房间门口。 他轻轻地敲敲门。 没有回应。 “阿尔贝,是我!”夏尔低声喊。 门骤然打开了。 “原来是你啊夏尔,我还以为哪个债主又来了呢……”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那张精致纤细的脸上布满惊喜。 【福阿和格拉伊都是法国古老的贵族世家,1398年两家通过联姻将姓氏合二为一】 即使身为同性,夏尔也不得不承认阿尔贝是个翩翩公子。 他五官周正而又温和,眼睛呈现柔和的淡蓝色,前额极为白皙,棕色的头发自然地卷曲着,皮肤在亮光下显得洁白晶莹,他带着笑容的清秀面孔看上去愉快至极,而且也极富感染力。 然而,与这个俊朗文气的外表极其不符的是他的性格。从在亨利四世中学一起读书开始,夏尔就感受到了这一点。 【在19世纪,法国贵族和资产阶级通常将子弟送入亨利四世中学读书,该校培养出来的精英不计其数。直到今天,它仍旧是法国最顶级的贵族公学。】 从学校毕业之后,阿尔贝就选择了过上四处放荡的生活,现在,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弟,即使在他们那些浪荡子弟的圈子里,阿尔贝也已经小有名气。 如今的贵族早已经没有了先祖的奋发昂扬,在新贵们的步步紧逼之下,他们茫然无措步步失当,简直是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荣光不再。 1830年7月的光荣三日,赶跑了波旁王朝,也正式宣告法兰西新时代的到来,贵族先是失去了政权,而后又失去了世袭特权,最后连贵族院也保不住了。 【1830年7月28、29、30日三天,为反抗波旁王朝的倒行逆施,巴黎发生革命,最终摧毁了王朝,被称为光荣三日。】 法兰西贵族院的议席本为世袭,各个家族的姓氏记录在金册之上,世袭罔替。然而在1831年底,法国废除了贵族院议席世袭制度,改为由国王任命。同时,也正式废除了贵族财产的长子继承制,改为诸子女均分。 七月王朝这几项改革,摧毁了法兰西贵族的根基——世袭的政治地位被褫夺,使得贵族不再天然高贵;长子继承制的废除,使得贵族的财富也代代递减。一旦失去了权势和财富的陪衬,贵族血统究竟还能价值几分? 面对时代那无法逆转的浪潮,就算再怎么心有不甘,贵族们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如果当年法兰西那些精明强干雄心勃勃的君主和名臣们在天有灵的话,恐怕也只能感叹一句了:这大法兰西怕是要完啊…… 时间演变到现在,原本那样高傲骄矜的法兰西贵族,除了极少数能够顺应时势的聪明人,其他的逐步蜕化成了两种群体:一种深居简出,吝啬得让人发指,将积攒财富当成人生的最后乐趣;一种浪荡不羁,挥金如土,债台高筑,以嘲弄一切的姿态生活着,今日不想明日事。 阿尔贝就是后面的一种人。 这些浪荡公子是矛盾的结合体,一方面玩世不恭,毫无责任心,将寻欢作乐视为人生最终的意义;一方面却又足够坚强和大胆,足以使他们在负债累累的现状之下仍旧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同时也可以干出各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然而,这些性格上的区别并没有阻止夏尔和阿尔贝两人成为好友。也许正是因为两人性格正好大有不同,所以才互相具有吸引力? “哦,我的朋友,请进。”阿尔贝邀请夏尔走进他的租房。 房间简陋得让人难以置信: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和几个装着行李的箱子,房间的地板和墙壁上遍布污迹,也从来没有主人收拾过的痕迹。 因为儿子有种种劣迹而且还不知悔改,阿尔贝的父亲早已经断绝了给他的经济援助(父亲恰好就是前面所说的第一种人),于是这位法国最古老门第之一的直系传人如今也只能生活在这种鬼地方了。 “请坐。”阿尔贝以国王接见廷臣的派头,指着一只箱子说。 夏尔从善如流,大喇喇地坐到一只表面有灰尘的箱子上。一股酸涩的气味从床底钻进夏尔的鼻子里,看来对方昨晚又喝了不少酒。 “我的朋友,昨晚又玩疯了吧?每天都要等到中午来起来。” 一说起这个,阿尔贝就有点精神了,“昨天晚上那妞真是够劲儿,我玩到两点才回来!” “那最近又欠了多少债了啊?”夏尔泼起了冷水。 “也就几万法郎吧……具体数目我也记不清楚了。”阿尔贝也坐到旁边一只箱子上,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计算数字,片刻后眉头又重新舒展开了,“管它呢。” “阿尔贝,别这么生活下去了,你会毁了自己的。”夏尔还是没有忍住,轻声劝告自己的朋友。 “及时行乐才是我唯一想要的生活。”阿尔贝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直接回绝了朋友的建议,“好吧夏尔,你今天是吹得什么风,直接找上门来啦?”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顺便请你帮个忙。” “想看我?那现在你可就看得通透啦……”阿尔贝伸了个懒腰,“可怜的阿尔贝还是老样子……” 夏尔摇头苦笑,再次放弃了劝说。 “至于想请我帮忙嘛……当然可以啦。说吧,有什么需要阿尔贝做的?” 夏尔沉吟了片刻。 “我的堂姐夏洛特,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将要嫁给莱奥朗侯爵的儿子。” 阿尔贝并没有显得很感兴趣,只是挑了挑细长的眉毛。“哦,然后呢?” “我的朋友,你是知道的,如今一个公爵要嫁出女儿得花多少钱。可是任凭我怎么去问去查,却没人能说清楚这桩婚事的细节,两家人都对此守口如瓶,怎么也问不出来——一般说来,如果是平常的婚事,两边不都会大肆宣扬各家出了多少钱,生怕别人不知道吗?就好像……” “就好像里面有什么猫腻一样?”阿尔贝接了口。 夏尔点头。“而且,听说莱奥朗家的小姐,在最近被送进了修道院。这两件事,结合起来一看……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是吧?” “既然你今天来啦,那干脆我们一起去布洛涅森林走走吧?”阿尔贝未知可否,而是又伸了个懒腰,然后站了起来。“正好搭个便车,我下午还在那儿约了人呢。” “好吧。”夏尔答应了,反正他在这里呆着也觉得有些不适应。 很快,两个人并排坐在夏尔的轻型马车上,向布洛涅森林直奔而去。 马车在路上奔驰,一时间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马蹄声,直到好一会儿之后,阿尔贝突然问。 “看上去,你对这桩婚事很感兴趣嘛?怎么,您那位堂爷爷又怎么惹着您啦?” “他倒是没惹着我……不过却惹上一个他不该惹上的人了,所以我只好来跑腿啦。”夏尔也打趣着回答。 “那你又想叫我干什么呢?” 夏尔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放低了声音。 “我的朋友,我知道的,你交友广阔,消息灵通。而且你看,我和特雷维尔公爵家是这种关系,自己去打探的话恐怕会被人警惕……所以,我想叫你帮我打听打听这桩婚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内情。” “好的,没问题。”阿尔贝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我会想办法打听个清楚的。” “谢谢你!”夏尔伸出手来握紧了对方修长纤细的右手,“我就知道拜托你是没有错的!” “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你这么积极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能从中得到什么利益吗?还是说,你是受了谁的委托来拯救可怜的莱奥朗小姐呢?”阿尔贝饶有兴致地盯着夏尔,“夏尔,我太了解你了,你可不是个肯为旁人的事大发善心的好汉,根本不喜欢干那些行侠仗义的事儿。” “当然是为了……”夏尔不打算隐瞒对方。 “你的妹妹,对吧?”在夏尔回答之前,阿尔贝就自己就快速地回答出来了,“我就知道。” 第八章 盘问 在落日的余晖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在克洛伊俱乐部的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在金色霞光的映射下,俊美秀气的青年此刻宛如一尊古希腊人的雕塑。 然后,他拿着手杖,以蔑视一切的气概,在门童的致敬之下走入了这间著名的上流社会聚会场所。 在帝国时代完结之后,法兰西上流社会颇有一种学习英国的风气,“俱乐部”这种新玩意儿,也渡过了狭窄的英吉利海峡,成为法兰西的新风尚。而在法兰西政府正式取缔赌场之后,上流社会的男性们更加珍惜这些仅剩的消遣去处。 看到有人进入,俱乐部里面的客人们扫了他一眼,然后他们就别开了脸继续干自己的事。 在表面上的轻浮表情的掩饰之下,阿尔贝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里面的人们,扫视着一张张脸。 然后在一个角落里,他找到了目标——一个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的、个子不高身形微胖、其貌不扬但衣着考究的青年人。 路易·德·莱奥朗伯爵,莱奥朗侯爵的长子及爵位的法定继承人,此刻正和朋友他的朋友们攀谈着,一边在打惠斯特。 在拿破仑帝国崩塌,波旁王朝借助外国刺刀的帮助重归法国之后,法国人对与英国交恶有了一种近乎于潜意识的恐惧心理,即使七月王朝推翻了波旁长系的统治之后也是如此。那个曾经与英国打了百年战争、曾经率领整个大陆试图灭亡英国、曾经与英国人在荷兰,在西班牙,在比利时交战的法兰西,如今再也没有了再与英国决一高低的气概。 英国纺织品、英国人的观念乃至英国人的娱乐活动也随之在法国流行开来——惠斯特牌戏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阿尔贝装作无意地向那个角落慢慢踱步过去,一边和认识自己的人打招呼开玩笑。 “我的朋友,有次,我一时失足,让一位姑娘成了母亲,更糟的是,那位六神无主的小姐居然傻到了对自己的母亲坦白错误。哎呀,那位可怜的妈妈来我这儿问我该怎么办……你猜我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旁边有人问。 “可是,太太,我既不是外科医生也不是接生婆,我能帮到什么呢?”阿尔贝故意用尖细的嗓音来回答。 他的调侃引起一阵哄笑。借着这股哄笑声,他毫无行迹地走到了莱奥朗伯爵的旁边。 “不过现在,如果那位太太再来找我的话,我倒不介意给那未出世的小天使几大块麦芽糖……” 阿尔贝一边小声和旁人攀谈打趣,一边暗地里注意着伯爵的出牌。 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 牌技粗劣,毫无章法,随意出牌,看来是个好对付的人。 看来老朋友的委托应该能够比较轻松地完成了,他暗想。 就在这时,似乎是打得太久了憋得慌,想要出去方便一下,莱奥朗伯爵霍得站起身来向盥洗间走去。 就是现在。 阿尔贝隐蔽地给旁边一个貌似在和别人攀谈的年轻人打了个眼色。 这位一脸彪悍之气的年轻人心领神会,然后慢慢移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莱奥朗伯爵的行动路线上。 似乎是牌打了很久还没回过神来,伯爵没有注意到有人挡了自己的路,然后两人不出意外地撞上了。 “先生,小心点!”年轻人严厉地瞪了伯爵一眼,然后一把推开了他。 伯爵摇了摇头,然后径直走去盥洗室。 阿尔贝给了年轻人一个赞许的眼神,接着自己找了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了下去,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不一会儿,伯爵又从盥洗室走了出来,向自己原本的座位走去。 然后……他又和之前那个年轻人撞了一下。 “先生,您是故意的吗?!”年轻人似乎被激怒了,用凶狠的眼神盯着伯爵。 “我不是,明明是您两次挡住了我!”伯爵似乎也被激怒了,同样回敬。 “您的意思是,这是我的责任吗?” “难道不是吗?”伯爵怒视着对方,然后嘴里嘟囔了几句,继续朝自己座位走去。 “先生,我想您需要跟我道歉。”青年傲慢地看着伯爵说。 “道歉?不,是您自己的错。”伯爵不屑地笑了,“而且您知道我是谁吗?” “哦?”青年无所谓地送了耸肩,“您是谁呢?” “我是莱奥朗伯爵!”伯爵一脸不凡地回答。然后他从衣兜里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对方。 青年接过了名片,然后看了看。 伯爵笑了笑,然后打算离开。 然而,接下来,青年却让他大吃了一惊。 “太脏了。”青年冷冷地说,“看来您把它搁得太久了,另外再给我拿一张来吧。”接着,这位青年将名片扔到了脚下。 旁边的人似乎已经发现了不对劲,纷纷以隐蔽的眼神看着这边,并且窃窃私语。 伯爵睁大了眼睛。 这是在挑衅,没错,这就是在挑衅! 而且这种情况下,自己必须提出决斗,一个青年,一个法兰西青年人是不能忍受这种当众羞辱的,必须用鲜血来洗刷。如果这次他退缩了,必定会声名扫地。 可是……为了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坏小子就押上自己的一切……这简直是疯了! 伯爵现在心乱如麻,想要开口对这个冒犯自己的混蛋提出决斗,却又怎么也没法说出口。 “怎么?先生,您不该再给我拿一张名片过来吗?”青年依旧不依不饶,反而提高了音量。 这样看着这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伯爵的额头上出现了冷汗,他朝自己原先的座位上看去,结果却发现自己的牌友们没有一个肯和他的目光接触——他们也发现不对劲,不敢蹚浑水。 “先生……”青年眼睛里嘲讽越来越浓厚。 拼了吧! 伯爵把心一横,准备跟他提出决斗。 “我的朋友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一个柔和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本能的,伯爵往声音飘过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衣冠楚楚、斯文俊秀的青年,带着完美的笑容走了过来,在水晶吊灯的灯光的掩映下,闪烁出救世主的光辉。 呆了片刻之后,他想起了对方是谁。 “阿尔贝……”他用微颤的声音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阿尔贝走了过来,然后不着痕迹地捡起了地上的名片,放进自己的衣兜里。 “路易,莱昂斯,恕我冒昧,刚才我好像看着你们有些不愉快……”他仍旧用那种完美的笑容看着两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们刚刚不小心撞了两次……”伯爵快速回答。 他认识这个人!看来能帮我解围! 伯爵的心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他撞了我,却说是我的错。”青年则用仍旧阴沉的语调回答。 “哎呀,还以为你们是多大的事,结果是这种小事啊!”阿尔贝的语调极其轻快,“这种事也值得争吵成这样吗?” “他得给我道歉!”青年依旧不依不饶。 “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两位不要为了这种小事起冲突了,大家一起寻欢作乐不是更好吗?”阿尔贝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然后看了看伯爵。 青年紧绷的脸慢慢放松了下来。 “哼,好吧,看在你的份上。” 阿尔贝左右两只手分别牵起了两人各一只手。“来,大家难得有机会认识,一起喝一杯!”接着他笑着对伯爵说,“这位是我的朋友莱昂斯,以前在北非服役过,枪打得可特么准了!我还跟他约好过阵子有机会就去乡下打猎呢!” 伯爵脸一僵,然后重重地松了口气。 得救了。 三人于是找了位置,齐齐落座。阿尔贝叫了几瓶威士忌,然后互相干杯。 似乎是因为心情不好,各自喝了几杯之后,青年很快就走了,然后就剩下阿尔贝和伯爵在不停推杯换盏。 一边喝一边在聊天。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几次转移之后,两人说到了结婚上面。 “我的朋友,听说您最近要结婚了啊?娶得还是特雷维尔公爵家的女儿!真是羡慕您啊,这次是得了一大笔嫁妆了吧?……来,干……” 又喝了一杯的伯爵,已经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我的朋友……我……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娶了个老婆……却没有……没有……没有带来一个苏的嫁妆……” “嗯?”阿尔贝惊噫了一声,然后用一种‘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语气质疑,“骗人的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骗你,我的朋友……”伯爵眼神空洞而且朦胧,“这是……这是一笔交易……” “交易?” “我的姑母……我的姑母……” “姑母?” “我的姑母死了……她没孩子……她的财产理应是……理应是传给我的……结果……却……却……却立了遗嘱,都给了……都给了我小妹……特么的……那个公证人念出这份遗嘱的时候,我父亲……我母亲……还有……还有我,我简直……我简直……要气疯了!” “大概多少呢?” “具体有多少……我……我不知道……不过,不过应该有不少吧……”在酒精的作用之下,莱奥朗伯爵已经完全吐字不清了,阿尔贝费了很大劲才能听清楚。“我那个姑母,她的……她的丈夫……在过世之前就买了一大笔债券,后来……后来又有政府的补偿款……那也是一大笔……加起来……加起来的话……” 【1825年,把持政权的极端保守派发布法令,对在大革命时代受到损失的贵族进行财产补偿,总计10亿法郎。这笔资金从国库支持,为此政府还降低了国债利息以便筹款,直接触怒了法国广大的资产阶级,成为数年后革命的一大导火索。这项法令被认为是波旁王朝复辟时代最愚蠢的政治决定之一。】 第九章 兄与妹的决意 周日的晨光清晰明媚,夏尔·德·特雷维尔坐在特雷维尔侯爵宅邸的小会客室里,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象棋棋盘,阳光透过玻璃窗给了这间小屋以足够的亮光。 “白马D2——E4。” 夏尔一边念着棋谱,一边拨弄棋盘的棋子。 “黑车G1——G4” 随着棋局的演进,战局越来越激烈,夏尔也慢慢地投入到奕者的角色当中,细细体味着智力对抗的乐趣。 在全身心的投入下,他没有注意到小会客室的门被人悄悄地打开了。 “白象D4×F6吃兵!” 夏尔按照棋谱演示,准备拿起白象走位。 然而,他发现有一股力道在跟他争夺这枚棋子。他条件反射式地往旁边一瞥,然后看到了一只纤细白嫩的手。 眼光顺着手往上移动,夏尔发现他的妹妹芙兰正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周日的芙兰,不用去画室学习。 “先生,您好像很悠闲?” “哦,还好。”夏尔随口回答了一句,然后夺走这枚棋子,按棋谱走了下去。 “您不会忘了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吧?”芙兰有些嗔怒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碧蓝的双瞳中闪耀着忧虑和焦急交织的神采。 【法语里的第二人称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你(Tu),一种是您(Vous),在表尊敬或者表疏远的时候会用您,比较亲昵的朋友之间就用你。芙兰这里用您是在表达一种怨怼之情。】 夏尔总算又从棋盘上别过脸来。 “我当然没有忘记。” “可是您帮助我的方式就是坐在房间里下棋吗?”芙兰的话里加了一些严厉,可惜柔软婉转的嗓音让这种严厉消弭了大半。 夏尔又拿起一只棋子走了一步。 “亲爱的小姐,靠焦急是办不成事的,而我表现得并不焦急,并不代表我没有在尽力为您办事。” “那您现在办到哪一步了?”芙兰马上追问,“玛丽每天都在那里受苦,一想到这里我就每天晚上睡不好。” “就快了。”夏尔随口回答。 就在这时,仆人轻轻敲响了会客室的门,夏尔将他叫了进来,然后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信。 总算来了。 夏尔不紧不慢地打开信封拆开了信。 “我亲爱的朋友,按照您之前传递过来的信息,我为您查了一下,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结果: 莱奥朗侯爵有一个姐姐,在1815年从外国流亡回国。后来她与前朝一位外交官结婚,这位外交官收入不菲,死后给她留了一笔遗产,再加上后来政府给予的补偿,使得这位女士拥有了一大笔财产。 就在不久之前,这位女士因病去世了,经过公证人的清算盘点,这笔财富总计大约为一百七十万法郎左右……更值得人留意的是,这位女士还留下了一份遗嘱——并且是生前在公证人确认意识清醒的情况之下写就的有效遗嘱,这份遗嘱将她的侄女儿玛丽·德·莱奥朗小姐确认为自己财富的唯一继承人——理由据说是因为玛丽是这位女士重病期间唯一看护照料过她的亲戚。 也就是说,玛丽·德·莱奥朗小姐有完全资格继承这笔遗产,成为法兰西最年轻的百万富翁之一。并且,根据我的调查,在这位姑母死去的第二天,莱奥朗小姐就被她的父母送进了修道院。 另外,关于您所提到的婚事问题,由于双方都讳莫如深,所以我调查不到太多细节。不过,有一件事倒是让人在意,那就是您的堂叔,特雷维尔公爵的儿子菲利普正在四下活动,打算让巴黎民事法院因玛丽小姐进了修道院侍奉天主而将财产的管理权和所有权转移给她的哥哥,也就是他的女婿、您未来的堂姐夫莱奥朗伯爵先生。 那么,事件的大致,相信您是能够凭借头脑推测出来了吧? 祝您顺利解决此事,另外,记得早点把书写完! 您的朋友 卡特琳娜·德·佩里艾特” 夏尔慢慢地看完了信,在心中构出了最后一块拼图,事件的轮廓在他脑中已经大致成型。 “怎么了?”也许有些预感,芙兰轻声向哥哥提问。 夏尔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妹妹,由于身形纤细,夏尔即使坐着也没比她低上多少。 少女用碧蓝的双瞳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她那细薄但鲜润的红唇点缀在白皙的面庞上,犹如画中人一般。 夏尔伸出手来,摸了摸妹妹那柔顺细滑的金发。“您的朋友,很快就将回来了。” “真的吗?”少女惊喜起来。 “只差很少的几步了。”夏尔笃定地回答。“而且,恐怕您会得到一个惊喜。” “惊喜?” “如果走运,您的朋友恐怕就将成为法国最有钱的少女之一……”夏尔慢条斯理地回答,一边抓住机会继续抚摸妹妹的头(自从到了这个年纪之后,芙兰越来越反感哥哥做出这种当自己的是小孩的动作)。 “哈?”芙兰陷入到了惊异当中,浑然忘了哥哥又趁机摸自己的头了。 夏尔将自己最近探查到的情报告诉了芙兰。 得知到这些情况之后,芙兰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白雾。 “他们……他们……”芙兰重复了好几次,“怎么能这样?玛丽是他们的家人啊!而且……而且玛丽还那么可爱那么和善!” “如今的世道,可爱和和善可值不上一百七十万啊,我亲爱的小姐。”夏尔轻声调侃,然后看到妹妹那颇为不善的眼神后他马上加了一句。“不过玛丽倒走了大运,交上了个好朋友,这连十个一百七十万都买不到啊……” 听到了哥哥后面的恭维,芙兰的表情总算轻松了一点。 “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接下来去拜访下我们的堂爷爷,请他看在慈悲的上帝的份上,给莱奥朗小姐一条生路。”夏尔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芙兰用看一团脏画布的眼神盯着夏尔。 “好吧,如果他不听从,我就威胁他说我会把这事儿给通知报社,我在出版界认识不少人。而且这是一桩大丑闻,新闻界肯定会追着不放的,然后两家当然会颜面扫地,到时候法院也没办法冒着这么大的舆论压力剥夺莱奥朗小姐的正当权利吧?” 夏尔解释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芙兰总算释然了,不过她还是貌似有些不放心。“这样特雷维尔公爵和莱奥朗家就会住手吗?” “应该没问题吧,这种事一旦爆出去,家族声名就难看了。”夏尔笃定地回答。 “好吧。”思考了一下后,芙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哥哥的看法。“那我要替玛丽谢谢您了,先生。” “哦,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么……”芙兰又重新用起了那种看一团脏画布的眼神。“还不赶紧把您的手拿开!” 夏尔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拿起黑王后走出了棋谱的下一步。“将军!” ※※※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芙兰坐在书桌前,双手支颊,考虑了好一会儿事情。 接着她拿起了笔。 “亲爱的玛蒂尔达,请原谅我用这个称呼,自从那天的谈话之后,我自以为可以这样称呼您。 我还记得您的许诺,并且再次想为玛丽感谢您。而且,现在考验您的承诺的时刻到来了——您将有机会将玛丽从万劫不复的境地中拯救出来。 我的兄长果然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将事情的始末查了出来:玛丽的姑母前阵子过世了,而且因为生前只有玛丽照顾过她,所以她立下了遗嘱将自己的所有遗产都传给玛丽。 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亲情啊!我们时代还能做出这种善举的人究竟还剩下多少呢?上帝终究还是会报偿那些行善的人的。 可是,我们都知道,阳光之下处处有罪恶。玛丽的家长为了吞掉这笔遗产,竟然将玛丽送进了修道院!他们现在加紧想要将财产夺到手,为了这个还跟我的堂爷爷一家结亲,这真是何等的卑劣啊! 所幸,万能的上帝是不会饶恕这种恶行的,然后他假借我们凡人之手来匡扶正义。我的哥哥已经在尽全力阻止此事了,但是靠哥哥一人单枪匹马我毕竟不是很放心。所以在此我请求您,伸出您的援手,拯救可怜的少女。 您的爷爷身居高位,说话一言九鼎,想必拿些拿了好处的法官和推事们是不敢糊弄他的,如果您的爷爷肯为此说句话,那么玛丽的冤案就肯定能够得以昭雪。 当然,我的那位堂爷爷交游十分广阔,也许您的爷爷未必肯去说一句话。不过,我听说您的爷爷因为年老昏花,经常由您来为他朗读信件,然后记录他的批复(请原谅,我是听同学们闲聊的时候说的),因此,想必对您来说,写一封‘爷爷的信’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了? 不过,当然了,这只是我们的最后手段而已,如果我的哥哥足够中用的话,我们就完全不必走到这一步——真希望我那个兄长能够派上用场啊! 您之前说过,新时代让我们有了头脑,让我们能够不被命运所摆布,现在实践您这席话的机会来了,您肯定是不会退缩的吧? 从哥哥的小说里(他居然以为我从未读过!有时间我可以介绍您读一读哦……),我得出结论——我们这些女子决不能像杜芭莉和王后那样各自为政,相互攻击。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法兰西没有我们办不成的事情,不是吗?上帝啊,如果她们当时有我们的头脑,法兰西又怎么会有后来的灾祸? 您的冒昧的朋友 芙兰·德·特雷维尔” 【杜芭莉伯爵夫人出身平民,后来进入凡尔赛宫廷得到国王的宠信,是路易十五的最后一个情妇。她同路易十五的孙媳、未来的法国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交恶,双方进行过激烈的宫廷斗争。在路易十五死后她在宫廷失宠,被即位的路易十六放逐出宫廷,1793年10月王后被押上断头台,12月,她也被送上断头台,两位宫斗了许久的对手在两个月内先后殒命。】 第十章 公爵 下午,夏尔乘坐马车前去特雷维尔公爵府上拜访。 比起已经寒酸破败的侯爵府,占地宽广的特雷维尔公爵府邸确实当得起高端大气上档次这七字真言。 这里有修建整齐的花园,有金碧辉煌的宅邸,仆人们扑着粉、打着领带——就像那个已经逝去的旧时代一样——以自命不凡的神气来来往往。 表明了来意之后,夏尔在门房等待通报。 虽然两兄弟的居处只隔了几里路,但是夏尔这辈子至今来到这里的次数仍然屈指可数。 等了一会儿之后,一脸倨傲的仆人从宅邸内走了过来。“公爵今天谢绝会客。” 居然给我甩脸色看?夏尔一愣。 “那你去再跟通传一次,如果今天公爵谢绝会客的话,明天我堂姐的婚事就得告吹了。”夏尔恶意满满地盯着这个仆人。 仆人吃了一惊,慌乱取代了刚才的倨傲,没有多说什么,他又重新回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之后,仆人重新回来了,这次脸上的神气谦恭了许多。“公爵现在有空会客,现在在书房等您。请您跟我来,特雷维尔先生。” “一开始就这样岂不很好?”夏尔轻轻扯了扯仆人的领带,笑了出来。 仆人没有理会夏尔的恶意玩笑,转过身去带路。 穿过小花园内的小径,夏尔走进了宅邸。 沿着波斯织锦地毯铺成的路,夏尔跟着仆人向公爵的书房走去。一路上,夏尔还没忘记给墙壁上那些特雷维尔先祖们的画像致个敬。 仆人在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打开门示意夏尔进去。 夏尔进去之后,门随即被关上。 书房的陈设精美却并不显得奢华,几个书架堆在房间墙壁的边上,而公爵的书桌也被布置到正对着门的方向。 而夏尔的堂爷爷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公爵正端坐在书桌后,以阴沉的目光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访客。 菲利普和他的弟弟维克托既像又不像——他们的面部轮廓十分近似,头发也同样已经全白了。但是两位老人所表现出的气质截然不同。 弟弟维克托目光犀利,言辞火爆,顾盼之中有军人的豪情,看上去像一团烈火;而哥哥菲利普则目光阴沉,举止含蓄,有政治家的风度,冷得像块冰。 没错,特雷维尔公爵在波旁复辟时代曾极受国王路易十八倚重,被多次委以要职,甚至还当过一任外交大臣。而在1830年革命爆发,旁系取代长系篡夺了王位之后,出于对路易·菲利普的不屑,特雷维尔公爵选择了从政坛隐退,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哥哥身为死硬保皇党,弟弟身为波拿巴党,两兄弟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也就很正常了。 当然,半隐居生活绝不是在说公爵已经毫无影响力,公爵在当权时代曾交好了很多他中意的人,这些人在政局动荡之后反而更进一步,很多人身居要职——比如当今的首相苏尔特。他经常在国政和外交方面发表自己的见解,然而颇有一些大人物倾听参考这些意见。 简单来说,特雷维尔公爵,仍旧是一位有影响力的国家要人。 在夏尔进入室内之后,书房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公爵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侄孙,而夏尔则微笑以对。 好一会儿之后,公爵才开口,用那种四平八稳听不出感情色彩的口吻问。 “您知道了多少?” 开门见山,不绕弯子,很好。 “大概知道了不少,不过还有一些问题没有搞清楚。”夏尔回答,“比如这一百七十万莱奥朗家打算和您怎样分配。” “看来真的知道了不少。”公爵毫无惊异的表示。“如果您想听,我可以告诉你。十万归我,十万给那些经办人分,剩下的由莱奥朗伯爵自己拿着。” “您居然这么慷慨?”夏尔有些惊讶了。 “现在嫁一个公爵小姐,陪嫁少说也得有五十万,姑且就算五十万吧。结果现在我可以把夏洛特不花一分钱嫁给一个名门贵族,还能倒赚十万,里外就有六十万了。在如今的法兰西,能一笔就赚六十万的生意并不多。”公爵的语气还是毫无波动,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我虽然老了,但是这点帐还是能算清楚的。如果要得更多的话,莱奥朗家大可以去找其他人。” 夏尔扬了扬眉毛表示叹服。“这样算来确实是不错啊……” “您想要多少?看在您也姓特雷维尔的份上,我至多可以给您五万,一笔就纯赚五万法郎的生意,如今的法兰西也不是很多。” “如果我想叫那位可怜的小姐回来呢?”夏尔反问。 公爵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夏尔。“原来您是想把一百七十万和那位小姐打包带走?那确实没办法收买您了。” 夏尔咳了出来。 这老家伙想到哪里去了?! 不过,也由不得人家往这方面想吧…… “我只是为了正义而已,公爵先生。”夏尔义正辞严地看着对方。 “哦,是的,价值一百七十万的正义。”公爵点点头。 “这总比您为了这点钱将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一辈子扼杀在修道院里要好!”夏尔回敬。 “做出这种选择的是她的父母,在她的姑母死后,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那位小姐现在还不知道她是一大笔财产的合法继承人呢。” “至少您选择了助人行恶!” “我不做也肯定会有人做的。”公爵依旧面沉如水。 “那至少不用脏了一个特雷维尔的手,不是吗?”夏尔放高了声音。 “同六十万法郎相比,脏一下手算什么。”公爵不以为然地看着侄孙,“以后洗干净就是了。” “良心被污之后能洗干净吗?!” “当然能用金钱洗干净,如果您有时间,我可以给您讲出一百个这样的故事。”公爵的声音沉稳得可怕。 “如果没有了金钱,至少我们还能保有尊严,特雷维尔公爵先生。”夏尔直视着公爵。 公爵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讥嘲和厌恶交织的神情,好像是看到了马戏团的蹩脚小丑一样。 “尊严?特雷维尔先生,您知道什么是尊严吗?” “我想我知道。”夏尔以眼神回敬。 “不,我想您不知道。”公爵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侄孙。“我来跟您讲讲什么叫做尊严吧。” “在神甫们被集体枪决的事件发生之后,你的曾祖父发觉大事不妙,赶紧策划让我们逃离法兰西——他自己被革命党看得很紧,对生还是不抱希望了,逃离前他要我发誓保护好弟弟,两个人活着离开法兰西。”公爵以一种仿佛在说其他人遭遇的那种平淡口吻叙述着,“那一年我18岁,你的爷爷才15岁。我们一路先是坐马车,家仆一路狂奔。到了兰斯之后,那些暴民发现我们是逃亡贵族,于是就开了枪想把我们打死,马和仆人都死了,我和你爷爷勉强躲了起来,然后继续往东跑……” 【1792年9月2日,革命党人在一座修道院内将不肯遵从新政府命令对新政权宣誓效忠的160名天主教神甫全部处死,成为大革命恐怖时代的开端之一。】 公爵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我们不敢去投宿民居,也不敢去找马车,身上也没带什么钱,就这么一路往东走,走的全是荒郊野岭。一路上我们就睡在野地上,还好那时不是很冷……”片刻之后,公爵重新说了起来,口吻还是一贯的平淡,“饿,非常饿,我现在还记得那种饿得肚皮发紧的滋味儿。你爷爷在路上发了高烧,一路上几乎是昏昏沉沉的,走也走不动,几乎是我拉着背着往东跑的——现在回想起来,我真该忘掉对父亲的誓言!我们靠野果和野菜维生,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在农地里偷点蔬果,我总是让你爷爷先吃。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直到有一天,我感觉再也跑不动了,肚子空得能塞稻草,而你的爷爷头烫得能起火,我当时就想,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吧……” 夏尔只感到喉咙发紧。 “就在这时,上帝眷顾了我们。”公爵突然笑了,这笑容让夏尔脊骨发寒。“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夏尔努力想要维持镇定,但是声音还是有一丝颤抖。 “我看见了几只田鼠。那一刻,我的眼里,这些田鼠的样子比任何美女都好看,它们的脸像天使,它们的皮毛美得像锦缎,吱吱声比法兰西歌剧院里的歌乐还好听……” 一阵呕吐欲涌上夏尔心头。 “怎么了,先生?觉得恶心?这就是您全部的勇气?”公爵讥讽地扫了侄孙一眼,“没有这些天使般的田鼠,您今天还能在我面前高谈阔论什么尊严?没有我去偷盗农地的蔬果,您今天还能在我面前高谈阔论什么尊严?先生,还要听听后来发生的事情吗?” 夏尔沉默了。 “自那之后,我什么都看明白了,尊严什么都不是,活着、活得好比什么都重要。”公爵冷笑,“长公主有句话说得好,革命将我们践踏到污泥当中,我们则将污泥作为赠礼回敬给法兰西。” 【长公主是指路易十六的大女儿玛丽·特蕾莎,她是路易十六唯一活过大革命的子女,后来嫁给了堂兄昂古莱姆公爵。在波旁复辟时代其人对革命党切齿痛恨,发誓要报复到底,甚至还试图炸毁法兰西先贤祠。】 夏尔沉默了很久。 “您还想阻止我吗?”公爵淡然询问。 夏尔继续沉默,直至最后,他仍旧昂起头来,直视着公爵。 “公爵阁下,我承认没有您的帮助,我爷爷也许早就死了,我都不会降临到世间,我也承认因为革命您受了很多罪,但是……我认为这并不是您可以为所欲为的借口,至少这不是您能够让我放弃的理由。”特雷维尔家族特有的碧蓝瞳仁内闪耀出高傲的光,“我已经答应了别人一定要将莱奥朗小姐带回来。在委托人放弃其委托之前,谁也休想阻止我履行我的承诺。” 腥风血雨的二十年,让那一代贵族中的大部分失去了“荣誉”、“道德”之类的概念(虽说这种概念原本就不是有很多人坚守),反而牢记了刀剑和鲜血的信条。这类“反动贵族”是最最死硬的反革命分子,除了以血还血之外对敌人他们别无其他想法。 如果只是对敌人和仇人,这种心态也许还有些道理,但是这种心态很快就扩展到了针对一切人上面。自私自利就此披上了“被迫”的外衣,各种恶习也有了遁词和借口。 “苦难绝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理由,也绝不是能让恶行合理化的工具。如果您觉得您之前受过苦如今就可以任意欺凌无关者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认同的。” 夏尔义正言辞地给了否定回答。 其实,他倒不是真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伙伴,如果不是因为觉得现在退缩回去无法跟芙兰交差的话,也许他早已经改变主意了。 “这样说来,您是不肯接受我的和解条件了?”公爵冷冷地问。 第十一章 事件解决 “这样说来,您是不肯接受我的和解条件了?” 公爵这个满含最后通牒意味的问题,让夏尔心里悚然一惊。 说实话,在来拜访之前,夏尔原本也担心过对方要武斗不要文斗,用肉体教育代替说服教育,但是仔细思索之下,还是觉得他应该不至于为了这事儿就撕破脸动起手来。 况且,在谈话期间,夏尔和公爵的距离极短,就算有什么装有数百火枪手的夹壁或者密道存在,夏尔也可以第一时间冲上前去擒贼擒王。 既然如此,就算出现最坏情况,夏尔自酌自己抢先对付已经风烛残年的堂爷爷应该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里,夏尔稍稍放宽了心, “您说得没错。”接着夏尔选择直接摊牌,“我今天过来拜访您,就是想跟您商讨一个解决办法——当然,前提是莱奥朗小姐必须马上被迎回来,以自己的身份生活下去。” “可以。” “如果您不同意的话,我就……”夏尔按心中的腹稿继续说了下去,然后终于回过味儿来,“嗯?您……” “可以,我跟莱奥朗小姐的归宿并不关心,她爱回来就回来,我并不关心。”公爵苍老的脸上全是冷漠,宛如戴着一副精致的假面具。 “可是不正是您在极力运作,在谋求剥夺她的财产权吗?”夏尔提出了质疑。 公爵没有回答,只是以继续以冷漠的表情看着夏尔。 片刻后夏尔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只要您拿到您应得的条件,并不会阻挠我让莱奥朗小姐回归巴黎?” “这原本就不关我的事。我只要达成约定好的婚事再拿到定好归我的钱就行了。”公爵一脸理所当然。 “可是如果拿不到遗产,莱奥朗家族还会与您结亲吗?”夏尔仍旧在质疑。 片刻后他明白了公爵未说出口的潜台词。 “只要莱奥朗小姐同意将自己继承的财产转给她的哥哥……” 公爵没有回答,这似乎就算默认了。 夏尔沉吟了。看来这就是公爵所抛出的谈判底线了。 “一般来说,就算脾气再怎么温驯善良,一个人也不会轻轻松松地放弃已经到了衣兜里的百万财富吧?”夏尔似乎是在自语。 “似乎是这样的。”公爵点头同意。 结果你还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夏尔心头闪过一道怒火。他不算再跟对方废话了。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看来我得告辞了。顺便说一句,明天开始新闻界将把你和莱奥朗家的勾当给一股脑抖落出来,我倒要看看您还能怎么办到剥夺她应得的财产!!” 夏尔开始威胁,然后转身就走。 待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公爵终于如他所愿地发话了。“太焦急了,年轻人。” “您还有别的要说吗?”夏尔重新走了回来。 “先生,您抓到了我们的把柄——我不知道您是怎么办到这一点的,但是您确实已经办到了。您确实可以让我们出一个大丑。并且,看上去,您确实有可能要破坏掉我的计划……”公爵不动声色地分析着。“所以您的意思啊,要我一声不响地承受这次的损失?”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您说的仿佛就是如此。” 夏尔突然笑了。 “说到底,您为什么一定要将夏洛特姐姐嫁给莱奥朗伯爵呢?我知道他这个人,一没才华二没相貌,完全不是一个可靠的结婚对象。” “但是他至少有个好姓氏,而且不要嫁妆。”公爵并没有反驳夏尔对莱奥朗伯爵的评语。 “您刚才说错了一句话。”夏尔突然转换了话题。 “什么话?”公爵挑了挑眉毛。 “您说,可怜的莱奥朗小姐到今天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大笔遗产的继承人。这句话错了。”夏尔不紧不慢地说。 公爵看着夏尔。 “没错,让她知道的是我。”夏尔笑容满面,“这位小姐挺有心机的,虽然被赶急赶忙地送进修道院,但是她还是用身上带的私房钱买通里面的老修女为她传递信息。我的妹妹就是因此才能收到她的求援信的……” “您去找了她?”公爵饶有兴致地问,口味不再如当初那么平淡。 “那位小姐已经答应我,只要有谁能够将她从可怕的命运悲剧里面解救出来,她愿意付出三十万法郎的酬劳。” “只是答应而已?” “她写了欠条。” “她直接给您写了欠条?” “是的,她现在这种境地,不怕我食言了吧?反正她也不会更糟了。”夏尔轻笑着解释。“我告诉她,现在她的父母已经就快要成功剥夺她的正当权利了,如果什么都不做,就只能继续在修道院里终老;如果按我说的做,我能让她回巴黎过上百万富豪的生活。一个有点头脑的女孩子是知道该怎么选的,尤其是吃了那么多苦头之后……所以她按我说的,写了这张欠条,作为我的活动经费——当然,我从未提到过您的名字……” “三十万吗?”公爵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您只需要坐在这里就白赚了三十万法郎,还有什么可犹豫地呢?夏洛特又不是没有别的结婚对象可找,还有的是机会不是吗?” “那您呢?您什么都不要?” “是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完成委托人的给我的任务就可以了。”夏尔直视着公爵。“我现在还不知道这笔遗产的构成,因而也无法给您一个确切的支付手段和支付日期——毕竟不动产变现是有点麻烦。不过,既然已经有了毫无疑义的借据,想必那位小姐也无法抵赖吧?” “这笔遗产主要是银行存款和长期国债债券还有银行券,要是支付或者转让的话,倒是相当方便的……”公爵陷入了沉吟。 【法国长期国债债券是不记名的,转让十分方便。】 这老家伙果然早就调查完了! 夏尔不再说话,任由对方考虑。 并没有过去多久,公爵笑了,苍老的脸上露出了长辈看到出色子侄的那种亲切无比的笑容。 “夏尔,干得好。”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夏尔。 “希望能够帮上您的忙,堂爷爷。”夏尔回以子侄对长辈那种笑容。 “既然大事已定,那就要快!”公爵的笑容很快就敛去了。“我马上就跟法院联系,尽快确认莱奥朗小姐的继承权……” 夏尔则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放到公爵的书桌上。 为了这张纸,他会比夏尔更积极地落实莱奥朗小姐的财产继承。 “很好。”公爵将纸条收入自己的抽屉当中,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身形高瘦略显斯文的侄孙。“夏尔,你配得上特雷维尔的姓氏。” 夏尔则躬身行了一礼。“谢谢。” “要不要今晚留下来吃个饭?”公爵突然问,“其实,夏洛特长得不错……” 这家伙把目标转到我身上了? “我今晚还跟人有约,下次再说吧……”夏尔笑着推辞了,“那么,我先告辞了。” “路上小心。” 就这样,踏着略微模糊的月光,夏尔离开了特雷维尔公爵府邸。 夏尔要的不是什么酬报,或者说妹妹的感谢,对他已经是一种最好不过的酬报了。 况且……还有一个隐藏至深的理由。 依靠这次拉上的关系,夏尔感觉之前在密谈中所商定的“拉拢特雷维尔公爵等人”这一条规划的实现,也不再遥不可及。用别人的三十万买自己一个大人情,夏尔突然觉得自己的最近的运气好到了极点,难道已经开始转运了? 如果能以法兰西作为酬报,这次所冒的风险其实微不足道吧? 未来,为了实现梦想,需要走过的生死关头肯定比比皆是,比这更有风险的艰难险阻也必须踏过。 然而,实现带领法兰西民族踏过1870年那命定劫数的梦想,越来越近了,越来越有希望了。 愿上帝保佑法兰西! 夏尔抬头看了看朦胧的夜空。 第十二章 兄妹夜话 “她轻轻地将手伸入花丛,然后捏住一株鲜红的玫瑰,那是舒瓦塞尔公爵从荷兰回来后所进献的礼物。 玫瑰花茎上细小的尖刺刺入她的手中,她浑然不觉。 折断茎秆,她拿起这支鲜红的玫瑰,细细的血滴宛如从花中渗出的一样,一滴一滴地自花茎落下,给大地以鲜红的滋润。 玫瑰被轻轻地送到那鲜润的红唇边,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花还是唇更红。细细品味着这带着朝露的清香,她惘然回忆起那些迷离而又值得沉醉的画面。 不幸福的童年,十九岁时进入宫廷,君王的宠信,宫廷的饮宴,辉煌的盛典,一幕幕画面走马灯一样从她眼前闪过,然后又消失在那漫无边际的虚空之中,想要忘却的,想要记住的,一幕幕都消失在那无尽的虚空当中。那片虚空里的终点是什么呢?是全能的父在那里等待着自己吗? 回忆渐渐消散,她遥望着渐渐升起的朝阳,红霞与鲜红的玫瑰在眼前相互缠绕,渐渐密不可分。 快到最后的时间了吧?她心中暗自想。 终点就要来临了,是的,谁也无法逃离这个终点,一切的一切都将在这里归于虚无。 笑容在这因病而略微枯槁的面庞上渐渐浮现,回光返照却让苍白的脸上泛起片片红云。 她拾起最后思绪,仰望碧蓝的天空,然后…… 一切,归于虚无。” 【舒瓦瑟尔公爵是路易十五时代的名臣,在路易十五的宠姬蓬巴杜侯爵夫人的帮助下进入政界,最后因功被册封为公爵,还曾任外交大臣、海军大臣、陆军大臣,在路易十五时代权倾一时。】 夏尔奋笔疾书,预备在今晚写完这本书的结局,蓝丝袜已经催了好几次,再不交稿估计她就快闯上门来催更了。 为了给这本书一个漂亮的完结,夏尔最近苦思了好几次,但是始终没有想出一个足够好的结局了,今天写的这个,他仍旧不太满意。 最近读者们的口味越来越刁,如果只用个糊弄人的桥段来草草结尾,恐怕以后就很难从她们那里圈钱了,所以得好好地以一个漂亮的结尾来收场。 是该更加文艺一点,还是要侧重煽情?夏尔越想越觉得有些头疼。 夏尔抬头看看书房的挂钟,已经快十二点了。 算了,明天再想吧,都这么晚了……他轻轻打了个哈欠。 正当他站起身来准备熄灯离开的时候,书房门口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夏尔轻轻问了声,然后起身去打开了门, 芙兰穿着睡衣,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 “芙兰,怎么还不睡啊?”夏尔轻声问。 “我看您已经到了这个时间还在这里,应该会有些疲惫吧?”妹妹看着哥哥,“所以就给您泡了一杯咖啡,提提神嘛。” “哦,那还真是感谢了!”夏尔接过有些发烫的咖啡杯,放到书桌旁边。 他鼻子蓦地有些发酸。 这妹子是多久没这么体贴了啊? 是两年前还是一年前开始?都记不清了。 “谢谢你,不过你还是赶快去睡吧。”夏尔亲切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芙兰的反应却有点不寻常,她目光有些浮动,在哥哥身上游弋着,脸上有些罕见的迟疑和忸怩。 “谢谢您……”面色微红的少女突然说。 “嗯?”夏尔有些惊讶,片刻后释然了。“莱奥朗小姐今天回来了?” “是的。”芙兰轻轻点点头。“她今天回来上课了,不过一直在跟我道谢,我对她说都是你帮了她……” “我想她知道吧。”夏尔淡淡地回答。“好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没什么好提的了。现在她怎么样了?” 三十万的交易,夏尔没跟芙兰说。 “她现在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一个人生活。毕竟出了这种事她也不想再和那些家人生活在一起了吧……”芙兰目光还是有些游离。“哎,家人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都是金钱的错!” “我亲爱的,金钱怎么可能有错呢?”夏尔正了正脸色,“犯错的是人,是人的贪心。人做了卑劣的事之后还把罪过推给金钱,那不是更加卑劣了吗?” “好了。”芙兰垂下了头。 “不过,既然今天有机会,我正好有些事想跟你说说。”夏尔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您的这位朋友,并不像您想想中的那样纯净无暇。”夏尔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妹妹,“相反,这是一位极其聪明的女士,从看信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她那样写就是为了催发出你的同情心,然后诱使你去帮助她。” 芙兰继续低着头。 “你心地善良,这是一件好事,我并不是在指责你。但是,如果你因此就当每个人都心地善良,这就是大大的愚行了,这会让你吃大亏的。”夏尔柔声对叮嘱妹妹,然后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不过好在你还有哥哥,他会尽力帮助你,帮你避开那些暗礁。” 芙兰还是低着头。 夏尔有些后悔,何必跟她说这些呢?暗地里旁观着,看到有问题再出手不就行了? “你别误会,我并不是……” “我知道。”一直低着头的芙兰,突然低声说。“我一直都知道的啊。” “嗯?” “我知道的……”芙兰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她的兄长,“玛丽写这封信来,还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是想激起我的同情心,让我去救她……” “从实际情况来看,她的目的似乎达到了。”夏尔不动声色地回答。 “是的,也许我是被她用言辞所打动所利用了,奋不顾身地替她完成了目标……”芙兰的笑容中增加了不明的意味,“可是,可是如果当时我置之不理地话,会怎么样……她当时在那样的环境,还能想到我,她相信我会去帮助她……先生,那时的我怎么能够置之不理呢?” “这倒也是。”夏尔点点头,“这位小姐带的钱不多,能够收买人的次数相当有限,所以选择收信人就相当重要了,她第一时间能够想到你……算是有点眼光吧。” “您说她会耍心机,可是到了她那个地步,会耍心机又有什么罪过呢!命运如此作弄她,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她的兄长能够帮到她,她又何必这样辛苦自己?”芙兰抬起头来,为自己的朋友争辩着,“是命运让我们不得不如此的。” 夏尔看着自己略显得激动的妹妹,突然发现她说的很有道理。他点点头,“你说得很对,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一个负责任的哥哥的。”然后,他又喝了一口咖啡。 他的自吹让芙兰有些赌气了。 “也不是每个哥哥都是天天给妹妹说些无聊的大道理的。”她鼓起腮帮。 “哈哈……好吧……”夏尔笑了出来,“嗯,我们不说这么无聊的事情了,你的哥哥现在真是昏了头……” “啊欠……”芙兰突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夏尔吃了一惊,然后仔细看了看仅仅身穿着薄薄的开司米睡衣的妹妹。“穿得这么薄就不要在外面久待了,快点回去睡觉吧!” “好吧。”芙兰答应了哥哥的要求,然后转身就走。 在妹妹走后,夏尔继续坐在书桌前继续构思,片刻之后他还是觉得脑子一片乱麻,拿不出灵感来。 哎,还是早点睡吧。最后,才思枯竭的夏尔还是选择了放弃。 他喝完了最后剩下的咖啡,然后熄灭了灯光,踱步回到自己的卧室。 也许是因为今天过度用脑,也许是因为那杯咖啡的关系,躺倒床上之后,夏尔仍旧难以入眠,脑子里一直在不停地想结局的事情。 词语在脑中翻滚,不断组合又不断断裂,一句又一句台词闪过脑海。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几句被最后组合出的台词闪现在眼前。如果这样的话…… 对!对!就这样! 不顾身体的疲惫,夏尔赶紧起身下床去书房,准备记录下自己新构思好的结尾。 为了不吵到他人,他拿起烛台,然后轻轻地走下楼梯,向书房走去。 然而,当夏尔轻轻打开书房房门之后,他看到了也许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景象。 他的妹妹,芙兰,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聚精会神地读着自己刚写的文稿,脸红红地似乎要滴出血来,湛蓝的双瞳笼罩着一团薄雾,眼角似乎有泪水划过的痕迹。 这!怎么会这样! 夏尔的内心在狂吼。 身为伟大光荣的穿越者,结果混到写这种女性向宫斗文来卖钱一直是夏尔深以为耻的一件事,所以他对妹妹和其他人一直讳莫如深,绝口不提。而且妹妹平时似乎也没有关心过自己在写什么,没有,一次也没有问过。 他绝没有想到,今天居然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呃……”巨大的冲击让夏尔惊呼了一声。 片刻后他的意识回归了,然后止住了惊呼。 但是已经晚了。 听到了响动芙兰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哥哥正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 她呆住了,脸上的红云瞬间褪去,只剩下了脂玉般的苍白。 “呃……”夏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片刻后他才说出一个词。“晚上好……” 以比消失的还要快上百倍的速度,红云再次笼罩住了妹妹的面庞,泪珠似乎重新又在眼睛里聚集。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您也在……其实我……”夏尔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在说,“如果……如果我……可是……” “这下您满意了吧!”妹妹站了起来,口吻之激烈之严厉,夏尔感觉似乎之前从未听到过。 “这个……”夏尔仍旧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最后他总算想到了,“早点去睡觉,别冷到了……好吧……” “这下您满意了吧!”那种看一团脏画布的眼神重新回到芙兰的眼睛里。蓝色的火焰似乎能够燃尽一切。 突然,她以飞快的速度向门外冲去,连夏尔都躲避不及肩膀被撞了一下。“我要去睡觉了!别来烦我!” 夏尔呆然看着狼藉的书桌,脑中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后,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又来书房的目的。 该死,忘了之前到底想些什么了! 他脑子再次发疼。 算了,还是回去睡吧。 第十三章 纠结 “不要!不要!” “乖,听话点,芙兰。”夏尔柔声呼唤,“哥哥这是为你好……” “不要!不要!”音量越来越大了。 “好吧,一开始可能会有点难受,但是忍一下,等下你就舒服了。” “就是不要!你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芙兰仍旧大声抗拒着。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夏尔放高了音量,“听哥哥的话!” “才不要听!绝对不听!” 夏尔的耐心渐渐被磨得差不多了。 “生了病就应该吃药,不是吗?”夏尔用上了略带斥责的口吻,“还有,不要蒙着被子跟哥哥说话啊,那样对你身体不好!” “就是要蒙着被子,就是不吃药!”被子裹得越来越紧了,而且还在微微颤动着,显示出了主人现在的心情有多么激动。“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 由于昨晚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外面晃荡了那么久,而且又经历了那么大起大落的情绪刺激,因此芙兰在第二天很顺理成章地感冒了,而且看上去还比较严重,因此夏尔直接派人去画室那里请了假,让妹妹在家里好好养病。 “好了,别生气了,芙兰。”夏尔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就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你果然还记着!”芙兰的反应反倒更激烈了,竟然还隐隐间带着一点哭腔,“你这下满意了吧!我就是经常躲着看你写的文稿,这下你可以得意了!呜哇……” “呃……”夏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才勉强说,“其实如果你想看,我会让你看的,不用这样……” “我就要这样!” “总之,既然我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们就向前看吧……”夏尔坐到床边,轻轻用手拍击被子下凸起的头部,“别生气了,快点吃药,好好休息。” 在夏尔有节奏的轻轻拍击之下,被子的颤动渐渐停下来了,最后恢复了平静。“真的吗?” “真的,以后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想要明着看也行,想要偷偷看我也可以当做不知道,这样好了吧?”夏尔轻声回答。 等了一会儿之后,被子里再度传来了声音。“那以后,你一定要装作不知道,也不许在我留在书房的时候再闯进来!” 就算我装作不知道实际上我还不是知道了,大家一起自欺欺人吗?这妞到底是什么思路啊?夏尔内心有些疑惑,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妹妹了。 是的,随着妹妹越来越长大,她越来越变成一个标准的、不可捉摸的法兰西女性了,夏尔痛切地感到了这一现实。 上帝啊,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招致这样的惩罚?必须眼睁睁地看着妹妹一点一点地变成另一种生物?他内心一阵哀叹。 “嗯,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失落,他的口吻极其落寞而萧瑟,“什么也没发生。” “不许说话不算数!”他的回答,让芙兰放弃了反抗,被子一点点往下褪去,露出那张因病而略显得憔悴、却更因此而显得楚楚可怜的娇颜。 少女那怯生生的眼神,让夏尔一瞬间忘却了对她的不满。 这就是我的妹妹啊! 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芙兰洁白的额头。 然后,他拿起旁边梳妆台上的药剂瓶,轻轻地送到妹妹唇边。 和未来那个医学发达的时代不同,这个年代的医生能做的相当的有限,设备也只能用简陋来形容,用各种各样的药水来治病,天晓得能起多大作用。不过,芙兰这次得的只是一般的感冒,夏尔问药剂师要了人们最普遍使用的那一种,应该不至于会有什么问题。 芙兰张开嘴唇,顺从地喝下了哥哥递过来的药水,她的舌头因病而略显得有些发白,让夏尔有些心疼。 “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看你。”总算完成了任务的夏尔,心中松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妹妹的卧室。 由于已经差不多是午餐时间了,因而夏尔直接向餐厅走去,而到了那里他发现自己的爷爷已经在那里等着用餐了。 维克托·德·特雷维尔侯爵身穿着简单的黑色法兰绒燕尾服,内衬衣浆白的衬衣,以笔直的姿势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手里拿着最近的报纸不停翻阅着,虽然从未有将眼神向夏尔飘过来,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仍旧让夏尔有些凛然。他那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白胡须,更增添了那种严肃气质。 夏尔轻轻地走到餐桌旁,安静落座,准备吃东西。 “看最近的报纸,对政府的批评越来越多了啊。这里也是那里也是。”在夏尔刚刚落座之后,侯爵突然说话了。“有批评施政无能的,有批评政府应对各地灾荒不力的,还有批评政府对外国太过卑躬屈膝的……” “这说明各界的怨言越来越多了不是吗?这说明当今政府的掌控力越来越下降了,连引导和威慑舆论界的力量都快要失去了。” “不,夏尔,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侯爵冷冷地回答。 “嗯?” “我们家订阅了好几份报纸,有偏向保守的,有支持当今政府的,也有持激进共和观点的。是的,报纸或者其他任何媒体都有自己的立场的——尽管它们每一个都说自己是中立客观的。单独看一份,除了被洗脑你什么都得不到,而将这些东西糅合到一起,以冷静的态度来综合比较的话,你反而会发现很多很有趣的东西。” “比如说呢?” “你没有发现吗?在那些持反对立场的报纸上,最近对政府的批评越来越空泛了,不是指责某一个具体事件,某一个具体人物的劣迹,而是将当今政府本身的存在合法性来进行质疑……而它们的销量未见减少?” “这说明,多年的煽动渐渐有了效果,人们不再对当今王朝的某一部分或者某个人感到失望和厌恶,而是对这个王朝的存在本身?” “是的。”老侯爵这次同意了夏尔的推论,“人们反正就是天生需要批评政府的,关键是这种批评集中在何处。如果十几年前的法兰西人人在质疑当今政府存在的合理性,而现在却在争论当局某件事做得好不好、某个人是不是干了坏事,这反而说明当今政府已经安全了。” “您说的有道理。”夏尔承认了侯爵的看法。 “托德·波旁·奥尔良先生的福,法兰西现在已经沦落为一个中庸国家,再也没有过去的荣光了,我们的使命就是让她恢复她的荣光。” 【自从身为波旁王室幼支的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登上法兰西王位之后,就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波旁·奥尔良】 听到这句嘲讽,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 当今国王路易·菲利普在1831年对法国议会发表演说,其中有一句“本届政府走的是中庸路线”,意思是自己的政府打算走一条既不激进也不保守的中间路线。由于这位国王同时不得波旁正统派和共和派的喜欢,因此他的政治对手们经常引用这句话并作出引申,以嘲讽这位不得敬重的国王。 “嗯,我们必将恢复法兰西的荣光。”夏尔重复了自己的心声,然后端起杯子向自己的爷爷示意了一下,两人一起抿了一口葡萄酒。 接着两人开始进餐,一时无言。 侯爵因为年纪的关系,饭量很少,因而很快就吃完了,然后他接着看报纸,夏尔则继续吃着剩下的食物。 “已经哄好芙兰了?”侯爵突然头也不抬地发问。 “嗯,总算哄好了,她现在已经喝完了药。”夏尔点头确认,“不过,因为得了感冒,所以她现在没有什么食欲,不过来吃午饭了。待会儿我带些吃的上去……” “哎,没事就好……”侯爵松了口气,“现在的小孩儿啊,个个身体娇弱得很,三天两头就着凉感冒,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虽然话里面看上去是一个劲儿地在责编自己的孙女,但是侯爵对孙女的担心和宠爱,仍旧溢于言表。 “是啊。”夏尔附和了爷爷的说法,“芙兰的身体是有点弱,所以需要平时好好注意下保养。” “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啊!”侯爵突然长叹了一声,然后从报纸上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孙子。“不过,总算,一个个都长出模样来了……我已经老了,没有太多精力来照看你们了。夏尔,你是兄长,又已经成年了,要多注意照顾下你的妹妹,她的年纪太小,还不太懂人情世故。” 夏尔回视这自己的爷爷,以真诚至极的语气回答。 “我会为此努力一生。” “很好。”侯爵点头表示赞许。“夏尔,记得这个男人的承诺!我已经老了,能再活下去的年头恐怕不多了,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们两个一定要相互扶持,不要因为时间而冲淡了亲情,知道吗?” “您的身体还很好啊,怎么能说这种话!”夏尔急了。 “得了吧。”侯爵撇了撇嘴,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经有70岁了,就算现在身体还算过得去,又能奢望多少呢?” 夏尔一时语塞。 “不用在意,我们每个人终究是会有这么一天的。”看见孙儿有些感伤,侯爵反而笑着安慰,“重要的是活好现在!不看到我的孙儿们能够过上好生活,老维克托才不会去闭眼呢!” “一定会的。”夏尔回答。 “那天跟你说的事情你也上心一下。”侯爵又提起了之前的事,继续进行叮嘱。“早点找个又有钱又有点头脑才情的女子,延续特雷维尔的血脉——法兰西虽然很缺这种女子,但是总还是能找到几个的……” 咳,夏尔低垂着头继续吃东西,不敢答话。 “还有芙兰,她现在也不是很小了,我们也该为她早点想好将来了——别忘了你的奶奶嫁给我的时候才16岁,那时我还在杜塞尔多夫给人修鞋呢……” 【杜塞尔多夫是德意志西部莱茵河畔一城市,法国大革命时代法国贵族很多有逃到了这座城市,并且因生计所迫被迫操持很多过往所蔑视的“贱业”。】 夏尔表面没有回应,内心却有些迷茫。他心里知道,其实爷爷所说的都是正论,放在这个时代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他内心深处却似乎有个什么人在一直问自己。 嫁了人的妹妹还能算是妹妹吗? 片刻后他对自己的反应吃了一惊,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想法呢?芙兰当然永远是自己的妹妹啊?不管发生了什么,永远都是。 可是……如果真的嫁给了别人的话…… 正当他陷于奇怪的纠结时,仆人的通传拯救了他。 “小姐的两个同学来看望她了?”夏尔问。 “嗯,其中一个还说要另外来特别感谢您。”仆人回答。 夏尔隐隐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那就让她们进来吧,我去接见一下她们。”如释重负地,夏尔逃离了餐厅,也逃离了内心的纠结。 第十四章 价值一百四十万的人生相谈 听到了仆人的通报之后,夏尔在宅邸的大厅接待了两位前来探望的小姐——她们是听说芙兰生病在家休养之后,联袂过来探望的。 两位少女虽然是一起来的,穿着和神态并不相同。 一位褐色头发、黑色眼睛,五官十分端正,穿着缀着花饰的白色长裙,手上戴着丝绸手套,而头上则戴着一副细金丝边框的水晶眼镜,和夏尔见礼的时候,她一本正经地回视着夏尔。顾盼之中既温和却又隐含着些刚强,却并不显得严厉。 而另一位给人的印象就完全不一样了,她身穿着黑色裙子,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简直有点像是丧服。她淡黄色的头发披散到两肩,眼神也游移不定没有焦点,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一言不发。而她修长的眉毛微微低垂着,显得十分忧郁,眉宇间似乎隐藏着难明的痛苦,眼神十分复杂。 这位夏尔倒是认识——她就是刚刚被夏尔从修道院里拉出来的玛丽·德·莱奥朗小姐。 因而对对方现在的颓丧样子夏尔倒是毫不奇怪。 为了不过多刺激对方,夏尔只是轻轻欠身对两位少女致了个敬。“欢迎两位小姐莅临寒舍。” “您就是芙兰的兄长对吧?很高兴见到您。”那位夏尔不认识的少女也欠身对夏尔行了一礼,“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 而莱奥朗小姐则没有说话,只是对夏尔深深地行了个礼。 “迪利埃翁?”听到这个姓氏之后,夏尔有些意动,然后有些惊奇地扫了这位少女几眼。 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小姐似乎习惯了人们的这种眼神,对夏尔好奇的注视泰然处之,一点也没有动容。“正如之前所言,今天我们是来探望芙兰的,她现在怎么样了呢?好点了吗?” 夏尔暗自点点头,这样的气度,确实不愧是当今掌玺大臣的宝贝孙女儿了。 “多谢两位的关心,我替芙兰感谢你们。”夏尔微笑着回答,“现在芙兰已经好多了。刚刚喝了点药,现在大概还在休息吧。” “那就太好了。”玛蒂尔达十分欣喜,面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那能否让我们去看看芙兰呢?” “当然可以。”夏尔一口答应,然后带她们上了二楼,从走廊走到了芙兰的卧室门口。然后轻轻敲响了门。 “谁?怎么了?”芙兰似乎是在休息,回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芙兰,是我。”夏尔应了一声。“你的两个同学来看你了。” 接着夏尔用眼神示意。 “特雷维尔小姐,现在好点了吗?”玛蒂尔达打了个招呼。 “芙兰,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玛丽·德·莱奥朗小姐则说出了今天来这儿之后的第一句话。 “玛丽?你来看我了啊?”房间内的声音马上有了一些激情,不一会儿门就打开了,芙兰欣喜地打开了门。“太感谢你们了!” “说得这么客气干什么。”玛蒂尔达温和地朝芙兰点点头。“怎么,您就打算在外面招呼我们?” “啊……”芙兰困窘地眨眨眼,“你们赶紧进来吧。” 同时,她还不忘给哥哥一个“你不包括在‘你们’里面”的严厉眼神。 夏尔苦笑,然后对着门口的三位风姿绰约的少女鞠了个躬,接着自行离开了,走向大厅的侧边的小会客室,拿出了自己的棋盘和棋谱,继续研究起象棋来。 象棋,这是在穿越之后夏尔所新学到的爱好之一,自从沉迷之后,比较有空时他就会拿出来参研一番。 正当他按着棋谱下到精彩处,正为两位奕者的智慧暗暗叫好时,会客室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了。 “谁啊?有什么事要通报吗?”夏尔以为是仆人因为某事要来请示自己。 “是我。” 怯生生的一个回答从门外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嗯? 夏尔听出了是谁,正因为如此他略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回答:“当然可以了,莱奥朗小姐。” 玛丽慢慢地走了进来,脚步有些犹疑迟缓。 “请坐。”夏尔指着棋盘对面的座位,微笑着看向她,“莱奥朗小姐,不用这么紧张,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事情值得您紧张了。” 听到夏尔的这句话,玛丽总算没那么紧张了,她走到夏尔对面的座位上轻轻落座,只是眼光还是低垂着看向棋盘。“我是来跟您道谢的。” “道谢?不用。”夏尔仍旧微笑着。“我是做了我能做的而已,如果您真的要谢,就感谢三十万法郎吧,它比我值得感谢多了。” 玛丽突然躬下了头,脸都几乎触及到了棋盘上的旗子,头发也散到棋盘上。 “不,没有您的鼎立帮忙,我根本就出不来。我真的……真的……十分感谢您。” “哎,真不用这么客气。”夏尔都有些窘迫了。“如果您真的有这份谢意的话,以后就好好和芙兰做朋友吧。” “嗯,我会的。”玛丽慢慢抬起头,眼角似乎含有泪水。“和芙兰叫上朋友,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我一定不会辜负了这份友情的。” 夏尔轻轻叹了口气。 “您也不用这么伤心,您这辈子还有好多年可以活呢,幸福的事情以后还多得是。” 玛丽垂首不语。 “其实,您真的可以看开点。”夏尔继续安慰。“您得到了自由,也拿到了应得的财产。” 对面的少女突然哭了出来,泪水一滴滴滴落到棋盘之上。 “可是先生,我失去了家人啊!” 夏尔沉默了。 “回来之后,我还特意去过家里一次。”玛丽用空洞的语气说,“我当时在想,如果他们真的有悔意,我可以原谅他们,毕竟……毕竟都是家人啊……” “您的家人责骂了您?”夏尔小心翼翼地问。 “不,没有。如果有责备,或者干脆无视的话,说明他们内心中还有些愧疚,不敢面对我。可是……可是……比这个更可悲啊!”玛丽抬起头来,用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夏尔,“他们一个劲儿地跟我道歉,说之前只是一时糊涂,现在他们已经幡然悔悟,叫我原谅他们……就连哥哥也一直在跟我说以后会好好对我……” “是吗……” “先生,可是我看得出来啊,他们满面笑容的面具下,隐藏的是痛悔啊……”玛丽的泪珠仍在不停滚落。“他们痛悔的是,居然给了我机会让我跑了出来!我看得出来那笑容里面的不甘心和愤恨啊!他们真的,真的就从来没有过任何愧疚!哪怕我在里面枯槁一生他们也无所谓!” 夏尔不再说话,任由对方发泄自己内心中的痛苦。 哭了好几分钟,把整个棋盘都沾湿了之后,玛丽才重新说话。 “就因为这样,我选择了搬出家去,自己独立生活。可是,生活到底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没错,现在我有钱了,虽然少了三十万,但是还有这么多。可是,我今后该怎么办啊?先生,我今后该怎么办呢?您既然这么有办法,那么也该能解答我的这个问题吧?” 夏尔沉吟了片刻。 “小姐,您是真心想问吗?” 玛丽被夏尔的郑重口吻弄得有些发怔,呆了片刻才重重点头。 “是的。” “那我就给您一些建议吧。”夏尔从口袋里拿出手绢,递给了玛丽。 玛丽接过了,然后用它轻轻擦拭自己的眼睛。 夏尔用另一块手绢,把被泪水沾湿的棋子慢慢拿起来擦拭着。 先擦兵。 “小姐,我们仔细说下您目前的处境吧——您现在很年轻,而且没有债务负担,更坐享有一大笔钱。必须要承认,在客观处境上,您比绝大多数人要好得多。” “也许是吧。”玛丽嘴角微微撇起,自嘲地笑笑,“虽然代价高得吓人。” 兵擦完了,轮到车。 “但是,您也要承认,一百四十万法郎虽然看上去不少,但是怎么看也不是一笔花也花不完的钱,它需要好好呵护。如果您染上挥霍的恶习,那很快您就会发现自己一贫如洗。相信您也知道,有多少人就是在暴富之后去肆意挥霍,结果沦落掉的。” “是的。” 该擦马了。 “所以,我觉得您应该牢记代价,好好珍惜这笔财富。尤其是考虑到您目前的处境和技能,想必一段时间内您是没有多少赚入金钱的方法的。所以,我认为您可以先花上几十万买一些地产和房产,作为您在未来的安身立命之所。然后将剩下的钱——大约一百万吧——去买国债,这样算来,每年您大概有四万法郎左右的年金收入,当然这笔钱无法让您过上奢侈生活,但是像一个正派人那样活着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了……” 【当时,法国政府的国债和其他债券的收益率随着时局变化而略有波动,一般在3—5%之间,夏尔所说的是个大略的预估值。】 玛丽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边认真擦拭着棋子一边冷静地给自己分析和建议的金发青年。就是这个青年,将自己救了回来,而且在认真为她考虑着将来。 现在轮到了相。 “当然,人活着总是要有点爱好的嘛,不是会被好的爱好所填满,就是会被恶习所充塞。我建议您给自己多一些不花钱又能有乐趣、而且高雅的爱好以打发时间——其一,残忍地说,您现在的资本不足以支撑那些奢侈的爱好;其二,在我看来,华服和珠宝也未必能让一位少女增色多少。我看您可以试试学舞蹈或者声乐,当然,您现在在学习的绘画也很不错……” “是这样吗?” “嗯,我就是这样看的。”夏尔毫不迟疑地点头。 终于轮到后了。 “这些不是特别花钱但是又有些高雅的兴趣能够让您多些格调,而一百四十万的本金作为陪嫁又能让您熠熠生辉,多少优秀青年到时候会为您夜不能寐啊!您可以慢慢地挑选,在里面找出一个聪明、有前途又对您还算忠诚的,然后就可以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您看,只要您肯听从我的建议,我相信您的未来一定会是光辉无比的……” 夏尔将擦好的后放到了棋盘上。 玛丽仍旧看着夏尔。 “况且,您还有智慧,知道取舍也知道当机立断。只要您肯听从我的建议过上这种节制——绝不是吝啬——的生活,幸福绝不会离您而去。”夏尔最后补充。 “您还是没忘记因为我求援的事儿讽刺我呢。”玛丽叹了口气。 擦完棋子的夏尔真诚地看着玛丽。“我是真心为了您才说这么多的,当然,听不听从就是您的事了。” 玛丽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点点头。 “我知道,我会听从您的建议的。” “对您的明智我真心感到欣慰。” “而且我也会继续和芙兰来往的,我会经常来看望她,和她谈心的……您不会反对吧?”玛丽期盼地看着夏尔。 “那当然了,您和她是好朋友嘛。”夏尔轻轻摊手。 玛丽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狡黠。 “至于您说的给自己找个高雅一点的兴趣的建议,我也觉得非常有道理……” 夏尔点点头。 “所以,您当然不会拒绝教我象棋吧?”玛丽突然笑了起来,紧紧地盯着夏尔,刚才那几乎能压垮她的忧郁几乎被一扫而空。 夏尔脸上一僵。 哎哟,居然自己把自己给将军了! 不过……也没什么。 “好的,这是我的荣幸。”他浅笑以对。 第十五章 意外的发现 回到房间之后,芙兰小小地欢呼了一声。因为兴奋,她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酡红。 “你们能来看我真的是太好了。” “本来我是打算下午放学之后再来看您的。”玛蒂尔达温和地回答,“不过,听到您生病之后,玛丽十分紧张,一个劲儿地要来看您,所以只好请假一起来咯……” 芙兰欣喜地看着玛丽,然后伸出手来握住了对方的手。“玛丽,你真好!” 面色忧郁的少女,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看到你没事就好。” 看见对方这个表现,芙兰有心想说什么,但是又不敢说,所以她只好装作没事,另外转移了话题。“难得你们今天来我家,就不要只是探视了吧?好好在我家玩一会儿……” “可以啊,不过时间不能太晚,我的马车就在这里,而且家里也有门禁,太迟了回家会让爸爸急疯的。”玛蒂尔达回答。 接着,她扫视了一圈芙兰的卧室。 芙兰的卧室,布置得比老侯爵和夏尔的房间要多了很多脂粉气:粉红的地毯,粉红的床单,上面还有几只布偶。几个大衣柜,描金的柚木梳妆台上面悬了一面镜子,不过上面摆放的化妆品倒不是很多。不过与众不同的是,在墙壁上,还挂有一些主人比较满意的画作。 被画作所吸引,玛蒂尔达走到墙壁边,欣赏着主人历年所留下的一幅幅画。 “这幅画技法有些生疏,不过意境倒是不错,晚霞把农田染成了金色,看上去让人心情舒适。” “这是三年前画的,那时候技法当然很生疏啦。”芙兰在旁边很愉快地解说。 玛蒂尔达似乎真的很欣赏这些画,在芙兰的解说之下一幅幅看了下去。而玛丽仍旧不怎么说话,只是沉默地跟在后面欣赏画作,偶尔才插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之后,玛丽突然说:“我有点事儿,先出去一下。” 芙兰有些惊诧,片刻后释然地点点头。 在玛丽走出房间并且关上房门之后,芙兰叹了口气。“可怜的玛丽!” “她的心情很容易理解吧,还能坚持着就已经很不错了。”玛蒂尔达冷静回答,“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为她排遣心情,让她早点恢复过来。” “她现在应该是找哥哥道谢了吧。”芙兰笑声推测,“哥哥应该能够开导开导一下她的。” 又是哥哥!玛蒂尔达苦笑,她的哥哥是上帝吗?不过,从已经发生的事情来看,确实是有些能力的吧,不是凡俗之辈。 “希望能够如此。”她淡然回答。 然后她换了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芙兰,我今天来找您,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芙兰惊讶了。 “那封信呢?”玛蒂尔达的表情从刚才的恬淡变成了凝重,“既然没派上用场,那我们就毁掉吧。” 恍然大悟的芙兰,露出了抱歉的笑。 “哎呀,瞧我这个记性!一生病就什么都忘啦!我马上还给您。” 在之前,为了以防万一,芙兰曾经找玛蒂尔达请求她说服自己的爷爷或者干脆伪造一封信,但是迪利埃翁伯爵因为特雷维尔公爵的关系,根本就不想搀和这件事——倒不是因为害怕特雷维尔公爵,而是他们原本就有交情,伯爵不愿因为这种不关自己的事而破坏关系。 无奈之下,玛蒂尔达真的干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她伪造了爷爷的信件,准备寄给相关的法律界人士,以爷爷的口吻叮嘱暗示他们对莱奥朗侯爵一家的请求作出否定判决。 从技术上来说这毫无问题——由于年老昏花,再加上事务繁忙,掌玺大臣阁下没有多少精力一一看完每封信,更别说回复了。所以他最钟爱的这个孙女儿,就在某种程度上扮演了秘书的角色,经常帮忙在爷爷跟前朗读信件,并且对不重要的信件做出格式化的回复。 恐怕,伯爵的这项安排,也有培养家族子弟的意思在。 因此,对玛蒂尔达来说,伪造一封“爷爷的信”、并盖上伯爵本人的印章,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 而且她也仔细考虑过,爷爷位高权重,那些法律界人士轻易不会见到他,就算见到了,又有谁会不知趣地提这种事?一般是不会穿帮的。 就算穿帮了,她自酌爷爷也不会因此过于责罚她,因为这种事在爷爷看来并不大。顶多骂上几句禁足几天吧,他一向是很疼爱自己的。 能够想出干出这种事,两位少女在娇弱外表下所隐藏的决心和胆气,真是让人有些刮目相看啊! 她伪造了这封信之后,就让仆人把它送给了芙兰,预备在万一夏尔办事不力、或者还差了点劲之时寄出去给关键人物。 现在来看,事件已经得到了一个相当圆满的解决了,这封信也就没有用处——甚至看上去还有点风险。所以她今天过来,探望芙兰是一个主要目的,收回这封信也是重要目的。 芙兰向她的梳妆台走去,由于还在生病,她的脚步有些虚浮。 她拿起一只小匣子,然后一通翻检最后抽出了一封信。然而,正当她拿出这封信的时候,手不小心扫到了旁边一只匣子,匣子落到了地毯上,里面收着的信件全部散落在地。 “哎呀!”芙兰惊叫了一声,然后回过头来歉意地朝玛蒂尔达笑了一笑,然后招手让她过来接信。 玛蒂尔达走了过来,伸手接过了信,她打开看了下,确实是自己伪造的那封。 “能够不用上它真是太好了。”她松了口气。 “是啊,太好了!”芙兰附和了一句,然后俯身去捡那些散落在地的信件。 玛蒂尔达顺着她的动作,将目光转移到地毯上。 “啊!”震惊之下她小声惊呼了一声。 因为,她看到了一封信,从迪利埃翁伯爵府上寄出的信件。 迪利埃翁伯爵家的信封有两种,一种是用在公函、或者比较重要的正式信件上,背面印着伯爵家的纹章——一只美人鱼,戴着紫荆花缠绕着的桂冠;一种是比较私人化的信函,用在某些场合,背面只有小小的紫荆花的徽记。 而她一眼就在地上的一堆信封里找到了一封自己家的信。 怎么回事?她清楚记得她只给特雷维尔家寄了那一封信,那是谁写的呢?而且还是写给特雷维尔家的小姐的? 虽然震惊,但是一贯的历练还是让玛蒂尔达没有失去镇定,她淡淡地问。“这些信是哪里来的啊?情书吗?” “当然不是啦!”芙兰小脸一红,马上反驳,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玛蒂尔达,放低了声音。“您可要保密哦?” “嗯?” “这些都是出版商转给哥哥的信。”芙兰小声说,“我之前也说过的嘛,哥哥写了些小说,也算是有点名气吧。经常有读者寄信,然后出版商就一股脑都转过来了。我就拿了过来,先拆开看了,如果是支持鼓励或者提出有道理的改进意见的,我就留下给哥哥;如果是一些需要回复,但是又并不重要的,我就自己回复了;如果是无理攻击谩骂的,我就直接烧了,省得影响他心情……” “哦……”玛蒂尔达明白了。 “你千万别告诉我哥哥啊,我这是偷偷干的……”芙兰小心地叮嘱玛蒂尔达,“仆人那边我也恳请过,他们都瞒着哥哥呢。哥哥到现在都还以为是出版商那边审查读者信件的……” 玛蒂尔达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那封信,也是自己写的。 自己从几年前开始,一直在看一位新锐作家的小说,从一开始的报纸连载,到后面的全书出版,也算是见证了那位作家走红的全过程。 奇怪的是,虽然写的是宫廷,但是作者并不完全着眼于描绘浮华的宫廷生活和无聊的礼节客套,更多的是将着眼点放在了人物的刻画和命运上,而且里面的人物不是没有脑子的花瓶,更多地像有血有肉、也不乏智慧的聪明人——正因为如此玛蒂尔达才喜欢上了这些作品。 作者冷静中又不乏激情的文风,极其符合自己的口味。并且里面平凡中带有诗意的感叹,更是让自己佩服不已。 然而,虽然算是走红了,但是那位作家似乎从不肯出现在公众场合,没有一个读者见过他(她),几年来她们小圈子内对作者身份的猜测一直没有统一的结果。 另外,为了鼓励作者、交流剧情并且给出自己的建议,玛蒂尔达曾经多次寄信给出版商,并且经由出版商,和那位神秘作者交流过几次——至于到底是不是作者本人的回复,那就天晓得了。 没想到……没想到…… 巨大的冲击之下,玛蒂尔达这样冷静的人都不禁动容了。 “玛蒂尔达,您怎么了?”芙兰有些奇怪。 “哦没什么。”玛蒂尔达马上回过神来用微笑掩饰了过去。“我只是想到,您默默为兄长做了这么多,真的值得敬佩啊。” 这也是真心话。 出版商转过来的信件肯定有不少,要一封封看完还要做出分拣选择,真亏她有耐性!玛蒂尔达暗自感叹。 “其实也没那么辛苦啦……”芙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开始有些麻烦,后来熟悉了之后,十几秒钟就能决定怎么处置一封信了。就算要回复,也是熟练至极的一些套话模板,几下就写完了……对了,我之前不是跟您推荐过吗?虽然我那哥哥人不怎么样,但是书还是有些意思的哦?您可以看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哥哥很不喜欢别人当他面和他讨论自己的书,所以您别当面跟他说哦……” 我会告诉你我早就看过了吗? 玛蒂尔达浅笑,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有一抹奇异的色彩。 “我先去看看玛丽吧,她和您的哥哥差不多也该说完了吧?” 第十六章 对话与邀请 等到玛蒂尔达进入小会客室时,夏尔已经在教玛丽认棋子了。 看到玛丽的眼角有些红肿,而眉眼却已经舒展开来时,玛蒂尔达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迪利埃翁小姐?”看到对方后夏尔打了个招呼,“您怎么也过来啦?” “芙兰毕竟生了病,需要好好休息,长时间接待我们太费神了不是吗?”玛蒂尔达回答,然后颇有兴味地看着夏尔。“原来您也喜欢下棋啊?” “嗯,是的。一点业余爱好而已。” “哦?”玛蒂尔达眉毛一挑,“其实我也挺喜欢下的,要不我们下一局?” “当然可以。”夏尔从善如流。 玛丽让开了自己的座位,坐到旁边观看棋局。 夏尔的棋风偏向稳健,喜欢先将防守做好再图谋进攻,而玛蒂尔达却出乎意料地是个激进派,总是偏好使用进攻策略,偏偏棋力还算不错,因而很快夏尔就抛下了刚才的一点轻视之心,认真应对起来。 一边下棋,两人还闲聊了起来。 “说起来,这棋还真是能够对应现实啊。”玛蒂尔达下了一步,然后感叹了句,“一个国家,上下分明,各司其职,行动也遵从一定的秩序,然后通过组合起来的力量去和另外的国家搏杀……” “这是对象棋一个很好的总结,小姐。”夏尔夸赞了一句,然后也下了一步。 “不过,如果治理国家也能像下棋这样简单就好了!各方各面牵扯太多了,有时候明知道什么是好事也无法去做,我爷爷就常常为国事长吁短叹。” 夏尔笑笑。“虽说如此,不过如果一直能够保持下棋时的冷静头脑的话,也能够对治国有所帮助吧?至少三月内阁的耻辱是可以想办法避免的。” 【1840年3月,梯也尔担任法国首相,同时声言要在外交上走激进路线,展现法国的实力风采。结果,他引起了外交危机。7月,英、俄、奥、普四大国背着法国签订秘密条约,强迫法国支持的埃及总督穆罕默德·阿里臣服于奥斯曼帝国苏丹,阿里最后屈服,法国当时引以为外交的耻辱性失败,舆论界一片哗然,梯也尔内阁也不得不在当年10月黯然解散。】 听到夏尔这句话隐含有批判当今政权意思的话,玛蒂尔达也不以为意,毕竟特雷维尔侯爵家的政治立场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她只是笑了笑,“原来您也很关注这种事啊。” “当然。”夏尔严肃地回答,“我平生的誓愿就是看到法兰西称霸欧洲的那一天。” “你们男孩子老想着这些……那可是要打仗的吧?而且看上去注定要跟英国交战。”玛蒂尔达给了一个简单的评价。 “英国是法兰西的世仇,不是吗?想想,几个世纪以来,法兰西和它打了多少次啊!如果没有它屡次组建同盟,路易十四和拿破仑早就完成了法兰西的至高功业了。” “那我们来玩一个假设游戏吧,单纯下棋有些无聊。”玛蒂尔达又下了一步,然后突然提议。 “嗯?”夏尔有些疑惑。 “假设,如果是您掌管法国,您打算怎么做,以便达成自己的愿望呢?让法兰西和英国开战吗?”玛蒂尔达看着夏尔,然后又走了一步。 “真是有意思的余兴游戏。”夏尔回答,然后进了一步兵。“好吧,玩玩也无妨。我认为,为了达成誓愿,必须打倒英国,但为了扼杀英国,法国应该首先同英国交好。” “嗯?” “英国现在实力太强,在有一定把握之前,法国不应该去贸然挑战。而应该找准机会先打击俄国,如果能够切断俄国人伸向欧洲的熊爪,我敢保证整个欧洲都会欢呼。” 玛蒂尔达思考了片刻,然后点点头。“似乎是有点道理。” 接下她拿起一颗棋子又下了一步。 “同时,我认为法国未来最重要的任务,是努力交好奥地利。”夏尔跳出马来。 “嗯?奥地利?”玛蒂尔达突然笑了。“奥地利有那么重要吗?” “相当重要,小姐。”夏尔回答。 “可是它已经衰落了啊,再也不像几个世纪之前那样让欧洲心惊胆战了。” “正因如此,它才值得交好,否则我们早就该继续打它了。”夏尔走了一步,然后继续强调,“哈布斯堡皇室自以为血统高贵,结果近亲通婚和封闭的教育却让他们的子孙后代变成了一堆无能的、毫无想象力的可怜虫。是的,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奥地利皇帝就是个可怜的虫子,不值一提。” 【指1835年—1848年在位的奥地利皇帝斐迪南一世,他天生智力低下,完全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 “可是他总是要退位的啊。”玛蒂尔达不紧不慢地顶了一句。 “是的,而且恐怕很快就会退位,就算是奥地利那种保守到可怕的国家,也不至于能再忍一个白痴皇帝十年吧。”夏尔点点头,同意了玛蒂尔达的看法,“可是看看他的继承人吧,那个弗朗茨·约瑟夫也是个可怜虫,脑袋空空,丝毫不知道权变,也不知道如果驾驭臣下。他只有一个破旅店老板的才能,只想着守好家传的祖业,却不知道该怎么守,除了身体好点外一无是处。我敢说就算再过一百年,这个可怜虫也只能在虚构的言情小说中作为王子的化身来被一群无知少女缅怀。” “哈哈哈哈……”玛蒂尔达被夏尔的笑话逗乐了,然后抬起棋子走了一步。“您好像很讨厌奥地利人?” “不。”夏尔回了一步,然后轻松地回答,“谁会讨厌无能的可怜虫呢?我觉得这样的奥地利才是好的奥地利,它应该作为法兰西的天然盟友好好地保存着。” “嗯?”玛蒂尔达不明所以,继续下了一步,然后用探询的眼神看着夏尔。 “法兰西和奥地利同是天主教大国,为了上帝的荣光,抵挡异教徒的侵袭和异端的反逆,她们不是天生就该站在一起并肩作战吗?”夏尔回答。 “您是在开玩笑吧……”玛蒂尔达笑了出来。“国政上面谁会考虑信仰呀,我记得我们的祖先当年就和土耳其结盟,只为了削弱哈布斯堡。” “好吧,这个理由当然是开玩笑的。”夏尔也笑了,“不过也是一个很好的宣传借口,总会有人需要相信的嘛……” “真正的理由呢?” “很明显。”夏尔抬起象,吃了对方的一个兵,“奥地利既强又不够强,说它不强,它毕竟有这么大的幅员这么多的人口,也毕竟有一个流传多年并且还算行之有效的行政体制,就凭这些它就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说它强呢?它又超乎想象的软弱无力!它的统治者们毫无能力也不知进取,而且剥去外面那层面纱,您就能发现它只是一个被强行捏合起来的组合体,几个部分的机体根本无法融合起来,仅仅内部问题就足以让它萎靡不振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奥地利既有足够的实力来当做盟友,又因为内部原因,不至于变得太强,无法影响到法国的地位?”玛蒂尔达一边下一边回答。 “您真的很有理解力。”夏尔赞许地看了玛蒂尔达一眼,然后继续下了一步,“我们必须看到,奥地利帝国真正引以为王朝支柱的,是800万德意志人,他们是帝国官吏和军官的主要来源。另外在帝国内部,800万匈牙利人也算是比较顺服。可是1600万斯拉夫人和1000万意大利人,却未必是如此了……仅仅为了维持这个统治民族居于少数的帝国,奥地利就得消耗多少精力啊?于是,因为实力最低,所以奥地利要求也就最低,最容易得到满足,也最容易对我们产生依赖。” “有道理。” “所以如果法兰西想要称霸欧洲的话,就必须同时在大陆上排除英国和俄国的势力影响,单靠法兰西单枪匹马来干,实在太过艰难了,而奥地利将是法兰西这一伟大事业的潜在帮手——如果利用得好的话。当然,和奥地利交好不意味着要积极促使它强大……” “那应该怎么做呢?” “鼓励它继续维持对意大利的统治,鼓励它去打击土耳其,渗透巴尔干,但是绝不能允许奥地利在德意志内部继续扩张,如果出现这种事,必须阻止,哪怕打仗也无所谓!”夏尔拿起车来。 将军。 “绝不能让奥地利扩大德意志内部领地和人口?” “是的。总体来说,应该是决不允许任何人、任何国家把德意志整合成一个国家,如果有谁试图这样干,那就应该将他……”夏尔拿起王后,“碾成齑粉!” 玛蒂尔达看着棋盘。 “哎呀,被将死了呢。”她微笑起来,似乎并不因失败而影响心情。 夏尔回以一个微笑,“您下得其实不错。” “对于您的观点,从您的叙述来看,算是有点道理吧,至少我听上去是如此……”玛蒂尔达继续笑着。 “这只是下棋时的闲谈而已,不值一提。”夏尔轻轻摇了摇头,“只是一种饭后的脑力消遣而已。” “能将这种事作为饭后的脑力消遣已经很不简单了,法兰西如今还剩下多少这种青年呢?”玛蒂尔达却仍旧在夸赞夏尔,“现在我们的同辈人里面,尤其是贵族里面,还有多少人这样为法兰西考虑过呢?不管您考虑的对不对,至少您做了一件比赌博、赛马、游乐和宴会更有意义的事,不是吗?” “您过奖了。”夏尔仍旧回以一个微笑。 玛蒂尔达慢慢地将自己的棋子摆回原位。“特雷维尔先生,和您聊天真的挺有趣的呢。” “我也有同感,迪利埃翁小姐。”夏尔也将自己的棋子慢慢摆回原位。 收拾好棋子后,玛蒂尔达抬起头来看着夏尔,镜片后的目光有些游浮不定。 “特雷维尔先生,我忘记说一件事了,这也是我的来意之一。” “什么事呢?” “我的姐姐朱莉过几天将在家举办二十岁生日舞会,我是来邀请的,您和您的妹妹是否能够赏光驾临呢?如果肯赏光的话,我回去之后就让仆人送请柬过来。” 嗯?夏尔有些惊奇。 “你不用考虑立场之类的东西,这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的舞会,与什么皇帝啊立场啊没有关系。”玛蒂尔达笑得很欢畅,“为姐姐的舞会选定一两个出席的人选,我想我还是能够做到的。所以,我在此诚心地邀请您和您的妹妹能够出席……” 接着她转头看向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玛丽。 “玛丽,您到时应该也会有空出席的吧?” “诶?我吗?”玛丽片刻后回过神来,“当然可以啦!” 玛蒂尔达重新看向夏尔。 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拒绝的了吧? 夏尔仅仅考虑了几秒钟就回答了,“既然能够得到您如此的眷顾,我和芙兰到时候当然会出席了。” “好的。”玛蒂尔达礼貌地点下了头,“多谢。” 第十七章 诱饵 下午,按照之前的约定,夏尔离开巴黎城,来到杜·塔艾先生的秘密乡间别墅进行拜访。 然而,如果有熟人在场的话,却恐怕认不出他来:他穿着黑色衣服,别着领带,戴着略有茶色的眼镜以掩饰瞳色,脑袋上顶着棕色的假发,嘴角还上粘着一字胡,手中拿着一根细藤木手杖,看上去就和一个年轻的大学讲师一样。 当租来的马车停到别墅门口之后,按照约定,夏尔用手杖敲了车厢三下。然后,铁门直接被打开,然后夏尔授意车夫马上开了进去,直接在宅子的门口停了下来。待夏尔下了马车之后,马车直接离开。下车前,夏尔看了看怀表,时间刚刚好。 杜·塔艾先生已经在门口等着夏尔了,他因为秃顶和圆脸而显得有些憨厚。这张脸骗了不少人,让他们倾家荡产。 “先生,您可总算来了啊……”杜·塔艾先生略显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刚才还在担心您……唉,最近我总感觉风声有点儿紧,总有些提心吊胆的……” “别担心,我来之前已经在外面观察了一圈了,还算安全,没有发现密探。请放心,对我的安危我比您更关心。”夏尔略有些冷淡的回答,然后有意敲打了对方一句。“另外,我建议您不要过多地表现您的紧张,那除了让您显得更加可疑之外毫无作用。想学拉斐特,可不是只要有漂亮话就行的,请镇定,先生。” 听了夏尔这句话,杜·塔艾先是脸色一白,然后慢慢地放松了一些,手也放了下来。 是的,身为银行家的杜·塔艾先生平生最向往的就是学习前辈拉斐特。为了这个,他选择了模仿这位先生,成为了波拿巴派的幕后赞助人之一。没有这些赞助人的帮助,法兰西任何政治党派都是难以运行的。 【拉斐特是法国19世纪上半叶的法国大银行家,曾担任过法兰西银行总裁。此人在拿破仑结束之后积极参与政治,极力扶植奥尔良派,大笔为其政治活动赞助。在七月王朝建立后,1831年他担任过法国首相,成为法国银行家中站上政治巅峰的第一人。他和那个参与美国解放战争并成为美国的第二号国父(第一号当然是可怜的断头国王)、法国大革命的积极参与者拉法耶特侯爵是不同的两个人。】 而今天,杜·塔艾先生举办的这个宴会,将有可能让波拿巴派再多上几个赞助人。 如果夏尔表现好的话。 夏尔跟着杜·塔艾先生走进了他的宅邸,宅邸内的陈设大致和那些暴富之后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有品位的人差不多奢侈,墙壁挂着名画,布置得像个咖啡馆。 不过重要的不是品位,而是出席者。 天已经暗下来了,而窗帘被故意拉上,昏暗的光线下大家互相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来——对此双方都很满意。 夏尔扭头看了杜·塔艾一眼,他轻轻点了点头,表示人都来齐了。 然后夏尔坐到已经为他准备好的座位——就在主位的右手侧。 杜·塔艾坐到主位上,然后向那些已经落座的人们介绍。“这就是我之前跟大家说过的弗里德兰先生。” “大家好。”夏尔站了起来,“为了感谢今天主人的盛情款待,我建议大家干一杯?” “干杯!” “干杯!” 几个人小声的应和了,然后大家一起举杯喝了一杯。 大家都知道“弗里德兰先生”只是个化名,但是没有一个人为此多费口舌。 喝完之后,夏尔也不再废话,直接进入了正题。 “我想诸位都是时间有限的大忙人,不会有空兜圈子废话,而很凑巧,我们同样也是实干家。上头给了我跟诸位解释的权利,诸位有兴趣的问题,都可以问我。”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阵沉默之后,一个人站出来开了头炮。他小心翼翼地问。 “弗里德兰先生,我听说您们最近已经在谋划大动作了?” “是的。”夏尔点点头,“我们仔细研究过,认为时机已经快到了。现在的法兰西躁动不安,对奥尔良先生的不满已经接近到了极点,诸位平素都是要经营自己事业的,要接触的人非常多,想必也会有很深的体会吧?” 如果不是多次体会到现政权已经不太安稳了,想必这些人也不会跑来密会吧。 几个人轻轻点了点头。 在一阵沉默之后,一位戴着眼镜的先生开口了。 “先生,恕我无礼,如果我们支持您这一派人的话,会得到什么好处呢?如果是荣誉勋位的话,我们不缺,如果仅仅给爵位的话,虽然有点吸引力,但是也不至于能够让我们冒下如此风险啊?” “对诸位的帮助,我们当然会铭记在心。”夏尔点了点头,“不过,我们也是要看诸位到底帮助了多少的——对那些帮助多的人士,我们自然回报也就更多,而对于那些帮助甚少的人士……先生们,我们也爱莫能助。” “我可以跟您坦白。”又一位与会者发言了,“在您来之前,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如果决定帮助您们的事业,我们就不会半拉子干,而是要全力以赴,这一点您可以相信我们。不过,您总得给我们一个盼头,让我们知道我们到底为了什么在全力以赴吧?” “诸位能有这种共识,我十分感动,在此我代表我们全体向诸位表示感谢。”夏尔又站起来点了点头。“同样的,如果诸位能够全力以赴,我们也将全力以赴地回报诸位。” “比如说呢?” “在我们这个时代,什么爵位、荣誉、名望或者勋章之类的东西,虽然看着花哨,但都不如实打实的法郎管用和好看,诸位同意吗?”夏尔不动声色,先吊起他们的胃口。 这话可说到这帮人心坎里了。 “是的!”大家频频点头。 好的,该说了。 夏尔拿起了酒杯,静静地看着里面摇晃不定的葡萄酒。“我们已经得出了结论,在夺到了政权之后,就要大大发展铁路,同时发行铁路债券,需要多少就发多少,不需要的时候我们也要发。我们将会列出一个名单,哪些实业家给我们以帮助,我们就将建设订单给那个实业家、哪位金融家给我们帮助,我们就让他们来发行这些债券,来负责融资!” 大家沉默了,都在静静听着。 “诸位都是干实事的人,当然知道铁路多么有用,是一个巨大的利源,只要运营得好,偿债能力是不用担心的。而这里面,究竟蕴藏着多少商机?”夏尔慢慢提高了音量,“先生们,不要忘记了,我们谈论的不是三百公里铁路,也不是三千公里铁路,是三万公里,是更多更多,更多更多!” “哦。”集体的小声惊呼。 “这么长的铁路,需要多少轨道呢?需要多少车皮呢?需要建设多少车站呢?需要多少融资呢?!先生们,不把法兰西的每一个村庄用铁路连接起来,我们是不会罢休的!”夏尔几乎是喊了出来。“总有一天,我们要把铁路扑到巴格达,扑到德里,扑到北京!(米有打错字哟~~~)” 铁路,是的,铁路!这就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资产之一。 在原本的历史上,从1815年波旁复辟,到1848年七月王朝结束,两个王朝33年时间总共修了不到五千公里铁路,而法兰西第二帝国不到20年就修了两万多公里。 为什么?是当时这些朝廷上的大人们不知道铁路是个好东西吗? 并非如此。 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当时法国的大大小小的地产拥有者们并不喜欢铁路穿过自己的田产,也不喜欢铁路运输来的远方农产品来和自己田地的农产品竞争。波旁王朝和脱胎于波旁王朝的七月王朝,不管再怎么标榜开明,本质上都无法脱离土地贵族的阴影。 而波拿巴派就不一样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依靠土地贵族的欢心生存下去,他们的统治支柱是工业家和金融家,而资产阶级重视的是资本和物资的流通,并不靠土地收入,他们正需要铁路来实现自己的利益。 正因为如此,波拿巴王朝可以执行比原本王朝更加严厉得多的土地征用政策,并不会特别害怕旧贵族们情绪反弹。他就是用这个来收买资产阶级的。 虽然拿破仑三世犯下了很多过错,很多对法国来说不可原谅的过错。但是建成一个初步成型的铁路网,是他为法兰西完成的两个百世流芳的功绩之一——另一个是重新整修了巴黎,让它成为了真正的名城。 当然,仅仅有铁路还不够,国家和政府对铁路的管控,也是挖掘国家潜力的重要部分——在战争期间更是如此。 德国的铁道一直是国家战略资产,从一开始,铁路网的规划就为军事目的服务的,铁路局直属于总参谋部管辖,每一个重要的铁路枢纽和节点都有军官负责。高效的运输系统也为德国军队在普法战争和两次世界大战的优良表现打下了极好的基础。 而法国却大相径庭——法国铁路部门一直是没有直接管控到国家铁路网的,更没有专门的政府铁道部,法国铁路管理局只是交通部下一个下属部门,实权也并不大,只能通过行政手段促使铁路公司间接实施运输规划。直到1938年(这时离德国再一次入侵法国只剩下两年了!),法国才对五家主要的铁路公司进行了国有化,成立了法国国家铁路集团,最终实现了国家对战略铁路网的控制! 1870年的悲剧,来自于法国对动员武装力量和后勤资源的迟缓,而政府对铁路网的控制不够严密,正是这种迟缓出现的重要原因之一。 正因为如此,夏尔从一开始进入拿破仑党,就大声疾呼要发展铁路、扩张政府对铁道的控制,而他的建议,在经过波拿巴党人的几次考虑和广泛讨论后,终于得到了广泛的赞同。(主要是考虑到用订单来收买工业家,用建设融资来收买金融家这一点;以及方便运兵镇压各地潜在的反叛。) 而既然铁路有这么大的作用,成立专门的铁路部门来管理也就顺理成章了。当然,他们的考虑是将收买别人的机会都放在自己手里。 说完这些之后,夏尔不再说话,任由与会者们窃窃私语。 过了一会儿之后,与会者们的音量放低了,显然有了共识。 刚才发过言的那位眼镜先生又发问了。 “先生,您说的确实很有吸引力,但是,如果只是言辞的话……” “我们的承诺当然不限于口头。”夏尔笑了,然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忘了跟诸位说了。我们的计划一旦成功,法兰西就将成立一个铁道部,专门负责铁路事务。而我,就将是铁道部的政务秘书,而部长也必将是我们的人。这样的话,诸位不至于还不相信我们履行承诺的力量吧?” “哦……” 第十八章 法兰西的生命线 在得到了相对还算满意的答复之后,杜·塔艾叫来的这些朋友们没有久待,纷纷告辞了——虽然他们回去之后肯定还会再斟酌考虑的,但是夏尔相信争取其中大多数人的支持应该没问题了。 而夏尔则被主人留了下来。 “相当有说服力的演讲,我的朋友。”杜·塔艾举起酒杯,向夏尔发起了恭维。 夏尔也举起了酒杯,微笑着回答。“恐怕有说服力的不是我的演讲,而是现在的时局和金闪闪的法郎。如果现在时局稳定的话,您的这些朋友当然不会来听的吧?而我们也只能安心蛰伏着等待时机。” “说得对。”这位投机家、银行家露出了他那种标准职业化的、憨厚之极的笑容。“就我看来,我们现在多年的等待,终究该出点结果了。” “不过,虽然看上去形势比较有利,但我们也必须谨慎小心……”夏尔冷静地提醒了对方。 “那是当然,今天我请来的几位朋友都是我仔细观察了很久的,他们都有胆子有计谋,也有野心,想要搏一把大的,狠狠赚他一票——我是看清楚了才会邀请他们的。”杜·塔艾微笑着回答,“别忘了,一个做我这行的,最重要的是要学会谨慎,哪怕胆小也比勇敢好。” “很好。”夏尔也矜持地笑了笑。 然后两人互相恭维起来。 经过多年的赞助和来往,现在杜·塔艾早已经成为了组织的一员,未来如果成事的话,肯定少不了他的好处,夏尔自然也会花费一点心思同他交好。 闲聊了一会儿后,银行家突然换了话题。 “先生,不瞒您说,就我看来,您是全法兰西少有的青年才俊。”他做了个手势阻止夏尔说一些自谦的话,“请别误会,我并不是为了讨您欢心才这么说的,就我看来,一个年仅二十出头就做了这么多事的人,是有资格被称为青年才俊的。” 夏尔没有说话。 “对您这种青年才俊来说,实现党派夺权的理想并不是终点吧?一个秘书职位肯定也不可能让您满足,您到底是什么打算呢?”杜·塔艾装作不经意地问。“您究竟是想得到什么酬报?” “您是指哪方面?” “如果我们的谋划真的成功了,您这种才俊理当前途无限,再加上您的年纪又是这么年轻……”杜·塔艾此刻的表情是相当严肃的,表面的憨厚一扫而空,“有时候我真的挺好奇的,有朝一日您成为能够引领法兰西的人物之后——这是必然的——您打算怎么做?” “未来瞬息万变,我当然无法预测之后的事情。”夏尔做出了公式化的回答。 “可是,对您这种人来说,您是肯定有目标的,不管这个目标是好是坏,总归是有的,而且肯定还不会小。未来对您来说只是实现目标的一个过程而已,使用什么手段肯定您也无所谓。”杜·塔艾又举起了酒杯,“我这人没有多少优点,但是看人挺准的,所以我才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伙计走到今天。” “我也挺佩服您的。”夏尔从善如流,再喝了一口,“好吧,说实话吧,我就是想让法兰西在我的带领下实现皇帝未完成的功业。” 杜·塔艾突然笑了出来。“每个人都这么想,就连年轻时的我也想过。” “我认为,法兰西必须对外扩张,不能被外国刺刀紧紧地束缚在这一隅之地。法兰西必须实现它的荣光,不仅仅是在殖民地要扩张,在欧洲也要扩张。”夏尔回答。 “听上去是很不错,但这就意味着战争吧。”杜·塔艾冷静地回答。 “对的,必须打仗,而且很有可能不止一场战争。除了法国人自己,没有人喜欢法国扩张,必须抢在干涉到来之前打倒敌人。为此,我认为法国要准备一支大军,一支庞大的军队,还要组建一个有效的支持体系,让大军可以行之有效地行动和交战。” “然后我们又和当年一样和整个欧洲开战?”杜·塔尔的语气有了些嘲讽。 “当然不是,这种扩张必须有度,我们肯定必须牢记着皇帝的教训,领土并不是越多越好的。”夏尔耐心地回答。 “比如说呢?”杜·塔艾饶有兴致地问。 “西班牙我们可以不要,那种贫瘠的地方就留给那些狂热教徒玩吧,比利时现在也要不了,1839年的条约过于束缚了我们,英国现在太强大,我们还不能去招惹,几十年内恐怕都不会跟他们开战。我们的关键是要……” 【指1839年4月19日在伦敦签署的条约。条约确认了比利时和荷兰的分离,欧洲列强共同承认和保证比利时的独立与中立,卢森堡西半部给予比利时,比利时成为永久中立国。】 “哪里?” “萨尔,准确地说是卢森堡—萨尔地区。”夏尔简单明了地回答。“为了那里的煤矿,为了法兰西的未来和生存,那里必须归于法兰西。” “哦……”提问人赞同地应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有道理。” 在1870年后,法国和德国这对世仇的实力对比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体现在人口上,也出现在工业规模上,尤其是最重要的钢铁产量上。1913年世界大战即将爆发之时,法国的钢铁产量为460万吨,而德国为1800万吨,法国仅为德国的四分之一。这种差距,比法德之间的人口差距还要令人绝望,还要无法解决。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正是因为资源问题。 炼钢需要铁矿,而提炼铁矿就需要用到焦炭,想要烧制焦炭就需要煤,而且是极其大量的煤。 法国不缺铁矿,即使丢掉了阿尔萨斯·洛林,它也不缺——它仍旧拥有铁矿丰饶的隆维—布里盆地(德国人一直觊觎这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一直把这个地区和比利时一起作为“必须兼并的地区”),足够让法国使用很多年。然而,法国却极其地缺煤,本土的诺曼底和南方部分地区的煤矿根本不足以满足工业需要。 没有煤,就缺乏焦炭,因而必须从外国——比如英国或者德国——进口,从外国进口就会加大制造商的成本,使得法国钢铁的成本高于别国。钢铁价格高于别国,其他工业产品也就可想而知。所以法国工业在技术水平上明明不弱于德国,然而市场竞争力却远不如德国,德国在有利可图的外贸中慢慢茁壮,培育出了一个可以撼动世界的怪物,法国却毫无办法,法国资本家只能通过资本的运作和金融业来保持利润。 在19世纪前中期,因为世界的工业化浪潮还没有开始,法兰西的这种先天不足还没有体现出来,而到了19世纪中后期开始大规模工业化时代,这种先天不足就明显地表现出来了。煤炭是工业的粮食,钢铁是工业的脊梁,因为粮食不足而发育不全,因为发育不全而无法实现健全的生活,这就是法国后来面临的困境。 后人将法兰西称作高利贷帝国主义,这固然是一种恭维,但是又何尝不是一种辛辣的嘲讽。难道法兰西就不知道钢铁和枪炮的作用吗?难道法兰西就不知道工业能力才是国家实力的最终体现吗? 法国历代统治精英并没有忽视这个问题,一直在寻求解决的方法,然而世局变幻却让人身不由己。 富含煤矿的卢森堡—萨尔地区,在拿破仑帝国时代法国占领了它,在拿破仑三世时代法国谋求吞并卢森堡,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占领了萨尔,在1946年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又占领了它,然而每次努力都因为外国压力而宣告失败或被迫撤出。 这个让人痛苦的煤炭问题,直到1951年的亨利·克耶政府牵头西德、荷兰、比利时等国成立欧洲煤钢联营才得以勉强解决,然而代价是什么?是强迫自己忘却,忘却一百年来三次德国人的屠戮所带来的仇恨。是要忘却那些为抵抗德国人的入侵而战死疆场的青年,是要忘却被德国人屠杀的平民,跟那个饱揍你多次的人说“我们做好朋友吧,我原谅你……” 代价实在是有点过高,不是吗? 然而那时的法兰西也只能黯然接受这种结局了,历史已经使得法兰西必须如此。 这个结果,是上帝注定的吗?是天时如此吗?法兰西注定只有如此走吗? 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坚定的无神论者夏尔不相信这个。 “可是,那地方现在归普鲁士,而且别的国家会坐视我们拿到那里吗?”杜·塔艾再次问。“如果干涉的话……” “我们是皇帝的好学生,他一向速战速决。”夏尔略有些隐晦地回答。 老于世故银行家当然听得出夏尔的回答。“这是您一个人的意见吗?” “目前是的。”夏尔略有遗憾地点点头,“而且我极少跟人提到过。” 杜·塔艾有些惊奇地看着夏尔。 “一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真的会去想这么多事吗?” “如果他实际上已经活了四十五年的话,他就会的。”夏尔突然小声回答。 “什么?”杜·塔艾没有听清夏尔刚才说的话。 “哦没什么,我开了个玩笑而已。”夏尔又是一笑。“干杯。” “干杯。” 第十九章 阿尔贝入伙 从杜·内耶的别墅离开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了,银行家慷慨地将自己的马车借给了夏尔使用。借着马车上挂着的风灯,马夫驾驶着马车经由大道向巴黎城驰去。 不愧是有钱人,银行家的马车十分之奢华,外表精致华丽,内部陈设也相当让人舒适。夏尔半躺在天鹅绒垫子上,仔细考虑着今天的活动。 铁道部的事情在夏尔——当然主要是通过在波拿巴派内部素有名望的特雷维尔侯爵——的极力坚持下,经过多轮讨论之后在波拿巴派内部已经达成了共识。而这一个看上去就十分炙手可热的位置现在也有多人觊觎,大家似乎忘记了现在大事根本还没有成功。 不过看在特雷维尔侯爵既是首倡者以及多年来的威望的份上,秘书一职大家还是普遍同意了由夏尔来担任。 然而,大家都只是把这个铁道部当做是一个超级大肥缺——因为它注定要经手天量的资金,而且可以广结善缘。很少有人同夏尔一样,把它本身就当做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来看。 穿过城门进了城之后,夏尔马上下了马车——他不可能让车夫知道他的住址。 目送马车离开之后,他又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走到一家小戏院门口,另外租了一辆马车,然而目的地却不是自己家,而是去了第十区巴莱里奥街的一个俱乐部。 不出他所料,他的好朋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果然就在这里正在和人玩牌。阿尔贝经常跑到这种地方赌博,一晚上输赢几千法郎是常有的事,赢到了就放浪形骸一下子就挥霍光,输掉了他也无所谓摇摇头就走了。 今天看上去他的运气还不错,面前堆了一堆纸钞和金币。在水晶吊灯的灯光和桌子上金币的辉光的交相辉映之下,让他浑身上下闪耀着征服者的光辉。他旁边坐着一个穿着轻浮的女郎,阿尔贝一边玩牌,一边还在不停地抚弄着旁边的女郎。 此时,新的一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桌面上已经摆了不少钱。阿尔贝的对手们已经纷纷弃牌,只剩下一个人在和他对峙着。他桌面上的牌是8,8,4,6,对手则是A,A,8,5。 轮到对手叫牌了,他盯着阿尔贝,阿尔贝则把脸别开继续去抚弄旁边的女郎。 “你不至于还有一个8吧?”对手轻声问,似乎是想从他的回答中看出什么端倪。 “我当然还有。”阿尔贝轻松地笑着,然后亲了女郎一口。 对手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动摇或者迟疑。最后他决定赌一把。 “开牌!” 他摊开底牌来,是一张5,两对。 “我早跟你说过了……我还有一张8。为什么您就是不信呢?”阿尔贝摊开了牌,3张8。 对手痛苦地皱了皱脸,其他对手和围观者都是一声惊呼。 “今晚这家伙手气真是旺到极点了。”大家窃窃私语。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他以后会再输光的,阿尔贝你还不知道吗?” “说得也是。” 阿尔贝从桌面上拿起一小碟钞票,扔给了侍者,然后大声喊。“各位朋友,今晚我很开心,我请大家喝一杯!” “哦!好人阿尔贝!”大家纷纷起哄。 正当阿尔贝打算再度开始赌局的时候,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的朋友,今晚赢了不少了吧,能请我多喝几杯吗?” 阿尔贝马上反应了过来,他往旁边一看。 “夏尔?!”他的语气有些惊奇,“你居然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夏尔笑容可掬。 “当然,当然行了。”阿尔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我们去喝几杯。” 他旁边的女孩子似乎有些不乐意,扯了扯他的手臂。 阿尔贝拿起一些纸钞卷起来塞入她的沟中。 “今晚你已经从我这儿拿了不少拿破仑,该满足了吧?你先回去,回头我再来找你!”说罢他吹了声口哨,把自己赢的钱收入口袋中,然后带着夏尔转身就走。 【是指当时法国在拿破仑时代政府发行的一种金币,价值在一枚20法郎左右。】 两人找了个清净点的角落坐了下来,然后阿尔贝叫侍者拿了些酒过来。 “我的朋友,今晚赢了多少了啊?” “谁知道呢,我懒得点。”阿尔贝随口回答。“不过算起来的话,我最近几天差不多输了好几千法郎吧,今晚总算回了点本。” 夏尔叹了口气。“还是要节制一点吧。” “嗯,我知道。”阿尔贝随意点了点头,“怎么,你今天跑过来就是为了再重复一些这样的话?” “那倒不是。”夏尔回答,“而是另外的事。” “怎么,又有什么事想叫我帮忙啦?”阿尔贝笑着问。“可怜的阿尔贝又有得忙了……” “说起来,上次的事我还没有感谢你呢,幸亏有你帮忙我才能那么快地解决事件。”夏尔握住了对方的手。 “哎呀,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谢啊,而且我也没有真的费多大劲。”阿尔贝摇摇头表示无所谓。 夏尔沉默了片刻。 阿尔贝也没有催他,熟知还有脾气的他,明白夏尔现在肯定有重要的事。 “我的朋友,如今我有一笔买卖,缺人手去做……”夏尔终于开口了。 夏尔之前委托他帮忙,固然是因为要完成自己的目标,但是侧面也算是测试了下阿尔贝的能力和头脑,结果阿尔贝轻松完成了,相当令夏尔满意,因而招徕自己好友入伙的心思也就愈发浓厚了。 “哦?难怪啊……”阿尔贝眉毛挑了挑,“那是什么买卖呢?需要我帮什么?” “我的朋友,我现在在做的是一个买卖,赚头很大但是也有风险,所以我想……我能不能得到你的帮助?”夏尔的语气突然变得很郑重。 “什么买卖?”阿尔贝对夏尔的语气略有些奇怪。 “大买卖。”夏尔一个音一个音地念了出来。 阿尔贝先是被夏尔搞得有些糊涂,但是,仅仅过了几秒钟之后,他就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是那种事?” “嗯,就是那种事。”夏尔冷静地点头确认。 阿尔贝的冷色变了变。“我的朋友,你真的开始干了?!” “是的,已经开始很久了,而且我也希望你能过来帮助我。”夏尔干脆地承认。“我的朋友,我知道的,你很有才华,也很有胆量,更加不缺乏计谋。但是,法兰西永远不缺怀才不遇的青年,缺的只是机会……”夏尔加重了语气,“如今,我们就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了,你不会浪费机会的吧?” “夏尔……”阿尔贝的反应却出乎夏尔的预料,“别做傻事!” 夏尔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 阿尔贝怔怔地看着夏尔,放缓了口气。“夏尔……你知道我,可是我知道你,以你的才能和性格,又有不错的家世,无论你有什么梦想,只要去拼搏总会实现目标的。你何必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夏尔苦笑了出来。 “阿尔贝,没错,像我们这种人,至少还是有些资本的,但是不冒点风险,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实现理想呢?要么去外交界要么进其他部,一点一点熬资历,老老实实地等着往上爬,小心翼翼地吹捧国王吹捧权贵,最后到头来还能怎么样?顶天了进卢森堡宫当个木偶!就算撞了大运当了首相,那时都已经是什么年纪了?我的朋友,法兰西等不了那么久,我也等不了那么久!” 【卢森堡宫是当时法兰西议会贵族院所在地】 “等不了那么久?” “只有一次我亲身参与而且成功了的革命才能让我这个年纪就能达到那个位置。”夏尔一字一顿地回答。 “什么位置?”阿尔贝有些好奇地问。 “如果不远的将来,我们成功了的话,你会知道的。”夏尔垂下了眼帘。 “你就没想过风险吗?夏尔?你这是在冒大险!”阿尔贝的语气里似乎多了点焦急。 “我当然知道我在冒险,可是我不怕,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世事本就如此。倒是你,我真没想到你会劝我不要冒险……” “我们不一样!”阿尔贝厉声驳斥,“我现在孑然一身,父亲也不怎么爱我,我爱冒险爱刺激爱享受,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可是你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 “夏尔,听我说,冷静点。”阿尔贝放低了声音,然后伸出右手捏住了夏尔的肩膀,“不要老想着如果成功了会怎么样,想想,如果失败了呢?不光是你要受到打击,你的家人呢?别忘了还有你的妹妹……她虽然不至于会被牵连,但是你能想象如果你遭了难她会怎样肝肠寸断吗?她不是你最喜爱的妹妹吗?你怎么忍心让她冒这么大的风险?” 夏尔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选择做这些的。” “什么意思?”阿尔贝有些疑惑了。 “是的,我爱我的妹妹。”夏尔冷静地回答,“我也爱着法兰西,正因为如此,我绝不能忍受芙兰或者法兰西去接受蒙尘的命运,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 作为多年相交的朋友,阿尔贝明白夏尔此刻的表情和言语到底代表什么,虽然他真的不明白夏尔话里的意思。 但是,不明白也无所谓了,因为对方是夏尔,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 “你已经决定了,绝对无法更改了吗?”他褪下了表情中的最后一丝轻浮,郑重地问。 “很久之前就已经决定了。”夏尔也郑重回答。 阿尔贝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好吧!那就干吧!” 夏尔握住了阿尔贝的手。“谢谢你!” 阿尔贝也捏紧了夏尔的手,然而表情却没有夏尔这么开心。“也许哪天我能救你。” 第二十章 疑窦丛生的宴会 “感激我吧,特雷维尔先生,如果不是因为有我,您怎么会受到邀请。”芙兰微微昂起头来看着夏尔,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强装出来的高傲表情配上姣好的面容,竟然显得如此可爱。“玛蒂尔达肯定是因为想叫我来才发出邀请的,你只是附带而已。” “哦,那我当然很感谢您,亲爱的妹妹。”夏尔伸出手来,习惯性地抹了抹妹妹的头。 “你知道就好……”芙兰满意地闭上了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推开了自己的兄长,“别摸我的头啊,我已经是大人了!”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玛丽噗嗤一笑。 芙兰脸上微微一红,然后又踩了自己哥哥一脚。 就在芙兰打发脾气之时,马车终于停了。 那天来探望芙兰的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小姐果然没有食言,在回去之后就叫仆人送过了请柬过来,今天正好就是舞会的举办日。 玛丽最近经常往特雷维尔家跑,要么是和芙兰一起谈心画画,要么就是跟夏尔学习下棋,所以今天三人干脆就一起坐马车过来了。 验明请柬真实无误之后,穿着大红滚边蓝色制服的仆人们马上放三人进来,然后把马车领到去马厩精心照料。三人沿着青草环绕的小道,走到了种满了白杨树和大枫树的前庭。由于浓荫覆盖着宅邸之外,使得明明处于盛夏时期,来宾们却并不觉得炎热。鲜花的清香配上楼下的大厅里传出的华尔兹和极乐舞的乐曲、再佐以百叶窗的窗缝里透出灿烂的灯光。更让访客们都感到有些心旷神怡。 在前庭院和花园之间,有一座宫殿式的大建筑物,这就是掌玺大臣一家人所居住的宅邸。 玛蒂尔达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仍旧戴着她那副金丝框边的眼镜,微笑地看着刚来的三人。 “芙兰、玛丽,你们两位能够前来出席,真是太好了。”接着她转向夏尔,目光有些闪烁。“还有您,特雷维尔先生。” “哦,我也非常荣幸能够得到您的邀请。”夏尔也客套了一句。 “不是我,是我的姐姐的邀请。”玛蒂尔达回答,然后又笑了起来,“我们别老站在外面了,一起进去吧?” 接着她朝宅邸里面示意了一下。 里面突然一声巨响,然后夏尔等人就看见一个少年飞一样地冲了过来,若不是玛蒂尔达躲得快,只怕是要撞到。 “乔治!”玛蒂尔达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句,“你给我看着点儿!” 少年抬起头来,夏尔现在才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他大概十四五岁左右,栗色短发,褐色瞳孔,脸显得有些瘦。他穿着绸制衬衣配蓝色外套,虽然努力想像个大人,但是眉眼间仍然透着些少年人的稚气。 “有什么事,姐姐?”他充满朝气地问。 玛蒂尔达勉强对夏尔笑了笑,“这是我的弟弟乔治,抱歉,现在还太小不懂事……” 夏尔摇摇头表示无妨。 然后玛蒂尔达又以严厉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 “乔治,这是特雷维尔先生、特雷维尔小姐、莱奥朗小姐,向他们问好。” 少年人悻悻然地向三人问好,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有些惊喜地看着夏尔。“特雷维尔先生?” “嗯?”夏尔应了一声。 “您就是夏尔·德·特雷维尔对吧?”少年目光闪闪地看着夏尔。 “是的。怎么了?”夏尔有些奇怪。 “我在学校里听过您的事迹,您和福阿·格拉伊先生的事迹一直在学校里流传呢!”少年兴奋地看着夏尔,眼中闪耀着崇拜的光。 夏尔明白了,原来是学校里的后辈啊。看来自己读书时和阿尔贝那些调皮捣蛋的事迹现在还在学校里流传呢…… 少年时代的夏尔,和阿尔贝在公学里面互为死党,经常在一起搞一些恶作剧,也算是校园内的风云人物之一。没想到已经毕业几年了,事迹依然还能在学校内流传,真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夏尔笑了笑,心里闪出了些恶作剧的心思,然后他拍了拍少年肩膀,“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未来就交给你们了,小子,好好干!” “是!”仿佛被将军下了命令的士兵,少年乔治挺起了胸膛应诺。 “别闹了!”玛蒂尔达有些哭笑不得,她打断了两人的交谈,然后对着自己的弟弟下令,“我要带着他们进去了,你来代替我在这里接待宾客,明白了吗?!” “这是你的重要任务啊,可不要让前辈们失望!”夏尔加了一句。 “是!”乔治再度挺起了胸膛,脸上有了些激动的红晕。 “我们进去吧。”玛蒂尔达不再理会自己的弟弟,对夏尔等人做出了个邀请的手势。 大厅里面已经来了不少宾客了,不过看上去都是年轻人。年轻男子的打扮倒都差不多,而女孩子们则争奇斗艳,个个穿着时尚。各个角落的桌子上烛光璀璨,银质器皿和水晶玻璃器皿内摆放着各色佳肴,不过却没有多少人在享用。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私下交谈着。 玛蒂尔达把夏尔等人带到一个角落,然后安排大家落座。然后,在大家落座之时,她轻轻地、隐蔽地拉了拉夏尔的衣袖。 夏尔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着嘱咐芙兰先吃点东西,然后自己离座。 “什么事?”他低声问玛蒂尔达。 玛蒂尔达的表情却极其古怪,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跟我来。”最后她只说出了这句话。 夏尔带着满腹疑惑跟着玛蒂尔达走着。 接着,玛蒂尔达把夏尔带到了侧边的小偏厅中,令他更加疑惑的是,这里竟然坐着一个女孩子。 夏尔扫了一眼将对方看了清楚。 女孩儿大概二十岁左右,面部轮廓和玛蒂尔达差不多,发色有些偏褐色,不过相比玛蒂尔达她的面容更加显得柔媚一些。她穿着蓝色裙子,脖子上戴着一串小项链,项链映衬得脖颈显得愈发修长,而她手里拿着一把象牙制的扇子。 她手上在把玩扇子,眼神却有些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姐!”玛蒂尔达轻声呼唤,然后轻轻地碰了碰女孩。 女孩似乎是被惊醒了,然后才发现小偏厅内多了两个人。 “姐姐。”玛蒂尔达指了指夏尔,然后轻声对女孩说,语气里竟然有些带着店员炫耀货架商品的口吻,“这位是特雷维尔伯爵,我跟你提过的……” 看来这就是今天宴会的主角,迪利埃翁伯爵的长孙女朱莉了,夏尔内心有了些明悟。不过他依旧不理解玛蒂尔达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么忙着将自己介绍给姐姐呢?她到底在想什么? 是想将自己介绍给姐姐?为什么?她就这么急着想要姐夫吗? 更令夏尔有些疑惑的是,明明是大好的日子,她面色有些苍白,看上去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感觉是很紧张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有些像是失魂落魄。 不过这些疑惑他当然只能放在心里。 他躬身对女孩行了个礼。“很荣幸见到您,迪利埃翁小姐。” “哦……”女孩似乎刚刚才反应过来似的,也回了个礼,“很荣幸见到您,特雷维尔先生。” 夏尔能看得出来,这种表面客套之下,对方几乎没怎么注意过自己,他甚至可以确定对方根本没注意自己到底长什么样。 尴尬之下夏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到底是干啥来的啊?他扪心自问,然后得不出答案。 “特雷维尔先生可是个青年才俊,姐姐,我想你跟他应该有不少话题可聊的……”玛蒂尔达竟然有些紧张,“夏尔,您喜欢文学吗?” “哦,还好。”夏尔回答。 “正好,我姐姐也很喜欢呢……”玛蒂尔达看了看朱莉。“……是吗,姐姐?” 没有回答,她的姐姐仍旧在把玩扇子。 “姐姐!”玛蒂尔达放高了音量,口吻也因焦急而显得有些发颤。 “哦,是的……”回过神来的朱莉轻声回答。 接着聊天就以这种诡异的气氛发展着,夏尔和朱莉都不怎么说话,只有玛蒂尔达在不停地努力串联气氛,引起话题,夏尔和朱莉两人时不时地礼貌性地应和几句。 这种奇怪的谈话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玛蒂尔达终于放弃了,她捏紧了自己姐姐的手。夏尔在烛光的帮助下,发现她镜片后的眼角中竟然有些泪光。“姐姐!” 她的姐姐的反应同样奇怪,她也捏住了自己妹妹的手,脸上露出了恬淡的笑容。 玛蒂尔达看着姐姐的笑容,眉毛皱紧了,然后又舒展开来。接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夏尔,勉强地笑了起来。 “特雷维尔先生,真是对不起了,我们走吧……” 早已经觉得乏味至极的夏尔当然求之不得,然后随着她离开了偏厅。 一出门,玛蒂尔达突然垂下了头,眼中居然有泪珠滚落。 “您怎么了?”夏尔吃了一惊。 “没什么……”玛蒂尔达勉强地笑了笑,只是话语仍旧有些发颤。“我们回去吧。” 等到夏尔回到大厅,时间已经接近九点了。 “你刚才去哪儿了?”芙兰有些不满。 “有点事儿。”夏尔随口糊弄了一句。 突然,他感觉有些不对。 他感觉到有道目光在盯着自己,虽然目光的主人看上去努力试图隐蔽,但是敏锐的警惕心仍旧让夏尔感知到了,他不动声色,然后拿起了一个玻璃盘。 “这个花纹还真是漂亮啊……”他轻声赞了一句。 然后借助盘子的反光,他看清楚了目光的主人,那是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年轻人,面部表情极其严肃,他在跟旁边的人攀谈着,却借机不停打量着夏尔。 鉴赏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放下盘子。 然后他仔细寻思今天来到伯爵府后所经历的这些奇怪的事。 今天,还真是不像自己原本想象的那么无聊啊。他心中暗想。 第二十一章 惊变 时钟指到了九点整,舞会开始了。 一个梳着整齐的、褐色中略带一点花白的分发,穿着宫廷式的绣花礼服,配着蓝绶带、看上去很有风度的中年人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大厅,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这位应该就是玛蒂尔达的父亲,现任掌玺大臣迪利埃翁伯爵的继承人迪利埃翁子爵先生了。 而夏尔刚才见过的朱莉小姐则挎着父亲的右手,一路跟着走了进来。 走到大厅内部的尽头之后,他转回身来,然后笑着看向所有的嘉宾。迪利埃翁家族的俊美再配上这种宫廷最常见的格式化笑容,使得人们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 “诸位今天能够赏光参加我女儿的生日舞会,真是让我感激不尽。不过,在这种时候我也有一些感慨,真没想到转眼之间自己的女儿都已经二十岁,而我自己已经是个老人了……” 说罢他自嘲地笑了笑,而宾客们也凑趣跟着笑了笑。 “今天前来的各位,都是法兰西的青年俊彦与名媛淑女,真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朝气啊!想想我也曾这样年轻过呢……” 大家又凑趣笑了笑。 “难得你们这些青年人齐聚一堂,自然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多说了,免得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接着他转头看向站在他旁边的女儿。 朱莉小姐仍旧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她片刻之后才反应了过来,然后露出了勉强的笑容看向来宾们。 “感谢大家前来参加我的生日舞会,那么,开始吧!” 舞会主人的表现让大家愣了一下,出现了短暂的冷场,不过大家都当做“毕竟是心情激动嘛”给接受了。然后,子爵有礼貌地冲自己的女儿点了点头,离开了大厅,舞会正式开始。 夏尔并不喜欢跳舞,舞会开始之后,他和自己的妹妹以及莱奥朗小姐一起坐着,一边吃点心一边看旁人跳舞。 过了一会儿,夏尔发现莱奥朗小姐脸色有些发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夏尔正想问她是否有什么不舒服,芙兰突然在桌子下狠狠踢了夏尔一脚。 吃痛之下夏尔看向芙兰,却被芙兰用嫌恶的眼神回视,眼里满是“你怎么还不知趣,非要女孩子自己来说吗?”的诘问。 夏尔恍然大悟,然后笑着看向玛丽。 “莱奥朗小姐,我是否有幸同您共跳一曲舞呢?” “当然可以呀,先生。”莱奥朗小姐的脸愈发红了一些。 正好一曲舞蹈已经结束,下一曲舞即将开始了,夏尔向前伸出手去,玛丽垂下头,伸出手来让夏尔带着走向了大厅中央的临时舞池。 即将开始时,夏尔恭维了舞伴一句。“您今天荣光焕发,让人迷醉。” “是吗?” 玛丽今天穿着白纱连衣裙,裙上系着玫瑰色的绦带,穿着一双粉红色的小舞鞋。看得出她为了舞会精心打扮了一番。她面上满是喜悦的笑容,好像忘却了刚才的羞怯,抬起头来仰望着夏尔。 “真的。”夏尔真诚地回答,同时控制住了自己摸一摸那满头金发的欲望。 “谢谢您,老师。”玛丽又低下了头。 自从她跟夏尔开始学习下棋之后,她经常这样尊称夏尔,让夏尔有些哭笑不得。 这一曲是玛祖卡舞,夏尔与玛丽手拉着手,沿着圆形舞池的边缘慢慢地旋舞。 绕着夏尔,玛丽轻盈而优雅地转动着,时而停在夏尔右手,时而左手边,明亮的大厅中,灯光与珠宝的交相辉映,闪耀着绮丽的光,更加映衬得她显得更加艳丽。 终于,舞曲结束了,夏尔向玛丽鞠了一躬,而玛丽则回以一个行个屈膝礼。 两人相视一笑。 “跳得真不错啊,特雷维尔先生!” 夏尔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玛蒂尔达走到了自己旁边,旁边竟然还拉着她的姐姐。 “多谢夸奖。”夏尔冷静地回答。 玛蒂尔达突然转头看向了朱莉。“姐姐,要不你也跳一曲吧?明明是今晚的主角,你今天却还没有跳一支舞呢……下一曲是华尔兹,要不你和特雷维尔先生跳一曲?” “今天就算了吧,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朱莉迟疑地回答,面上的紧张怎么也掩饰不了。 夏尔有些尴尬,然后准备告辞。 突然,他发觉刚才的视线再次往自己身上扫过,而且盯得愈发紧了。 “既然您不舒服,那还是早点休息吧。”夏尔不动声色地对朱莉建议了一句,然后拉起玛丽的手往回走。 “你们刚才跳得真好看!”芙兰微笑地看着归来的两人,“玛丽,累了吧?喝点东西吧。” 两人于是坐下喝了点饮料,夏尔感觉那道视线的存在。 考虑了几秒钟后,夏尔决定继续不动声色,然后跟妹妹和玛丽告了声罪,声称自己要去盥洗室。 走出大厅时,他一直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不时扫过自己。 是什么人?他仔细搜索自己的脑海,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对方。 是误解吗,他认错了人?还是说……是政府的人? 夏尔此刻脑中转了许多念头,没有一个能够让他安心。 走出宅邸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后面,发现并没有人跟来。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政府的暗探,至少不会是针对自己的。 不过,就算如此,夏尔内心中还是残留着一丝不安。 一会之后,夏尔重新返回大厅,却发现那个青年刚好走了出来。看到夏尔他眼神突然紧了一紧——虽然动作很小但是夏尔仍旧观察到了,然后他装作没什么事一样走出了大厅。 残留的不安让夏尔不敢怠慢,他慢慢踱步到仍在招待宾客的玛蒂尔达旁边。 指着刚刚走出去的那个人问。“小姐,这位是谁啊?” “那个人?今天在门口我接待过,他是柏雷尔子爵……”玛蒂尔达说出了他的名字,然后又仔细想了想,“他父亲是个外交官,带着他在欧洲各地游荡过,后来过世了给他留了笔遗产。他后来进了军队,似乎曾在阿尔及利亚服役过,最近才回来。” “柏雷尔子爵?”夏尔惊呆了,“你确定?!” “嗯?他拿来的请柬就是这张啊。”玛蒂尔达回答,“我的记性还不至于这么差。” “不,他绝对不是柏雷尔子爵。”夏尔笃定地回答,“柏雷尔子爵有阵子短暂地在亨利四世中学读过书,我见过他。” “也许过了几年他变了样了呢?”玛蒂尔达问。 “不,不可能变这么大样。”夏尔回答,“我对他印象很深刻,您恐怕不知道,在学校内我有个叫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的朋友,这位朋友曾经因为某些小事和那时的柏雷尔子爵大吵了一架,最后闹到要决斗,我给阿尔贝当了证人,我亲眼看见阿尔贝一枪擦着他脑袋打了出去,让他的耳垂上有一道小伤口,今天这个人脑袋好好的!” “难道……难道……” 玛蒂尔达睁大了眼睛,然后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大口吸着气。 不会吧,这么大反应?夏尔有些吃惊,玛蒂尔达给自己的印象一直是比较沉稳的,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失态。 “难道……难道……是他?”玛蒂尔达眼神不停变换,表情也五味杂陈,既有紧张也有焦急,甚至隐隐然还有一丝愤怒。“这个家伙居然敢来……该死……该死……姐姐!姐姐!” 她突然喊了出来。 然后她往大厅里一阵扫视,却发现姐姐也不在大厅中了。“该死!什么时候跑出去的?他们真干得出来!” 她小声咒骂了一句,然后突然往大厅外跑去。 “您怎么了?”夏尔有些吃惊。 “我希望不要发生不幸,爸爸看姐姐看得很紧,如果看见他的话恐怕真的会发生意外的……该死!我要去阻止……”玛蒂尔达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夏尔的问题,“但愿还来得及!” 然而正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外面传来。然后又传来了一声女孩子的尖叫。 是枪声!夏尔马上判断了出来。还有,尖叫声就是迪利埃翁家大小姐的! 其他人也判断出来了,一阵惊呼声响起。 “该死!”玛蒂尔达又咒骂了一声,然后直接跑出了大厅。 听到了枪声的宾客们慌作一团,舞会的秩序骤然崩解,再也没有人跳舞了,大家都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然后发现大厅里已经没有主人家的人了。 窃窃私语从各处响起。 直到片刻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面上满是抱歉的笑容。“诸位客人,真是对不起,刚才老爷在收拾藏品时,不小心发生了枪支走火……” 一片小声的惊呼。 “所幸的是,当时没有伤到人,不过……”管家继续说着,“小姐已经受到了惊吓,原本她就有些不舒服,现在就更加需要静休一下了。还请各位客请不要介意,继续享受晚宴……” 怎么会不介意? 还有,这种解释,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吧? 在怀疑和忧虑之下,客人们纷纷提出告辞,管家也不加阻拦,一边口称抱歉一边任由客人们离去。 芙兰和玛丽也走到夏尔旁边,芙兰低声说:“哥哥,我们回去吧,一开始我就觉得有点儿奇怪了……” 夏尔此刻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他点了点头。 大概明天,这事儿就将成为一件大新闻吧,他心里暗想。 第二十二章 玛蒂尔达再度来访 时节已经是八月时分了,天气愈发热了起来,还好小会客室已经打开了百叶窗,丝丝凉风吹拂之下,里面倒也不是特别炎热。 今天,玛丽·德·莱奥朗侯爵小姐又来跟夏尔学习下棋了,芙兰也在旁边看着。 下了一会儿之后,夏尔仔细看着棋盘内犬牙交错的棋子,突然赞许地点点头。 “这一步走得真不错。” “真的吗?”莱奥朗侯爵小姐惊喜地看着夏尔,“可不要骗我呀!” “当然没有骗人,以初学者的角度来看,进步这么快已经很不容易了。看得出最近您挺用心的,莱奥朗小姐。” 听了夏尔的夸奖,玛丽似乎特别高兴,因兴奋而更显得娇俏可人起来。“这说明您教我也很用心不是吗?还有,叫我玛丽吧,不要每次都小姐来小姐去的……” “呃……好吧。” 正当夏尔和玛丽下到激烈的时候,突然仆人过来通传,有客来访。 “玛蒂尔达?”玛丽惊呼了一声。“她居然今天有空来了!” 夏尔也有些奇怪,不止奇怪她过来拜访,还奇怪她直接拜访的是自己。 几天之前,迪利埃翁家的事件被哄传一时,大家纷纷猜测里面的内情,只是迪利埃翁家一直缄口不言,到最后大家也莫衷一是没八卦出个所以然来。随着热情的冷却,现在大家都已经在谈论别的谈资了。 也许是跟这事儿有关? 一会之后,玛蒂尔达进来了,然后夏尔又吃了一惊。 相比上次见面,这位掌玺大臣府上的二小姐几乎变了个模样:她现在穿着一件略显宽松的黑色的连衣裙,脸上戴着一副深色玳瑁框的眼镜,几乎遮住了小半边脸。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啊,居然受到了这么大打击?夏尔都有些好奇了。 “玛蒂尔达,到底怎么了啊……”芙兰也有些震惊,“你今天怎么这样打扮?” “我没事,不用担心。”玛蒂尔达突然叹了一口气,然后找了个座位坐下。“有事的不是我。” 夏尔不知道该问什么,所以就一言不发,等着对方挑明来意。 “今天我的来访没有打扰到您吧,特雷维尔先生?”玛蒂尔达满面的无奈。 “当然没有。” 玛蒂尔达的神色突然变幻无定,最后转换成了一种自嘲的笑容。“现在外面一定是有很多关于我们家的传言吧?” “确实是有。”夏尔干脆地点头。 “您讲给我听听吧?” “很多传言,您想听哪一种?” “比较惊悚的那一种。”玛蒂尔达望着棋盘。 “有人说您的家里那天遭了贼,还有人说您爷爷在玩枪的时候不慎走火吓到了您姐姐。”夏尔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对方的反应,“还有人说,您的父亲撞见了女儿正在幽会自己的情人……” 玛蒂尔达摊开了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都猜到这一步了啊……” “难道是真的?!”旁边的玛丽惊叹了一声。 “不会那么严重吧?”芙兰也吃惊不已。 “比那个还糟糕。”玛蒂尔达阴郁地回答,“是私奔未遂。” “哈!”芙兰跟玛丽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连夏尔都有些震惊了。 不过从种种迹象来看,确实……应该是这样吧。 那么那天盯着自己瞧的男的,就是小姐混进来的情人?而那天迪利埃翁大小姐魂不守舍的样子也很容易解释了。 似乎是因为找到了倾诉对象的缘故,玛蒂尔达的情绪放松了不少。 “我的姐姐在之前因为某些原因遇上了一个人,然后爱上了他想要嫁给他,但是我的父亲不肯。于是他们就策划私奔。那天您注意到的那个男的,看来就是姐姐的那位情人。姐姐私自截留了一张请柬,然后送给了他让他混了进来……” “他们失败了?”夏尔冷静地问。 “是的,失败了。那天看到姐姐的表现,父亲就十分狐疑,吩咐使女一直紧紧地看着她,最后就发现了……”玛蒂尔达摇了摇头,“我的姐姐,确实不是干大事的专才……” 也不是每个少女在做这种事的时候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吧,夏尔暗想。 “发现姐姐溜出了大厅之后,父亲就跟着她一起出去了,然后正好看到他们两个会和……”玛蒂尔达低下了头,“父亲找了个机会,朝那个人开了一枪,打中了他的肩膀,让他跑了。姐姐现在就被父亲关着禁闭……” 最后一句话,玛蒂尔达的口吻里不知道是带着害怕还是带着惋惜,也许两者都有吧。 “居然做到了这一步吗?”玛丽似乎被吓到了。“还开了枪……” “太残忍了!”芙兰的脸因为惊骇而有些苍白。“明明他们是相爱的!” “那个人的爷爷,在那一年投了赞成票,是个弑君犯。”玛蒂尔达小声继续说。“我父亲坚决不同意姐姐和他来往,更别说结婚了。” 【1793年1月18日,法国国民议会投票决定判处路易十六死刑,1月21日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法国人用régicide(弑君者)这个词专指当时在投票中赞成处死国王的国民议会议员。】 “可是恕我直言,您一家现在岂不是在为弑君者的后人服务吗?而且好像还很尽心呢”夏尔略带着恶意地调侃了一句。“我原本以为伯爵似乎不是很在意这种事的呢……” 是的,当今路易·菲利普国王的父亲,那位投机革命的前奥尔良公爵(他还恶趣味地宣布自己是第三等级,并把名字改成了菲利普·平等),当时作为国民议会议员也在这个问题上投了赞成票,是一位毫无疑问的弑君者。所以当今的法兰西国王很显然就是弑君犯的后代——如果这个罪名真的有必要存在的话。因为这件事的关系,身为波旁王室支系的奥尔良系一直不受直系和保守派贵族的待见。 顺带一说,这位前奥尔良公爵也被雅各宾派于1793年11月送上了断头台,倒是什么也没捞到。 玛蒂尔达有些发窘。“当时的奥尔良公爵先生不是被迫的嘛……”看见夏尔又想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忙做了个手势阻止了,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好吧,我们别纠结这个问题了。不仅他的爷爷是个弑君犯,而且他也没有什么财产,也没有什么地位……我的父亲查了,他之前是一位军官,之前在北非服役过,作战还算勇敢,获得过几枚勋章,还得到了上尉军衔。但是由于被人告发他经常发表一些激进的共和派言论,他一年前已经从军中退役……” “也就是说他现在又没有钱又没地位,所以您的父亲坚决不愿意将您的姐姐嫁给他,对吗?”夏尔总结道。 玛蒂尔达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辩解的话,但是最后她还是干脆地点了头。“是的,就是这样,而且我也看不出现在他的态度会有什么松动。” “您的姐姐应该恳求过很多次吧,否则不会直接走这一步。” “是的,姐姐求过父亲多次,但是都被父亲断然拒绝了。”玛蒂尔达面色十分阴沉,语气中甚至还有些颤抖,“有一次他们还大吵了一架,父亲气得说宁可把姐姐嫁个一个蠢货,也绝不让会让她嫁给那个人。我那天真的看呆了,父亲从没发过那么大火,而姐姐从没哭得那么厉害过……” “我很荣幸,迪利埃翁小姐。”夏尔突然说。 “嗯?” “在您的眼里,我比一个蠢货强,我很感谢您对我的评价。”夏尔郑重地道谢。 玛蒂尔达突然笑了出来,脸上的阴霾散了不少。 “您果然发现了,没错,我打算撮合您和姐姐,如果姐姐移情别恋爱上您的话,那一切问题不都直接解决了?可惜……”她又黯然摇了摇头,“太晚了。我真的没想到,那一天居然姐姐已经打算干出这种事了!” “看样子他们确实已经爱得很深了。”夏尔冷静地评价。 “那现在,您家里现在是打算怎么办呢?”玛丽问。 “一团乱麻。”玛蒂尔达低下了头,“姐姐自从被抓起来之后就一直哭闹,问她的情人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连饭也不肯吃;而父亲也对她不理不睬,而且好像是打算随便找个人把姐姐嫁出去……要么就把姐姐送进修道院。” “太残酷了……”芙兰看着自己的哥哥。“您的姐姐会接受这种命运吗?” “不知道,也许……不会吧……”玛蒂尔达皱紧了眉头,“也许……也许……上帝啊,也许她真会去死的!” “上帝啊!”玛丽也惊呼起来。 “那您打算怎么办?”夏尔倒还保持着冷静,“您今天来,肯定不只是为了告诉我们您家里的这些——恕我直言——丑闻吧?” “丑闻?”玛蒂尔达又苦笑了起来,“没错,确实是丑闻。但是……” 她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里面带着莫大的决心。“比起丑闻来,我更看重姐姐的生命!父亲现在似乎是打算不管这个女儿了,但是……但是我要管,我要救出姐姐来!” “嗯,救出来!”芙兰和玛丽同时应了一声。 少女们在这种浪漫故事面前总是没什么抵抗力的。 夏尔用眼神阻止了两个丫头的起哄。“那您打算怎么救呢?” 玛蒂尔达吸了口气,然后郑重回答。 “里应外合,我先让姐姐跑出禁闭室,然后您们将她带走。” “怎么让她跑出来呢?她现在应该被看得很紧吧?”夏尔质疑。 “当然要先老实几天,麻痹一下家里负责看押她的仆人。然后……”玛蒂尔达突然抬起了头,看着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您觉得我这幅眼镜怎么样?” “嗯,挺好看的,黑色玳瑁框配着您洁白的肌肤给了您一种神秘的知性美,镜片的每次反光都能让人心驰神摇,相比较您以前的细金丝边框所带来的雍容华贵,现在的眼镜给了您别样的魅力……不过我建议您每隔几天换一次眼睛,不要老是用同一样,这样您的气质和魅力就将无人能挡。请您不要质疑我的评断,我可是专业的眼镜娘评定砖家,没错的……”最后一句夏尔说得很小声。 玛蒂尔达脸上突然布满了红晕,然后几乎是喊了出来。 “您在说什么傻话啊!我的意思是这么厚重的眼镜下,您能完全看清我的脸吗!” 夏尔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妹妹正用熟悉的看一团破画布的眼神看着自己,就连一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玛丽,眼神也有些奇怪。 “呃……您不要介意,我刚才……”夏尔的脸有些发窘,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您的意思是……换装?!” “是的,我这几天都会用这副眼镜,然后每天都去探视姐姐,让家里人熟悉我这副装扮和行动规律。然后,再过几天,我就进去和姐姐换装,让姐姐跑出来!我和姐姐的样貌差不了太多,身高也差不多,如果换装的话应该不会被立即发现。”玛蒂尔达捏紧了小小的拳头。“到时候,您就负责在外接应,我家里的墙壁和铁栅栏,有几处是在宅邸的视线死角之外,在行动那天您将我指定地点的栅栏割断一两条,我姐姐就能跑出来了……” 夏尔静静地听着玛蒂尔达有条不紊地陈述自己的计划,心里在惊叹。 这么说来,其实来这儿之前,玛蒂尔达的计划就已经开始实施了?这个小妞还真的挺不简单啊! 第二十三章 吕西安 “真没想到巴黎的心脏内居然还留存有这样一片区域!”玛蒂尔达望着面前一片略显老旧破败的阁楼,轻声感叹着。“卢浮宫这些年招待过多少欧洲名流啊,他们会因此怎么看待法兰西呢?” “如果能够让这些外国要人们因此而轻视法兰西,小看了法兰西人的聪明才智……那就太好了。”夏尔略带恶意地调侃着。 卢浮宫旁边这一片老宅区,和它旁边的工地和废墟一起,构成了一副绝妙的图画,让人能够清晰地感受出巴黎那奢华与寒微并存的特质。 当初拿破仑决定完成卢浮宫的时候,决定要把这里整个老区域都给拆掉,拆了一阵子之后,仅剩下一些老屋子残余。没想到后来世局变幻,帝国直接崩塌了,因为这一片屋子一直没有被拆。 因此这些屋子早晚总得拆毁,所以租金很便宜,因而也就聚集了不少租客。 【卢浮宫的扩建改造工程,从波旁时代开始,直到1868年第二帝国时代才得以完成,持续了超过一个世纪。】 “姐姐真的是昏了头!”玛蒂尔达皱紧了眉头,似乎仍旧无法释怀。 按照朱莉给的地址,玛蒂尔达和夏尔来到了一幢小阁楼的三楼上。夏尔轻轻敲了敲门,然而毫无回应。 “吕西安·勒弗莱尔先生,请开门吧!”玛蒂尔达喊了出来,“我想您听过我声音,就不用我来介绍自己了,我带着姐姐的讯息来找您……” 门内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重物从床上摔倒地上的声音,片刻后门打开了。 果然是夏尔在那天舞会上特别注意过的年轻人。 他脸型方正,鼻梁挺直,眼神凝重,目光十分坚毅,整个人看上去就十分有精神。他现在上身只穿着一件衬衣,露出了结实有力、肌肉虬结的手臂。看来确实是个年轻军官的模样。 只是,他的右肩膀上却缠着厚厚的纱布,显示出这个部位曾经受过强力的攻击。 看来这是迪利埃翁先生那天的杰作了。 看着来的两个人,他的瞳孔骤然睁大,然后马上又回复正常。“玛蒂尔达……!”他几乎是喊了出来。“请告诉我吧,朱莉现在怎么样了!” 玛蒂尔达的表情却十分冷淡。“请称呼我为迪利埃翁小姐。” 夏尔和玛蒂尔达走了进去,然后夏尔小心关上了门。 一阵失望闪过吕西安的眼睛。“迪利埃翁小姐,您的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她没有事吧……” 玛蒂尔达听得出话里面的焦急,她的语气缓和了一点。“她现在状况很不好,所以我才来找您。” “可怜的朱莉!”吕西安大喊了一声,然后向门外冲去。 夏尔赶紧拉住了他,幸亏他受了伤身体很虚弱,因而费了些劲总算拉住了,虽然他还在挣扎。 “您现在去,除了送掉自己的命之外毫无意义。”玛蒂尔达冷冷地说,“也许您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是姐姐会因此伤心欲绝的,所以请您理智点。” “可怜的朱莉!”吕西安长叹了一声,放弃了挣扎,他的眼中有泪光隐隐浮现。 “先生,请耐心听我说。”玛蒂尔达的声音还是毫无波动,“因为你们之前无谋的举动,现在我父亲已经对姐姐严加看管了……而且恐怕,他现在正打算为姐姐随意找门亲事把姐姐送出去。” “他怎么能这样!”吕西安怒吼。 “在你们策划这种事之前,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了。”玛蒂尔达看着吕西安。 “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呢,小姐?您的父亲坚决不允许啊!”吕西安几乎是哭着喊了出来。“我爱朱莉,我只要娶她啊!我情愿不要她带什么陪嫁,我不指望因为她而沾上您家什么光,我只是爱朱莉这个人而已啊!而且朱莉也爱我!” “如果爱能解决一切的话,世界又怎么会是今天这个样子?”玛蒂尔达冷冷地反问。 吕西安慢慢恢复了冷静,然后挣脱了夏尔的手,笔直地站立着。 “我知道,我不是贵族出身,在你们眼里——这位先生恐怕也是贵族吧?——配不上朱莉,可是在我看来,我有激情,有知识,也有志气,我不比您们任何一个人差!”他高傲地看着两个贵族,“现在已经是19世纪而不是15世纪,贵族阶级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残留下的只是一个幻影,除了头衔之外再无其他。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总有一天,法兰西将连这个幻影也会一点儿不剩!1789年法兰西人民未完成的事业必将事竟其成!你们等着看吧!” “就因为这些话您被强制退役了吧?”玛蒂尔达冷笑,“而您现在却在和一个幻影谈恋爱!” “因为说出实话而被退役,我并不后悔。” “真像个弑君犯的孩子!”玛蒂尔达有些被激怒了。 “对此我也引以为荣!”他凛然回视这玛蒂尔达。 眼看谈话陷于了僵持,夏尔不得不打了圆场。 “我认为我们是在谈论解救朱莉小姐的事的,对吧?不要在无关的争吵上浪费时间了。” “解救?!”吕西安吃了一惊,然后眼光从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玛蒂尔达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的,虽然我不知道姐姐到底着了什么魔,但是我知道如果这件事上不遂了她的意她就会去死……所以,请您别误解了,勒弗莱尔先生,我是为了姐姐才出手相助的。” 吕西安怔怔地看着两人。 夏尔温和地看着他。 “迪利埃翁小姐已经制定好了让姐姐逃出伯爵府邸的计划,而我将是参与者……” 似乎是因为被意外的好消息所震惊了,激动而有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好一会儿之后才传来。 “你们……真的……真的……非常感谢……” “如果您真的感谢,那就好好对待姐姐吧。”玛蒂尔达阴沉地回答。 “一定……”他依旧笔直地站着,“绝对。” “我们已经大致商量好了计划,这几天就会行动,您的任务是好好养伤,快点恢复过来,然后到时候带着小姐先离开巴黎。”夏尔不紧不慢地解释,“能够做到吗!” “谢谢!”吕西安长叹了一声,“你们的帮助和恩情我将永世铭记。” “那我可以再问一句吗?”夏尔微笑着。 “什么?” “原本,您是如何打算的呢,在和朱莉私奔成功之后。” “我带她去美洲,我这些年有些积蓄,还可以跟朋友借点款,用这些做本金,在那里我就努力去拼去挣!我可以去贩卖烟草贩卖棉花,再去参与航运,用不了几年我就会发财,我会让朱莉过上王后的生活!”吕西安回答,接着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如果我的那些弟兄们在这儿就好了!他们会拼死帮我救出朱莉的,可惜,他们现在都在非洲!” “哦,看来您想得挺久远的。”夏尔未置可否。 “我可以问一下您的名字吗?”吕西安突然问,“我要记住恩人的名字,未来一定要回报。” “夏尔·德·特雷维尔。” “特雷维尔?!”他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嗯?” “您是维克托·德·特雷维尔侯爵的亲戚吗?” “正是我爷爷。” “上帝啊!”吕西安长叹了一声,“我父亲年轻时候作为侍从军官参与了俄罗斯战役,他后来告诉我特雷维尔侯爵救了他一命,才让他得以从冰雪中生还!” 他伸出手来,诚挚无比地看着夏尔,“如果您能帮助我救出朱莉,您就是救了我一条命。您的一家人给了我们两代人以恩惠,两次拯救了我们的生命,请相信,我绝对会用一切来报答您的。” ※※※ 走出阁楼后,夏尔和玛蒂尔达往马车走去。 走着走着,玛蒂尔达突然痛哭出声。 哭声越来越大,直到成了滂沱之势。 无奈之下,夏尔只得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任由泪水浸泡自己的衣服。 “怎么了?迪利埃翁小姐?” “我……我有点害怕……”回答他的声音很低,“上帝啊,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如果您觉得害怕,现在我们停手还来得及。”夏尔冷静地回答。 “不,我不是为现在害怕啊!我是为了以后害怕,为了姐姐的以后啊……!”玛蒂尔达口吻里带着哭腔。 “嗯?” “我们这次应该能够办成,让姐姐脱逃,可是以后呢?她就这样和勒弗莱尔一起生活吗?她真的做好了过那种日子的心理准备吗?”玛蒂尔达的泪水仍在不停流淌,“姐姐从小就锦衣玉食长大的,她能受得了过不能举办舞会、不能随便买首饰的日子吗?她能受得了不再是受人服侍、受人景仰的日子吗?还要去美洲,上帝啊!那里不都是野蛮人和乡巴佬吗?她怎么受得了呢?一开始有爱情,也许她能受得了,可是以后呢,以后怎么办?一想到这里我就好害怕啊!可是,如果现在不这么做,她连以后都没有了!我到底应该怎么办?上帝啊,为什么要发生这种事啊!” “害怕也无济于事吧,如果她一定要这么做的话,她应该自己承受选择所带来的代价。”夏尔温和地说。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绝不能让姐姐碰上这样的命运……”玛蒂尔达捏紧了拳头,似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不管怎样,先这样办吧。过几个月我就说动父亲,让他承认这一门婚事,我一定要说服父亲!另外,我先把我的那点私蓄也先给姐姐吧,还有……特雷维尔先生,想必您这样的年轻人手头也不可能很宽裕,但是您能不能先借我两三万法郎?我先让姐姐过三五个月苦日子,再想办法让她重新回来……我可以先给您写借据,还款信用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夏尔怔怔地看着玛蒂尔达。倒不是因为玛蒂尔达对自己提出借钱,而是因为内心有些感叹。 他现在既感叹玛蒂尔达对姐姐的感情之真挚,竟然不求回报地着想到这一步,也在感叹…… 在一个一般小职员年薪一千八百法郎、最高级工程师年薪乃至一个高级官僚的合法薪俸也不过两三万法郎的年代,确实还是有一些人,能够把“三五个月花掉几万法郎”当成过苦日子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阶级鸿沟吧……夏尔内心苦笑。 然而,尽管如此,玛蒂尔达至少依旧是个好妹妹,很好很好的妹妹。 正当玛蒂尔达看着夏尔的目光变得迟疑时,夏尔开口回答了。“当然可以,我的朋友。” 第二十四章 少女的礼赞 随着傍晚的来临,黄昏的太阳黯淡了下来,丧失了之前的威力,无精打采地履行着今天自己的最后职责。 而此刻的夏尔,正呆在一辆租来的小型马车的车厢当中,而和他的好友阿尔贝则坐在外面御手的位置上。他们把马车停在一个小角落里,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阿尔贝今天特意化了妆,不过却是为了让自己土气一点,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风衣,戴着个劣质软呢料的桶帽,歪歪扭扭地遮住了自己的头发,脸上也抹了一点儿灰,让自己看起来饱经风霜。不过即使如此努力,他的俊美仍旧还能保留住那么几分。 “真没想到,阿尔贝的革命历程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开始的!”也许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小声调侃式的抱怨了一句。 “我的朋友,革命者的生活可从来不是每天都在血与火中冲杀,不是吗?”夏尔微笑着回答,“我们现在在做的,可就是革命的一部分啊。” “帮人私奔也是革命的一部分?”阿尔贝有些惊奇。 “帮人私奔当然不是,但是帮助掌玺大臣的孙女儿私奔当然是。”夏尔含糊地回答。 “嗯?” “其一,我们可以通过帮忙得到两个人的衷心感谢和回报,一个是前军官,至少打枪应该不错;一个是聪慧而有魄力的女子,至少她同时还是掌玺大臣的孙女儿……” “其二呢?” “其二,我们还能掌握一个掌玺大臣家的大丑闻……”夏尔眼神有些闪烁,捏了捏衣兜里的借据和期票,“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用,但是也许以后总会有用的。” “唔……”阿尔贝沉吟起来。 “说到底我们付出了什么呢?无非就是停下马车在这里欣赏下风景而已,到了时间我们就走,不管有没有多加一个人。”夏尔看了看窗外,“而且就我看来,这里的晚霞还挺好看的。” “好吧夏尔,和以前一样,你拿主意吧。” ※※※ 玛蒂尔达从饭厅端着下午的餐点走上了二楼,朝书房——也就是姐姐现在临时的禁闭室走去。一路上,她尽量约束自己的脚步,小心地一步步踏上台阶,免得不小心摔倒。 她这样倒不是因为心情紧张,而是因为玛蒂尔达今天特意换上了平度的镜片——为了不影响姐姐换装后的行动方便。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玛蒂尔达面前的一切似乎都被笼罩上了一片薄薄的白幕,更让她内心中愈发忐忑起来。她心里明白她现在在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正因为知道,她才会忐忑不安。 她正在改变姐姐的命运,而且今天行动就算成功了,也未必会让她得到幸福。这太沉重了。 然而已经无法更改了,既然都已经决定好了,那就只有干到底了。 爷爷在处理公务,父亲在外面应酬还没回来,这是最好的时点。 玛蒂尔达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打开门走了进去。 姐姐朱莉一直坐在椅子上看书,看到玛蒂尔达走了进来,她欣喜地站了起来,喜悦溢于言表。 “玛蒂尔达,你终于来了。” 玛蒂尔达沉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别耽误时间了,现在开始换装吧。” “嗯!”朱莉欣喜地应了一声,然后开始换掉自己身上的白色连衣裙。玛蒂尔达则一言不发,将自己身上略显宽松的黑色长裙(这正是为了换装方便而在之前特意换上的)慢慢地褪下,然后摘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递给了姐姐。 姐妹俩不一会儿就换上了彼此的装扮,玛蒂尔达看着穿上自己衣裙的姐姐,心中百味杂陈。 不仅仅是因为姐姐穿上这件长裙之后紧凑的胸口,还是因为别的。一种莫名心酸和恐慌。 “上帝啊,我到底干了些什么!”她脑中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她毕竟还只是个少女啊! “玛蒂尔达?”姐姐也发现了妹妹的异状,关切地问。 玛蒂尔达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姐姐,眼角漫出泪光。 朱莉先是疑惑,而后慢慢变得有些伤感,最后眼中同样闪现出了泪花。 玛蒂尔达抱住了自己的姐姐,泪水不停涌出。 朱莉抱紧了自己的妹妹,由于只穿着白色内衣,她仿佛变回了那个当年十二三岁之前的喜欢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妹妹。 真没想到妹妹现在已经长大了,有头脑有决断,可以帮上自己的忙了,时光过得还真是快啊。 “姐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玛蒂尔达头埋在姐姐的胸口中,带着哭腔说。 朱莉轻轻抚摸了妹妹的头发,然后将妹妹从怀中推起,微笑地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妹妹。 “为我祝福吧。” 玛蒂尔达怔怔地看着微笑的姐姐,她的眼泪慢慢止住了。 “好的,姐姐,我会祝福你的。” 我不仅仅会祝福你,我还要帮助你,一定要你幸福。 “时间不多了,我先走了。” 朱莉清理了面上的眼泪,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接着踮起脚来,亲吻了妹妹的额头。 玛蒂尔达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待姐姐亲吻完之后,她睁开眼。“你们先去加莱,在那里玩几个月,你们就当是到那里去消夏吧!我跟朋友已经定好了,到时候他会给予你们必要的资财,你们需要在那里呆几个月就行了,我会说动父亲的,到时候就让他承认你们!” 朱莉有些惊讶。 “听着,姐姐,如果你还当我是妹妹的话,你就听我一句,先别忙着去美洲,在这里呆几个月,几个月就好,我一定会帮你办成的!求你了!”玛蒂尔达急促地说。“如果你不听我的,我会记恨你一辈子的,记恨一辈子!求你了,听我的!” 泪光重新闪耀在朱莉的眼中。“好的。” “那就好。”玛蒂尔达欣慰地笑了,“好的,我们别浪费时间了,你先离开吧,记得要小心,别露出破绽!出去的地点是小池塘边,那里没什么人看着,在一片紫藤下面,有两根铁栅栏被我叫人暗地里截断了,你从那里钻出去就行了!接应的人在那里,他叫夏尔,就是那天我带你见过的那个青年人,跑出去之后你听他安排就可以了,明白了吗!” 朱莉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在她关上门之前,玛蒂尔达突然轻声喊了一句。 “姐姐,答应我,一定要幸福啊!” 朱莉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没有回头。 门关上了。 在姐姐走后,玛蒂尔达呆立了几秒钟。 然后,她很快就恢复了清醒,将门反锁了起来。 接着,她将椅子搬到门把手的后面,再费力将书桌也移动到门后面。 做完这些之后,少女感觉有些脱力,微微喘息着。然后她换上了姐姐刚才脱下的衣裙,接着,她从书桌上拿起了姐姐刚刚在看的一本书。 那正是她借给姐姐看的书,一本她最喜欢看的小说之一。 她随手一翻,然后朗读了起来。 “痛苦和失败能让一些人就此颓废,也能让另一些人强大起来,区别是人怎样理解痛苦,暴风雨过后,总会有晴天来临。然而,虽说如此,但人生也无法仅凭意志而独存,超越承受能力的灾厄确实存在,区别仅是一个人有没有机会碰到而已。所以,幸福的人最应该做的是庆幸自己的幸运,并且理解自己得到这份幸运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姐姐,一定要幸福啊! 但愿你能记得为了这份幸福你抛下了什么! 她走到窗口,静静地凝视着远方的天空。 天空的霞光渐渐地淡下去了,颜色从深红变成了绯红,绯红又变为浅红。最后,当这一切红光都消失了的时候,那突然显得深邃的天空,映射出一片肃穆的神色。 “原来这么好看啊!”她低声感叹了一句。“真应该多看看!” 时间该到了,算算时间姐姐应该走出了宅邸,至少也该走到了楼下。 嗯,是该进行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了。 她抄起了软藤木椅子,然后奋力往窗口的玻璃砸去。 “嘭!” 一声巨响,玻璃碎裂,四下飞溅。 一边砸,玛蒂尔达一边在默念着这本书的另一段落。 “少女靠美貌能得到君王的欢心,然而年华老去之后却只能孤老终身,然而智慧却永不老去,将使少女终身受益。如果除了智慧之外还能拥有勇气,少女将万夫莫敌,即便圣女贞德,也只有这两件宝物傍身!” “嘭!” 仆人们的脚步声从各处响起。 很好,看来已经都把人吸引过来了。 “当暴风雨来临时,天空被撕裂开来,被禁锢于天空中的雨水,此刻能够尽情的挥洒。不需害怕,不需躲避,这是万物复苏的号角!这是神灵对少女的赞叹!” “嘭!”“嘭!”“嘭!” 砸门的声音响起了,越来越响了。 玻璃碎屑四下纷飞,反射着折射着晚霞的光芒,刹那间似乎给少女添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 “高傲的诸神也无法桎梏一位少女的心灵,虚无缥缈的命运又怎么能束缚她的行径!看吧,她的面前金光万丈!” “嘭!” 她砸烂了最后一块玻璃。 激情透支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完全没有了力气,她奋起最后的努力,找到一块还没有被铺上玻璃碎屑的地毯,然后瘫坐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能够认识这本书的作者,真是太好了。 真可惜,他成不了自己的姐夫了。 不对,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惜嘛…… 因为脱力,她已经无法完全地控制身体了,近乎于扭曲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 等到迪利埃翁家的仆人们奋力打开了被顶得严严实实的门后,他们惊愕地发现,大小姐已经不见了,而他们的二小姐,则毫不雅观地摊开腿坐在地毯上,带着奇怪的笑容,看着窗外的虚空。 第二十五章 说服 清晨,在巴黎一个破落街区的小巷中,夏尔站在一辆马车前,准备送别里面的乘客。这辆马车预备载着这一对青年男女前往加莱。 “小心点。”夏尔提醒站在自己旁边的阿尔贝。 “我的朋友,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已经除去了昨天装扮的阿尔贝,已经容光焕发,“有我亲自来护送,你还担心什么?” “就算如此,凡事也应该小心。”夏尔沉稳地嘱咐。 “好了好了,对我你还不知道吗?我认真去做的事情,不会失手的。”阿尔贝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然后努了努嘴,“依我看里面的两位才更值得担心呢。” “希望他们未来一切顺利吧。”夏尔随口说了一句。 “谢谢你!特雷维尔先生!”突然,吕西安·勒弗莱尔突然从车厢中探出身来,然后跳下马车。 他原本刚毅的脸上如今布满了感激,紧紧握着夏尔的手,眼中满是真挚。 “您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救了我一命,特雷维尔先生。请相信,我也会履行我的诺言的,吕西安·勒弗莱尔以后如果有机会,将尽一切努力回报您。” “我并不是为了您的回报而去做下这种事的。”夏尔满口胡言,“我是为了心中的正义,在我看来您和朱莉小姐的爱情理应得到一个美好的结局。” 夏尔的回答,让吕西安眼睛有些模糊了,他垂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直在重复谢谢。 “不过,在我看来,现在还不是结局,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夏尔盯着吕西安,“为了证明朱莉、玛蒂尔达还有我们的选择没有错,您未来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是的,我绝不会让朱莉后悔的!”吕西安沉声回答。 “玛蒂尔达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办到。” 夏尔从怀中掏出一张期票。 “这是我通过杜·塔艾银号所开具的期票,票面三万法郎,您和朱莉到了加莱之后可以随时支领……先生,别忙着拒绝……”夏尔打了个手势阻止了想要说话的吕西安,“这是玛蒂尔达向我借的,给她的姐姐,当做暂且的支用费用,您不应该拒绝,您不应该让朱莉在有条件避免的时候非要去受苦,对吧?” 一阵挣扎后,吕西安接过了夏尔的期票。“这是我借您的,必须由我而不是玛蒂尔达来偿还。” “好的。”夏尔点点头。“玛蒂尔达的意思是叫您和朱莉先在加莱呆几个月,这段时间内她会尝试说服父亲至少承认这门亲事。” “几个月?可是我们很快就要去美洲了啊!”吕西安迟疑了。 “多等几个月又有什么?如果能让朱莉至少得到父母的祝福,怎么样都好吧。”夏尔回答。 吕西安又是一阵迟疑。 “好吧,我会按你们说的做的,希望玛蒂尔达能够办成吧。” “那么,希望你们在加莱能渡过一个愉快的夏日。”夏尔看了看怀表。“时间已经不早了啊,准备出发了吧。” 吕西安准备回马车。 “对了,玛蒂尔达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您。”夏尔突然说。 “什么?” “她说……”夏尔一字一顿地复述了,“勒弗莱尔先生,请您记住,为了今天,姐姐付出了什么。如果哪天您胆敢抛弃姐姐、或者让姐姐不幸福的话,我绝对会杀掉您的。请不要因为我是个弱质女流而轻视我的这句话——在法兰西,女子杀人从不用亲自动手,我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置您于死地,所以,请您一辈子,一辈子记好我这番话。” 吕西安申请凝重地听完了夏尔的转述,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似的对夏尔说。“请您转告玛蒂尔达小姐,我将一辈子牢记她的这番话。” “很好。”夏尔点头笑了笑。“再见。” ※※※ 玛蒂尔达此刻刚刚从书房的小床上醒了过来。 书房已经打扫干净了,玻璃屑都已经被清理完,然后书房又开始履行这几天的职责——于是昨天还禁闭着姐姐的囚室,今天换了一个新的住客。 然而,她的情绪却相当稳定,既不恐惧也不焦急。 她从座位上起来,拉开了天鹅绒布窗帘,原本有些昏暗的房间瞬间光亮了起来。 接着她又坐回到座位上,然后拿起昨天那本书继续看了起来。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玛蒂尔达的口吻中还是有平素的沉稳,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小姐,子爵先生已经赶回来了,他要见您……”一个中年女仆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看着玛蒂尔达。“他现在在小会客室里等您,还有……”她的口吻变得更加小心不安了,“老爷也在那里……” “哦,好的。”玛蒂尔达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稍微整理了身上的衣衫。 “小姐……”女仆放低了声音,“小心点,先生今天非常生气,如果等下他发脾气的话您千万别和他顶嘴啊!” “我知道的。”玛蒂尔达淡然回答。“预料之中。” “小姐……小心啊!”仆人还是不放心。 “没事。”她微笑起来,然后走出了房间。 沿着二楼的走廊,玛蒂尔达向楼梯走去,而她突然发现弟弟乔治正站在一楼看着自己姐姐。 少年的目光中充满了激动和崇拜。 对一个喜欢幻想,崇拜英雄的少年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已经发生的“姐姐帮助被父亲欺凌的大姐私奔”这种事更刺激更浪漫更正义的呢? 玛蒂尔达看了自己弟弟一眼。 “姐姐,干得好!”对上姐姐的目光之后,他突然高声喊了出来。 仆人慌忙将他拉走。 真是个无知无畏的小笨蛋!看着弟弟的样子,玛蒂尔达忍不住笑了出来,人要是只靠浪漫就能活下去该多好啊! 女仆打开了门,然后玛蒂尔达昂然抬起头来,慢慢地走了进去,接着门被缓缓关上了。她扫了一眼,发现她的父亲正站在会客室的壁炉前,紧紧地盯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沉痛和无奈。而她的爷爷,现任的掌玺大臣阁下,则躺在未生火的壁炉旁的一只躺椅上,眼睛半睁半闭,似乎正在休息。 没有人说话,气氛陷入了冰冷而又尴尬的沉默。 半晌之后,玛蒂尔达觉得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就开口了,她看着自己的父亲。 “爸爸……” “别这么叫我!”迪利埃翁子爵呵斥了一声。“我哪有你们这样的女儿啊!” “爸爸……” 子爵先生被女儿的再次呼唤搅得有些伤感,然后又马上被怒火取代。 “你们……你们一边叫着爸爸,一边尽做些让他伤心的事,你们……你们怎么干得出来啊!” “可我是为了姐姐好啊!”玛蒂尔达直视着自己的父亲,“如果我不这么干,姐姐真的会出事的!难道您看不出来吗?难道您就忍心看着自己培育了二十年的玫瑰就这样枯萎凋零吗?!” “爱情怎么杀得死人?我也年轻过,我也曾狂热地爱过,可是最后还不是好好地活着?年轻人都是这样,今天为了什么情爱要死要活,过一段时间就转头把对方忘了个精光,只要我把朱莉多关一段……” “姐姐不一样,她真的是认真的,我看得出来!”玛蒂尔达打断了父亲的话。 “怎么不一样!”父亲厉声呵斥,然后沉痛地低下了头,“疯了……你们都疯了!老老实实地按爸爸给你们安排的道路走下去不好吗?非要把自己的人生搅得乱七八糟!你以为你在帮助你姐姐吗?你错了,错得离谱,你是在放纵她,让她走向不幸!” “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玛蒂尔达目光炯炯,“我会一直守护姐姐的……” 子爵目中闪过一道光亮。 “这么说来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只是托人将他们送走。” “那受你之托的人是谁?” “我不会说的。”玛蒂尔达凛然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已经决意的事是不会动摇的,所以请别问我了……” “你!”被女儿的态度气得无所适从,子爵漫无目的地踱步起来,愤怒让他修建整齐的头发都颤动起来。“你们一个个……一个都疯了!不……是我要疯了!上帝啊,这都是什么时代啊!整个时代都疯了!我们把女儿当做心肝宝贝,当做上帝赐予的天使,小心抚养长大,要什么给什么,结果她们都用这个来回报我们!我到底……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有女儿啊!” “爸爸……”玛蒂尔达被父亲的感叹弄得一阵心酸。“我们永远是您的心肝宝贝啊!” “不,已经不是了!”父亲再度厉声呵斥。 “依旧是的,父亲。”玛蒂尔达走上前去,拉住了父亲的手。 父亲想要抽走,却被少女紧紧拉住了。 他扬起了另一只手,似乎是想打女儿一巴掌,但是最后也没舍得挥下掌来。 最后他垂下了手,颓然叹了口气。 “哎……哎……上帝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啊!” “爸爸……”玛蒂尔达眼泪流了下来。 子爵依旧颓然地垂着头。 “爸爸,其实那个人我见过了,也不是特别差劲。”玛蒂尔达轻声说,“看上去是个靠得住的青年。” “法兰西有几十万靠得住的青年,我现在都能去街上给你拉几堆过来!可是里面头衔、门第或者资财配得上我们的又有几个?”子爵又气得不行了,“而且他还是个共和派!反贼的子孙果然也是反贼!” “可是,如今不就是反贼的时代吗?”玛蒂尔达悄声说。 “你在说些什么?” “父亲,您知道的,我不笨。几年来我跟着您和爷爷也见识过不少了,现在的世道到底如何我也能看出点儿来……”玛蒂尔达垂着头,“您看,如今的王朝还能再撑多久啊?到处灾荒政府却没人救济,宫廷上上下下颟顸混乱倾轧不断,到处都充斥着恶意反对国王的阴谋……” “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啊!”子爵下意识地扫视了周围一眼,发现没人才安了心。 “而且,我们的国王陛下已经七十四岁了,还有多少精力来处理国政呢?经常觐见陛下的您和爷爷,想必也清楚吧?而且,天晓得他还能再眷顾法兰西多久呢?”玛蒂尔达语气冷静而又沉稳,“再看看他的那些儿孙,又有哪一个深得人心呢?王太子倒是有点那个样子,可惜早死了……所以就我看来,这个王朝恐怕不久……” 【指路易·菲利普国王的长子斐迪南·菲利普,1842年因马车意外去世,享年32岁】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子爵怒声呵斥。 他说的不是“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所以您看,恐怕过不了多久,法兰西又要变天了。”玛蒂尔达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一旦时局动荡,最受冲击的不就是我们这些朝廷臣僚吗?所以,我们应该早点做些打算……”玛蒂尔达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勒弗莱尔先生是个前军官,而且是个具有良好声誉的共和派,一旦变天了没准儿就该是这种人说话的时候了……想想几十年前吧,父亲!” “你……”子爵吸了口气。 “现在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了,追回姐姐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向前看呢父亲,想想没准未来我们还指望得上什么!”玛蒂尔达加重了声音。 先造成既成事实,再用无可挽回的局面来压迫,然后再诱导以“也许这样干也有点儿好处……”来说服,这就是玛蒂尔达的盘算了。 一片寂静。 “玛蒂尔达。”一直躺在摇椅上似乎半睡半醒的老人突然开口了,“你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啊!” 第二十六章 首相觐见 薄薄的雾笼罩着巴黎城,在巴黎的中心位置,当今的法兰西国王路易·菲利普·德·奥尔良·波旁陛下,正在寝宫的小书房中,透过小书房窗口,远远眺望着自己所统治着的巴黎。 杜伊勒宫这间有拱形窗门的小书房,它是全法国都十分有名的,因为宫廷的旧主人拿破仑和路易十八都喜欢在这儿办公,而当今的路易·菲力浦成了这里的主人后,和前任们一样喜欢这里。 房间的陈设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奢华,它的天花板上挂着小型的枝形水晶吊灯,墙壁有有锦缎护壁,内有有一张胡桃木办公桌,打蜡的地板上铺着几块厚厚的地毯。而国王此刻就站在窗台前,身穿着自己最喜欢的国民自卫军制服(和先王查理十世一样),胸前别着法兰西荣誉军团的勋标。和一般的七十几岁的老人相比,陛下要显得有精神些,他的头发甚至还是灰黑色,他态度温和,平素一向以平易近人著称。 自从1789年10月巴黎妇女们发动暴动,然后前往凡尔赛将国王一家劫至杜伊勒里宫居住之后,法国的君主们,无论是波旁还是波拿巴,都将这座杜伊勒里宫作为自己的寝宫。 而正是这座宫廷,将19世纪法国的动荡不安体现得淋漓尽致:从这位断头国王开始,中间经过拿破仑和波旁复辟,宫廷的历代主人们除了只当政仅仅九年的路易十八外,没有一个能够好好在寝宫之中安然离世,原本历史上,居住于此的它的最后两任主人——路易菲利普和拿破仑三世,也都先后流亡英国,客死异乡。 在第二帝国时代,豪奢的拿破仑三世将其大肆扩建,然而在1871年的巴黎血战中,它最终被革命者们焚毁,成为一片断壁残垣。它随着法兰西的君主制一起陨灭于烈火当中,再也不复重现。 当然了,在此刻,整个法兰西除了一个人之外,再也无人知道这些“未来将发生的事情”,因而陛下此刻尚能够颇为悠闲自在地注视自己的王都。 不过王上的这份悠闲并没有持续多久,侍从打开了门,行礼之后小声禀告陛下。“达尔马提亚公爵请求觐见。” 陛下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允准了当朝首相的觐见请求,侍从心领神会,退出了房间去传召公爵。 一会儿之后,门重新打开了,穿着礼服的当朝首相、前朝元帅达尔马提亚公爵尼古拉·让·德·迪乌·苏尔特阁下缓步走了进来。他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是仍旧带有军人的矫健。步履有力,气度俨然,方正的脸上虽然戴着公式化的谦恭,微皱的眉头和凌厉的眼神中却时不时地闪现出谲诈和傲慢。文官的礼服却让他穿出了军服的气概,正好同波旁的国王们把军服穿得像朝服相映成趣。 他与拿破仑同年出生,也为那位君主战斗了二十年,耳濡目染使得他举止俨然有了些那位伟人的气度。 然后他为接下来法兰西历任君主们服务了三十年。 七月王朝开始至今,十七年的王朝历史中他已经三度任首相职位,总计任职10年,还当了9年的陆军大臣(1840年—1845年他既是首相又兼任陆军大臣),他威福自用,权柄在手,烜赫一时,让人搞不清楚这个王朝到底是谁服务谁。 首相一进来,就谦恭地向陛下行了礼。 陛下略微扫了首相一眼,然后走回自己的书桌坐下了。 “公爵先生,您今天又有什么坏消息要来告知我们了?”他用一种略微打趣的口吻问。 首相在对面坐下了,他正襟危坐,紧紧地靠着椅背。 “陛下,如您的预料,确实是坏消息。”他的语速很慢,声音低沉,充满了慑服力,能够让人相信和倚靠。 陛下原本的轻松,被公爵的郑重给驱散开来,他敛起了笑容。“怎么了?” “根据内政部的报告,之前从巴提诺格里斯大街交火中逃脱的正统派分子已经失去了踪迹……”首相冷静地奏报。 “看样子失去了一网打尽的机会了啊。” 尽管陛下口吻依旧显得平淡,但是首相却冷眼看到他的右手轻轻捏紧了一下。 “是的,精心准备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歼灭了大量王党余孽,但是还有一些重要人物逃脱了。”首相回答,“而且根据审讯,有几个是其中的首脑分子。” “这样看来,我们连成功了一半也称不上。”陛下冷冷地说,“逮住了些小鱼,却让大鱼都跑了,他们的主事者还在哪个角落里像我们今天这样,心平气和地开着会,谋划着打倒我们。” “至少我们已经震慑住了这群老鼠,让他们短期内不敢乱动,我们还破坏了一个联络网,他们要重新组织起来绝非易事。” “短期!哦,花费了几个月、近百万法郎和近千人在各地同时开始执行的行动,得到的回报就是短期……”陛下的口吻里出现了一丝不耐,“我觉得我们的内政大臣也需要变成短期了。” “杜查特干得已经不错了,虽然最后确实功亏一篑,但是我认为这个计划在构思和执行上仍有可取之处。”首相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撤换他容易,但我们再想找一个更加得力的就难了。” 【坦勒格·杜查特TanneguyDuchatel,当时的法兰西内政部长】 “难道我们就只能干看着叛贼们四处煽风点火吗?”陛下略带着不满地问。 “陛下,波旁王朝已经终结了,而且是您和我终结的。虽然某些人还活在过去,但是他们终究会醒过来的,时代会让他们醒过来的。”首相的眼光里颇有轻蔑的意味,“而且说到底,他们的首领现在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就算姓波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绝不能小看任何人,哪怕是个女人。公爵先生,我记得的,就是由于一个女人,我不得不成为篡位者的。”陛下面色凝重,手也重新捏紧了。“所以我必须更加担心,再因为另一个女人,我将不得不成为被篡位者!” 波旁王室曾经面临绝嗣危机,路易十六三兄弟差点没有留下后人来:老大路易十六全家被杀,老二路易十八没有子嗣,老三查理十世有两个儿子,但是大儿子娶了堂妹(前文所说的路易十六长公主)为妻,没有生下孩子来。唯一有希望替王室延续血脉的就是查理的次子贝里公爵路易·安东尼。 在1820年2月13日,贝里公爵被激进的反政府分子刺杀。此事曾多么让奥尔良家族欢呼与宽慰啊!他们离合法继承法兰西王位只差一步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当年9月29日,贝里公爵夫人生下了遗腹子亨利,也就是后来的法国王位觊觎者亨利五世。这个遗腹子恐怕不知道,他一出生就犯下了抢走路易·菲利普一家王位的罪恶。 于是在1830年,奥尔良派利用革命和政变,将波旁直系赶出了法国,夺取了法兰西的王位。 波旁王室当然不会接受这种安排,在1832年,贝里公爵夫人从娘家那不勒斯登陆马赛,潜入法国南方煽动叛乱,所幸顷刻间即被平定,但是波旁王家的复辟梦想未曾熄灭,仍旧让奥尔良王室寝食难安。 遗腹子亨利此刻年纪尚幼,还不需要太过戒备,查理十世早已死去,但是长公主仍旧活着,她仍旧是波旁王党的旗帜和核心。 某些时刻,待在王宫中的国王陛下,甚至能感觉到在某个幽暗深处传来了长公主那凌厉而又带着蔑视的眼光,在不断注视着自己,随时窥伺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想要找出破绽,将自己和自己建立的王朝一起捏个粉碎。 出于这种篡位者天然会有的恐慌情绪,国王陛下对待自己的亲戚们远比对待一般的叛贼更加苛烈。波旁王家的所有人都被驱逐出境,严令不得回国,任何胆敢支持王党的叛逆都被严厉镇压。国王宁可优待革命的产物——新思想,新风尚,新贵族,资本家乃至拿破仑,也不愿意多看一眼被自己篡位的波旁们。 看着国王陛下略微失态的样子,首相并没有出言提醒。 说到底,君王在紧张的时候才会懂得他是多么依赖自己的臣仆,不是吗? 等待陛下的情绪似乎再次和缓下来之后,首相才重新开口。 “我已经布置下去了,各地的警察和驻军会严密监视当地的状况,尤其是可以的外来者,一经发现立即通报,会在第一时间就甄别个清楚。” “甄别……这不是给他们逃脱的机会吗?应该先抓起来再慢慢盘查!”国王陛下几乎是冲自己的首相喊了出来。“难道就不能先统统抓起来?” 过界了。 对我用这种态度。 一阵沉默。 “陛下,您毕竟是在巴黎市政厅而非兰斯大教堂加冕的。”片刻的沉默之后,首相慢条斯理地回答,依旧是那种谦卑但平淡的口吻。“虽然很多人注意不到其中的区别,但是其中毕竟大为不同。” 【路易·菲利普的国王加冕仪式是在巴黎市政厅加冕的,而之前法兰西各个王朝的国王们的加冕仪式在兰斯大教堂举行,称号从“法兰西国王”变成“法兰西人的国王”,此事寓意着王权的来源从神权转为世俗,法国国王不再对上帝负责而需对人民负责。】 “很多人”到底包括谁?区别又都在哪里?这个问题玄奥莫测,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国王无法和过去一样,不经任何程序、没有任何证据就把臣民先关进牢狱再说。 也无法以过去的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时代那种对待家仆的态度,来对待扶自己上位的达尔马提亚公爵。 公爵同时表露了两个意思,而国王也不得不同时明白了两个意思。 “好吧,我们毕竟是个立宪国家,也没办法这么干。”国王陛下轻轻用手扶了下额头,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但是必须加紧注意,不要给任何心怀不轨的叛逆以机会!别忘了他们可是在天天谋求着摧毁我们的王朝和政府啊。” “您的。”首相再次谦恭地回答。 第二十七章 园艺家 觐见完陛下之后,首相大人决定召见内务大臣阁下面授机宜。 接到首相先生的传召之后,坦勒格·杜查特内务大臣阁下丝毫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从内务部所在的博沃广场赶到公爵大人的官邸等候召见。 在处理完其他公务之后,首相的秘书将大臣阁下从等候室叫进了首相的办公室。 身形昂胖的部长因略带着紧张感而快步走了进来,所幸因为厚厚的地毯而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然后他轻轻地向首相行了个礼,小心地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虽然已经知道大臣走了进来,但是首相仍旧在埋头批阅摆在胡桃木书桌前的一摞文件,而他的右手旁边是一堆他已经审阅和签好了名字的文件,随时等待被秘书拿走然后分类处理。 在签完几份文件之后,首相仍旧没有抬头,而是直接说。 “今天陛下十分生气——对您的最新报告。” “阁下,想必……想必您也跟陛下说过我所面临的困难吧……”十分紧张的大臣阁下,下意识地挠了挠已经开始秃顶的脑勺。“我们也是十分尽力了……那些王党叛逆实在太过狡猾……” “嗯,我跟陛下提过,但是这并不能很好地削减陛下的怒气。”首相眼睛突然抬起,扫了大臣一眼,让他不禁打了个寒噤,然后眼光又收回到文件上。“这也很容易理解,大多数人在听到自己每年花三千万法郎维持的警察机器,所能给出的答案只是‘那些叛逆实在太过狡猾……’的时候,免不了是会有些生气的。” “陛下真的那么生气吗?”内务大臣倒吸了一口凉气。“会不会……会不会……” “也不用那么担心,经过我的劝说,陛下的怒气已经暂时平复了,尤其是考虑到您在策划和指挥这次行动中所付出的辛劳……他终究还是原谅了这一次的纰漏。”借陛下之名敲打了对方一番之后,首相开始进行安抚。 大臣轻轻地舒了口气。 “但是,这不代表以后他还会这样容忍。”首相又用一句话勾起了对方的紧张。“所以之后您必须更加努力,完成任务。” “嗯,一定,一定。”渡过了一次小小危机的部长连声应诺。 “不过,坦勒格,我一直想不明白啊……”首相突然拉长了音。 “您说什么想不明白?” “为什么能够抓出卡斯坦和科瓦涅尔的警察,在抓另外几个活人的时候这么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消失得无影无踪?!”首相的口吻里带着更多的质问。 【卡斯坦原是一名医生,一八二三年,他勾引了一个富有的公证人的遗孀,然后暗地里用吗啡毒死了公证人的两个儿子,以便通过和寡妇结婚得到公证人的遗产。最后案情败露被吊死,成为19世纪法国最恶名昭著的谋杀犯之一】 【皮埃尔·科瓦涅尔因盗匪罪行在1800年被捕,判处十四年苦役。1805年他从狱中潜逃至西班牙,然后化名圣赫勒拿伯爵,然后加入帝国军队,因战功成为军官。1815年波旁复辟后他摇身一变成为狂热保王党,得到政府器重,升任中校军官。1817年他参与阅兵庆典时被人认出,再次潜逃,1818年被捕继续服刑,1831年死于狱中。因其经历而成为法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江洋大盗之一。】 一丝痛苦闪过部长宽宽的脸庞,让这张脸瞬间变得悲伤起来。“首相阁下,我跟您实话实说吧,我们有两种警察:政治警察和司法警察。司法警察我们从来不缺,他们有的精明有的强壮,对付这个那个犯罪分子都游刃有余;但是政治警察呢?我们太缺了!叛贼们都是从属某些政治团体的,这些政治团体个个狡猾透顶,高级人物几乎从不亲自露面犯下罪行,我们没有当场抓住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人间蒸发!先生,我们太缺乏能够探查出整株花卉的园艺家了,因而就只能捞到一些花梗,运气不好时只能捞到几块残根!” “这个理由想必不会让陛下开心。”首相不动声色地回答。 “所以我强烈建议我们应该把一般刑事案件侦查和政治案件侦查区分开来,建立一支纯正的政治警察队伍,培养一些专业分子来深挖叛贼组织。” 首相沉吟着没有开口。 大臣继续进行着劝说。“首相先生,毫无疑问,我们是王朝最有力的护盾。而我们的敌人更加遍地都是!别说王党了,那些激进共和派,那些无政府主义者,那些波拿巴派哪些是可以忽视的?任何一个疏忽,都将给王朝带来不可想象的灾难!面对这种状况,难道我们不应该花大力气修补好这一面盾牌,让它更加有用吗?” “这个建议有点道理。”片刻的思考之后,首相接受了大臣的建言,然后继续着逼问。“但是对目前的局势没有直接帮助。目前您有没有办法扭转局势?” “这个……”大臣突然有了些迟疑。 首相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大臣,一个元帅在战场上面对过千万具尸体且能做到不动声色之后,才能培养出这么阴寒恐怖的目光。 在帝国时代,他应皇帝的指派带兵入侵西班牙和葡萄牙,枪毙了大批反抗分子,洗劫了大片的村庄接着付之一炬,并因此成为巨富之时,他就是用这种目光看着那些无辜的牺牲者的。 “坦勒格,想必你也知道,现在不是我们可以安安逸逸地筹划未来的时候了,我们需要的是实干和行动。” 大臣被首相的逼视搞得有些心头发毛,他垂下了头避开了这慑人的眼神, “我们当然会有所行动。” “比如呢?”首相缓缓地问。 “这次打掉王党的几个秘密巢穴,也抓获或者歼灭了不少叛贼,其实说起来也是一个不小的胜利……”几滴汗液流过大臣的额头,但是大臣丝毫没有察觉。“另外,根据我们调查所得到的情报,最近共和派和波拿巴派也在蠢蠢欲动,经常举行秘密集会谋求反乱……” “不用调查我也知道他们每天都在蠢蠢欲动谋求推翻王朝。关键是他们谋求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以什么方式来执行!如果不知道这些,我们怎么破坏掉对方的阴谋?”首相冷冷地打断了大臣的话,“还是说您以为可以用这些废话就能敷衍过我?” “阁下,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部长现在可以称得上是汗如雨下了,他有些惶急地从椅子上站起,努力从脸上挤出笑容,“经过我的人一段时间的侦查,我们已经掌握到了相当数量的情报,对一些秘密结社和组织,我们也能进行某种程度的监控……” “某种程度?”首相的口吻终于缓和了一点,但还是带着一丝质疑。 “绝对不是敷衍您。”部长满面堆着笑容,讨好地看着首相。“我刚才跟您说,我们缺乏专才,但是绝对不是说我们没有人才……我今天就给您带来了一位这方面的专才,一位……对,一位园艺家,可以种出花也可以拔出花的园艺家!”说罢他还努力比出了几个手势。 小贩献宝式的口吻让首相心中不免有些莞尔,但是面上他的表情还是十分严峻。“是吗?那就让这位园艺家先生进来吧。” 首相摇了摇摆在书桌上的铃绳,一位秘书走了进来。 “将内务大臣阁下带来的人叫进来,我要见他。”他简短地下了命令。 “之前查究王党组织的时候,这位先生就大放异彩,立下了极大的功勋,如果没有他,我们对王党的情况不会掌握得那么多那么明确。虽然最后的行动有些遗憾,但是这位先生的功绩是不应该被遗忘的。”在秘书出去之后,大臣一个劲地夸赞自己的这位手下,希望用这个来挽回自己在首相心中的形象。 听着这些言过其实的溢美之词,首相心中有些打鼓,但是不免还是产生了一点点期待。 来着很快就被秘书带了进来,然后他谦恭地对首相行了礼。 他那苍白的脸上略微有些皱纹,但看上去是经常长时间思考所带来的,仍旧不显得很老,大约是三十几岁的年纪。他头顶的灰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垂下的头发几乎快遮住褐色的眼瞳。似乎在嘲弄着命运。虽然前额木然不动,下面的两只眼睛也经常眨眼,但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就象一座石膏像的眼睛一样,装作有生命的假眼睛表情永远不变。鼻子象很多十分狡诈的人一样是鹰钩鼻,嘴唇薄薄的,偶尔会张开,却象信箱口一样缄默无言。 看上去确实有点样子。首相暗暗点点头。 “园艺家先生,你叫什么名字?”打量了片刻之后,首相突然问。 来者被“园艺家先生”这个称呼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脸上瞬间就恢复了平静的木然。“我有很多名字,首相阁下,您希望知道哪个?” 很好。反应快,冷静,有胆量。 “他是个孤儿,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里长大,很小就加入了警务部门。”警务大臣笑着对首相解释。“由于执行许多任务时需要使用化名,因此他使用过很多名字,不过孤儿院和里面一般称他为孔泽……” “收养我的孤儿院的院长姓孔泽。”来者补充,没有多说其他东西。 首相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然后看着对方。 “孔泽先生,你明白大臣带你过来的目的吧。” 在这种逼人视线面前,孔泽没有显出任何异常,仍旧平静地点点头。 “知道,因为我是一名优秀的警探,能为您和国王陛下揪出叛逆,然后铲除他们。” “很好。”首相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能够在首相目前自称优秀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蠢货,一种是真的优秀,我希望你是后面的一种。” 孔泽微微抬起了头,显得理所当然。 “每一个行业都有各自的窍门和规矩,但是其中的翘楚却有几分共通特质,那就是足够的自信和冷静,看上去你确实有这两点。”首相继续说,“当然,这一切需要在实践中证明。” “当然。” “你需要什么?”首相问。 “我需要您签发的任命和手令,以便在必要时能够调动足够的力量,同时也可以在必要时驱赶别的碍事的同事。”孔泽平淡地回答。 “没有问题。”首相即刻就点头同意了。“在我还信任你的阶段,您可以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很多。但是……” 首相又用起那种慑人的目光看着对面的警探。“同样的,如果你不幸被证明为无能,那么……后果您将自己承担。” “好的。” 第二十八章 方针确立 就在夏尔将朱莉两人送走之后不久,迪利埃翁家传出了消息,他们家的大小姐朱莉因患疾病,身体极其虚弱,到南方海滨静养去了。由于之前的舞会骚动,这件新闻稍微在社交界引起了一点点波澜,但是很快就被别的新闻占据了位置,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曾经的暴风骤雨,就这样被消弭于无形,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而夏尔等人也将此事深埋到心底里,不再跟任何人提起。 只有玛蒂尔达似乎是被父亲禁足了,据芙兰和玛丽反应,她最近再也没有来画室上学。不过芙兰深信,那个聪慧勇敢的玛蒂尔达会很快回到大家身边的。 但是夏尔的心神,在办妥了此事之后已经转移到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上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波拿巴派的谋划已经越来越接近成为事实。政局越来越纷乱,人民躁动不安,颠覆性和煽动性的小册子到处流传,暴风雨终将降临的气氛越来越浓烈。 总之,革命的热潮正在高涨。无论是在巴黎或法国,没有一处能例外。 当然,平心而论,这并不是波拿巴派一家的功劳。甚至可以说,这主要不是波拿巴派的功劳。 实际上现在正是七月王朝各个反对派的怨气的总爆发。人人都在声讨七月王朝,什么都归罪于它:治理太无能,政府官员贪婪横暴,对外太软弱,丢掉比利时等等等等。一些人骂他太迟钝,一些人却骂他太过敏感,共和派嘲笑国王是一个可笑的王朝,正统派嘲笑国王是一个卑鄙的篡位者,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从任何迹象来看,这个王朝的延续都已经很成问题了。剩下的只有一个问题。 一旦不受人敬重的七月王朝倒台,该由谁来接掌法兰西? 这对夏尔来说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它该是成为一个共和国呢?还是重新回到波旁王朝治下,抑或是如夏尔理想般地落入波拿巴派的手中? 过去的历史似乎证明了最后一种情况的发生。 夏尔也必须让它成真。 曾经的历史作为指针,能够给他以大方向,虽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到,但是至少能给他以一种暗地里的勇气——至少历史前进方向现在是站在我这边的,不对吗? 今天,他又列席参加了新一次的波拿巴派内部会议。这次的会议由于议题至关紧要,因此只有核心小圈子内的寥寥数人参加。 “目前已经筹备了步枪900支,枪弹18300粒,已经招募了不少可靠的人手。另有手枪50支,枪弹700粒。以及若干佩剑、马刀……” “太少了吧?”上一次密会的主持者中年人玛里埃·卡里昂听完后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这点武器不够闹腾的。” “能让我们成功的关键,不在于武器多寡,我们的武器再多能多过军队吗?”一个与会者发言了。“这些武器只是让我们到时候能够组织起来排除掉一些意外状况而已……如果没有军队的支持,我们不可能成功,准备再多武器也一样。” “还有国民自卫军。”又一个与会者补充说。 “是的,还有国民自卫军。”刚才那个人点了点头。 国民自卫军是此时极其重要的一支武装——这一点不是因为他们武力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他们的成员特殊。这是一支由资产阶级组成的志愿军,几乎每个巴黎的有产者、资产家都在这支军队里面有军籍,然而根据财富和过去的服役状况分配军衔——比如说,一个很有钱的大商人或者一个有过服役经历的老军官,会被安排充任里面的军官。 毫无疑问,这是资产者们自己组合起来的武装,目的就是为了团结起来,镇压有可能起来造反的工人和无产者——或者,某个国王。 “他们的态度确实至关紧要。”卡里昂点了点头。“我们有把握到时候得到他们的支持吗?” “这个很难有确切把握,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商人到底怎么想,恐怕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夏尔回答了,“不过我认为还是很有点希望的。” “什么意思?” “至少波拿巴比波旁们好,不是吗,先生?”夏尔眼光低垂,看着桌面。“我想他们到了最后关头会仔细掂量一下这个问题的分量的。” “有道理……”卡里昂点了点头。“到了那份上恐怕他们也会这么想吧。” 拿下已经摇摇欲坠的七月王朝对夏尔等人来说绝非远征的终点,而是新的征途的开始。在这场新的斗争中,他们必须同时面对共和主义者和波旁正统派的拥护者,为了最终夺取法兰西的政权,他们必须花费偌大的时间和精力,同时排除这两种人,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所幸,穿越之前所发生的历史让夏尔对此抱有信心。 这个时代的斗争中,共和主义者和君主主义者谁也没有获胜,也许也可以说都获胜了,他们共同见证了波拿巴王朝的重新建立。这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后果——至少要比对方上台要强。 波拿巴派最大的优势,不在于他们人多势众,而在于他们是最容易得到对手们妥协的一派:共和主义者认为他们至少比旧王朝强;而旧王朝的拥护者们,认为他们至少比大逆不道的共和派强。当以上两种人面临最终抉择而又无法确定地获胜时,他们总会想到,“至少波拿巴比那些该死的人强……” 路易·波拿巴用君主派来恐吓共和派,用共和派来恐吓君主派。于是,帝国重建了。 “可是军队呢?军队的态度有把握吗?”又一个声音响起。 “虽然下层士兵们普遍对皇帝和帝国抱有好感,但是高级军官们的态度就比较模糊了……”回答有些迟疑,“毕竟帝国已经倾覆三十多年了,现在的高级军官都是在帝国倾覆后的时代中受到晋升和提拔的,他们对帝国都没有原先那种特别的感情,所以,这方面就需要多多注意了……” “很难办也要办到,如果没有陆军的支持我们什么也做不成。但只要有陆军的支持、或者哪怕他们只是中立,我们都将很有希望成功。”夏尔低声断言。“陆军就是法兰西!” “您说的很对,先生。”卡里昂赞许地点点头,“陆军就是法兰西。所以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就是尽量做通军界的工作,让更多军官倾向于我们,这方面虽然我们一直有在做,但是之后也要更加加大力度……” “是的,这一点不光是在推翻路易·菲利普先生上面有用,在之后的斗争中更加有用。”旁边传来附和声。“如果能够一直得到陆军的支持,那么我们面前将一片坦途,还有谁挡得住我们?” “我们想得到的别人也想得到。”一位与会者冷静地提醒。“他们也会去和我们一样做。” “所以我们更加要抓紧。”夏尔回答,“况且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不同于波旁们的保守胆小,我们敢于挑战欧洲。波旁和奥尔良先生们在欧洲面前步步退让,已经让法国人民生够了气,至于共和派就更加了,他们甚至要废除王位和贵族!但是我们却可以让国家重建辉煌,让军人们建立功勋,军人们对功勋和爵位的渴求大家都明白的吧?” “对,我们可以强调这一点。”卡里昂再度赞许地点了点头,“我曾是个军人,我知道军人在想什么。” 没错,至少在现在这个年代,拿破仑时代的赫赫武功仍旧为军人们所怀恋,那些欧洲各地的辉煌胜利,那些因军功而被赐封的将军元帅和贵族们的事例,仍旧能够激励到雄心勃勃的法国军人们,他们这时还能为这些东西而奋不顾身。 在第三共和国从第二帝国的废墟上建立之后,直到20世纪中期,法兰西陆军仍旧是“反动保守主义分子”的大本营,高级将领们大多蔑视共和国和共和国的政治家,以至于共和国议员们立法宣布剥夺士兵和军官的选举权,深怕他们又捧出一个新的拿破仑出来。 然而,在最终还是由一个陆军将领终结了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又由另一个陆军将领终结了法兰西第四共和国。 “不过,话虽是如此,但是现在筹集的武器也确实太少了吧?”卡里昂皱了皱眉头,“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 “难度很高。”刚才那位负责此事的人回答,“毕竟在政府和内务部的眼皮子底下,将大批武器运进城然后储存都很麻烦……” “难道不能伪装成武器商人?毕竟武器商人在自己的店铺和宅第里备下很多武器很正常吧?”卡里昂提出了自己的主意。 “我们一直也是这么做的,但是就算这样我们也无法太过明目张胆。比起多备几支枪、几箱火药来,小心不出差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万一被人发觉然后告发的话,我们的全部谋划就都要泡汤了!” 卡里昂沉吟了片刻。 “好吧,既然你们都已经如此考虑了,那就先按你们现在的主意来做吧。不过,我还是要强调一点……”他扫视着旁边几个列席者。“虽然路易·菲利普和他的王朝行将就木,但是小心谨慎仍是我们的第一宗旨,哪怕现在形势发展很顺利,我们也要小心!” 接着他加大了音量,以示强调。 “1840年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了,这次必须要事前周密准备,然后要周密而且坚决地执行,绝不能出差错了,要知道我们没有多少个六年可以浪费了,先生们!” 【指1840年路易·波拿巴从英国登陆法国煽动叛乱未遂,被政府军擒获后判处终身监禁囚禁于堡垒之中,直到1846年5月他才越狱成功,其父路易于同年去世。】 “好的。”几个人同时回答。 第二十九章 线报 在同僚的艳羡和嫉恨当中升任政治警察署特别专员的皮埃尔·孔泽先生,此时正呆在自己的小书房当中仔细阅读和思考材料。 他租下的住房是在圣罗克街的一幢高层公寓的三层楼,除了并不宽大的客厅外,里面第一间是他的卧房,第二间是书房。书房后面的界墙很厚,与外界完全隔绝。窗子朝着街面,与对面街角上一堵墙相对,而那墙上没有窗户,绝对没有被窥探之忧。五层上是房主,四层租给一个商人已经二十年。每个房客都有大门的钥匙。楼下一个信箱,分层而别,各家住户各自收下寄给他们的信件和包裹,从不关心别家的东西。隐秘、幽静、放心、安全。 这里就是皮埃尔·孔泽的王国,每一张纸每一块砖都是他以一一滴汗水和一一分心血换来的。他是个孤儿,没有任何遗产,除了自己之外别无助力。 勤奋的工作换来了今天的这一切,虽然并不富贵豪奢,但仍旧让人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是的,如今的法兰西充满了希望。今天是小门小户,明天就可能是高楼大厦!就算是平民,就算是警察,法兰西现在不也给了发迹的机会吗?之前不还是出过德·奥特朗特公爵吗? 【德·奥特朗特公爵是指一手建立了法兰西帝国警察体系的富歇,法兰西历史上最著名最有能力的阴谋家之一,曾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决中签名,也曾为波旁王朝的复辟出了大力】 正因为看得到希望,所以孔泽抛下了其他的所有想法,专心进行着自己的工作。替大臣、首相和国王陛下排忧解难的工作。 一个孤儿出身、毫无背景的人,能够在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升任政治警察署特别专员(副处长级)靠的是什么? 除了智慧、勤奋还有勇敢之外,最重要的是机会,以及抓住机会的眼光。 机会是什么?机会就是上司想办而办不成,并且其他人也一筹莫展的项目,办成一件人人都办得到的事情,不会使得大臣对你另眼相看,孔泽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孔泽很早就发现内务大臣阁下在为什么而困扰了,因此也很早就开始进行相应准备。在这次大臣阁下追查歼灭王党分子的行动中,因为这些准备他在行动中功勋卓著,进而得到了大臣的注意,最后被大臣引荐给了首相。得到了首相的亲自任命和赏识。 【当时法国行政部门的层级序列和相应合法待遇为: 部长le—ministre(固定年薪超过10万法郎,政府提供的免费住房和公费马车另算。) 署长(司长)le—directeur(年薪2.5万法郎左右) 处长chef—de—service(年薪1.2万法郎左右) 副处长sous—directeur(年薪1万法郎左右) 科长chef—de—bureau(年薪6—8千法郎) 以上只是平均估值,各个部委实际略有出入,同时因为要害部门可以通过多种手段谋取灰色收入,所以各个部委官员实际收入差距很大,比如财政部的稽查员实际收入就高于很多其他部门的高级官僚,所以读者也不可不察。】 这种提拔和赏识,毫无疑问是需要成绩来回报的。首相在召见时最后一句话也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一直没有做出有价值的成绩,那么之前所得到的一切奖赏将化为乌有,自己这辈子很可能是唯一一次得到的出头机会也讲消失。这种结果是无法接受的。 这个年代,警务部门的办事方式有点像承包制:每有一件大案,上面就会找到三、四个或者更多能干的警探搞承包。大臣得知有什么阴谋,有什么本人策划什么阴谋时,也会对自己的得力助手们说:“我要……,要完成它你们需要什么?”军号一旦吹响,采用什么办法,用什么人,花哪些钱就由承包人来确定。法兰西多少大案就是被这些承包人警察给破获的啊! 孔泽给出了回答,因而也必须给出一个上面能够接受的结果。 为了获得成绩,他仔细阅读了自己的眼线和从其他同僚部门那里借调过来的资料,一页页纸事无巨细地看了下去,丝毫不顾眼睛的疲惫。虽然报告里面传递的信息很多都是杂乱无章甚至完全无效的,但是筛选之后仍会有不少有用的信息留存,足以使得他能够找出某些蛛丝马迹。 他坚信,他多年职业经验和直觉使得他坚信,在表面上声势闹得很大的叛逆们的背后,潜藏着一个更恶毒,更骇人的阴谋和实施这个阴谋的组织。这个组织虽然表面上没有折腾出什么花样来,但是惟其如此才更加可怕也更加致命,当他们真正行动起来时,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这个阴谋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败露,只是因为皮埃尔·孔泽先生之前还没有得到上面的信任和授权而已。 而现在,万事俱备,只差最后的努力了。 一大堆的文件不会让孔泽心生疲倦,反而让他有了加倍的干劲,在阅读这些文件时,这个没有亲人也很少有朋友的人,才能感受到自己在触摸着这个世界,同时也在为世界所需要。 很快地,一份来自线人的密报得到了他的注意,他仔细阅读完了报告,闭上眼睛思考着。突然,他站起身来,换上了出门的衣装。接着走出了房门。 在出租马车的帮助下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线人,然后经由线人的牵头和带领下,他们进入一条无人的小巷。没多久,就等到了情报提供者。 来者是一个微胖的姑娘,矮身量,手臂又粗又红,挺平常的脸,头上戴着一个粉红色的布帽,二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平平无奇。从外省到巴黎来做工的这等结实的女孩子,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她小心翼翼地窥探了一圈周围,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配合微胖的身躯让人看着有些发笑。 “这就是你们的头吧?”女孩看着线人问,她的声音很大,带着点诺曼底人的口音。 “是的,这就是我的头,你可以详细跟她说说。”线人小声说。 “先把我应得的那份给我再说!”像所有未受过教育又不够聪明的女孩子一样,她对和一个男性面对面感到极其不自在,宽大的指节一直在紧张地搓着衣角,然后用略微粗粝的态度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详细跟我说说你听到的。”孔泽的声音很低,但是口吻不容置疑。 “先生,我是专门给人家帮佣的,前几天人家把我派去到了一家人的乡村别墅去帮佣……” 在这时的巴黎,贵族和资产阶级布尔乔亚们时常会出城到别墅消夏,举办各种聚会的时候就需要佣人和厨子,而如果雇用一个厨子,自然连带也得雇一个做下手的姑娘。很少有家庭会在乡村别墅中长期雇佣佣人,因此会有专门的公司提供佣人出租以满足这些人家的需求,这位姑娘就隶属于其中一家这样的公司。 “那家似乎只有先生一个,中年模样,比较胖,而且不太多话,样子倒是挺和善的,对我说话也算和气。他带着一个仆人一起来的,那个仆人样子可凶了!他还请了几个客人,那天是傍晚吧,马车都是趁黑才来的。而且那些客人个个都神色紧张,相互之间话也不多,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然后呢?” “然后就是晚餐啊……我们要给他们做菜。大厨快要做好一盘菜,或是完成浆汁的时候,老是会找借口把我支开,打发到厨房外面去……”说起这个时,她的口吻里似乎带着一丝憎恨。 在这个时代中,大户人家的厨房里的帮佣姑娘们中间,有一个颇为流行的习俗——专门想偷学些厨子的诀窍,等学会了调制浆汁,烹饪厨艺,就找个机会出去别的有钱人家里当厨娘。有些帮佣姑娘因为略有姿色,可以通过勾引厨子完成这一梦想;有些则运气要差得多,只能通过不停地偷学来迂回进攻。 “然后呢?”孔泽对女佣的这种抱怨丝毫不放在心上。 “被从厨房赶出来之后,我去储藏室拿蔬菜时,隐隐约约听见上面阁楼传来的话声……但是听得不太确切,总之是听到什么皇帝啊……铁路,还有融资什么的……反正虽然听不太清,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很好。”到底是真的无意中听到的,还是那种女佣人特有的对主人家的偷听欲,孔泽丝毫不在乎,他只在乎效果。“那幢别墅的主人是谁?在哪里?” “主人我不知道,他的仆人也不说。也许公司那里会有记录吧,不过也有很多人根本提供的是假名,或者让仆人去办,反正只要交了钱公司又不会去查证。至于地方嘛……”对方拖长了音。 孔泽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了几枚拿破仑金币,然后将其中一枚轻轻抛入到姑娘手中。 得到了二十个法郎的姑娘喜出望外,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孔泽。“地方我可以带你们过去指给你们看!” “你之前报告的东西值得上那一个。”孔泽仍旧是那种木然的表情,然后轻轻晃了晃自己手中剩下的这枚金币。“如果还想要另一个的话……就需要告诉我其他更多的东西。” “需要我怎么做!”姑娘连忙问。“我不会一直被派到那里啊!而且那家人并不是经常住在那里,去帮厨的机会也不多啊!” “我会帮你的。我会去找你们的公司,用别的名义去查查那家人的来头,顺便跟你上头谈谈。”孔泽回答。“如果下次那家人再要的话,就再让派你去。” 接着,他盯着姑娘,“你要找机会打听出主人是哪里人,住在哪里。也要多注意下客人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如果有机会,就再多听听他们谈得是什么,到时候要统统地报告给我!” 他又从怀中拿出几张纸钞。 在纸钞和金币的双重诱惑之下,帮佣姑娘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好的!” “很好。”孔泽再次说了一句,然后将钱币都收回到自己的口袋里。“你再仔细想想,看看还能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 在金钱的催动之下,帮佣姑娘皱紧了眉头,开动脑筋回忆着,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 “我想起来了,隐隐约约里,我听见好像有人称呼另一个人弗里德兰先生!” “叮”,又一枚价值5法郎的银币带着清脆的响声,以美妙的弧线落到了帮佣姑娘的脚下。 第三十章 初次交锋 来自诺曼底的帮佣姑娘阿卡特,今天心情很好。 当然,心情好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正在拿着扫帚扫地,而是因为自己终于又有机会碰到发财的机会了。 今天,上次那家人家又从公司提出雇佣要求了,而事前得到头儿关照和贿赂的公司管理人员,果然又把自己给派了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还用说吗?她仿佛看到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币在朝自己招手,就等着自己去捡拾。 因为那天的告发,她得了25个法郎,差不多相当于辛苦半个月所能挣到的工钱。同时,还让她看到了得到更多金币的机会,甚至……那位头儿还亲口保证过说,如果真的捞到了大鱼,打掉了某个盗窃犯或者诈骗犯组织的话,就给自己两千法郎的赏金,还会聘用自己为警务部的长期线人。如果真的能够让他完成这个承诺的话,那么当帮佣所挣的那点辛苦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得到那份职业,未来就能积攒下一些钱……然后……然后就可以像一个体面的巴黎人一样生活了…… 年轻姑娘像每一个刚刚发现自己有光明前途的年轻人一样,陷入了菲菲遐想。 “您好?” 一声低沉的招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发现,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虽然他因为戴着厚框眼镜无法看清整个面容,但是面孔看上去白皙且没有皱纹,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吧。 “您在做什么呢?”青年人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声音低沉而且温和,显然说话人受过良好的教养。 “哦,没什么,先生,我只是有些烦心事而已。”她连忙挤出笑容来回答,微胖的脸配上这个笑容,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哦?”青年人凝视了她一眼,然后嘴角微微上撇,似乎是在微笑。“人生这么短,应该好好享乐才对,您不用太过于纠结烦心事嘛……” “谢谢您,先生!”她重新扫起地来。 青年人似乎只是随口安慰了一句,然后就走开了,让她暗地里松了口气。 到了晚餐的时间,厨子果然借着送菜的借口把自己赶了出来。她端着菜想要送进客人们所在的客厅,却在门口被这家主人带过来的随从给截下来了,就和上次一样。 她顺从地将菜肴递给了对方,然后趁对方送菜进入房间的空档,她悄悄地走进了客厅旁边的储藏室,不知道费了多少努力她才将脚步声和关门声放到最低,法郎的魅力真是让人惊叹啊! 储藏室是用来放一些旧家具和杂物的,而且长时间没有打算,空气质量当然十分之差,但是她浑然不觉,只是努力把耳朵贴到墙壁上,倾听隔壁传来的各种客人们吃饭、碰杯还有聊天的声音。 没过多久,隐隐约约从墙壁对面传来了细微的讲话声。听上去似乎是这家主人的声音。 “我们的计划已经就快进行到最终阶段了,现在的时局,正是我们大好的时机,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马上动手……” “那应该什么时候动手呢?” “我也没法给出一个具体的日期,因为这要随着形势发展而定。总之,现在就是要随时做好准备!那一天就快来了!” “我还能去联络……” “我有一个兄弟是警备部队的,他也许能帮上忙……” 这是在说什么?! 上帝啊! 年轻姑娘几乎被惊呆了。然后她决定赶紧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先离开这里,然后马上去跟那边告发。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下意识地,她转过头看去。 “啊!”她如同看见了可怕的妖魔一般,发出了凄厉的尖叫,然后整个人往后急速退开,撞倒了一只放在这里积灰了很久的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灰尘四溅。然后她被带得摔倒瘫坐到地上,惊恐地看着对面那个戴着眼镜的青年。 “小姐。”夏尔和颜悦色地看着对方,“您刚才听了那么久,应该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恐惧使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夏尔慢慢地朝对方走了过去。“您原本可以选择什么都不知道的。但是您偏偏要选择和我们成为敌人……既然已经是敌人了,我们是不注重敌人的性别的。而且,很遗憾,我们现在也没有任何对敌人仁慈的资本。” 一步步,越来越近,虽然几乎没有多大脚步声,但是她的耳中听起来却犹如野兽的巨吼。 “啊!”帮佣姑娘尖叫了一声,恐惧带给了她无边的力量,她几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然后转身就往门口跑去。 然而,刚刚跑到门口,她就挨上了重重一击。 “嘭”的一声,她被人打中了颈部,然后晕了过去。 夏尔早就叫杜·塔艾的那个仆人等在那里了。 “怎么了?”听到了楼下巨响的杜·塔艾从二楼跑了下来,然后看到了一片狼藉的现场。 “这个人,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谈话。”夏尔的视线停留在门口。 杜·塔艾深吸了口气。“政府已经发现这里了?” “说发现也未必,恐怕现在还是有所怀疑而已,否则来这儿的就不会只是密探了。”夏尔低声回答。“不过这里肯定已经不安全了。您不会是用本名购买这幢别墅的吧?” “当然不可能。我是通过其他人,用假名在中介公司买下来的,怎么追查也查不到。”银行家马上回答。 “那就好。” 接着夏尔转头看向那个杜·塔艾的心腹。“这个人以前来过吗?” “以前来过。”这个仆人话不多,身强力壮。“是从家政公司那里派遣过来的。” “一般来说不会两次同时撞上正好是派去一家吧?”夏尔起疑了。 杜·塔艾和他的心腹对视了一眼,也觉得不太对劲。 “看来我们有可能被盯上了。”夏尔轻轻叹了口气,“凡事果然是要小心啊!不过,我刚才故意说了些废话拖延了一下时间,从她的反应来看,不像是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密探,也不像是之前干过这种事的样子,应该是个刚被发展的线人吧……所以,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被怀疑的程度还不够深,还有机会补救。” 听了他的话,银行家心放下去了一点,不过还是恶狠狠地盯着依旧昏迷着的帮佣姑娘。“等下我要好好问问她!” “当然要问。”夏尔点点头,然后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我们要赶紧处理,然后尽快分散。” “好的。”两人同时答应了。 夏尔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厨师呢?如果还在,也一起带走去问问!” “好的!” 月光下,几辆马车快速地从马厩中飞奔而出,分方向行进。夏尔回头一看,别墅已经燃起了大火。 “还没开始,我就丢了三万法郎。”杜·塔艾阴沉着脸,几乎是咬着牙说,脸上的和善已经一扫而空,此刻表情似乎有些狰狞。 “总比丢了性命要好,一开始您决定加入的时候,不就应该有这种觉悟了吗?”夏尔轻声安慰着他。“而且,想想如果您从事的事业成功了,多少间这样的别墅都可以挣回来。” “话是这么说……”杜·塔艾的脸色轻松了一点,“但现在这样,还是让人很不舒服啊……” 行进到离城区很近的地方时,夏尔叫停了马车,然后准备下车。 “我先在这里下吧,我们分头行动。” “好的。”杜·塔艾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寒光,“等下我要去问问那个姑娘,她到底是谁派来的,还知道些什么?” 他的仆人正押着那个仍在昏迷中的帮佣姑娘坐在旁边的另一辆马车上。 “很好。”夏尔随口应了一句,“到时候有什么审问结果了,记得通知我一声。” 接着两人初步定好了下次见面的地点和相互间的暗号。 夏尔没有问审问完了那个姑娘到底怎么处置,因为不需要问。 一条生命就该这么消失吗?他心中起了一丝莫名的感触。 以后,在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上,还会有更多吧?就算不是亲自动手,又和亲自杀人有什么区别呢?不管怎么掩饰,杀人就是杀人。 这种感触促使他突然转头看着杜·塔艾,然后大声叮嘱了一句。 “记得到时候把坑挖深一点!” ※※※ 等到正在内务部里当班的孔泽得知这场突发火灾的通报之时,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由于没有造成人命事故,因此这桩火灾也没有得到当地警察太大的重视,大家似乎当成了普通的走火事件,乡间警察的报告也写得极其敷衍。 没有人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孔泽本人,在木然的面孔下泛着惊涛骇浪。 不好!被发现了! 大惊之下,他立即带着自己的几个手下赶紧往那边冲去,到那里后却发现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了,就连原本精致的小楼房也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的遗迹,几个角落里还有火苗依旧在燃烧。 没有敌人,也没有了那个帮佣姑娘,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发生过什么?不知道。 他没有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很显然,那个新发展的线人已经没有机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更无法告诉他,她又听到了、看到了什么。 怒火在他平静地心中慢慢燃烧起来,不是为了那位可能已经死去的可怜姑娘,而是为了暂时已经被掐断了的线索,为了暂时受挫的“成绩。” 不过……转念一想的话…… “这不正说明里面有些东西吗?”踏足在灰烬之上来回踱步的孔泽突然自言自语。“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一些他们不惜去杀人放火也必须隐藏的东西。” 在他的脚下,未燃尽的木料发出被踩的呜咽。 然后他把声音放得更低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信。 “你们逃不掉的。” 第三十一章 少女心 出于一种必要的谨慎,在回到城内的时候,夏尔先小心地四处逡巡了一段时间,然后才往家里赶去,等到回到家中时,已经在晚上九点多了。为了不吵到家里人,他轻手轻脚地向书房走去。 等到来到书房门口,他怔住了,门缝里隐隐约约透着的灯光,告诉他里面还有人存在的事实。 该不会又是…… 一想到这里,夏尔就停下了动作,然后打算转身回自己的房间。省得惹得妹妹再重感冒一次。 然而,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门突然打开了。如夏尔如猜测的,芙兰正在里面。 看见果然是哥哥,芙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然后却又用一种颇为奇怪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兄长。 该说些什么好呢? 尴尬之下,夏尔勉强笑了笑。 “您先忙,晚安。”说罢他转身就想离开。 然而芙兰却一把拉住了哥哥的手,无声地示意他一起进来。 夏尔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了妹妹的愿望。 烛台摆放在桌子上,而夏尔的最新手稿果不其然地就摊开在烛台旁边,在病中和夏尔达成了约定之后,也许是不屑于再掩饰,也许是觉得破罐子破摔,芙兰的审阅行为大胆多了,还经常直接跟夏尔探讨书的情节,突然多了一个尖刻的批评家,让夏尔有时候都感到很吃不消。 芙兰右手拉住夏尔的手,然后左手放在书稿上,纤细嫩白的手指在稿纸上慢慢滑动着。 “这一段有问题吧?” “嗯?” “过于执着于外表的女孩子,在入世之初不会遇到太多困难,人人对她们笑脸相迎,于是她们的任何才智都得不到发挥。社交界对她们的殷勤,会腐蚀了她们的心灵,让她们浪费掉天赋的智慧,沉溺于简单易得的好处。到后来,她们就必须为她们的长处付出代价……”她一边手指指点着,一边轻声朗读。 随着这些动作,她的金发也在不断拍击着书桌。 “这一段又怎么了呢?”夏尔不明所以。 “听上去,你好像是在说女孩子长得好看就不会聪明似的!”芙兰瞪起眼睛看着兄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说,很多美丽的女孩子会因为过于容易地获得他人的好感和帮助,结果慢慢地遗忘了自己还有智慧。对此,我可是相当痛心的。”夏尔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我可不是在说,不存在那种集美丽和智慧于一身的少女哦,比如我的妹妹……” “这还差不多。”芙兰被哥哥的恭维弄得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 看到妹妹被自己哄得这么开心,夏尔也不禁微笑了起来,抹了抹她的头发。 笑了一会儿之后,芙兰又收起了笑容,显得有些心事。 “玛蒂尔达还是没有回来。” “她现在还是没有回来。” “预料之中吧,她做了这么大的事,家里人应该也不会很快就原谅她吧……”夏尔随口回答。 芙兰把目光从书稿移到夏尔的脸上。 “先生,想来您一定有办法让玛蒂尔达回来吧?” “恐怕我不能。”夏尔立即回答。“这个只能看她自己了。” “那等她最终劝服自己的父母,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啊?”芙兰有些着急了。 “虽然交往并不多,但是以我对她的了解来看,既然她能够做出这样的选择,那就说明她肯定是有点把握的,所以我认为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了。” “希望如此吧。”芙兰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她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奇怪。 “‘以我对她的了解’?”芙兰意味不明地重复了夏尔的话。“您很了解她了吗?” “谈不上很了解。”夏尔照实回答,“但是确实觉得她挺厉害的。” “是吗?”芙兰眼中的神色愈发复杂。“比起我来,玛蒂尔达才更称得上是集美丽和智慧于一身吧……还有勇气……我比不上她。” “怎么了?别这么说啊。”夏尔感觉芙兰突然好想变了个人似的。 “玛蒂尔达那么优秀,如果您喜欢上她的话,那也无可厚非吧……”明明是一句平常的话,妹妹的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尖刻。 夏尔噗嗤地笑了出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对她有一点佩服而已,觉得这种人可以好好交往做朋友,喜欢什么的就太夸张了……” “真的吗?您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芙兰的眼光有些闪烁。 “当然是的。”夏尔对妹妹的郑重其事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那玛蒂尔达就真的太可惜了,等她回来我一定要好好和她说说。”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夏尔总感觉妹妹的话里透露出一股轻松,也许是错觉吧。 说了这么多,夏尔感到了一阵倦意,他拿出怀表一看,已经接近十点了。“啊,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啊?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画室呢。” “对了,我还有一件大好事忘了告诉你了呢!”妹妹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笑着跟跟哥哥说。 “什么好事?”夏尔来了兴趣。 “老师过阵子要办一个画展,他决定顺便也举办一个学生们小画展,他的学生里面,作品被收录的最多的人你猜是谁?” 喜上眉梢的脸,高高扬起的头早已经把答案告诉了夏尔,但是为了配合妹妹,夏尔还是故意问了一句。“哦?是哪位学生那么优秀呢?” “还用说吗?当然就是我啦!”芙兰骄傲地别起了头。 夏尔故意惊叹了一句。“啊!那还真是让人敬佩啊,我的妹妹居然这么优秀!” “那是当然的了!” “到时候我一定要去看看。”夏尔做出了保证。 “去感受一下我惊人的才华吧!”芙兰大言不惭。 “嗯!”夏尔又拍了拍芙兰的头。 芙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哥哥的爱抚。 半晌之后,她才重新开口。 “哥哥。” “嗯?” “老师说以我的天赋,以后我一定能靠绘画出名,甚至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画家。” “对此我毫不怀疑。”夏尔笃定地回答。 “所以,以后不光是你能靠写书补贴家用了,我也能靠给别人画画挣钱,而且一定能够挣到很多很多钱的!”芙兰捏紧了拳头。 话题的突然转移让夏尔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哦,那就太好了!”他含糊地应了一句。 “所以,到时候我们就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了对吧?” “就算是现在,如果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想办法给你弄来的。” 芙兰微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 “所以,很快,我们就可以别的什么都不管,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了对吧?” 就当夏尔想要回答“一定”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今天所经历的一切。未知的危险,潜藏的暗流,晦涩不明但肯定充满了血与火的未来。他迟疑了。 “一定。”最后,夏尔还是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芙兰突然低下了头。 半晌之后,她才低声问起。“发生什么事情了?” “嗯?”夏尔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芙兰继续追问。 夏尔恢复了平静。 “没什么,只是在外面和朋友聚会回来晚了而已。” “不,绝对有发生了什么!和平常相比,今晚你有点紧张,心里一直有些心事。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有点紧张!”芙兰极其笃定地断言。 接着,她抬起头来,直视着哥哥,碧蓝的双瞳中充满坚定。此刻的凌厉竟然让夏尔都有些难以自持。 夏尔感受到妹妹执拗而又坚定的目光,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移开了,避过了这道目光。 “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危险?”芙兰的语气更加急促了。 “没什么,别想多了。”夏尔仍旧淡然以对。 芙兰的眼睛闪过一丝焦虑和怨念。 “为什么……为什么!你也是,爷爷也是,你们老是把我当做小孩子,什么也不肯跟我说……明明我也许能帮得上你们的!” 夏尔没有回答。 “您和爷爷肯定自以为是在为我排除烦扰,只要我闭着眼睛活下去就好,对吧?”芙兰的眼里突然闪现出一丝泪光,“可是,让我一个人不明不白地活着就是疼爱我吗?先生?” 夏尔还是没有回答。 “快说啊!”芙兰突然扑到夏尔怀中,搂紧了自己的哥哥。“求您啦,先生。告诉我吧,是不是碰到了危险?” “快说啊!”芙兰几乎是吼了出来。 半晌的沉默。 “别这样,芙兰。”夏尔镇定地回答。 妹妹直直地看着兄长。 “我所喜爱的,就是刚才那个不为俗世纷扰所迷惑的芙兰,是那个为自己的才华而沾沾自喜的芙兰,是那个心地善良会为他人的不幸而流泪的芙兰。所以……所以请你不要过问哥哥的事,好吗?这是哥哥的请求,哥哥从不请求你什么,所以请你记住哥哥的这个请求,好吗?” 芙兰没有答话。 “紧张?不……我好得很。”夏尔突然笑了出来。“我才不会恶心到以为不脏自己的手就能实现理想的程度呢。” “理想?” “没什么。你该好好睡了。” 芙兰转开了头。“好吧。” 够了,既然哥哥需要的是这样的芙兰,那么芙兰必须是这样的芙兰。 少女的泪珠,配合着晦暗的灯光,闪耀着莫名的光辉,一时间竟然让夏尔无法自持。 “芙兰,我的妹妹,等着吧!按照我的计划,用不了三五年我们就能拥有一切!”夏尔捏紧了妹妹的手,顾盼之中满是青年人自负的神采,“你将比一个公主还要过得像个公主,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还有,我将给你准备上一亿的嫁妆,就连上帝你也配得上!” 手骤然被抽离,妹妹的脸色变得极其差劲。 “怎么了,芙兰?”夏尔被妹妹的骤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谁管你呢!”芙兰突然站了起来,傲慢地俯视着自己的哥哥。“我回去睡觉了。” 然后她转身就走出了书房。 在残留薄荷清香中,夏尔不明所以地呆坐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女孩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经过妹妹这么一闹,夏尔心底里之前隐隐约约存在的那种对阴谋败露的紧张感突然消弭了大半。 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情况还不是那么糟,不是吗? 还有家人,还有理想,还有明天。 第三十二章 父亲的请托 第二天一大早,夏尔到爷爷那里问安。 老侯爵靠在床背上,半躺着接见了自己的孙子。 如同过去一样,夏尔一五一十地汇报完自己最近的行动和成果。当然,他没有将之前碰到密探的事情跟爷爷说,因为他不想用还没有影子的东西来让老人担心。 在听取完夏尔的报告之后,侯爵以沉浮多年的经验,给出自己的指点和建议,这让夏尔一直受益匪浅。 正当夏尔汇报完毕准备告退之时,老人突然轻声出言了。 “我昨天在老军官聚会里碰见了拉波塔伯爵。” 夏尔愣了几秒,才想起爷爷到底是在指谁。 “您是说奥拉斯·塞巴斯蒂亚尼元帅?”他有些迟疑地问。 “是的,就是他,我们昨天聊了很久。”侯爵轻轻点点头。“我跟他是老交情了,在进攻俄罗斯时,我在南苏第将军指挥的第一骑兵军下担任师长,他在蒙布伦将军的第二骑兵军里当师长,后来蒙布伦将军阵亡了,他接着负责指挥第二骑兵军,我们一起撤回了欧洲。啊……”他突然轻叹了口气,“其实现在回头想想,从那片冰天雪地里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幸运了啊……” 老侯爵最近经常出外走动,要么是去见自己从军时的老朋友,要么就是参与老军官的聚会,一边叙旧一边套关系,目的当然不言自明——响应之前的会议方针,是要为波拿巴派扩张在军界内的政治影响,拉拢潜在的支持者。 这所谓的拉波塔伯爵就是奥拉斯·塞巴斯蒂亚尼元帅,他和皇帝一样是科西嘉人,在帝国时代因为作战勇敢而深受赏识,后成了帝国的将军。拿破仑倒台后他回到了家乡任议员,后另外找了新的靠山。在七月王朝建立之后,他鼎力支持,并极得国王信用,历任海军大臣、外交大臣等职位,最终在1840年,路易·菲利普国王授予了他法国元帅衔位。直到前几年,这位元帅才正式从政界退休。 “那您跟他谈了些什么呢?”夏尔轻声问。他内心确实有些疑惑。 按理说,这种深得当今国王信重的人,是不至于有心思反叛的,也不会有空搭理己方这种心怀不轨之徒吧……但是如果没有一些感兴趣的话题,两个人又怎么会聊上那么久呢? 老人猜得出孙子在想什么。“别担心,没有一定的把握,我怎么会胡乱跟别人乱说?” “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夏尔赶紧解释。 “我们聊了过去的战斗,聊了皇帝,聊了战后的生活,日薄西山的老年人总是有些话题好聊的。”侯爵说到这里时,突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可是……后来他突然问我了。” “问什么?” 侯爵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慢慢开始了叙述。 …… 在主办者静谧的庭院中,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清晨的阳光下聚首。他们穿着过去的制服,三三两两地交谈着。时而兴奋地大喊大叫,时而像个孩子似的失声痛哭。 帝国时代的军服,即使保存得再怎么尽心,时光也依旧能够让它褪色。这些老人身上的制服,已经不同程度地损坏了,但是穿在这些老人身上,竟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和谐感。 维克托·德·特雷维尔侯爵正兴奋地同一个老战友聊到自己在耶拿会战中同自己手下的骑兵们勇敢地冲锋、普鲁士人如何惊慌失措溃散一地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微微地扯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往后面一看。 然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奥拉斯!” 站在他后面的正是白发苍苍的老元帅,穿着笔挺的军装,胸前的绶带上别着一枚法兰西荣誉军团大十字勋章。他看上去有些严肃,但并不让人紧张。 看到维克托大吃了一惊的样子,他不禁微微笑了,严肃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 “跟我喝一杯吧?” 两个老人慢慢走到一个一个角落里,坐到一张小桌子旁。 “奥拉斯,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们了?平常可不见你来啊。”落座之后,侯爵仍旧有些疑惑。 “年纪大了,退休太久呆得也太闲,突然想看看原来的老朋友们了。”老元帅苍老而布满了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疲惫。“再不跑出来看看,以后恐怕都没有机会了吧……” 侯爵没有说些虚话来安慰对方,他只是慢慢倒上了聚会所提供的白葡萄酒。 “我们都老了。”他冷静地回答。 “是的,都老了。”元帅小声叹了口气。“再也干不动事了,就连走路也没什么力气……有时候我真感觉自己和年轻时是两个不同的物种。” “有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侯爵点了点头。“现在那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看起我们,有谁还会想起当年就是我们这些人,组成了帝国大军,追随着皇帝浩浩荡荡地在欧洲各地纵马驰骋,打得国王们满地乱窜呢?” “哎……”元帅又是长长地一声叹息。 叹息中充满了老军人的迟暮和无奈。 “先喝点酒吧。”侯爵举起了杯子。“为耶拿干杯!” “为耶拿干杯!” 元帅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他突然颇为诡异地笑了。 “我的朋友,不过说起来,虽然我们都老了,但你比我要有精神得多……” 侯爵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预感,但是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怎么了?奥拉斯?” “我的朋友,你老实跟我说吧,你们最近是不是在准备来一票大的?” “我这一把年纪,哪还能去干什么大的……”侯爵突然笑了出来,然后抬起了杯子,“来,干一杯。为您这么看重我。” 元帅却没有抬起自己的杯子,依旧盯着侯爵。 “维克托,别跟我绕圈子了,我不是一个蠢货。你们最近的行动,虽然是尽力保密了的,但是总能看出点蛛丝马迹来……比如您,您最近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呢?光是叙叙旧吗?” “那又怎么样?”侯爵回了一句。 “确实不怎么样。”元帅点点头,“人生在世,总要有点追求吧?你忠于皇帝,忠于他的后人,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知道。” “我们都有各自的立场。”侯爵再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您选择审时度势,我也能选择坚持自己的忠诚。” “不,您错看我了。”元帅突然又笑了起来。“我也依旧忠诚于皇帝。” 老侯爵的眼眶睁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元帅。 这家伙又要选择站队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法兰西总有那么一群人,永远忠于胜利者,现在的形势如此,元帅的表现也没有太过于超出常规。 “皇帝已经去世了。”侯爵不动声色地试探了一句。 “但是波拿巴家族还在。”老元帅回应了侯爵的试探。“而路易·波拿巴先生是皇帝和波拿巴家族的合法继承者。” 一阵惊喜涌上侯爵的心头,但是多年已成习惯的小心谨慎,仍旧使得他没有丝毫动容。 “我很高兴,在为德·奥尔良先生服务了多年之后,您还能够如此想。” “哈哈哈哈……”老元帅突然大笑了起来。“为他服务总比为路易十八服务要好,至少那位陛下不会只想着置我们于死地。” “也许吧。”侯爵淡然回应了一句,“那么,您现在为什么要回忆起皇帝和路易·波拿巴先生呢?” “维克托,我是科西嘉人!科西嘉人都是好汉,都记得恩义。我一直都记着的,是皇帝让我从裁缝的儿子变成将军的,他还给我封了伯爵!1815年他从厄尔巴岛跑回来的时候,我马上就去重新追随了他,陪伴他直到最后的失败!离开了他的是命运,不是我!” “您还能记得真是太好了。”侯爵长长地叹了口气。“为皇帝干一杯吧。” 两个人再干了一杯,相互之间的气氛似乎为之一变,从略微凝重而变得轻松。 “维克托,我知道,突然之间这么说,您不可能就直接相信了。”又喝了一杯酒之后,元帅重新开口了,“但是我确实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拼上最后的老命继续为皇帝的后人服务。” “您想要什么呢?”侯爵有些松动了。 “想要什么?”元帅又笑了出来,“我还缺什么?名望、爵位、军衔我都有了,我还需要什么?就算还想要什么,我这把年纪得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您……”老侯爵有些迟疑了。 “维克托,您老实告诉我,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您还如此尽心,到底是因为忠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元帅望着侯爵,“比如说……为了子孙?” “两者都是。” “您的孙子和孙女,让您满意吧?” “他们是上帝赐予我的宝物,两个都是。”侯爵干脆地回答。 “是啊……是啊……”元帅又笑了出来,然后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到了我们现在这个年纪,除了儿孙还有什么盼头呢?” 不等侯爵回答,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维克托,您知道我的,我只有一个女儿范妮。” “嗯。” “她死了。” “嗯?!”侯爵有些震惊。 老元帅原本从容的表情逐渐被哀伤侵蚀。“就在最近。” “怎么会这样?!”侯爵惊呼了一声,然后同情地看着元帅。“对不起……” 关于元帅的消息侯爵虽然知道得不多,但是也听说过他唯一的女儿范妮,之前嫁给了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公爵,并且有两个孩子。没想到…… 一个老人这种情况下的心情,只有另一个老人最能理解。 “她是被人谋杀的。”泪水从元帅的眼眶中溢出。 “上帝啊!”老侯爵惊呼了一声。 微笑的面具被褪下,元帅眼中只剩下最深沉的悲哀。 “凶手被抓到了吗?是谁?” “警察们说是自杀……”老元帅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维克托,我知道我女儿这些年过得并不开心,但是我太了解我女儿了,她绝对不会是那种会自己放弃生命的人……所以……”泪光浮现在他眼中,“她肯定是遇害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想叫我们帮忙查出凶犯为您的女儿报仇?”侯爵轻声问,“作为报酬,您支持我们的一切行动?” “不。”元帅的一口否定,“我支持你们,是因为我还记得皇帝给了我什么,我仍旧信仰那个人……”他突然用力拍了拍侯爵的肩膀,“这是作为战友的请求,作为父亲的请求……维克托,帮我查出然后干掉凶手。这不是命令,也不是交易,这是请求,帮我,维克托。” 维克托感受着肩膀上的按压,以及对方的坚定意志。 “好的,奥拉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 “夏尔,查出凶手来,干掉他。”侯爵捏住孙儿的手,“为我的战友。” 第三十三章 夏洛特 清晨,好好睡了一觉的夏尔精神振奋,他和平素闲下来时一样,一个人坐在小会客室里,而他的旁边摆开了棋盘,每一只棋子都被放上了棋盘,整装待发。 不过,在今天,他并非是无事可做。 夏尔拿着一本《法兰西年鉴》的人名附录,找到了有关于元帅的记载。 “奥拉斯·塞巴斯蒂亚尼·德·拉波塔伯爵,出生于上科西嘉的拉波塔,在他年轻的时候加入法国革命军队,后成为拿破仑·波拿巴皇帝的支持者和追随者。在1801—1802年期间,他在土耳其、埃及和叙利亚任拿破仑第一内阁的外交使节,1806—1807年间任驻他曾担任法国驻君士坦丁堡大使。百日复辟的时候,他再次回到了拿破仑身边。在国民自卫队里担任将领。1815年波旁王朝第二次复辟后,由于受到牵连,他一时被迫告别了政坛和军界,直到1819年,他代表科西嘉岛出任法兰西众议院议员,在1824年的立法选举中他失去了议员资格…… …… 在七月王朝建立后,他曾任海军部长、外交部长等职位,随后的几年里,他还曾担任法国驻两西西里王国(1833—1835)和伦敦大使(1835—1840),在1840年,因为多年来的功勋,他被路易·菲利普国王授予法国元帅头衔,然后他即从政界退休。” 读完之后,他开始消化获得的信息,然后抬手移动棋子,一边下着棋,一边脑中按部就班地思考着。比委托人的委托更重要的是,思考委托人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毫无疑问,这位元帅先生虽然已经退休,但是在政界也曾占据过高位,肯定有无数的关系和朋友,如果他对自己女儿的死亡有疑问的话,他至少可以去找找政府警务部门,他为什么要来找我们?” 不长的时间内,夏尔的脑中闪过了多种猜测,然后自己站在中立客观的立场上,对这些猜测予以评估和计算,这是他的一种习惯。 “是陷阱吗?”“不,如果真的要对付我们,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 “看来真的只是个人请托了。”“但是为什么要找我们?” “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 各种想法交织,但是夏尔仍旧找不出什么头绪来。不过,正如老侯爵所考虑的一样,只要不是有意的陷阱,就有必要尽力去完成老元帅的请托——虽然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但是以元帅曾经的地位,在政界和军界仍旧会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如果能把他也拉进来,对波拿巴派的谋划绝对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夏尔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得知,元帅的独生女儿范妮,于1824年10月28日成婚。夏尔继续翻查人名录,很快就找到了普拉斯兰公爵世系的名录。 “塞萨尔·加百利·德·舒瓦瑟尔,生于1712年8月15日,卒于1785年11月15日。卓越的军人和外交官,在路易十五时代名望卓著。青年时代即加入军队,因勇敢和善于指挥而慢慢升任至陆军中将,在1761—1766年间历任了舒瓦瑟尔公爵内阁的海军大臣和外交大臣职位。1763年,他成为法兰西特命全权大使,参与了巴黎和约的签订,为七年战争的结束立下了功勋。 为了表彰他的功绩,路易十五国王陛下钦封其普拉斯兰公爵,他成为第一代普拉斯兰公爵。舒瓦瑟尔·普拉斯兰世系由此确立。” 【此人,和前文第十二章里面所提到过的路易十五时代的名相舒瓦瑟尔公爵是同宗从兄弟的关系。】 夏尔看完了对初代普拉斯兰公爵的介绍之后,略过了后来他的几位直系子孙的介绍,直接翻到了当今现任的舒瓦瑟尔·普拉斯兰公爵的名录下。 “夏尔·洛雷·雨果·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现任普拉斯兰公爵。由于大革命的风暴,前任普拉斯兰公爵夏尔·雷纳特曾流亡国外多年,后在拿破仑掌权之后才回归法国。其长子夏尔·洛雷于1804年6月29日出生,1821年他承袭了普拉斯兰公爵爵位。 1824年10月18日,普拉斯兰公爵与旧帝国时代的将领奥拉斯·塞巴斯蒂亚尼·德·拉波塔伯爵之女范妮·阿塔丽丝小姐成婚,1838—1842年间,他曾担任过塞纳—马恩省的众议员,并曾在政界颇有作为。如今,普拉斯兰公爵作为一个名门之后以及优秀的青年政治家,将在法兰西政治舞台上发挥自己的作为。” 看完这些含混的介绍后,夏尔感觉有了些头绪。 元帅很显然是平民出身,但是却把女儿嫁入了法兰西最名望卓著的门第之一的舒瓦瑟尔家族里面,靠的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就是金钱了。 汹涌澎湃的大革命,既摧毁了贵族的统治,也摧残了贵族的经济基础。大革命期间,的法国贵族们,留下来的都被送上了断头台,而逃亡国外的贵族则会被没收财产和产业,因此很多贵族流亡国外后不得不面对自己除了一个在不断贬值的姓氏外几乎一贫如洗的残酷现实。 这些贵族在现实压迫下,不得不和普通平民一样在异国他乡挣扎求存,从事过去所鄙视的劳动活——有当鞋匠的,有当裁缝的,有当厨师的。比如夏尔的爷爷和堂爷爷,特雷维尔公爵兄弟两个,听老侯爵说当年就是在德意志的杜塞尔多夫靠修鞋维生的,后来因为修鞋技术大大提高,生意干得不错,两兄弟还搞了一家小铺子…… 后来,波拿巴帝国建立,然后波旁王朝复辟了,贵族们纷纷从外国流亡地返回到法兰西,虽然国家一直都有相应的补偿措施,但是也不可能完全补足之前所失去的一切,于是贵族的财产大大缩水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这种窘境之下,很多贵族顺应时势,就与过去所蔑视的平民富翁们通婚,娶那些资产阶级的女儿,变相地用姓氏来换取金钱。法兰西两大统治阶级,就这样开始了并不通畅的沟通与融合。 而拿破仑帝国的将领们,是贵族们求亲的首选人群之一。 次要原因是,他们名望卓著,为法兰西战斗了多年,就算是平民出身也算是高贵。 主要原因是,拿破仑帝国的大军踏遍了欧洲各地,也抢掠遍了欧洲各地,他们攻占过米兰,攻占过威尼斯,攻占过马德里,攻占过里斯本,攻占过维也纳,攻占过柏林,攻占过莫斯科……他们聚集起来的珍宝钱财无数。更别说还有从各个城市那里勒索的赎金,比如米兰城,当初就是缴纳了一亿两千万法郎的赎城费之后,才免于被皇帝焚城之劫的。 正因为如此,拿破仑帝国的高级军官们几乎人人都发过大财,过着挥金如土奢侈至极的生活,就连夏尔的爷爷,当年也是有着出了名的风流生涯。 这种联姻,里面能有多少爱情的因素,那就不问自知了。门第卓越、家世显贵的公爵显贵,和一个平民出身的将军之女,为了钱而结婚之后,究竟会有多少共同语言呢? 夏尔一边思考着,一边推演着棋盘的棋子。 有点头绪了。 为什么老元帅会觉得自己女儿的死有蹊跷呢?而为什么他不去直接找公家,而是请托自己的老战友呢?会不会跟自己女儿的婚姻有关系? 会不会……他觉得…… 夏尔越想越深入,渐渐地,他抬起了白王后。 “嗯,这里可以作为主要的线索来探究。”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探究什么呢?”旁边的人用悦耳的声音问。 “探究真相啊。”夏尔下意识地回答了。 然后他回过神来了,谁来了? 声音有点像芙兰,但是又似乎有点不同…… 他抬起头来,往旁边看去。 果然不是芙兰。 来者戴着一顶缀着羽饰的粉红色宽边遮阳帽,穿着白色百褶裙,下摆别着玫瑰花饰。和芙兰一样,她的脸型修长,眉毛纤细,配上特雷维尔家特有的蔚蓝眼瞳,使得整个面孔显得柔和而且文静,年纪看上去刚刚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正是鲜花盛放的时节。同时,脸上总是若有若无的微笑,让她显得更加具有别样的神秘感。 夏尔呆住了。 看着夏尔的反应,来者眼睛里似乎带着点嘲弄。 “不打个招呼吗,夏尔?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吗?” 接着,她摘下了自己帽子,金色的穗带随之而解开,柔顺的金发从帽子的边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淡淡的香味随着风飘入夏尔的鼻中,那是多么熟悉的香味啊。 多久没有闻到了?并不久,但是似乎又很久。 想要忘却的,想要记得的,随着这股香味,一股脑地闪过他的脑海,一时间他浑然忘记了一切。 不,不要,快醒过来! 心里头突然闪过一声呐喊。 夏尔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皱起眉头,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孩。 “你……您是怎么进来的,夏洛特?” “怎么进来的?”看着青年如此之快地恢复了神智,女孩儿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只是眉毛微微挑了挑,“当然是走进来的啊……和过去一样,我让他们不要通报,然后就走进来了。” “是吗?”夏尔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我真该好好和门房说说,以后不要每个人都放进来!” 看到夏尔如此强硬的态度,女孩儿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走到夏尔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夏尔。 “你表现得越是尖刻,不越是证明还放在心上吗?” 夏尔噗嗤一笑。“您倒是自我感觉很好。” “只是我的自我感觉而已吗?”女孩的笑容愈发明丽了。 “当然了,还会是什么呢?” “那么,为什么你听说爷爷想要将我嫁给莱奥朗侯爵之后,非要废掉婚约而后快呢?”夏洛特温和地问。 “因为芙兰请求我将她的朋友救回来!”夏尔用略有些粗暴的口吻回答。“难道您不知道吗?” 夏洛特敛起了笑容,然后突然抬起了手,然后轻轻地将手放到了夏尔的头上。 夏尔想要摆脱,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微凉的手,划过夏尔的短发,然后抹上夏尔光洁的额头。 “你在害怕。你不敢来见我,不是吗?” 第三十四章 提醒 他和她认识了。 他和她互相了解了。 他和她有过爱恋。 然后,他和她有了争吵。 然后,他和她分开了。 几乎每一场以分别为终结的恋爱,都是以这五步路线完成其寿命的,所待填充的只是其中的具体内容而已。 但是,他和她是堂姐弟关系。不过,虽说是堂姐弟,但是他和她的诞生日还没差到一个月,基本上是同样大的青年人。 当然,不管年龄差距多大,如果在21世纪,恐怕这是明显的违法行为吧……哦不,即使是在这时代的中国,堂姐弟之间有恋爱关系一样是骇人听闻的罪行。 但是在这个时代的欧洲,为了保持血统,为了让家族财产不至于因为嫁妆而外流,或者为了别的什么,或者哪怕仅仅只是为了攀亲方便,堂表亲之间的恋爱乃至成婚的事例屡见不鲜,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别的不说,路易十六的长公主殿下,不就是嫁给了自己的堂兄,路易十六亲弟弟阿图瓦伯爵的儿子吗?王家尚且如此,下面的贵族和平民又何须有什么顾忌? 然而,他和她最终还是分手了。 并不是因为夏尔有什么道德观念的障碍,也并不是因为害怕影响到特雷维尔家族下一代的生理和心理健康——好吧,应该说夏尔其实也是有点害怕的,但主要原因不是这个。 不管怎样,简单说来就是,夏尔曾经迷恋过堂姐夏洛特,但是,已经结束了, 至少夏尔本人是认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然而,当那只柔滑细嫩的手轻抚上他的额头时,他依旧忘记了避开,甚至还有些失神。 好在,双耳还能够忠实地传递自己接收到的话语。 “婚约的事,是我故意跟爷爷提的,如果没人来阻止,我最后也会让它中断。可是,我很开心呢,你真的站了出来把这桩婚事给毁掉了……夏尔,我真的很开心呢……” “爷爷说你干得漂亮,既有胆量又有头脑,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特雷维尔了……” “我知道,你不肯也不敢来见我,所以今天我直接过来了。夏尔,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吗?还好吗?还好吗? 诚恳而又带着关切的问候,让夏尔清醒了过来。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微笑重新浮上他的面庞,然后他轻轻地偏开了头,避过了夏洛特的轻抚。 “哦,谢谢您的关心,我还很好。” 他使用的称呼,依旧是恭敬而又带着疏离的“您”。 手慢慢地被收回了,莫名的笑容却依然残留在那姣好的面庞上。 接着,她轻轻退后,然后坐到夏尔的对面,棋盘黑子的一端。“你还是老样子呢。”她望着棋盘,似乎又另有所指。 “还好。”夏尔简短地回答,接着他探询地扫了姐姐一眼。“您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呢?” “没有什么别的事就不能过来看你吗?”夏洛特依旧微笑。 夏尔没有回答。 夏洛特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除了来看你之外,我确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呢?”夏尔表面上饶有兴致地问,内心则在盘算等下就吩咐仆人以后碰到夏洛特来访就宣称自己不在。 夏洛特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她脸上微妙的笑容还在,只是里面加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郑重。 “夏尔,我刚刚从奥地利游历回来。” 虽然两年前分开之后,夏尔再也没有主动去关心过夏洛特的事情,也没有特意去打听过她的行程,但是夏尔模糊地想了起来,确实侧面有些印象,好像听说她最近出去散心旅游去了。现在的人们,常去的意大利或者奥地利旅行,这没什么出奇的,也无关紧要。 “哦,希望您能玩得开心。”他客气而疏离地回应了一句。 夏洛特垂下了双眼,似乎是在思酌着什么,但是突然她又抬起了眼睛,刺得夏尔心头一颤。此刻,夏尔终于想起来了,特雷维尔家的女孩子,终究也姓特雷维尔。 “我在维也纳那里……”她紧紧地盯着夏尔。“觐见了长公主殿下。” 【1830年七月政变爆发之后,波旁王族被逐出了法国。他们先是逃到英国,后来辗转来到奥地利帝国,先是居住在戈里齐亚。1844年,查理十世的长子、波旁王族的首领路易·安东尼因病去世,而他的遗孀(即长公主)迁居到维也纳郊外的弗罗多夫堡。】 夏尔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然后他以凌厉的眼神回视了对方。 夏洛特笑得眉毛都弯了起来。“很意外吗?” 沉重的呼吸仅仅持续了片刻,夏尔恢复了平静。 “不要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你只是个女孩子!” “效忠已经进了棺材的波旁王族?真是疯了!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举动吗?” “如果您去做王党的话,我们就只能是敌人了,您知道的。” 应该说这些吗? 不,已经没必要了,这些话当时都已经说完了。 事情既然已经演变到了如今这个样子,现在,夏尔能想出的回答只有一个。 “不意外。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您要过来告诉我这些,您不怕我去告发吗?” “告发?”似乎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东西一般,夏洛特用右手掩住了口,小声笑了出来。“你会去告发我吗?一个波拿巴分子告发一个王党分子?” 夏尔没有笑,只是轻轻地将自己刚才走动过的棋子摆回原位。“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来找我。” 夏洛特看着夏尔慢条斯理地清理棋盘,眼中竟然有些罕见的焦虑。 “夏尔,你真的不再考虑了吗?我们很缺乏可用之才……而且要是成功了的话,你想想可以得到什么样的报酬吧?以你的聪明才智,以后前途……” 看着夏尔的眼神,她明白这一次的说服仍旧是毫无意义的无用功。她重新叹了口气。 “我从长公主那里得到了很多指示和提醒,回国之后就传达给了我们的人。” “比如说呢?”夏尔突然来了兴趣——关注一下同行的工作,是一种必要的职业素养嘛。 “这个我当然不可能跟你说嘛,除非你答应跟着我们走。”夏洛特的浅笑中带有狡狯的神采,竟然有了点少女的顽皮,不过笑容又很快就敛去了。“没想到,后来出了大事了。” “出了大事?”夏尔看着异乎寻常郑重的夏洛特。 “我们的人,在靠近巴提诺格里斯街的秘密据点里召开了一次密会来传达最新的指示,结果……结果被政府的人侦破了,军警大肆搜捕……”夏洛特蔚蓝的双瞳里透着一股黯然,“我们有很多人被抓,还有一些人被杀了……当然,也有一些人逃脱了……” “哦,那还真是遗憾啊……”夏尔同情地说了一句,只是里面总带有一丝无法掩藏的幸灾乐祸——听着同行遭殃时,人们在兔死狐悲的同时,总会有点幸灾乐祸的嘛。同时他心里也有些恍然大悟,原来那天密会时,附近所发生的枪战就是军警和王党在交火啊。 “那你没事吧?” 注意到夏尔下意识的称呼转换后,夏洛特脸上闪过了一丝喜色。“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我从不与组织其他人联系,而且平时也很注重隐秘,这次更加是确认了好久才重新出来,应该没事吧。况且,这次由于其他人的奋战掩护,大多数重要人物都逃离了,根本无法往上牵连……” “哦,那就好。”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夏尔,连忙换回了刚才那种客气疏离的口吻。“为您感到庆幸。” “不得不承认,虽然万幸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但是这次我们元气大伤……”夏洛特轻轻摇了摇头,“更为可怕的是,这次政府是几处地点同时动手的,在巴黎、外省的几处地方,他们同时对我们组织的人发动了袭击……夏尔,想必你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这意味着,你们中间有叛徒?” 夏洛特轻轻点点头。 “恐怕层级还不低。” “应该是这样。” “我的事应该还没有关系,但是……” 夏洛特突然捏住了夏尔的手。 “夏尔,我今天来是特意要提醒你的,当心!我们都知道现在这个王朝已经接近穷途末路了,但是,正因为如此,政府就会更加疯狂,没准儿什么时候就会对你们动手了,你一定要当心啊!你不像我,我负责的只是传递消息,然后在后面出出主意,而你……你一直是……” 她的手捏得很紧。 “我当然会小心的。”等了半晌,夏尔才慢慢回答。“你也要当心。” “我也会的。”夏洛特微笑以对。“但是,你要多想想自己。我还有两个哥哥,他们并没有参与到密谋,就算我被抓了也牵连不到他们,但是你呢?如果你被抓了,谁来照顾芙兰?难道你打算让芙兰来继承你的理想和事业吗?” “当然不会。”夏尔无比郑重地回答。“我永远也不会允许芙兰参入到这些事情当中,特雷维尔家的阴谋家和疯子已经够多了!” “疯子?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看待你和我们的。”夏洛特又苦笑起来,“但是那又如何呢?大家都知道,和棋盘上那样,离王最近的总是疯子嘛。” 【这是一个双关谚语。在法语中,fou既有象棋里的“相”的意思,又有“疯子”的意思。】 “砰!” 门发出一声巨响,被人踢开了。 “芙兰?”两姐弟同时惊了一下,然后夏洛特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 芙兰端着茶,不着痕迹地走到了桌子的中间,正好遮断了哥哥与堂姐的视线。 “夏洛特姐姐,您来我家怎么不招呼一声啊,这么久不见您,我还挺想念您的……”,她巧笑嫣然地面对着夏洛特,然后将茶放到了她的面前。“来,先喝杯茶解解渴吧?” 她的语调轻快而又愉悦,完全符合待客之道。 然而,背对着夏尔的她,眼中却毫无笑意,凌厉的视线却只表现出质问。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们刚才干了什么? 夏洛特呆了一下,然后脸上浮现出几乎同样的笑容。 她突然站起身来,然后轻轻抱住了芙兰。 “芙兰,我亲爱的妹妹……两年不见,又好看很多了呢,唔,还长高了,真让姐姐高兴啊……” 十五岁的少女,二十岁的女郎,极为相像而又略有不同的脸,此刻似乎有了雷同的表情。难道这也是同为特雷维尔血统的缘故吗? 第三十五章 姐妹情深 “两年不见,又好看很多了呢,唔,还长高了不少,真让姐姐高兴啊……”夏洛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真是太客气了,特意还给姐姐奉来了茶……唔哈哈哈,可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呢……” 一边说,她还一边看着芙兰背后的夏尔,眼中有些戏谑的神采。 芙兰则不动声色地轻轻挣脱了姐姐的怀抱,然后笑着回答。 “嗯,您来到我们家就是客人,我们当然要对客人尽到礼节啦!”语气仍旧是那么欢快。 夏尔看着言谈甚欢的两姐妹,内心隐隐约约地有些惊愕。在当时交往的时候,芙兰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这位堂姐姐,经常冲她发一些小孩子的脾气——素来乖巧的芙兰,发生这种情况可是十分罕见的。 不过,也许是因为两年来她已经长大了的缘故吧,现在的芙兰对夏洛特礼貌备至,十分殷勤周到。 可见芙兰成长了,懂事了。他心里有一点欣慰。 芙兰突然转过头来问夏尔。“你们刚才在谈些什么呢?怎么那么激动?连手都拉在了一起……” 妹妹的眼神颇有些古怪,但是夏尔也没有去多想。“哦,没什么,一些私事而已。”他直接敷衍了过去。 接着他对夏洛特道了声谢。“夏洛特,你说的事情我会多注意的,不管怎么样,总之是要多谢你的提醒……” 夏洛特看出了在芙兰进来之后,夏尔已经没有再继续之前谈话的兴趣,因而也就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她重新坐回原座,然后拿起了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唔,真是不错的茶呢,你还是那么喜欢用从东方运过来的茶叶啊。” “一点个人的小兴趣而已。”夏尔随口回答,接着他也从托盘中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杯茶喝了一大口。 一入口他就感觉不对了,好咸!他差点就吐了出来,费了老大力气才忍住。 这……是芙兰做错了吗?感觉就好像在茶杯里撒了一大勺盐一样,除了咸到发苦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味道。 难道夏洛特喝的也是这种茶?夏尔忍不住偷偷瞥了夏洛特一眼,但是看她神色完全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看来她喝下的茶是没有问题的。 再回想起来,夏洛特那杯茶是芙兰特意直接放到面前的,应该就是为了不弄错吧…… 看来这是一起“蓄意投毒”事件了。 夏尔用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妹妹,发现芙兰也在隐蔽地瞧着他,眼里似乎有一些嘲弄的冷笑。 这妹妹还真是……刚刚还夸她长大懂事了,完全白夸了! 夏尔在心中怒骂了一句,然后回给了她一个“等会儿有空再来收拾你”的眼神。 芙兰丝毫没有惧色,直接不屑地撇开了脸。 为什么不让家丑就这么外扬,夏尔咬牙苦忍着把咸到发苦的茶水喝了下去,心中决定等夏洛特走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妹妹。 “怎么了夏尔?”看到夏尔和芙兰的神色都有些不对劲,夏洛特不由得有些好奇。 “哦,没什么。”夏尔勉强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看到芙兰这么听话懂事,我决定等下要好好给她一些奖励……” 他故意在奖励上面加重了音。 芙兰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就当做回应。 “芙兰确实长大了呢。”夏洛特也应了一句,但是似乎又意有所指。“还记得她小时候吗?有一次圣诞节,我和你一起出去玩,她非要跟着,你当时说不带她,她就不停地哭……” 姐姐似乎是在缅怀过去,又似乎在嘲弄着什么,女孩子间的话恐怕只有女孩子才能听得懂。 “唔……是啊,我也记得。那时候她哭闹得可厉害了……最后还是没办法带她一起出去了。”夏尔也回忆起了什么,脸上不禁又笑了出来,“结果出去之后她也不是玩得很开心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儿地跟着我们跑,后来还不小心把雪弄进你的衣服里,结果大家没怎么玩就回家了……后来听说你好像还差点感冒……” “嗯,确实不小心呢……”夏洛特仍旧挂着那种若有若无的微笑。“另外,不是好像,而是当时回家后我真的感冒了,不过还好并不严重,很快就痊愈了。” 看着姐姐气定神闲的笑容,芙兰脸色忽然有些僵硬。接着她忽然转头看向夏尔。 “先生,您刚才有一封信……” “信?谁寄来的?”夏尔连忙问。 “从加莱那里寄过来的,信封上没有写名字,只是写了个大写的A。”芙兰回答。 哦?来了?夏尔的心情骤然放松了许多。 这个是他和阿尔贝约定好的暗号,一旦那边事情办得差不多,就寄信过来,如今他终于来信了。 “把信给我吧。”他连忙说。 “信在门房那里,我没有带过来。”芙兰冷淡地回答。“对了,另外还有其他的信件,是从佩里艾特小姐那里寄过来的。” “这样啊。”夏尔站起身来,然后向堂姐点头示意。“嗯,夏洛特,我另外有些事要做,你先在这里玩一玩吧。” 他也乐得暂时离开一下让他略有些尴尬的堂姐。 夏洛特眨了眨眼睛,示意无妨。 夏尔于是走出了小会客室。 夏洛特悠然目送夏尔离开,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喝着茶,而芙兰则低下了头,目光闪烁。 此刻,会客室内竟然陷入到诡异的寂静当中。 在夏洛特即将把茶喝完的时候,芙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抬起头来,严肃甚至可以说近乎于严厉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为什么还要来呢?您让哥哥伤心得不够吗?” 夏洛特脸上却仍旧是若隐若现的笑容。 “伤心?我感觉他还好吧。” “那是因为有我在一直安慰他!”芙兰厉声呵斥,虽然可以压低了音量,但是语气中的厌恶和愤懑却明白无误地传达给了对方,“而您如果真的希望为他好的话,就不应该再来烦累他了,不是吗?” 夏洛特微笑起来,眼中却闪过一丝凌厉。 “是不再烦累他,还是不再烦累您呢?” 芙兰一时语塞,脸上闪过一丝绯红。 夏洛特最后一口,将茶一饮而尽。 “从您小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每次我和夏尔呆在一起,你就会想尽办法破坏,一定要让我们没法儿开心——就和今天一样。这究竟是无意的巧合呢,还是有意的呢?”夏洛特盯着桌子上的茶杯,一眼也没有看芙兰,“您说是哪一种呢?特雷维尔小姐?我想,除了那个因为溺爱而陷于盲目的兄长之外,其他人都能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吧?” 芙兰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不过,这不要紧,再怎么说您也是夏尔的妹妹,唯一的妹妹,所以我能够容忍您这种程度的冒犯,就算在我和夏尔在一起之后您继续乐此不疲地玩上几十年也没有关系。但是……如果因为您的这种无聊而且无用的小心思让夏尔陷入到麻烦和危险当中,那就是不可容忍了。” “危险?”听到这个词,芙兰顿时忘记了别的一切,焦急地看着姐姐。“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只是在说一种假设而已。”夏洛特想起了夏尔的告诫,自觉有些失言,于是就浅笑着转换了话题。“如果我今天是来和夏尔谈论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的话,您这不就是在给他制造麻烦吗?” 芙兰紧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看着芙兰的样子,夏洛特也不再紧逼了,毕竟也是自己的妹妹,也许以后还要长期相处的,现在没必要说得太重。 当然,最好还是远远地嫁走,如果能嫁到俄国或者美洲去那就太好不过了。 半晌之后,芙兰才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知道的,哥哥一直在做一些危险的事……虽然他从不跟我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可是,哥哥他害怕我知道……您肯定知道些什么吧?可不可以告诉我……” “可是,亲爱的妹妹,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夏洛特微笑着回答。 芙兰有些焦急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也许这是为了您好吧。”夏洛特轻声回答。 “可是我真的想要帮到他啊!”芙兰几乎是喊了出来,“以为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让我幸福吗,那只是把我当小孩子看而已……我已经长大了,能够帮到他了!所以……所以,告诉我好吗?” 看着因为担心兄长而近乎有些失控的少女,夏洛特内心不禁有了一点触动,这是何等真挚的兄妹感情啊! 嗯,看在夏尔的份上,到时候把她嫁到德意志或者奥地利去算了,隔几年去看一看她,嫁妆也多给点好了。 “我想,在夏尔的眼中,您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吧。”她笑着回答。“如果看到您也经受到危险,我敢保证,他会疯掉的。” “您倒是了解他……”芙兰小声叹了口气。 “我一直都很了解他。” “那么,为什么你们最后还是分开了呢?”芙兰略带恶意地看着姐姐,“虽然哥哥从来不说,但是那时还是有点伤心的,我看得出来……” 笑容渐渐凝固,然后以一种面具式的微笑残留在夏洛特脸上。 “既然已经分开了,现在又何必过来找他呢?”芙兰眼中的恶意越来越浓了。“是嫌还没伤够他的心吗?” “您真的想知道嘛?”声音之冷漠吓了芙兰一跳。 但是芙兰很快就回归了镇定。“当然。” “因为……因为我不能容忍,决不能容忍他的心里除了我还有别的什么,哪怕是法兰西!”夏洛特的笑容里面带着冰寒,“我宁可将法兰西夺到手里然后奉送给他,也绝不愿意看着他去追求除我以外的任何东西……这个答案够了吗?特雷维尔小姐?” 决定了,一定要将她嫁到美洲去。不,嫁到中国去!嫁到日本去!嫁到西伯利亚去! 第三十六章 两封信件 夏尔来到了门房处,拿走了寄给自己的信件。他心里知道妹妹可能是想借故把自己支开,但是内心却也觉得这样摆脱对夏洛特的尴尬也很好。他很快回到书房,然后拆开了收到的信。 先是阿尔贝从加莱寄过来的,他的字迹有些潦草,一看就是那种习惯于随心所欲的人写出来的。 “我的朋友,一切顺利,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天,没有受到什么骚扰。看来迪利艾翁伯爵并没有派人四处追捕——当然,这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我会一直小心的。 这阵子我们的生活十分悠闲,我们在这里租下了一幢小别墅,因为无聊,我和吕西安他们一起出去打猎过,甚至还去海滨钓过鱼。吕西安的枪法很好打猎物很准我不意外,但是没想到他钓鱼技术也很不错,我感觉我越来越欣赏这家伙了……还有一件事我也有些意外,茱莉小姐也跟我们一起去打猎了,枪法居然还过得去!哈哈,我一直以为她只是看上去那样的娇弱小姐而已,不过想想也对,如果没有一点胆色,也干不了这样的事吧。 他们决定遵照玛蒂尔达小姐的嘱咐,在这边先小住几个月,看看玛蒂尔达能不能真的说服自己的父亲和爷爷承认这门亲事。就算不说,我们也看得出来,茱莉小姐很希望得到父亲的承认和祝福——不过,女孩子总是这样嘛,不奇怪。 我还跟吕西安开玩笑说要加把劲儿,在这段时间内早点造个人,这样就能制作一个最有说服力的理由了,你真该看看听到我这句话时他脸上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没想到这样一个汉子也能脸红成那样! 嗯,从我这些话恐怕你就能看出他们现在的状态了,悠闲、融洽,但是内心深处也有一些期待和紧张,这也并不难以理解吧? 好的,我想我这封信恐怕也能让你放轻松一些吧?祝你那边也一切顺利。 顺便一说,我们现在每次晚餐,都会烹饪打猎得到的野味,然后开餐之前都会为你和玛蒂尔达干杯呢! 您忠实的朋友” 看着信中洋溢的欢快,夏尔忍不住也笑了出来。阿尔贝这种天生的乐天派,每次都能让他忍俊不禁。 “很好,也祝你们一切顺利。”他轻轻说了一句,然后将信札收到了自己的小抽屉里面。 然后他拿起了从佩里埃特公馆寄过来的信件,看看那位蓝丝袜小姐是否能够完成自己的期待。 打开信封后,夏尔发现里面的信纸并非是蓝丝袜小姐惯常专用那种带了香味的高级信纸,而是一页便篾,显然是主人在忙碌中随手写就的。不过,字迹还是一贯地清晰秀丽。 “亲爱的朋友 您之前给我传递过来的信息非常有用,足以作为之前我透露给您的信息的酬报。另外,我好像听说特雷维尔公爵家已经和莱奥朗侯爵家的婚约已经解除了,并且莱奥朗小姐已经回到了巴黎。看来您已经达到了自己的了?恭喜您的胜利! 鉴于您和我一直合作相当愉快,所以这次您的请求虽然比较难办,但是我还尽力去做了,不过,还请您到时候记得您这位可怜的忠实朋友的辛劳! 关于近日普拉斯兰公爵夫人的突然身故,很意外地并没有多少信息可供查询,我们尽力打听了才得知一些情况,希望您能体谅。 现在基本了解的有以下情况: 公爵夫人是于1824年与现任普拉斯兰公爵成婚的,婚后育有两个儿子。然而,这对夫妇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和谐,经常有从公爵府内的仆人流出传言,说公爵与夫人经常为经济问题或者生活问题发生争吵。很显然,公爵夫妇的感情这些年来十分不好。 当然,公平地说,这种事其实很常见,在当今时代还有几对夫妇能够一直保持良好的感情呢? 但是,这绝不是在说公爵夫人的死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实际上,在了解了多种事实之后,我反而内心中充满了疑惑:官方公布的信息是说,公爵夫人是在7月16日死去的,死因是因为不堪多年的抑郁自杀。但是据我调查所得的信息,就在死去的前两天,公爵夫人还去歌剧院看了最新上映的剧目,还跟旁边的人相谈甚欢,甚至还约好了过几天去一个朋友家参加宴会……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过于抑郁就快要的样子。 当然,这也很难说,毕竟也有人是会因为临时起意而去自杀的。但是这本身就是疑点不是吗?另外,还有一件事,在公爵夫人自杀事件之后,很多曾在公爵府上受雇的佣人被突然解雇了,离开了公爵府邸…… 而且,针对此次事件的官方处理也非常简单,似乎是仅仅草草看了一遍,在第二天就直接发表了公告,断定公爵夫人的死为自杀。就连一般的怀疑都没有,直接就草草了事了。试想一下,公爵夫妇之间的不和根本不是秘密,现在公爵夫人突然没有什么事前征兆地死去,如果您是警察,难道会什么都不怀疑吗就这么认定夫人是自杀吗?以此推断,我认为警察这么处理,反而可能说明里面有些问题……想必您也不会反对吧? 在调查草草地结束之后,公爵夫人很快就被发葬了,埋到了普拉斯兰公爵的家族墓地当中。甚至来不及等到她的父亲前来送葬——公爵夫人的父亲相信您是知道是谁的把?就是那位德·拉波塔伯爵,老元帅先生,当时他正因为风湿和关节炎症在南方疗养。公爵的理由是夏天遗体保存不易,但是就我看来,里面兴许是有别的原因存在。 另外,我可以直接跟您说一个最大的疑点:对这件事的调查比我原本想象的要艰难很多,很多线索都无法追查下去,关于案件的调查卷宗和材料以及讯问卷宗统统被保密到了极点无法查到,我感觉此事似乎有官方幕后势力在帮忙遮掩。 以上就是我已经掌握到的情况了,希望能够给您以帮助。 作为朋友的立场,我特别劝告您一句: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的话,我个人建议您最好不要去过多参与到这件事当中! 当然,也许您也有您的考虑,所以我只是建议而已,如果一定要去参与,我诚恳地建议您多加小心。 阅后请焚 祝您好运! 您忠实的朋友” 看完后,夏尔忠实地履行了对方的嘱咐,把信篾付之一炬。接着他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良好的记性,让那些词句不断地在脑中环绕,然后不停组合分析。 看来,老元帅觉得自己女儿的死很有蹊跷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任何人听说自己长期和夫婿不和的女儿突然没有什么征兆地就死去了,夫婿又在自己送葬之前草草发葬,恐怕内心都会有很大的疑惑吧? 也难怪他会来向爷爷这边求助了,因为政府看上去是在有意帮公爵遮掩此事。恐怕这位老元帅尝试过向警方求助,最后失败了才转向找其他人帮忙的吧…… 可是,还有一个疑点。 为什么呢?为什么官方要为公爵遮掩? 夏尔想不通这个问题。 虽然公爵出身高贵,素有名望,而且涉足到政界,但是公爵夫人也不是出身寒微——好吧,祖先也许是挺寒微的,但是元帅怎么说都是位高权重烜赫一时,虽然现在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但是怎么说也该是余威尚在,至少还能有点影响力吧?反正,至少不可能到独生女儿被人想杀就能杀的程度吧? 可是,这看上去就是被人杀了啊…… 夏尔有点陷入了迷茫。 如果公爵夫人真的是被谋杀的话,那么官方不可能什么破绽都看不出,至少不会去这么草草了事地敷衍调查一番,然后帮着忙遮掩。 除非…… 除非得到了某些人的帮忙,而且帮忙的人绝对是在最顶端的那些人之中。 为什么会帮忙呢? 难道是老元帅过去的政敌吗?还是说,有人暗地里收受了公爵的贿赂?就算是收受了贿赂,会有人这么帮忙遮掩吗?能办到这种事的人,会需要什么贿赂呢?会需要多少贿赂呢? 夏尔越想下去,就越觉得里面的黑幕越深。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内心中的勇气和激情反而都被激发出来了,他感觉血液都在沸腾在燃烧。他没有想到退缩,也没有想过如蓝丝袜忠告的那样就此收手。 如果能把这件事查清楚的话,万一能够掌握到什么那就太好了不是吗?各种考虑上。 但是,如果要接着查下去的话,需要从哪里入手呢? 夏尔闭上了眼睛。年轻人的激情和中年人的冷静此刻在他脑中融为一体,混不可分。 片刻后,信篾里的一句话又重新勾起了他的回忆。 “另外,还有一件事,在公爵夫人自杀事件之后,很多曾在公爵府上受雇的佣人被突然解雇了,被送离开了公爵府邸,不知道去向……” “就先试试这里吧。”他重新睁开了眼睛,凝视着窗外。 第三十七章 供状 几张长桌,油腻之厚,足够让食客在上面刻字;几十张断腿折臂的椅子,地上也脏兮兮的,不知有多少人在上面留下过污迹。客人们有些在各自聊天,有些在大口喝酒。烈酒酸腐的气味,混合着酒客的呕吐物气味儿,吸在鼻子里让人难受之极。 在巴黎通向各个外省的大路沿线的小酒馆,大多数就是这样的。 里面的食客,大多数风尘仆仆衣冠不整,倒也和酒馆的气氛十分协调。比如角落里的一个老头。 虽说是老头,但是看上去年纪也不是很大,并没有多少皱纹。但是蜡黄的脸色,浑浊的眼睛仍旧使得他看上去十分出老。他穿着带铁皮搭扣的皮鞋、脱了线的袜子、已经变了颜色的绸裤,身上穿着一件小背心,加上一件因多次浆洗而白得过分的衬衣,就把这一身配齐了,他的旁边还放着一件陈旧的本为栗色现在已经发绿的粗呢大衣。 一般来说,是没有人在夏天还带着大衣四处乱跑的,除了那些无家可归四处漂泊、只有身上那点家当的人。 他不与其他人搭话,自从进酒馆之后就只顾着喝酒,脸色有些紧张,时不时地将目光扫过门口。 “这不会是逃犯吧?”一些人在心中犯了嘀咕。 不过,事不关己,也没有人管他,只是貌似自然地坐到远离了他的位置上——这倒是遂了这个老头的意。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太阳即将落山。 酒馆的门被打开了,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他们看样子是要去远方的旅客,衣装却十分整洁,和这种小酒馆的气氛极其不搭边。他们进来之后,先是扫了老头这边一眼,然后去老板那里要了点酒,接着,他们坐到了老头旁边的位子上。 似乎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老头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然后他突然站起身来向外走。 然而,他刚一起身往外走,新进来的两个人就马上又站了起来。 老头慌忙往外跑,砰地撞开了酒馆的门,后面的两个人也追了出去。 有几个人感觉到不对,把视线往门口移去,但很快就移开了——没有人有兴趣搀和到不认识的外乡人的事情里去,也许是盗匪集团在内讧呢! 被恐惧附体的可怜人爆发出了惊人的潜能,拼命地向前跑着,路上跌跌撞撞地碰到了不少人。 没过多久,他发现又有一个人挡在自己逃跑路线上。 “让开!”他大喊着,然后继续径直往前冲。前面的人果然顺从地让开了。 他冲了过去,然而突然感觉后颈一痛,全身骤然变得酸软无力,眼前的景物完全变成漆黑一片,软软地倒了下去。 后面的追逐者也赶了上来,三个人一起把他抬上来大路旁边停着的一辆马车。然后马车马上往荒僻的地方跑去,接着,马车来到一座桥上停了下来。 在车厢里,夏尔敲醒了老头。 老头睁开了双眼,迷茫而又略带惊恐地看着夏尔。“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住我!”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谁。”夏尔回答。“您是我要找的让·贡斯当先生吗?” 一丝恐惧闪过对方的眼睛。“我不是!我姓里瓦尔!你们找错人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不是?”夏尔皱了皱眉,“真的不是吗?” “真的不是!”老头看样子是差点要哭了。 夏尔叹了口气。“如果您不是的话,那就对我们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我们就只好……” 接着他努了努嘴,旁边的人抓住了老头用力往外拖。 对死亡的恐惧让贡斯当几乎是喊了出来。“好吧!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让·贡斯当!” “是哪个让·贡斯当呢?”夏尔好整以暇地问,“给德·普拉斯兰公爵驾过车的那位吗?” “是的!是的……”老头已经丧失了抵抗的勇气,“我就是,别杀我!” “早承认就好了嘛。”夏尔示意旁边的人将他放了回去。“我有些事想要问您。” “什么事……”车夫贡斯当一边喘息一边问。 “有关于公爵夫人的死,您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夏尔轻声问。 听到夏尔提到公爵夫人这个词,对方的瞳孔骤然一缩。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几乎是喊了出来,“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夏尔冷笑,“那您为什么要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呢?还有……” 他站起来,突然往对方腰间踢了一脚。 “叮!” 发出了钱币相撞的脆响。 “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偷来的吗?”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老车夫仍旧喃喃自语。 “看来您真的很想死。”夏尔叹了口气。 他旁边的人抓起贡斯当又死命往外拖。 “记得等下绑块大石头,不要让他轻易浮上来!”夏尔慢悠悠地叮嘱了一句。 在就要被拖出车厢门的时候,贡斯当终于崩溃了。 “好吧!好吧!我说!我知道什么都告诉你们!” “早就该这么老实了。”夏尔赞许地点点头。 贡斯当坐回夏尔的对面,然后大口地喘息了几下,接着目光游离起来。 夏尔掏出了怀表。“您还有一分钟,一分钟之后,不管您说什么,就算您唱赞美诗都没用了。” 贡斯当低下了头。 “好吧!我全告诉你们!我在爵爷府上已经当差十几年了,一直在给他们做车夫……” “这个我们知道。” “老爷和夫人经常吵架,我见过很多次,老爷嫌夫人教养不够经常让他丢面子,极少带她进宫廷或者出席社交;夫人就责怪老爷花钱无度,靠着妻子的嫁妆来撑场面……每次都吵得很凶……”贡斯当突然叹了口气,“先生,您是没听过啊,一个公爵夫人尖叫起来的时候,和街上的娘们竟然什么区别也没有!” “然后呢?” “然后就是那天了……”他又叹了口气。“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吵了起来。我们这些下人,都在各自的地方干活只装作没听见。我是车夫嘛,当时要在后院的马厩照顾马,隐隐约约能听到点儿声音。大概就是在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吧,我听见一句特别响亮的喊声‘我要去告发你!’,然后又是一声尖叫……不过这尖叫很短,很快就消失了,跟幻觉似的……” “然后呢?!” “又过了几分钟,也许是一刻钟吧,也许更久,我也记不得太清……反正就是那时候,公爵先生突然走到马厩然后叫了我,催我备车。上帝啊,他的脸色那时候白得像个死人!” “去哪儿?” 贡斯当低下了头。 “去哪儿!”夏尔加重了声音。 “去了首相先生的私邸……”贡斯当嚅嚅诺诺地说,“过了很晚,大概是凌晨时分吧,公爵才重新回去,但是他旁边还跟着两个警察……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从命令驾车而已,可成想在第二天,人家都告诉我夫人自杀了!”他咬了咬嘴唇,“天哪,自杀了!” 夏尔沉默了片刻。 “接着呢?” “第二天的中午,公爵把我们叫到了自己的书房,然后对我说‘你们为我们家服侍了这么久,现在也该到了你们回家的时候了。虽然平日里我们给你们的薪水已经不低了,但这里还有一些钱,当做给你们的遣散费吧。’,然后他就给了我们每人一包金币……旁边还有警察,那个警察还特意叮嘱我们,昨晚听到的一切都不要跟外面声张,如果要是在外面有任何泄露风声,就要进去吃牢饭!我们当然不想吃牢饭了,所以就拿着这些钱各自跑了,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完之后,贡斯当抬起头来。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您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夏尔从衣兜里拿起一页便篾,然后拿起一支笔,接着将纸放在提灯下的车辕上,快速地写来下来。 “我,普拉斯兰公爵的前车夫让·贡斯当,以天主的名义和自己的名誉来担保,证言在1847年7月19日,普拉斯兰公爵因夫妇争吵而谋杀了自己的妻子。并且,在当晚他紧急求见首相先生,并以贿赂而让首相先生授意警方隐瞒下了此事,以公爵夫人为自杀来结案。这一桩谋杀案件如果无法昭雪,冤魂将只能永远徘徊于天国之外。 上帝作证,我所说的一切绝无虚假。” 接着夏尔把便篾递给了对方。 “请签个名。” 贡斯当苦着脸。“先生……” “还是说您想在身上绑着块大石头沉进河底?”夏尔挑了挑眉,再度发出了生命威胁。 “可是我……可是我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啊?”他小声说。 夏尔叹了口气。“那就留个手印吧,把手伸出来!” 贡斯当顺从地讲手伸了出来,然后夏尔用小锉刀划破了他的大拇指,让他在这页便篾的末尾处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完事后,夏尔拿过已经被他签好的供状,长长舒了口气,接着将供状折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感谢您的帮助,贡斯当先生,等下您就可以自由了。” “你们不会食言吧!”贡斯当还是有些害怕。 “我们当然不会无谓地杀人……”夏尔摇了摇头,然后微笑地看着对方。“不过,我要是您,我就永远离开法国。” “离开法国?” “您现在在一份很致命的文件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这对别人和对您一样致命。” “可是……”对方似乎还是有些迟疑。 “没什么可是的,您出卖了自己的前雇主,如果仅仅是出卖那还算了,但您是违背了警察告诫的情况下这么做的……”夏尔打断了他的话,“赶紧去英国吧,或者别的随便什么地方也行,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 “但是……先生……” 夏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叠纸钞,递给了对方。 “公爵先生给了您一袋金路易是吧?那就值得上一两千法郎了,我也给您一千法郎作为您的报酬,再加上您自己多年来的积攒的话,算得上是一大笔钱了。这笔钱您在港口那里换成英国的钱,差不多快有一百多英镑了吧?靠着这笔钱,您可以到那里开始新的生活了,您可以找一户人家当车夫,要么就去当出租马车的御手,当然了,必须要改名换姓……”夏尔微笑起来。“也许,在那里您还可以用新身份成一个家呢……” 【金路易是指波旁旧王朝时发行的金币,在当时约值24法郎。而当时西欧经济体都采用金本位货币制度,计算下来,当时一英镑价值黄金7.32克左右,而一法朗则可兑换0.29克,折合下来一英镑可兑换25法郎左右,和一个金路易的币值差不多相当。】 拿着这一纸供状,夏尔趁着夜回到了巴黎,心中充满了激情和喜悦。 直到第二天早上…… “什么?普拉斯兰公爵也自杀了?” 第三十八章 公爵之死 “她是德·拉波塔伯爵的独生女,能给您带来一百五十万的嫁妆和未来超过五百万的遗产。”在书房中,父亲严肃地看着自己,“您得像敬爱法郎那样敬爱她,得象关心遗产那样去关心她的父亲,我希望您能做到。” “我会的,父亲。”年轻的自己在父亲面前做出了保证。 因为年轻,完全不知道保证与承诺的重量。 “您听到普拉斯兰公爵夫人说的话了吗?亲王殿下脸色都不对劲了……” “可怜的女人,她真……真不适合到宫里来呢。” “幼稚得出奇。” “怎么!象公爵这样的人怎么会选择……?” “她有一百五十万的嫁妆,未来还能继承超过五百万的遗产,难道这个不值得尊敬吗?” “哦,夫人真是迷人!” “至少迷人到能让人忘记她是一个科西嘉小裁缝的孙女。不是吗?” 自己又听到了,不知道第几回听到。 她的确缺少风趣,十分笨拙,既不会说笑,也不会争论,有时又没有分寸。有时候说出来的话甚至能气死人——因为总是实话,没有什么比实话更气人的了。 “您花着从我父亲那里得来的财产,却又讨厌他……先生,难道这不是卑劣吗?” “一个裁缝的孙女儿?没错,但是请想想,您的父亲在德意志是干什么的!” …… 二十年的婚姻里充满了争吵,直到最后的厌倦和冷漠,大多数人的婚姻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自己曾以为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一辈子这样过下去,直到那一天。 又一次的争吵。为了什么? “您和那些戏子们的事情,以为我不知道吗?” “这是我的事。” “我是您的妻子啊!” “是的,那又怎么样?您也可以有您的自由,我完全不会去管。” “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是您的妻子啊!” “对此,我深表遗憾。” 直到最后。 “你这个密谋分子,我要去告发你!”妻子突然说出了一句让自己心神俱丧的话来,然后转身就走。 “你去死吧!” 等回过神来时,自己的手已经掐在她的脖子上了。 直至死去,范妮一直在盯着自己,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什么? 是憎恶还是悔恨?是不甘还是解脱? 已经不可能去问她了。 …… “啊!”普拉斯兰公爵夏尔·洛雷·雨果·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阁下,再次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他全身再度被冷汗所浸透。 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他下意识地往卧室门口看去。 那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再度进入了一个新的噩梦当中。 自己在睡前特意用书柜挡住的卧室门被打开了,几道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影站在自己的床前,投下了意义不祥的阴影。 “醒来得倒是很及时呢。”一个人出声了。 竟然是个女人? 出言的人和其他人一样穿着黑色的披风,唯一不同的是戴着带纱巾的帽子,宛如居丧的寡妇一般。 还没等回过神来的公爵大声喊救,早有准备的来者们马上箭步冲到他的床边,卡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发不出话来。 “不要想着呼救,这只会让你死得更快而已,叛徒先生。”那个女性仍旧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语气里带着更多的威胁。 虽然听得不是特别清晰,但是公爵仍旧感觉对方十分年轻。他看着她,然后顺从地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也轻轻点了点头,于是她的同党们把放在公爵脖子上的手稍微放松了一点。 公爵大口地吸了几口气,然后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出来。 “你不要抱有侥幸了,今晚你绝对活不过去的。”她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不希望您的儿子们也都死掉的话,那就最好合作一点。” 公爵眼中充满了震骇和慌乱,他求助似的看向对付。 “你以为把他们送到布雷斯特乡下去,我们就找不到了吗?太天真了,先生。不过,我们想要对付的只是您一个人而已,如果您不再继续做一些蠢事的话。”这个女人走近了过来。她的面容在薄薄的纱巾下若隐若现。 “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公爵小声问。 “从旁边的居所里挖地道进来的,为此还让你多活了几天。”对方冷冷地回答。“首相先生想把您当成钓饵,让我们上钩,在您府里府外布下了多少眼线……却没想到,也给了我们除掉您的机会。” “你们……”公爵似乎是想说什么。 “好了,现在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如果不想你的孩子也遭遇到危险的话,你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对方打算了他的话。 “你们问吧。”公爵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做一个叛徒?” 一阵沉默。 “我杀了我的妻子。”公爵回答。“为了让首相掩盖我的罪行,我不得不这么做。” “您原本可以是一个为了保守秘密而不得不杀人逃亡的好汉,而现在,您既是一个卑贱的杀人犯,也是一个卑贱的叛徒。” “逃亡?如果我逃亡了,人人就会知道普拉斯兰公爵是个杀人潜逃的罪犯,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们怎么办?作为一个逃犯的儿子,在人人耻笑之下生活下去吗?而且,我们一家的名誉……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名誉?叛徒的名誉?”女人不齿地笑了出来。“你跟苏尔特说了多少?” “我知道的全都说了。”公爵干脆地回答。 “那些被抓的人,苏尔特打算怎么处理?” “他打算筛选出几个和我一样的合作者来,其他人统统去服苦役。” “要流放去哪里?布雷斯特还是土伦?” “土伦。” 公爵出奇地合作,也许是因为对自己孩子生命的威胁让他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也许他原本就不曾想过要抵抗。 “他之后有会有什么行动?” “这个我不知道,他并没有向我透露。” “很好。”对方冷冷地回答,然后低声说了一句。“那就去死吧。” 脖子上的手重新加上了力道,公爵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杀掉我……杀掉我可以,请……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公爵艰难地说了一句恳求的话。 呼吸越来越困难,公爵发现视线也模糊起来。 能够和范妮以同一种方式死去,也未尝不是一种报偿吧。 “对不起,范妮,我不是故意的……”他心底里响起了每一次的噩梦中,他都会说出的一句话。 在最后的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既然范妮早已经知道了,她要告发早就可以去告发了吧?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去告发? 为什么?为什么? 也许这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不能再继续往下去想了。 那么就为错误赎罪吧。 他闭上了眼睛。 “倒是比想象中顺利啊。”看着公爵毫不反抗地被杀死了,行动比预期中还要顺利,夏洛特暗自舒了口气。 “这就是叛徒应该有的下场。”她轻声说。看也不看床上尸体一眼。“希望他的下场,能够某些人一些警醒。” “那么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她旁边的同党问。 “你们先离开巴黎,到外省去待一段时间,最近的风声很紧。”夏洛特声音还是十分镇定。“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该死的混蛋,让我们暴露了那么多人,我也不需要亲自来参与这次的行动。” “好的。” “那么,先撤离吧!” 三人转身离开。 临走前,夏洛特还不忘往床上丢了一张绣白百合纹饰的手帕。 “真是的,满身都是灰尘和泥巴,真让人不舒服!” ※※※ “什么!”第二天一大早,首相才从紧急跑过来拜访的内务大臣阁下那里,得知公爵已死的消息。 一阵沉默。 “砰!”书桌突然发出了轰然巨响。“你的人都是吃闲饭的吗?居然让人把他给杀了!还没抓到一个人?!” “首相阁下,应您的要求,我一直都在派人监视那个地区啊!”大臣汗如雨下。“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谁都没有想到……谁都没有想到他们是从旁边挖了地道进去了!” “无能!无能!你们还能更加无能一点吗?!”首相勃然大怒,“您是真的不想干了吗!” “我们会继续追查下去的……”大臣不敢多做辩解,只是低着头不断保证。 “三天,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如果没有查出让我满意的线索,你们自己看着办吧!”首相又是一声大吼。“你们这些无能的废物!” “是……是……首相阁下。”大臣连声答应。 发泄了好一会儿之后,首相坐在办公桌上大口吸着气,显然余怒未消。 “您交代的事情我们一定会去做的。”低着头的大臣不时偷瞟着首相,小心翼翼地问。“那么,我们应该向外界通告这件事呢?报社的记者们恐怕很快会得到消息了……” “这还用说吗?!”首相没好气地回答,“难道告诉公众王党们无法无天,想杀谁就杀谁,谁背叛谁就要死?!” “好的……”大臣连声答应,“我这就跟外界通报说普拉斯兰公爵先生昨天自杀身亡……” “还不快去!” ※※※ “什么?!普拉斯兰公爵居然自杀了?!”得知这个消息时,夏尔也十分震惊。 “不过这样也好。”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自言自语。“这样委托不就完成了吗?元帅如愿地让杀害了自己女儿的凶手离开了人间,还保全了外孙们的名誉,他们可以不用承担任何阴影地生活下去……” 越想他就越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 也许普拉斯兰公爵自杀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吧? 算了,管他呢。 夏尔将昨天得到的供状小心放在身上,然后前往德·拉波塔伯爵府上登门拜访。 第三十九章 老师的教诲 又是一个平常的夏日,芙兰如同往常一样,来到杜伦堡老师的画室中学习。 今天又是一个日头晴朗的日子,通过玻璃窗的阳光,由于深色绒布窗帘遮挡去了大半,而在画室中形成了一道道细小的金色光柱,构成了一副颇有些奇幻色彩的画面。 芙兰和往常一样,坐在角落里进行画作练习,她一边看着画室中的光线和旁边的模型雕塑,一边用右手移动着画笔慢慢绘画。而她的好友玛丽·德·莱奥朗小姐,就坐在她的旁边和她一同练习。这是杜伦堡老师布置下的作业。 由于绘画需要全神贯注,因此她们并没有过多地交谈。 没过多久,玛丽就画完了,她转头看向旁边还在作画的芙兰。由于需要不停在造景和画布之间来回扫视,芙兰长长的头发也随之轻轻舞动。 芙兰很快就发现了玛丽的注视。 “玛丽,你一直看着我干啥啊?”她小声问了一句。 “因为好看嘛。”玛丽理所当然地回答了一句,“我真想拿你画一幅画,就怕自己水平太低画不出来……” “你就知道捡好听的说。”芙兰叱喝了一句自己的好友,只是有些发红的脸,出卖了主人内心的真实想法。 “怎么会是我乱说的呢?不信去问问夏尔……” 不动声色间,玛丽就已经将对芙兰哥哥的称呼从过去的“特雷维尔先生”换成了“夏尔”。 芙兰先是面露喜色,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变得有些灰暗。 玛丽心中一动,放低了声音。 “怎么了?” 芙兰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前两天有一个讨厌的人来了而已。” 看芙兰的样子似乎是不想多说,所以玛丽也没有接下去再问,只不过心中留下了这点点的疑惑。 算了,下次去她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师过来了!”突然画室中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玛丽和芙兰连忙止住了交谈。 芙兰赶紧在画布上描绘了最后几笔,总算是在老师前来阅卷之前完成了作业。 画家杜伦堡慢慢地走了进来,然后走到自己的学生们旁边,一幅幅地进行着审阅和评点。 已经年过六旬的画家,精心修理过的头发和胡子早已经完全花白。他身形矮胖,脸上带着功成名就后的人那种特有的满足笑容,再加上平时对学生们的和蔼态度,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很舒服。 不过,虽然在平素执教时十分宽厚温和,但是杜伦堡老师在给学生阅卷的时候却带有典型德国人式的严谨——甚至可以说有些严厉,他评论学生的画作时有一说一绝不留情面,经常有女学生被他的批评弄得眼泪汪汪。 所以这个时候人人都不再敢说笑了,静静地等待着老师的点评。 “这幅画还不错,不过技法有些生涩,您还需要更多练习,更多更多的练习!” “这幅画画得有些样子,但是还不够好,在颜色的运营上还需要学习。” “这幅画画得很好,您最近有很大进步,要继续保持啊。” …… 听着老师对一个个同学的点评,芙兰和往常的测验时一样,越来越感到紧张。 很快,老师走到了芙兰这里。接着他低下了头,仔细观看着芙兰刚才完成的画作。 随着时间的流逝,芙兰心中愈发忐忑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画家突然抬起头来,严肃地看着芙兰。“等下到小画室去,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接着他走开了,继续去评鉴别的学生的画作。 芙兰脸色有些发白,玛丽拉了拉芙兰的衣角,吐了吐舌头,安慰了一下她。 一般来说,如果因学生的作品太差要进行特别的批评时,考虑到女孩子的面子,老师就会将学生叫到自己的小画室,然后将那些难听的批评一股脑地说给可怜的学生听。芙兰之前从未受过这种待遇,没想到今天却要打破历史了。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老师的评审完成之后,芙兰走进了小画室。 小画室就在大画室的侧边,是老画家平时自己休息和作画的地方。有一张开了大玻璃窗的门将两间画室隔开,这样外面的人可以通过玻璃看到里面人在谈话,却听不到在说什么。考虑到画家的学生大多是些上流社会的少女,因此画家如此布置也就可以理解了——或者说,正是由于各种细节上的谨慎,老画家才能够成为上流社会的父母们送女儿学画的首选。 老师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坐在一张小书桌前,然后示意芙兰坐到他对面。 等到芙兰落座之后,看着有些不安的学生,老画家轻轻叹了口气。“特雷维尔小姐,不要太紧张,其实以您的年纪而言,您今天的画作还是不错的,至少和您的同学们相比是不错的。” “不过……”芙兰的心刚刚放下一点,老师的话突然又来了个转折,“那只是和别人比而已。实际上,我要严肃地批评您,您最近的画作相比之前并没有任何进步,甚至可以说还是有些退步了,为什么?从那些画作可以看出来,最近在绘画的时候您并没有全神贯注。为什么?” 在老师的诘问之下,芙兰的脸色越来越白,但是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 老师叹了口气。 “特雷维尔小姐,您知道的,这些学生中我最看好您,但是您知道为什么吗?” 芙兰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您很勤奋很专注。总有些外行人觉得画画和写作只要有一颗心就行了,技巧和构思什么的完全不重要——这完全是一种肤浅之见,实际上没有足够的技法,人如何在艺术中体现自己的心?忽视对技术和基础持之以恒的练习,是很多天才碌碌一生的原因。而您,既有天赋,又有足够的专注,只要一直保持下去,是绝对可以脱颖而出的……”老师严肃地盯着对面的少女,“我不想、也没有权力去过问您的私事,我也明白一个您这种年纪的孩子总会想很多事情的,但是作为您的老师,我真的要告诫您,至少在绘画的时候不要被别的俗事打乱了自己的心好吗?不要浪费您的天赋!您之前不是说过一定要成为一个知名画家的吗?如果您继续这样下去是绝对无法实现的,您忘了自己的理想了吗,特雷维尔小姐?” 老师的这一通教诲,让学生低下了头。 “对不起,老师……” “您不会对不起我,您一家每年给我的学费足够多了。您是会对不起自己啊!”看着学生的样子,老师不免有了些心软,“您是我喜爱的学生,也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我不希望您浪费了自己的天赋。我今天叫您过来说这些,并不是有意要批评您,而是真心想帮助您,您明白吗?” “我明白的老师。”芙兰重新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会好好记住的,以后我练习的时候一定会更加专注,绝不会辜负您的期待!谢谢您!” 看着笑靥如花的金发少女,老画家不禁也笑了。 这孩子可真美啊!又漂亮又懂事,不知道哪个混账小子能走大运,带走这个上帝所钟爱的孩子呢? “好的,您能想通那就最好了。今天老师可能说得太重,您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不会的,您放心吧。”少女脸色有些微红。 “对了,把您叫过来,是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您。”老师突然说。 “什么事呢?”芙兰有些疑惑。 老师脸上带着和煦之极的笑容。 “还记得画展的事情吗?上次我跟您说过的……” “嗯,还记得,怎么了?” “有一个大人物,是我的老顾客了。我刚得到她传过来的消息,她对这次的画展也很感兴趣,很可能会亲自出席来观览画展。所以,到时候我会极力向她推荐您的画……” 芙兰睁大了眼睛。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老师怎么会骗您呢?”看着惊喜交加的少女,老画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所以您这阵子要专心点儿,争取多画出一些优秀的作品,我再将它推荐给那位女士,如果她认可您了,那您就可就能出点名了。一定要记住啊!” “嗯!好的,我会记住的!”芙兰脸上堆满了笑,“谢谢您,老师!” “不用谢,这是您应得的。”老画家点点头,“好了,您先回去吧。” ※※※ 出了小画室之后,芙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芙兰,偶尔状态不好很正常的,千万不要太放在心上啊!”以为芙兰被老师训了,玛丽连忙小声安慰。 “嗯,我没事的。”芙兰对玛丽回以灿烂的一笑。 “看来老师确实训得不重嘛。”玛丽忍不住也笑了出来。“也对,你可是他最看重的学生呢。” 两个人互相又笑了出来。 笑完了之后,芙兰感觉画室的气氛不太对劲,大家的脸色都怪怪的。 “刚才怎么了?”她连忙问。 “还能怎么回事?又吵架了呗……”玛丽撇了撇嘴,轻轻回答。“艾米丽又和那些人吵了起来了……” “哦。”芙兰明白了。画室里两大派阀的少女们刚才又发生了一次小冲突。不过看样子应该又是贵族党落于下风了——由于贵族党的一个大头领玛蒂尔达最近身体不佳,连续多日未能前来上课,因此在这些女学生中,贵族党的气势大大受挫,在银行党面前相形见绌。 当然,虽说是“贵族党”和“银行党”,但是追根究底,这些少女的父辈都是有贵族爵位的。区分她们立场的,只是父辈究竟是源远流长的旧门阀,还是革命后窜起的新贵族。 投机路易·菲利普国王上位、或者忠心支持七月王朝的银行家们,大多数会被仁慈宽厚的国王陛下封赠以爵位——不过一般是子爵和男爵这种低等的爵位。 所以到了如今这个年代,对比“贵族”之间的权势和力量大小,已经完全不能靠血统绵延的年代长度或者爵位等级的高低了。正如人们常常笑言的那样。“波旁王朝是亲王和公爵们的朝代,而七月王朝是男爵和子爵们的朝代。” 正当芙兰打算不管这种事,继续和往常一样练习时,旁边起了一声招呼。 “刚刚被老师叫了过去,没事吧?特雷维尔小姐?” 第四十章 芙兰的班级政治学 听到招呼声,芙兰和玛丽同时往旁边看去。 “博旺小姐?”两个人同时意外地喊了出来。 看清来人是谁之后,玛丽和芙兰隐蔽地对视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心。 萝兰·德·博旺,她的父亲博旺男爵是全法兰西最富有的银行家之一,在1830年给奥尔良派捐输了几百万法郎,换取了政府无数的好处,贵族爵位和法兰西贵族院席位只是其中并非主要的一部分。 这位小姐除了相貌之外,几乎和父亲一样——这句话并非嘲讽,而是一句赞赏。 由于母亲的因素,她面孔十分精致秀丽,再加上穿着绣着金线的黑色丝绸长裙,看上去跟个精致的人偶一般。她湖蓝色的眼瞳透着无言的高傲,棕色的头发按着最时兴的样子高高地盘了一个发髻,盛气凌人犹如法郎的化身——对也许是全法兰西最有钱的女继承人来说,这句话同样不是一句嘲讽。 她野心勃勃,一心要在教室里谋到父亲一样的地位,渴望得到每一个同学的敬仰和顺服——就和她父亲在贵族院和交易所里一般。 目前来看,干得不错,或者说,成功了一半。她已经成为了银行党的领袖,画室内时尚的标杆。然而正因为如此,她再也无法得到另一半人的尊敬。 那一半人天天用刚好能被她听到的音量“小声”嘲讽她的狂妄自大和过度的炫耀——正如她和她的同党天天用对方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嘲讽那些人僵硬的表情和故作风雅的举止一样。很自然地,她和玛蒂尔达等人的贵族党是死对头。 其实老画家也明白他的学生们一直在剑拔弩张地针锋相对,但是表面上也一直装作不知道,根本不去约束两党的争斗——上帝啊,连伟大的国王陛下和他的首相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怎么解决得了? 他对学生们的要求只有一个:把画画好,对得起他的教导,这就行了。 而能入他法眼得以成为他学生的孩子,又有哪个是缺乏灵性和智慧的呢?除了满足老师的要求之外,她们个个还有大把多余的精力可以用在互相之间这种无休止的争斗和攻击当中,并且乐此不疲。在这间画室里,一群少女的“班级政治学”并不比法兰西众议院更简单,父辈的斗争被原封不动地保留到了少女的世界。 法兰西上流社会女性一生的朋友和仇敌,很多就是在这个时期确立的。 当然,也有的学生,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参与到这种含蓄又激烈无比的斗争当中——比如芙兰和玛丽这种都算是中立派。 然而,近来由于两派的打压和拉拢,原本的中立派纷纷选择了自己的阵营,像她们这种不偏不倚的旁观者,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也很容易理解,两个势力在决战之前,一般都是会先最大限度地扩张势力、划分好地盘、明确好敌人的嘛。 而今天萝兰本人亲自跑过来打招呼,两个人怎么看都觉得有些预兆不祥。 不过不管如何,礼节总是要讲的。 “谢谢您的关心,博旺小姐。”芙兰微笑着回答。“最近的画功有些退步,老师有些担心,所以就把我叫过去说了一下啦,并没有说得太重,您不用太过担心……” “哦,那就好。”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是萝兰脸上却并没有显露出有什么宽慰。“我刚才还为您担心了呢……” 芙兰只感觉明里暗里有几道视线从各处投射到自己身上,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她有些如坐针毡。不过,她还是勉强艰难维持着微笑。 “那就真的太感谢您了……” 看着明显有些紧张不安的芙兰,萝兰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这笑颜总算让人偶透出了些少女气。“您好像有些不舒服?” “嗯,我是有些不舒服……”芙兰承认了下来,希望这样可以尽早结束谈话。 “我可以和您单独谈谈吗?” 虽然是询问的用词,但是她的口吻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 芙兰迟疑了片刻。 “当然可以。” “芙兰……”玛丽轻轻拉了拉芙兰的手。 芙兰回了一个微笑,示意叫她不用担心。玛丽只好带着担心走开了。 萝拉待看到玛丽已经远远走开之后才重新开口。 “我一直很好奇,上次迪利艾翁小姐找您谈了些什么?” 果然是问到这个了!芙兰心中一紧。 “没什么,只是当时她问了我一些个人方面的事……” 看着期期艾艾,脸色有些发红的芙兰,萝拉忍不住又微笑了出来。这是这里的学生们对这位既有出众的美貌又富有才华的优等生所常怀有的情感——若有若无的嫉妒,以及半明不暗的仰慕。 “最近我得到消息说,迪利埃翁小姐已经被她的父亲给禁足了,所谓‘生病告假’只是一句托词而已,对此,您知道些什么内情吗?据我所知,找到您谈话后没多久她就被禁足了……” “对此我不是特别清楚……”芙兰干脆地回答。 因为太清楚了,所以只能装作不清楚。 “真的不清楚吗?”萝拉追问了一句。“那我再说一句吧,自她和您谈话后不久,被送到修道院去的莱奥朗小姐就回来了……然后她又被禁足了,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些因果关系呢?会不会,您恳请她帮助拯救玛丽,然后她真的那么做了——通过某些方法,然后又因为这个而被家里禁足了?” 芙兰略微睁大了眼睛,心里对对方的极其接近事实的推论感到有些震惊。 也许很自大,也许很高傲,也许盛气凌人,但是她绝不蠢。能和玛蒂尔达对垒这么久而从不落于下风的人,又怎么可能愚蠢呢?她的骄傲自负,并非体现在“不承认他人的优秀之处”上面的——那是真正的愚蠢;她的骄傲自负是体现在“认为优秀之人都可以为她所用”这一方面——这正是她父亲平日所言传身教的。 “您多想了……”芙兰轻轻摇了摇头。 “我多想了吗?”萝拉仔细看着芙兰的脸。 “反正我是不知道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芙兰面色丝毫不改地再次否认。 “这样吗?”萝拉轻轻点点头。“好吧,这样也行。反正对我来说,玛蒂尔达被禁足本身就是一件大好事了,也无需去追根究底……” “也对,最近您在这里无往不利。”芙兰随口恭维了一句。 “无往不利?唔,最近确实没人挡得住我了……”萝拉忍不住又微笑了起来,“可是,没有靠自己亲手打垮对手,没法看到玛蒂尔达亲自心悦诚服地向我低头,这种‘胜利’总感觉失色了不少……”接着她又看着芙兰,“更别说,还没有您的衷心祝贺呢……” “这很重要吗?”芙兰感到有些奇怪。 “这当然很重要呢。您十分优秀,这里人人都既嫉妒又喜爱您,可能喜爱的程度还更加深一点吧,因为您从不因为超过他人的美貌和才华而自视高人一等——也许您真的这么做了,但是至少您从未表现出来。就连老师也最看重您,常常将您作为典范。如果连您都可以衷心和我结交的话,那么谁还会对我压倒玛蒂尔达的胜利而心生怀疑呢?我相信,玛蒂尔达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时她首先来找到了您。” “我还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重要呢……”芙兰深感对萝拉这一番话深感有些震惊。 “您果然不愧为杜伦堡老师最欣赏的学生……” “您在我们里面最漂亮,这一点就足够一些人憎恨上五十年了……” 她突然想起了玛蒂尔达之前找自己的时候所说的那些话。 “当然有了。而且,不管怎么看……”萝拉继续进行劝说。“您都应该支持我才对,别忘了,我们都知道,您爷爷因为自己的立场,和那些人的父祖辈可是水火不相容的。正因为如此,那些人几乎从不跟您搭话,而我们,我们却从不会以出身评定一个人,支持波拿巴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还认法郎就行。我记得我父亲乃至我的先祖是什么。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知道我们的强大——我父亲能够从一无所有的境地走到如今的地步,为什么我不能?” 芙兰静静地听着萝拉的劝说,目光有些闪烁不定。 “玛蒂尔达肯定会回来的,我坚信如此。但是她终究不会像我这样对您推心置腹吧?我才能直言不讳地说出对您的欣赏和赞誉。” 不,她会的。 芙兰在心中再次反驳。 “也许今天跟您说这么多,您一时难以接受。但是您可以好好想想。只要您哪一天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了,尽管可以过来找我,我绝不会让您后悔的……请相信,我虽然没有极为纯正的血,但是至少有极为纯正的金法郎,时装、饮宴、舞会乃至捧红您的画作,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就我看来您的才华配得上一切赞誉……唔,我先回去了。” 说完,萝拉转身准备离开。 “你们……你们又何必在这么小的画室里你争我夺呢?” “嗯?”萝拉转过头来。 “你们都这么聪明,都富有才识,却只为了二十几位少女的目光就斗得这么不可开交,这究竟是何必呢?”芙兰看着萝拉,“毫无意义吧?” 萝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微笑了起来。 “这是一种练习……也是一种乐趣。” 接着她重新转身离开。 “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法兰西就没有我们办不成的事情,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纠缠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争斗上呢?”芙兰以她听不到的音量,低声自语。 这句话,她也曾在给玛蒂尔达的信中说过。 第四十一章 煽动与传谣 按照之前的约定,夏尔来到了第十七区的一条狭窄的街道当中。由于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劳工阶级,因此要比其他地方要肮脏嘈杂地多。 到了约定地点之后,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法兰西公民们,站起来吧!” 夏尔转头看去,发现一个衣着朴素青年人站在一块墙角石上,正大声地向周围喊话,一群群的人从街道边向他的四周聚拢来,并对不时对他的演说鼓掌。 出于安全考虑,波拿巴派秘密组织聚会一般都是选择人流密集的贫民区,而今天所在的圣安东尼区正好就是这种工人和小市民聚集区域,这里平素白天人来人往十分方便聚集和逃离,更妙的是这里的居民一般都有那么一些反对政府的倾向,不会对内务部的密探十分合作。 “公民们!醒醒吧!站起来吧!不要再被花言巧语所蒙蔽了,你们劳苦一生,得到的是什么?那些贵人们自以为已经逃离的革命的烈火,继续作威作福,一边花天酒地一边嘲笑蔑视你们这些劳苦大众!时代已经撕下了一切面纱,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就是这样的:到底是进步还是反动,到底是革命还是反革命,到底为人民还是反人民。问题就在这里,再没有别的了!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打倒一切可笑的国王和朝廷,再度让法兰西成为一个光荣的共和国,屹立在欧洲之巅!” 虽然政府早已经出现了舆论失控的迹象,但是共和派的这种鼓动居然已经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公开进行的阶段,实在有些让人惊愕。 夏尔颇有些兴趣,于是他慢慢地不着痕迹地踱步过去,静静倾听者青年的鼓动。 “……那些人自以为可以通过枪炮和牢狱来毁灭我们的学说,撕毁我们的宣言,剥夺法兰西人民的权利,他们实在愚蠢得可笑!我们曾经摧毁了波旁王朝,我们之后也能摧毁这个王朝!” 旁边的人不断在鼓掌和欢呼。 “够了!”突然旁边有个衣冠颇为整洁的中年人出声了,引起了一片寂静。“事到如今还要宣扬革命吗?法兰西已经受够了。” 或带有敌意或带有猜疑的视线纷纷从人群中向他扫过,中年人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坚持看着青年人。 受到这种意外的挑战,青年人一时有些惊奇,而后又露出了那种传教士式的微笑。 “受够了?不,先生,在完成它的目标之前,法兰西绝不会受够。” “目标?”中年人嘲讽地笑了。“通过革命法兰西得到了什么?那么多年的腥风血雨,那么多滚滚落地的人头,其中大部分还是无辜者,付出了这么多到底得到了什么?!” “法兰西得到了机会,从此平民也能和国王共处一堂并且并不觉得羞愧,从此贵族也只是普通人的一部分。”青年冷静地回答。“从此,血缘上带来的不平等虽然依旧存在,但是再也不会有被压迫者会认为这是天然的,把它当成上帝的旨意命运的安排而接受下来了!” “通过流了几十万人的血换来的只有这些吗!” “这些不够吗?!”青年放身大笑。 围观者也是一阵叫好。 “可是……”在周围人群的压力下,中年人有些迟疑了,他还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么,先生,您是在希望有一场不流血的革命吗?”年轻人冷笑起来。“简直是天真!” “好一个雅各宾啊!”对方瞪大了眼睛,“您以为这么鼓吹就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吗?小心变成又一个丹维尔!” “变成丹维尔也比继续做国王的奴仆要好。”年轻人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怎么能容忍一个以血统而不是能力来划分人类天然贵贱的社会!” 【指富基埃·丹维尔,大革命恐怖时代的政府公诉人,许多“反革命分子”就由他对革命法庭提出公诉,由于政府律令禁止囚犯雇用律师为自己辩护,且不需听取证词,规定死刑为唯一刑罚,因此送进此法庭几乎是将被处死的同义词。然而在1795年,丹维尔本人被政敌送上了断头台。】 旁观者们又是一声猛烈的喝彩。 商人摸样的中年人原本还想再争辩些什么,但是他看出了自己在这里似乎不受欢迎,因而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转身走了。 自感胜利的青年,再度对着自己的听众们大声疾呼。“公民们,请牢记我今天所说的一切,法兰西是掌握在你们手中的,不要放弃它!在需要你们站出来的时候,请勇敢地站出来吧!对一切进行清算的日子就要来了,你们准备好去承担重任了吗?” “准备好了!”人群欢声雷动,掌声四起。 “那么,请等待我们的召唤吧!”他高吼了一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面上带着殉道者的光辉。 没有人发现,他用隐蔽的视线扫了夏尔一眼,而夏尔则赞许地轻轻点了点头,用眼神传递了一个“干得好”的讯息。 “警察来了!” “警察来了!” 突然,从各处传来呼喊声,被煽动起的人们一边给低声青年告警,一边故意制造混乱阻止警察的靠近,给青年的逃离争取时间。 “公民们,请记得我所说的!”青年再度大喊了一声,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大叠传单拼命抛洒了出去,接着钻入了一条小巷,最后消失不见。 ※※※ “干得好!” 在急速前行的马车上,夏尔给青年递过了一条手绢。“您真的辛苦了啊。” “一切都是为了事业嘛。”青年人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然后用手绢擦了擦身上的汗。“看样子今天挺成功的啊。” “嗯,确实挺成功的,应者如云。”夏尔点头同意。“我感觉效果从未这么好过。” “那是当然了,这里的居民就爱听这套嘛。”青年笑着回答。 这位就是波拿巴派组织内部的一位煽动家,不过夏尔只见过对方几次面,而且从未打听过对方的名字,对方也从未问过夏尔。 “不过,也要多加小心。”夏尔嘱托了一句。“最近政府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查得很严。” “嗯,我知道。”青年轻快地点点头,显得仍旧满不在乎。“不过,有时候我真的差点被自己所说的那一套给迷惑住了,真想去真刀真枪地跟着他们去干上一场!” “一个煽动家不应该过多关注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夏尔低声回答。“我们煽动革命只是为了背叛它,请时刻牢记这一点。” “我知道的。” 对波拿巴派来说,为了达成最后的目的,先行煽动平民的革命以便推翻王朝,是必要也是必须的手段。 而宣传和煽动是一门技巧,是要区分对象的,要掌握对方的心理来制定针对性的策略。对每个利益诉求不一样的群体灌输同一种宣传,效果将是极其可笑的。对贫民来说,帝国的荣光和辉煌的理想实在有些太过遥远了,能够激发起他们起来打倒现政权的,只有看得到的利益、阶级仇恨和共和主义思潮了。所以波拿巴派的宣传家们,在贫民面前也能毫无顾忌地客串共和主义激进分子。 然而,毫无疑问,波拿巴派的这种宣传从一开始就带有背叛的种子。如果成功激起了革命,接下来他们的任务就将是镇压下革命,如果建立了一个共和国,那就要和拿破仑皇帝一样再摧毁一个共和国。对此,夏尔并没有什么好掩饰的,想要执行阴谋,想要篡夺自己所觊觎的权力,就不应该害怕承担阴谋所带来的污水和恶名。 夏尔清楚地知道,同样是在试图推翻现王朝,但是波拿巴派本质上并非为了广义上的人民,他们仍旧是在维护某种“反动阶级的利益”,对此他并不打算给出什么高尚的道义狡辩。 他根据自己的立场、利益以及理想选择了目前的道路,也从来不曾为此后悔。 他也知道如果他的最终理想如果实现了,也将有许多法兰西人将付出生命的代价,对此他也并不觉得愧疚。 至少,因为我的努力,和1914—1918年将死去一百五十万人而几乎一无所获相比,法兰西能够少流很多血而到达最后的荣光——夏尔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而且,他可以尽其所能地让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不过,有时候我在想啊,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们的目标都达到了,会不会同样有一批人,用同样的手段来煽动这些人同样摧毁我们?”青年突然发问。 “这个?看情况吧。”夏尔含糊地回答。 “看情况?”青年有些惊奇于他的回答。 “人民有一种惰性,在感觉无可退路之后才会选择推倒一切。”夏尔看着车窗外。“在还能至少活下去之前,很少有人有勇气去这么做。所以只要我们以后干得好,让人民有事可做,衣食不缺,那么任何煽动都未必能够奏效。” “真的吗?” “人民比您想象的要更有忍耐力,即使是充满了反抗精神的法兰西人,也不至于天天想要去冒着挨枪子儿的风险造反吧?更别说别的民族了,有些人即使有些到了旁人看上去觉得难以忍受的绝地,他们还会被愚昧或者习惯所迷惑,不去选择反抗。” “嗯?” “我跟您说个故事吧。在遥远的东方,有那么一个族群,下层人民的财产甚至人身自由全部都由奴隶主和僧侣所占据,那些人待下层人民如同家畜,甚至时常拿他们的器官和生命当做宗教祭祀用品……然而将近一千年过去了,他们毫无反抗。” “不会吧?!” “这不是故事的终结,故事的终结是,后来来了一群外族人,赶跑了奴隶主和僧侣,让这些人拥有了自由、尊严和财产……结果有一天,这些人里面,有人突然指责外族人是入侵者,剥夺了他们的信仰、侮辱了崇高的传统,把油涂遍全身,然后把自己点着了活活烧死来抗议外族人的入侵和干涉……” “哈哈哈哈,您一定是在说笑话吧?借了个东方的名头而已。”青年突然笑了出来。 “嗯,我当然是在说笑话,这就是一个笑话。”夏尔微微一笑,不再多说这个话题,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页纸递给了对方。“这是最新的材料,你们可以多印些传单,到处传发!” “什么东西?”青年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然后随便浏览了一下。“苏尔特首相收受了普拉斯兰公爵的贿赂,帮助他隐瞒了杀害妻子的案件?哇……好家伙!这是真的吗?” “有人信就行了。” 第四十二章 委以重任 位于博沃广场的内政部,此刻正处于浓厚无比的阴云当中。所有的办公室职员都小心翼翼地工作着,就连说话也不敢放高音量,生怕惹得上头的人一个不开心,迁怒到自己身上。 “砰!” 在挤满了高级官员的会议室当中,大臣阁下将一张纸重重地拍到了桌子上。 “你们告诉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被最近一连串的坏消息给折磨得太厉害了,法兰西的内政大臣阁下此时似乎谢顶得愈发厉害,圆溜溜的头顶忠实地反射着灯光。他身形矮胖,犹如一头暴怒的熊一般,给其他人带来无言的压力。 但是此时没有人还能对这幅有些可笑的画面笑得出来,穿着灰黑色高级警官制服的人们,各个都在座位上绷直了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而大臣阁下持续了多时的咆哮,此刻仍在继续。 “诸位,我要提醒你们,我必须提醒你们,看到这种污蔑性的传单之后,首相先生十分生气!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不是生气自己的名誉在被叛党们恶毒污蔑,而是在生气这种传单居然能够堂而皇之地在我国的王都四处散发!这到底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吗!” 大臣环视了会议桌两端,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于正面对上他的目光。 蓦地他内心升腾起了一股难言的愤怒。 “你们是不是觉得再这样下去,我就干不了多长了?所以现在干脆随便应付一下我算了,留下精力来等着讨好你们的下一任头头?是不是?!” 还没等手下们说话,大臣阁下的吼声再度响起了。 “我可以告诉你们,是的,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也许没过多久我就会被首相阁下给撤职了。但是!在这之前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把你们一个个扔到一辈子也见不到阳光的地窖里去!让你们一辈子都别想再得到提升!也别再想发财!你们想不想试试看,看我做得到做不到?!” 大惊之下,他的属下们纷纷起来表忠心让他消气。 一通发泄之后,大臣的愤怒总算消减了不少,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好了好了……”他挥了挥手,止住了这群手下的表忠心。“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现在要紧的是务实!对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警方的表现,首相阁下十分不满,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来让他恢复对我、还有对你们的信心?” 几个高级官员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大臣并不觉得十分满意。 “啊,可怜的人啊!看来过得不久我真得告别这个见鬼的地方了,去南方钓鱼了!”他在心里暗暗哀叹。 这时,他眼角扫到一个一直镇定地坐在会议室边缘座位的人身上。 “也许他能有点用处吧……”他心中暗想。 大臣突然开口了。 “孔泽先生,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数十道目光同时把目光移向会议室的这个角落。而孔泽仍旧和刚才一样淡定,面无表情——由于职位等级的关系,他并没有资格坐在会议室的长桌上。 “阁下,我只是在想,这些传单究竟是什么人印制和散发的。” “难道不是那些叛逆吗?” “确实肯定是叛逆写的,但却未必是王党分子。”孔泽冷静地回答。“我认为,如果是王党分子写的,他们会很高兴地告诉人们他们能够铲除任何一个叛徒吧……而不是写成现在这样。再说了,王党刚刚被我们重重打击过,他们像鼹鼠一样躲起来还来不及,不会有功夫和人手到处散发传单。” 他也拿到过一张这样的传单,上面绘声绘色地描写了已故的普拉斯兰公爵在杀死了妻子之后是怎样惊慌失措地跑到首相的宅邸中求助的,又是怎样花了一大笔钱买通首相压下这桩事件的,然后在传单地结尾,还隐隐约约地暗示了最近公爵的死似乎也与首相阁下有很大的联系…… 这是一篇不错的故事,紧张、刺激又带有尖锐的批判性,正好能够让那些对公爵夫人之死有疑惑的人相信它是真的。更加让人难受的是,即使知道真相的人,也出于各种原因难以去阐明事件的原委和始末,只能任由谣言在私下流传。 但是,这个故事显然只能出自那些对事件仅仅一知半解的人之手。 “你的意思是,这是共和派所炮制的?或者是波拿巴派?”大臣起了一点兴趣。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不太可能是王党分子。” “这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何帮助?”大臣有些疑惑。 “能够大规模秘密印制传单,并且在几乎同时——我是说一两天内——在巴黎城内外和外省到处散发,阁下,我认为我们现在所面对的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庞大组织。一个规模和力量甚至远超我们现在所愿意想象的程度的反叛组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有大脑,他们有宣传家,有自己的宣传机器,甚至还有执行计划的足够人手,更可怕的是,他们还有一定程度上窥探政府机构的能力……” 大臣和会议室内的其他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样的组织,对王朝和陛下来说是极大的威胁。对我们来说,是巨大的麻烦……但是同样也有可能成为巨大的功绩。” 大臣陷入了沉思。“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下力气揪出这帮老鼠来,就可以作为极大的胜利和功绩而得到首相阁下和国王陛下的嘉奖?” 孔泽依旧沉稳地笔直坐着。 又是一阵沉默。 “很有道理的想法。”大臣轻轻点了点头,“那么你还有别的具体想法吗?比如我们应该怎样揪出这帮老鼠?” “现在还没有。” 他的回答引发了几声沉闷地窃笑。然而大臣阁下很快用凶狠的眼神环视了会议室一圈,所有人继续正襟危坐,不敢再有别的举动。 孔泽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认为,这么大的行动,不可能毫无蛛丝马迹可寻。要同时做到我刚才说的那些,需要动用多少人手?甚至多少印刷工人,多少油墨多少纸张?敌人在行动的同时,也一定会给我们留下足以送他们进班房的罪证,我深信如此。我们只是需要去找出它们。” “很好。”大臣不动声色地赞许了一句。“那么,如果我想叫您揪出这帮老鼠的话,您需要什么样的帮助才能做到呢?” 一直以来所等待的,一直以来所等待的机会……机会……受人敬仰的机会……出人头地的机会……终于就要来了。 热血涌上他的心头,大臣阁下那张圆胖的脸在那一瞬间竟然犹如天父般可敬,天知道他要花多少心思才能维持住表面上的镇静!又有谁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能让大臣注意到了自己! “大臣阁下,我需要几个得力的助手,人选由我指定,听我指挥。我还需要一支有服从性的警队,并且要执行有力……” 孔泽以惯常有的平静口吻,一口气说出了自己那些早已经经过深思熟虑的条件,他并不信任自己的同事们办事的能力,而更愿意由自己来指定几位经过自己观察确定真的有能力的警探。 同时,他真的很需要独占这一份功劳。他清楚地知道,只有功劳,越来越大的功劳,大到无可替代的功劳,才能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出人头地。 大臣陷入了沉吟,片刻后,他把目光转向到会议室的长桌上。 “现在散会,孔泽先生留下。” 官员们个个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复杂的眼神,然后识趣地起身离开办公室。 很快,偌大的会议室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大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孔泽也不说话,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原位上。 半晌之后,大臣阁下才抬起头来看着孔泽,伸出手来指着他旁边的座位。 “孔泽先生,请坐。” 孔泽听从了大臣的命令。 等到他坐好之后,大臣阁下才重新开口。 “孔泽先生,相信我的处境目前您也十分明白,而且我刚才也说得够明白的了——我现在处在风雨飘摇的境地当中,首相和国王陛下对警务部门的工作效绩越来越不满意,再这么下去,我恐怕很快就得从这里的办公室搬走了。您是聪明人,我喜欢对聪明人说实话,因为他们总是懂得我在说什么。” “我会尽自己全力帮助您继续呆在自己的办公室。”孔泽直视着大臣阁下。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大臣对自己称呼的变化。 “如果您能做到,您将得到我的一切回报,甚至会比您想要的还要多。”大臣低声回答。“那么,现在请仔细跟我解释一下您的打算和计划吧。” …… 和大臣仔细交谈的孔泽,没有机会听到两个走出去的人之间的窃窃私语。 “可怜的孔泽,他干嘛那么认真呢。” “他想提升,想出人头地,每个年轻人都这么想。” “可是这么认真,万一哪天出了问题不就会……哦……总之我的意思是,他和这个王朝绑得太紧了。” “您在担心他吗?” “当然担心了,他曾是我的下属。” “也许哪天您就会是他的下属了,现在他已经得到大臣的看重了。” “但同样的,也许哪天我就得在号子里见他了……十七年前我可是亲手逮了我上司。” “我们继续看着吧,谁都说不准未来呢,您说是吧。” “也对,谁说得准呢,哦哈哈哈……” 第四十三章 老人的盘算 特雷维尔侯爵府上的早餐,一贯是相当简单的。但只要身体条件允许,老侯爵总是要和自己的孙儿们一起用餐。 今天的芙兰有点奇怪,一边和往常一样低着头吃东西,一边却时不时地偷瞟着自己的爷爷和哥哥。 夏尔心中颇有些诧异,然而正当他想问妹妹到底有什么事的时候,老侯爵却开口了。 “小美人儿,又在想什么心事啦?” 看着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芙兰,老侯爵笑着问了一句。他的笑容里,结合了长辈对子孙的慈爱和骑兵军官特有的诙谐戏谑。 芙兰蓦地抬起头来,嘴角还挂着点点细碎的面包屑,看上去宛如一只受惊的小松鼠。她张开了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回答了一句。“没什么,爷爷,我很好。” 然后又低下头来继续吃东西——只是之前再瞟了夏尔一眼。 一般来说,女孩子只要这样讲,就代表肯定有什么事了,而且看上去还和夏尔有关。侯爵用探询的眼神看着夏尔,夏尔则轻轻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随着时间的流逝,芙兰的眼神越来越不善,甚至快变成了严厉的质问。到底怎么了?夏尔开动了脑筋,仔细寻思自己妹子为什么这般表现。 “芙兰,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吗?”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很舒服,先生。”芙兰颇有些生硬地回答。 在女性词典里,这代表“我不舒服,我在生气”,夏尔听得懂。 “那你今天……”他试图再问。 “我今天很好。”芙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放回了自己的餐具。“我要去上学了,最近老师要求很严格。” 到底怎么了?侯爵又看了孙子一眼。 夏尔连忙开动了脑筋。上学……画画……画画…… 灵光一现。 他连忙笑着看向老侯爵。 “我差点忘了跟您说一件事,特雷维尔小姐就将要出大名了……” “嗯?”老侯爵有些疑惑。 芙兰仍旧在收拾着,不过很明显是竖着耳朵在听夏尔的话,这让夏尔确定自己已经命中了最终答案。 夏尔用上了商店售货员的口吻向老侯爵解释。“杜伦堡先生将在近日举办一次个人画展,而芙兰作为他最优秀的学生,她的作品将会被他隆重推荐给前来观展的人们。所以您看,有一颗闪亮的新星,将在法兰西艺术的璀璨星空中冉冉升起了……” “哦!难怪!”老侯爵张大了嘴,一半是为了吃惊,一半是为了让自己的孙女儿开心。 接着他看向芙兰,“我的孙儿,不愧是我的孙儿!来,过来让爷爷好好看看!” “这不算什么,老师只是顺便介绍一下我的作品而已,他说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学的。你看哥哥根本没有当做一回事嘛,等了这么久才想起来……”等了许久的芙兰,昂起头来走到自己爷爷身边。虽然口中在故意谦虚,眉宇间掩藏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哎呀,真是抱歉,我真是昏头了……”夏尔连声道歉。 芙兰低下头来,老侯爵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芙兰,我就知道你有天赋,继续努力吧,你一定会出名的!”接着他拍了拍孙女的背当做鼓励。“到时候,到时候我一定要去看看我孙女儿的杰作,我要告诉那些老朋友我有了个多么好的孙儿……” “谢谢你,爷爷,我会努力的。我先去上学了!” 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夸赞之后,芙兰红着脸,笑得连眉毛都弯了起来,几乎是一蹦一跳地离开了饭厅。临走时还不忘横了夏尔一眼,以示对他这么久才想起来的不满。 老侯爵和夏尔满面笑容地目送她离开。 “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吗?”老人突然说了一句。“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是的,长大了。”夏尔附和了一句。 “现在我真看不出全法兰西有谁还配得上这个天使的。”老侯爵叹了口气,“到时候还真要费一费思量了。” “没关系,可以慢慢找。”夏尔回答,“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到时候我要给她准备一亿的嫁妆,到时候别说什么名门什么皇族了,就连阿波罗也配得上!” “一亿?”侯爵眉毛轻轻一挑,“你还真敢说啊。” “我是认真的。”夏尔的口吻十分平稳。 “那我也告诉您吧,我打算以后把自己的积蓄平分成两半,你和她一人一半,绝不会偏袒哪一边。” “全都给她吧,您给我的智慧和教诲够用了。”夏尔淡然回答。 两人目送着接芙兰去上学的马车驶离侯爵府邸。 随着马车越跑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两人脸上的笑容和目中的柔情也慢慢消失不见。而是换上了政治家和阴谋家所应有的那种严肃、冷漠、淡然的表情。也就是夏尔在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先祖画像中所见得最多的那种表情。 特雷维尔终归还是特雷维尔。 “夏尔,你有这份心思很好。”侯爵的口吻现在已经变得十分严肃。“你懂得什么是爱,其实我很欣赏你这一点。那些心中谁也不爱,谁也不信的人,只能成为嗜血的人渣。” 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在进行事业——尤其是我们现在这种事业——的时候,绝对不应该带有不必要的感情——记住,鲜花是用来赠给自己所爱的人的,对敌人我们只能赠以利剑。你可以和敌人妥协,也可以和他们握手,甚至可以拥抱他们,没关系,这些都只是为了可以更方便地卡住他们的脖子,没别的原因。” “我知道的,爷爷。”夏尔总是会牢记老人的教诲。 老侯爵面上带着赞许。“我很高兴你一直都能区分开,并且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 看着在自己的提醒之下若有所思的孙儿,老人又微笑了起来,适当鼓励了一句。 “因为我们的努力,现在德·拉波塔伯爵已经倒向了我们——这是我们事业的极大进展,你也因此得到了赞誉,夏尔。” “那就太好了。” “而且,我没想到,你最近弄的东西效果很好,夏尔。我真没想到这些东西还能这么用,年轻人果然思路开阔……” 夏尔谦逊地笑了笑。 “只是临时起意而已。” “苏尔特最近被我们搞得有些灰头土脸了,但是我了解这个人,在冒犯面前他不是会轻易摆手放过的,他会加倍地去报复,现在我敢说他的人已经在拼命去寻找各种线索抓人,来给他报仇了。所以,你也要小心,不要暴露了自己。”侯爵看着夏尔,因年迈而变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然变得十分清澈。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孙儿的肩膀。 “虽然形势很好,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夏尔。记住,你是我唯一的孙子,你是我的希望,是我的化身,你是在我进入黄土之后所能遗留给世界的唯一财富,所以你必须保重好自己。如果组织事业成功的代价是要献祭出你的生命,那么这场革命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夏尔笔直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受中那只大手捏得肩头发紧的力道。 “当然,我要你小心,也不是叫你瞻前顾后,什么也不去做,看中了就去做吧!特雷维尔家的血液里也许缺乏情义,但是从不缺乏气概。” “好的。”夏尔也看着老人,郑重地回答。 正当夏尔准备结束早餐的时候,老人突然又问了一句。 “最近夏洛特来了是吗?” “咳”夏尔呛了一下。 老侯爵眼睛里带着一丝戏谑的笑。 “虽然你吩咐仆人不要告诉我,但是如果我想知道的话他们还是会交代的。” “是的。”夏尔只好老实承认了。 “那孩子不错。”侯爵的口吻变得有些严肃了。“夏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呃……”夏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夏尔,之前我跟你说过,让你尽快找一个有头脑有才情的女子,早点给特雷维尔家延续血脉。”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然而这段时间以来,你这方面的效绩却让人不太满意。” 夏尔正准备说些什么,侯爵却抬抬手阻止了。 “我的哥哥是个笨蛋,但是很出奇的,他的孙女儿却不是。夏洛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看得出来,所以我当时从未阻止过你和她来往,哪怕我从不去见我那个哥哥。况且,再怎么说,知根知底的孩子总比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女子要可信赖一些吧?”他继续说了下去,“她一直爱你,也能弄来一大笔嫁妆,让你有充足的施展理想的资财。而且她也有头脑,能够成为你的助力,这不是很好的对象吗?如果你是担心菲利普不肯同意的话,那大可不必,我相信夏洛特有大把的办法能逼着他同意。” “可她是王党啊。”夏尔回答。“我跟她吵过几次,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各自走各自的路了。” “王党?怎么会?什么时候开始的?”老侯爵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惊奇。“她难道不明白,如果选了这条路就只能和你反目成仇了吗?” “从分开之前开始的,而且很显然她知道后果。”夏尔略有些无奈地说。 老人皱了皱眉头。 “夏尔,她还爱你吗?” 夏尔沉吟了片刻。 那个和决绝地自己分手的夏洛特,那个惶急地跑过来给自己报警的夏洛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夏洛特? 也许两个都是吧。 “我不知道,也许吧。”最后,他选择回答。 “那很好。”老骑兵军官的果断在此刻显露无疑,无意中他用起了和当年命令手下攻打某某阵地一样的口吻。“夏尔,打倒她,带走她。” 第四十四章 祖孙纵论 “夏尔,打倒她,带走她!” 这句话简单而又有力,让夏尔深受震动。 看着目光闪烁的孙儿,老侯爵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毕竟是没经历过血与火的一代人,再怎么聪慧灵敏,也很难有那种狠厉直接的帝国大兵风格。在那个年代,勇敢是压倒一切主旋律,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下一次战役,所以帝国时代的风流韵事也和战争差不多,短促而激烈,颇有一种在末日临头之前不顾一切地寻欢作乐的感觉。 没想到到了自己的孙儿这一代,年轻人们却多了几分纠结和患得患失,这究竟是时代的进步呢?还是退步呢? “怎么,你不喜欢她了吗?”他略微有些故意地问。 “呃……这……”夏尔果然如他所料一般地有些支吾起来。“这个……” “那就是还有点喜欢?”老人扬了扬眉毛,“那就不用犹豫什么了,按我说的做,打倒她,然后带走她!夏洛特这孩子我很了解,她外表虽然和善温柔,内心却有坚定不移的意志和决心,一旦认定了什么她是不会轻易更改的,既然她已经走到了你的对面,那么不打倒她,不彻彻底底地打倒她的话是不行的。” 夏尔陷入了深思。 看着孙儿的样子,老人也不去催他,让他自己好好去想。 “打倒她……”夏尔沉吟了一句。 “当然,就算不为了别的,只因为她是王党,你也该打倒她。王党也是我们的敌人,只不过现在不是首要敌人而已。”侯爵继续解释。“还有,我只是一个建议而已,上帝自有安排,你不是必须同她结婚的。法兰西还有很多合适的人选,你只需要选一个你自己中意的就好。” 突然,片刻后他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必须严肃提醒的事。 “还有,虽然我是支持你和夏洛特的,但是你一定记住,你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她要做的事情和你的目标有冲突的话,千万不要犹豫不要被感情所迷惑,明白了吗?夏尔!” 他的眼神十分郑重,似乎是生怕夏尔拎不清楚其中的分量。“别忘了,归根结底,王党也是我们的敌人,虽然我们现在暂时有共同的敌人,但是迟早有一天会决裂的。” “这个我知道的。”夏尔赞同了爷爷的意见。 侯爵的眼神依旧凌厉,似乎是深怕孙儿走错路。“还有,只能她妥协你,你决不能因她而出卖自己的组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是叫你谨守道德,如果有利,再做另一个费尔特公爵又有什么关系?我的意思只是,你不能跑到一艘要下沉的船上去。波旁王朝已经完蛋了,而且再也没办法复活了,你明白吗?!” 【费尔特公爵是指克拉尔克将军,在拿破仑时代皇帝他为皇帝效命,但是波旁王朝复辟之后他迅速投靠了朝廷,后被任命为陆军大臣,还被路易十八封为元帅。由于当时他坚决镇压仍效忠皇帝的前战友,极得国王赞赏。他在1818年死去。】 看着满是担心的老人,夏尔也忍不住笑了。“我当然不会,您放心吧,我绝不会让感情蒙蔽自己的双眼去投靠王党的,虽然也许会有些合作。” “你能想得这么透那真的太好了。”老人点点头,然后又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夏尔,不要嫌一个老人啰嗦。我现在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在一天天衰弱,一天天衰弱,所以我还能给你指路和看护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在这之前我必须把自己能知道的能想到的统统教给你……” 夏尔想要安慰侯爵,但是侯爵做了个手势止住了他的话。 “别说什么没意义的安慰话了,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的,能够从尸山血海中活过来我反而觉得很幸运。到了这个年纪,我已经不怕见上帝了,我只怕你们过得不好。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安慰我,就要多听我的经验和建议。” “好的,爷爷。”夏尔低下了头。 老侯爵喝了一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然后才说话。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波旁王朝已经完蛋了,而且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从拉佩尼西埃尔的灾难阴影中走出来,更别说最近又遭受重大的打击了。总之,他们是没希望的。” 【在1832年,贝里公爵夫人回法国煽动叛乱(前文第二十六章有背景介绍),法国西部旺代地区的王党分子群起响应,武装发动叛乱。政府军迅速前去平叛,很快就收复了大多数叛乱地区,王党分子被压缩到一个名叫拉佩尼西埃尔的古堡内负隅顽抗。为了一绝后患,政府军围困了古堡然后直接纵火焚烧,于是里面的王党分子基本全灭,十不存一。声势浩大的波旁派也因此被迫暂时偃旗息鼓,几乎销声匿迹。】 夏尔静静地听着。 “比死了一些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再也无法得到新的补充,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波旁王朝的拥护者们,所要的是恢复一个已经逝去而且根本不可能重现的时代,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一些人奋不顾身地为注定无法成功——而且也无法得到人民的任何认同——的事业去拼搏殒命,看上去也许浪漫壮烈,却几乎毫无价值。我很钦佩邦尚侯爵这种人,但是如今这个时代他们已经无法成功了。” 【邦尚侯爵是大革命时代的王党首领之一,在旺代煽动领导叛乱,1793年被革命军杀死。】 “比这个更重要的是,波旁王族注定无法发动人民——或者可以说,他们根本不愿意这么做。过去他们屡次煽动叛乱,是利用被宗教愚昧洗了脑的农民,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股力量终究会衰弱下去的,农民不会永远支持这个实际上根本不代表农民利益的组织,所以他们注定只是一小撮人的单打独斗而已,顶多玩一玩政治诡计——1830年的革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夏尔也补充了一句。“而我们,至少还可以冒充一下人民的代表者。” “对!”侯爵笑了出来,轻轻拍了拍桌面,“精辟的总结,夏尔。你总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悟性,你能想到这一步我就放心了,爱情并不能迷惑你的心智。” “所以我们分手了。”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在那之前和之后,夏洛特曾劝说和拉拢过我几次,我都一口回绝了。我告诉她,效忠已经进了棺材的波旁王族是这个时代最愚不可及的一件事。我宁愿和她分开,也不会去干这种傻事。” 即使在十五年的复辟时期,波旁王朝也没有多做多少能够让自己多延命一阵的事。一半是因为做不成,一半是因为不想做,他们还在倒行逆施(之前所提到的贵族赔偿法案就是其中一项),似乎认为法国仍停留在一百年前。 在1817年到1818年之间,死硬的保守派分子曾密谋施压奥国和俄国政府,要求让神圣同盟继续维持在法国的驻军以震慑各地仍旧桀骜不驯蠢蠢欲动的革命分子;在1830年他们也仍旧在呼吁神圣同盟尽快出兵来消灭国内叛乱。 一个只想着要靠外国刺刀来维持统治的政权,又怎么可能还有生命力呢?所以它理所当然地垮塌了,在民众的起义和资产阶级的篡权面前一触即溃,毫无抵抗之力。 所以很明显波旁王族过了气,不值得去投机效忠。即使没穿越夏尔也不会去这么干,更别说还因为穿越而知道了最终的大势了。 侯爵看着看上去温和俊朗,甚至有些斯文的孙儿。 也许他并没有自己所担心的那么不坚定? 那就最好不过了。 “太好了,夏尔,你长大了。看到你想得这么清楚,能决定自己要走的路,我很开心。我会在一路上看好你的,尽我所能。” 他的口吻里,既有欣慰,也略带有一丝“孩子长大了不再像过去那么依赖自己”的长辈特有的遗憾。 然后,他站了起来,以稳定而缓慢地步伐,走回自己的卧室。 第四十五章 开解 在谈话结束、老侯爵返回自己的卧室休息之后,夏尔也结束了自己的早餐,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换好眼镜和假发,然后穿好外套,乘坐马车离开了自己了家。 不久之后,他就来到了之前和杜·塔艾所约好的会面地点——圣奥诺雷郊区街。 在当前这个年代,这条街区尚有些狭窄和破败,虽然比那些劳工聚集的街区好一些,但也只是好得有限。只有那么年纪已经撒手不干只管退休的批发商或者还在经营的小商人,以及一些小的房产主和食利者在这里聚集而居。 没人能想到,一个半世纪之后,这里会充斥着奢侈品专卖店,以及专程前来朝圣希冀沾点高贵气息的亚洲贵妇名媛。 这种无端的发散式思维只占用了夏尔半分钟时间,然后他就把全部心神投入到自己应该干的事上面来。 他掏出了怀表,看准了时间。然后他走进了一家临街的小餐厅当中。 他走到角落的一张座位上,然后放下了自己的帽子。在侍者走了过来之后,他才开口说话。 “给我来一盘豆汁香菜汤,一盘番芋焙小牛肉,再来点番茄汁肉汤,然后再给我来点白葡萄酒。” 听到了他点的菜之后,服务生脸色一下变得有些奇怪,然后仔细打量了夏尔一番,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回答。 “好的,先生。” 接着他转身回柜台。 夏尔悠悠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穿制服的侍者回柜台上后和另外一个人窃窃私语。接着这个人也扫了夏尔一眼,然后进了餐厅的里间。 接着又是一段不短的等待,不过夏尔也不以为意——以杜·塔艾那种人的谨小慎微来看,不把周围看个通透他是绝不会现身的,现在他这番做派,反而让夏尔放心了。 终于,之前那个侍者重新走了回来,然后俯下身来凑到夏尔耳旁边轻轻说:“先生在里面等您,请跟我来。” 于是夏尔跟着他一起走进了餐厅的二楼的一个小包间。 一打开门,夏尔发现杜·塔艾果然就在这里等着他,而他那个壮硕的保镖也穿着灰黑色的外套,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身旁。 “我的朋友,看到您没事真的太好了!”银行家热情地站了起来,然后快步走了过来,握住了夏尔的手。 “我的朋友,谢谢。我也是,看到您没事真的太好了。”夏尔同样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虽然双方的这种热情都有夸张表演的成分,但是还是有些真实性存在的——共同经历过一场大惊吓之后,两个人内心中都对最终的平安无事而感到有些庆幸。 “来,请坐。” 两个人都落座之后,夏尔忙问起之前的事。“您应该已经审问过那个密探了吧?” “嗯,好好地审问过了。”对方点了点头,“结果还好,只是一个被刚发展的线人而已,她只是听到了一点点只言片语之后,对我们的秘密聚会有些生疑,然后就举报给了警察。” “那现在警察那边掌握到多少我们的情况了?”夏尔继续问。 “没多少,听了她那一点点的密报信息之后,警察们似乎还认为我们是个盗匪或者诈骗集团,所以直接把她派回来准备继续打探我们的情报。”银行家的口吻中带着一丝庆幸。“然而这个可怜的孩子在第二次工作时就被我们给逮住了,所以没法有给警察提供更多的信息。所得到的赏金我也问清楚了,仅仅25个法郎。为了25个法郎就送掉了自己的命!” “哦,真可怜。”夏尔随口说了一句,但是毫无怜悯的色彩。他接着继续问,“那么,也就是说警察们还没有掌握到我们的具体情报?” “是的,就目前情况来看确实如此。”银行家回答。 “那太好了。”夏尔松了口气,“不过,我认为这也不该是我们松懈的理由。” “当然。”杜·塔艾同意了一句,“所以我最近很少活动了,而且还劝说我的那些朋友们暂时也不要动,最近风声确实有点紧。” “紧不了太久了。”夏尔淡然回答。 “希望如此吧。”银行家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他又看向夏尔,突然把声音放得很低。“我的朋友,我听人说,好像最近我们的同行也遭了大殃?” “同行?” “我是指王党。” 夏尔不动声色。“您都听到了什么呢?” “我听说他们被政府狠狠地来了一下。”银行家轻轻抬起了手,做出了一个模拟砍头的动作。“遭受了极大的损失。” “就我目前所得到的情报来看,情况也确实如此。”夏尔还是不动声色。“那您觉得这事儿对我们是好是坏呢?” “有好有坏吧,好事是我们的一个潜在竞争者被痛打了,坏事是证明苏尔特和他的走卒们现在还有些力量。”杜·塔艾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这证明我们的小心谨慎是明智的选择。” “当然如此。” “据说军队也参与了打击行动……”杜·塔艾轻轻地说了一句,口吻中似乎有些犹疑。“难道目前军界对王朝的支持还是和过去那么稳固?” 听了这个问题之后,夏尔暗暗扫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虽然表情貌似还是比较平静,眼神中却有些焦虑。 这个老狐狸,莫非是怕了? 这不行,必须鼓鼓劲。 要劝说这种老狐狸,用好话是没用的,威胁也没用,只能用逻辑和利益来打动。任谁都知道只要陆军还支持当今的王朝,什么谋反者都是不值一提的土鸡瓦狗,所以说假话是没多大用的。 瞬间之中夏尔脑中转过了多个念头。 “我认为并非如此。”夏尔回答。 “哦?何以见得?” “现在的王朝如何不得人心您也看得到,说到底军队也是源于人民的,又怎么可能彻底隔绝掉人民之中传递过来的怨气呢?现在的士兵和基层军官当中,同样对现在的王朝满腹怨气。要么抱怨供应不够待遇太差,要么就抱怨王朝太过胆小,让他们没有太多建功立业的机会。要说他们会为这个王朝的存续而拼命效死,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嗯……”银行家有些沉吟。 “再说那些高级军官吧。像比若元帅那种人,打击起王党来是会不遗余力的,但是对付我们时则未必了,别忘了有多少人是在帝国时代中成长和发迹的?他们会忘记吗?”夏尔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当然应该小心,可是也不该过于保守谨慎,免得在机会来临时缩手缩脚以至于浪费了机会。” 【指托马·罗贝尔·比若,伊斯利公爵。1884年生人,此人是小贵族出身,帝国时代加入帝国军队屡立战功,还曾跟随过苏尔特元帅、絮歇元帅等人的大军入侵过西班牙,最后被升任为上校。波旁王朝复辟后因为追随过皇帝他被投闲置散,但是在七月王朝建立后他重新被启用,因个人原因而严厉镇压波旁分子的叛乱(前文所述),极得国王赞赏,也因此被正统派分子斥骂为“狱卒”。后来他在30—40年代法国征服阿尔及利亚的战争中作为司令官发挥了重大作用,被封为法国元帅和伊斯利公爵。他在军中威望很高,被军人们称为“比若老爹”。1846年,因为和政府在对待占领地问题上的分歧,他选择了退休。】 听完了夏尔的阐述之后,杜·塔艾重新陷入到思酌当中。 半晌之后他才重新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夏尔。“您说得有道理,我的朋友。是我之前没有把问题想深。” “没关系,在我们的事业当中,碰到一点问题总是正常的,重要的是继续保持信心。”夏尔把嗓音放得更缓。“您既然有眼光投入到我们的事业当中,就自然会明白坚持到底的好处。” 夏尔紧紧地盯着对方。 谨慎是好事,但是过于谨慎就是胆小了。 另外,你以为你还有退路吗? 两句话的内涵都在同一句话里暗示给了对方。 夏尔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打消对方脑中因为暂时的挫折而隐隐产生的失败主义情绪。在现在这个形势,党派多一份力量都是好的。不然在这种重要关头中,一个重要成员如果产生了失败情绪——或者哪怕仅仅是消极行动,也许都会给组织造成重大损害。 正当对方还在思考的时候,夏尔重新又开口了。“对了,我还忘记告诉您一件事了。” “什么事?” “一位老元帅,已经加入到了我们的组织当中。这是我们组织扩张的又一次重大胜利。” “什么?!”银行家喜出望外。 “具体是谁我不方便透露了,不过我可以告诉您他声望卓著。”夏尔继续说,“而且,请您相信,不到准备万全,我们是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的。” “那就太好了……”杜·塔艾长舒了一口气。“这确实是一个大胜利。” “那么,再见。”夏尔站起身来,向对方伸出了手。 杜·塔艾也站了起来,伸出右手握住了夏尔的手。 “再见。” 第四十六章 芙兰的忧郁 今天是又一个不用去上学的周末,玛丽·德·莱奥朗小姐按照事前的约定,带着心头的一丝忐忑,再度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登门拜访。 刚刚成为富有的女继承人的莱奥朗小姐,此时尚还没有学会如何拥有有钱人的底气,但至少已经在开始学会修饰自己。一改过去的深色衣装,她今天穿着一袭浅蓝色的丝织长裙,还佩戴着一串细细的珍珠项链,将白皙的脖颈修饰得更加修长,而特意新近烫熨过的卷发,也给她带来了一丝成人的气息。 不过,还是要公平地说,自从那天她听了夏尔的建议之后,乍得暴富的莱奥朗小姐在花钱方面还是比较谨慎的。她在离这儿附近的一个二等街区买下了一间小公寓,平时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极少参加要消耗大量金钱的活动。就连出行的马车也是用长期租的,一年租金不过两千四百法郎,既不寒酸也不奢侈,刚好能在自己一年的消费预算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今天的打扮,已经是她少有的奢侈了。 到了爵府之后,芙兰很快就出来在小会客室里接待了她。一看见她之后,芙兰就眼前一亮,然后又重新仔细打量了她一遍。“哎呀,你今天可是艳光照人啊,玛丽!” “哪里的话,谁能比得上你呢……”玛丽脸红了一点。 “难得好好打扮了一回,就别说这种故意谦虚的话啦,我可是会生气的哦!这裙子就差不多要上千法郎吧?多顺滑呀!”芙兰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好友的裙子,然后感叹了一句,“不管谁说金钱是万恶之源,我反正觉得有钱真是件大好事呢……我就穿不上这么好看的裙子!” “好看吗?我可是选了很久的呢。”看到芙兰这么夸奖自己选的裙子,玛丽不由得喜出望外。“虽然贵是贵了一点,但是感觉很不错。不过,芙兰,老实告诉你吧,我觉得无论什么衣服,你穿上去之后都会变成最好看的衣服。” “你这人真是的,不是叫你不要老是捡好听的话来说吗?”芙兰开心地笑了,然后拉住了好友的手,“走吧,一起去我的房间去。” “嗯,走吧。”玛丽很好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忐忑,用一种几乎完全漫不经意的语调问。“对了,你的哥哥今天在家吗,自从进来之后,我好像没有看见他啊?”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芙兰眉毛轻轻挑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不自觉地闪过一丝阴云。 玛丽心中一惊,但还是装作不经意地继续追问。 “怎么了,芙兰?他不在家吗?” “不,他在。”芙兰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声,然后撇开了脸。“不过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嗯?你和他吵架了吗?看上去提到他你好像很不开心。”关心之下玛丽又追问了一句,几乎顾不得掩饰。 芙兰摇了摇头。“先去我房间吧。” 到了房间之后,才刚刚坐到芙兰的床上,玛丽忍不住又问了出来。“芙兰,你和你哥哥怎么了?平常你可是经常提到他的,最近却……” “你可是很关心他嘛。”芙兰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诶?嗯……呃……”期期艾艾了几秒之后,玛丽总算想到了词。“我还不是因为关心你,平常你不是和哥哥关系很好的吗?可是最近好像你很少提他,就算提到了神色也很不好,这是为什么呢?就我看来,你哥哥平常还是很爱护你的,不至于会对你怎么样吧?想想我的教训吧……我可是很羡慕你呢,千万不要走上我的路啊。” “哎……”少女居然叹了口气,眼睛里竟然带着一点点失落和迷茫。“好吧,也许跟人倾诉一下也好……” “嗯,跟我说吧,我绝对会保密的!”玛丽看着芙兰。 “前阵子,我哥哥之前的恋人来我家拜访了。”芙兰放低了音量。 “诶?恋人?!谁?”她的好友惊呼了出来。 “是他之前的恋人而已,早已经分手了。”芙兰淡淡地回答。“她是我爷爷的哥哥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名字叫夏洛特。算起来,也是我的堂姐吧。” “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玛丽不由得再重复了一遍。“您的堂姐姐?” 糟了糕!既是公爵的孙女又是她的堂姐!关系已经近到这种地步了,而且还是那样有钱的家庭!这可怎么是好……不过,似乎已经分手了? “已经分开了?”她再度确认了一遍。 “嗯,是的,就在两年前。”芙兰回答。 “那她为什么还要再过来拜访呢?”玛丽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一点点的颤音,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发现。“是想再和夏尔重新开始吗?” “她这人那么有心计,谁知道她怎么想呢。”芙兰冷冷地说。“不过看哥哥那天的样子,很明显有点魂不守舍,看来他心里还是没有忘记夏洛特。” “这样啊……”玛丽有些颓然。“那么你怎么看……这个……夏洛特呢?” “你想知道吗?” “嗯。” “我很讨厌她,非常非常讨厌她。”芙兰一字一顿地回答。“从小我就不喜欢她了,她太严厉,而且恐怕永远都学不会温柔。” 玛丽顿感惊喜。“是这样啊……” “恐怕她那边也是这么看我的。”芙兰那湛蓝的双瞳中,此刻满是少女的忧郁,“她也很不喜欢我,甚至还有些恨我,是的,我看得出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和哥哥结婚的话,恐怕我会被她远远地嫁走,嫁到俄国、美洲或者天晓得哪个角落去,搞不好有一天你们永远就见不到我了……我是说真的!每次我看到她对我微笑,我看到她微笑时的那双眼睛,我就不寒而栗,我知道她会这么对付我的!” “不会吧?!”玛丽惊呼了出来。 “真的。所以玛丽,自从她那天又来了之后,我好害怕,害怕有一天哥哥会将我抛弃,会不要我了,然后将我扔到哪个天涯海角……”芙兰垂下了头,捏紧了好友的手。 “不会的,你的哥哥那么爱护你,他怎么会忍心让你受苦?”玛丽马上安慰了她。 “也许一时不会,但要是夏洛特一直怂恿唆使他呢?难保有一天他就会被迷惑啊……”芙兰仍旧低着头,“夏洛特这个人你没见过所以不知道,她内心是极其高傲固执的,从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所以我真的好怕……” 玛丽抱紧了自己的好友。“我的朋友,你不要怕,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无论如何都不会。你救过我,所以我也会拼了命救你。你放心吧!” “谢谢你,玛丽!”芙兰也抱住了对方。 “难怪你最近有些魂不守舍啊,画画也没有专心画,还被老师批评了。”玛丽也叹了口气,“原来都是在担心这种事……” “别提这个了……”芙兰的脸上又是一红,“我也知道上课时应该专心画画,可是一到那个时候,我总会去想如果夏洛特那家伙把哥哥抢走的话我该怎么办,我总会忍不住去想啊,玛丽!” “我的朋友!”玛丽忍不住又抱紧了她。 难道应该就这样看着法兰西最鲜美的一株鲜花渐渐枯萎凋零吗?不,决不能! 嗯,我是在帮芙兰,我要救芙兰!少女就这样在心里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崇高的行动理由。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芙兰。”她又开始安慰芙兰。“你说过的,之前他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那说明他们之间肯定是有不少无法弥补的分歧,只要这种分歧无法弥合,那他们不就无法重新在一起了吗?” “分歧……分歧……”芙兰默默念了两次。“只要让他们保持分歧就行了……保持分歧……” “难道不是这样吗?”玛丽反问。 芙兰紧咬着嘴唇思考了片刻。 “你说的太有道理了!谢谢你,玛丽!”片刻过后,芙兰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好友,微笑了出来。“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我当然是,永远都是。”玛丽也微笑以对。 “嗯,我明白了。”芙兰的眼睛重新恢复了神采。“我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只要有你们的帮助,我永远不必担心噩梦来临。” 看着重新容光焕发的娇艳少女,玛丽的心神也不禁为之一夺。然后她轻声感叹了一句。 “我亲爱的朋友,如果我要是你的哥哥,我是绝不会背弃这么可爱、善良的天使的,绝不会让她受苦,一辈子都不会。” 没想到芙兰的反应却十分奇怪。 “天使?”芙兰重新低下头来。“我不是天使。我的朋友,两年之前我就犯下过罪孽,我违背了天父的教导,我既说了谎又干了坏事。但是我不后悔,我很庆幸自己的罪孽。” “你不会犯下任何罪孽的,芙兰,上帝将永远保佑你。”玛丽再度抱紧了她。 “上帝不会保佑我的。”一点点泪珠出现在芙兰的眼睛里。 “如果可以,我也宁愿不要它的保佑。” 第四十六章 棋力与心力 正当芙兰正在和自己好友互诉衷肠的时候,她的兄长正如她所说的一般,正窝在自己的房间内,当然,这位兄长就没小妹那么悠闲了。 他现在正在看一封信。 这是他刚刚在一个约定好的指定地点收到的一封信,信也是由专人拿过来的。 拆开之后,这封信乍看起来平常,只是一封问候而已,但是夏尔按照事前约定好的顺序拆出一些词重新组合之后,真正想要传递给他的内容就显现出来了。 “11日将于昂莱召开重要会议,请务必准时参加,将有重要人士出席。到该地之后再接受新的指示,极秘。” 看完之后,夏尔同往常一样,将这封信整个付之一炬,然后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信的内容很简单,意思当然也很明确——几天后,波拿巴派的重要干部们将在离巴黎不远的小城昂莱召开一次十分重要的会议。 能收到这封信本身,显然也是夏尔——或者说特雷维尔侯爵一家已经被视作波拿巴派的重要核心成员的一种证明。 但是,在看完后,夏尔心头也隐隐间有些疑惑。 就在前阵子不久,王党召开密会时被政府军警发动了伏击,既然夏尔都已经知道了,那么这件事想必上面那些人也都早已经知道了。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在这种关头,决定召集自己的重要成员们来开一次集会呢?难道他们就不担心自己也重蹈王党人士们的覆辙,被政府一锅端了吗? 不,他们肯定是会害怕的。 但是,既然害怕还要这么干,那么其中想必是有一些极其重要的事要商议或者传达了,重要到非冒这个风险不可。另外,“将有重要人士出席”这一句话也十分能让人浮想联翩——夏尔想来想去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于是心里也隐隐间对几日后的密会有些期待。 正当他还沉浸在思考当中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砰!砰!砰!”敲门声很重。 夏尔在极短的时间内扫视了自己周围一圈。 刚刚收到的密信已经被烧掉了,连灰烬都不剩下。自己周边也没有其他任何可疑的东西。 很好。 “谁啊?怎么了?”确认毫无异状之后,夏尔出声发问。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在这幢宅邸里能而且会这么敲他房门的,也就那么一个人而已。 “是我。” 果不其然,确实是他那个傻妹妹。 “哦,芙兰,有什么事呢?”夏尔轻声问。 “莱奥朗小姐,今天过来拜访了。” “哦,那你们好好玩吧。”夏尔随口回答。 “我们已经玩了好一会儿了。”芙兰的口气里带着一点点不耐烦,“其他的东西都玩腻了,玛丽就提议让您来继续教她下下棋……好了,别说废话了,快点出来吧,她在小会客室那里等您。” “下棋?可是……” “好了,别管那么多了,难得人家来玩一次,可别让人不开心了。”芙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就这样了,快点儿!” 夏尔轻轻叹了口气,对这个妹妹真是没什么办法。 好吧,左右现在还没什么事,就当娱乐打发下时间吧。 他最后再仔细看了周围一遍,最终确认绝对没有纰漏之后,重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然后打开了门。 芙兰果然在门口等着,夏尔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走吧。” “都说了不要老是拍我的头了!”芙兰又嗔怒了一句,用力拨开了哥哥的手,脸上满是怒色。 “哈哈哈哈……”夏尔大笑一声,然后向楼下的会客室走去。 “真磨蹭,可让别人久等了呢。”妹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咬着牙借题发挥。 “也没等多久吧?敲门后没多久我就出来了,除非你在那之前就已经延迟了很久。”夏尔驳斥了妹妹的谬论,然后夸赞了她的好友一句。“话说回来,莱奥朗小姐学棋倒是挺认真的,进步真的很快呢,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只是说着玩而已……没想到她真的有毅力学下去,如今的女孩子能做到这一点很罕见了。” “能有多罕见呢。”芙兰今天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和夏尔唱反调,哪怕听上去似乎是在打击贬损自己的好友。“不过是动动棋子而已……” “说得好,只不过是动动棋子而已!”夏尔斜睨着跟在自己后面的妹妹,“结果有些人花了好几年却都还没学会,果然人和人之间确实是有差距的嘛。” 芙兰似乎被夏尔这句露骨的嘲讽给激怒了,轻轻踩了夏尔的脚后跟一脚。“还不快走!” 说起来,这也是夏尔的一件伤心事。 从小时候芙兰看见夏尔迷上了象棋开始,就经常纠缠着自己的兄长,要求他来教自己下棋,夏尔自然也倾囊以授,结果……有些惨烈。 就算在她的要求之下,夏尔耐心地手把手教了很多回,结果好几年过去了她也没什么进步,很多时候还会犯一些最基本的错误,让人实在失望之极。更让人头疼的是她似乎还不服输,经常还要下,令夏尔哭笑不得。 有很多,次在芙兰恼羞成怒,直接动手将棋盘搅个天翻地覆以谋得“和局”——其实那时夏尔已经让了很多了——的时候,夏尔总是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教别人下棋的天分。 好在从莱奥朗侯爵小姐的进步来看,夏尔总算找回了失去的自信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位小姐所带来的也不尽然全是麻烦吧。 不过……这也说明,确实是这个妹妹太笨了吧…… 夏尔不由得怜悯地回视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等到了小会客室之后,侯爵小姐果然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莱奥朗小姐,早上好。”夏尔扫了对方一眼,“看来最近您气色很不错嘛,艳光照人。” 见到夏尔注意到了自己的新装扮,玛丽似乎显得有些开心。“真的吗?这可是我新挑选的呢,还好看吧?” “不过是来朋友家来玩而已,您这穿得太正式了吧?”夏尔微笑着回答,“不过,当然,确实很好看。能让这么美丽的少女作为我的学生,是我极大的荣幸。” “毕竟也是已经开始独立生活了,也该早点学学成人了嘛……”玛丽歉意地笑了笑。“谢谢您的夸奖。” “他一向不会随意夸赞人的。”芙兰接过了话头。“所以,玛丽,尽管开心吧!确实很好看呢!” “不用谢。”夏尔坐到了她的对面,“我们开始吧。” 对弈开始之后,夏尔心无旁骛,开始一边跟对方走子对弈,一边详细地跟对方讲解起来。 “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是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棋子白白浪费的,所以如果您碰到了看上去似乎可以轻易吃掉的棋子时,不要忙着行动,要多想想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因为那很有可能是个陷阱……”夏尔拿起一颗棋子,走了一步,“您看,在现在这种布局下,如果我走这步,看上去您可以白吃一个马,但是如果您真的这么走了,我就这样……这样……然后这样……”接下来夏尔继续演示了几步,“就可以在几步之内将死您了,这是一个经典的定式走法,您一定要牢记于心。” 玛丽仔细看了夏尔走的这几步,然后自己重新回演了一次。 “人生也是如此,有时候看上去很轻易得到的东西,如果不假思索地接受的话,结果后来却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夏尔感叹了一句。 “下棋就下棋,你就是老爱讲那么多大道理……”坐在棋盘侧边的芙兰嘟囔了一句。 夏尔笑了笑,不以为意。 “可是,我觉得很有道理啊。”玛丽却郑重回答。“这种事,世间也经常发生吧……比如我们的先祖,都曾以为自己天生就命该拥有一切而不需要尽任何义务,毫无顾忌地骄奢淫逸,不把民众的怨气当做一回事,结果却……” 说到这里她住了口,但是两兄妹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然后三个人都沉默了。在这个年代,说到这个话题,聪明的法兰西贵族后裔们总是会沉默的。 “我们来实战一盘吧,我让您一个马。”教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提议。 “好呀!”对方欣然同意。 于是双方重新摆好棋子开始对弈起来。 经过多次的悉心教导之后,这位侯爵小姐的棋力果然大有长进,再加上一开始就让了一个大子之后玛丽选择了一种不断进攻逼迫夏尔兑子的战术,让夏尔应对得颇为吃力,一时间竟然有一种穷于招架而无法还手的感觉。重压之下,他不得不拿出全部精神来迎战。 刚开始的时候,三人还偶尔聊聊天,但是后来对弈的两人都投入了全部的心神,渐渐地不再说话了,只有芙兰还在说个不停,似乎是为了活跃气氛。 “对了,哥哥,那天夏洛特后来和您聊得怎么样?”芙兰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 “不怎么样,问了声好,提醒了一下之后就告辞了。你和她谈完之后,我没跟她说多少话她就告辞了。这也挺好的,省得尴尬……”夏尔随口回答。 等等……他回过神来,这是该在外人面前提的事情吗?真是的! 他不由得瞪了芙兰一眼,芙兰则别开了脸。 夏尔重新收回了精神来,费了很大心思之后他才找到了应对之法,借助于一个小陷阱,他吃掉了对方一个马,然后慢慢扳回了局势。最后,他构思了一个精巧的连将,将侯爵小姐将死了。 “总算是赢了啊!”夏尔长舒了一口气,还好面子保住了。“莱奥朗小姐,我必须承认,您真的有些天分,进步非常非常大。” “可惜还是输了。”玛丽叹息了一声。 “没关系,您只是因为初学没经验而已,以后还会更加厉害的。”夏尔继续夸赞,“不像某些人,学了那么久还一点长进都没有,真让我丢脸。” 还没等芙兰跳脚,夏尔就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啊,已经不早了,我等会儿还有事,今天就到这儿吧……”接着他站起来朝两位少女点头致意,然后走出了会客室。 在哥哥走后,芙兰也轻轻舒了口气。 接着她看向自己的好友,然后用手拨弄了一下棋子,摆回到刚才的棋盘形势。“玛丽,刚才下到这儿的时候,你只要这样……然后……再接着……,我的哥哥就要丢掉王后了,接下来你怎么下都能赢。” 玛丽仔细看了下芙兰的走法,然后惊呼了一声。“真的啊!芙兰,那你好厉害!” 被朋友夸赞之后,芙兰脸色有些微红,她轻轻摇了摇头,微笑了起来。“哪里呀,只不过是碰巧而已啦……” 第四十七章 面授机宜 法兰西政治警务署的高级特别专员孔泽先生,此刻正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当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下们刚刚传递过来的报告。 自从那次他被单独留下来和大臣阁下本人商谈了很久之后,孔泽先生在部里的地位隐隐然又有了极大的提高。部里不仅应他要求专门划拨了一些精干的人充作他的手下,就连那些惯常就喜欢点头哈腰的小职员们,此时对他也更加逢迎了。 这就是出人头地的感觉吧? 虽然孔泽从不在别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春风得意,也没有像一些平步青云的人那样张狂,但是内心中的激动,却是和那些人别无二致。 但是,现在所得到的这些还远远不够,与他的理想和抱负还有完全的差距。 正因为如此,他就更加需要努力。 最近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要在部里呆上十个小时以上,要么审阅文件或者档案,要么和自己的新团队沟通协调,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回到家中之后,也经常在阅览公文和报告。 很辛苦,是的。但是,这才是孔泽最希望要的生活。这种生活中,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真的在被世界所需要,所重视。 正当他还在认真阅读报告之时,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他头也不抬。 “先生。”来者一进来就给他行了个礼,然后自觉地坐到了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 等到看完这份报告之后,孔泽才重新抬起头来。“您刚才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来弥补这个过失。” 虽然嘴上说得严厉,但是孔泽其实只是在借机在新手下心里树立一种个人威信而已——这个人是他精心甄别之后直接请求大臣阁下调派过来,不会不懂规矩,既然这个时候突然来打搅,那肯定是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要报告的。 “是的,先生。”对方轻轻点了点头。“您之前交待过的问题,我们目前有了一些调查进展。” “什么样的进展?”孔泽的声音依旧沉稳。 “依照您提供的思路,我们已经详细研究对比过了那些污蔑传单所使用的纸张,然后大致确定了纸张的产地——就在瓦勒德瓦兹省。”部下低声回答。 “很好,然后呢?”孔泽依旧不动声色。 “但是瓦勒德瓦兹省本来就有很多家造纸厂,再加上离巴黎又很近,所以每天都有大量纸张从这里被运到巴黎……这样让我们的下一步调查有了一定的难度……”部下有了一点迟疑。 孔泽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团队还需要更多的锤炼啊。 “皮埃尔,您有没有分析过这次我们的对手?” “是的,我们分析过。”虽然他亲切的称呼让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但是部下仍旧笔直坐着。“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大量印制散发这种传单,对方在暗地里应该潜藏着不小的力量——很可能是一个成型而且危险的政治组织。” “说的很对。”孔泽赞许地点点头。 似乎是得到了鼓励,部下的紧张感消弭了许多。 “而且,他们肯定是有大量的印刷机器,所以才能短时间内大量印发传单然后到处散发。说不定,他们平时就是以出版社或者报社作为掩护!” “很有道理。”孔泽再度点头。“所以您看,其实我们已经掌握到很多信息了。” “但是,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情报,还不足让我们揪出那些叛党吧……”部下还是有些迟疑。“仅仅在巴黎就有这么多家报社,而且外省也有……” “不必考虑外省了!”孔泽突然放高了音量。“离普拉斯兰公爵之死仅仅只有三四天时间,就有人报告说发现了这种传单。您仔细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们消息十分灵通。”部下回答。 “这不仅仅意味着对方消息灵通。您试想一下,如果叛党组织的印刷机关是在外省的话,从传递消息过去,再到带传单回来,一个来回就是几十里路,时间来得及吗?还要冒入城时在路上被发现的风险……” 【这里的“里”是指法里,当时国际公制单位还没有出现(1875年才开始在法国创立),法国人用的是古代度量衡。一法里约合4公里。】 听完了孔泽的话之后,部下陷入了深思,似乎是在计算什么。 “您说得对。”在最后,他同意了自己新上司的看法。“也就是说,这个叛党组织,在巴黎城中就有一个宣传机关,和大量的宣传机器……” 说到这里,他的口吻中隐隐然带着一丝寒意。 “您终于想到了,这也就是首相和大臣阁下最担心的事情。”孔泽放低了声音,“您知道这次的这些事件,在他们眼里看来,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部下马上追问。 “事前毫无征兆地就传单和谣言满天飞,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第一,这个组织潜伏得很深,并且在几乎没有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发展了强大的力量:第二,这个组织认为现在他们已经到了行动的时候了,所以就不再过于顾忌暴露自己的实力……皮埃尔,您仔细想想,这两个问题合在一起,说明了什么。” 部下越想越觉得心头发寒,额头上冒出点点冷汗。“也就是说……接下来……” “嗯,肯定的。这个叛党组织这次的行动很有可能只是一种预演而已,接下来他们会有更多更大的动作,比发发传单更危及到王朝和国王政府的行动。”孔泽面沉如水,“一个凶恶的敌人浮出水面,肯定不会只为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部下觉得喉咙有点干涩。他进来之前,从未想到自己最新的任务居然背负有这么重大的意义,一时间他的呼吸都有些紊乱了。“这个看上去确实很危险……” “不过,也不用这么担心,既然这个叛党组织现在还选择像鼹鼠一样潜藏在地下,那么就说明他们现在还有顾忌,还在恐惧,恐惧仍旧拥有一切资源的我们。”在吓唬完了部下之后,孔泽重新开始给对方打气。“首相和大臣阁下交待给我以及你们的任务就是,尽快在这个叛党组织闹出更多更大、而且影响更加恶劣的事件之前,将这个叛党组织揪出来,然后统统消灭!”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部下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了一些颤抖。 孔泽抬起了头,盯着对方。 “首先,您必须绝对服从我的命令,因为我得到了首相和大臣阁下的直接授权。” 下属一个激灵,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是!” 孔泽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坐回去。“其次,我将对巴黎所有使用瓦勒德瓦兹省出产纸张的报社和出版社进行一次暗中排查,就算这次不能直接揪出叛党,那么为以后的行动摸一摸底也是好的。当然,这是一项非常耗时耗力的劳动,你们必须严格执行。” “是!”又应了一声。 “还有,你要多带人上街排查,争取找到然后抓住一些在街上散发传单和煽动宣传的人,然后从他们的嘴里敲出更多东西。”孔泽的声音愈发严厉,“记住,我是要秘密地上街,不要搞得让别人一看就觉得您是个警察。这一点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很难,我是精心甄别过你们的能力之后才挑选你们的,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是!”部下挺直了腰杆,再度应了一声。 “很好。”孔泽点了点头,“那您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暂时没有了,先生。”部下行了个礼,准备告辞。 “对了,皮埃尔。”在部下准备离开时,孔泽突然又发问了,“就您个人的看法,这次与我们作对的叛党究竟是哪边呢?我们的陛下并不缺乏敌人。” “嗯……这个……”部下又有些迟疑,倒不是因为他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而是担心自己的答案不合上司的口味。“不知道您是怎么看的呢?是共和派还是波拿巴派?或者是别的什么?” “我?我觉得是波拿巴派。”孔泽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罕见的微笑。“就我个人来看,那些共和派分子总有那么一点理想主义,把革命本身当做事业。所以他们干事会经常不计后果,恐怕要到很久之后才能学会深谋远虑,他们的能耐顶天了是炸死一个公爵;而波拿巴派则不一样了,他们从没有任何固定的信仰,或者说他们以利益为唯一的信仰,所以他们才更加可怕和危险,因为他们能够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炸死一个公爵”指约瑟夫·莫蒂埃,法国历史上最著名、最出色的政治投机家之一。拿破仑时代他因战功被封为陆军元帅和特里维索公爵,但是拿破仑倒台之后他很快就投靠了波旁王朝,极得路易十八信重,1825年他还被查理十世国王授予法国最高荣誉勋章。但在1830年革命之中他很快背弃了波旁王朝,投靠了新国王,也得到了重用,在1835年初还当过首相。 然而在1835年7月28日,他陪同路易·菲利普国王检阅国民自卫军时,他连同其他11人被前来行刺的共和主义者扔过来的炸弹直接炸死(国王本人则幸运地毫发无损)。】 “我觉得您说的非常有道理。”部下再度行了一礼。 第四十八章 公爵的邀请 “尊敬的特雷维尔先生,如您的日程中尚无必须为之的要事,或者尚无任何预定好的娱乐,则以本人最大的诚挚邀请您于今晚七时间莅临寒舍参加其时举办的晚宴。如您能够出席,本人不胜雀跃。菲利普·德·特雷维尔”。 夏尔拿着这张极其简单的便函,仔仔细细地读了三遍。这张便函,或者说邀请函,是早晨时由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仆人亲自过来递送的。 他看这么久,也并不是因为他看不懂其中的意思,而是因为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他难以理解一个事实:一向对侯爵一家不闻不问的特雷维尔公爵,他的堂爷爷,竟然会破天荒地邀请自己去他府上参加晚宴。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做出了这个决定?难道是因为…… 他心头掠过了那道影子。 会不会和她有关呢?看上去肯定是有关系的。那么到底应不应该去呢?还是应该婉拒呢? 他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最好还是婉拒吧,免得多生枝节。 “夏尔,关于这个邀请你怎么看?”旁边的老人突然发问。 夏尔收到这封邀请函的时候,老侯爵正好也在楼下用早餐。 “爷爷,我想拒绝掉这个邀请。”夏尔回答。“现在正是我们执行计划的关键时刻,我认为不应该因为别的小事而分散精力,也不应该惹起别的事情来。” 出乎预料的,老人听了他的回答后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紧紧地盯着他,虽然那张脸虽然已经苍老昏黄,虽然已经是一头白发,但是他的眼神里仍旧还保留着老将军的慑人威势。 “爷爷……?”看着侯爵的表情有些奇怪,夏尔连忙问。“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被这慑人的眼光盯得好不自在。 好一会儿之后,老侯爵才开口。“我的孙儿,你这就是在因为小事而分散精力,对夏洛特的感情让你脑子有了一些混沌,看不清现实。” “啊?”夏尔小声惊呼。 “我可怜的孩子,你难道真的觉得,我们尊敬的特雷维尔公爵家只有夏洛特一个王党?你认为,会是谁带她走上这条路的呢?”老侯爵不再看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夏尔深吸了一口气。 对啊!对啊! 特雷维尔公爵在前朝很得重用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而在七月王朝建立后,他也经常公开批评新王朝的施政和外交政策,更加还选择了拒绝在新政府中任职而自行半隐居在家中。这样的人,政治倾向于王党,甚至加入王党的秘密组织会很奇怪吗? 完全不奇怪! “我还有两个哥哥,他们并没有参与到密谋,就算我被抓了也牵连不到他们……”这时他脑中又回响起了那个声音。 她并没有提她爷爷。 她真实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上帝啊,为什么现在才想到?夏尔瞪大了眼睛。 “是啊,为什么现在才想到?”仿佛是看穿了夏尔心中所想,老侯爵冷冷地问了一句。“明明很容易想到的不是吗?那天我听你一说这个事我就明白了。” “是的……” “我当时没有说,是为了让你自己去想明白,结果你,结果你……”老人的口吻里有些罕见的遗憾和失望,“你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想明白。你是想不明白,还是内心里就不愿意去想和夏洛特有关的事情,于是下意识地就忽略了这些原本很容易想到的东西?” 夏尔低下了头。“爷爷,对不起,我错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还年轻,一时间把握不住事业和感情之间的界限很正常。谁都年轻过,我也明白,我也经历过。但是,你今后要注意,要努力克服这个缺点,别忘了你所从事的是什么事业!别忘了你自己的目标和志气!记住……”侯爵捏紧了他的手,仿若是想在那里留下一个烙印。“夏尔,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 夏尔闭上了眼睛,片刻后重新睁开了。“我会的,爷爷。谢谢你。” “那就好。”老侯爵原本凌厉的目光,逐渐地转回到了之前的平静,然后,他轻轻冷哼了一声。“哼,我就知道,菲利普这个老家伙是不会甘于寂寞的,只不过,我没想到他居然还会继续抱在波旁王族那棵死树上……他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笨蛋啊。” 一提起路易菲利普国王或者自己的哥哥,老侯爵总是充满了嘲讽,夏尔早就习以为常、不当做一回事了。 “那么,您是认为我应该接受他的邀请?”他问起了最重要的问题。 “当然是要去了,夏尔。你知道的,我们尊敬的特雷维尔公爵先生可不是那种喜欢无事生非的人,既然他今天会邀请你过去,那么肯定会暗地里有所图谋。”老侯爵理所当然地回答。“所以……难道你不应该去探探底吗?” “好的,那我今晚就过去登门拜访。” “夏尔,我再说一遍,你给我好好记住。”老侯爵再度捏紧了夏尔的手,“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 他没有说哪个更重要,因为根本就不需要说。 对一个特雷维尔家的男子汉来说,这两样东西孰轻孰重,天然就应该而且必须是一目了然的。况且,他对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儿的头脑有十分的信心。 ※※※ 夏尔在晚上七点之前十五分钟准时赶到了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由于此时正是夏季,因此天色暗得很慢,此时天边仍旧保留有几丝薄光。 相比上次的经历,这次夏尔要顺利得多,马车直接驶入大门,然后在公爵府的前庭停下来了,踏板放下之后,夏尔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晚上好,夏尔!”还没等他站定,就传来了一声招呼。“你可算是来了。” 夏尔循声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堂姐正站在台阶上,微带着笑容看着他。 她今晚穿着一件灰白色的长裙,上面绣着各种金色的花纹,在黄昏下闪烁着金色的光,再配合上披散开来的一头金发和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是美丽无比。 谁又能想得到,就是这样一个巧笑嫣然的美丽女子,就在几天前,带着人毫不拖泥带水地杀了人呢? 夏尔当然不知道这件事。然而,夏尔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晚上好,夏洛特,见到你很高兴。”他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走上了台阶。 看到夏尔冷淡的回答,夏洛特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哎呀你真是的,来自己的亲戚家还这么客气……” “话虽如此,可是就连小时候我也没来过几次,都是你跑到我家玩的。”夏尔的口吻依旧平淡,“我可对这里没什么亲切感。” “哎呀,你这人可真是的……”夏洛特又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对夏尔没办法。然后,她突然伸出自己的右手来,拉住了已经走上来台阶的夏尔的手,“好吧,我爷爷可等了很久了,我们快点过去吧。” 被拉住手之后,夏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当他这么做了之后,夏洛特抓得愈发用劲了,让他的企图以失败告终。尝试了一下之后,夏尔也就不再尝试抽回自己的手。 说到底,正如夏洛特之前所说的那样,拒绝地越刻意,不正是越显得自己还放不开吗? 夏洛特牵着弟弟的手,慢慢地穿过走廊。 和上次一样,经过那些历代特雷维尔公爵的画像时,夏尔随意地致了敬。 “虽说你上次已经来过一次了,但毕竟时间有限吧?很多地方应该没看过呢……”说到这里时,夏洛特突然转过头来,然后把声音放低了一线,“上次你来和爷爷谈话那一次,爷爷可是夸赞了你呢,说你沉稳而且懂得谈判的技巧……爷爷可不是轻易会夸赞人的哦,所以你尽管高兴吧。” “嗯,不胜荣幸。”夏尔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随着行进的继续,夏洛特那纤细白嫩的手掌微微沁出了一点点汗,让两只手几乎粘合在了一起。 “夏尔,你肯来赴约,我很开心,我一直还担心你不肯来呢。”夏洛特又低声说,由于是背对着夏尔的,所以夏尔也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是激动还是遗憾?是高兴还是失落? 弄不清楚,而且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夏尔没有回答。 几分钟之后,两个人走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道门前,门口的仆人看到来的是这两人之后,马上躬身行礼,然后打开了门。看来这就是晚宴的餐厅了。 夏洛特继续拉着夏尔的手走了进去,门随机被关上了。 特雷维尔公爵果然呆在里面。此刻他正端坐在餐桌的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进来的两人。看到夏尔之后,他微微点了点头就算做致意。 “晚上好,夏尔。” 而夏尔则行了个礼,然后以极其谦恭的语气说。 “晚上好,特雷维尔公爵先生。” 第四十九章 晚宴 问过好之后,特雷维尔公爵抬起右手,示意夏尔坐到他右侧的座位上。“请坐。” 夏尔从善如流,走进了餐厅,然后坐在长长的餐桌右中的位置,距离主人不远不近,距离刚刚好,而夏洛特则坐到了他的对面。 “最近还好吧?”公爵貌似关切地问了一句,然而平淡的口吻里面却缺乏问候的实质。 “托您的福,很好。”夏尔也以同样的语气回答。 夏洛特则招呼了一下,让仆人开始上菜。 夏尔来之前早就打定主意了,不管公爵想要和他谈什么、谈得成谈不成,先大吃一顿好的再说,至少不能让胃受委屈——毕竟平日里特雷维尔侯爵府上搞高级晚宴的机会可不是特别多…… 而且,貌似今晚除了夏尔之外,特雷维尔公爵并没有邀请其他人,夏尔心中也更增加了一丝疑惑与期待。 一开始是开胃酒,两个人喝下了一点白兰地,而夏洛特则选择了红酒。 公爵轻轻抿了一口酒杯,然后切入了正题。“夏洛特都告诉你了?” “我认为她不至于告诉了我全部。”夏尔的语气含蓄而且温和。“但是至少我已经得知了,她现在是王党的重要成员。”接着夏尔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堂爷爷,“也许您也是?” 公爵还是丝毫不动声色。“假如我回答,‘是的,您猜得不错’呢?” “那我并不意外。”夏尔又喝了一口酒。 “就算我什么都不说,夏尔猜到了也很正常吧,爷爷……”夏洛特微笑着插了一句,口吻中居然还带着一丝孙女的撒娇。 公爵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上的是前菜鱼子酱,夏尔用鱼骨勺子随便挖了一勺送入自己的口中,然后含在口中感受着那种爆裂感,很久之后才咽了下去。 似乎就是为了等着夏尔用餐,公爵一直没有开口,等到他吃完之后公爵才重新开口。 “看上去,您似乎也是我的同行了?” 夏尔拿起餐巾,轻轻地抹了抹嘴边。 “看上去确实如此。” “哼,维克托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果然还在干着这一行啊……”公爵颇为不屑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他不会就这么甘于寂寞。” 两兄弟在互相蔑视这方面倒是出奇地相似。 夏尔继续吃着餐点,只当做没听见——他并没有兴趣去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争辩什么。 “既然您能够老实承认。那正好,我也不用跟您废话什么了。”特雷维尔公爵看着夏尔,“您之前在莱奥朗小姐的问题上那样处理,是有意要向我示好吧?” 仆人们送上来了汤,夏尔用汤匙轻轻搅拌着汤,汤匙撞击着瓷碗的内壁,发出了轻轻的叮咚声。 “是的,当时我确实有这种考虑。不过,现在看来,恐怕无法达到目的了吧。”夏尔颇有些遗憾地回答。 “并不完全是这样。”公爵给出的回答出乎了夏尔的意料之外,夏尔总感觉他的眼睛里有些含蓄的意味。 “嗯?您的意思是?”他有些惊奇地问。 公爵没有回答夏尔的问题,而是看了他的孙女儿一眼,夏尔马上把头转了过去看着自己对面的女子。 夏洛特同样看着自己的堂弟,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夏尔,事到如今,我是不会再说什么拉拢您的话了,因为这既侮辱了您,也侮辱了我自己的智力。但是,我认为这并不代表我们两派之间就没有任何可以合作的空间了。” 夏尔轻轻挑了挑眉毛。说实话,在来公爵府上赴宴之前,他就已经和自己的爷爷商议了很久,各种可能性都考虑了一遍。所以,现在他对对面祖孙两人的这种提议并不特别感到意外。 “合作?您是指哪方面呢?”夏尔平稳地询问。 “很多方面都可以。”特雷维尔公爵回答。 接下来上的是鲟鱼。 夏尔小心地用餐刀按压了几下圆形的柠檬片,以便使柠檬的香味渗进鲟鱼的肉当中,然后切下一小块沾上餐盘旁的调味酱后吃了下去。 “您希望合作?合作当然是好事了,我们一直都是和平主义者,提倡团结和共同发展嘛。您可以具体说说条件和要求,以及……回报。” 特雷维尔公爵又喝了一口酒。“回报,当然了,我们都要讲究付出和回报。” 夏洛特的脸上还是带着夏尔所熟悉之极的那种笑容。 “夏尔,我之前跟您提到过,我们组织遭受过重大打击,原因是出了大叛徒,对吧?” “好像确实如此。” “那位叛徒,经我们查实之后,证实是普拉斯兰公爵。”夏洛特的笑容丝毫都没改。 “是他?”夏尔突然感到口中有些干涩,然后赶紧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喉咙。“难道说……?” “您最近看到了有关他的传单了吧?”夏洛特笑意盈盈。“传单说得没错,那位先生不是自杀,而是死于非命。” 呃,我当然看过,而且还是我写的呢! 不过夏尔当然不会愚蠢到自己站出来“认领罪状”,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是,那位先生并非如那份传单所说,是苏尔特那个老家伙杀人灭口,而是我们的人动的手……” “是的,没错,他最近的‘自杀’就是我们行动的结果。这位叛徒得到了自己应有的下场。”特雷维尔公爵直接给出了回答。他倒是没说,其实这还是自己的孙女儿亲自带人动的手。 好家伙!真是敢作敢为啊! 夏尔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然后在心里对自己两位亲人和王党的同行们暗暗赞了一句。 他又吃了一口鲟鱼。“那么,恭喜你们。” 夏洛特摇了摇头,“这只是事后弥补而已,对我们所受的损失来说,普拉斯拉公爵的死只能算是一个聊胜于无的安慰。但是,巨大的损失已经造成了,而且其中很大一部恐怕永远也无法挽回。” 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心里却有些疑惑。 他们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让我知道了他们现在遭受了巨大挫折和困境,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他看着公爵,直接单刀直入。“您所说的合作,究竟是指什么?” 公爵和夏洛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仆人们则在这时送上了小烤好的鹿肉。 夏尔不慌不忙地将一块鹿肉小心地割成小块,然后送入口中,接着用餐巾抹了抹嘴。 现在的形势下,很显然,着急的不应该是他。 看着显然不打算开口的夏尔,公爵和夏洛特对视了一眼。 “所谓合作,当然是双方面的付出,我不会单方面地要求您做什么。”老公爵重新开口,“我现在就提出我的要求吧: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忙,把苏尔特这个老家伙搞下台。” “嗯?!”夏尔惊呼了一声。“真的吗?扳倒苏尔特?!” 也怪不得夏尔这般动容。 一直以来,前帝国元帅,现王朝宰相达尔马提亚公爵都是横亘在波拿巴党人面前的一座大山,他的冷酷、机敏、严厉还有果断,让他的敌人们一直都胆战心惊,也让波拿巴党人在深恶痛绝之余还有些暗暗佩服。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把当朝宰相、各路反贼的死对头苏尔特元帅搞下台的话,这绝对是让波拿巴派分子欢呼雀跃、奔走相告的大好事。 镇定!要镇定! 片刻之后,夏尔终于在这种极大的震撼当中,强自镇定了下来。 “听上去这很诱人,不过您打算怎么实现他?还有,为什么要找上我们?”夏尔轻轻地问。 特雷维尔公爵似乎永远都不会动容的、古井无波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不耐和愤怒。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叛徒,那个该死的叛徒,让我们损失了那么多人手的话,你以为我们需要去找你们吗?那个连自己老婆都管不好的废物,坏了我的大事!” 夏尔并不为对方的怒气所动,继续看着他。 “具体的问题,等下夏洛特可以和您详谈。”公爵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镇定,“您现在只需要回答我,您对这个提议感不感兴趣?” “很感兴趣。”夏尔立马回答。“非常感兴趣。” “那您有没有资格代表那边来拿主意?”公爵继续追问。 “我想是有的。”夏尔有意模糊其词地回答,然后拿起了刚刚送上来的山楂果送入口中。“我很愿意洗耳恭听您的打算和计划。” “那我衷心希望您能在这里享受到一顿愉快的晚餐。”公爵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起身打算告辞了。 “嗯,我向您保证,我吃得很开心,很饱。”夏尔又吃下了一块鹿肉。 特雷维尔公爵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而夏洛特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第五十章 承诺 脸色显得很不开心的特雷维尔公爵很快就离开了,餐厅的座位上只剩下了两个人面对而坐。 但是晚宴仍在继续。 接下来是这次晚宴的重头戏了,仆人们终于将肥鹅肝端了上来。难得地碰到了打土豪的好机会,夏尔当然老实不客气,一片片地吃了起来。 夏洛特则和刚才一样没怎么吃东西,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青年。她的右手轻轻拨弄把玩的着自己垂下来的一缕金发,脸上显露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等到夏尔吃过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才开口说话。 “夏尔,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说冷笑话呢……爷爷很少被人气得那么失态了……” 夏尔回以一个微笑。 “恐怕这主要是因为之前你们所遭受的重大挫折让他心情不佳的缘故吧。” “哎……”夏洛特轻叹了一声,“重大挫折……确实如此,那天晚上爷爷接到交火报告的时候,气得把自己的书桌都掀了……” 能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特雷维尔公爵气成这样,这个打击看来真是够大的。不过,夏尔当然就很开心了。 不过,从时间来看,自己之前拜访特雷维尔公爵正好是在搜捕交火事件发生短短几天后,而这时的特雷维尔公爵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异状,甚至连一丝感情的波动都没有了。夏尔心想这份养气的功夫倒是值得学习一下。 夏洛特叹息了之后不再说话,甚至也没有动餐具,只是静静地继续看着夏尔吃东西。一时间,除了夏尔餐具的碰撞声和仆人小心放低的脚步声,餐厅内竟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这种寂静持续了一会儿之后,饶是以夏尔这种厚脸皮也受不住了。“您不是要有重要的事跟我说吗?合作的问题。” “您先吃得开心我们再说嘛,今天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不着急。”夏洛特还是微笑着,“我们特雷维尔家可是谨守待客之道的,哪怕是对自己的亲戚,虽然很遗憾这位亲戚并不以同样的热情来接待我们……” 夏尔从善如流,又吃了几片鹅肝,然后再说话。 “现在我吃得差不多了,您可以说了。”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夏洛特轻轻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无奈和一丝隐藏的欣喜。 “说正题吧,你们准备怎么样扳倒苏尔特先生?”夏尔冷静地问。 “依旧是个急性子呢。”夏洛特笑着点点头。 然后,整个餐厅的气氛似乎为之一变。明明还是那个华服女子,明明还是那个笑容,眼中的凌厉却让周围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这就是认真起来的夏洛特了。 感情是感情,事业就是事业,看来那边也知道其中的区别。 “想必你也知道,我爷爷虽然拒绝了当今政府多次的任职邀请,却还是和其中很多人关系交好吧?” 这个开场白有些突兀,让夏尔小小地滞涩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转过了念头。 特雷维尔公爵自从七月革命之后就从政府中退休了,并且还多次推辞了当今政府的邀请,然而他却和一些权力人物交往十分密切,这是为什么呢? 夏尔初时以为这只是一个退休老政客保持自己影响力的手段而已,而现在看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意味。 要么是为了刺探政治情报,要么是为了策反心怀动摇者,要么两者兼而有之。看来这才是特雷维尔公爵在半隐居之后仍然同政界高层人士保持密切联系的主要动机。 想到这里,夏尔点了点头,等待堂姐的下文。 夏洛特终于开动了,她慢慢地将鹅肝抹到面包上,然后用叉轻轻地送入了自己的嘴中。吃完之后她才开口。 “我们的国王陛下,痛恨着自己的首相。虽然他平时掩饰地很好,但是爷爷看得出来。这是我们能够扳倒他的最基础的前提。” “可是就我个人所见,我们的国王陛下,或者说这个王朝,十分依赖苏尔特先生。”夏尔冷静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你的看法很对。不过……”夏洛特微笑着回答,“正因为我们的国王陛下依赖他,所以就会恨他。君主经常会恨那个他依赖的人,这种事屡见不鲜——因为这个人的存在,会显得君主不过是个陪衬。每一个不够聪明的君主都会痛恨自己成为陪衬……” “而聪明的君主却明白躲在幕后的好处。”夏尔补上了这句话。 “没错。” 两个人同时相视一笑。 在过去,他们就是这样纵论古今中外的。 夏尔继续吃了一块鹅肝,这种畅谈很能引发他的胃口。 “也就是说,实际上我们的国王陛下其实很嫌忌他的首相,因为他的影响力和权力太大?” “正是如此。”夏洛特笑着点点头。 夏尔仔细一想,然后也算是接受了这种说法,毕竟权臣遭到君主猜忌这种事,古今中外都屡见不鲜。“然后呢,有了这个底色之后,我们该怎么进一步发挥呢?” 夏洛特温和地看着夏尔。 “如果一直依赖着另一个人的话,就算心里再恨,君主也未必会抛弃他的对吧?就好像路易十三和他的首相黎世留红衣主教一样。”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夏洛特嘴角再度微微往上撇,勾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 “夏尔,你觉得一个君主该怎样才会抛弃掉自己一直依赖着的人呢?” 夏尔仔细想了想,然后回答。 “两种情况下,一种是他觉得一切都已经达成,他不再需要这个人了……” “另一种情况就是,他觉得依赖的这个人已经无能为力了,辜负了他的依赖,因而加倍恨上了这个人。”夏洛特轻轻地接上了夏尔的话。 “前一种我们做不到……”夏尔继续说。 “但是我们却能做到后一种。” “哦,我明白了。”夏尔点点头。“您的意思是要制造动乱,让国王陛下加深对苏尔特的疑忌和失望,最后撤换掉他。” 夏洛特摇了摇头,然后回答。“不仅仅是如此而已,夏尔。” “哦?”夏尔内心产生了一点好奇。“还有别的吗?” 夏洛特的微笑愈发浓厚了,带着几丝神秘和隐晦。 “假如……夏尔,我是说假如……假如你是一国政府的二号人物,已经当了七年的外交部长,被国王所信重被同僚所敬重,然后你头上的那个人一直还整天在你跟前碍着你的眼,一点也没有就要老死了的迹象,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夏尔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明白夏洛特这个假设并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说哪一个人,但是他还是顺着夏洛特的口气说了下去。 “哦,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会很不耐烦的吧。” “会想办法搬走上面的那块石头吗?”夏洛特追问。 “也许会吧。” 夏洛特摊开了自己的手。“所以这就是基本的情况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位‘夏尔’先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打算把苏尔特拉下来?”夏尔的口气里带着一丝狐疑,“然后他就来找王党帮忙?” “那倒不至于,那位先生再蠢也不至于会到这种地步。”夏洛特又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只是在秘密联系众议院和贵族院里面的一些有影响力的议员,打算通过他们来迂回进攻,同时发难,并且自己在国王陛下面前煽风点火,让苏尔特短时间内失去继续盘踞在那个位置上的资本和机会。只不过,很不凑巧,他联系的人里面,恰尔有些是我们的秘密成员。” “所以你们打算助他一臂之力?”夏尔接着问。 “是的,堡垒一向是从内部攻破最容易。好不容易能够得到不自知的帮手来一起做这件事,那么为什么不做呢?除掉了苏尔特先生之后,那位先生要好对付得多。”夏洛特轻轻扬了扬眉毛,还想刚才只是在谈买哪件衣服一样。 夏尔沉吟了几秒钟。 “怎么办?” “特雷维尔公爵已经联系上了那位先生。” 似乎是看到了夏尔的表情,夏洛特做了一个手势。“当然了,是通过我们一个靠得住的成员来联系上的,对方并不知情——我的爷爷虽然从未暴露过,但是他的政治倾向比较明显,容易引起那位先生的怀疑,从而前功尽弃。” “很好。”夏尔赞许了一句。 “那个我们的人,承诺了要帮他。而他的意思是,要在王都和王都附近制造几起可控的事端,以便提供给他的人一个攻击首相的口实……” “可控的?”夏尔重复了一句。 “如果闹的乱子太大,该负起责任的就不是首相而是整个内阁了,这个很容易理解吧。” “那他打算具体怎么办到呢?还有,我们应该怎么合作怎么插手?” “目前还不清楚,我们的那个人并没有得到对方充分的信任,而且对方估计也是在准备阶段。”夏洛特苦笑着摇头,“爷爷叫你来的意思是,大家先建立起一个初步的合作意向,如果能谈妥就早点做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时因为仓促什么都干不成。” “很有远见的想法。”夏尔点头承认。 然后他吃下了最后一块鹅肝。“我会将这件事传达给我们这边的人的。就我个人而言,我同意这次的合作。” “那就太好了。”夏洛特欣慰地笑了出来。“看来这顿晚宴请得很值。” “那么,还有别的要说吗?”夏尔准备告辞了,他想回去好好消化一下今天所得到的——不仅仅是食物,另外再和爷爷商议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还有一个,夏尔。”夏洛特的声音突然有了一点变化。“是我个人的事。” “什么?” 夏洛特的眼睛里重新充满了温暖的笑容,刚才那个凌厉的夏洛特似乎只是一个幻象。 “答应我,我们两个之间,只有我们两个之间绝不互相攻击,好吗?” 夏尔垂下了眼睛。 不,现在已经不是两年前了,现在两个人到底都变成什么了?就连刚才,谈的都是什么?大家都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夏洛特,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还能再去相信别人的承诺吗?即使我答应了您,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我愿意相信呢?”夏洛特微笑着。 夏尔也微笑了起来。“如果我不愿意承诺呢?我个人是十分不希望我们之间拔剑相向的,但是如果真的到了必须这么做的一天,我将不得不去做。这样您懂了吧?您呢?您会去做吗?” 夏洛特笑容里慢慢带了一点苦涩和莫名的意味。 “也许会呢?” 第五十一章 贿赂与偷听者 夏尔一回到家,马上就走向特雷维尔侯爵的房间。由于平常这个时间侯爵已经就寝了,所以他先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侯爵的声音马上响了起来,而且语气极其平稳,看来老侯爵并没有睡觉。 夏尔马上走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你回来得比预想地要早,怎么,吃得不开心吗?”老人正靠着床背半躺着,低声发问。 “我是担心太晚回来的话,再把您叫醒来就太伤精神了。”夏尔低声解释,“不过,在那边吃得挺开心的,令人回味。” “哼哈哈哈。”老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肯定把他气了个半死,我真想看看菲利普哭丧着脸的样子……” “还好。”夏尔微笑着。 “那么说正题吧,你们谈到了什么?”老人很快敛去了笑容,切入了正题。 “他们提出了合作。”夏尔放低了声音。 由于在预料之中,所以老人的脸上也没有出现丝毫的惊奇。 “什么样的合作?” “他们想要我们帮忙……”夏尔注意着老人的表情,“把苏尔特先生搞下台。” 果然不出夏尔所料,这个耸动的消息面前,就连特雷维尔侯爵也把持不住了。“什么?” “就像您听到的那样。”夏尔耸了耸肩。 老侯爵眼中带有难以掩饰的兴奋和笑意。“详细给我说说!” 夏尔很快就将夏洛特和自己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老人听。 老人微微眯着眼睛,一直静静地听着,如果不是夏尔知道这是他在思考的表现的话,恐怕会以为他早已经睡着了。 直到夏尔说完之后很久,老侯爵才重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也就是说,我们的公爵先生打算浑水摸鱼,利用基佐先生急于打倒苏尔特的心理和行动,来达成这个目标?” 【指弗朗索瓦·基佐,1787年生人,七月王朝时的政治家和外交家,当时的政府第二号人物,1840—1847年间担任内阁的外交大臣,极受路易·菲利普国王的信任和看重。夏尔和夏洛特谈论时所提到的“那个人”就是指此人。】 “目前看上去确实如此。”夏尔点点头,继续看着自己的爷爷。“您怎么看呢?有没有成功的希望?” “有。”老侯爵断然回答,“堡垒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想要扳倒苏尔特,利用政府内部的斗争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 无意中,他说出了和夏洛特一样的话。 “嗯,我也是这个看法。”夏尔点头,“爷爷,我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绝对的好机会,我们不应该放过它。” “确实是个好机会。”老侯爵却还是很平静。“只不过,看样子那边现在还在构想阶段,离实际施行还有一段距离,更别说成功了。所以,你不能够掉以轻心,也不应该因此而丧失冷静。” “嗯,我会的。您放心吧。”夏尔同意了。 “他们只是说了这个合作构想吗?就没有提到别的?”侯爵的语气中突然带着一丝犹疑,“如果他们的谋算有足够大的把握成功的话,他们应该会显得更加急迫,愿意拿出更多的诚意吧?难道说……他们其实并不着急?” “不,我正想跟您说呢。”夏尔微笑着摇了摇头,“他们给出了诚意。” 接着,他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叠纸券,一小叠做工精良、印刷极其精美的纸券。 侯爵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然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多少?” “这里都是国债债券,总价值是……”夏尔轻轻停顿了片刻,“三十万法郎。” 听到这个算得上是巨款的数目后,侯爵并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正好是你让莱奥朗小姐给他的数目?” “是的。”夏尔点点头。“不仅正好是这个数目,而且正好是这批债券。” 夏尔回想起了他告辞时场景。 …… 当一切都谈完后,夏尔起身准备告辞。 “夏尔,你们要尽快给我们答复,时间可从来不等人。我们现在急需合作,况且打倒苏尔特不应该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吗?” “好的,我会的。”夏尔平静地回答。 夏洛特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狡黠。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了。” “什么?” 夏洛特拿起了自己旁边的一个小匣子,然后站起来递给了餐桌对面的夏尔。 “为了让你更加积极,同时为了表现我们的诚意,这个给你。” 夏尔疑惑地打开了匣子,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洛特。 夏洛特依旧巧笑嫣然。 “没错,也就是莱奥朗小姐给我爷爷的那笔钱。30万法郎的话,足够表达我们的诚意,也足够作为您的活动经费了吧?” 这算是贿赂吗?这就是糖衣炮弹吧? 没关系,糖衣吃下去,炮弹吐回去。 夏尔收下了这叠债券。 “谢谢。” …… “拿着别人的钱送人情,我那个兄长真的算得很精啊……”老侯爵有些嘲讽地笑了,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严肃。“夏尔,这是好说,这说明他们真的很急,也真的觉得很有成功的希望。” “就我看来也是如此。” “夏尔,好好收起来,这是你的劳动所得。”侯爵淡然吩咐,“要珍惜每一个你挣来的子儿,这是一个过来人给你的忠告。” “好的。”夏尔答应了一声,然后将这些债券又收回了口袋。 “夏尔,你只看到了钱吗?”侯爵突然问。“钱当然很重要,但是有些东西比这一点点钱更加重要……” “您放心吧。我当然不会只为这个沾沾自喜。”夏尔马上回答。 “那你还有别的盘算吗?” “几天后组织要召开一次极秘的集会了,如果我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夏尔看着自己的爷爷。“想来也会让那些与会者个个都欢呼雀跃吧?” “而且,如果真的办成了的话……”侯爵加上了一句。 “那将极大地提高我的地位。”夏尔面色十分平静,“以及体现我的能力。” 老侯爵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的孙儿,眼中满是欣慰。 “你能想得这么远,真的很好,夏尔。”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夏尔的肩膀,“既然能够想到,那么就放手去做吧!” “我会的。”夏尔低下了头。 正当夏尔感觉时候已经很晚了,该告辞让老人好好休息一下时,突然门外的走廊好像传来一声很轻的响动。 “谁?!”祖孙两人同时喊了出来,语气中同样地充满了惊愕。 “您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夏尔一边说一边马上跳起来走上前去,打开了房间。 他睁大了眼睛,面前的场景几乎让他难以置信。 芙兰正半跪在墙边,骇然看着自己的兄长,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无助,宛如一只受惊的小松鼠。 “夏尔,怎么了?有人在偷听吗?”此刻侯爵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凌厉,那个上阵厮杀无数次的军官,仿佛又复生了一般。 夏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什么,爷爷,是一只老鼠跑过而已。” “是吗?那就好。”侯爵的声音明显松弛了下来,“说起来这宅子也老了啊,太久没整修了,鼠虫什么的也多了很多……” “回头我们好好整修一下。”夏尔淡然回答,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妹妹。 芙兰一动也不敢动,似乎是被哥哥的目光给吓呆了。 “那您好好休息吧……时间不早了。”夏尔看着妹妹。 “嗯,你也好好休息吧。”侯爵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疲倦,“我睡了,晚安。” “晚安。”夏尔反手把们关上了。 然后他慢慢地走到妹妹的面前。 接着,他躬下身,然后伸出手来,横抱住了自己的妹妹,然后走向自己的卧室。 也许真的是被兄长的表情吓坏了,即使已经被哥哥抱得悬空,一贯在哥哥面前极为骄纵的妹妹,依然一动也不敢动。 轻轻踢开卧室门之后,夏尔将自己的妹妹扔到了自己的床上,然后站在床边,紧紧地盯着芙兰。 “为什么,为什么要偷听?” 芙兰的眼睛突然浮现出了泪光,然后一滴滴泪珠从眼中滚落。“我……我……”她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夏尔静静地等她哭了一会儿,直到她稍微恢复平静之后才重新问。“为什么?” “我……我……我只是在担心啊!”芙兰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着。“你去了她家!我好害怕!” “害怕?”夏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你害怕什么?难道夏洛特会在她家对我动手?” “我是怕……”芙兰仰头看着夏尔,白净的面庞配上满是泪水,“我是怕……我是在害怕你又和夏洛特在一起了,不要我了!” “嗯?”夏尔很惊奇。“什么?” 这妹子什么思考回路? “如果你和夏洛特重新在一起了,夏洛特一定会想尽办法来对付我的!她讨厌我!她恨我!我也讨厌她!比谁都讨厌她!”芙兰几乎是喊了出来。 “所以你就来偷听?就因为害怕夏洛特?”夏尔突然有些无力。 “是的!如果你和她结婚,她一定会远远把我打发走的,她那么恨我!”芙兰的眼泪越流越急,“然后我就永远也看不到你和爷爷了,我就一无所有了!我只是因为害怕这个而已啊……” 夏尔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在不是最坏的结果。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她缩在床上,脸上满是害怕和忧虑,还有——恐惧。 我居然让自己的妹妹害怕自己了!他心中暗叹了一句。 “那你听到了什么?” 似乎是看到夏尔的脸色放缓了不少,芙兰的恐惧消减了一些,她用力摇了摇头。 “没听见,我刚到那里,而且门那么厚……什么都没听到……然后你就冲了出来,那样看着我……那样看着我……那样看着我……” 夏尔总算放下了心来。 然后他伸手重重拍了拍妹妹的屁股。 “啊!”芙兰重重呼痛。 “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敢这样,我打烂你的屁股,我是认真的。”夏尔硬起心来提醒。 然后他扶起了芙兰。“回去睡吧。” “那……那……”芙兰突然抬起头来,“那你和夏洛特,不会还……” 夏尔看着自己的妹妹。 而此刻她正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 她只有这两个亲人了,她在害怕,她害怕失去这一切。上帝啊,这是我唯一的妹妹啊,她会害我吗? “不会了。”他轻轻地回答。“而且,不管是谁,这辈子我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你放心吧。” 芙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眼中又重新有泪水划过。 夏尔俯下身来,亲了亲妹妹的额头。“回去吧,真的,以后再也不要干这种事了,大人的事,你不能搀和,连知道都不能知道。” “可是,我……我走不动了。”芙兰泪水止住了,只是脸却变得通红。 “真是的,笨蛋。”夏尔小声嘟囔斥骂了一句,然后用刚才的手法,将妹妹抱了回去。 第五十二章 多面下注 第二天一大早,夏尔就起床了,他很快就来到了书房,因为有许多事要处理。 毕竟是早上,夏尔的思路相当流畅。很快,他就执笔写下了几封私人事务上的信件,然后封好信封,预备交给仆人拿去邮局投递出去。 “咚咚咚”,正当他准备写完最后一封信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夏尔头也不抬。 “先生?”门打开了,然后门口传来一声轻柔的问候。 “嗯?”夏尔吃惊地抬起了头。 夏尔的惊奇,不是来自于他不知道来者是谁,而是源于他很意外,意外对方居然会用这种口吻来跟自己打招呼。他想不起上次芙兰轻柔而不是含着一丝怒气招呼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了? “早。”不过不管如何,夏尔还是打了一个招呼。 “早安。”芙兰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说,“吃早餐的时间到了,爷爷叫我过来催你一下……” 她的笑容和煦之极,既有些讨好,又不知道有别的什么意味。 到底怎么了,一大早就这么开心? 算了,不管怎样,总比发脾气好。 “好的,谢谢你,写完这封信我马上过去。”夏尔点了点头。 “那一定要快点哦!”芙兰催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步伐十分轻盈欢快。夏尔隐隐感觉到,芙兰的表情下带着似乎压抑不住的窃喜。 怎么回事?难道和昨晚的事情有关?不,是肯定有关系。 那为什么她还这么欣喜呢?明明打了她啊?夏尔更加疑惑了。 直到此刻,他仍旧无法忘记昨天的冲击。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芙兰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怒火,还动了手。在那一瞬间,他真的忘记了平日里对妹妹的宠爱。 说实话,虽然后来的处罚是非常正当的,而且他并不后悔,但是他内心中仍旧有一些负疚和郁闷。于是,他也就更加不理解芙兰现在的雀跃。 是不是因为那句“这辈子我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让妹妹十分开心? 夏尔灵光一现。 应该就是这样吧,这样也好。 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抛下了这些杂念,很快将最后一封信写完。 昨晚从特雷维尔公爵家得到的债券,已经被他小心地收藏在自己房间里的信匣当中。正如老侯爵所言,这是他应得的报酬,也是他继续前进的燃料。 ※※※ 当今的掌玺大臣迪利埃翁伯爵的府上,此刻也在吃着早餐。 掌玺大臣坐在主位上,而他的儿子迪利埃翁子爵则坐在他旁边。 由于两代迪利埃翁先生都在朝廷上任有职位而且事务繁多,所以他们碰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其实少之又少。今天实际上,迪利埃翁子爵是被自己的老父亲特意叮嘱来留下来吃早餐的。 已致中年仍魅力不减的迪利埃翁子爵,以优雅的宫廷式动作,轻轻地在面包上抹上果酱,然后小口地吃了下去。只是他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自己的食物上,而是不停地偷瞟着自己的父亲。 考虑伯爵从小就对子爵十分严厉,因而小迪利埃翁的这种小心翼翼也就十分容易理解了。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特意要将自己叫过来一起吃早餐,而且他也不敢问。 而大臣似乎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是慢慢吃着自己面前的糕点——由于老迈,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现在只喜欢吃这种黏软的食物,而且动作也十分缓慢。 随着时间的流逝,子爵如坐针毡,因为他的日程表可是排得满满的,在早餐上浪费不了太多时间。 正当他鼓起勇气想要发问的时候,他的父亲终于开口说话了,语速缓慢,声音低沉。 “你既没有耐心,也没有头脑。难道你就不会想到,既然我会特意叫你过来,难道会是因为一些无聊的事?你却在担心,生怕耽误了日程……你是你日程表的主人,而不是奴仆!” “对不起,父亲。”中年人被父亲严厉的说教搞得好不尴尬,只得配着笑脸。 责备完儿子之后,伯爵又重新沉默了,慢慢地吃着糕点。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重新开口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里好空啊,让人不太舒服。” 子爵先是一愣,然后垂下了头。 平常老人吃早餐的时候是要两个孙女儿陪着的,经常聊天帮他解闷,而现在,两个人一个还被关在书房里,另一个…… 一想到这里,子爵自己心里也感觉不太好受。 也许是自己对女儿们太严苛了?他心里暗暗作痛。 可是……可是…… 正当中年人内心中还在纠结的时候,他的老父又说话了。 “昨天在宫里,基佐先生找我谈过话,请我帮忙。” 听到这个,朝臣和政治家的本能马上让子爵重新打起了精神。 “帮忙?他需要您帮他做什么呢?” 掌玺大臣垂下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剩下的糕点。 “他想扳倒我们的首相先生,以便让他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啊?”子爵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很奇怪吗?”伯爵不满地扫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一个有野心的人,在给别人当副手的时候想要取代那个人的地位,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呢?我反而好奇他居然能忍耐这么久。” “这倒也是。”子爵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点头承认。“那您打算帮他吗?” 大臣没有回答。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重新开了口。“你觉得基佐先生和达尔马提亚公爵先生谁强。” 听到这个问题后,子爵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个从刀山火海中摸爬滚打出来、历经各种暴风雨而不倒的人;和一个只是在政界慢慢混出来的人,能力上究竟有比较的需要吗?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以宫廷式的委婉口吻回答。“首相先生在历练和经验上恐怕要强上一些……” “没错,看来就连你也能分清楚他们两个谁更强。”老伯爵轻轻叹了口气。 子爵小心揣测了一下父亲的口气,然后小心地问。“这样说来,您是对基佐先生没有信心,打算拒绝掉他的请求了?” “不!”伯爵猛然抬起头来,严厉地看着儿子,让子爵条件反射式的打了个寒噤。“你还没有弄明白问题的实质所在吗?” “实质……?”子爵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人轻叹了口气,然后重新垂下了头,貌似无精打采地看着桌面。 “你认为,我们的国王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子爵沉吟了片刻,然后小声回答。 “一个心地仁慈、并且注重名声生活检点的好国王,比起前代那些放荡的波旁君主们,他要检点得多……” 子爵用的依旧是宫廷式的委婉口吻。 实质意思则是:“行事偏向犹豫不决,注重虚名”。 “是的,他注重名声,所以他讨厌成为人们眼里的‘苏尔特所辅佐的一个好君主’。他希望的是人们把苏尔特记成‘路易·菲利普国王的一个好大臣’。”老伯爵冷冷地说,“我当掌玺大臣多少年,就密切注意了他多少年,他的想法瞒不过我的。” 子爵明白了什么。“所以您的意思是……实际上陛下已经默许……” “如果不是对国王陛下的态度有信心,基佐会来找我寻求合作吗?他敢吗?他不怕我向首相阁下告密?”大臣看着自己的儿子,“我的儿子,你要考虑到问题的实质。” “原来如此。”子爵恍然大悟。“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伯爵仍旧看着桌子上的糕点。“考虑到这种现状,我打算有限度地配合一下这位先生,但现在还不到全力支持的时候,我现在还看不清楚谁输谁赢。” “嗯……”子爵陷入了沉吟。 “而你,你要跟首相阁下告密。告诉他基佐先生正忙着要对付他,你从父亲那里偷偷探听到消息,背着父亲来告诉首相。”老伯爵对自己的儿子面授机宜。“他迟早要知道的,最早告诉他的人总是会得到最大的感激。如果他有机会赢,他会来找我、来收买我的。” “我明白了。”子爵点头。“我们需要两头下注,既不辜负国王陛下的恩宠,也不至于得罪了首相。” 大臣没在说话,只是继续低着头看着桌上的糕点。 子爵准备告辞了。 “不,不止是两面下注,现在不够了。”伯爵突然又轻轻喊了出来。 “怎么了?父亲?”子爵大惑不解。 “还记得那天玛蒂尔达说了什么吗?”伯爵看着自己的儿子。 子爵咬紧了嘴唇,女儿那天说的话如同咒语般重新在父亲耳畔响起。 “您看,如今的王朝还能再撑多久啊?到处灾荒政府却没人救济,宫廷上上下下颟顸混乱倾轧不断,到处都充斥着恶意反对国王的阴谋……” “父亲……”他有些惊恐地看着伯爵。“您该不会……” “连玛蒂尔达一个女孩子都看出这个王朝风雨飘摇了,结果这个王朝的顶端仍旧在忙着互相倾轧……”大臣摇了摇头,口吻里充满了遗憾,“如今不是两面下注就够用的时候了。” “父亲……可是……”子爵还在惊恐当中。 “这间屋子太空了,让人不舒服,不是吗?”伯爵重新说了一次,“让朱莉回来吧,玛蒂尔达那次说的有道理,我们可能到时候确实用得上那个共和派。” “可是……” “把玛蒂尔达叫过来,让她陪我吃吃早餐,好多天没见了,怪想念她的。”大臣不耐烦地命令一下自己的儿子,“跟你吃饭一点意思都没有。” 看着自己的父亲,子爵吞咽了一口口水。 最后,他还是屈服于父亲那严厉的目光之下。 “好的,父亲,我马上让仆人带她过来。” 大臣斜睨了自己穿着宫廷绣花礼服的儿子。 没错,这个儿子确实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即使人到中年仍旧十分有魅力。然而,大概也只能和这件衣服一样了——只能穿在外面给人看看。 老迈的贵族,轻轻叹了口气。 “你要是有你小女儿一半的头脑就好了。” 第五十三章 亲王 终于到了久久期待的这个日子了。 一大早夏尔起床,精心进行了最后一次的准备,将心情调整到最佳。吃完早餐后,他就和爷爷告了别,然后就坐上了自己的小型轻便马车向城外驰去。 随着马车的驰骋,车窗外的风景慢慢由人流熙攘、车水马龙的城市,而变得有了些乡村气息,车速也越发快了起来。 到了接近中午时分,马车终于来到了莱昂这座离巴黎几十公里的小镇。 夏尔下了马车之后,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个地方。 此时这里尚没有后来的繁华和现代,仅仅是个小镇而已,居民和房屋并不多,仅仅在大路沿线有一些巴黎人所有用的小型的乡间别墅和公馆。 在原本历史上,这座小镇于1940年成为了德国占领军及西线总司令部所在地,德国人征用了一间别墅作为司令部驻地,可惜夏尔前世学艺不精,无法得知到底是哪一栋房子,不然还可以去“提前凭吊”一下。或者,也许现在那栋房子还没有建出来? 夏尔很快摇了摇头,扫走了发散开的思绪。 沿着别人之前送过来的路线图,他很快走到一家小客栈门口,然后走了进去,接着走到破线破败的柜台前。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先生?”一位年轻的侍者带着笑容谦恭地问。 夏尔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小小的徽章,然后轻轻地别在胸前。“我需要预定一个房间,最好是朝阳的。” 如果没有这小小的一枚徽章,对方的回答就只可能是“抱歉先生,今天已经客满了……”。 侍者很快点了点头。“明白了先生!” 然后他离开了柜台,“请跟我来,先生!” 于是,夏尔就跟着他走进了客栈内。接着,他们来到了客栈的后院。 “已经来了多少人了?”夏尔低声问。 “已经来了几个,但是您也并不算太迟,先生。”侍者低声回答。“还有好些人没来呢。” “哦。” 侍者带着他来到小餐厅的门口,门现在紧闭着。“就在这里,您请进吧,我先到前台去接待后来的人。” “再见。”夏尔随口说了一句。 在侍者离开之后,他轻轻地拉开了门。 果然,已经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呆在里面了。 “哦,我们的年轻人可终于来了!”一个与会者笑着打了个招呼。“瞧瞧,他可长得越来越像他爷爷了!怎么样,现在侯爵先生身体还好吗?” “托您的福,最近身体还好。”夏尔笑着回答。在这些人面前,夏尔不需要变装。 长长的餐桌前已经摆好了位置,今天与会的人其实并不多。他找了一个座位然后坐下。 “先生,依照我收到的信上说,今天会有一个重要人士列席,您知道是谁吗?”刚刚坐好,夏尔就低声询问旁边的人。 “很遗憾,年轻人,我也并不知道。”对方轻轻摇了摇头,“等下看看不就知道了。” “也只能这样了。”夏尔摊了摊手。 “我的朋友,听说最近特雷维尔侯爵说服了拉波塔伯爵加入我们?”对方突然放低了声音,“这是真的吗?” 夏尔微笑起来,然后再次摊了摊手。 “好样的!”对方高兴地拍了拍大腿,“干得太好了!” 他的表现惹起了其他几个人的注意,然后几道视线从夏尔身上扫过。 “祝贺您和特雷维尔侯爵先生。”他们也向夏尔致意。 夏尔则沉着地以不变的微笑回敬着这些祝贺。 随着时间的流逝,到会的人越来越多,基本上就要坐满已经放好的椅子了。然而会议的组织者却仍旧还没有现身。时间已经接近会议预定开始的十二点了。 正当大家要么在闲聊和攀谈叙旧,要么在因为有些狐疑而开始窃窃私语时,小餐厅的门突然再次被打开了。 会议的主持者卡里昂先生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而眼尖的夏尔发现,有一个自己在之前各次集会中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跟在他的后面,然后一同走进了这件屋子。 来者年纪并不大,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穿着薄外套和小皮鞋,头上带着一顶小丝绒帽,活像一个刚刚出门旅行的青年。 他的身形略有些胖,脸白净而且方正,带有一点拿破仑皇帝的轮廓特征,表情也十分沉稳严肃。他进来之后,扫视了周围一圈,然后向大家点头致意。 所有人都看着他,但是在众多视线面前,他丝毫没有不适应的表现。 这就是之前密信上所说的“重要人士”吗?夏尔心中暗想。 卡里昂清了清嗓子,走到餐厅正中央,而那个年轻人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先生们,很高兴诸位能克服重重困难,前来参加此次重要会议。”停下脚步后,正面着所有人,卡里昂点头致意。 夏尔和其他人也同时向他致意。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现在开始我们的会议吧?”他探询地问。 所有人再次点了点头。 “好的,那么我们先开始第一项议程……”卡里昂微笑地看着屋内的人们,他那精明而又灵敏的双眼,很快就扫过两排与会者。然后他伸出右手,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导到旁边的这个年轻人身上。 “容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约瑟夫·波拿巴先生。他作为我们的拿破仑三世陛下的特使,这次特别列席参加此次集会。” 他的话,引发了片刻的沉默。 约瑟夫·波拿巴? 不是已经死去的那位,而是年轻的那位。 【“已经死去的那位”是指拿破仑皇帝的长兄、前西班牙国王约瑟夫·波拿巴,多年流亡后于1844年去世。】 在片刻的惊愕和沉默后,房间内猛然响起各种惊呼和欢呼,几乎瞬间沸腾了。 “太好了!” “太好了!” “上帝保佑!” 任由嘈乱的人们宣泄了一会儿之后,这位年轻人轻轻地挥了一挥手。 房间立刻陷入了寂静。 这就是影响力吗?这就是权力吗? 夏尔和和他人一样抬头看着这位处于众人视线焦点的年轻人。他面无表情,心中却转过了一丝丝念想。 前世历史书中的记载,此刻活灵活现地闪现在他眼前。 约瑟夫·波拿巴,全名拿破仑·约瑟夫·夏尔·保罗·波拿巴,拿破仑皇帝最小的一个弟弟、前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热罗姆·波拿巴的幼子,1822年出生。他是后来的法兰西第二帝国亲王,也是拿破仑五世之父(拿破仑三世之子拿破仑四世在1879年无子而亡,约瑟夫的儿子维克托被波拿巴党人立为首领,称为拿破仑五世)。 而这个人,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不再只是书本上的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穿越,究竟是何等的奇迹啊! 在房间重新寂静了之后,年轻人终于又开口了,语气还是如刚才一样平稳。 “首先,先生们,我代表我堂兄路易,对诸位致以最诚挚的敬意,以及……最真挚的感谢。”他脱掉帽子,躬身致敬,“我们波拿巴家族,将永世铭记诸位在灰暗时代中久经考验的忠诚,并会以百倍的谢意来回报诸位。” 他鞠躬鞠得很低,仿佛是希望用这个动作将感激直白地表现出来一样。“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波拿巴家族将永临劫难,而有了你们的帮助,我们无往不利。谢谢诸位!请在这之后,继续与波拿巴家族携手前进吧,漫长的旅途终将结束,终点的王冠必将属于我们!” 沉默瞬间解冻了。 “皇帝万岁!帝国万岁!”房间内的所有人,几乎同时欢呼了起来。 大家如此欢呼雀跃,真的是为了看见自己偶像的家族成员而激动吗?恐怕未必尽然如此。波拿巴主义者从来都不是这么理想主义的群体。 这是为了在未来的重要人士面前留个好印象的——一旦事业如计划般成功,这位波拿巴先生就是毫无疑问的皇族重要成员了。 同时,在这群人内心的最深处,他们的欢呼是为了希望,是为了多年夙愿将有一个完满结果的希望。 波拿巴家族的人既然敢出现在这种集会上,只能说明他们已经判断形势一片大好,就快到最后阶段了。 如此,怎么能让人不欢欣鼓舞? 夏尔也同样为此而激动兴奋。 希望……是的,希望,理想即将达成第一步的希望。 夏尔举起手来,那张和其他人相比年轻得过了分的脸上,此刻也和其他人一样“满面通红、热泪盈眶”。 “皇帝万岁!帝国万岁!” 权力万岁! 夏尔在心中,补出了剩下的一个所有人心中想喊但没有一个人喊出来的口号。 第五十四章 大计与建议 “皇帝万岁!”“帝国万岁!” 如潮般的欢呼响彻于这间餐厅内。人人面色激动,有些人甚至眼角都渗出了泪水。 似乎是因为看到了“军心可用”,约瑟夫·波拿巴赞许地轻轻点了点头。 等人们欢呼了一会儿之后,他轻轻抬起手来示意大家暂且安静,于是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大家重新看着他等着下文。 “客套话我就不再多说了,大家都很忙,时间有限。而且,大家一起聚的时间越长风险就越大。”他的声音平稳而且温和,但是又不乏气度。“所以,我就捡一些紧要的事项来说,请诸位先认真听我说,可以吗?” 虽然他用的是询问的口气,但是显然没有哪个人会无趣到站出来反对,况且他的话也确实很有道理,因此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 “好的。”看到无人再出言后,约瑟夫·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首先,我要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 所有人眼中都充满了探询。 “我是在和我的堂兄告别了之后,从英国乘船过来的。”他低声说。 夏尔皱了皱眉。 自1846年5月从牢狱中逃出开始,路易·波拿巴就一直旅居在英国当中,他和首领在英国告别这并不奇怪。但是,他为什么要特意这么说呢? 难道……? 不只有他一个人想到了。 “也就是说,英国人已经默许了法国发生一次把路易·菲利普搞下台的革命?”一位与会者轻声问。 “是的,如今法兰西的形势英国人也看得很清楚,他们明白七月王朝活不长了……”约瑟夫轻声解释,“他们也无心干涉这件事,只要七月王朝结束后,法兰西不再像过去那样被雅各宾所掌控、对欧洲张牙舞爪就行……很自然地,我的兄长能够对英国做出这样的保证。他答应了,只要自己上台一天,法兰西就会一直同英国交好。而英国政府,也接受了他的这个保证,于是我从英国过来时,是得到了女王政府的默许……” “太好了!”很多人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之前大家在筹划大事时,一直都隐隐然有一个担心: 如果波拿巴派再度执掌法国,之前被吓坏了的欧洲列强合起伙来强行用武力干涉怎么办? 继续带领法国同整个欧洲开战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已经没有一个拿破仑皇帝了,而且法国人民也不会干。 如今组织的首领让英国默许了波拿巴派的行动,这让大伙彻底放下了心。 只要英国不来干涉,其他国家前来干涉的底气就会小上很多——或者可以说,根本不会来干涉,即使来了也不怕。 这显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虽然英国肯定不会主动帮忙,但是只要不带着人来坏事就已经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只有夏尔再度微微皱了皱眉,只是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不管路易·波拿巴在其他问题上是否出尔反尔,但是在“与英国交好”这一信条上,他是遵守了一辈子的。那种对英国的逢迎和隐隐间的恐惧,贯穿了拿破仑三世的第二帝国的始终。 可是,能说服英国相信一个拿破仑的侄子会不反对英国,天晓得这几年来他花费了多大的精力和代价! 不过,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目的,花费一定的代价也算是可以接受的吧。 “英国现在也已经答应了,如果七月王朝倒台,而我的哥哥上台的话,将会继续维持对法友好政策不变。”约瑟夫继续说了下去,然后微笑了起来。“所以,先生们,不用再有所顾忌了,放手干吧!” 不出他意料之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人人喜形于色。 哦,不,还有一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表示,而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面孔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年轻。 他想了想,然后记起了这个人的名字,肯定不会错——在组织的这个层级内,能有这个年纪的只有这一个人。 很不错,镇定,不为所动。 似乎是发现有人在盯着自己,那个年轻人抬起头来看向约瑟夫, 约瑟夫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微笑着,然后转头看向其他人。 “那么诸位,我现在已经将我要带过来的重大消息告知给你们了,你们有什么意见要提吗?如果足够重要的话,我可以带回去给我兄长商量。” 在座的这些人,都是波拿巴党的优秀成员,久经考验的波拿巴主义战士,这么多年的黑暗期他们都没有抛弃波拿巴家族,可见其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们的能力也在“两个王朝整肃多年之后仍能存活下来”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同样无需置疑。 因此,他们也肯定是未来波拿巴家族统治法国——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的话——的关键助手和支柱,在重大问题上,他们的意见是必须要听取和考虑的。 这也是他特别参加这次集会的重要原因之一。 餐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几个与会者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开口了。“先生,我们之前曾认真考虑过推翻路易·菲利普之后,我们所应采取的行动……” “很好!”约瑟夫赞许了一声,“打倒七月王朝只是我们长征的第一步而已,我很高兴大家都清楚这一点,并且还在为那之后的行动作出考虑。那么,先生,您是怎样打算的呢?” “在革命之后,不管采用何种政体,我们都必须要求施行一次全民选举以选出政府首脑。”那个人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必须死命坚持这一点,绝对不能动摇。否则按现有制度我们将一无所成。” 法国这时的选举制度是根据1820年颁布的宪法所规定的,纳直接税超过300法郎者方有议会选举的选举权,纳直接税超过1000法郎者方有被选举权——所以他实际上排除了底层平民参与议员选举的任何可能性,法兰西的议会并不代表法兰西最广大人民的利益。 当然,在实际上,波拿巴派并不关心法兰西最广大人民是否拥有平等的选举权,但是他们会盘算利弊得失: 在现有的选民中——也就是有产阶级中,显然会更希望维持现状,也对波拿巴派没有什么好感,而下层的工人和农民当中,拿破仑皇帝却仍旧代表着一个时代,拥有着巨大的威望。 如果革命成功后只在这些有选举权的有产阶级当中进行新的政府首脑选举,那么波拿巴派必败无疑,于是革命即使成功了对波拿巴派也毫无意义。 所以无论如何,也需要通过一次遍及全民的选举把路易·波拿巴扶上台。 之后再怎么镇压人民那都是上台之后的事,现在为了上台就必须先客串一把共和分子。 这是很明显的逻辑,几乎无懈可击。 于是约瑟夫只是经过了短暂思考之后就轻轻点了点头。“好的,我会转达给他的。”接着他又看向其他人,“还有别的意见吗?” 夏尔发言了,他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暂时放缓当今王朝对长子世袭地产的限制……” 在帝国时代,拿破仑在《民法》中规定了一个人死去后他的财产将有所有孩子均分,废除了长子继承制,但是为了博取贵族的支持欢心,他给贵族们开了个后门:他规定贵族可以把自己的领地注册为长子世袭地产,每代由家族长子继承,不计入遗产分割行列。这样,贵族就可以尽量避免在一代代财产分割中把家产瓜分殆尽使得家族衰微了。 这项法令在贵族们的波旁王朝复辟之后得到了贯彻和实施,但是到了七月王朝时代,为了打击支持正统派的旧贵族们,政府颁布法令,规定从1835年开始禁止注册设立任何新的长子世袭地产,同时旧有的那些也将在一定期限后自动废除。 夏尔的提议,就是在夺权之后暂时先放缓这种限制。 听到了夏尔的提议之后,约瑟夫看向夏尔,而夏尔则毫无避缩地回视对方。 “为什么提出这样的提议呢?因为您的贵族出身吗?特雷维尔先生?” 夏尔对这个问题并不吃惊,它在预料之中,他也并不惊奇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仍旧看着对方,然后平静地回答。 “不,这是策略考虑。即使打倒了一个王朝和一个国王,我们的大部分敌人仍旧会存在着,我们需要拉拢一些盟友,至少让他们不倒向我们的敌人。而七月王朝对旧贵族的打击让这些人心存余恨,只要我们有一定的表示,他们会支持我们的,他们也有足够的东西来回报我们。” 顿了一顿他又继续说了下去,“况且,这只是一种策略而已,如果有一天有需求,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打击。同时,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在当前这个时代还把自己的眼光束缚在田地和庄园上简直是愚不可及的一件事情……但是这不妨碍我这样提议。” 约瑟夫仔细听着夏尔的解释,然后进行了一番思酌。 片刻后,他微笑着对夏尔点点头。 “好的,这个建议我也会转达给我兄长的。”接着他又问,“还有谁有别的意见要提吗?” “我建议……” 接着又有好几个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有些约瑟夫答应转达,有些他当场驳回了,场面既热烈又有序。 直到最后,再也没人发言了。 “没有人有其他建议要提了吗?”约瑟夫环视了众人一圈。 大家都轻轻摇头。 “那么,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大家干一杯吧?”约瑟夫举起了自己座位前的酒杯。 “干杯!”人人举起酒杯喝了下去。 喝完后,约瑟夫给了卡里昂一个眼色。 然后卡里昂站了起来。“那么,我宣布,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祝大家好运!” 人人互相致意,然后纷纷离开。 夏尔正准备跟着离开时,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是卡里昂,而约瑟夫仍坐在原位上,微笑着跟自己点了点头。 要留我单独谈一下吗?夏尔心领神会。 很好,求之不得。 第五十五章 拉拢 遵从对方的邀请,夏尔留了下来。他继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桌上的杯子。 而约瑟夫·波拿巴则和卡里昂一起出去了,送其他与会者离开这次的集会地点。 不过好在他没有等多久,约瑟夫就一个人回来了,然后顺手关上了门。 他拿起自己的酒杯,然后走到夏尔旁边的一个位置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特雷维尔先生,我刚才问您那个问题,并非是要有意针对您,请您不用放在心上。” 夏尔无所谓地摇摇头。“没关系,在听到我的建议之后,很多人都会那样想,您那样问反而给了我向其他人解释的机会,恐怕这才是您的本意吧?” 约瑟夫轻轻点头。“您能想得这么清楚真是太好了。果然,您不愧是组织内少有的青年俊杰……夏尔,我听过您的名字,而且大部分提到您的人,对您都印象不错。” 他直接叫出了“夏尔”而不是原本的“特雷维尔先生”,一下子就不着痕迹地拉近了和夏尔的距离。 这是在示好吗?为什么?夏尔在心中思索对方的真意,不过面上表情却没有显露出疑惑。 “这是我的荣幸。”夏尔以同样的微笑回应。 约瑟夫拿起桌上的酒瓶,然后先给夏尔的酒杯倒上红酒,再给自己的酒杯倒上。 “夏尔,不用太过谦虚,我们都是年轻人,您甚至比我更年轻,我们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就不用讲那么多俗套了……”他举起了酒杯,“来,干一杯!” 看到他这样,夏尔自然也举起了酒杯,和他的玻璃酒杯轻轻一碰,“干!” 然后两个人都抿了一口酒。 “我兄长这次派我过来,既是因为事情太重要,必须由信得过的人来传递;另外,还有一些锻炼年轻人的意思——毕竟,就和您的爷爷在两年前让您来代替他参加组织一样,未来终究还是得由我们年轻人来打天下嘛……”约瑟夫喝完之后,重新开口,“所以,您刚才提供的建议我会好好跟路易说的。而且,就我个人看来,确实很有道理……” 政治嘛,无非就是团结大多数,孤立少部分,打击一小撮。成熟的政治家从不同时对付很多敌人,他们会先拉一派打倒一派,然后再打倒之前的盟友。 现在奥尔良派既然是首要大敌,那么奥尔良派的对头正统派自然也是在“暂时可拉拢”的盟友范围之内了。 这就是夏尔提议的核心实质。 “那就谢谢了。”夏尔点头致意。 约瑟夫抬起了酒杯,然后仔细注视着酒杯中殷红的酒液。 “夏尔,我和路易都对特雷维尔侯爵多年来对波拿巴家族不离不弃,十分感动……然而,您也知道,作为回报的话,‘感动’实在太过廉价了,终究还要用实际的东西来说话的。”他继续微笑着。“我的叔叔拿破仑一世皇帝陛下,就从不亏待自己的恩人和忠臣,想必您的爷爷很清楚这一点。” “我们忠于对皇帝的理想的坚持,波拿巴家族能够重返法兰西之巅就是对我们一家付出辛劳的最大奖赏。”夏尔马上回答了一句公式化的废话。 “只靠理想大家当然都是活不下去的,我们波拿巴家族向来很清楚这一点。”约瑟夫又抬起就被抿了一口。“在其他才能上,我和路易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惊才绝艳的皇帝陛下相比,但是在‘慷慨’这一方面,我们自认是能够学到他几分精髓的……所以,夏尔,好好干,波拿巴家族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忠诚之士。”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夏尔微微心头一紧。 他之前就已经对大家封官许愿一次了,为什么还要特意再给我说一次?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有什么企图? “毕竟,就和您的爷爷在两年前让您来代替他参加组织一样,未来,终究还是得由我们这些年轻人来打天下嘛……” 这时,夏尔心头忽然又想起了刚才约瑟夫若有所指的这句话,然后心下恍然大悟。 他是在为日后谋打算啊! 路易·波拿巴是1808年出生的,算起来到现在已经接近40岁了,此时这位未来的皇帝仍然在忙于篡权夺位的“革命事业”,连婚都没有结,更别说生下正统的继承人了(私生子倒是有两个,不过是完全不具有合法继承权的,无法继承波拿巴家族家主之位)。 而且,由于路易的哥哥早已故去,且再没有别的亲兄弟(同母异父的兄弟倒是有一个,他妈妈奥坦丝·德·博阿尔内另有一个私生子,不过这位兄弟显然同样没有资格继承),如果路易现在突然离世的话,那么波拿巴家族的族长位置,将理所当然地由堂弟约瑟夫·波拿巴来继承。 但是,继承族长位置不代表能够完全继承组织的资源,如果没有及早树立起足够的个人威信的话,恐怕很难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所以,为了日后顺利接掌波拿巴派首领大位,他想要事前打造自己的班底,这种想法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是完全符合逻辑的,甚至是势在必行的。 而作为组织内部这一层级中少有的青年少壮派,夏尔得到他的看重和有意拉拢也就丝毫不足为奇了。 显然,他是准备收伏夏尔,当做自己日后顺利完整接掌波拿巴派组织的一大助力。 他这个想法很好,很值得夏尔感动。然而,夏尔到底应该怎么看这种拉拢呢? 在瞬间,夏尔脑子里转过了好几个念头,然后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 可以观望,但是不能过于投入。 从后世的历史中,夏尔知道拿破仑三世在1853年同西班牙贵族小姐欧仁妮结婚,然后在1856年3月16日生下了他的正统继承人拿破仑·欧仁·路易·波拿巴(也就是后来的拿破仑四世),于是,约瑟夫继承波拿巴族长和帝国皇位的梦想瞬间破灭。 虽然随着夏尔的穿越,历史也许会有某些变化,但是既然前世既然能够发生“路易·波拿巴登上皇位之后娶妻,然后生下正统皇位继承人”的事件,那么这一世应该也能够发生,顶天了换个皇后而已——所以,正常来看,在这个世界里的法兰西第二帝国建立之后,“约瑟夫·波拿巴丢掉自己继承大位的希望”这一重大事件,应该也会重新发生一次。 所以,夏尔决定,不能将自己过于紧密地绑在这艘看上去注定要下沉的大船上。 不过,这并代表不能和未来约瑟夫·波拿巴亲王好好结一结交情。 他说得这么隐晦,很明显,是在试探夏尔的理解力和思路是否清晰,是否是个值得招纳和结交的人才,夏尔自然不能让他失望。 夏尔字斟句酌地回答。“特雷维尔家族蒙受过拿破仑皇帝的恩惠,并且将以忠诚回报于波拿巴家族,不管皇帝在不在,我们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是始终如一的。我很高兴您能够看重我们的这种忠诚……” 夏尔在“波拿巴家族”上加了重音,表示他和特雷维尔侯爵一家会忠诚于每一个继承了波拿巴家主之位的人,不会因为对方是谁而有所迟疑。 毫无疑问,约瑟夫也听懂了,并且他很满意这个回答,同时也对夏尔的理解力和机敏十分欣赏——他根本无法了解,夏尔其实什么都没有对他承诺。 “很好,我们是不会让特雷维尔家族失望的。”他点了点头,然后再度举起了酒杯。 两人再度喝了一口酒。 “我听过您加入组织之后的表现,十分可圈可点。”约瑟夫再度出言,“尤其是最近拉拢老元帅的这件事上,做得太好了!连我的兄长都赞不绝口。” 夏尔笑着点点头。“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做得到。”约瑟夫回了一句。“我们不会看不到才能的可贵之处的。” 然后,他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说到这里,我看过您最近递交的报告……您看,有多少成功的希望呢?” “就我感觉来看,成功的希望不小。”夏尔再次按事前想好的话来回答。“苏尔特虽然厉害,但是这次我们是内外夹攻,我觉得他很难招架得住。” 他不想把话说死,但是又希望能够给出一些有说服力的论据来说动上面。 果然,约瑟夫微微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夏尔不再说话,任由对方考虑。 短暂的沉思过后,约瑟夫重新抬起了头。“这是一个好主意,夏尔,我会让卡里昂等人尽量协助您的。有需要的话,您可以尽量调动组织的资源来达成这个任务。” 接着他直视着夏尔,“如果您能够办到这件事的话,这将是大功一件,相信您自己也清楚这件功绩的价值。同时,我们将绝不会忘记您的功劳……” 接着他害怕夏尔没听懂似的,又强调了一遍。 “路易和我,都不会忘记。” “谢谢。”夏尔的声音还是如之前一样镇定。 “很好。”约瑟夫收回了目光,“这段时间我还在法国有一些事情要办,不过因为安全考虑我恐怕不会再度露面。一切都只能靠您见机行事了,您尽管按自己想的做吧!我相信,您绝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夏尔回视着对方。 “谢谢。” “那么,干杯?”未来的亲王微笑起来,再度抬起酒杯。 夏尔抬起了酒杯。 “干杯。” 第五十六章 少女革命 今天的芙兰,同往常一样,在吃完早餐后,就乘坐马车来到来到杜伦堡老师的画室准备开始今天的修习,她今天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连衣裙,然后将纤细柔滑的金发在头上两边各打了一个发髻,用粉色丝带系住,然后披散到两肩,显得十分清新自然。 在画家的小公馆的门口下了马车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好友玛丽·德·莱奥朗小姐也正从出租马车上下车。 “早上好啊!玛丽!”她打了个招呼。 侯爵小姐循声转头看过来,然后发现了给自己打招呼的人。 “早上好啊!芙兰!”她连忙也笑着打了个招呼。“今天也很好看呢!” “哎呀,你怎么回事?一大早又这样了!”芙兰有些脸红。 “真的好看才会这样说嘛……”玛丽笑着回答。 说实话,就是因为芙兰总是这样反应,所以她才会这么乐此不疲地逗弄自己的好友。 接着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穿过大门口的走廊,向里面的公馆走去。 “最近听说老师要办一场新的画展了啊?”玛丽问了一句。 “嗯,是的,就在这几天。”芙兰点头。 “哎,离上次画展才多久呀?老师真是受人追捧呢……不过他也确实是实至名归……”玛丽轻声感叹着,“不知道我们之中,是否能有人在以后成为他那样的知名画家呢……” 然后她转头看向芙兰,“芙兰,如果我们这些学生当中,真的能出现这样的人的话,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你了。不是我有意要夸奖你,恐怕这里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吧?你真的有这份天赋,我们所不及的天赋。对了……”她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听说老师要在这次的画展中展示一些自己学生的画作,老师那天找你过去,该不会……是想推荐你的画作吧?” 芙兰脸红着微微低下了头,小声嘟囔着。“不是啊……” 看来真的是了。 玛丽内心对芙兰的表现感觉很好笑,但是没有拆穿她的打算。 “哦,那到时候真要看看是哪位优秀学生能够得到老师的看重呢……” 芙兰仍旧微微低着头,但是内心中的欣喜和雀跃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和前几天那个心事重重的样子相比简直判如两人。 玛丽有些奇怪地问。“芙兰,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呢?是不是最近碰到什么好事了?” 芙兰好像被惊醒了似的,连忙抬起了头。“没有啊,你想到哪里去了?!”然后讪讪地笑了出来,“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进去吧?免得要迟到了。” 芙兰的表现让玛丽更加疑惑了,但是既然对方不肯说,她也不好去盘根问底。 既然不肯说就算了,反正她开心总比不开心要好。玛丽暗暗心想。 “嗯”,她也微笑起来。“我们赶快进去吧。” 等到两位少女走上阁楼的画室后,她们几乎立刻就感到了不对劲。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明明按人数看,学生们已经基本来齐了,但是这里令人惊奇——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惊悚——的安静。 平常时间,刚刚来齐之后,少女们总是会三三两两地依据自己的小圈子各自闲聊,绝对不会这么安静。 就算是最近因为玛蒂尔达的“暂时退隐”闹得贵族党气焰大挫,低调了不少,但是她们的死对头最近可是风光正好,天天在贵族党面前趾高气扬,不会像如今这般安静。 今天两派居然会都沉默下来,着实令人惊奇。 难道说……? 芙兰和玛丽往画室的一个角落看去。 “玛蒂尔达!”两个少女几乎同时喊了出来,然后脸上同时显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 是的,画室内贵族党的领袖、当今掌玺大臣的孙女儿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小姐今天回到了画室内。 感受到两位少女的视线之后,戴着细金丝边框眼镜的棕发少女往门口转过了脸,然后带着微笑,随意而优雅地朝这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明明坐了多日的禁闭,但是她现在仍旧显得温和沉稳,精神上丝毫没有萎靡的迹象。这更让两位少女心生佩服——因为她们两个是知道玛蒂尔达“告病假”的真正原因的。 这段时间,她的父亲迪利埃翁子爵肯定没给她好果子吃,没想到挨了这么多天后她还能像现在这般镇定如恒……真是了不得啊。 芙兰一喜之下,不自觉地准备向她那边走去。 结果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好像被人扯了扯。她回头一看,玛丽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她转回头时,发现已经移开了视线的玛蒂尔达也轻轻摇了摇头,好像是在要自己先别过来。 这时,她终于完全清醒了。 随着玛蒂尔达的强势回归,两党的对峙又重新开始了,而且好像经过这段时间的酝酿,变得更加激烈了。此刻空气中弥漫着带脂粉香的火药味儿,其危险性和险恶程度并不比炸药好到哪里去。 几位少女站在玛蒂尔达的旁边,而她的对面,也正好站着一个小集团。 萝拉·德·博旺,大银行家的女儿,法兰西最有钱的女继承者之一,画室内银行党的领袖,此刻也正站在玛蒂尔达几米开外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玛蒂尔达,而她的身后也站着几个少女。 玛丽和玛蒂尔达的意思很明确,都是叫芙兰不要掺合到两个少女和两个集团的争斗当中来。芙兰也听从了她们的意见,静悄悄地走到了自己平常呆的那个角落。 萝拉今天仍旧高高地盘了一个发髻,她穿着一件价值不菲的丝绸长裙,脖子上佩戴着一块蓝宝石吊坠,显得极其高傲。 “迪利埃翁小姐,看到您回来了,我很高兴。”她冷冷地说。 “看到您还在这儿,我也很开心,博旺小姐。”玛蒂尔达也以同样的冷静回敬。 空气中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一些。 芙兰和玛丽刚刚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放,突然发现座位上多了个小礼盒,仔细一看, 原来是用金色丝带礼盒包装起来的黑松露巧克力。 “今天已经升级到这种地步了吗……”芙兰忍不住跟旁边的玛丽小声感叹了一句。 “是啊……”玛丽也感叹了一句。“有钱真是好啊……” 最近一段时间,萝拉和她的同党们经常在上课之前给同学们派发小礼物,一开始是画笔、优质颜料之类,后来上升到点心、鲜花还有香水这种贵一些的东西。 没想到今天,小礼物等级已经上升到价值十分高昂的黑松露巧克力了。 在暗暗鄙视之余,芙兰也只能感叹一句有钱真是好…… 萝拉这么干,一来是为了拉拢其他“非党员”,二来也是为了向对手们示威。而她的对手们最近也只好忍气吞声,以冷暴力和不接受礼物来对抗,显得完全落于下风。甚至,有一两个意志不坚定分子还因为贪图小恩小惠而投靠到了对方那边去,更让贵族党们恨得咬牙切齿。 正因为如此,所以今天玛蒂尔达的回归是多么让这些少女欢欣鼓舞也就能够想象得到了。 “我今天正好带来了些好吃的,您要不要尝一点?”萝拉的笑容显然有些不怀好意,“没关系,我送的,尽管吃吧。” “不用了。”玛蒂尔达微笑着拒绝了,镜片闪过一道光,“我不是很习惯于接受他人的馈赠,尤其是不怀好意的馈赠。” 萝拉的脸色骤然一僵,几乎就要发怒了,可是很快她就抑制住了。“是吗?那就太可惜了,我还以为您‘因病’被关在家里这么久之后,总会想尝尝鲜呢。” 听到萝拉的嘲讽之后,玛蒂尔达的脸色也骤然一变——这句含而不露的嘲讽显然是触犯了她。不过她也很快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好意?那么我心领了。就要上课了,我们先别聊了?” 说完,也不给对方答话的机会,玛蒂尔达就转过身去,而她身后的同党们仿佛取得了一次重大胜利一般,嘲笑地看着对面的对手,然后趾高气扬地跟在玛蒂尔达后面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异变发生了。 一位先前还在贵族党,后面因为贪图萝拉的礼物而投靠了银行党的学生刚好赶过来上学。看到玛蒂尔达后她脸色一白,然后低下了头准备绕过这一群人走到自己的座位去,结果不知道怎么,她突然跌倒了,摔倒了地上。 “叛徒!”她听到了若有若无的一声嘲讽,和几声低低的嘲笑。 羞怒之下她拿起旁边座位上的糕点直接向那群人扔去。 “啪!”玛蒂尔达身旁的一个少女直接中招,身上一下子全是黏黏的蛋糕。 这还了得! 惊怒之下,中招的少女也抄起旁边的糕点向对面扔去,然后她理所当然地迎来了还击。 仅仅几秒钟之后,整间画室都沸腾了。蛋糕、巧克力、茶汁甚至颜料,带着五颜六色的光线和各自的轨迹向对面阵营轰去。 玛蒂尔达和萝拉初时似乎还打算制止,但是很快连她们都参与到战斗当中。 两党的战争就这样未经预谋地突然爆发了,这就是法兰西最近五十年历史的缩影。 芙兰和玛丽等几个少数的中立派一边小心躲避着四处乱窜的“流弹”,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战斗的进行。 “这是怎么了!”玛丽惊呼了一声。 “不知道啊!”芙兰低头避开了擦着头发飞过的一块蛋糕,“也许是平素在家里管的太严了,到这里来发泄发泄吧!” 正当两党打得激烈,分不出胜负的时候,一声大喝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杜伦堡老师终于出现在门口,“统统都给我住手!” 就在这时,一块糕点正好砸中了他的头,顿时白色的蛋糕炸裂,覆盖住了老人整个头部。 全场瞬间寂静了。 “你们……你们……你们统统给我住手!”老画家似乎是用尽全身喊了出来。 战斗终于停止了,然而战斗的痕迹却保留了下来。画室一片狼藉。 萝拉看着玛蒂尔达,价值不菲的丝绸裙子,此时上面布满了糕点和颜料的残迹。 “总有一天,您会跪在我面前,恳求我宽恕的。”一贯高傲的银行党领袖,此刻眼中满是凌厉的视线,几乎让人忘记了此时她的狼狈,“而我会微笑着扶您起来,饶恕您的冒犯,然后祝贺您终于懂得了当代的现实。” “是吗?”玛蒂尔达的情况比萝拉也好不了多少,但是在萝拉的威胁面前她无所谓地微笑着,显得根本没有将对方挫败后的狠话放在心上。“那我真的很期待那一天。” 老师咒骂了很久才总算稍微消了气,然后罚这些参战的学生统统停课去打扫画室。 “芙兰,我明天再来拜访您家”在擦到芙兰这边的时候,玛蒂尔达轻声说,然后微笑着挤挤眼睛。 “好啊!”芙兰也笑了出来,然后低声答应,“随时欢迎!” ※※※ 一万推荐了,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努力的,还请继续支持哟~~~ 第五十七章 还款与暗示 第二天早晨,由于是不用上学的周日,玛蒂尔达果然如她昨天所约定的那样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前来拜访。 芙兰早已经在等候了,听到了通传之后,她立即跑了出来迎接自己的朋友。她仍旧和昨天一样的打扮,金色的头发分作两边各盘了一个发髻,然后用粉红色的丝带系住,再披散到肩上。 “玛蒂尔达,您可终于来啦,等了您好久啦!”芙兰欢快地打了个招呼。 “我很荣幸。”玛蒂尔达则沉稳得多,只是微微一笑。 “走吧!”打完招呼之后,芙兰就带着玛蒂尔达往自己家里面走去。 “好多天没见到您了,我和玛丽还怪想念的呢……”芙兰轻声说。 “我也挺想念你们的。”玛蒂尔达回答,接着她仔细打量了芙兰一番。“你最近换的这个发型挺好看的啊,昨天我就发现了……” “是吗?”芙兰听到夸奖之后十分高兴,“这是我小时候经常用的发型,最近只是原来的发型用腻了,重新拾起来旧的而已,小时候哥哥最喜欢把我的头发梳理成这样了……” “明明才十五岁,说什么‘小时候’啊……”玛蒂尔达笑着调侃了一句,“果然小孩子都喜欢装大人。” 芙兰脸上一红。 “只不过比我大两岁而已,你也装什么大人啊?” “那也够大了……”可能是因为刚刚重获自由的缘故,玛蒂尔达现在的心情看上去十分不错,和之前相比更加风趣了一些。 芙兰放低了声音。“那个……怎么样了?您的父亲那边……?” 玛蒂尔达镜片后的眼睛突然有些闪烁。“嗯……还好吧……” “嗯?”芙兰对她的反应大惑不解。“怎么了?” 玛蒂尔达却轻轻摇了摇头,避而不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您的哥哥今天在家吗?” “在啊。”芙兰马上回答,“只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呆在那个小房间里摆弄那些棋子儿……” “那就好,您到我过去吧,我正好有事要找他。”玛蒂尔达突然提出了要求。 “好的,跟我来。”芙兰并不是特别惊讶,马上点头应了下来。 ※※※ 正如芙兰所言,此刻的夏尔正如平常有闲时一样,一边在照着棋谱摆弄棋子,一边思考问题。 耳畔传来了几声略微凌乱的脚步声,但是已经投入了全部心神的夏尔并不以为意。 直到门被轻轻打开了之后,夏尔才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什么事?” “今天还真是悠闲呢……先生。”夏尔听到了一声招呼。 他刚想回答,突然发现这个好像不是芙兰的声音,也不像是宅邸内其他人的声音,而且好像还有一点点熟悉。 他抬起头来。 “迪利埃翁小姐?”虽然确实十分惊讶,但是多年来老侯爵严厉的教育和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所锻炼出来的心态,仍旧让夏尔习惯了凡事镇定,所以并不显得特别动容。 他只是颔首致礼,然后示意请坐。 玛蒂尔达笑着走了进来,然后坐到了棋盘的对面,芙兰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然后坐到了旁边。 坐好之后,玛蒂尔达伸出左手,然后用中指扶了扶眼镜,脸上还是带着刚才那种和煦的笑容。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出来了吧,特雷维尔先生。” “嗯,确实没想到。”夏尔点了点头,“虽然我之前确信以您的才能,一定能够说服自己的父亲,不过您的速度和效率仍旧让我有些吃惊,我还以为您至少要呆上一两个月呢。” “这不仅仅是我的功劳。”玛蒂尔达的回答似乎有些深意。 “那现在怎么样了呢?您一家作何打算?”夏尔把视线从棋子移到了对面的少女身上。 玛蒂尔达却微微垂下了目光,显得心情很复杂的样子,片刻之后才回答。 “父亲终于在既成事实面前妥协了,决定有条件地承认姐姐的婚事……” “太好了!”芙兰欢呼了出来,少女在这种事情面前总是没有什么抵抗力。 而夏尔却注意到了其他方面。“有条件地?” “是的,有条件的。”玛蒂尔达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意思是先让姐姐和勒弗莱尔先生回来,并且给姐姐一笔钱当嫁妆,但是暂时不对外公开这件事……对外仍旧宣称朱莉是因为身体不适在南方疗养。” “哦?”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您的父亲内心还是不愿意承认这门婚事吗?” “不是这个原因。”玛蒂尔达摇头否认,然后样子变得有些迟疑,瞟了芙兰几眼。 芙兰感受到玛蒂尔达的视线,然后十分惊诧。“嗯?不能告诉我是吗?” “芙兰,对不起,并不是不相信您……”玛蒂尔达的口吻有些抱歉的成分,“实在是里面有些事,我只能跟参与者夏尔说一下……” 芙兰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关系,您也有自己的考虑嘛……”然后她转头看向自己哥哥,“我先出去了,您一定要多帮助玛蒂尔达啊!” “好的,我知道。”夏尔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来拍了拍妹妹的头。 芙兰被奇袭之后脸上闪过怒容,瞪了自己哥哥一眼然后出去了,走时还小心关上了门。 夏尔静静地坐着,眼睛盯着棋盘上的棋子,直到听见妹妹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了之后,他才开口询问。 “那么您现在可以说了吧,迪利埃翁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玛蒂尔达却没有回答,而是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小纸片,递给了夏尔。“这是我之前找您借的三万法郎,现在我还给您……这是卡泰勒银行所开具的期票,这家银行和我家来往很多,声誉卓著,绝对不会存在支付问题。” 夏尔接过了期票,却发现有些古怪——不是说无效,而是说太有效了,这上面的签名是当今掌玺大臣迪利埃翁伯爵本人的签名。他重新抬起头来看向玛蒂尔达,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玛蒂尔达却仍旧微笑着。 “夏尔,把姐姐他们的地址告诉我吧,我要去把他们接回来。”玛蒂尔达,“在外面带了那么久,又是在偏僻的乡下,难为姐姐了,肯定是受了不少苦……我得早点把她带回来。我得亲自去劝说才行……” “这个没问题。”夏尔答应了,“跟我来。” 接着他站起身来像门外走去,玛蒂尔达则跟在后面。 夏尔来到了自己的书房之后,从信匣里找出了阿尔贝之前寄过来的信。然后递给了对方。 “地址就在信里面。” 玛蒂尔达接过了信,然后仔细看了一遍,接着折好放进到自己的怀中。她看上去似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他们过得还挺悠闲的嘛……” “是不错,整天打猎聚餐。” “不过,我得在姐姐过腻那种生活之前,把她带回来了。”玛蒂尔达冷静地说。 “这个看您自便了。不过我挺奇怪的,迪利埃翁小姐。”夏尔突然说。 “奇怪什么?” “您的爷爷和父亲既打算把朱莉叫回来,又不打算直接承认她的婚事……恕我直言,我真的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什么,玛蒂尔达突然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之后她才重新开口。“时势比人强,特雷维尔先生。” “嗯?” “您对如今的朝廷怎么看?我知道您爷爷是前帝国将军,但是您应该能够客观看待一些。”玛蒂尔达低声问。“就您看来,会不会觉得这个王朝是不是到了特别危急的关头了?到处都是灾荒和不满的人民,以及颠覆王朝的阴谋……” 夏尔心中猛然一动。 “最近的法兰西,看上去确实不太太平。”他含糊地回答。 玛蒂尔达叹了口气。“实话跟您讲吧,我们家对这个王朝是否还能再活几年,没有多少信心。” 夏尔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 “所以,为了不重蹈60年前的可怕经历,我的爷爷自然会想到要为家族早点做些打算。”玛蒂尔达好像没有看到夏尔的反应似的,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勒弗莱尔先生这种人,在王朝时代也许是有些碍人眼,但是如果历史重演的话,说不定会是法兰西所需要的那种人……” “唔,有这个可能性。”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正为了保住他的这种价值,所以我们就不能公开宣扬‘勒弗莱尔已经成为了一个旧贵族的女婿’,这可能会毁灭他未来可能获得的威望,然后连带毁灭了我们的希望……所以,并不是爷爷不愿意承认,而是暂时不能够这样做。” 夏尔完全听明白了。 “很有道理地想法。”他口气十分平稳,似乎没有任何波动。 但是他内心此刻却完全不平静。 这个王朝已经混到了连掌玺大臣都没什么信心的地步了!可见打倒它是多么地有希望啊! 但是她为什么要跟我说得这么多这么细呢?难道…… 夏尔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玛蒂尔达。 戴着眼镜的少女仍旧是那种一成不变的笑容。“特雷维尔先生,我说了这么多,如果您是对朝廷有异心的反叛分子就好了,您一定会对迪利埃翁家的态度和打算非常感兴趣的,然后会找机会来和我们洽谈和合作。哎……真可惜,您一定不是。您只是我朋友的哥哥而已……” 夏尔不禁也笑了出来。 “是啊,真可惜我不是。如果我是那种希望推翻这个王朝的革命分子,而且有希望能够得到迪利埃翁家族的帮助和合作的话,我一定是会非常非常开心和期待的。” 他又强调了一次。“一定。” 第五十八章 逃脱 夏尔和玛蒂尔达两个人仅仅互相试探了一句,就都不约而同地转换了话题。又聊了一会儿无关的闲话之后,玛蒂尔达提出了告辞,然后顺势拿走了那封信件,准备之后就去接她的姐姐,而夏尔则以事务繁忙为理由拒绝了她一同前往的建议。 在她走后,夏尔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陷入了沉思。 玛蒂尔达说的这席话,实在有些出人预料。她到底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也许,她是从夏尔的某些言行里猜测出了一些东西,像她那样的人,不会有所怀疑才奇怪。从她刚才说的话和试探来看,她内心里很有可能已经基本断定夏尔就是心怀异志的反叛分子了。 但是,很显然她没有选择告发,反而代表迪利埃翁伯爵一家试探着寻求某些合作。当然,虽有了某些半隐晦的暗示,但是两边都不可能一下子就完全互相托付信任,所以今天这只是第一步的试探而已。 甚至,玛蒂尔达似乎还是以“可以用吕西安·勒弗莱尔这个共和派分子来两面下注”为理由,说服了自己的父亲承认了姐姐的婚事。 也许,一开始她就有了这种打算?对王朝的危机,恐怕她早有所感,心里已经在为家族暗暗寻找出路了吧?姐姐的事情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契机…… 夏尔脑中突然闪过这个想法,然后不禁暗暗吸了一口气。 这个女的,实在有些过于厉害了!他一边感叹之余,一边又不禁暗生冷汗——如果她不是因为想寻求合作而帮忙隐瞒,而是告发了自己,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穿越虽然让自己知道了一些大势,能够做出一些“正确的选择和决定”,但是显然没有提高自己的智商,如果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们只是“近代历史中的人物”而只把他们当做愚昧无知的人的话,吃亏的只可能是自己! 之前各项工作的顺利展开和完成,让夏尔不禁产生了些飘飘然的情绪,而最近约瑟夫·波拿巴的刻意拉拢,更是让他不期然间产生了有一种“劳资横行天下无往不利”的感觉。而此刻,经过玛蒂尔达无意之间带来的这番打击之后,他终于深刻地检讨了自己,然后重新回复了之前那个冷静、充满自省的状态。 “总不能比个小女孩儿表现还要更差劲吧?”他低声自语了一句,勉励自己。“继续努力,夏尔!” “先生,怎么了?”芙兰送玛蒂尔达离开后,重新走回了小会客室,看到自己的兄长的奇怪表现。 “没什么。”夏尔微笑着回答,然后站了起来,整个人因眼中的光而显得神采奕奕。“我只是想起一些事了。” “您今天真是奇怪……”芙兰叹息着摇了摇头。 夏尔伸出手来放在妹妹头上,然后开玩笑似的左右摇摆了两下。“今天的发型不错。” ※※※ 虽然约瑟夫·波拿巴已经代表他的堂兄、组织的首领路易·波拿巴同意了夏尔“联合王党共同扳倒苏尔特”的计划,但是目前夏洛特那边还没有任何新的消息传递过来,所以只能先暂时搁置一下。 但是,这绝不代表夏尔无事可做。 吃完午饭之后,他按照预定的日程计划,换了一身装束,然后出门溜达了一会儿,再找了一辆出租马车,驶向第十一区的一个破落街区。夏尔今天和人约定好了,要将新的传单底稿交给对方。 由于有一些写作天赋,所以波拿巴派的煽动家们散发的传单里,很多原本就是出自夏尔之手的。 出于一种必要的谨慎,夏尔让出租马车的车夫在离约定地点两三条街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他宁愿靠自己双脚多走一些路,也不想让人摸透行踪。 付完车钱之后,夏尔走下马车。 由于时间正好是正午,许多在工坊做工的工人们也刚好从工作地点出来,去小餐馆或者回家吃午餐,因此这也给了夏尔极大的掩护。夏尔就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然而,也许是因为今天受到打击后,产生了过度的警惕心,夏尔总感觉心里头有一种不适感。这是之前极少有过的感觉。 夏尔扫视了周围一圈,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异常,人流熙熙攘攘,谈话声、争吵声、商贩的叫卖声,一如正常。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受打击了结果心态失稳? 夏尔正当有些自嘲的时候,突然……他终于想起了哪里不对劲。 在一个小餐厅的临街边的位置上,有几个围着一张小桌子团团而坐,然后边看报纸边聊天的人,似乎是在商讨什么国家大事。 在前世的谍战剧里,经常有这类“便衣借助看报纸来给自己打掩护”的剧情,因此夏尔下意识地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还有,在这种工人和贫民聚集的街区当中,真的会有很多人有闲情去关注报纸在讲什么然后互相聊天吗? 发现了这一点疑点之后,夏尔慢慢地走到了一个小店里面,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了那几个看报纸的人。 虽然被掩饰得很好,但是夏尔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眼光在隐蔽地不断从所有路人中扫过。并且时不时地还用眼神交汇来交流。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夏尔再往周边扫视了一圈——这次是带了十万分的小心。 他发现,几辆朴素的简便马车正好停在巷口。看似无关紧要,但是只要有需要,它可以在几秒钟能就堵住巷口。 发觉这一切之后,他的心迅速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 是那边的人暴露了吗?还是又和那天一样是城门之殃? 夏尔脑子飞速运转着。 不管怎么样,先离开再说,下次再约吧——如果对方没出事的话。他很快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定。 接着,他走出小店,然后顺着过来的路重新往回走。 “砰!” “砰!” 枪声响起。 该死!是从约定的地点的那个方向传过来的!夏尔一瞬间就陷入了震惊。那个人真的暴露了吗? 不管他了,先离开这里再说,回去再好好想。 听到了枪声之后,街上的人们陷入到了惊慌当中,有些人往家里和街边小店躲,有些人则顺着街道往枪声相反的方向逃。 夏尔求之不得,连忙也混在这股快速奔跑的人流中,企图混出去。 然而,果然如他所料,这边的巷口被他之前所看见的那几辆马车给堵住了,然后那些之前还坐着看报的人们,则已经占到了巷口,手里还拿着武器。 “统统给我站住!我们是警察,今天是来抓叛贼的,这可是几个街区同时的行动!你们谁都不要跑!”其中一个貌似为首的人喊话了,“谁在往我这边跑,谁就是叛贼!到时候别怪我们的枪不讲情面!” 在他说完之后,人流依旧向这边涌动。 这个人脸上闪过一丝怒色,然后朝天鸣了一枪。 清脆的枪声终于让人们停了下来,夏尔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只好跟着停了下来。而那边的枪声还没有止歇,但是越来越零星和微弱,显然情况不太妙。 “我们要对这里的人一个个排查,你们都不要动,就呆在原地等着我们的排查!我再说一遍,我们时间有限,你们最好配合一点,否则不仅有可能要吃牢饭,还要吃枪子儿!”警察头目再度喊话。 接着他一挥手,然后带着几个人开始走了过来。 他们走到最前面的一个穿着破旧、面目消瘦的中年人面前,然后这个头目厉声喝问。“你!名字!干什么的!” “让·佩波……”对方牙都在打颤,“做工的……” “在哪儿?!” “就在这里……”他慌忙回答,“在帕尔宁先生的工厂里面……” 警察仔细盯了他片刻,然后走到他后面的人面前。 “你!干什么的!” …… 就这样,警察们一个个排查,然后终于轮到了夏尔。 仔细打量夏尔一番后,警察头目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残酷和阴冷,“先生,您来这里做什么?能好好告诉我一下吧……” 夏尔知道他在想什么。 因为他的穿着虽然并不贵重,但是太过整洁了,实在无法和这个穷街陋巷相称。很可疑,简直一看上去就可以。 他脸色煞白,舌头也颤抖着。“窝……系学僧……系学画画的……” “哟呵?外国人?画家?”警察听到了他的古怪口音,忍不住笑了出来。“哪个国家的,什么名字?” “窝……”夏尔的颤抖蔓延到了手上,“窝系德国人,叫……叫卡尔·弗里德兰,来自……来自汉堡……系来法国……来法国学画的……今天,今天在介里……采风……” 接着他将手伸进了怀中。 立马有几支枪指着夏尔,不过看到夏尔拿出的只是一枚小小的徽章之后,枪重新放下了。 夏尔颤抖着的手拿着徽章,递给了警察。“介……介系……我的……” 这是巴黎高等美术学院的徽章,而且毫无疑问是真货。 警察看了看徽章,然后点了点头。“是真的。” 气氛陡然一松。 然而,正当夏尔以为已经过关了之时,警察头目突然又开口了。“既然您是来画画的,那您肯定有带画本来了?给我看看吧,画家先生?” 这是警察的惯用伎俩,先让你放松,然后突然一击,许多人就是倒在这个“突然”上面的。 夏尔用颤抖着将手中的素描本递给了对方。 他打开,随意翻阅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然后调侃了一句。“这些肖像画得还不错,有前途啊,年轻人……” 夏尔勉强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谢谢……” 这时,有一个警察快步从另一条街巷中走到这边来。“几个嫌疑分子都被抓到了!” “好啊!”警察们都发出了一声欢呼。 警察头目将素描本还给夏尔,“好不容易来法国,好好学吧,年轻人,看你还有点天赋的样子……你回去吧,这里今天不太平。” 接着他看向其他人,“今天你们统统都给我回家去老实呆着,听到了没有!” 接着警察们移开马车,然后让开了巷口的道路,夏尔混在人群中走了出去,他走得很慢,尽管他比谁都想尽快走掉,但是他必须走得很慢。 直到走出一条街区,之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谢谢你!芙兰!果然哥哥疼爱你是有回报的! 这是他妹妹的素描本。 然后,他重新收回了心神,现在还不是庆幸的时候,如果今天要见的人被抓了,那么组织暗地里的宣传窝点就危险了,必须快点去处理。 快! 第五十九章 自知之明 “快!” “再快一点!” “您就不能更快一点了吗?” 夏尔坐在出租马车上,口中在不断地催促。他现在必须与时间赛跑。 今天夏尔要见的这个人,正是组织内部负责煽动宣传的人之一。虽然他不知道夏尔的真实身份,但是他却肯定知道组织的地下宣传窝点和印刷机构所在地,如果他在被抓后挨不过刑讯逼供——这几乎是肯定的,只是时间长短而已——的话,那么这个窝点就肯定要完蛋了。 不仅窝点完蛋,如果里面的人又被抓了的话,天晓得又会被牵出多少人! 突然而来的危机,让他心都有些发紧。 必须抢在政府的人下手之前让这些人转移走。 时间就是生命,夏尔比之前任何时刻都痛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之前为了安全起见,夏尔有意把见面的地方定在了第十一区,现在,他对这个决定深深感到后悔。 “再快一点可以吗?我真的很赶时间!”感觉马车还是不够快,夏尔不禁又大声催促了一遍。 车夫终于受不了了。 “先生,我这个只是马车,不是阿拉伯人的飞毯!我已经听从您的吩咐,一直在加快速度了!”车夫的语气里充满了抱怨。“再弄的话,伤到马怎么办?再说了,万一撞到了人怎么办?现在是白天,路上人这么多!” 夏尔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金币,也顾不上危险,直接就在奔驰的马车上放进了御手的口袋里。“这个够了吗?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 果然,在如今这个时代中,对什么顾虑都比不上对金钱的崇拜。 感受到口袋里沉甸甸的分量之后,“好勒!”,车夫大喊一声,然后又狠命朝两匹马身上来了几鞭。 可怜的马只能悲鸣几声,然后加速奔驰,一路狂风。后面似乎有什么人在大喊大骂,但是两个人谁都当做没听见。 终于,在几乎横穿了整个巴黎城之后,马车来到了第十五区,夏尔叫停了马车。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金币直接递给了对方,“这个都给您吧!” 他对车夫“先生,以后您还叫我吧!保证比谁都快!”的喊话充耳不闻,直接就快步闪进了一条小巷。 在小巷穿行了十几分钟之后,他来到一家小报馆的门口。 这个报馆门口看上去萧瑟,破败,一看就是那种经营不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倒闭的小报馆。 他不管不顾,直接踢开了门。 巨响惊动了几乎里面所有人,然后几道充满敌意的视线盯到了他身上。 “您是谁?来干什么?”一个人冷冷地问。 “叫你们老板来见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很紧急的事务!”夏尔懒得搭理他,直接喊了出来。然后用嘴型喊了个无声的“皇帝万岁!” 问话的人紧紧地盯着他,然后看了看窗外,发现并没有人跟来。 他让其他人看着夏尔,然后自己沿着楼梯走到了楼上。 片刻之后,夏尔听见了一句问话。 “是谁来了?” 一个脸色蜡黄、穿着马甲的中年人慢吞吞从楼梯走了下来,他就是塞雷昂,组织内部巴黎宣传机关的负责人,借着经营一家小报社的名头暗中运营着印刷和宣传机器,夏尔和他在之前的密会见过好几次,互相认识。 “是我。”夏尔沉稳地回答。 看清楚来者之后,塞雷昂睁大了眼睛。 他很吃惊,因为一般情况下,这个人是基本上不可能会直接出现在这里的。 “……”这个人刚刚起了个音,就发现不对劲,然后换了词,“先生,您来这里有什么事?” “坏事,大坏事。”夏尔苦笑着回答,“今天预定和我接头的那个人被抓了,而且,看上去被抓的还不止一个人……警察这次搞了个大行动,我都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他说着说着,塞雷昂脸色越来越白。 “上帝啊!上帝啊!”他忍不住感叹起来。“那可是我的得力助手!” “也有可能是要您命的人。”夏尔阴郁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不久之后他带着一群警察找到您的话。” 毕竟是老成员了,在被最初的打击震惊到了之后,塞雷昂很快就恢复和振作了起来。 “我们得尽快撤离。” “很明显是这样的。”夏尔点点头,“赶紧收拾东西。” 塞雷昂转头看向还愣着的其他人。 “你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跑!” “东西不要带太多,不然等下出城太麻烦。”夏尔补充说,“带一点点重要的东西就够了。” “你们听到了没有?按照这个先生说的去做!”塞雷昂又是一声大喝。 接着他对夏尔说,“您稍等一下,我去收拾一下东西。”接着他走回了楼梯上了二楼。 “那这些机器怎么办?”旁边一个人问。 “机器随时总会有的,只要你们逃出去就行了。”夏尔回答。 等了几分钟之后,塞雷昂重新走了下来。“我已经收拾好了!” 然后,其他人也纷纷回禀说自己已经收拾好了。在这种时刻,当然没人会傻到再去拿一大堆累赘的东西。 “好的,我们准备出发吧!”塞雷昂长出了一口气。“记得大家到时候分头走!” 然后他们小声商定了之后的会合时间和地点还有接头方式。 “可是,这里还有很多文件和传单……”塞雷昂突然迟疑地说,“这些怎么办?” “烧掉,不能给他们任何只言片语。”夏尔回答。 “可是……”塞雷昂还是有些迟疑的样子,“现在是夏天,气温很高,又干燥,我们这一片又有很多民居,防火设施也很差……如果我们这么一放火,恐怕会蔓延开来……” 沉默。 一阵沉默。 他知道答案的,他只是想推卸责任,让我来做这个必须做的决定。 但是我不能再推卸了。 “直接放火,不用管了。”夏尔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们等下跑出去的时候,尽量大喊‘着火了’向周边示警,应该……应该……”他迟疑了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伤亡吧。” 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肯定会有伤亡,但是人有时候总是喜欢有什么东西能骗骗自己。 “真的只能这样吗?”塞雷昂虽然看上去是疑问,但是实际上是确认的口吻,还带着一丝推卸了责任的庆幸。“好吧,听你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好了,那么我们就不用浪费时间了。”夏尔的声音还是沉稳之极。“现在就开始干吧。” 文件和传单都被尽量堆集起来,然后四处都被泼满了油。 “走吧!”塞雷昂喊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随后诸人纷纷鱼贯而出。 火苗蹿起,然后越烧越大,最后成为吞没了整个房子的怪物。 “失火了!”“失火了!”这群人一边大喊一边走。脚步并没有随着火势的蔓延而慢上半分,也不再管自己的警告是否及时、是否能够得到足够大的注意。 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而已。 大家跑到了一条巷口,这里就是四下分散的地方了。 “祝你好运,特雷维尔先生!”塞雷昂致了一礼,“谢谢您的及时报信,拯救了我一命。” “我应该做的,不用谢。”夏尔的语气仍旧平稳。 “那么,我先离开巴黎了,您多保重。”塞雷昂十分恭敬地祝福了,眼中除了感激之外,居然还有一点点的……畏惧。 是的,因为我随随便便烧死人都不眨一下眼睛,所以他害怕我,因为害怕所以他尊敬我,尊敬最容易从畏惧中派生出来。 如果让他知道我现在心里比他还要害怕,还要乱,恐怕这种恐惧和尊敬会立刻无影无踪吧?所以我只能镇定。 夏尔平静地说。 “您也多保重,塞雷昂先生,再见。” 两个人沿着不同的街巷离开。 一路上,到处都有人在惊呼“着火啦!” 有逃跑的,有试图从家中救出财产或者孩子的,一片混乱。他们并不是敌人,他们是无辜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心里默念。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在他响起。 不需要狡辩了,也别道歉了,你真的有歉意吗?如果再选一次你还是会这么干吧!你就是个恶棍!你以为道歉能够让你的罪孽少上半分吗?别开玩笑了,恶棍! 是的,我是恶棍,我以自己的意志做出了这个决定,并且我仍不后悔。我不为自己狡辩,我以后还会是个恶棍。我是个假借好的理想之名,来掩盖自己的恶行和邪欲的恶棍。 无视周遭的火光与纷乱的人群,青年以坚定的步伐朝前走着,他没有回头看看他所造成的惨迹。也许是因为不敢,也许是因为不想,也许是因为不能。 ※※※ 等到夏尔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晚上了。 芙兰看到哥哥那苍白的脸和狼狈的穿着时吓了一大跳,“哥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夏尔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口吻里却满是疲惫。 “什么没什么?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芙兰走了上去,“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她没有得到回答,只得到了一个拥抱。“芙兰,让哥哥抱一下。” 芙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任由兄长拥抱着自己。 过了很久,夏尔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抱着自己的妹妹。 “那些心中谁也不爱,谁也不信的人,只能成为嗜血的人渣”,他耳畔回响起了爷爷之前说过的话。 是的,我是恶棍,但是我还有一个妹妹,所以我还不能是人渣,我必须照看好她。 芙兰静静地感受着哥哥的拥抱,然后,她慢慢伸出手来抚摸了哥哥的头发。隐隐间,她的眼睛里有泪水集聚,只可惜她的哥哥是看不到的。 只能由你自己承担一切吗? 第六十章 讯问 内务部高级特命专员孔泽,此时正刚刚从部里给他配备的马车中下车,然后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万里无云的碧空。 好天气。 而他的面前,是一栋被一堵堵高墙包围着的巨大建筑物。这些高墙,由于年岁日久,已经遍布脏污,仿佛蒙着一块块黑乎乎的裹尸布,倒也和这里的本质名副其实。 在高墙的两翼,有四座高高的塔楼,一边两座。而面无表情的看守,在站在塔楼中以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注视着高墙内与高墙外的一切。 沉默的高墙、冷漠无比的看守,这对王朝的敌人们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和震慑。 这里就是当今王朝专门用来关押重刑犯的大芝麻莱监狱。 虽然刚刚得到了上司的嘉奖,但是孔泽的脸色还是如之前一样阴沉,不见喜怒。他抬起腿,在媚笑着的副典狱长的带领下,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这栋阴森晦暗的建筑内。 他的几个亲信手下也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走进里面之后,他们走到一条长长的走廊中,这条走廊既没有门,也没有任何装饰性建筑,只是有一个个其丑无比的小方洞,带着粗厚的铁栅栏。 这些囚牢当然不缺乏住客,在孔泽等人前行之时,喊冤声、喝骂声、呻吟声激荡不绝,然而这些人脸色都没有变一变。 他们沉默地走着,直到走到走廊尽头,然后在正对面的一排小门前停了下来,这些囚室很特殊,是用墙壁而不是铁栅栏隔开的。大概是因为被关的人在里面不是叫喊就是哭闹,要么就是哀嚎,好比奏乐一般,所以这几间囚室在这里的犯人中有一个颇为玩世不恭的雅号——“歌剧院”。 “客人们招待得还好吧?”孔泽终于开口说话了。 就在之前,在孔泽及其手下的帮助之下,这座监牢又吞下了几个新的贡品。 “嗯,招待得很好,您之前交待过的要让他早点开口,所以我们的人也就认真办了……”副典狱长仍旧谄笑着。“看现在这样应该快了吧……” “很好。”孔泽冷漠地赞许了一声。“注意不要伤着性命,我还有很多东西要问。” “那是当然的,我们懂行!”副典狱长连连点头。 “另外,你们也要注意下,那些叛党个个穷凶极恶,别被他们把人给抢走了!”孔泽提醒。 “那是当然,我们怎么会出这种篓子?”副典狱长一边掏出钥匙去开门前的锁一边说,“就算是拉瓦赖特也得靠看守帮忙才跑得出去,现在这个囚室,连看守也不能单独进去,更别说让人探望了。” “那就好。” 【指拉瓦赖特伯爵,死硬的王党分子,1814年拿破仑倒台,他追随路易十八回到法国,大力镇压波拿巴党。但是1815年拿破仑突然从厄尔巴岛登陆法国,重新复辟了百日王朝,他因为没有及时逃跑而被捕,后被判处死刑。然而他和看守里应外合,在他妻子前来探望时,他换上了妻子的衣服,然后逃出了监狱。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后帝国再度覆灭,他重新回到政府,继续大肆镇压波拿巴党。】 门打开了,孔泽等人走进了一间囚室。 这间小客房内此刻只有一个人,一个青年人。 他被铁链绑在铁柱上,浑身已经遍体鳞伤,刚刚开始凝结的血痕和被皮鞭抽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融为一体,看上去凄惨不堪。 然而孔泽看着他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怜悯,而是平静的木然。 他花费了偌大的心力,让手下们连续多日化妆成便衣在各个街区逡巡,经过长时间的排查后确定了一些活跃分子和可疑人物,然后经过精心策划,于一天之力出动了手下所有人马发动了这次大行动。 从事后的收获来看,效果显著——之前锁定的几个目标人物,都同时被一网打尽了。 现在所抓到的人,只是一个契机而已,通过他们可以牵连出更多、更大的隐藏叛贼。然后就可以得到更多、更大的功劳。 他刚刚得到的只是部长先生的赞许和鼓励,但之后能得到的就是奖赏和升迁。他深信这一点。 要实现这个目标,就需要眼前这个人的帮助,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也许被动的更好。 孔泽朝副典狱长瞥了一眼,而副典狱长心领神会,朝一个刚刚跟进来的看守挥了挥手。 “啪!”一盆冷水从青年头上浇头淋下。 昏迷中的青年终于被惊醒了,他略显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然后看着对面那些代表国家暴力机关的人们。 孔泽走到青年的面前。 “看样子他们把你招待得不错。” 青年微微咧开嘴,露出了略微嘲讽的笑,似乎不屑于与他多说一个字。 “你给我听着,你犯下的罪行足够让你上圣雅格门前面走一遭,你否认也没有用,我们已经掌握了够多的证据,而且在你身上也搜出了违禁品。”孔泽在这种傲慢和蔑视的眼神前完全无动于衷,“你不要抱有任何幻想了,现在只有我能够给你活下来的机会,而且也打算给你这样的机会。” 青年别开了脸。 【在七月王朝之前,法国执法机构执行死刑的地点是在沙滩广场;而在七月王朝开始之后,法国执法机构将执行死刑的地点换到了圣雅格门,那里当时竖立了许多绞架。】 “看来你还是抱有幻想啊。”孔泽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人们总是喜欢为难自己,折磨自己,我很痛心。” 几个看守走了上来,然后用带倒刺的鞭子又是一顿爆抽,青年刚刚结痂的伤口又被打裂开了,顿时又是血肉模糊,巨大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再度奏响了歌剧院的新乐章。但是鞭打仍在继续,青年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嘶哑,最后再度寂静无声。 “我还以为他能多撑一会儿呢。”孔泽摇了摇头。“有点失望。” 看守走上前去,又是一盆冷水。 青年再度被激醒,然后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着孔泽,仇恨却又无力。 “你觉得你会上法庭?太天真了。”确认对方重新清醒了之后,孔泽再度用平淡的口吻说了下去,“你想错了。你什么都不是,所以没有人会帮你说情,你的同党们也不会来救你——如果敢来就更好了。如果你继续坚持,你只会在这里不小心死于‘意外和疾病’,然后像一条野狗一样被这里的看守们胡乱埋葬,他们已经习惯了,不会有任何怜悯的。而且,在那之前,你的身体会被打烂——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他走到青年跟前,然后解开了铁链,青年无力站直,随即扑到在地面。 他用脚踩在青年的头上。“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青年突然咳了起来,嘴角渗出带血的泡沫。 “你受了伤,伤得很重,但是你得不到任何救助,你只能绝望地趴在这里等死,而且你确实就快死了。没有人会救你,也没有人想要救你,你的同党们现在天天在祈祷你快点死掉,带着秘密永远躺进土里面,以便让他们舒舒服服地活着……”孔泽的脚微微用力,青年的脸压在地面上,几乎喘不过气来。“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咳嗽声越来越大了。 “可是,现在你有机会了,只要你老老实实地跟我交待,我能够让你不再遭受这种苦楚,还能找医生来医治你,让你还能继续活下去。想想你的亲人,他们会愿意知道自己的孩子像一条野狗一样地死在这里吗?” 脚越来越用力,几乎像是要把对方的脸印到脏污的地板上。“回答我!你想这样吗?!” 青年眼角中渗出了眼泪。“我说……” “你早就该这么合作了,一开始就合作,哪用得着吃这么多苦处?”孔泽颇为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 提审完毕之后,孔泽站在探望室里,眺望着窗外。 而他的手下们则毕恭毕敬地站在他旁边。 “正如您之前所料,阁下,果然是波拿巴党人。”一个手下谄媚地看着自己的上司,“那些污蔑首相阁下的传单,也是这群人制作的!” “这次真是大功一件吧,抓住了叛党的人,还破获了之前的阴谋,给首相先生出了口气。”另一位手下也不甘落后。 “可是……他们抢先一步,居然把那些宣传窝点的人给转移了,真是可惜。”孔泽仍旧面对着窗外,口吻中却有点遗憾。“如果能够一举连那些人都逮了就好了……没想到事前策划那么严密的行动,居然还是有漏网之鱼给跑了去通风报信,然后把那个地方给一把火点了!” 之前的火灾并没有得到警察部门的太大重视,因为此时的欧洲都市木制建筑非常多,再加上人口密度大房屋拥挤,所以发生火灾是很平常的事情。尤其是现在正值夏季,火灾也就更加频繁了,尤其考虑到火灾地点是在贫民区,所以几乎没有人特别注意到这场火灾——虽然确实死了几个人。 没想到…… “应该是那个弗里德兰下的手。”孔泽突然笃定地说。“没错,肯定是他!” 从招供的青年口中得知,这次预定和他接头的人化名叫弗里德兰,他再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猜测,肯定是这个人在过来接头的时候发觉情况不对,然后跑到窝点那里去通风报信结果坏了自己的大事。 “我一定要逮住他!”孔泽自语了一句。 “弗里德兰?!”一个手下突然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收住了嘴。 然而,还是不幸被他敏锐的上司给发现了。 “什么?”他逼视着这个手下。 期期艾艾一会儿后,眼看敷衍不过去了,手下只好低着头坦白。 “那天行动的时候,我堵住了一条街口然后排查行人,有一个人就叫弗里德兰,他好像是个德国人,还是个画家,带着素描本在那个街区取景……”手下声音越来越低了,小心瞟着孔泽,“我当时看到已经把人都抓到了,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就放他离开了……” 他发现,自己的上司铁青的脸突然变得有些潮红,仿佛全身的血一瞬间都涌上来了一样。然后,就那么一瞬之间,他的一只脚踹到了自己的腰上。 巨大的痛苦让这个可怜不禁弯了腰,捂住腹部不住呻吟。 而他的上司却丝毫没有看他一眼。 “这个狗娘养的!我一定要逮住他!” 第六十一章 羁绊 加莱海岸边的一座小别墅里,三个年轻人正在餐桌前,略显无聊地等着厨子上菜,耳畔则一直传来远方的海浪拍击海滩的声音。 “真没想到今天只打到了松鸡,原本还想打几只兔子呢。”阿尔贝脸上有些遗憾。“我明明找到了一只,结果没打着让它给跑了!” “松鸡也不错,总比什么都没打着好。”吕西安的表情则沉稳的多。 “其实这种生活真的挺有意思的。”朱莉的脸上布满了笑容。“有时候真的舍不得离开这里。”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过腻而已。”阿尔贝回答,“我可不喜欢长期呆在一个地方。” “那至少现在还没有过腻。”朱莉回敬。 厨子终于送菜过来了,三个年轻男女举起了酒杯。 “为玛蒂尔达干杯!” 喝完之后,朱莉突然皱紧了眉头,很不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酒有问题吗?”吕西安关切地问。 朱莉脸色有些发红。“没什么,有些不舒服,没什么胃口,你们先吃吧。” 正当吕西安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几声凌乱的脚步声,没过多久,门被敲响了。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 敲门声还在继续。 “我下去看看。”阿尔贝突然说,然后从餐桌前离开。 朱莉有些紧张地看着吕西安,而她的情人则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试图给她以信心。 阿尔贝很快就回来了,表情严肃得吓人。 “怎么了……?”朱莉有些紧张地问。 “哈哈哈哈。”阿尔贝突然大笑起来,“你们看看是谁来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玛蒂尔达!”朱莉惊喜交加,然后立即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居然是你!” 玛蒂尔达则沉稳得多,她只是微笑着。“我来了,姐姐,我很高兴你听了我的话……” 两姐妹拥抱在了一起。 吕西安似乎想说什么,但是阿尔贝扯了扯衣角,然后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一起去阳台看看海。吕西安想了一下,决定采纳阿尔贝的这个建议。 朱莉带着玛蒂尔达来到自己的卧室,然后让妹妹坐到自己床上,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妹妹,眼角含泪。 “最近还好吧?我走了之后父亲有没有惩罚你?” “当然有了。”玛蒂尔达苦笑起来,“不过还好,还在预想的范围之内。” “对不起……”朱莉的泪珠轻轻滚落。“因为你,让你和父亲……” “没关系,只要你能幸福,我受这么点苦不算什么。”玛蒂尔达摇了摇头。 “哎……”朱莉长叹了口气。 玛蒂尔达的面孔,突然变得有些严肃。 “我这次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父亲……父亲已经承认了你可以和勒弗莱尔先生在一起。” “什么?真的吗?”朱莉先是一惊,然后狂喜地笑了出来。“玛蒂尔达!你真是太厉害了,你真的做到了!谢谢你!” “我说过我能办到的。”玛蒂尔达轻声回答,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 “这样我就安心了……”朱莉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捏住了妹妹的手。“玛蒂尔达,真的谢谢你,我以后去了美洲,一定会想念你的,给你寄信……” “不,你不能去美洲,你要和勒弗莱尔一起回巴黎,我们需要你。” 朱莉骤然睁大了眼睛,似乎不理解妹妹在说什么。 玛蒂尔达不管姐姐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你带勒弗莱尔回巴黎,父亲和爷爷已经给你准备了一笔嫁妆,足够对得起迪利埃翁家小姐的身份。而且,爷爷和陆军大臣关系很好,他已经和大臣阁下打了招呼也花了钱,估计很快就能恢复勒弗莱尔的军籍,然后替他在巴黎驻防部队里面谋个差事……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我们暂时还不能公开这门亲事,但是姐姐你放心吧,你的丈夫将前程远大……至少能像个迪利埃翁家的女婿。” 她一边说,朱莉一直在慢慢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眼中不再是欣喜,而是伤感和痛心,一会之后,她才说出话来,语气平稳而又冷漠。 “连你也要变成那样了吗,玛蒂尔达?” “变成哪样?”妹妹不动声色地回敬。 “父亲和爷爷那样。”朱莉闭上了眼睛,“我不想变成的那样。” “正因为你不愿意,所以我必须变成那样。”妹妹冷冷地说。 “不!”朱莉摇晃了妹妹的肩膀,“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的啊!你为什么要管那么多?” 玛蒂尔达仍旧看着姐姐,任由身体被摇晃。“这就是我的生活。好了,不要管那么多了,听我说的吧,带着你丈夫回巴黎,爷爷会为他和你铺好路的,你们只要沿着走就行了!” “不!不要!”朱莉喊了出来。“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选择们,就是受够了走这种路,你明白吗?我不想再让自己的家庭陷在那种地方,过几天,我就和吕西安一起启程去美洲了……”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玛蒂尔达看着自己的姐姐。 “退隐不好吗?难道应该像爷爷和父亲那样整天忙于勾心斗角,连和子女吃饭的时间也欠奉吗?那样就是幸福吗?”朱莉低下了头,却放高了声音,显然是在说出自己压抑已久的心里话,“我们是怎么长大的?整天和父亲母亲见不到几面,连家庭教师都比父母眼熟!我厌倦了这种生活,生怕自己也要复制这种生活。所以……所以我找了吕西安,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退隐?怎么退隐?退到乡下去等着当土财主,一代代守着那点地产和钱财小心翼翼地活着,为每一次的革命风暴心惊胆战,生怕被波及到吗?”玛蒂尔达的笑容里满是嘲讽,“姐姐,不可能的。如今这个时代,没有退隐一说了,身为贵族不站在顶端就得陷在污泥里。迪利埃翁这个姓氏要么显赫,要么衰微,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我想选显赫,因为我的生活我的荣耀都是因迪利埃翁之名而带来的,哪怕再难走也要接着走下去。你呢?”她直视着自己的姐姐,再问了一遍,“你呢?你想让它怎么走?你希望它衰微吗!” 朱莉的脸上出现了动摇。 “这个家族,它供养你长大,让你过上了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所只能仰视的生活,让你过上了着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生活,结果呢?结果,你长大了之后,觉得它束缚了你!甚至连一点回报都不肯给它!” 玛蒂尔达的声音越来越高,几乎像是喊了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是束缚、想要挣脱的生活,是多少人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父亲给你的爱,我们给你的爱,你全都感受不到,你都抛开了。你为了一时的欢愉就将我们弃之如敝屐!你忘了,在这个大多数人只能靠辛苦劳作挣扎求存的时代,正是我们,正是迪利埃翁家族给你的生活,才让你有闲暇去追逐你的爱情!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们,也不在乎这个家族!你这是……你这是何等的自私啊!” “不是这样的!”朱莉大叫着回答。 “就是这样的!你只想着自己的幸福,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也不在乎迪利埃翁家族的命运!如果你不想,那么在它面临危难关头时,你不应该站出来帮它吗?” 妹妹站在姐姐的面前,面孔既严厉又伤感。“然而即使这样,我仍旧爱你。如果你真的要走,就带着他不管不顾地走吧,父亲叫我带人过来,如果万一你不同意就把你抓回去,但是我拒绝了。随便你吧,反正我们也能找到另外的办法。你就到美洲去找你们的梦去,但是别指望我们会祝福你,你抛弃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再跪着请求你回来。” 朱莉眼角再次渗出眼泪,然后以滂沱之势倾泻而下。“我只是想活出自己的生活而已……为什么……为什么……” “你的愿望,太奢侈了。”妹妹垂下了头,“要么就付出莫大的决心斩断一切感情的羁绊,哪怕看着我们完蛋也无所谓;要么你就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你一样,我也一样,大家都一样。” “已经危急到这种程度了吗……”朱莉带着哭腔问。 “是的,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玛蒂尔达低声回答,“我们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每一个选择都得万分小心,就和十七年前一样。不然,你以为爷爷和父亲会那么轻松地接受勒弗莱尔先生吗?他们需要在万一的时刻,靠他来救命啊!” 朱莉不再问,只是继续哭着。 玛蒂尔达也不再说话,任由姐姐思考,心中却极其平静。她太了解姐姐了,她无法割舍掉一切,就这么看着家族沦亡的。这是无法挣脱的羁绊。 果然,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好吧……我去跟吕西安劝一劝,试试让他答应。”朱莉似乎放弃了挣扎。 “你肯定能够让她答应的,我相信你。”妹妹轻轻回答,“迪利埃翁家的女人,不至于连丈夫都摆布不了。” ※※※ 从卧室出来之后,朱莉来到阳台,而阿尔贝则识趣地走开了。 吕西安担心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她现在眼睛有些红肿。 “你们没事吧?我刚才听见你们好像吵得很厉害。”他小声问。 朱莉微笑着摇头。“没什么呢,只是一些私话而已。” “哦,那就好。”吕西安松了口气。 朱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爱人。 “怎么了?”吕西安很奇怪。 “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我在想……”朱莉的眼神有些闪烁。“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是女的,就叫玛蒂尔达吧……” 吕西安先是不明所以,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然后就是狂喜。 “啊!啊……朱莉……”他抱住了自己的爱人,“我爱你!” “我也是。”迪利埃翁家的大小姐,微笑着抱住了未来的迪利埃翁家长孙女婿。 第六十二章 王党 八月的天气,比之仲夏时稍微凉爽了一些。而此刻,特雷维尔公爵正端坐在自己的客厅当中,接见自己的客人。 正对着门厅则是几扇落地窗,天花板很高,上面挂着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灯,由于正是傍晚时分,所以正在大放光明。壁炉上面是涡纹装饰的镀金镜子,前面摆着两座镶嵌着金丝和宝石的东方珐琅瓷器。前王国大臣的客厅,奢华得刚好和公爵身份相配。 他的客人,身穿便服,然而胸前却别着蓝勋带和荣誉十字勋章昭示着自己的身份。他就是法兰西贵族院议员纳瓦兰公爵。 虽然年纪并非特别大,但是纳瓦兰公爵的头发早已经完全灰白,脸色也由于长期的享乐而变得极其苍白,眼神也有些昏乱无神。 两个人在谈话,正确说来,是纳瓦兰公爵一个人在说,特雷维尔公爵在听,只是时不时接上两句。 “菲利普,我说到哪儿了?”说着说着,纳瓦兰公爵突然问。 “说到您的儿子。”特雷维尔公爵冷静地回答。 “哦,是的,我可怜的塞拉斯啊!”纳瓦兰长叹了一口气。“我可怜的儿子啊……他现在得躲到军营里去了。” “为什么呢?” “躲债啊!他和他妻子一年有十万法郎进款,却能花掉二十万!上帝啊,这样怎么能够不欠债呢?我们给他的田产、他妻子陪嫁的田产都已经被多次抵押了,如果被穿帮,搞不好要被债主们给告上法庭,上帝啊,一个贵族被告上法庭……” “怎么会这样呢?”特雷维尔公爵有些惊奇。 “现在的年轻人啊,本事都没有,就想着享乐挥霍,要什么英国纯种马啊、赌马啊、打牌啊、旅游啊七七八八的东西。再加上我那个媳妇,她简直能把整个地球的钱花光,而且还不知道自己怎么花的!”纳瓦兰公爵叹了口气,“幸好我之前还给他谋了一个宫廷侍从的缺,然而再跟陆军大臣说了好话,让他进军队当了个军官,不然他……我还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 在如今这个年代,贵族子弟已经不象从前那样可以随便进陆军或者海军了,不经过专门学校的训练就想成为一名少尉军官,必须先当过宫廷侍从官才行,可是宫廷侍从的缺额才多少个呢?如果做不了宫廷侍从官,那么名门望族的儿子都要去进圣西尔军校,完全同平民老百姓的儿子一样,而且要经过公开的入学考试,在考试中贵族也可能考不过平民。纳瓦兰公爵能够给自己儿子在宫廷谋个缺,已经很不简单了。 【圣西尔军校于1802年由拿破仑创立,直到2014年的今天仍旧是法国军队的高级培训场所,陆军高级军官大多出自于此。】 “哈!真见鬼!既然法兰西政府可以欠债,为什么我们不能欠债?过去的亲王们永远欠债,贵族们也永远欠债,一向如此。可现在贵族居然可以因为欠债而被告上法庭了!法兰西啊,你已经堕落到什么地步啊……”纳瓦兰公爵叹息了一声,“在伟大的路易·菲利普陛下治下,你已经变成什么样了啊!” 纳瓦兰的叹息并没有让特雷维尔公爵动容,他仅仅是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必须将这个王朝打倒。” “是的,我们必须打倒他,迎回我们最正统的君王,恢复旧日的法兰西。娶德国女人的法国君主绝对没有好下场的,查理六世娶了巴伐利亚的伊萨贝拉,结果为了权位她把英国人带了进来差点灭了法国;路易十三娶了奥地利的安娜,结果一生都被人压抑得郁郁而终;拿破仑他非要废了皇后去娶路易莎,结果呢?哈哈,简直是个笑话……再看看路易·菲利普,我的朋友,这是一个诅咒,这是一个无法逃脱的诅咒,天主已经注定路易·菲利普的灭亡了!”纳瓦兰公爵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喊了出来了。 而特雷维尔公爵则沉稳得多。“可是我们的王后陛下只有一半的德国血统啊?” “那也够多了!”纳瓦兰公爵恶狠狠地说,“足够让她的丈夫活着看见王朝的崩塌。” 【路易·菲利普在逃亡时期,娶了西西里国王斐迪南一世的第六女玛丽·阿米莉亚,而这位公主的母亲,就是奥地利的公主】 这就是当时法兰西最纯正贵族们日常对话的开端:抱怨特权的丧失和荣光的消褪,然后用各种不带脏字的咒骂,恶毒地诅咒两个篡位者——拿破仑和路易·菲利普一番。 “也许上天确实注定了当今王朝的灭亡,但是这首先需要通过我们这些人之手来完成。”特雷维尔公爵仍旧板着脸,“我们如今的努力,正是让它灭亡的一大推手。” “是的,正是如此。”纳瓦兰笑着附和了自己前辈,“论目光深远谁也比不上您的睿智。” 即使得到了对方的恭维,公爵仍旧没有动容。 “还是说说正事吧,只要我们把正事办成,到时候别说让您担心不已的儿子的债务了,就算是成百万的金钱,乃至大臣的位置,不也是唾手可得了吗?”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纳瓦兰赔笑着脸同意了对方的看法。“我只是在说,我们一定要打倒这个王朝。” 没错,纳瓦兰公爵也是一个王党分子,只不过为了掩饰,他与新王朝虚与委蛇,还接受了贵族院议员的委任。但是在内心中,他对旧日的留恋和对新王朝的痛恨几乎是同等深刻的。 “那么,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请您告诉我,基佐先生昨天和您说了些什么?”特雷维尔公爵低声问。 纳瓦兰明知这是特雷维尔公爵的老巢,是绝对安全的,但还是下意识地看了周围一圈,然而自己也放低了声音。 “基佐先生已经找到‘炮弹’了,现在他正在到处找帮手。” “炮弹?”特雷维尔公爵语气很平稳,“什么样的炮弹?” “足以致命的炮弹。”纳瓦兰公爵把声音放得更加低了,“基佐先生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证据,在1842年,当时还担任了陆军大臣的苏尔特首相挪用了一大笔陆军军费给自己购置了一幢别墅、以及用于其他地方,总计大约两百万法郎左右……” “听起来倒是挺厉害的。”特雷维尔公爵依旧十分平静,“那他打算怎么做?要知道想拉下一个首相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哪怕你有了他犯罪的证据。” “这方面,他没有详细说,不过隐隐间他透露的意思,是由杜蒙先生先出手……先从财政部的审计入手,一点点来挖倒首相先生的宝座。” 【指皮埃尔·杜蒙Pierre—Dumon,当时的法国财政部长。】 “哦?看来他准备得还挺充分的啊……”特雷维尔公爵陷入了沉吟。“那在他的计划里你们要扮演什么角色?” “在事态被揭开了一定的程度之后,贵族院和众议院都要介入,这时候就需要一些议员来提出质询……也就是让我们来提议案。”纳瓦兰公爵详细解释,“另外,万一到了最后关头首相仍旧恋栈不去,我们就来提出对整个内阁的不信任动议,然后敦请国王陛下解散这一届内阁……这样就变相地将他解除了职务。” “原来如此……”特雷维尔公爵舒了一口气,“对路易·菲利普的态度有把握吗?” “按基佐的态度来看,应该是很有把握的。” “很好。”特雷维尔公爵的语气里终于多了一丝波动,然后直视着纳瓦兰公爵。“你继续打探,有什么更进一步的消息就告诉我。” “我会的。”纳瓦兰公爵点头答应,然后继续问,“如果基佐有更进一步的合作请求的话……?” “直接答应他!我们当然要帮助他和这个王朝下地狱,既然他自己这么想的话!”特雷维尔公爵直接回答。“不仅答应,我们还要尽其所能去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苏尔特倒下了,我们可以把基佐和他可怜的国王碾成碎末!” 接着他的声音重新高了起来。“好好干,我们成功的那一天不远了。” “太好了……太好了……”纳瓦兰公爵也不禁激动起来。“真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 ※※※ 在纳瓦兰公爵离开之后,夏洛特慢慢从墙壁的夹层中走了出来。在夏尔上次前来拜访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在书房的夹层中静静地端详注视着自己堂弟如果与爷爷交锋的。 她朝纳瓦兰公爵刚才坐过的座位上嘲讽地笑了笑。“爷爷,我们的事业就是拯救这种人吗?” “谁也拯救不了陷于挥霍恶习中的人们,什么朝代都一样,尤其是两代人一起齐心协力挥霍的时候。”公爵仍旧不动声色地坐在座位上。“啊,纳瓦兰家族在十四世纪时曾与特雷维尔并驾齐驱,甚至还犹有过之,没想到到了今天,我却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姓氏败落蒙尘……” “管他呢。”夏洛特浅笑着。“他说了多少废话,结果让我等了这么久。” “废话?你太年轻了,夏洛特。”特雷维尔公爵公爵轻轻叹了口气,“他是在跟我要钱啊!一位公爵要钱的时候是绝不会说出请求这个词的,他又要尊严又要钱。” “那我们怎么办?”夏洛特有些惊讶。 “回头你给他们家送去十万吧,现在还用得着他。”公爵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的同事们能将这些心思都用在事业上,法兰西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 第六十三章 回归 踏着清晨的朝霞和金色的阳光,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前来拜访,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刚健有力。虽然外表看上去消瘦,纤弱,实际上多年的锻炼却让他肌肉却很紧实,精力过人。 到了侯爵府上后,老门房进去通传,然后很快就回来回禀说少爷请他进去。 他笑了笑,然后潇洒地走了进去,细长的手指还不忘挥舞了一下手中那根细藤木手杖客气地向老门房致了个礼。 刚刚走到前厅的时候,一个穿着素白连衣裙,两边梳着发髻的金发少女正好从餐厅中出来,看到突然出现的外来者,显得微微有些吃惊。 “您是……?”芙兰皱着眉头,感觉对面前的青年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阿尔贝微笑深深鞠了一躬,显得诙谐而又风趣, “特雷维尔小姐,这么久没见,您果然把我忘了啊。我可是您哥哥的老朋友了……” 灰蓝色的眼睛,细长的眉毛,完美无缺的鹅蛋脸,还有家族遗传的灰色卷发,再加上雪白的肤色,再配合上诙谐的微笑,青年极好地演示了什么叫做当代的浪荡公子。 这笑容让芙兰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哦,我想起来了,您是德·福阿·格拉伊先生!” 在夏尔和阿尔贝的少年时代,乃至在一起上中学的时候,阿尔贝就经常前来特雷维尔侯爵府上拜访,只是由于最近两年他过上了浪荡子弟的生活才不再登门,因此芙兰虽然一时没有认出,但是很快就想起来了拜访者的身份。 阿尔贝挑了挑眉毛。 “能让您想起了我的名字,这真是我的荣幸。” 芙兰也躬身行了行礼。 “您是来找哥哥有事的吧?他刚刚吃完早餐,那您先忙,我要去上学了。再见。” 芙兰转身离开。 “再见。”阿尔贝朝着离开的芙兰,夸张地挥了挥手。 “阿尔贝!”他后面响起了夏尔的惊呼。然后肩膀被人重重一拍,“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阿尔贝转过身来,同样也拍了拍夏尔的肩膀。 “这下你可得好好犒劳我,在那个土乡下可是待得让人快疯了啊!” “没问题,到时候我请你好好玩玩。”夏尔一口应承下来,然后放低了声音,“先去我的房间聊聊吧?” “好的。” 一进到自己的书房,夏尔的脸上马上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阿尔贝,那一对儿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阿尔贝轻轻耸了耸肩,“本来还好好的,但是前两天那位二小姐玛蒂尔达前来拜访,然而当天她姐姐就哭哭啼啼了半天,后来他们不知道谈了些什么,第二天我们就启程往巴黎赶了,我看吕西安的脸色也十分不好所以也就没好意思问。夏尔,那个地址是你透露给玛蒂尔达的吧?” “是的,就是我告诉她的。”夏尔点头承认,然后皱紧了眉头。“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 “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阿尔贝小声问。 夏尔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迪利埃翁家的事,一五一十跟好友说了。 听着听着,阿尔贝终于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掌玺大臣一家是打算多处投机,然后用这个孙女婿来谋求自保了?” “是的。”夏尔小声回答,“他们又要像当年那样,选择站在胜利者一方了。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谁将是胜利者而已,因此他们还在观望。”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机会。”阿尔贝笑了起来,“可以让我们从中牟利。” “当然如此。”夏尔轻轻叹了口气,看向阿尔贝,“我的朋友,你能在这个时候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正缺信得过的帮手。” “希望能帮得上忙。”阿尔贝却只是回以一个满不在乎的笑。 “现在已经是关键时刻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夏尔依旧皱紧着眉头,然后轻轻挥了挥手。“我觉得,我们之前在勒弗莱尔身上投下的投资,能够得到预想之外的更多回报。既然现在迪利埃翁家把他叫了回去还承认了他,那肯定是要对他大加提携的,这就说明……他肯定未来会很有用,所以这段时间我们还得和他交好一下。” “那倒没什么问题,我和他这段时间呆在一起,和他关系也相处得不错,我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王朝也十分不满,一旦有机会他应该会做正确的选择。”阿尔贝沉吟着回答,然后突然看着夏尔,“夏尔,你今天怎么了?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多年的来往让他敏锐地觉察到了此刻的夏尔有些不同以往,变得尖锐严厉了许多,而不像之前那样温和。 “没什么。”他的朋友淡然一笑,回避了他的问题。 ※※※ 而此刻的迪利埃翁伯爵府上,也充满了不安的阴云。 天还没放亮,伯爵府上二小姐的马车就直冲冲地从外面开了进来,然后直接到了府邸深处才停下。 伯爵府的大小姐,就以这种他们事前从没有想象过的方式,带着自己的情人回到了这座给她留下了无数回忆的府邸。 仆人们事前都已经被驱散,只有玛蒂尔达一个人带着姐姐和准姐夫走进了小偏厅。 迪利埃翁子爵早已经站在壁炉前等着了,而当今的掌玺大臣则躺在旁边的摇椅上,似乎半睡半醒。 朱莉捏紧了情人的手,然后两个人对视一眼之后,以无畏的气概直接走了进去。玛蒂尔达也跟了进去,然后小心地关了上门。 父亲一直盯着自己的大女儿,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既有关切又有痛心,还带着一丝责备。 “你回来了?最近还好吧。” 朱莉微笑着。“是的,父亲。这段时间我过得比以前任何时候还开心……” “开心……”父亲苦笑出来,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你开心就好。”接着他看向旁边的年轻人。“勒弗莱尔先生,您胜利了。在我心中对女儿的爱战胜了对您的痛恨,既然朱莉选择了您,我只能承认她的选择。” 吕西安脸色因疲惫和纠结而有些苍白,他呆了片刻,然后终于躬身向子爵行了个礼。“谢谢您的同意,我会照顾好朱莉一辈子的。” 朱莉再次握紧了情人的手,眼中泛出泪水。 这一桩几番波折起伏的婚事,经过不知道多少努力和艰险,随着这一礼,而最终尘埃落定。 玛蒂尔达则在旁边浅浅地笑着,镜片下的目光闪烁无定。似乎心中也有相当多的思绪。 “我想玛蒂尔达已经告诉您了吧?”似乎是为了赶紧结束这段对话,子爵没有多说什么客套话,直接进入了正题,“我们现在面临到危机当中。既然您要娶我的女儿,那么我认为我们也有资格向您要求一些帮助,更何况我们还将按原本计划的那样给朱莉一笔嫁妆,并不因为她选择了您而减少半分……” “我会的,我会帮助你们的。”吕西安打断了他的话,他是经过自己爱人一晚上的劝说,才最终答应一起回来,为保卫爱人的家族而出一份力的。“我是不会看着朱莉的父亲和爷爷陷身与腥风血雨当中,只要我有能力我一定会做出力所能及的帮助。这不是因为你们给出的嫁妆,而是因为你们是她的至亲。” “就算如此,您也应该让姐姐享受她原本应该享受的生活,那是她应得的。”玛蒂尔达突然插话了。 “我已经很幸福了……”朱莉也插话了。“爸爸,我不需要您再给什么了……” “被爱情迷住了双眼的年轻人啊,根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子爵叹了口气,因为多日的辛劳而显得有些憔悴,“好吧,你总有一天会发现爱情并不是生活的一切的。到时候到爸爸这里来拿这笔钱吧,爸爸是不会嘲笑那时的你的。” 接着他又看向吕西安。 “勒弗莱尔先生,既然您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就直接跟您摊明白讲吧。您的军籍将被恢复,而且我父亲在陆军大臣那里也给您找了一个缺,您可以在卫戍部队里当个连长。我看了您在之前的履历,上面的记载表明您是一个优秀的军官,想来您管好这一连人马应该不是个很大的问题吧?虽然时间紧迫,但是您不用怕在这方面花钱,我们可以承担。您只需要尽心结交好您的部下和其他军官,这对我们至关重要。” 吕西安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喜欢迪利埃翁子爵,但是能够回到熟悉的军队当中,重新成为军官,他心中还是有些欣喜。“我会的,谢谢您。” “不用谢,大家现在是一家人了。”子爵勉强地笑了笑,“就不用说那么见外的话嘛……哈哈……” 他干笑了几声,却发现没有一个人陪着笑。 爸爸真是的!玛蒂尔达心里暗暗摇头,然后她开口说话了。 “姐姐,请原谅我们目前还没办法让你们直接举办婚礼,因为现在时机未到。至于勒弗莱尔先生,请您先配合一下,就跟别人说您是继承了一个叔叔的一大笔遗产,然后花了大钱给陆军的上面打通了关系……” “好的。”吕西安点了点头。 接着他们又说了一些其他的注意事项,花了不少时间才说完。直到商议好了之后,子爵就吩咐心腹仆人将自己的女儿和准女婿送去到自己秘密购置的一幢小公寓里,然后亲了亲大女儿的脸颊,送她离开了宅邸。 看着姐姐离去的背影,玛蒂尔达长叹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不,才刚刚开始呢,玛蒂尔达。”摇椅上的老人轻轻回答。 第六十四章 首相的盘算 法兰西的当朝首相苏尔特元帅,今天心情相当不好。准确地说,是自从两天前掌玺大臣阁下的儿子迪利埃翁子爵来他府上拜访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 倒不是因为他的内阁里的外交大臣打算打倒他、谋夺他的位置,说实话他并不意外,每一个政治家都有野心。他心情不好,是因为他从外交大臣的行动中嗅出了一股不祥的气息,来自宫廷的不祥气息。 如果没有那位国王陛下的暗中默许,基佐是绝不敢将动作做得这么明显的,这一点他可以断定。而小迪利埃翁既然跑过来告密示警,那么显然也是因为在宫廷内发现了什么。 一想到这里,老军人的嘴角就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忘恩负义的家伙,你迟早会后悔的。”他在心中暗自咒骂了一句,然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之前他并非没有面临过危机,多年来法兰西政局的暴风骤雨、多年来政坛的兴衰沉浮早已经练就出了几乎不为外物所动的平静心。 咒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行动才能。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会从哪里开始下手,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要这样坐等对方出击的话,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处于被动应付的地位,带兵打仗和政治斗争有一个道理是共通的——握有主动权、可以自行选择决战时间和地点的一方,才是优势的一方。无论如何也应该将主动权抓到自己手中。 那么,应该怎么获取主动权呢? 这正是他最近不断苦思冥想的事情。 他低着头,继续处理手中的文件。 这是从北非殖民地呈递上来的公文。 “尊敬的首相阁下:兹请求您的批准,允许我们集结部队突入对越界的伊斯兰游击队予以严厉打击。 这些信奉邪恶的教义、无法无天的阿拉伯人,在一年之前被我们严厉打击之后,躲藏到了颇尔帝国(今非洲尼日尔)境内以恢复力量。现在在一年恢复之后,他们重新死灰复燃,经常越界发起小股的打击,在阿尔及利亚周围地区四处流窜,大量官员和地方治安人员遇害,给当地的秩序造成极大的破坏。 因此,为了重建法兰西的荣誉与威严,我们请求您批准我们越过边界线,深入打击这些邪恶分子的巢穴——并且如有必要,我将以最严酷的手段彻底消灭这些邪恶分子,不留任何后患。 时机稍纵即逝,请您尽快批复。 阿尔及利亚军政总督,拉比贡利侯爵,伊斯利公爵,托马斯·罗贝尔·比若。” 法国在七月王朝时代加强了对阿尔及利亚等北非和西非地区的殖民进程,并激起了当地伊斯兰教徒的强烈反抗,引发了长达十余年的反殖民游击战争。 在初时,由于战术不得当且游击队战术灵活,法军的扫荡十分不顺利,损失惨重而一无所获,但是比若元帅就任总督之后,采取了极其针对性的作战方法来进行镇压,并且严厉地对当地游击队活跃频繁地区进行了残酷的扫荡,其血腥程度甚至在法国本土都引发了抗议。 然而在这种血腥的高压之下,几年之间,阿拉伯游击队渐渐丧失了生存的根据地和土壤,不得不逐渐向外转移,位于阿尔及利亚南方的尼日尔地区自然也就成为了一大目的地。游击队在该地区休整之后不断潜回故土进行袭击,使得法军不胜其烦。 因此,比若元帅请求扩大打击范围,打击敌人的新巢穴也就顺理成章了。 思考片刻之后,首相在公文下面写了一个批示。“同意,克服一切困难,继续前进!” 他这并不是只因军事上的考虑,而是有别的考虑。 为什么之前法国并没有对那里动手呢? 因为尼日尔靠近尼日利亚,而尼日利亚是英国的准殖民地。 法军大举向尼日尔进发,必将在英国人那里造成恐慌,因为尼日利亚现在已经基本是英国人的囊中之物,法军对尼日尔的进军,很容易被看成是对尼日利亚的直接威胁。 毫无疑问这会引发英国的抗议,而在英国的压力之下法国必须退缩,而人们不会问“为什么我们要退缩”,他们只会看到“在英国的压力面前,软弱无能的内阁选择了退缩,而外交大臣是这一可耻政策的执行人。” 他现在并不怕名声更坏,只要他的外交大臣和他一起名声更坏就行了。 外交大臣的事务权力,被他在不动声色间削弱了许多。权力带来影响力,权力受到削弱,影响力也将随之慢慢被侵蚀,只要持之以恒,很快他的这位竞争对手就会慢慢地丢失自己挑战上司的资格了。 批完这份文件之后,他又继续审阅其他文件,然后感觉眼睛有点昏乱,便搁下笔半眯了眼睛打算休息一会儿。 很辛苦,但是对一个政治家来说,这种“握有权力的辛苦”,就是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和动力。 休息片刻之后,他轻轻地摇了摇书桌上的铃线,秘书很快就进来了。 他轻轻指了指桌子上那一堆已经经过他批阅和修注的文件。“将这些分别抄送给各个接收部门。”老迈而干枯的手,已经满布皱纹。 “是。”秘书应了一声,走过来捧走了文件,然后低声禀报。“内务大臣阁下已经来了,正在等候室。” “很好,叫他进来。”首相先生的口吻里还是有些疲惫。 “是。” 秃顶且矮胖的杜查特大臣阁下很快就进来了,他很快就行了个礼,脸上的微笑里带着一丝忐忑,宛如面见老师的中学生。“阁下,我应您的召唤来了……” 首相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对方,他冷肃的表情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疲惫。 “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然后他示意对方坐到书桌对面的沙发上。 大臣顺从地坐了过去,然而看着讨好地看着首相。 “上次你报告说查出了一个波拿巴党的叛贼组织,对吧?”首相的语气十分平稳。“然后还抓获了几个低级人员?” “是的,首相阁下。”大臣讪笑起来,“在您的英明指挥和教导之下,我勇敢的部下们发挥了自己的优秀才能……” 首相轻轻抬手制止了对方无意义的废话。“那么,对这些人员的审讯工作做得怎么样?有没有挖出什么高级成员?” 大臣刚才欢呼雀跃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正如您所知道的那样,这些叛党分子十分狡猾,内部组织也十分严密,相互之间都使用化名,而且我们抓的都是低级成员,并不知道太多情况……” “解释的话不用说了,告诉我你们有了哪些新的进展和成果”。首相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大臣连忙从怀中拿出了几页纸。“这就是我们对已经抓获的叛贼们的审讯记录的摘录,重要信息都记录在里面。” 首相招了招手,大臣顺从地带着讪笑走了上去,将文件递给了首相。 “另外,叛贼们已经供出的几个高层人员,我们都已经发布了通缉令。各地都会密切注意,一旦发现有符合特征的可疑人员,都会予以逮捕。” 首相拿起那些审讯记录,随便浏览了一番。 “这些波拿巴的信徒们,果然还是不能小看啊。”他冷漠地评论了一句。 “是啊,叛贼们确实狡猾之极,不过既然有您坐镇,这些老鼠只能永远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沟里面……”大臣依旧讨好地笑着,“接下来我们会密切注意,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将把他们逮出来!” 首相一直在翻阅着记录,没有说话。 “我之前给您推荐的孔泽先生,果然是精明强干,这次行动就是由他策划指挥的,战果十分显著,果然没有让您失望。” “很好。”首相点点头,“您可以替我转达一声对他的嘉奖,告诉他我会为他准备一枚勋章的,提升也在等着他。” “他一定会十分高兴的,我先替他感谢您了。”大臣笑着回答,“有您这句话,他之后也肯定会卖尽力气……” “为什么要卖尽力气呢?大臣阁下?”首相突然出声了,视线却还是放在文件上。 “嗯?”正滔滔不绝的大臣有些疑惑不解。 “这些叛贼闹得越是欢快,陛下就越会感到我们存在的重要性,不是吗?” 首相的眼睛还是放在文件上,声音也很低,但是听在大臣耳中却犹如惊雷。 他骤然抬起头来看着首相,神色有些震恐。“您是说……您是说……?” “我说什么了吗?”首相突然抬起头来。 这种可怕眼神的逼视之下,大臣再次流出了冷汗。“您当然什么都没说,我明白,我明白。” “明白什么了?”首相的面上好像真的很奇怪一样,然后抬头看了看旁边的小挂钟。“阁下,您好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吧。对您的功劳,我是……咳……咳……” 首相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阁下!”大臣吓了一跳,慌忙走上前来。 “咳……咳……”首相还是在剧烈咳嗽,勉强着说完了,“对您的……咳……功劳,我是……绝不会……绝不会忘记的……咳……” “我明白了。”大臣的脸上现在满是凝重,他紧紧握住了首相那满是皱纹的手,“您对我的提携我一直铭记在心,我绝对忠诚于您!” “那就好……咳……” 在他的这一生,他见证过路易十六登上断头台,经历过拿破仑皇帝的灭亡,参与过波旁王朝的最后葬礼,得知过曾不可一世地踏进巴黎的俄国沙皇的死讯。他都活了下来,越来越显赫,越来越强。 然而在最终,他也将面对“时间”这一人类的最可怕敌人,并且和那些大人物一样束手无策。 时间,你那无情的双手,毁灭了多少强人,毁灭了多少壮举啊! 在离开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一直在首相面前唯唯诺诺、宛如一个底层小职员的内务大臣阁下,几乎马上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这位首相先生已经78岁了,他真的还是一个值得跟随效力的目标吗? 也许真的应该听一下那边怎么说? 第六十五章 剧院再相逢 遵从着事前的约定,夏尔来到了意大利剧院。绕过两边的走廊,他经过楼梯走到了二楼,而后找到了右侧的一个小包厢。 他轻轻地敲了三次门。 门很快就打开了。 “终于来了啊,可等了很久了呢。” 夏洛特笑意盈盈地看着夏尔。 “我觉得我还算准时吧。”夏尔冷静地回答。 然而他心中,却不如表现得那么平静。 今天的夏洛特和往常一样美丽动人,她穿着一件粉色的花边裙子,头上戴着最时兴的圆形平顶帽子,金色的长发披散到背后,手上则拿着一柄镂金的小望远镜。 真是个天使啊!他心中暗暗感叹。 可惜人间的天使,总是要花大笔的金钱来梳理羽毛的。 在两个人当时还在恋爱中的时候,夏尔曾经严肃而且认真地盘算了供养这位天使所需要的最低成本:裁缝那里一年得花上两三万法郎,香粉和香水商那里少说也得花一万到一万五千法郎,还有时装商、花匠、戏院的固定包厢、车夫、马车和马……林林总总至少是十几万法郎一年,折合下来大约是接近40公斤的黄金。这已经是在这个年代的巴黎养一位天使的最低成本了。 当时的他认为只要波拿巴党人夺下政权,这点钱根本不在话下,因而根本就没为此发愁过。这就是一个青年人最可爱、最宝贵的雄心壮志。 不过,现在看上去他再也不用为此伤神了。 正当他脑中闪过这些别样的思绪时,夏洛特直接将他拉了进来,然后顺手关上了门。 “在想什么啊,我亲爱的朋友?”她有些调侃地问,脸上却隐隐间有些发红。 “我在想天使的羽毛。”夏尔随口回答。 “嗯?”夏洛特有些摸不着头脑,然后又笑了出来,“是看到我想到了天使吗?哎呀,夏尔,你可真是……” 她伸出手来,整了整夏尔胸前有些歪斜的领结。 “没什么。”夏尔无视胸前不断传来的触感,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重新严肃起来。“我们说正事吧?大家都时间有限不是吗?” “难得又聚在一起了,不多聊聊吗?”夏洛特歪了歪头,面上居然有些撒娇的意味。“我可是有很多话想说呢。” 夏尔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堂姐。 “好吧,好吧,随你。”夏洛特苦笑地叹了口气,然后将手收了回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脾气呢。” “现在,那件事进展得怎么样了?”夏尔轻声问。“这段时间,您的爷爷应该也没有闲着吧?” “当然没有。”夏洛特仍旧微笑着,“我现在就是来告诉你的,现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了。” “说下去。” 夏洛特转过头来,看着舞台上正在上演的剧目。 “基佐先生已经联络了许多人,现在就快要到对苏尔特发难的时候了。而很明显的,我们可敬的首相阁下也还没有老糊涂,他现在在反击。” “反击?”夏尔追问。 “是的,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外交大臣在搞一个阴谋,所以已经反击了。他昨天签发了命令,让非洲的驻军南下去打击阿拉伯人。” “哦?昨天的命令?你们怎么知道的?”夏尔有些惊奇。 夏洛特则回以一个微笑。 “好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夏尔陷入了沉吟,“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一旦那边接到了首相的许可命令,驻军就会南下进攻,法国人喜欢冒险,因为冒险之中自有光荣。”夏洛特端着自己的镂金望远镜,仔细地看着舞台上的剧目。“但是如果接到了英国人的抗议,那么势必就必须停止进攻。于是,光荣就成为了耻辱,因为人们很难接受现在法国已经在仰英国鼻息的事实……” “然后群情激奋之下,他正好可以让接受了英国抗议的外交大臣顺势解职?”夏尔明白了。 “也许要同归于尽,但是这样也能让首相出口气。”夏洛特小声回答。“他今年已经78岁了,不怕拉着人一起死。” “但是外交大臣怕。”夏尔接上了话,“那么我们的国王陛下怎么考虑呢?” “他还在犹豫之中,如果他现在强行制止首相的命令的话,法国人民眼中的怯懦者似乎就会变成他……他怎么会喜欢担任这样的角色呢?”夏洛特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的神色。“如果让他的首相下台的代价是另外搭上一个外交大臣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吧。” “原来如此……”夏尔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走到窗口前同夏洛特并肩站着,“也就是说,现在基佐先生很焦急,他需要抢在英国的抗议到来之前把首相先生搞下台,然后自己来处理这一事件。” “就是如此。”夏洛特微微点点头,“没想到苏尔特虽然已经老成这样了,脑子却灵光得很,他这样一手,就让外交大臣乱了手脚,必须抢着时间行动。” “所以他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夏尔也赞许了一句。 在各路反贼的心中,这个狡诈甚至略带有些阴狠的前朝元帅苏尔特,在让他们痛恨之余却总不免有些钦佩。 夏尔接着问。“那基佐先生现在有什么打算?他不会坐着等死吧。” 夏洛特没有回答,而是突然迸发出了一阵大笑,然后扯了扯堂弟弟的袖子。“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你看那个演员,把马裤都扯开了……” 夏尔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舞台,然后叹了一口气。“这明明是在嘲笑你们的,亏你还笑得出来。” 在七月王朝初期,法国出现了女权运动思潮的萌芽,在这种气氛之下,一群妇女办了一份宣传鼓吹女权运动的日报,名为《自由妇女》,后又改名《新女性》。由于在萌芽阶段,这份报纸的主张颇有些幼稚和空想色彩,完全受当时流行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 然而,出于思想的幼稚,该报似乎是将“标新立异、任意妄为”当做“女权主义表现”来予以鼓吹,比如宣扬穿马裤着男装等等,像男人一样生活等等,反而极大地损害了原本合理的女权主义主张在法国人心中的形象。一八三七年,法国一位剧作家写了一出名为《妇女权利》的滑稽剧,通过各种夸张的表演和动作对这些“新派妇女”大加嘲弄,该剧大获成功并且多次重演。 今天的剧院就在重演这一经典剧目。 “但是很好玩不是吗?”夏洛特还在笑。 她那银铃般的笑声,惹得一楼座位上的观众不断把视线向这个包厢的姐弟两投过来。 “别笑得那么大声!大家都看过来了!”夏尔有些尴尬。 然而夏洛特却仍旧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夏尔,我觉得那些人真是笨死了。” “哪些人?”夏尔有些疑惑不解。 “那些‘新女性’啊。”夏洛特的口吻里带有一些不经意的嘲弄,“她们居然以为模仿男性的做派就是反抗男权了,简直愚蠢之极,如果是我……” 她又伸出手来,轻柔而又优雅地整了整弟弟的领结,“我会让男性心甘情愿地顺从于我……” 我说,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好不好!夏尔感觉更加尴尬了,他迅速地从窗口退开,回到了包厢中间。 “好了,我们不要说这宗毫无意义的闲话了,告诉我正经事吧?基佐到底打算怎么样?” 夏洛特转过身来,俏皮地看着自夏尔,笑容妩媚而又明丽。“你真的希望我大声说出来吗?” “好吧,好吧。”夏尔叹了口气,然后自己又走到夏洛特的面前。 正事要紧嘛。 由于两个人身高差了十厘米左右,夏洛特微微抬起头才凑到夏尔的耳边,然后轻声说了一大通话。 “是这样吗?” “难道……” “怎么可能?” “你们有把握吗?” 夏尔则一直在给予各种评论。 好一会儿之后,夏洛特终于说完了。 “你们的计划,我会好好考虑的……啊……”夏尔转过头来怒视着姐姐。 夏洛特带着无辜的笑容看着夏尔,完全不像是刚刚偷袭亲了一下弟弟的耳垂的样子。 “总之,我已经得到了上面的授权,可以尽量来配合你们的行动,如果需要行动的时候就通知我一声。请相信我们,对于打倒苏尔特这一目标,我们和你们一样迫切。”夏尔忍下了心中的不爽,说完了自己的话。 然后他拿起了旁边自己的小丝绒帽。“我先告辞了。” 夏洛特提了提自己的裙子,优雅地施了一礼。“一路小心。” 然后又微笑地看着夏尔,“多多保重!” “谢谢!” 有一种女性,她们有坚强的灵魂、敏锐的洞察力,能迅速作出决断,外表上却还能作出无忧无虑的样子。男人们所害怕、所迟疑不决的事情,她们早已拿定了主意,而且一旦打定主意之后就会义无反顾地决死到底。这种也许可以称得上是可怕的能力,都隐藏在最优雅柔弱的外表下面。如果被这种优雅柔弱的外表所迷惑,男人将失去一切气概。 东方有武曌,西方也有麦克白夫人,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而夏尔在夏洛特身上,也能找到这种特质。这种特质曾让过去的他迷醉,也让现在的他警醒,提醒自己与她为敌的话应该有多么小心。 还好芙兰不是这样的,在离开剧院的时候,夏尔欣慰地想。 第六十六章 质询与期许 塞纳河左岸的波旁宫,自从1830年开始,就成为了法国国民议会(众议院)所在地,至今仍旧如此。 当专横跋扈的太阳王路易十四与情妇蒙特斯庞侯爵夫人所生的波旁公爵夫人露易丝营造这座建筑的时候,恐怕永远也无法想到,这里终有一天会成为法兰西人埋葬波旁王政的象征地。 此刻,法兰西王国的首相达尔马提亚公爵,正站在演讲厅正中间的演讲台上,毫无表情地面对着两旁座位上传递来的视线。这些视线或带着探询,或带着恶意,或带着仇恨,但是他丝毫不为所动。接近八十年的生命,血雨腥风的前半生,早已经让他再也没有了感情的剧烈波动。 眼前的场面,比起断头台前人们兴奋无比的欢呼,比起恢弘壮烈的耶拿战役,比起由他率领的远征西班牙的大军,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枪与剑,血与火,飘舞的马刀,呼啸的炮弹,壮观的行军,一幕幕一幕幕在首相的面前滑过。 当一个人开始不停地回忆自己这一生时,会不会已经说明他已经进入了最后的迟暮之年呢? “首相先生,关于财政部的审计,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一声不合时宜的询问,打断了首相突如其来的对旧日生涯的感怀。 不愉快,很不愉快。 首相重新清理了自己的思路,然后微微抬起头来,凛然回视着那道恶意的视线。 “财政部对1842年度的支出进行了详细的复核,发现了陆军军费支出上面有许多问题,与之前预算中所列的支出项目情况严重不符,那么……”似乎是被首相的气势所威慑,那边的声音低了许多,但还是流利地说了出来。“作为当时兼任陆军大臣的您,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吗?” 很好,果然已经打乱了他的阵脚,现在急急忙忙就跳出来发难了。 丢出了一颗炮弹,但是还不够有力。不过他居然能够拉拢到自己的财政大臣,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果然这么多年来有些长进。 “我不知道有什么问题。”首相平平稳稳地回答。“我们的支出都是严格按照预算执行的。” “您的回答并没有能够解答我的疑问。”这位议员继续追问,“实际上从我目前得知的情况来看,这个问题非常严重,而且很有可能您也牵涉在其中。” 视线又重新聚集到老人身上,但是成为焦点的老人,在这种摆明了的挑战面前依旧平静得令人吃惊。 “这是明显的污蔑,先生,我认为相比追究这种毫无根据的恶毒攻击,您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 “可是……”这位议员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 “您有切实的证据吗?”首相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议事厅陷入到骚动当中。 “那我们是否能够组织一个委员会,来对此事进行专门的调查?”另一个人似乎是要打圆场了,他轻声发问,“必要时我们将传唤证人,任何被指名的人都不得拒绝出席,对陆军当时的支出账目也必须进行详细审计。” 看似是打圆场,实际上已经坐实了“必须调查”这一方针。 首相微微皱了皱眉头。看来这次他拉的人不少。 不过,仍旧没有关系,有的是时间来慢慢销毁一切不利的证据,甚至湮灭可能的证人。 “当然可以。”他温和地回答。 如果在座的议员中,有他之前在西班牙时的麾下将士,他们就会明白,这一声温和的“当然可以”到底意味着什么。 议员们似乎在讨论着什么,频频交头接耳。 首相仍旧面无表情地站在讲台前,心中却暗暗冷笑着。一个国家真正重大的事务,让四十三个人来讨论决定都嫌多,怎么可能交给四百三十个无头苍蝇来处理?等他们达成了共识,世界早就毁灭了。他们早就得到了授意,却还在这儿装模作样好像真的在决定国家大事一样。 更别说,他们中的大部分,还是被大票送进来的木偶而已。 【当时法国众议院的选举制度是双重选举制,一年纳直接税三百法郎以上者才有选举权,众议院总数430个议席。每逢选举时,所有有资格的选民先选60%的席位(258个议席);然后纳税额最多的四分之一合格选民——也就是最有钱的四分之一人士——组成选举团,再选40%的议席(172个议席)。 所以,在这种制度下,最有钱的四分之一选民(全法国不过几万人)可以选两次议员,并可直接掌握40%的议席,号称“大票”。法国普通人有选举权,是专制独裁的第二帝国时代才实现的。 而贵族院议席则如前文所述,是由国王陛下逐一委任的。】 不过,虽说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是战术上却必须重视敌人。 既然基佐准备了那么久,那么就不可能轻轻松松地就会被打败,必须集中起所有注意力来击垮这个之前的得力助手。 一想到这里,他内心又隐隐间却有些不安。不,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而现在就算他能在之前的军费挪用上面查出点问题来,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奏效,至少在英国人的抗议到来之前不可能奏效,他不会想不到。 所以这肯定只是一种烟雾弹而已,掩盖他真正的目的,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年迈的老人,下意识地往左右扫了几眼。片刻后理智告诉他,外交大臣不可能在这里。 没关系,只要小心应对,不管他还有什么招数,都一点都不用怕。一想到这里,老人的心又重新笃定起来。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仿佛生锈一般,脑子居然有一种转不过来的感觉。 例行的质询仍在继续,有内政上的也有外交上的,但是哪个也没有刚才那个军费挪用问题更惹人骚动。 而首相似乎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思绪当中,对每个问题的回答都极其简略。直到议长宣布结束今天的质询后,他才慢慢地离开演讲台。 走着走着,这个老人突然脚下一软,几乎就要摔倒在地,所幸他还能鼓起余力抓住了旁边的椅子,才没有出现最糟糕的情况。 但是这也够了,足够让够多的人看见他的这番窘态了。 “哦!” “天哪!” 两边的议席再度传来低声的惊呼。 ※※※ “太好了!”特雷维尔老侯爵的兴奋溢于言表,忍不住用报纸重重拍了拍桌子。“真没想到,他居然已经老迈到这个地步了啊……居然连站都站不稳了。” “即使如此,他也仍旧是个劲敌。”夏尔在旁边提醒了一句。“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够老,就不把他当敌人看。” “是的,夏尔,你说得没错,即使如此他仍旧是个劲敌。”老侯爵又笑了出来,“但是,首先你要允许一个已经憎恨了他超过三十年的人,小小地欢呼一声。” 夏尔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他理解老人的激动。 “这样看来,很快即使我们不动手,时间也将很快将他打倒。”侯爵在片刻的欣喜之后,又重新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是,与其静待变幻莫测的时间,还不如趁着时势给推上一把,把他给拉下来,不然天晓得他还能赖在上面多久?”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就要抓紧做。”侯爵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显然陷入了思考,“夏洛特那边你要好好注意一下,密切配合。不管之后我们是不是敌人,但是至少现在是盟友,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我会注意的。”夏尔连声答应。 餐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真没想到,时光竟然流逝得如此快,三十年了啊,却仿佛还是昨天那样!”老人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他今年七十八岁,就已经变成这样了。他只比我大八岁啊!我们今天为他的失态欢呼,可等我到他这样的年纪,表现又会好上多少呢?” 老人突然悲叹自己的迟暮,让夏尔心中也有一点点伤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 “不,夏尔,我并不是怕死。”老侯爵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来拍了拍孙儿的肩膀“只要看到你能将特雷维尔这个姓氏继承和发扬开来,我就能够安息。” 片刻后他又继续说,“但是,我还要提醒你,荣华富贵之后永远不要得意忘形,要永远保持冷静和清醒,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需要干什么。” “我会的。”夏尔低下了头。 “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讲究道义的家族,夏尔,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最近你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特雷维尔了,不错,很不错,但还是不够。”老人突然微笑起来,“你的先祖曾经侍奉在太阳王旁边,然后趁着王上废除南特敕令,将十几家人搞得家破人亡而大大发了一笔;你的堂爷爷和一群人把持国政的时候,利用全国纳税人和国库的钱来补偿特雷维尔家族在大革命中的所受的损失,你要学习他们,记得,学习他们!” 【1685年10月18日,法王路易十四颁布法令,彻底废止允许新教徒自由信仰的《南特敕令》,大批新教徒被迫害致死,新教徒所有的田地和产业被权贵所侵吞,并导致数年内25万以上的新教徒逃往英格兰、普鲁士、荷兰和美洲。】 老人看着自己的孙儿,眼中满是鼓励和期许。 第六十七章 钓饵与新任务 随着众议院质询和调查的开始,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当朝首相的各种丑闻在报界和舆论界疯狂流传,而首相在议会质询立场时的步履蹒跚,更被人当做“本届内阁日薄西山,首相形势极其不妙即将下野”的一种不祥的象征。 而且,“首相先生的身体状况不佳”这一事实,并没有让对手们因心生恻隐之心而偃旗息鼓,反而成为了激励他们大干快上的动力,以及他原本尚存几分忠诚的手下和中立观望派倒戈的最好理由。政治是不讲究尊老爱幼的,比起这个来人们反而更喜欢追捧胜利者,抢着踏失败者一脚。 然而首相先生本人仍旧十分平静,他安然坐在自己的官邸中,无视外面的各种流言蜚语,和往常一样批阅公文,接待官员和外国领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在静静等待那个重大消息的到来。 他的命令传到总督那里最快也要几天,那边要为进军准备至少好几天,而伦敦得到消息并让公使提出抗议则再需要好几天。也就是说,这接近二十天的时间,已经是他的外交大臣可以尽情表演发挥的最后时间了,他甚至内心中隐隐约约地有些期待,想要看到一出与这一生已经经历过的那些所不一样的剧目。 “真希望你能不让我失望。”他用略微颤抖的左手,拿起书桌旁边的一点点心,随意地吃了下去。 时钟的指针在一秒一秒地转动,他的生命力也在慢慢随之一点点流逝,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一点。然而即使自知就快要到生命的尽头了,他仍旧没有想过要主动放弃自己的权位。 他再度拿起了之前警务大臣提交给他的报告。 “哼,波拿巴党人吗?”他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嘲笑。 皇帝已死,他原本所倚赖、所委以重任的大臣和将帅们纷纷改换门庭,原先的小人物反而坚持下来成为了残党,继续为波拿巴家族丢失的王位而战,这真是讽刺。 “很有趣,不是吗?”他看着面前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人。30岁的年纪,对现在的他来说简直是无法直视的年轻。 孔泽并没有因为首相先生的突然问话而显得茫然失措,他冷静地问:“您是指什么?” 虽然他已经因为首相一直没有说话而等待了很久,但他仍旧笔挺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也没动。 “很不错的报告。”首相信手点了点桌面。“看得出你用了不少心思。”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能够优秀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做到。”首相平淡地赞许了一句,然后微微抬起头来,“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我要叫你过来吗?” “不知道。”孔泽老实回答。“但是不管您有什么指示,我都将去尽力完成。” “想必你也知道,最近针对我的流言非常多。”首相直接开门见山。 “如果您希望我来打击这些传谣者的话,我可以……”孔泽看着首相。 “不,不需要。”首相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完全不重要。而且,问题的根源不在这里。” 孔泽隐隐然明白了首相在指什么,但是他仍旧作出一副不甚了然的表情。 他并不希望自己掺合到这种政府最顶层的斗争当中,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参与这种游戏,他只想而且只能把本职工作做好,以便让任何首相用得放心——旧的新的对他来说都一样。所以,他尽量回避在这种谈话中牵扯到那位外交大臣。 “你能有出息,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这么觉得。”看到孔泽的表情后,首相转移了话题,“因为你的脸虽然僵硬得像根木头,但眼睛里却燃着火,想要烧尽一切。你有野心,就像当年的我。” 首相突如其来的的夸赞让这个高级警察有些惊异——他们两个人地位差距犹如天壤之别,他知道首相没有必要这么夸奖自己。 “很可惜,如今已经很难出现和当年那样的机会,让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光蛋一跃到法兰西的最高层了。当年拿破仑花了六年从穷光蛋变成法兰西最高执政,我花了十几年从穷光蛋变成了公爵和元帅,可你呢?在你的这个年纪,拿破仑已经是法国最高统治者了,而你却必须恭恭敬敬地坐在一个老头面前,老老实实听他讲一些废话,谋求一点一点地从机构里面往上爬,还要小心挤开旁边嫉妒你的同事们!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吧,孔泽先生?时势能让一个杰出之人脱颖而出一步登天,却也能让同样杰出的人只能默默地呆在泥坑里……” 似乎是说了一大通话让他消耗了太多精力,首相脸色有些苍白。 “我当然没有资格和您相提并论……”孔泽马上回答。只是暗地里,他的拳头却捏紧了,捏得很紧。 “哼哈哈哈哈”看着对方强自掩饰心中怨气的样子,首相忍不住笑了出来。“有才能的人想要出人头地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可指责的呢?我说这番话,不是想要嘲笑你,而是想要告诉你,我可以给你机会,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孔泽微微睁大了眼睛,而且没有逃过首相鹰隼般锐利的视线。 “怎么样?” 汗水慢慢地从后背透出,直到最后,孔泽下定了决心。“我的义务就是执行您的命令……”他一字一顿地说完。 “很好。”首相的脸上透出微笑。 接着他从身旁抽出一张纸。“为了应对当前的复杂形势,我和你的大臣决定在警务部内设立一个专门的调查处。我已经在您升迁的委任状上签了名,为了表彰您一直以来的辛劳和功绩,这是您应得的。” “谢谢您!”孔泽的声音都颤抖了。 为了成为小小的科长,他奋斗了十几年,而在得到了大臣和首相的青睐之后,他只花了两个月就升了两级,有望成为一名新鲜出炉的处长,即将位列在法兰西数万警察中最有权力的几十人之中——即使必须名列末尾。这一切,只需要这两个人说几句话签几个字而已。权力,你是何等令人迷醉之物啊! 然而,即使在这样大的喜悦面前,孔泽的脑中仍旧保留有最后一丝清醒。他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对一个毫无根基的孤儿来说更是如此。既然别人给了他这么大的礼物,那么需要他付出的恐怕会更多。 “一个月之后,这张委任状就将签发下来,到时候您就离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了。” 果然,是一个月后。 “那么,在这一个月之中,我的主要职责和任务是什么?我需要先了解一下以便预先布置。”他冷静地问。 既然对方已经给出了终点奖品,那么自己就需要跑完对方预定的旅程——而且需要好好地跑完,途中不能掉队。 首相轻轻点点头,这个年轻人的沉稳表现让他很满意。 “现在你需要暂时把波拿巴党人和其他什么妖魔鬼怪给放在一旁,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做,当然,是需要秘密地去做。” “您是指……?”孔泽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给我盯着基佐,带着你的人尽快查清楚他到底拉拢了哪些人,在和谁来往。如果能够的话,查清楚他下一步的打算。”首相轻声指示,“记住,一定要秘密地进行,不要让任何人察觉,而且要快!既然你之前能够对叛党分子办到,那么我相信你也能对基佐先生办到。我想错了吗?” 首相盯着对面的年轻人,“告诉我,我想错了吗?”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主动出击才是。20天在战场上能打完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会战了,在政界也足够天翻地覆,他必须掌握一切情况以便不出意外。 “我有很多手下,很多甚至比你还要让我信得过。但是这种工作必须要有特殊才能的人才能干好,而我缺乏这方面的专才,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相信你是有这个能力的。” 孔泽的呼吸沉重了许多,首相静待他的考虑。 他知道,有野心的人在这种诱惑面前是难以招架的,哪怕面前充满风险。 果然如他所料,短暂的考虑之后,孔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腿并拢,挺直了腰杆。 “我会竭尽全力完成您指派的任务的,绝不辜负您的期待和提拔。” “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会甘于平凡。”首相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微微敲击了一下桌面,“不过,我还是要再提醒一次,这个任务必须绝对保密,如果让政界知道了这件事,会发生什么呢?您自己能够想到后果。” “这一点我完全明白。”孔泽的表情还是一贯的木然。“我将确保这种事绝对不至于发生。” “那你就回去吧,从此刻开始,你就可以进行这项工作了。连你的大臣都不用透露一个字,这项任务直属于我,明白了吗?”首相的声音冷了下来。 “明白!” “那好,你回去吧。”首相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可以告退了。 在孔泽离开后,首相疲惫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然后轻轻揉了揉眼睛。 他并不担心对方会因此知道得太多,因为一旦成功完成目标之后,他就会把这个年轻人当做弃子一般给扔出去。 第六十八章 决定性的区别 “您觉得我今晚的打扮如何呢,特雷维尔先生?”仿佛是贴在夏尔身上一般的夏洛特,笑眯眯地问。 那股若有若无的清香不停地钻入鼻端,可是夏尔的心情却远不是那么好。 “很不错。”他随口回复了一句。 其实确实很不错,细致的白色丝绸长裙搭配珍珠项链,将肤色白皙的夏洛特映衬得愈发光彩照人,她按照时兴的样式盘了一个发髻,留下几缕从两边垂下来,纤细缭乱的发丝,也频频游动在他胸前,给他一种别样的触感。 好吧,这其实确实让人很舒服,但这根本不是重点。 “你们什么时候居然和基佐先生搭上线了呢?”夏尔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 今晚,当朝外交大臣的夫人,在自己的宅邸中举办晚宴,特雷维尔公爵家也得到了请柬。夏洛特顺手将自己的堂弟也拉过来,两个人直接一路坐着夏洛特的马车过来。 “就在最近。爷爷说可以给他帮忙,然而列了一堆条件……”夏洛特微笑着问答,“他现在好像也比较着急,没时间核实我们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一股脑地全答应了。” 不像已经和现政权决裂了一样的弟弟,特雷维尔公爵利用自己曾当过重臣的关系,一直在政界保留了一定的联系和影响力,和不少政界人物都还保持着往来,对自己真实的政治倾向也隐藏得更深一些。 “你们这样谋反还真是方便啊。”夏尔不知道是调侃还是嫉妒地说了一句。 其实内心中他是颇为不屑的。 这就是王党造反,二十年不成而且永远不成的原因了,他们想的只是恢复旧日的时光,走的是高端路线,寄生于旧体制太深,以至于无法从体制之外汲取力量。 但是没关系,敌人缺陷越多对自己越是好事。 “羡慕吧?”夏洛特似乎没有听出夏尔口吻中隐含的深意,笑着捏了捏夏尔的手。 “还好。” 马车停了下来。 然后在门房验明是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马车之后,很快打开了门,让这辆车身上刻有纹章的马车直接开了进去。 姐弟两个联袂走了下车,然后并肩朝前走。 “你好像有些紧张?”夏洛特在耳畔轻轻地问。 “这是因为您一直在拉着我的手,不是吗?”夏尔回答。 “拉着你的手就这么让你紧张?”夏洛特有些促狭。 “没有让我心情紧张,却让我行动不便。” “事到如今,你还在掩饰什么?”夏洛特抓紧了夏尔的手。 “我需要掩饰什么?”夏尔丝毫不为所动。 …… 两个人一边小声斗嘴,一边在仆人的带领下步行走到了宅邸内。 与特雷维尔公爵公爵府上的奢华高调相比,外交大臣的客厅陈设要简朴得多,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天花板上挂着水晶吊灯,角落里摆着包绒布的沙发,以及红色天鹅绒长椅和茶几。 已经来了几个客人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姐弟两个则放低了脚步。 一个留着短发,看上去干枯瘦弱的老人迎面走了过来,他表情温和,眼中却隐隐有些疑惑。 “特雷维尔小姐,很高兴您今晚能够赏光驾临,不过,公爵先生今晚为何还未出席呢?”他开口询问,虽然言辞十分客气,但是其中却隐藏着某些尖刻的质问。仿佛是在问“特雷维尔公爵怕了吗?不敢来了吗?” 表面上看去,这个老人有些颓唐萎靡,但是他顾盼之间却满是精明和谲诈,显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夏尔瞟了堂姐一眼,而夏洛特似乎感觉到了这道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果然,这位就是当今政府的二号人物了,外交大臣基佐先生了。 也许,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将是未来的法兰西首相。 再一次见到了历史上的知名人物,然而夏尔这次却没有了初次见到约瑟夫·波拿巴的那种心潮澎湃。 这是因为第一次已经把情感宣泄完了,还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已经60岁的老头子不够让他产生那种激动? 夏尔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沉默地向对方行了个礼。 而夏洛特则仍旧微笑以对。 “请您放心,我们特雷维尔家会一直忠诚于自己的承诺。”她认真地看着对方,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爷爷既然已经答应了帮助您,自然就不会退缩,今晚他只是身体有些不适,不太方便出席而已。您知道的,作为他的私人秘书,我完全可以代替他参与您的这次宴会,并且将您的意见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他。而且……这是我的弟弟。”夏洛特微笑着朝夏尔指了指,她有意在夏尔身份上面含糊了一下,“年纪轻轻的很不懂事,爷爷让他跟着一起过来学学经验,还请您以后有机会的话,能够提携一下……” 基佐闻言偏过头来看了默不作声的夏尔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这是当然的,特雷维尔公爵是法兰西难得的优秀国务活动家,当年我就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治国的理论和策略,他的退隐实在是国家的重大损失啊!不过既然特雷维尔后继有人,那我有机会的话自然应该帮忙一下。” 他大概是把夏尔看成了特雷维尔公爵打算着力培养的家族子弟,所以也就顺口说了句客套话。而且嘴上虽然是有些客套话,但是微皱的眉头还是出卖了主人的不悦,就差明说“这位特雷维尔公爵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派了两个小毛孩子过来,老糊涂了吗?”这句话了。 被小看了的两姐弟相视一笑,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找了座位坐下。 夏尔顺势扫了这间屋子一圈,仔细地观察了宾客们的相貌。能有资格被外交大臣找来开这种阴谋会议的人肯定非富即贵,现在趁机会记住了绝对没坏处。 夏尔很快就发现,在客厅的中央位置,有一个中年人神态显得最泰然自若,旁边和他搭话的人也最多。 “那位就是德·博旺男爵,有名的大银行家。名下个人财产大概一千八百万,他的银行和那些参股控制的企业,总资产大概三亿法郎。”夏洛特脸上还是带着笑,声音却放得很低,还带着一点嘲讽。“夏尔,在这个时代,说到底我们只是公爵的后代而已,可是人家是上帝之子……” “哼,上帝之子。”夏尔也嘲讽地跟了一句。看往这个大资本家的视线里也不免带着一丝炽热。 我会说我将是位面之子吗? 似乎是感觉到了姐弟两个的视线,男爵向两人看了过来,然后友好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对两人年纪的意外。 这位“上帝之子”,长相却显然与神祗要差得很远,脸型圆圆胖胖的,举止也并没有多文雅,并不缺乏银行家锱铢必较的气质——也就是被贵族们百般嘲笑的“暴发户”气质。 可惜如今就是暴发户的时代,于是两位“天潢贵胄”也微笑着朝对方点了点头。 然而,夏洛特的眼睛里却不期然地带着一丝寒意,只有旁边与他相处多年的夏尔才看得出来。 “你怎么了?”夏尔轻声问。 夏洛特面上带着笑容,口中的回答却犹如凛冽寒风。 “夏尔,时势所迫,所以我不怕对一个新的雅克·科尔或者乌弗拉尔低头致意,但是这样只是为了日后有机会砍掉他的脑袋。他会为对我们今天的不敬付出代价的。” 夏尔暗暗叹了口气。 无论夏洛特表面上多么温和,有多么柔顺娴静,她的内心本质上仍旧是一个高傲无比、视自己为天潢贵胄的旧贵族。她和其他同类人一样无法容忍一个平民——哪怕是前平民——在新时代之下对贵族的不敬和傲慢,哪怕对方再怎么有钱也是一样。这是正统派贵族们的共同特点。 【雅克·科尔是百年战争时代法国的大富商,商业网络遍布全欧洲,当时法国在战争中大败,形势危急,刚刚即位的查理七世国王为形势所迫,于1439年任命他为财政总监,利用他的才能和财富挽救危局,后还封他为贵族。但是在王位和形势稳固之后,国王没有饶过这位商人,而是以亵渎君主的罪名将他打入牢狱,并剥夺了所有财产,全部充公。 乌弗拉尔是法国一个大富豪和金融家,大革命时期他屡次投机,并且利用时势低价收入了许多流亡贵族的财产,大发横财。帝国时代被任命为海军粮食弹药总供应官,更加烜赫一时。但是波旁王朝复辟后他很快被投入到监狱中,最后破产,在1846年死去。】 但是夏尔本人则没有这么僵化的观点,这也是波拿巴派和正统派之间的本质上的政治观念差别:波拿巴派认为资产阶级如果有用,那就是好的资产阶级,而如果波旁王朝懂得并且利用这一点,它是绝不会两次灰溜溜地逃出法国的,它不合时宜、毫无根据而且一无是处的高傲成为了勒死这个王朝的最后绞索。 当然,这种话是没必要说出口的。 “我倒想看看等下他会说什么。”夏尔冷静地回答。 第六十九章 合作与鼓励 对这位极其有钱的银行家,夏洛特的厌恶和憎恨达到了这种程度,无论如何都让夏尔有些在意。 他们之前认识吗?难道特雷维尔公爵和这位银行家也有过来往?夏尔在心中暗自疑惑,不过口上却没有说出来。 “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过来吗?夏尔?”夏洛特的语气重新变得和煦起来,仿佛刚才那个喊打喊杀的人不是她一样。“这可是我跟爷爷特意申请过的哦。” “哦,为什么?我确实有点好奇。”夏尔回答。 “既然要合作,就要让你多了解一些内情嘛,这对你也有好处。而且,怎么说我也是个女孩子,孤身来参与到这种场合,总会让其他人有些不自在。”夏洛特笑着回答,“今天晚上过后……”她瞥了那位外交大臣一眼,“恐怕是要最后的决战了。” 这下就想起自己是个女孩子了?真是的,那干嘛还要掺合?夏尔心中抱怨了一句。不过仍旧没有宣诸于口。 “那还真是谢谢你。”夏尔朝姐姐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礼貌性地问候了一句,“特雷维尔公爵先生最近身体还好吗?” “直到这个时候你才想起问上一句吗?”夏洛特有些怨怼地横了夏尔一眼,“七十几岁的老人了,身体就算说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不过现在还算过得去吧……你的爷爷不也差不多……” 夏尔呆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一声,“是啊,都差不多老了。” 夏洛特再度抓住他的手。 “夏尔,特雷维尔还有我们,我们能够继承流传下这个姓氏的。” “当然。”夏尔回应了一句。 正当他们还在闲谈的时候,外交大臣带着一个客人走了进来,然后向周围示意了一圈。 显然,人已经聚齐了。人们纷纷向大臣所在的位置靠拢了过去,夏洛特姐弟两个也跟着一起过去了,坐到围着一张茶几的几张沙发上。 出席者并不多,寥寥几人而已。虽然名义上是家宴,但是人人表情严肃,仿佛如临大敌一般——其实实情也确实如此。除了那位有名的大银行家之外,夏洛特还点出了另外几人的身份——其中有一位是当今的财政大臣杜蒙阁下,其他几人也个个身份显赫,显然也够得上是一个政治集团的级别了。 看到两个年轻人来到这里,他们也有些惊讶,互相对视了几眼然后看了看此间的主人。 外交大臣坐在主位上,他背后就是未生火的壁炉,但是此刻他眼中的火焰似乎也能同样完成给室内加温的任务。他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感谢诸位今晚能够赏光驾临。”接着他指了指坐在旁边沙发上的两兄妹。“这位小姐是特雷维尔公爵孙女儿兼私人秘书,而这位先生是……” “欧仁。”夏洛特微笑着向旁边诸人点了点头,然后接了口。“我的弟弟,我们特雷维尔家的直系继承人。现在爷爷身体不好,所以让他来出席了,绝不是有意怠慢大家。在此我可以保证,我们的意见就是爷爷本人的意见。” 她有意把话说得很含糊,模棱两可。欧仁确实是夏洛特的亲弟弟,也是夏尔的堂弟。比夏洛特小一岁半的他,夏尔冒充起来并不显得突兀。 夏尔也沉稳地朝周围点了点头。“我很荣幸能够有机会担负起家族的重任。” 听到特雷维尔公爵这个名号后,其他人逐渐释然了,显然这位颇有名气的前政治家在这些人心里还是有点分量的。 看到夏尔和夏洛特“不算很菜鸟”的表现,外交大臣总算微微点了点头。“特雷维尔家果然后继有人,真是让人欣慰啊。” 说了句客套话之后,他直接抬起头来看着诸人。“想必大家都知道了,现在达尔马提亚公爵先生已经在对我施以了严厉的反击。我们必须抓紧这段时间来动手。” 客厅陷入了沉寂,人们只是用视线相对来交流,试探对方的心中所想。 “当然,虽然在事情我没有想到他的反击策略,但是也知道他肯定不会束手就擒的。这一切并不让我意外。”外交大臣缓缓地说,“重要的是,我们能否因此而退缩?现在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是无法退缩的。既然已经决定要干上一场,那就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不但大家之前的心力都白白浪费了,就连现有的利益也不一定能够保住,我说得对吧?” 其他人也点了点头。 统一了小集团的思想意见之后,剩下的就好办了。 “他这一招虽然确实厉害,我并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已经私下去见过了英国大使,将政府内部的分歧暗示给了他,尤其是表示法国绝对没有挑战英国在非洲利益的意愿——这一切只是首相先生为了个人政治私利而排演的一出滑稽剧而已……我之前在伦敦当大使的时候,认识了不少人,所以我的这个表述那边是会听取一下的。” 【基佐在1840年曾担任过法国驻英大使。】 “那大使先生怎么说?”旁边的财政大臣低声问。他已经把政治赌注压到了这位同事身上,自然也就分外关心这场争斗的胜负。 “大使先生已经答应会向伦敦报告此事,而且他也表达了个人看法:他认为将国内政治斗争上升为国际问题,并且利用国际问题来作为一种武器来攻击对手,并不是明智的政治行为。” 几位与会者都松了一口气。 大使虽然使用的是非常含混的外交辞令,但是至少含蓄地表明了两个态度: 1,他觉得事态并不严重,法国并没有对英国殖民地采取进攻的想法; 2,他也对苏尔特首相此举有些不满。 虽然大使个人的意见并不能完全代表英国政府,但是伦敦那边肯定是会听取一下大使的报告的。 “那么,国内怎么办?”另一个人问。“法国人民可管不了那么多,如果接受了英国的意见停止进军,首相肯定要把这个责任推到您的身上。” 这就是问题的实质了。 外交大臣握紧了拳头,显然也是在这个问题上很伤神。 “英国那边我已经关照过了,让他们的措辞尽量和缓一点,不至于过度地影响到法国人的情绪。而且,这段时间内,我们必须把他好好折腾一下。”他略有些杀气地说。 接着他重新看向财政大臣。“这段时间要加紧对挪用问题的调查,记得,要配合新闻界,要把问题不断夸大,还要尽量把嫌疑暗示到首相先生那里……” “好的。”财政大臣点头应下,不过他还是有些迟疑。“如果首相非要赖着不走怎么办?这种事不是一下子就能查清楚的。” “没关系,尽量造成舆论就行了。”外交大臣应了一句。“另外,众议院那里也必须尽快提出不信任案了,只要早点让它通过,我们就可以解散内阁,然后由国王陛下来任命新的首相。” “提出议案当然没有问题,但是要通过的话需要有足够的票数,我们有把握吗?”另一个人问。“现在很多人还是在观望吧。” “这必须先试试看。”外交大臣低声回答,然后看了看旁边的银行家,“男爵先生,这要看您的了。” 这位胖胖的中年银行家这时才开口,声音有些干巴巴的。“我会尽力帮忙的。” “只要有您这句话就够了。”外交大臣点了点头,“您放心,只要我当上了首相是绝对不会亏待您的。” 这么有钱的财神爷,就算买票也能买到不少了,况且还有很多议员实际上就是他的同事或者关系密切的客户,他只要肯帮忙那绝对是一大利好消息。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之后,外交大臣把脸转向特雷维尔姐弟两个。“公爵虽然已经从国政中隐退了,但是在很多人心中还是极有威望的,到时候也请跟那些人鼓动一下,这样可以增加我们的胜算。” 夏洛特笑着点点头,“我会把大家的意见传达给爷爷的,他当然也会做他力所能及的事。而且……我爷爷另外还有一个建议……” 两姐弟一直都没有说话,毕竟他们只是“因特雷维尔公爵身体不适而代替出席的后辈”,这里没有多少他们这些“毛头孩子”说话的机会,因此每句话都必须直指核心恰到好处。 “什么建议?”对方有些惊疑。 “之前普拉斯兰公爵一家的命案,由于已去世的普拉斯兰公爵是我爷爷的远房侄子的关系,他十分关心……”夏洛特慢慢地说了下去。 特雷维尔家累世和其他贵族通婚,扯起关系来基本上和谁都有些远亲,搞不好波旁王族上溯几代也能和特雷维尔扯上亲缘,这种亲戚关系不会让你在穷困落魄时能多借到一分钱,但是用做借口倒是十分方便。 “哦?是那桩命案啊?”基佐似乎明白了什么,“是有很多首相先生牵涉其中的传言,如果能够证实、或者哪怕有对他不利的证据的话,对他的声誉是极大的打击……” 他看着两个年轻人,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夏尔从怀中拿出了那份自己逼迫普拉斯兰公爵家的车夫写的供状,沉默地递给了外交大臣。 外交大臣有些急迫地拿了过去,接着就是喜出望外。 “太好了!”他喊了出来。 然后他把供状传给了其他人,自己则再度看着夏尔。“那个让·贡斯当现在在哪儿?!” “在英国。”夏尔冷静地回答,“现在他在那里换了个名字,仍旧在做老本行。” 他之前拜托约瑟夫·波拿巴将这个消息传递了过去,然后那边经过一番查找总算找到了那位车夫。 “太好了!”外交大臣大喊了一声,而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我马上会叫驻英国的大使馆把这个人找过来,那边都是我的人。我要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出面来指控首相,给他抹抹黑,赶紧让不信任议案通过……” “也许那件事里面有别的真相呢?”夏洛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真相?见鬼!我要什么真相!他是杀人犯的同谋,这就是真相!”外交大臣斥骂了一句,“只要能够让那家伙名誉扫地,能够让我拉到足够的票数把这届内阁扫下台就行了!等我当上内阁首相我当然有兴趣去管管什么叫真相。” 接着,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夏尔的肩膀。“请放心吧,我是不会忘记特雷维尔家这次的辛劳的,年轻人,你要好好干,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衷心感谢您的勉励。”夏尔微笑,然后躬下身来给对方行了一礼。 第七十章 争吵 在寂静的街道中,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中,有一个人一直在小心观察着某间公馆的大门口。 他知道,今天这家人在主办一次晚宴,一辆辆马车正准时到达。 马车或者朴实或者华丽,但是毫无疑问,里面的人都是重要人士——既然他们有资格来参与此次晚宴的话。 “第七辆了。”他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声,一边小心避过仆人警惕的视线。 又过了很久,再也没有新的客人到来,他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晚上八点了,看来人已经到齐了。 他的任务,就是弄清楚这些人到底是谁,到底准备搞些什么。 这跟他的未来有极大的关系,甚至将决定他的未来。 他贯彻了首相先生给他的指示精神,没有跟他的上司们提这个任务相关的一个字,甚至连自己的下属他也不敢完全交代,因而只好自己一个人亲自上阵了。 借助梧桐树的掩护,他慢慢靠近了这座公馆,但是无法更近一步了,再近的话就容易被人发现,也许首相先生承受得起这个代价,但是他承受不起。 他咬了咬牙,然后轻轻地爬到树上。 他的动作很轻,轻到几乎没人能够听到有什么动静,完全没有辜负之前十年的基层生涯给他的锻炼。 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望远镜,然后往墙中看去。而且现在宅邸门窗紧闭,他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这没关系,他并不缺乏耐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门打开了,客人们一个个跟主人致意然后告辞。孔泽睁大了眼睛,唯恐遗漏下任何信息。 客人们通过宅邸前的走道走向马厩,打算乘坐马车离开,丝毫也没有发觉正有一双暗藏的眼睛在窥视着他们。 孔泽努力辨认着这些面孔,有些面孔他认识,有些面孔他完全没见过,但是他都一张张地记忆到了心底里,这是多年工作给他锻炼出的一项强大能力。他回家之后,将把这些面孔统统用墨笔画下来,然后一个个去辨图识人。不过,由于灯光比较昏暗,再加上距离实在有些远,所以就算借助月光他也没办法瞧得太真切,只能尽量去辨识。 不,太暗了! 他心里有些恼怒,心里突然起了一股想要凑得更近的冲动,但是理智很快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冲动的话反而将会葬送一切。 这时,他看到了一幕奇怪的景象,让他吃惊到几乎忘记了心里的焦躁。 不是那里出现了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他看见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个青年人,女的搂住了男人的右手,并排着一步一步朝马厩走去,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景象,放在其他场合这完全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放在今晚却很奇怪。 他们是谁?为什么能来这里? 孔泽左思右想,也无法在脑中找出有关这两人的任何印象,他很快将目光的焦点集中到了这两个人身上。 这两个青年人,男的俊秀斯文,衣着平常;而女的美丽动人,衣饰华贵,这一对几乎像是刚刚从舞台上走下来的一样。而且,他们看上去很亲密,一直黏在一起,口中还不断在轻轻交谈着什么。 也许他们是情侣?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多年的工作经验所练就的嗅觉,却让孔泽却从青年的表情和动作中直觉到两人之中有一种含而不露的疏离感,就连那个年轻小姐看似简单的笑容里,也有一种复杂的意味。 不管怎么样,这一对儿出现在这里都太奇怪了,由不得人不注意。 很快,这两个年轻人就走上了一辆马车,和其他客人一起离开。 孔泽的视线,随着这辆马车而动,直到它从街道的岔路口消失不见。孔泽只是静静地呆在树叶繁茂的枝丛中目送着这些客人离开,他不可能去大张旗鼓地追踪。 但是没关系,他以后还有时间和机会,来好好认识今天的这些生面孔。他深信这一点。 虽然首相给他的交待不尽不实,但是以孔泽的智力,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以及正在发生什么——当今的政府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正在拼命角斗,而他自己则是其中一方的一枚棋子。 他继续呆在原地,直到面前的宅邸所有灯火全部熄灭,人们都沉入睡眠为止他才轻轻地从枝丛中下来。 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现在需要回去,好好反刍刚才得到的情报。 ※※※ 回到马车上的姐弟两人,静静地坐在坐垫上,一时竟然无言。 入夜已深,街道静谧无人,车厢中来回游荡着马蹄与街道的合奏。 夏洛特仍旧搂着弟弟的手,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闭目休息。而夏尔则不希望打搅她的休息,因而也就只是抬头看着车窗外的月光,一动也不动。 “夏尔。”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夏洛特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们今天做得好像不错?” “比预想中要顺利一些。”弟弟小声回答。“看来目标达成很有希望了。” “爷爷一定会很开心的。”夏洛特又微笑起来。 “也许吧。”夏尔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句。 “你对我爷爷太无情了!”夏洛特小声抱怨了一句。“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长辈不是吗?” “他好像也从来没有在乎过我。”夏尔则顶了一句。 “你错了,你是他亲弟弟的继承人,他怎么会不在乎?”夏洛特为自己的爷爷辩解起来,“虽然观念和立场不一样,但是你爷爷毕竟是他亲弟弟。而且……而且在我们小时候,要是没有他的首肯,我又怎么能够和你来往呢?” “要是没有他的首肯,您又怎么可能成为我的敌人呢?”夏尔又回击了一句。 夏洛特瞬时站了起来,然后笑了出来。“我明白了,原来你一直是在恼恨爷爷把我带上这条路啊……夏尔,你还真是不老实啊……” 夏洛特的笑容既有些促狭,又显得十分开心,一时间车厢中竟犹如鲜花盛开。 “你想多了!”夏尔断然回答,“我只是不喜欢他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脸而已。” 夏洛特没有接着再去促狭自己的弟弟,而是轻声叹息了一声,“其实,是我自己跟爷爷说要走这条路的,爷爷并没有逼迫我,甚至还劝过我,说女孩子不应该去冒那种风险。” 夏尔有心想要不再理会,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夏洛特微微偏开了头,“为了很多东西。为了帮助爷爷,为了挽回我们的时代,恢复我们的地位……理由太多了。难道你不想恢复我们先祖曾拥有的荣光吗?哪怕一个世纪之前,我们仍对那些暴民有生杀大权,可现在……可现在你看法兰西都变成了什么样?我们还要向暴民和暴民的后代低头……你能够忍受吗?” “我们的时代?”夏尔不由得嘲讽了一句,“我们已经没有时代了,你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使时间倒流一个世纪。” 夏尔的手被骤然捏紧了。 他发现夏洛特的笑容已经完全敛去了,眼中似乎还有些焦虑和愤怒。 “就是这样,你总是这样,从小时候开始就这样!你把一切都好像当做一出事不关己的舞台剧,你没有讨厌我们,却有意疏离我们,好像我们只是该存在于画中的人物一样……” “那又怎么样?”夏尔也放高了声音。“难道我应该学你,给那个逝去的时代陪葬吗?不,绝不。”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结果呢?!” “不用试我也知道结果!”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一下!”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阻止你的!”夏尔盯着自己的姐姐,“我会将特雷维尔这个姓氏发扬光大,甚至比你能够想象的程度还要耀眼,但绝对不是按你这种方式,你这种方式能够得到的只是一出悲剧而已,甚至连悲剧都算不上!” “那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实现给你看的!”夏洛特也盯着自己的弟弟,“从小时候开始,你就好像在俯视着我和我的兄弟们,简直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弟弟,你以为你这是超脱吗?你错了!我要证明你的理想你的理论都错得离谱,你只是活在我们中间的凡人,活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活在我身边,而不是活在我们的头顶上,你会明白的!” 两个人凌厉地互视着,谁也不肯缩回自己的视线。 直到最后,夏尔长叹了口气。 这是第几次争吵了?第五十次还是第一百次?记不清了。 “好吧,时间会证明我们谁对谁错。”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重新看向了窗外的月亮。 夏洛特也随之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两姐弟的争吵,又一次以暂停告终。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憎恨那位德·博旺男爵吗?”夏洛特突然重新开口了。 “为什么?”夏尔随口问了一句,以便让气氛不这么僵硬。 “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正在追求我。”夏洛特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只是笑容里既是嘲讽又是仇恨,“你瞧,法兰西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一个前平民之子居然敢大模大样地来追求一个公爵的女儿……” 夏尔睁大了眼睛,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看着夏洛特。他几乎没有听清夏洛特后面所说的话。 “放心吧,我宁可进修道院终老一辈子也不会去嫁给一个前平民之子,再有钱也一样。不过,现在因为某些需要,所以我暂时无法直接拒绝,只能先这么应付着。哎,真是恶心……太恶心了……我说过的,我迟早那一家子要为自己的冒犯付出代价的……” 我要杀了他全家!他心中在嘶喊,在怒吼,在咆哮。 最终,他缓过劲来了,呼吸重新平顺。“我知道了。” 然而夏洛特已经看出了夏尔刚才的愤怒,心中却充满了欣喜。“你知道就好。” 马车终于停下来了,夏尔慢慢地走下马车准备回自己的家。 “再见。”他的声音十分低沉。 第七十一章 两个妹妹 带着猝然升起然后又被强自压抑下去的怒火,夏尔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家。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那么生气? 他在心中问自己。 在听到了夏洛特说自己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真的闪过了“我要杀他全家”的念头。 为什么? 已经不是在恋爱中了,像夏洛特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子,就算被其他人追求也很正常吧?事前就应该想得到。况且自己还无数遍地告诉自己,和夏洛特已经分道扬镳了,再不会有交集,所以根本没有理由这么生气。 可是……那一瞬间所燃起的念头却是如此真实而又恐怖,击碎了自己之前的那种种自夸。 “我宁可进修道院也绝不会和这种人结婚……”这时他的心头突然想起了夏洛特后来的那句话,然后心头不期然间又有些欣慰。 然后这种欣慰又很快被自责所代替。“夏尔,给我记住,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特雷维尔侯爵的告诫再次响彻在他的心头。 我还真是个半吊子的笨蛋啊…… 夏尔自嘲式的地摇了摇头。算了,不想了,现在还是大事重要,他直接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直到回到家中,他也没有看到二楼某间房间中忽然闪过的一道视线。 虽然夏尔已经把声音放得很轻,但是仍然被还未入眠的某少女察觉到了。 穿着睡衣的芙兰倚靠在窗边,小心地看了看回到家的哥哥,然后带着微笑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悠然回到了梦乡。 今天哥哥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她抱着枕头默念了一句。 自从那天被有些失魂落魄的兄长抱过之后,她再也没有跟哥哥问过什么,只是每当哥哥晚上外出后,她总是要在确认哥哥已经回来之后才肯入睡,无论多晚。哪怕因此在第二天上课时会精力有些涣散,她也不在乎。 在夏尔还不自知的时候,兄妹之间的牵挂与羁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许这就是相依为命的兄妹之情?也许不仅于此? ※※※ 第二天,夏尔起床之后,顾不上干别的事,直接就跑到了老侯爵的房间中接受指导和寻求指点。而芙兰则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吃完早餐后就老老实实地跟哥哥和爷爷道别,去接受新一天的课业。 到了画室之后,看着精神有些不济的好友,玛丽·德·莱奥朗小姐有些吃惊。 “到底怎么了?我亲爱的朋友!最近你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精神呀?”她伸出手来抹了抹芙兰柔滑的脸,“家里出了什么事吗?还是生病了呢?” 芙兰摇了摇头,然后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谢谢你的关心,玛丽,没什么。”她轻声回答。“我只是有一点点累而已。” “累的话平常就应该多注意休息啊!”侯爵小姐小声责备了一句,“不是昨天今天,最近你经常这样,连老师都有些不高兴了!” “我都说了没事了!”芙兰勉强笑了一笑,然后拿起画笔。“好了,先画画吧。” “哎……你真是的……”侯爵小姐忍不住叹息了一句,然后也拿起了画笔,“不管怎么要,也要多注意身体嘛。”然后她又微笑起来,“对了,忘了恭喜你了,你很快就是画家小姐了……” 就在昨天,杜伦堡老画家已经将自己的决定在画室中公布了,作为学生们里面的最优秀者,芙兰的画作将在他这次的个人画展中得到重点推荐。虽然其他还有几个学生也将一并得到展出的机会,但是无论从选出作品的质量还是数量上,都能看出老画家对特雷维尔小姐的偏爱。 “别这么说,还早得很呢。”芙兰脸有点发红,但还是能看得出脸上的兴奋。“现在只不过是被老师拿出几幅画展出来而已,离成为真正的画家还差了老远老远……” “你就别谦虚了!”玛丽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果你连老师这样的欣赏和偏爱都不当一回事的话,那可就要气死我们啦,别忘了我们可一无所获……你看,这次老师选了你,同学们可都没说什么呢,这是你的才能所应得的。那位博旺小姐可就惹出了不少争议……” 芙兰先还是笑着听着,但是听到后面一句时她慌忙打断了好友的话,然后有意放低了声音。 “别这么说,玛丽。我觉得博旺小姐的画还是很不错的……还有,在这里你别说这些无关的事啊,免得掺进麻烦里面。” 因为芙兰平日中所展现的天分和努力,老师的这个决定并没有引发学生们太多的微词,顶多就是多引发了一些私底下的嫉妒而已。然而,对其他几个推荐人选,两党则各看不上站在对面一方的学生,经常互相口出恶言挖苦贬低。 这种出于立场的互相贬低,每次都毫无意外地最后转变为了争吵。 这种情况在银行党的领袖萝拉·德·博旺小姐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老师挑选了她的两幅画作,结果被对面一派大加贬损各种冷嘲热讽,甚至还有人故意嘲讽说是她私下里给了老师大笔的钱,才换来了这个结果。不过就芙兰看来,被挑选出来的德·博旺小姐的画作确实是很不错的,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秉公处理,并没有偏心。 而且,芙兰生怕掺入到两党的这些是非当中,因而马上出言制止了玛丽的话。因为出身的关系,虽然是中立派,但是玛丽还是稍稍偏向贵族党一些,只是因为怕麻烦而没有直接站过去而已,所以她说出这样的话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她的制止已经晚了。 “争议?我不觉得有什么可争议的,我的才华足够获得这份奖励。” 一个冷峻的声音在两人耳后响起。 芙兰和玛丽下意识地将头转回去,然后同时在心中抽了一口冷气。 银行党的领袖萝拉,正用她那高傲冷漠地视线看着两人。她和往常一样穿着华贵的裙子,头上仍旧盘着一个高高的发髻,看上去是那么凛然。“德·莱奥朗小姐,也许您对此有不同的看法,那么能否给我讲解一下……?” 玛丽被这道视线刺得有些生疼。这可是数千万法郎财富的直接继承人之一啊! “博旺小姐,我……我的意思是……我是说……”在萝拉气势的镇压之下,玛丽有些紧张,“只是有些人认为,认为还有其他作品可以与您的相媲美而已……” “哦?我不这么认为,也许您可以给我举个例子看看?”萝拉仍旧不依不饶地进逼着。 玛丽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芙兰隐蔽地观察了周围一圈,发现今天玛蒂尔达又没来,所以能制住她的人基本上不存在。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下只有自己出马了。 “博旺小姐,玛丽不是那个意思啦!”芙兰笑着打了圆场,“反正就我来看,您的作品确实相当不错,老师不是那种会徇私的人,您是靠自己的实力得到他的青睐的……” 芙兰的话总算让对方消了气。 银行家小姐垂下了视线,放过了玛丽。“哼,总归还是有人识货的,优秀之人和凡俗之辈就是差得这么远。” 芙兰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玛丽一脚,玛丽会意之下暂时离开了这个角落。 在玛丽离开之后,这个角落陷入了暂时的寂静,这让芙兰不禁有些忐忑。 “不用担心,我刚才过来,只是想来向您祝贺而已,只是没想到顺便听到了莱奥朗小姐对我的评论。”好在萝拉开口打破了这种寂静,“您在绘画上面的天分确实比我要强,这一点我不会看不到。” 芙兰勉强地笑了起来。“谢谢您的祝贺!”然后她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萝拉,“博旺小姐,玛丽刚才只是无心地提了一句而已,并不是有意要针对您……” “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还没等她说完,萝拉就直接回答了。“这种话我今天都腻了,怎么可能还会放在心上?” “那就好。”芙兰松了一口气。 “还记得我上次的提议吗?”萝拉突然再次发问。 “提议?”芙兰先是一怔,然后就想起来了。 上次玛蒂尔达还没回来之前,萝拉曾找过自己,提议让自己参加萝拉这边的党派,但是被自己婉拒了。没想到她还是没有死心,这次又来了。 不过,答案还是不会有什么不同的。 “抱歉,博旺小姐……”芙兰的语气温和但又坚定,“我在这里只是想好好画画而已,并不想掺合别的事情……” 银行家之女静静地站着,就这么看着芙兰。 芙兰笑着回视她,内心则有一点紧张,想必她不习惯别人的拒绝吧? “长得真是漂亮呢,还这么有才华……”萝拉突然感叹了一句,然后摇了摇头,“没关系,以后您随时可以来找我。” 芙兰心情随之一松。 正当她以为萝拉会离开之时,萝拉忽然又走得更近了,然后她仔细看着画框中的画。“这是您的家人吗?” “是的。”芙兰点点头,“场景就是我家的客厅。人物一个是我的爷爷,一个是……”她轻轻停顿了一下,“我的哥哥”。 “画的不错。”萝拉评论了一句,然后点点头准备离开。 “博旺小姐您是独女吗?”芙兰随口问了一句。 “不。”萝拉突然冷冷地回答,然后转身离开。 “我家的继承人有两个,这实在有点多了。” 第七十二章 背叛 处于博沃广场的内务部,此刻正和往常一样,开始着新一天的繁忙工作。 而作为其中最重要的职员之一,勇敢无畏的孔泽先生正刚刚从公家配给他的马车当中下车,然后一手拿着自己的一个文件袋,昂首阔步地走入了这幢建筑内。 早晨的空气明明应是十分清新的,但是萦绕在这座庞大建筑内的阴郁气息,仍然让一切都显得那么压抑和紧张。 他表情庄重而又冷漠,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脚步声滴滴答答犹如有时钟般准确的节奏感,其气质正好与这栋大楼的气度相符。而在他所经过之处,人人都微妙地让开了路,生怕得罪了这位大臣跟前的新红人。 经过七折八回的楼梯和走廊,他终于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只是靠近楼梯角落中的一间小办公室,但是这是他花了十几年时间,付出了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努力才得以换来的。而且这里也不是最后的终点,而是他再向前行的一个小小跳板——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他依靠耐心和毅力完成了一个个任务,最终得到了上司的青睐和提拔。而这次首相先生给他的任务,他同样从没有丝毫懈怠。 坐到座位上之后,他把文件袋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然后放在办公桌上。由于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技法训练,他所画出的素描并没有多传神,只是依靠自己多年来的苦练,尽量做到还原人物而已。然后,他反复拨弄这些图画,仔细在脑海中搜寻有关于他们的印象。 一边回忆,他一边在自己的材料堆中寻找有关人士的信息。 财政大臣杜蒙先生、大银行家博旺男爵、贵族院的资深议员纳瓦兰公爵等等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渐渐和他的图画对上了号,也渐渐地让孔泽先生心中暗暗有些心惊。 就是这样一些人,就是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集结起来对付首相,而且是明显已经日薄西山精力不济的首相。 他的面孔依旧木然,但是心跳却慢慢加速。他忽然感觉身体有一些僵硬,仿佛不小心踏入了一个将要吞没自己的沼泽中,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末日的降临。 我到底在干了些什么啊?! 首相的任命状,即有可能是甜蜜的恩赐,也将会变成致命的毒药。到底哪一种可能性最大? 孔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不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因而不会被人轻松一句话就被骗得失去理智。能一步登天当然很好,但是前提是不能在登天之前一脚踏空而粉身碎骨。 他知道,相比其他人而言,自己没有资格走错任何一步。 一边思考,他一边无意识地翻阅着昨晚画下的素描。 直到他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面前的素描正好是昨晚那一对青年男女。 接着他仔细回忆了昨晚所看到的场景。 男女都很漂亮,看他们的举止,应该是贵族出身。 不!能够以这种年纪就参与到这种等级的密会当中,肯定不是一般的豪贵之家出身,必定有什么很大的来历。 会是哪里呢? 随着思考,一种无意识的愤恨和怒火突然在他心中燃烧。 同样的人,仅仅因为出生在不同的家庭,就必须走上完全两样的道路。结果一些人要努力奋斗拼搏一辈子才能稍微接近的地方,一些人却生来就盘踞在那里。自己每天就必须绞尽脑汁地工作,战战兢兢完成每一个上司指派的任务,生怕惹得哪个大人物降下横祸,而有些人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已经能够优哉游哉地和他们侃侃而谈。 社会就是如此。人们管这个叫做秩序,或者,命运。 但是,凭什么!明明血管中是一样的血液,明明自己的才能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就要面对这样的结果。 他知道这个念头所代表的那种精神是多么不合时宜的,是多么地与自己所效忠的王朝完全格格不入。 只有在一人独处的时候,孔泽的心中才会闪出这些念头。 他决定要将这对青年男女的来历好好查个清楚。都不知道是为了任务还是只为了发泄自己这一番心底里的恼恨。 “叮!” 门口传来极小的一声敲门声。 孔泽下意识地惊醒了。“是谁?” 没有人回答,敲门声却仍在继续。 孔泽小心地将桌上的画像收好,然后走上前去小心地打开了门。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略显矮胖的秃顶中年人,带着和善的笑容正看着自己。 “阁下?”他吃了一惊,然后慌忙让开了路让对方进来。 大臣的表现却很奇怪。他轻轻走了进来,然后小心地往左右窥视了一番,接着才小心关上了门。 “阁下?”惊奇之下,孔泽不由得再次问了一句。 大臣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高声说话,然后慢慢走到他的办公桌后,坐上了原本属于主人的软藤木宽椅子。 “挺舒服的啊。”大臣阁下调侃了一句。 孔泽自觉地站在办公桌前,老实地低着头。 “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严肃了。”大臣忍不住又笑了。“你老是这样,你的部下们肯定很痛苦吧?” 自从那次孔泽帮助大臣立下了大功,并且保住了在首相那里的印象分之后,大臣对孔泽的印象大好,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和蔼了。 但是孔泽知道,这只是上司对得力助手的那种和蔼,如果自己不清醒地保持本分,反而自以为是的话,那后果肯定会很惨——至少他亲眼目睹过很多这种实例。 “对工作我们理当严谨。”他低声回答,同时心里则在猜测大臣今天的来意。 “最近你的工作还忙吧?”大臣似乎随口问了一句。“我看了你最近的那些报告,似乎没有之前那样大的进展了啊?” 孔泽心中一凛。 自从接手了首相先生的秘密任务之后,孔泽已经完全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了侦查外交大臣这一方面。对大臣交待的追查叛党组织的任务,早已经抛在了脑后。不过,他为了掩饰,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写工作报告,小心不露出痕迹。 难道大臣发现了什么? “因为叛党分子十分狡猾,所以调查暂时遇到了一点挫折,不过我相信只要我们持之以恒那么很快就能找到新的突破口的。您来这里,是对此有什么新的指示吗?”孔泽小心地试探了一句。 大臣看着孔泽,表情有些古怪。 孔泽低着头不敢多说些什么。 “孔泽先生,你太聪明了。”沉默了很久之后,大臣突然感叹了一句,感慨里带着一股疏离。“简直是过于聪明了!” 孔泽心头一紧,但还是强自镇定了下来。“阁下,您是指……”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大臣轻轻摇了摇头。“你这阵子完全只是在随便应付着我而已。报告完全不知所云,这完全不是我所了解的你。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大臣的目光让孔泽骤然紧张。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位大臣阁下只是个靠着运气爬上这个职位的平庸之辈而已,没想到今天的大臣却几乎完全变了个样。 “你是突然平庸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是不是接受了什么别的任务?”大臣继续追问,“据我所知,最近以来你对我之前交待的任务几乎都没有管过,只是随便写了些报告来糊弄我对吧?” 孔泽明白了,果然在自己的部下里有大臣的眼线。他低垂着头,双额渗出点点冷汗。 看到孔泽这个样子,大臣明白自己的棒喝起了效果,于是就放缓了口气。“年轻人想要上进,我很理解,这个太正常了。但是,你不要因为过度炽烈的欲望而灼伤了自己的脑子!” 孔泽抬起头来,眼中有些疑惑。 “我是你的直属上司,结果你却瞒着我,随意用些东西来糊弄我,你以为你这样就叫上进了吗?”大臣此刻眼中满是精明,完全不是之前那种平庸模样。“是不是首相先生给你安排了什么特别任务?别忙着否认,我知道他单独召见过你,然后在他召见了你之后,你就以现在这种态度来敷衍我。我只能猜测,他给你安排了别的什么重要任务。是这样吗,孔泽先生?” 孔泽在这种灼人的视线面前,再也没有了一贯的冷静。 自己终究只是个专业一些的警探而已,政治这种活,确实不是自己应该玩的。他明白了这一点。“是……是的……”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已经最终老实下来的手下,大臣暗暗也松了口气。 他是今天才知道手下的小动作吗?并非如此,他之前选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因为还没有选好站哪边而已。直到今天为止。 他是最终确定了下注方向之后才来找自己的这位得力手下的,毕竟他还很需要这位得力手下在未来给自己刷取功绩,不能现在就用废掉。 “孔泽,不要和我们的首相先生绑得太深!要记住,我们应该效忠的是权威,而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谁当首相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只要能保住我们的位子就行,不是吗?”大臣谆谆善诱,“现在,把首相先生布置给你的任务都告诉我,原原本本告诉我。” 孔泽原原本本地全部说了。 “你真是的,竟然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听完之后,大臣忍不住叹了口气,“幸好今天我来搭救了你,否则……你自己想想,如果基佐先生赢了你会落到什么下场?” “这样说来,您是选择站在基佐先生一边了?”孔泽小声问。 “是的,当然了。”大臣点点头。“你之前查到了些什么了?” 孔泽从抽屉中拿出了那些画像,而大臣则接过了一张张看了下去。 “哦!连他也来了!” “哈!还有他啊!”一边发出感叹。 翻到最后一张时,大臣罕见迟疑了一下,显然他也惊疑于对方的年轻。他皱起了眉头,仔细思索了一下。“这位女士,不就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吗?我有次在晚宴上见过。看来连这位公爵都忍不住要掺上一脚了啊……” “那男的是谁呢?”孔泽连忙问。 “不知道,你这又不是画得很清晰,我哪有时间把每个年轻人都记住。”大臣随手扔到了一边,“应该是特雷维尔公爵的某个孙子吧,这也很正常。总之,既然我们已经选择站在那边了,这些东西就完全不应该保留了,知道吗?” “我明白了。”孔泽缓缓地点了点头。 ※※※ 睡了一觉就什么都好了,对不起,昨晚把工作上的一些情绪发泄到这里来了,是我不对。我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当时只是感觉很郁闷,觉得自己耗费的心血白费了,完全没有得到认同。 其实仔细想想,还有很多人喜欢这本书的,一直在追不断在支持,我文笔有限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但是至少会为喜欢这本书的人写下去的,谢谢大家。 真的谢谢大家了。 第七十三章 落幕 又是一个明媚的早晨,法兰西王国的现任首相达尔马提亚公爵,应国王陛下的传召来到了杜伊勒里宫中,等候国王陛下的召见。 难得地得到了国王陛下的主动召见,但是老迈的首相先生却并不感到欣喜,与此相反,他心中甚至有些不安。 现在的形势无法不让他忧心忡忡。 在议会内,他的反对派们几乎已经连成一气,正在紧锣密鼓地推动着对内阁的不信任表决。而在政府内外,有关于他不利的流言都比比皆是,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着他仅剩不多的声望。毫无疑问,他的职位已经风雨飘摇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老首相自己也进行过深刻的反思。说到底,还是目前法国陷入的混乱实在太过厉害,天灾人祸不断,内政外交上都乏善可陈。而首相自己拘于各种原因也没有好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导致现在人人都心思浮动,都想要有些大的改变。 于是,就连这个久经战火的老元帅,此刻也自觉这次的难关很难挺过去了。 但是没关系,至少还能再坚持一下,坚持到和那个人一起倒下为止,他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此刻在他心中,对所有其他王朝敌人的憎恨,加起来也不如这个前同事和部下。 “您没事吧?首相先生。”提问的中年人穿着宫廷的礼服,风度翩翩,礼节备至,笑容十分亲切和蔼,头发甚至还扑了粉,一副标准的廷臣模样。“陛下正在等您进去呢。” 他掌玺大臣迪利埃翁伯爵的儿子,那天就是这位子爵先生跑过来给首相告密,才让首相得知自己的外交大臣正在谋划把自己赶下台的。因为这个缘故,首相对他和蔼地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问。“陛下今天心情如何?” 对方还是那种公式化的亲切笑容。“陛下今天的心情不错。” 接着,两个人往国王的书房慢慢走去。 “还记得上次我跟您说的吗?”在四下无人的走廊中,跟在子爵后面的首相突然发问。 在上次小迪利埃翁前来拜访时,首相曾跟他许诺了一大堆好处,希望让他去拉拢他的父亲,结果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对方还是没有回音,因此首相就想问问进展。 “说了什么呢?”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没有丝毫波动。 “您……您难道忘了吗?”首相对他的态度有些吃惊。 “说了什么呢?”子爵微微侧过头来,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完美。路易十四时代的风度,在这位中年人身上似乎完全复活了。 一瞬之间,首相明白了,自己的盘算已经宣告失败,这一家子已经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了。 “很好。”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跟在他后面继续走,再也没有说话。 他此刻的内心里已经没有惊疑,甚至连愤怒也没有,只有一种平静。老迪利埃翁那种老狐狸既然现在敢于站边,那说明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也就是说……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注视着走廊尽头的门。 这大概是最后的一幕了吧,倒真希望看看是什么样的表演。他心中突然冷笑起来。 门打开了。 对面的人正好把视线投了过来,在和首相双目相触时,国王陛下的脸上表现得很镇定。 小家伙,你就装吧!他内心闪过一丝不屑。然而在表面上,他依旧和往常一样平静地行了个礼。 “陛下。” “我亲爱的公爵,我今天召见您过来,是想询问您一些事的。”国王的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您可以如实回答我吗?” 一位国王使用如此亲切的称呼,只能说明疏远而不是尊重。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义务。”首相的言辞很恭敬,但是配合上微微的冷笑却像是在嘲讽。 国王陛下并没有纠结于首相的态度。“最近对您的指责很多。” “是的,但那些基本都是不实之词。”首相随口回答。“有很多人希望通过污蔑我来打击政府和您的威望。” 他并不指望能够改变什么结果,他只是想看看对方怎么演好这一出戏。 “仅仅是污蔑而已吗?”国王脸上漫出一丝冷笑,然后他拿起了自己手上材料。“您挪用公款的指控并不只是污蔑吧?至少,就我看来财政部对资金流向的调查是十分严谨的……” 首相同样冷笑出来。 “但这很重要吗?如果我强烈否认这些指控呢?” 国王微微皱了皱眉,显然对首相的这种态度十分不满。“您当然可以否认,您有权利这样做。但是……如果是真的话,您是应该负起责任的吧?” 首相还是冷漠地站着,仿佛事不关己。 “对普拉斯兰公爵夫人的死,您又有什么话说?”国王陛下继续追问,“杜查特告诉我,您曾收受了这位公爵的贿赂,替他隐瞒了杀害妻子的恶行。”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首相吃了一惊。他居然也站到那边去了? “我这是为了跟他交易,让他交待出他的同党。” “但是您毕竟还是收受了贿赂,然后替他隐瞒了不是吗?”国王垂下了视线。“这无论如何都是一项过失。” “多大的过失?”首相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挑衅。 “足够让您声名扫地的过失。”国王冷冷地回答,“我可以告诉您,基佐先生已经告诉我了,他已经找到了证人和证据……”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让位给他,他就要用这种武器让我声名扫地,对吧?”首相冷笑了出来,“即使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维护您的这个王朝?即使我之前还为维护您的王朝付出了那么多努力?” “我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国王回答。“非常非常不希望,这对大家的声誉来说都不是好事,所以……”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我希望你静悄悄地辞职下野,只要你这样做,一切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贪腐也好,别的也好都可以。 “您比谁都清楚,不是吗?这些都不算什么,谁都会这么干不是吗?您只是希望我离开这里而已!”首相的声音变得严厉了。“你讨厌我,你害怕我。” 国王沉默了。 “不止这些问题。”国王别开了视线,“您私自派人对自己的同僚进行监视,这也是极其不适当的行为吧?被您指派的人,已经跟他的上司坦白了一切……” 首相苍老的脸上,血色更加少了,他感到脑中有些晕眩。 连他也背叛了,也对自己反戈一击。 真是……干得好。 那张年轻的面孔闪过他的脑海,表情严肃,满是野心,很像那时的自己。 干得好,干得漂亮,干净利落的背叛。 国王不再说话,任由首相静静地站着。 书房再度陷入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首相的声音重新响起。 “你不敢看我,是吧?” 没有回答,首相也没有等待回答。 “你害怕我,你讨厌我,然而多年来你一直试图掩饰这一点。正如你们当年害怕第三等级,却又竭力把自己打扮成第三等级一样!可笑,可笑极了!”首相突然大笑起来。“您只是个半吊子的人物,您和您的父亲都是。想要扮演革命者却拿不出气魄,想要扮演专制者却没那份残忍!你是个平庸之辈,喜欢倾谈却才能寥寥,好高骛远却没有胆量!丹东赞扬了你,你也转身就逃离法国;波旁容忍了你,你转身就带人毁灭了它!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竭力想要在我面前扮演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装得像个拿破仑似的……哈哈哈哈!” 【路易·菲利普在法国大革命最初阶段跟随着自己的父亲投机革命,成为积极的“革命分子”还得到了身为革命领袖之一的丹东的勉励和嘉奖。但是到了最恐怖的血腥阶段,他于1793年逃出法国,几个月后他父亲被革命政府送上断头台。】 哈哈哈哈! 伴随着首相的笑声,国王脸色越来越难看。 “够了……”他一拍桌子,“够了!” 这位至尊站了起来,怒视着首相。“我就知道你一直在轻视我……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一点。我无法忍受你了,我不想和你翻脸,但我至少能让你离开!” “我轻视的不只是你一个。”首相仍旧微笑着,“而是所有只会夸夸其谈的你们。” “所以请你离开!”国王几乎是喊了出来。 这恐怕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如此推心置腹的谈话,当然也肯定是最后一次。 “我当然会离开的。”首相冷冷地回答。“就是不知道你还能坐在这里多久。”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我还要谢谢你,这可能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对你说出心里话。”他突然轻声道谢。 接着不再管有些气急败坏的国王,大步离开。 …… 看着步履蹒跚的老人,迪利埃翁子爵优雅地伸出手来想要搀扶,结果却被他一手甩开。 “留着这只手吧,先生,某一天您还需要它来抓一只救命绳。”他若有所指,但是又像是什么都没说。“现在,我是一个共和主义者了,而你……”他的冷笑让子爵有些不寒而栗,“你将很快也会变成一个共和主义者,是的,很快。” 接着,他继续朝前走。 就这样,他慢慢地朝前走着,仪态仍旧像来时一样端正,似乎不像是一个很快就要向国王提交辞呈的首相。 宫廷精巧的建筑和雕塑,他都视若无睹,他只是看着前方。什么都映入眼底,却又什么都没看。 路易十六曾在这里颁布诏令,宣布自己成为立宪君主;拿破仑曾在这里颁布诏令,宣布退位;波旁王朝曾在这里颁布诏命,将王位让给路易菲利普,一切的风云变幻他都曾经历过,见证过,参与过。 而今,他将最后一次见证这座宫殿所上演的历史。 “在世界上,在所有的告別中,再也没有比与权力告別更令人痛苦的事情了。” 【此言是法国最伟大的政治投机者塔列朗亲王所说的,他于1838年死去,生前备享尊荣,历经几朝而不倒。】 他脑中再次回荡起这句话。 然后首相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你是对的,只可惜你死得太早了。 而我…… 首相最后回头,看了看背后那些华美的宫室。 我将亲眼见证这个朝廷的灭亡,和那些来来去去的王朝一样。 他重新回头,离开了这座宫廷,此后,他再也没有进入此地。 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亲身参与大革命的那伟大而又激情的一代人,最终也随着他的脚步,离开了法兰西的最高舞台。 第七十四章 “可笑”的德国威胁论 “太好了!苏尔特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今天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背叛者就以只能是被众叛亲离收场。” 首相的辞职下野,不止让接替他位子的外交大臣、投靠外交大臣的其他臣僚欢呼雀跃,也让各路仍在潜藏的反贼们弹冠相庆,比如……特雷维尔侯爵。 看到报纸上以头条刊载的“首相辞职,外交大臣被国王陛下授权组阁”的消息,老侯爵惊喜交加地直拍桌子大笑,浑然忘了平日里总是强调的风度和镇定,甚至忘了自己的孙子和孙女就在旁边。 “爷爷,面包都快被您碾碎了!”芙兰撒娇般地喊了一声,提醒着祖父的失态。 “啊哈,可让我的小美人儿生气了啊……”老人带着歉意地笑着,然后扔开了被自己碾碎的面包,“抱歉,你的爷爷只是太高兴了。” “真不明白你们怎么会那么热衷于这种事……”芙兰轻轻摇了摇头。 “男人,真正的男人,就是这种生物,一想到政治和打仗,就忍不住要热血沸腾。”侯爵仍旧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儿,“你可能觉得无聊,但这就是他们的春药,是他们活着的意义。” “您……您怎么能和孙女说这种话呢!”芙兰的脸蓦地红了下来,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显然是能够听懂这个词的。她大声抱怨了一句自己的爷爷,然后埋下头来继续吃早餐。 由此可见侯爵的心情是多么的好,竟然罕见地跟自己的孙女开起了这种骑兵式的玩笑! 也由此可见那位达尔马提亚公爵,究竟给他们的那些敌人们带来了多大的阴影。 看着妹妹吃瘪害羞的样子,夏尔心里暗暗感到一阵愉悦,忍不住也偷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重新端正了表情。 但是,很不幸仍旧被妹妹看见了。 “我吃完了!”芙兰捂着脸小跑着走了 “不过,苏尔特虽然已经走了,但是我们也只能高兴一时而已……”芙兰离开之后,夏尔换了个话题,“那毕竟只是走了的一个人而已……” 他这是在隐晦地提醒自己的爷爷不要太过高兴,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是由于芙兰在场他也不好说得特别直白,只能这样暗示一下——很显然这样的暗示也足够对方听懂了。 是的,毕竟只是一个人而已,而祖孙两个的目标是要赶走一大批人。 果然,听了夏尔的话后,侯爵慢慢地敛起笑容,恢复了原本的仪态。“你说得对,夏尔。现在只是走了一个人而已……” 他慢慢地重新拿起了报纸,继续看了下去。 看了一会儿之后,他重新开口了,似乎是对夏尔说。 “现在欧洲各国的形势都不大妙啊,整个大陆都在躁动不安,不止法兰西。” “是的,相当不妙。”夏尔回答,“现在这块大陆就在火山口上,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必定到来的喷发。” 就在此刻的1847年,由于铁路投机终告破产,英国新一轮的经济危机开始了。许多线路停目铺设,干线铁路的工程进展大大放慢。恰在铁路危机爆发之际,又出现英国和中欧、南欧地区农业严重歉收,粮食价格比1845年上涨一倍,进一步缩小了工业品市场。生铁产量在一个月到一个半月内减少了三分之一。而工业的另一支柱——纺织业本来已经在下降中,随着铁路投机的破灭和粮价飞涨,进一步落入低谷。 而随着英国后尘,欧洲大陆也很快跌入了经济危机的深渊。 在1846年英国废除对外国进口粮食加收高额关税的《谷物法》之后,德意志迅速成为了英国进口农产品的主要地区,随着英国经济的低迷农产品出口迅速下降,并且德国工业家们也面临着英国工业品倾销的残酷竞争,苦不堪言。 法国的工业家们虽然有高额关税的保护,但是也受到了相当强烈的冲击,大量工人失业——正因为如此,法国各地才会躁动不安,七月王朝的统治才会如此摇摇欲坠。 日后即将席卷整个欧洲的大革命,此刻也已经被播下了种子,正等到那一刻的总爆发。 不过夏尔现在还不用为这个而担忧害怕,反而可以利用这种形势牟利。 “普王召开全民国会,准备征询商讨国事……”侯爵又念了下一条新闻,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瞧瞧,夏尔,瞧瞧,如今就连普鲁士的国王都想着要搞三级会议啦!” 【1847年,迫于政治和财政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召开国会,准备商讨国事,普鲁士各区议会均派出了代表。但是国王拒绝给予该国会任何宪法上的权力,国会中的自由主义者因而失望地自行解散。】 “这是大势所趋。” “但是很可笑。”侯爵尖刻地说,“普鲁士人……他们懂什么?”他不屑地撇了撇嘴。 很罕见地,夏尔打算反驳一下爷爷的话。 “我……我并不觉得普鲁士人可笑,我反而觉得他们有点儿可怕,他们是必须严加防备的对手。如果不加以小心,他们迟早会从法兰西手中抢走皇冠……” 自从穿越之后,夏尔一直在以忧心忡忡的目光注视着普鲁士的愈发强大和德意志统一进程的萌芽。这二十年的时间内,这些萌芽现在已经日渐茁壮,甚至有些让人暗暗害怕。 普鲁士在愈发强大,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在新兴的资产阶级的推动下,普鲁士政府于1818年首先实行改革,在境内废除关卡,取消消费税和国内关税的征收,宣布商品流转自由。 这种努力不仅仅局限于普鲁士国内,为了发展经济利益,普鲁士邦一直谋求与德意志的其他邦国结成关税同盟,扩大经济区域。在1833年,由普鲁士领导的德意志关税同盟组成,参加的各邦国订立了为期8年的关税协定,协定自1834年1月1日起生效。以后每逢协定到期即再行延长。开始时,这一同盟联合了北德18个邦国,1835年巴登公国、拿骚公国和美因河畔法兰克福等邦国加入,愈发形成了经济上的合作统一趋势。 如果在经济上德意志实现了统一,那么就很难——也许可以说基本不可能——打断他们的政治统一。 听了这句话后,老侯爵噗嗤地笑了出来 “夏尔,德国人并不可怕,我在耶拿见到过他们,我在柏林也见到过他们。”老侯爵笑着摊开了手,“简直摧枯拉朽,一点也没费功夫,我们用行军般的速度打垮了普鲁士。我觉得我们完全不用过于担心这个……” 夏尔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了,即使特雷维尔侯爵这种心机深沉,意志坚定的佼佼者,也完全不会料想到普鲁士、以及由普鲁士统一后的德意志会是法兰西多么恐怖的祸患,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到这一点。 自从三十年战争期间德国人因自相残杀兵灾不断而国力大衰之后,法国人就对德国人建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理优越感,不管是上层和下层都是如此。而在大革命期间,强大的法兰西军队屡次将德意志的两姐妹——奥地利和普鲁士——打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更加在人们心中固化了这种形象。 而且,在人们心中,老牌强国奥地利显然要比普鲁士强大得多。普鲁士只是有点实力,有点体量的小型强国,在人们心目中有点存在感,也许能够造成一点麻烦——但是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并不可笑,除了穿越者外,又有几人能够有足够的眼光预知一个国家的国运和未来呢?这可是整个欧洲都在蔑视德国人的时代啊! 即使到了60年代(离普鲁士统一德国仅有几年),伟大的托尔斯泰在自己的煌煌巨著《战争与和平》里面,借着老博尔孔斯基公爵之口说出“自从有上帝以来,大家都打德国人”。 因此,夏尔如果在这个时候大肆鼓吹德国(普鲁士)威胁论,得到的将只可能是人们莫名其妙的眼光和一阵阵的嘲笑,不会有别的结果——某种意义上,就好像在甲午之前有哪个中国人预言不久后日本将会用军刀血染半壁中国一样。 所以夏尔早就放弃了做这种无用功,转而打算用实干来解决还未发生的灾祸。反正无论怎么说都不会有人相信的,还不如少说多做。 “但是我们总不能放任他们不管。”他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否则,那些弱小的邦国最终会由于经济利益而被吸引到大的邦国那里,最后结合成一体……就好像铁屑被磁铁所吸引那样……” “到那时我们就再把他们打碎!”老侯爵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满是当年那个马上的骑兵军官的风采。“就好像黎世留和弗勒里那样!” 【黎世留是指路易十三时代的法国首相黎世留红衣主教,在三十年战争期间,带领信奉天主教的波旁法国,去帮助德意志的新教集团打击天主教集团,以便削弱哈布斯堡王朝。 而弗勒里是指路易十五时代的法国首相弗勒里主教,在1740年爆发的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中,暗中支持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去打击削弱奥地利 可以说,普鲁士能够趁乱立国、且立国后能够发展,都有法国暗中扶植以打击哈布斯堡的考虑存在——当然,最后是玩脱了……】 “那时考虑不是太晚了吗?我们应该让那些小邦被法兰西磁铁所吸引,最差最差也该让他们连成一体,以便不让奥地利和普鲁士任何一方所觊觎和吞并。”夏尔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皇帝当年创立了莱茵同盟,就是给了我们一个极好的创意和示范……” 老侯爵随便摆了摆手,表现得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很好的考虑,夏尔。但是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先赢得政权,怎样操作和运营这个政权是以后才需要认真考虑的事情。我们首先需要对现在负责……” 夏尔点了点头。“没错,我们首先需要对现在负责。” 第七十五章 不欢而散 正当祖孙两个聊得起劲时,仆人拿过来了一封信递给夏尔,夏尔也就正好顺势结束了两人间小小的争议。 但是,当看到信封上面不经意间滴落的几滴墨水时,夏尔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正是波拿巴党人相互联络时所一般在信封上做的记号。 怎么回事,竟然直接把信送到了自己的家里?他心里有些暗暗恼怒。 在组织内能够知道夏尔和特雷维尔侯爵家的地址的人,为数极少,而且都是极高层,基本上是不会轻易相互直接联络的,就算有什么信息必须告知,也绝对不会直接互相写信送到对方家里的方式来透露。 这样做的风险,谁都明白。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冒险这样做呢? 祖孙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显得有些惊疑。 但是侯爵毕竟是老江湖了,他给了一个眼色示意夏尔镇定。 于是夏尔接过了这封信,等仆人离开之后才打开了这封除了几滴墨水和寄信地址外别无任何特征的信封。 看完信上的内容后,夏尔的表情反而舒展了不少,他轻轻地将信纸递给了老侯爵。 “您果然如同预想般成功了。 您的努力将永被我们铭记。 谢谢! 约” 接过信之后,老人慢慢念了出来。 这封信很简单,如果不相干的人看了几乎完全会莫名其妙。但是清楚来龙去脉的人一看就能够明白。 “这是波拿巴先生写来的?”老侯爵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然后走到壁炉边,从银质的火柴盒中掏出一根火柴,慢慢地点火将信和信封一起烧掉了。“来得很快嘛。” “应该是的。”夏尔点了点头,“约瑟夫·波拿巴先生一直很关注这件事的进展,好在既然已经大功告成了……” “那他为什么要直接寄到你手上来呢?而且就在今天?”侯爵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冷意。 “他可能是想尽快祝贺……”夏尔正想回答,然后突然打了个激灵。 不,不对,如果想要祝贺的话,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呢? 他这既是祝贺,也是一种含而不露的警示——约瑟夫·波拿巴是想通过这种含蓄的方式,表明自己仍旧还在法国,而且消息相当灵通,并且对夏尔和特雷维尔侯爵一家的情况也了如指掌。 恐怕,他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表现自己“和特雷维尔侯爵一家谋求进一步合作的诚意和能力。” 这位未来的亲王,还真是迫不及待啊……夏尔忍不住在心中哂笑了一下。 “夏尔,你对这位波拿巴先生怎么看?”侯爵低声问。 夏尔冷静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回答。 “有些能力,性格也沉稳,是个可以打交道的人。” “你的意思是,不能完全托付,只能是打交道而已?”侯爵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 “好的,我明白了。” 夏尔也明白了,侯爵将会因为他的这个回答,而在心中制定特雷维尔一家未来应付那位亲王的策略。内心中他隐隐间有些感动——这位老人的政治盘算,正是围绕他一个人而进行的。 感动是无需说出口的,他也明白这一点。 …… “夏尔,干杯!” 夏洛特再次举起了玻璃酒杯,冲着夏尔劝酒,眼中满是迷晕,脸上竟然还有大片酡红——夏洛特的酒量并不好,平日里极少多喝,不过今日实在特殊,所以她就多喝了很多。后果也十分显著,她现在已经进入微醉的状态了。 是的,夏尔今晚再度来到特雷维尔公爵府上赴宴——最后的庆功宴。 他同样举起酒杯,不过表情要平稳得多。“干杯!” “真没想到,我们居然把事情给办成了啊……”再次喝完一杯之后,夏洛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两个月之前,他还貌似不可一世,结果到现在……却要灰溜溜地离开……哈哈哈哈……当时他能想到有今天吗?” 说着说着,仆人继续给两人倒上了酒。 而主座上的特雷维尔公爵,则仍旧面无表情地小口抿着红酒。 “借着暴民的革命,踏着累累的麾下士兵的尸骨,背叛了革命与皇帝,他才一步步爬上了那样的位置,结果到头来却只能换到这样的结果……”也许是真的喝多了,夏洛特仍旧不解恨,继续嘲讽着苏尔特,“果然,上帝会给我们每个人以公平的判罚……” “击垮了他的是时势而已,我们所做的并不多。”夏尔则冷静地回答。 “在时势面前,我们每个人能做的都很少,一个人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公爵突然说话了,“当时有些人却能用这很少的行动去顺应时势,驾驭时势——拿破仑曾经做到过,结果他却以为自己的一切都是上帝注定的,他以为自己就是时势的主宰……然后他失败了。”公爵又喝了一口酒,“当他说出‘上帝赐予我王冠,谁若触碰,谁就遭殃’时,他就已经迷失了,他忘了时势既然可以把他推上皇位,那也能把他赶下来。于是他就干出了最后那些疯狂之举。” 【这句话是拿破仑称帝之后说的。】 拿破仑的敌人,终究还是忘不了说拿破仑几句坏话,不过他这话说得有理,所以夏尔也不打算争论什么。 “至少法兰西和我们还有机会纠正皇帝曾经犯下的过失。” “是吗?你们?”特雷维尔公爵还是面无表情,不过口吻中却带有一点讥讽,“法兰西还会给你们机会吗?” “当然会的,而且为时不远。”夏尔笃定地回答。“另外,我还知道,法兰西不会再给你们机会了。” 现在两派的合作目标已经实现了,所以也没必要再虚与应付,公爵和夏尔的口吻都比之前还要强硬了几分。两人互相直视,显然又想来一次论战了。 似乎是看出了两人情况不大对,已经有些迷离的夏洛特赶紧打圆场,“今天是难得的机会,大家就不用再说那些无聊的事情了好吗?” 接着她使劲给了夏尔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和自己的爷爷争执。目光中有一丝恳求,又有些妩媚。 夏尔微微皱眉,但还是听从了堂姐的请求,重新收回了视线。 然而公爵却还有些不依不饶。 “二十年间,暴民们把法兰西的风雅毁灭到何种地步,好不容易我们才重建了一切,您以为还能再让人再来一次?太天真了……” 过分了。 “可惜,洛赞公爵的风度,也没让他免于上断头台,不是吗?”夏尔以嘲讽的口气回击。 【洛赞公爵出生于1747年,以美貌风流著名,当时被视为法兰西“贵族风雅”的第一流代表,在凡尔赛宫廷当中极受欢迎。然而,这种风雅最后还是没救到他一命,他最后逃亡失败,在1794年的恐怖风潮中被革命政府送上断头台。】 这个词让公爵府邸的客厅,瞬间凝固了,公爵和夏洛特都脸色煞白。对这个年代的法国旧贵族来说,没有什么词比这个更加值得动容和憎恨的了。 “断头台,好的,断头台!”公爵的声音低沉至极,“好一个波拿巴分子啊!别忘了你也姓特雷维尔,你的曾祖父也死在断头台上!”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们无法永远活在旧时代。而且,波拿巴党人不是为了让这种事重现而奋斗的,恰恰相反,我们是为了……” “都一样!”公爵打断了他的话,“区别只是一个打算送我们上断头台,一个打算送我们去乡间隐居,不是吗?” “如果连顺应时势都做不到,能够避开断头台去乡间隐居反而是我们的幸运!如果有能力适应时势,无论什么人当权我们都能活得很好。”夏尔冷笑起来,“您以为如果没有波拿巴分子,法兰西就可以永远保持原样吗?” “无法保持原样……”公爵又哂笑起来,“就是这种思想,杀害了国王和王后。” “人民能够审判国王,这正是时代的进步。纵使在这个进步中冤魂无数,但仍旧值得敬仰。” “愚蠢透顶!”公爵沉声怒斥。 “光荣之极!”夏尔回敬。 “你们是那些弑君犯的传人!”公爵提高了音量,脸上有些罕见的激动。“只因为拿破仑给了一点好处,结果你爷爷和你就站到了那一边去!” “那又怎么样?”夏尔站了起来,直视着自己的堂爷爷,“如果您真的对王朝和国王有那么忠诚,那为何当年不去参加孔代亲王的部队,反而安心躲在杜塞尔多夫修鞋?!” 夏尔带着一丝很明显的嘲讽,发出了诘问。这凌厉的一击让公爵顿时失语。 【指第八代孔代亲王路易·约瑟夫·德·波旁,在大革命期间他逃出法国,后在德意志的沃尔姆斯定居。他在此地招募了大量流亡的法国贵族,组成了“孔代军”和革命政府进行游击作战,先后同奥地利和俄罗斯帝国合作。1801年孔代军最终被政府军击溃,孔代亲王流亡英国,1814年拿破仑帝国垮台之后才得以回国,1818年死去。】 “夏尔!”见到两位亲人的激烈争吵后,夏洛特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她慌忙跑到夏尔旁边,扯住了夏尔袖子,她的脸伏倒夏尔的肩上,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们别吵了,好吗……” 争吵总算告一段落。 夏尔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躬身行礼。 “很显然,现在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大家各自继续朝前走,看看谁笑到最后吧。祝两位好运,再见。”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夏尔远去的背影,夏洛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过头来看着特雷维尔公爵,眼中有些无奈甚至还有些许抱怨。 “爷爷,好好的晚宴,为什么要搅得这么不欢而散呢?有些话明明可以不说的嘛……何必要惹得您和夏尔那么生气……?欸,爷爷……”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爷爷又回复了刚才那种沉静冷漠的神气,仿佛刚才和侄孙互相争吵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这是一种需要。”特雷维尔公爵以冷漠无比的语气回答。 第七十六章 重装上阵 在觐见国王不久之后,似乎已经对形势绝望并且觉悟了,达尔马提亚公爵苏尔特很爽快地提交了辞呈,然后国王陛下也没有象征性地挽留,而是直接批准。因此,法兰西内阁的首脑很快就实现了更迭,首相官邸也很快就换了主人。 前一阵他还声势赫赫,结果没过多久就不得不搬出官邸,政治就是如此地变幻莫测。并且,前首相在官邸内的痕迹,在接替者的刻意重新布置之下,几天之内就完全消失不见,就连职员们言谈之间也再也没有提到过他,仿佛那个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样——出于一种必要的谨慎,人们这样做是情有可原的。 权力转移的实质,就这样以“人走茶凉”的表面现象,给毫无保留地揭示了出来。 而在此刻,法兰西王国的新任首相本人却没有那么多感想,他带着无尽的喜悦,坐在首相办公室内新换的椅子上,品味夺得胜利的欢乐,和大权在握的畅快。 就是这间小小的办公室,这张小小的书桌,还有书桌上的一叠叠文件,将直接决定到一个三千万人国度,震撼到一个两亿人的大洲,影响到一个十几亿人的世界。 他随手拿过几页文件,然后翻阅起来。 很多人都以为一国的领导人必须事无巨细全盘掌控一切,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无论什么体制的国家内,越高层级的国务活动家,他们要看的文件就越简单,因为他们的时间很有限,要做出决定的事项却又太多。所以,给他们呈上的文件都是经过人们细心节选和摘要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决定:是,还是否? 当然,在那种决定国家存亡祸福的重要事项上,不会如此草率——但是那种事项又有多少呢? 所以,这些负责节选和摘要的官员(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年代会有不同的称谓,但是本质上是一样的)的水准优劣,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领导人的执政结果好坏。领导人所能看到的,通常就是这些官员所给他们的。 人们通常很难理解一件事——一个国家领导人,明明看上去十分聪明,心地也不坏,为什么执政起来却昏招迭出,让人大失所望?原因就在于此。 经过两百年来的波旁君主、革命领袖、皇帝等等统治者的努力,法兰西如今已经建立了一个规模为数十万人、遍及王国各地的官僚机器以执行中央的意志,并且让王都巴黎凌驾王国其他任何地方之上,再也不会有什么地方领主或者封建诸侯能够有实力跳出来挑战这一整套统治机器了。 现在,这架机器换了一个新的操作者。 感觉……非常好,难以言喻地好。新首相再次深深吸了口气。 但是现在,已经是需要干正事的时候了,既然辛辛苦苦抢到了位子,那就该好好地守住它。 他轻轻地摇了摇桌上的铃绳。 门很快就打开了,秘书带着讨好的笑走了进来——这是新首相带过来的心腹,他也正在熟悉自己的新位置,而且看上去也十分能够适应他的新位置。 “杜查特先生他们等了多久了?”首相轻声问。 “大臣阁下他们来了半个小时左右。”秘书恭敬地回答。 “将他们带进来吧。”首相直接下了命令。 “是。”秘书躬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新任首相微微闭上了眼睛,再度感受权力的美妙。 他为了见我,需要等待半个小时还不能有怨言——而在仅仅几天前大家仍旧是同僚。 …… 在进来的两人行礼完毕之后,首相没有说什么废话,只是点了点头。 “杜查特先生,我会履行我的诺言的,您会为您给予我的帮助而得到回报,新的内阁改组中,您的职位将得到保留。我希望,您在之后能够继续在这个重要职位上做出新的成绩……” “真是太感谢您了!阁下!”矮矮胖胖的部长笑着称谢,显得俗气而平庸。但是在这里已经没人会被这幅模样所迷惑了。“我一定会绝对配合您接下来的安排!” 首相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大臣后面的那个面青僵硬的年轻人。 “你就是那位孔泽先生?” 孔泽恭敬地点了点头。“是的,阁下。” 说实话,他木然的表情下,其实掩藏有一点忐忑。虽然大臣为了保护他,并没有跟新首相完全交代孔泽的侦查行为,这位大人物现在还只是知道“孔泽曾受首相之命来侦查自己”,并不知道他曾做到了哪一步,但是仅仅这一点仍旧够他有些后怕了。 好在,首相的表情比预想中还要和缓许多。 “我之前就听杜查特先生夸赞过你,而且,这段时间内我也查过一些有关于你的记录……”他有意停顿了一下,“这足以使我判断你是个十分优秀的警探。” “谢谢。” “你曾经从接受过苏尔特先生的命令,想要对我进行暗地里的盘查,这并不是你的过错……况且,你也足够聪明地及时坦白了苏尔特先生这种不名誉和不理智的安排,所以,我并不打算责怪你。” 停顿片刻后,首相再次开口,“不过,我希望你能够以与之前同样的热诚为新一届内阁服务,你能做到吗?” 孔泽站直了身,双脚并拢。 “我将付出比之前更多的努力,为您和王朝服务!” “很好。”首相点了点头以示赞许。“希望你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用行动来表现这一份决心。” “是!”孔泽挺直了身子。 “之前你的任务是追查那些对王国不利的密谋分子,只是后来由于苏尔特先生的干扰,一时不得不转换方向,对吧?”首相再度问。 “是的。” “那么,孔泽先生,我明确地告诉你,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继续之前被中断的这项工作。”首相看着孔泽,“我希望你能再接再厉,做出更多成果,抓出更多、更大的叛党,保卫王朝的安全。” “是。” 接着,首相又拿出了那张前首相准备签发的委任状,然后看着孔泽,眼神有些玩味。“这就是苏尔特先生之前答应给你的奖品,只要你把我这边的人全部查透了?” “是……的。”孔泽这次的回答有些迟疑。 “没关系,我说了不会放在心上的。”看出了对方的迟疑,首相反而笑了。“我可以跟你承诺,只要你接下来干得好,干出了足够多的成果,这张委任状将有我来签发,你不用担心。对有功之人,我们不会吝啬。” “是!”孔泽再次应是,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能够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热诚和激情。 “好的,你先出去吧,我和大臣有些事要谈谈。” “好的。”孔泽应下来,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在心底里,孔泽十分清楚,虽然新任的首相先生目前对他十分和颜悦色,但是他恐怕会一直记得一个事实——孔泽先生曾经接受了苏尔特的指派,暗地里对自己进行了调查。 由于这位上司已经被他赶跑了,而且上司的位置现在也由他如愿顶替了,所以他现在很明显正处于春风得意、志得意满的状态。人在这个状态时,通常是非常大度非常通情达理的。 但是不用过多久,这位大人物肯定就将从这种兴奋状态下恢复过来,那时候如果他还记得这码子事的话,显然就将会对自己极为不利——万一他想报复一下呢?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对自己来说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打击。 那么,怎么样才能够让他“忘记”呢? 孔泽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想到靠成绩来说话——只要能够显示出自己难以替代的重要性和执行力,那么就算有一些“历史污点”,新首相应该也能够接受。 不,是肯定能够接受。一个政治家,不会讨厌一个满身污泥的人,只会讨厌一个满身污泥而又无能的人。 在走出之间办公室之后,他下定了决心,这阵子一定要卖尽力气,来博取新主人的欢心。 一想到这里时,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一晚他所见到的场景,那一个个从外交大臣客厅中鱼贯而出的大人物。他真的渴望能够有一天成为其中一员,能够成为一个这种等级的大人物,就算要花费再多的时间、花费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那一晚的宾客,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每一个名字,都慢慢从他心头流过,让他难以忘怀。 包括那两个年轻人。 不,尤其是那两个年轻人。那两个年轻到让人嫉妒的年轻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十分在意那一晚所见到的两个年轻人。当然,他现在已经知道,对方很有可能是特雷维尔公爵这位素有名望的前政治家的子侄辈,而这位公爵先生现在很明显是首相的政治盟友,是他不可以轻易招惹的对象 但不知道是出于直觉还是别的什么,他仍旧十分在意这两个人,也许是因为当时他们的神情和动作有些奇怪?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说不清楚。 算了,现在不是管他们的时候,抓那些叛党讨新主人的欢心更加重要。孔泽轻轻摇了摇头,在秘书的引领下重新回到了候见室。 第七十七章 筹款 精心化妆一番之后,按照预先约好的时间,夏尔再度来到了圣奥诺雷郊区街,走进之前去过的那家小餐馆,同杜·塔艾这个老熟人银行家会面。之前的激动早已过去,他已经恢复了原本冷静的心态,这毕竟只是路上的一小步而已,不值得特别过于看重。 对于“在特雷维尔公爵家和自己的堂爷爷闹得不欢而散”这件事,夏尔也丝毫不以为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继续执行既定的规划。因为和他们的关系破裂,实属意料之中的事情。 再度和上次一样对完暗号之后,餐馆的侍者将夏尔带到二楼的小房间当中。 “哦!我的朋友,您总算来了!”在门口一见面,杜·塔艾就夸张地张开了双臂,抓住了夏尔的双手,“最近想必您辛苦了吧!” “还好。”夏尔的表现倒要矜持得多,他不动声色地抽开了手,“倒也不是很忙。” “祝贺您!”杜·塔艾笑得十分欢畅,“我猜您肯定是在让苏尔特先生倒台一事上出了不少力气吧?” 和上次见面时想比,这位银行家现在的精神状态要好很多,态度也热情了不少。 显然,这是由于他受到了“苏尔特首相被整下野”这一事件的鼓舞,对组织事业的最终成功又多了几分信心。 “起了一点点作用而已,并不值得太过看重。”夏尔半是谦虚说实话,半是故意在同僚面前装作高深莫测,“好了,现在我们谈正事吧……” “嗯,好好,先谈正事。”杜·塔艾指着已经摆满了菜肴的餐桌,“来,请坐,我们一边吃一边谈吧……” 夏尔也不客气,直接坐到餐桌的一端,然后一边吃起烧鹅,一边还不忘给自己倒上一点酒。 两人吃了一会儿饭之后,似乎是被夏尔的沉默消耗了一些耐心,杜·塔艾终于轻声发问了。 “那您这次找我又是有什么事呢?” “没什么重要的事。”夏尔努力让自己的口吻显得十分云淡风轻,“现在大家的计划已经全面铺开了,很多地方都需要用到钱,所以我想再从您这里再拿一点赞助。” 一听到是要钱的,杜·塔艾原本的笑容就收敛了许多——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这个……可能……我这边最近也有点紧张……”他的回答有些迟疑。 既然那么大力地投资和赞助波拿巴主义者,那他肯定是真心希望组织能够赢得最后的胜利的——但是这不代表他会抛弃一切身家来义无反顾地支持,一位银行家花钱总是很小气的,需要耐心说服才能让他掏出比他原本想掏的更多钱来。 所以夏尔也不奇怪他的反应。 无论信奉什么主义,一个政治团体最缺的就是资金。而且最头疼的也是这个问题,靠忽悠也好、靠强抢也罢,能够解决资金困难的团体,至少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就算行动一次次都失败也没关系,只要金脉不断就行。 就好像当年大革命时代时,英国为了剿杀法国,前前后后组织了七次反法同盟,用金钱驱使、武装了几个强国,拿破仑虽然能够几次把联合起来的敌人们打个落花流水,但是只要灭不了英国,反法同盟就永远不算输——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英国笑到了最后,虽然耗去了数以亿计的英镑,政府负下了天文数字般的债务,但至少笑到了最后。 而波拿巴家族现在恰好就没什么钱。 虽然在日后的第二帝国时代,路易·波拿巴借着权位敛财数千万,有钱到不行,还留下了“吃饭不用金碗用铝碗”的著名典故传说,但是现在的波拿巴家族可以说是相当窘困的。拿破仑本支已经绝嗣就不用说,他那些曾借拿破仑之光而烜赫一时的兄弟们也没一个混得好的。 前西班牙国王约瑟夫于1844年死去,这一支没什么钱; 前荷兰国王路易(也就是波拿巴家族现任家主路易·波拿巴的父亲)于1846年死去,这一支也没什么钱。 前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热罗姆(也就是未来的约瑟夫·波拿巴亲王的父亲)现在倒是还活着,不过早年放荡不羁的生活早已经将他的积蓄挥霍一空,现在当然不会有什么钱。 前卡尼诺和穆西格纳诺亲王吕西安,已经于1840年去世,这一支倒是有点钱,只可惜吕西安在皇帝在世的时候就和他关系很不好,闹得兄弟反目。而他的支系也延续了这种风格,和波拿巴家族及其支持者们关系十分不好。要不然,吕西安的儿子夏尔·吕西安·波拿巴是皇帝所有在世的侄儿当中最大的一个,搞不好波拿巴的家主之位还要传给他。总之,从他这里想搞赞助金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综上所述,波拿巴家族本身,在夏尔等支持者进行活动时是提供不了多少帮助的,基本上只能用“事成之后我们给你XXXX”这种承诺来空口许愿,也亏得大家忠诚勤勉,自筹赞助还能搞出这么多声势。 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拿破仑三世上台之后,对那些拥立他上台的功臣们非常之好,不仅平日里十分舍得给各种好处,而且极少拂逆他们的意愿和请求,就连偶尔的冒犯他也能一笑置之——也许就是在这么多年相互间的帮扶支撑中,锻炼出了感情? 夏尔轻轻叹了口气。 “杜·塔艾先生。”他的口气严肃了很多。 银行家轻轻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着。 “不用我说,您想必也能看明白,现在已经是关键时刻了,我们要想获得最后的胜利,事前就要做各种准备。招募人手、购买囤积武器,收买关键人物这些哪样不需要钱?就连保守秘密也是很花钱的,您以为我们会平白无故地就跟您要钱吗?”夏尔加大了音量,“我们不是乞丐,而是准备给您带来巨量财富的人,您忘了这一点了吗?难道您会希望之前的投资都化为流水吗?” 杜·塔艾还是沉默着,不过脸上明显有了点动摇。 “当然,花钱出去,而且是花一大笔钱出去,换谁都会心痛,我们绝不会不理解您此刻的心情,相反正因为我们十分理解,所以就会更加感激和钦佩您。”夏尔放缓了口气,“我可以跟您担保,只要成功了,用不了一两年,你花出的钱都能再挣回来,接下来的都是纯利……您是一个银行家,金钱方面的话题我肯定不如您懂,既然您平日里都会把别人存在您这里的的款子,大笔大笔地放给那些商人然后等着收利息,那给我们不就是同样的道理吗?利息还要比您想象得要高得多……” 在他的谆谆善诱之下,银行家总算点了点头。 “好吧,这次需要多少呢?” 夏尔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三十万法郎。” 银行家睁大了眼睛,显然不能接受这个数目。“这太多了!我现在资金有些紧张,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来。” 夏尔皱了皱眉头,显得对他的这个回答有些不满意。 不过,他一开始本就是狮子大开口,所以其实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回绝。 也许是他的表情让杜·塔艾有些紧张,银行家又迟疑了一下。“那你看,我这边先给十万法郎怎么样?” 其实已经接近夏尔这次的心理价位了,不过夏尔还是皱了皱眉。 “可能不够……” 银行家低下了头,思索了一下,最后咬了咬牙。 “这样吧,我这边凑一凑,后天给你们二十万。这是我最近能够动用的极限了,再多我恐怕就应付不过来平日的周转。” “太好了!”夏尔轻轻鼓了鼓掌,“您的热诚和慷慨,我代表路易·波拿巴先生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杜·塔艾则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 “真希望你们能够快点成功!” “不是你们,而是我们。”夏尔纠正了他的话,“您是我们的一员,而且是重要的一员,我们绝对不会忘记这一点。” “这样就好。”杜·塔艾又狠狠灌了一口酒,似乎是想要从这杯酒上补偿回来二十万法郎似的,“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夏尔微笑着点点头。 然后两个人很快商议好了新赞助款的交接方式和地点,以及到时候的暗号。 “再来干一杯吧。”谈妥之后,夏尔举起了酒杯。 银行家从善如流,两人再度干杯。 “对了,我的朋友。最近为什么资金那么吃紧啊?”酒后夏尔随口问了一句。 “几笔款子出了问题,本来月初就可以到款了,结果现在还没收回来。”杜·塔艾有些郁郁地说,“再加上为了稳定保息,最近我买了很多市政厅公债……” “现在这个年景实在不太好,每个行业都不太景气,既然资金这么吃紧就不要乱投资,小心到时候天有不测,搞得什么都没了。”夏尔略带恶意地开了一个冷笑话一般的玩笑,不过对方肯定是听不懂其中的寓意的,“就算是市政厅也怕火嘛。” “这倒不怕,就算换了个朝廷,政府该认的帐还得认吧……”杜·塔艾显然不可能听懂夏尔这个超越了时代的冷笑话,“而且我这里有凭据,就算那边出了问题也可以对账……” 【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因为财政吃紧而在1522年设立了一种公债,因为每个季度在巴黎市政厅固定派息一次,故而得名为“市政厅公债”,为法国金融历史上最古老的一种政府年金,也是法国金融史上划时代的重大里程碑。 而当时的巴黎市政厅,其建筑于1871年巴黎公社起义中同杜伊勒里宫一起被起义战士焚毁,无数档案文件连同建筑一起化为灰烬。所以夏尔这是个“超越时代”的冷笑话。】 “嗯,那您就自己看着办吧。” 第七十八章 收钱办事与“回扣” 在博布尔街上,有一家规模不算小的枪店,今天的生意如同往日一般好,一楼的厅堂里顾客盈门。 而这家店的老板,现在正在二楼的卧室中接待刚刚到来的客人。 “这次我带来了二十万。”夏尔将衣兜里的现金和票据都掏了出来放到茶几上,然后微笑地看着老板帕尔东,“您可别嫌少啊……” 这位皮肤有些黝黑、身形矫健肌肉虬结的帕尔东先生也是组织内的一员,是组织内负责在平日里以开枪店的名义囤积武器的人员之一。 “已经够多了……真有您的!”帕尔东的喜悦溢于言表,“我还正发愁最近缺乏资金呢,你这么快就把钱搞过来了……太好了!” 一边说,他一边接过了现金和期票,“有了这笔资金,最近我又可以多囤一批武器弹药。” “嗯,每多准备一点,就会对我们多一分好处。”夏尔赞许地点点头,然后又出言提醒,“不过,你在花钱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资金要尽量多转几道手,不要给人留下太多痕迹。” 也亏得现在还是19世纪,大额的资金支付和转移还可以做到相对隐蔽,要是到了电子化信息化极其完善、金融业高度发达银行体系完善的21世纪,大笔资金往来流向很难不引起政府的注意。 当然,就算如此,该做的保密工作还是尽量要做的。 “我当然会注意的,这么多年了我还不懂吗?”帕尔东笑了笑,“不过,也真亏得您,能够找到那么多人帮忙……” “在我国伟大而又目光高远的金融界当中,有的是人想要仿效十七年前那批上位的前辈。”夏尔的语气中不自然地带着一点讥嘲,“这才是真正无本万利的大买卖,我只需要好好跟他们描绘一下图景就行了。” 帕尔东的表情则要严肃而且喜悦得多——毕竟能找到固定的金主对谁都有好处。 “我们当然很需要这种支持,我们也需要有我们的拉斐特、佩里埃还有吉斯凯。” 【拉斐特是投机路易菲利普上台的大银行家,后曾出任首相,前文已有介绍。 卡其米尔·佩里埃(Casimir—Périer)也是当时法国一个银行家,投机路易·菲利普上台成功,在七月王朝初建时担任内政部长,自称将以铁腕对付王朝的敌人,并且在实践中以血腥手段镇压了1832年巴黎人民反对七月王朝的街垒。 吉斯凯(Gisquet)也是一个大金融家,同样投机路易·菲利普上位成功,在一八三一年出任巴黎警署署长。 以上三人都是金融界投机路易菲利普上位而获利的典型人物。】 “但是,我们不能太过于依赖这些人。”夏尔先是点头应是,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样会让我们未来束手束脚,毕竟我们不是为了几个银行家而去谋夺政权的……” “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吧!”帕尔东豪迈地挥了挥手。“我等下先去清点一下,然后列个单子,能买到的先尽量买齐……最近我一个朋友找了条路子,可以从陆军的几个军需官和军官那里淘到一批好货色,可得抓紧时间去办,不然都被别人买走了……” “这样最好。不过……”尽管看上去不需要,但是因为一种必要性,夏尔还是再度出言警告了对方,“我再次提醒您,拿到资金购置武器后,您可千万不要鲁莽从事,学那些和菲埃斯基一样单打独斗各自为战的笨蛋,比起那些日后用来缅怀的烈士来,我们更需要能在关键时刻派得上用场的人。” 【菲埃斯基是一个科西嘉人,在一八三五年企图暗杀路易·菲力浦未遂,后被处死。】 “您就放心好了,我们当然不会去学格鲁希。”似乎是对夏尔的反复叮嘱有些不耐烦了,帕尔东笑着摇摇头,“就算您不提,我们绝不会在无准备地情况下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格鲁希元帅在波拿巴主义者中间并不是特别好,几乎成了“鲁莽而不知变通”的代名词,虽然他一直坚定地表示着自己对皇帝和帝国的眷恋,但是波拿巴党人并不喜欢他,甚至还不如尊敬变节者苏尔特元帅那样尊敬他。 世人大多数都因为他在滑铁卢战役中的失误断送了皇帝的事业而责怪他,但是夏尔却并不觉得他有多么大的罪过——是拿破仑自己让自己陷入到1815年的那种绝境的,即使他打赢了滑铁卢,也势必无法面对接下来反法同盟的六十万联军。 不过夏尔此刻当然没心情跟人讨论一番格鲁希元帅的功过问题了。 “您如果能自己注意到这一方面,那就再好不过了。之前在塞雷昂那里就出了大篓子,还好花了大力气给压下来了,难道您也想学他灰溜溜地跑到外省去窝着吗?就算您想,我可不想到时候再为了您,又去点了几个火药桶烧了这半条街,这种事很麻烦的……” 他有意为之的冷漠语气和含而不露的威胁,让帕尔东脸色也微微变了变,然后脸色恭敬了很多,显然是想到了目前这个人不是他能够随意应付的层级。 “您就放心吧!”他再次强调了一遍,不过这次态度要认真地多,摇杆都挺直了。 “那就好。”夏尔这才满意了,“既然我们收了钱,就该好好办事。” 接着,两人又闲谈了几句,交换了信息。毕竟两人的这种见面是很少的(而且是越少越好),因此互相交换情报也是一种必要的行为。 帕尔东问了一下约瑟夫·波拿巴到来和苏尔特元帅下野的事,而夏尔则捡了那些能够说的部分全部透露给了对方。 “那么,您最近有没有发现一些有趣的事”说完了自己的这份后,夏尔抬起头来看着帕尔东。 “有趣的事?”帕尔东微微皱了皱眉,显然也陷入到了思索当中,片刻后他眉头重新舒展了,“倒是有一件!” “什么?”夏尔马上追问。 “我听到了一个传闻,是前阵子来我偷偷听来这里买枪的人交谈时隐约提到的。”帕尔东有意放低了声音,“好像有个叫一二一同志会的组织,最近正在大量囤积武器。” “一二一?”夏尔听上去有些疑惑,完全一头雾水,“听上去像是保育院小朋友的聚会口令。” “如果没有多了解一点的话,我也会这么认为的。”帕尔东微笑起来,“但是,您如果想想93年,就不会那么奇怪了。” “93年,一二一?”夏尔念叨了一句。 片刻之后,他恍然大悟,轻轻拍了拍桌子,“原来是这样!” 这个一二一,就是指1793年1月21日,可怜的路易十六国王就是在这一天被处死的,在坚定的共和派看来,这几乎是一个神圣的纪念日。 用这个名字的组织,怎么看也应该是共和派分子。 和波拿巴党人一样,共和派分子也同样痛恨这个王朝,从一开始就试图推翻它。他们中的各个派系组织了人民之友社,行动社,巴士底军等等名目繁多的秘密结社,多次发动了针对国王和王朝其他权贵的刺杀,还几次在巴黎城的下层聚居区发动了暴乱。这个“一二一同志会”看来差不多也是这种组织。 这种组织既然在大量囤积武器,那目的显然也就不言自明了。 “您可以密切注意一下,如果能打探出这个组织最近有什么活动计划就最好了。”夏尔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个我当然会去做的。”帕尔东点了点头,“不过,这个也不容易,我们的同行自然也会想得到要保密。” “您尽量吧,如果打探不出什么来也没有关系,您自己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夏尔轻轻点了点头,“不过,现在如果有人来这儿买武器,您尽管卖吧。现在这个状况,水越混对我们就越有利,只要是去打我们的国王陛下的,谁买了都行,反正这些武器我们最后大多数还不是要白送人?卖得多了,您就再大量进货。不过,留给我们自己的枪一定要是质量最好的,我可不希望到用的时候出现任何问题,那就太要命了!” “好的,我记得的!”帕尔东连连点头。 在原本的计划中,到了起事的时候,帕尔东和其他囤积了军火的人就会大量给周边的居民免费分发武器弹药——波拿巴党人的人手并不多,一点武器就够用了,剩下的都给那些对王朝极其不满的居民们正好能够物尽其用,哪怕只能制造一点混乱也是好的。 说完这些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然后夏尔看没有什么需要再交待了,就打算起身告辞。 然后临走时,帕尔东突然叫住了他,笑得一脸神秘。“您先等一下!我有件礼物要送给您!”说完,他就转身出了卧室。 礼物? 夏尔重新坐回了座位,内心里有些期待。 一两分钟后,帕尔东就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小匣子。 “来,这个可是我的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真正的艺术品!” “艺术品?”夏尔有些疑惑,然后接过了匣子。 果然……不能对一个兼职的军火商人有所期待。 匣子里是一把枪和一些子弹。枪是一把左轮手枪,做工极其精细,保管得也十分好,枪管泛出金属的光泽,鼓饱的弹匣看上去小巧精致,而木制的枪柄上甚至还镶嵌着几颗小珍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确实担当得起“艺术品”这一赞誉。 帕尔东满脸堆着笑。“我没骗您吧?这据说是柯尔特先生亲手做的,真正的艺术品!” 这算是回扣吗?还是感谢费? 没关系,都一样。 哼,二十万法郎就换了一把枪! 不过,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夏尔将将匣子接了过去。 “谢谢您。” 第七十九章 言多必失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走进了凡尔赛的迷宫,却熟悉得好像在其中生活了数十年一样。 这座宫廷,既漂亮又风雅。它可以随心所欲,象以往那样用精致的花园得到别人的赞叹,同时又在恢弘的宫殿中呈现某种不可名状的威严。它是法兰西的象征,却又超出了法兰西一筹;它能够代表法兰西,却又自有自己的处世规则。 置身于一大批珠光宝气的人们中间,她却并不显得有任何欢欣,她微微垂下眼帘,雪白的前额冷若冰霜,努力仿制出教堂里圣母的姿态;她有意沉默不语,只是为了让自己等下有机会开口时,能够显得象唱歌一般动听。 ‘我亲爱的朋友,您在想什么呢?好像心不在焉的。’旁边的朋友仔细端详着手中的扇子,用细若蚊呐的声音问,生怕惹来任何一道好奇的注视。 ‘我最亲爱的朋友,我在想,这是多么绝美的地方啊,离天堂最近的也就是这里吧!我必须得到这里,如果这里的一切不能全部为我所有,我会将这个地方烧个精光。’” 在把预定的工作暂时做完了之后,夏尔终于迎来了一个短暂的空闲。于是他就拾起了最近一直没动的文稿,呆在书房里,咬着笔杆继续写自己构思已久的小说。 虽然那位文学女青年佩里埃特小姐已经多次来信催促,但这并不是夏尔重新开动的主要原因,因为最近以来夏尔发现自己的财运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特雷维尔公爵将原本夏尔从莱奥朗侯爵小姐那里折腾到的三十万法郎作为报酬送还给了夏尔,于是夏尔突然发现自己发了一笔横财。 所以,实际上特雷维尔侯爵家目前暂时没有金钱上的困扰了,夏尔之所以再度开动,只是为了在紧张的工作当中调剂一下心情而已。 写了一会之后,夏尔放下了笔,打算休息一下。他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下了里面已经接近冷却掉的咖啡。 “先生,我可以进来吗?”门外忽然响起了芙兰的声音。 “当然可以啊。”夏尔马上回答。 自从那天芙兰因为偷听而被夏尔责打了一番之后,脾气似乎收敛了不少,平素对兄长也渐渐礼貌了起来,这让夏尔心中着实有些高兴。今天她不用去上课,所以跑过来找哥哥玩一下也很正常吧,夏尔自觉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多陪一下妹妹也无妨。 芙兰马上走进来了。 今天的芙兰穿着往常一样的素白裙子,在颈边花饰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娇俏可人。两道细长的睫毛宛如一对丝绸的流苏。一丝丝柔滑驯顺的细滑的金发,宛如一层层错落有致的金黄细浪,在细白的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这是少女因年轻而天然的美,和妇女们可以修饰过的美是完全的两回事。 由于年纪尚幼的关系,她的肩膀有些瘦削,胸前也没有特别明显的隆起——不过在某些人看来,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美感吧。 这就是我的妹妹啊!夏尔不禁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真美啊,不是吗? “怎么了呢,芙兰?找我有什么事吗?”在这种沉浸于美的心情之下,夏尔的语气比他想象得还要柔和得多。 “没有什么事啦。”妹妹微笑着,这笑容简直让人目眩神迷,“只是想来看看您这边而已……” 夏尔先是有些疑惑不解,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然后摊开了手。 “哦,那没关系,您随便看吧,反正也没有写多少……” 也许是他的笑容让芙兰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妹妹的脸上突然飞起片片红霞,低下头来闪过了哥哥的视线,然后还是走到了哥哥旁边,嘴中还小声嘟哝着什么。 很快,她就无视哥哥,拿起了桌子上的稿子,慢慢研读起来。 “如果这里的一切不能全部为我所有,我会将这个地方烧个精光……”似乎是最后一句特别让她欣赏,她忍不住跟着读了出来,然后轻轻感叹,“多么激昂的蓬巴杜夫人啊……瞧瞧这气魄和决心!” “但是同时也很危险。”夏尔轻轻回答,“得不到就毁灭,这无疑不是一种很健康的想法。” “那您为什么还要这么写?”芙兰有些抱怨。 “塑造人物的需要嘛。”夏尔理直气壮地回答,“现在的读者们就是喜欢主角有气魄一点儿,而且我觉得这样可以让主角的性格更加鲜明。” “您可真是……”芙兰忍不住横了兄长一眼,然后转开了话题,“为什么才写了这么一点儿啊?我记得出版商那边都来了几次信了。” “最近很忙,而且没什么创意了,所以……”夏尔叹了口气,“所以只好先放在那里了……” “就算是忙,也该顾及顾及本业吧!”芙兰还是有些抱怨,“不然我们家可又少了好多收入了……” 傻妹妹哟,你可知道你哥哥真正的本业是什么?夏尔又在心中暗叹了一句,当然他嘴上肯定什么都不会说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最近有时间的话我就花点力气去写。”他笑着敷衍了一句,然后又习惯性地抹了抹妹妹的头。 “那就好。”妹妹似乎舒了口气。 然后,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再过两天老师的画展就要举办了,他还选了我好多画作呢……” 看来这才是芙兰今天过来找自己的原因吧……夏尔明白了。她可真是生怕自己忘记了啊。 “好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去看的。”他再次跟妹妹下了保证,然后再次抹了抹她的头,“我一定会亲眼见证我妹妹的成名之战的,放心好吧!” 芙兰喜形于色,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所以我今天还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夏尔有些奇怪。 “您等下到我房间里去,我要再给您画一幅肖像。”似乎是看见了哥哥的表情,她马上解释,“放心吧,不是要拿您的画像去参展啦,只是最近练练手而已……” 夏尔刚起的紧张很快就被打消了,然后他没有经过什么思索就点头答应了。毕竟,在芙兰几年前刚开始学画时就经常拿自己的哥哥当肖像画的模特,最近两年反而很少这么做了,说实话他内心中还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落呢。 “希望我能够不让您失望。”他笑着调侃了一句。 “怎么会呢……”芙兰摇了摇头,“哥哥才不会让人失望呢,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那些人?”夏尔有些奇怪,“哪些人?” “我同学的兄弟,或者其他我见过的年轻人呀。”芙兰一脸的理所当然,“个个好像被享乐掏空了所有精神一样,平时都是满脸疲倦,脸上没有一点儿宁静,连五官都挤在一起,有的还有皱纹呢!要么萎靡不振,要么容貌毫无个性,或者说,他们全都是一样的个性,法兰西的青年贵族都快变成一个样儿了!我从我们祖先画像里看到的那种刚毅、自豪的精气儿,现在都快看不到了。哥哥,他们都和你不一样,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 “喂,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这种话可不要轻易对别人说啊!”夏尔大惊失色。 “可是您从小教我那些东西的呀,男人如果没有那一点志气,那不过就是残渣而已!”芙兰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看着哥哥,“如今您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呢?” “呃……”夏尔一时理屈词穷。 由于特雷维尔侯爵早已被投闲置散多年,而且老侯爵多年来投身的“复国事业”也消耗了他大量的金钱,因此,虽然一直小心应付支出,但侯爵一家日子还是紧巴巴的,不但宅邸已经多年没有修缮,而且很少购买什么新的家具,就连家里的仆役也被压缩到了最低,好在家里的几位仆人基本上都是爷爷在军队里带过然后退役的老兵,对老侯爵都比较忠心,人也算勤勉,所以这方面也能省下不少钱来。 至于芙兰,也没有如同其他豪贵之家的小姐那样请家庭教师来教导,她小时候的启蒙反而是由她的哥哥负责的——当然,最后这一点其实是有兄长的一点点小心思存在的。 一想到小时候手把手教她认字看书的场景,夏尔忍不住就想笑,当然他很快就忍住了这股冲动,重新板起脸来。 “我亲爱的妹妹,既然你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你就完全能够明白。对我们来说,一个情趣高雅的女孩儿,一个未来能在上流社会上如鱼得水的女孩儿,不但知道什么事该说,还会知道什么事不能说。” “你总是有这么多大道理。”芙兰别开了脸,显得不怎么高兴。 “总之,有很多话你就放在心里吧。”夏尔叹了口气,“实在憋不住就跟我说,不要在外面跟别人说,在社交界你得罪一个人太容易了,只需要一两句话别人就会记恨你半辈子!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总有一天会进入社交界的,到时候你就明白总说真话的坏处了……言多必失,在哪个时代,这都是真理。” “我知道了……这些话我只会跟你说的……”芙兰轻轻回答,“谢谢你,哥哥。” 看到妹妹这么听话,夏尔松了口气。说实话,被自己的妹妹这样夸赞,其实夏尔心里是十分开心的。 “那么,反正现在还有空。”他微笑着站了起来,再次抹了抹她那一头灿烂的金发,“我们现在就过去吧,你先练练手。” 第八十章 和谐关系 傍晚的霞光让杜伊勒里花园染上了一种奇幻般的暗金色彩,游人三三两两的漫步其中,感受着初秋的魅力。其中,就包括两位青年男女。 男的灰色头发,脸型较圆,身上穿着一套笔挺的宫廷侍从军官的制服,看上去英俊挺拔,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女性身旁,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她;而女性则穿着细丝绸裙子,头上戴着一顶漂亮的粉色帽子,金发从帽檐倾泻而下。她右手撑着一把小阳伞,左手则负在背后,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天边的红霞,配着沉静的美丽面孔,看上去若有所思。 青年人几次动了嘴,但却没说出话来,一副想说什么又怕惹得对方不高兴的样子。直到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打破这份让自己无所适从的沉寂。 “特雷维尔小姐,我真的很荣幸您今天能赏光……” 他殷勤的恭维,总算让那位小姐注意到了自己。 夏洛特的视线从天边的红霞稍微往偏过了一点,习惯性的微笑重新回到那张姣好的脸上。 “您约了那么多回,我今天总算有些时间,所以就来这边看看。” 如果青年能够仔细注视那碧蓝而又幽深的瞳仁的话,他就会发现里面毫无任何与愉悦、高兴相关的成色。然而,他既做不到,也无心去看。 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那漂亮而高傲的脸蛋,出于天赋的优雅举止,聪慧灵敏的头脑,使得其一颦一笑都那样让他迷醉。他想要接近她,却又深觉她站在自己伸手不及的地方。 “我真的真的非常荣幸……”青年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在这种惊喜面前几乎已经语无伦次,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孔,此刻显得愈发苍白。 “德·博旺先生,最近挺忙的吧?”夏洛特的笑容愈发柔和了,口中的讥嘲也被恰到好处地完全掩饰成了寒暄与问候。“看上去今天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啊。” 青年人脸色微不可见地窘了一下,然后很快就被笑容掩盖了。 “抱歉,最近是因为经常要侍奉王上的缘故,所以晚上要花费太多精神,还请您见谅!” “哦。”夏洛特微微一挑眉,笑容里似乎有了一些惊讶,“侍奉王上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还真是让您辛苦了啊!” 夏洛特太了解这些人了,因为她触目所见的地方,这种人比比皆是。 他们差不多成天在外面过日子,就连应付日常生活也觉得时间不够支配。社交界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难以抗拒的吸引力,竟能使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每晚从九点钟滞留到凌晨两三点,既花费那么多的金钱,又忍受那么多的疲劳,结果他们却甘之如饴觉得这是人生的意义。 除了喜欢纵情享乐之外,他的主要缺点是喜欢面子和虚荣,有时候为了抬高自己不惜说谎吹牛。就这位德·博旺先生的资历和宫廷地位,哪有机会侍奉国王身边?明明是经常晚上在哪些地方寻欢作乐结果掏空了精神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年纪的青年人又有哪个不是如此呢?她也没心思去点破。 不,他不是这样,他不一样。 那熟悉身影闪过了她心头,使得她忍不住又抬起头来,注视着被染红了的夕阳。 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样了。 似乎是被夏洛特那种“惊异”所鼓舞,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之子,年轻的莫里斯·德·博旺先生精神大振,连话也流畅了许多。 “这没什么。”他笑得十分欢畅,真心的欢畅,“能够为法兰西服务,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荣幸,辛苦一点并没有什么,我能受得住。您能赏光在这个时候和我一起在杜伊勒里花园里走一走,就已经是对这个可怜人最完美的报酬了……我毫无遗憾。” “啊!真是难得啊……”明明知道对方只是在说大话,夏洛特的笑容却改都没改一下,“法兰西如果每个青年都像您这样,那还怕什么英国俄国!” “哪里哪里……”突如其来的的幸福让青年人几乎迷醉。“您实在过于夸奖我了……” 夏洛特再次别开了脸,免得让人发现自己心中的不耐和厌恶。 然而莫里斯却误以为这是公爵小姐的羞涩,于是心跳更加快了几分。 能够和这样的美人在花园里漫步,我这究竟是多大的幸福啊!他在心中暗想。 不,这还不够,如果……如果我能和她走到一起……那将是多大的幸福! 青年人一下子在脑中转过了无数念头,那种青年人特有的绯色念头。 我配得上她吗? 应该配得上吧,她虽然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嫡亲孙女儿,但是我也是大银行家、法兰西银行董事的独子,虽然有一个妹妹,但是父亲总会把大部分的家产传给我的,有了这样一大笔家资,我难道会配不上一个公爵小姐吗?现在已经不是一百年前了。 那她会怎么想呢?她也会这么想吗?她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是喜欢还是讨厌我呢? 从她现在的样子来看,也许有点希望吧……如果……如果…… 正当百样思绪在青年人心头辗转翻腾时,公爵小姐终于重新开口了,声音是那么轻柔婉转。 “您的一家果然是国家栋梁啊,父亲为国家的稳定而辛苦操劳,儿子也为侍奉王上殚精竭虑……” 父亲,又是父亲。 这个词让青年人心头不禁一冷。 对自己那位成就卓然的父亲,莫里斯既崇拜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每一个活在自己父亲盛名阴影中的儿子,恐怕都对自己的父亲会有这样一种复杂的观感。 “还好吧,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莫里斯勉强笑着回答。 似乎是没看出来青年人此刻的心情,夏洛特又开口了。 “说到您的父亲,我还真是挺佩服他的呢。挣下了那么大家业,还为国家做了这么多贡献,法兰西如果缺了他,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乱子呢!” 她的语气之轻松自然,即使夏尔本人来了也几乎认不出她就是那一晚上说出“我要砍掉他们的头”那句话的人。 “是啊。”莫里斯也叹了口气,“最近他一直在忙着为政府张罗新的一批铁路债券,可忙得昏天黑地啊,一天到晚也见不到人……” “这么忙?”夏洛特显示了恰到好处的质疑。 “政府缺钱呗!” “政府怎么会缺钱呢?”夏洛特显得有些疑惑。 “问得好,小姐。从我懂事起就听说政府缺钱,却想不清楚政府为什么缺钱……”莫里斯有意让语调显得轻快,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引用起了这句俏皮话。 他具有那种人们称之为“能够拾人牙慧”程度的才智,可以把别人的俏皮话、偶尔出现在戏剧里或小报上的俏皮话据为已有,而且说了再说,添枝加叶地到处引用。当然,他颇为俊朗的外貌和青年人特有的快活脾气,还可以使得自己并不那么令人讨厌。 再加上他那个有几千万身家的父亲,尤其是他那个有几千万身家的父亲,使得不少太太们竟把他捧为才子,想方设法要让自己的女儿和他接近,而别人也不敢反驳她们。 然而夏洛特却能看得出来,她掩藏在无尽的笑容里面的犀利视线,早已经将这位可怜的青年人掂量了个通透。一个平民或一个侥幸刚刚被封为贵族的人,不论具有多高的天分和长处,她的血管里也没有一滴血是为他们而流动的,更别说这种平凡之辈了。 “这样啊……”夏洛特微微叹了口气,“那还真是辛苦了。” “我替父亲谢谢您的关心的尊重。”莫里斯躬身行了个礼,“另外,我们家也会继续为特雷维尔家服务的,一如既往,能够帮忙到您,我们十分荣幸。” “谢谢。”夏洛特微笑着回答。 两家的金钱往来十分频繁,特雷维尔公爵公爵的很多项目,都是从博旺男爵这里融资的,而且公爵还在很多其他贵族(也就是同党)对这样大银行家的借款中做了担保人。 所以暂时维持两家的和谐关系,既必要也必须,夏洛特即使再怎么厌恶博旺男爵和他的儿子,也不得不暂时维持那种还过得去的关系。 “说起来,爷爷还真有些担心呢。他最近通过博旺先生投资的矿山,现在还没有分红派息,最近还跟我念叨过这件事呢。”夏洛特的笑容里有些迟疑,“您知道,我还是他的秘书,所以这种话爷爷也跟我说过。” 这才是今天夏洛特的最终本意。 青年人有些迟疑,因为父亲基本上不跟自己讨论业务上的问题。 但是……夏洛特笑容里的紧张和期待,让他无法开口拒绝。 你可能在这样的情景下说“对不起,这不是我能管的事情……”吗? “这个没关系,我会帮您去问问的。”青年人赶紧一口保证。 “那就太好了!”夏洛特似乎松了口气,“有您的帮忙,我就放心了!” 接着,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最近巴黎社交界的趣事,不得不说,谈到这个时,莫里斯是有些才能的,他能把一件平常的事讲得妙趣横生。 夏洛特任由莫里斯讲述,时不时微笑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再次抬头看着天空。 “哎呀,太阳都快下山了啊!”她感叹了一句,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年轻人,“博旺先生,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得回家了。” 莫里斯虽然心中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真希望下次能继续和您这样漫步,这简直是我生活中的最大乐趣……” 走到马车边,夏洛特打算上车厢时,莫里斯伸出了手。 “不,先生,没关系的。”夏洛特笑着回绝了他的帮助,然后自己从踏板上走回了车厢。她不可能愿意接触到对方的手。 然而被冲昏了头脑的青年人,却恰巧把这种厌恶当成了羞涩与贞洁的证明。他望着疾驰而去的马车,轻轻说了句。 “她可真美啊!” 第八十一章 “新人设”与“大人物” 在临近豪贵云集的圣日耳曼区的圣多米尼克路,今天正有一件盛事将要发生。许多名流富商、新闻界人士以及艺术界评论家,今天都云集到一间大型画廊当中。 他们都是来出席一次画展的。 从走廊到大厅,挂满了一幅幅或精美或鲜活的画作,忠实地记录了画家几十年来画技的进步和人生的经历。 此刻,这位备受尊重的老画家,正站在大厅的正中央,接受几家知名报社的采访。 “杜伦堡先生,您今天心情如何呢?”一位记者拿着小记事本站在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旁边,“今天恐怕是您举办的最大一次画展吧?” “这还用说嘛?当然是兴奋了!无与伦比的兴奋!”老画家杜伦堡顾盼之中满是兴奋的神采,连满脸的皱纹都似乎被磨平了许多,脸上也充满了红润,“我真是太高兴了,回想到几十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刚刚走进巴黎,竟然能走到今天……我感谢我的老师,无私地教给了我一切,我也感谢法国,它没有从出身上将我抹杀,而是给了有才能的人以公平的机会……” 记者一边听一边写,同时还频频点头。 在法国几十年的打拼,早已经将他的口音全部磨平,巴黎腔调的法语说得比大部分外省还要顺溜得多。不只是口音,他还清楚地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让法国人最开心。能以外国人的身份在挑剔而又有些傲慢的法国绘画界混出一片天地来,需要的不仅仅是过人的才华而已。 记者一个接一个地问问题,老画家虽然几十年间早已经应对出了习惯,但是上了年纪之后人总是精力有限,所以慢慢地画家也渐渐有了疲态。几位记者也是工作多年的资深者,看见画家这样之后,他们对视了几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提问,善意地给了老画家以休息的机会。 得到了空的老画家,不停地在大厅中踱步,欣赏着墙上的那些画作,不停地搓着手,人都几乎有些发抖。显然已经兴奋到了极点。 当然,他确实有资格高兴——就在今天,这位老画家走到了艺术和人生的最巅峰,举办了个人迄今为止的最大一次个人画展,还有那么多名流前来捧场,这都是他用几十年的惊人努力换来的。 让他倍感人生已经圆满的,不仅仅是作画和成名,还有别的,那就是…… 他的那些可爱的学生们。 虽然这些学生们个个小心思很多,没有一个好应付的,让他平日里伤透了脑筋,但是能够指导那么多聪慧美丽的学生,仍旧是他心目中最自我得意的一件快事。 …… 芙兰揽着夏尔的手,兄妹一起走下了马车,然后走进了画廊。芙兰今天仍旧穿着一件素白的裙子,头上戴着花饰形状的发夹,没有特别的化妆,但是却将少女的风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哥哥,我好紧张啊……”走着走着,芙兰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一些颤抖,在这一刻,她眼里的长廊似乎长得走不完。 “别担心,我的妹妹。”夏尔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不断地给她以激情和勇气,“你的天分是无与伦比的,我一开始就知道了,没有谁能比得上你。” 手被抓得愈发紧了,但是芙兰的脚步则重新坚定起来。 “是的,我一定是最棒的!”芙兰轻轻自语,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别给自己增加压力,你还年轻,能让老师这些推举你,已经很不简单了。”夏尔不由得再度开解了一句。 …… “老师!” 一声招呼惊醒了还在沉思中的老画家,他抬头一看,发现他最欣赏的一个学生,此刻刚刚出现在门口。 “特雷维尔小姐,您可总算是来了。”老画家又笑了起来,然后他才注意到站在这位少女旁边的青年人。 他莫名地感觉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具体是谁。 “这位是……?”他迟疑的问。 “我的哥哥,夏尔。”芙兰马上笑着回答,“今天是过来参展的。” 夏尔向这位成名已久的老画家躬身行礼以示尊敬,丝毫也没有端贵族的架子。 “杜伦堡先生,我真诚地感谢您对芙兰的悉心教导,并祝您的画展能大获成功。” “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呢!”老画家恍然大悟,然后也朝夏尔点了点头,“特雷维尔先生,您好。虽然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您的妹妹经常在画中画到您,所以我们倒也不算是完全陌生了啊……” 他的口吻里带了一点开玩笑的口气,并没有因为初次见面而显得特别生分。显然是因为芙兰的缘故而对夏尔有不错的印象,再加上夏尔也表现得很谦逊让他比较满意。 对这句调侃夏尔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是颇为高兴,暗自扯了扯妹妹的手以示表扬。 芙兰的脸却有点红了,她也重重地扯了一下哥哥的手。 正当几人还在闲谈时,又进来了两个人。 同样也是一男一女,女的挽着男人的手,男的是个身形矮胖的中年人,女的则是个盛装华服的少女。从年纪上来看,应该是父女关系吧。 一进来之后,中年男人就远远朝老画家点了点头,似乎是以此表示祝贺。 老画家抱歉似的朝兄妹两人笑了笑,然后夏尔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老画家直接走了过去,似乎是打算当面和对方谈谈什么。 夏尔刚一瞥还没感觉到什么,但很快他就认出了这个中年人。 这位不就是那天自己在外交大臣(现任首相)家中所见到过的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吗? “那边那个女孩子就是我的一个同学,萝拉·德·博旺小姐,她家里可有钱了!经常给同学们派发小礼物……旁边那位看样子大概是她的父亲吧,看样子很宠爱他的女儿呢,据说老师能办这次画展,还是得到了他的大笔赞助……”似乎是发现了哥哥的疑惑,芙兰轻轻解释,“怎么了,你认识他们吗?哥哥?” 夏尔心里明白了。怪不得老画家一看见就打算过去寒暄呢,原来是碰到大赞助人了。 没错,他们就是父女。大银行家皮埃尔·德·博旺男爵和他的宝贝女儿萝拉联袂前来此次画展捧场了。 一想到这里,夏尔就打算别开视线以免被认出来。 但是,晚了。 那位中年人已经看到了夏尔,而且在几秒钟的疑惑不解后,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已经在脑中调出了对夏尔的记忆。接着,他把头偏向他女儿,似乎是想要询问什么。 糟糕,被认出来了!他心中暗叫不好。脑子飞速运转以求对策。 对方现在明显是在问芙兰的身份,而她的女儿肯定也会据实以答。 “芙兰!”夏尔叫了一声妹妹。 “什么事?”芙兰被夏尔突然变得郑重的语气弄得有些奇怪。 “等下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是你的堂兄,也就是夏洛特的弟弟欧仁,记得。”夏尔轻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听到夏洛特这个词时芙兰的脸色微微暗淡了一点。 “为什么啊?”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一种需要,明白了吗?哥哥需要你这么做。”夏尔的语气极其郑重,甚至有些急迫。 芙兰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她也恢复了镇定。 “好的,哥哥,我明白了。等下如果有人问起的话,我就这么说……” 夏尔松了口气。 “可是……”芙兰突然想到了什么,变得有些迟疑,“刚刚我们不是已经跟杜伦堡老师说过了吗?他已经知道你是我的哥哥了……” “这个很好解释,因为你在害羞嘛。”夏尔的声音重新变得沉稳。 “害羞?”芙兰有些闹不明白了。 “因为我是你的堂兄,是你的婚约者,你一时不好意思在老师面前说出口,所以就只好说是亲哥哥了,这个很正常。”夏尔说出了自己的考虑。 说实话,转瞬之间就能编出这么圆的谎话来,他隐隐然也有些佩服自己。 只是,他似乎低估了妹妹的承受力。 芙兰的脸瞬间变得红透了。 “你……你……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啊!”她几乎是喊了出来。 旁边瞬间有几道视线扫了过来。 夏尔暗道不好,慌忙拖着妹妹走开了。 “婚约者……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妹妹说出这种话来啊!”芙兰现在脸红得似乎要滴出水来了,眼睛里都有一丝薄幕,呼吸也十分粗重急促,“这个……这……” “这不就是编个谎话吗?那么生气干什么!”夏尔的脸色也有些窘迫,“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你就当帮哥哥一次吧!好吗?” 说完他还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芙兰的呼吸终于平顺下来,只是脸还是红红的。 “我知道了,哥哥真是的……” 正当兄妹两人正在争执、老画家正在和大银行家博旺男爵寒暄的时候,又一大群人走了进来。 老画家一看清来者,连忙又告别了银行家,往那边走了过去。 走在这群人正中央的是一位老妇人,她的脸上有些皱纹,看上去六七十岁的样子,虽然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青春美貌,但是眉宇间的傲气和严肃的表情仍旧透着一股威严,只是她身形有些过于消瘦,形容有些枯槁,面色也十分苍白,一看就是身处病中的模样。 随着这群人的进入,原本还有些喧哗的画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杜伦堡跟芙兰承诺过的“大人物”,终于在预定时间出席了。 当今国王陛下唯一在世的妹妹(1777年出生),在民间享有极大声誉的“阿德莱德女士”,因终身未出嫁而幽居杜伊勒里宫的露易丝·玛丽·阿德莱德·欧也妮·德·奥尔良·波旁女士,按照自己事前的诺言,终于前来出席画展了。 “卡尔,这次可不要让我失望。”这位女士那优雅中带着打趣,而又透着一丝疲倦的声音,回荡在画廊当中,“你这次的画展,我可是期待了很久的呢。” 第八十二章 两个邀请 阿德莱德女士的出现已经让人人暗自震惊了,而她后面对老画家的亲昵称呼,更是让画廊内所有人都大为惊诧,人们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边互相交头接耳一边不停地偷瞟着两位主角。 然而这位女士似乎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给这里带来的骚乱一般,她轻轻比了一个手势,示意随从不要跟得太近,然后她径直走到老画家旁边,微笑着和老画家交谈着什么。 这位突然而至的显贵,让夏尔心里有些不安——夏尔当然是认得她的——她和国王夫妇的画像在这十几年间早就挂遍了法国各地。 没想到今天居然连这种大人物都来了,倒是始料未及! 旁边也传来了窃窃私语。 “难怪杜伦堡这么多年一直盛名不衰,原来是给自己找了一个这样的保护人!”一个人小声惊叹,“我的天哪,您看看今天这排场,来了多少人啊!” “自古以来艺术家都是权贵的宠儿,换句话来说,只有得到权贵青睐的艺术家才能够在艺术界立足——很多人都以为艺术世界只要有才华就能出名,实际上他们天真得可笑……”另一个人似乎有些嫉妒情绪,以巴黎人特有的讥诮语气打趣。 “就像当年的华托和布歇一样?” “当然了。” 【华托和布歇都是路易十五时代的著名画家、艺术家,洛可可风格的创建者和鼎立者,他们都受到了当时宫廷最受国王宠信的蓬巴杜夫人的保护。而路易十五时代洛可可艺术能够发扬光大风行一时,也与这位贵妇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 四周的窃窃私语丝毫也没有影响到老画家和他的保护人,他们一边沿着墙壁漫步,欣赏了墙上的画作,一边小声聊着天。不过主要是这位女士在说,而画家只是满脸堆着笑,一直在不断点头应和。 夏尔着实没有想到只是来给自己妹妹捧个场参观一个画展而已,却能够碰到这么多意外之人——这究竟得感叹自己的运气不佳,还是得感叹侯爵一家给芙兰出的那么多学费没白花,物有所值? 算了,来都来了,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小心应付就是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暗自拿定了主意。 “哥哥,又怎么了?”芙兰再次敏锐地发现夏尔有些神思不属,于是再度发问,“不会又出了什么问题了吧?” 妹妹担心的眼神让夏尔心中微微一动。 “没什么。”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看到那位女士有点奇怪而已,原来你的老师居然这么有名啊……” “我也没有想到呀,没想到老师居然连阿德莱德女士都叫来了!”芙兰也是有些惊讶,“难怪之前他那么神秘兮兮的,一直跟我说有大人物要来……” “那你今天可就走大运了。”夏尔突然笑了出来,“看你老师这个安排,等下他肯定是要把你介绍给那位女士的,如果她给你说几句好话的话……” 他这番话让芙兰听得睁大了眼睛,显然她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啊……哈哈……这……”点点红晕又重新浮现上她的脸庞,她现在一副想笑又强忍住笑的样子,看上去有趣极了,“如果……如果那样的话,我该说些什么好呢……哥哥,我是要乖巧一点,还是要显示一点个性呢?哥哥……我……我好紧张啊……我该……我该怎么办呢“” 被巨大的喜悦所冲昏头脑的芙兰,紧紧地抓住夏尔的手不断乱扯,仿佛溺水之人一般。 “哈哈哈哈……”看着这么患得患失的芙兰,夏尔忍不住又拍了拍她的头,“就按你平日那样表现就行了,不要刻意多做什么,平常的你已经足够可爱了,相信自己吧,芙兰。” 似乎是被哥哥的话注入了力量,芙兰慢慢恢复了平静。 “好的,哥哥,我明白了。我不会让你和老师失望的。”芙兰轻轻握紧了拳头。 “绝对如此。”夏尔笃定地说。 兄妹之间那种绝对的支持和心意,此刻尽在不言中。 “特雷维尔小姐?” 突然一声招呼,将兄妹两人之间的和谐气氛悄然打破。 芙兰循声看去,发现不远处跟自己打招呼的是那位银行家小姐。 她今天一如既往地盘着高高的发髻,穿着一件名贵的灰色裙子,态度傲慢而又冷漠。 “博旺小姐?”芙兰有些惊奇,“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是老师叫我过来的。”银行家小姐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而又冷淡,“他要我过来带您去他那里,有位重要来宾想要见见你。” 果然如此! “好吧,我就不卖关子了。”萝拉继续说了下去,“那位重要来宾就是您刚才见到的阿德莱德女士,老师刚才特别跟她介绍了您的画作,她比较欣赏,所以就想要叫您过去见见……” 惊喜交加的芙兰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夏尔,而夏尔则又笑了笑以示鼓励。 “太好了!”芙兰忘记了平日里自持,几乎跳了起来。 “您尽管欢呼吧,这是您应得的。”萝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您配得上这份殊荣。” 芙兰狂喜之下,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 “真可惜,今天同学里来得人这么少……”她无意地说。 “您忘了?今天被展出的还有我的画。”萝拉的口中似乎带着一点讥嘲,“玛蒂尔达那帮人,怎么可能来呢?她们怎么会肯亲眼见证我的胜利……那些人连承认他人才华的器量都没有。” “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天您父亲也来了吧?”芙兰不想在这种时候也卷入到这种纷争当中,连忙转移了话题,“看得出来他可真是疼爱您。” “还好吧。”萝拉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她旁边的年轻人,“对了,特雷维尔小姐,这位是……?” “这是我的堂兄,欧仁,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今天他是陪我过来一起看画展的……”芙兰显然还记得哥哥的叮嘱,连忙按事前说好的答案回答。 一边说,她还轻轻低下了头,显得有些羞涩的样子。 这代入角色也太轻松了吧?我的妹妹果然有些表演的天赋啊!一旁看着的夏尔在心中暗暗赞叹了妹妹这无师自通天衣无缝般的演技,然后自己则轻轻朝对面的少女点了点头,“德·博旺小姐,很高兴见到您。” “哦……原来如此。”萝拉恰到好处地点点头,然后也朝夏尔打了声招呼,“特雷维尔先生,很高兴见到您。我的父亲刚才也隐约提到过您。” “这是我的荣幸。”夏尔冷静地回答。 “特雷维尔小姐,您赶快过去吧,可不要让老师和那位贵人等不及了!”似乎是觉得时间过去太久了,萝拉连忙催促。 芙兰又看了看自己的哥哥,眼中虽然有些忐忑,但是比刚才已经镇定了不少。 夏尔再次拍了拍妹妹的头,以示鼓励。 芙兰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一两秒钟之后,她重新睁开了眼睛,然后小步向老师那边跑去,接受她短短人生中的第一次洗礼。 夏尔一直看着妹妹前行的背影,目光中既有鼓励又有欣慰。随着妹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的笑容也渐渐松弛下来,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特雷维尔先生?”萝拉又打了一声招呼。 这妞还没走?看来是又什么事了。 “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夏尔小声试探了一句。 他并不会因为对方是一个女孩子而小看——因为她有一个数千万身家的父亲。 “您和特雷维尔小姐并非简单的堂兄妹关系吧?” 嗯?夏尔心中一凛,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凌厉? 夏尔还没来得及回答,银行家小姐就继续说了下去,口吻反而放松了不少,“请您不要介意,我并非有意要探听您的私事,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因为我刚才看见您和她表现得十分亲昵,而且……”她的眼睛里多了一些玩味,“平日里特雷维尔小姐的画作中,也经常出现您的人物形象……” 果然很聪明。 夏尔微笑起来,不过这个笑容里,再也没有半分刚才对芙兰的那种和煦和温暖,有的只是恰到好处的礼貌和冷漠——那种标准的贵族式笑容。 “您确实十分敏锐。芙兰和我确实不是简单的堂兄妹关系而已……”夏尔按剧本说了下去,“我的爷爷和她的爷爷从小就定下了婚约,等到芙兰成年之后我们就会结婚。” “原来如此!”萝拉似乎恍然大悟,“难怪!我明白了。” 片刻后,她又笑了起来,“那可怜的特雷维尔小姐可有得受了……” “嗯?”夏尔不明所以。 “据我刚才短时间的观察,虽然特雷维尔小姐对您十分亲昵,但是您对她抱有的,更多的只是那种兄长对妹妹的亲切而已,这和情爱中的表现是两回事。不过这也难怪,毕竟特雷维尔小姐现在还小嘛……等她长大了,您肯定会大有改观。” 莫名的尴尬和郁闷让夏尔心里有些愠怒,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来家长里短的? “到时候再说吧。”他努力在有限的几个词中透出自己的冷淡。 “哦,光记得说她,忘记说正事了呢,抱歉!”看出了夏尔的不耐,萝拉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的父亲,想要邀您过去叙一叙,您看现在有时间吗?” 看来前面的话只是那位大银行家试探自己而已。 夏尔心中凛然,如果不是刚才跟芙兰商量好了台词,这下就要出问题了。果然,人生在世就得防微杜渐啊。 不过,这一家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不由得再次仔细打量面前这位富有的女继承人。 面孔秀丽,和矮胖的银行家本人简直不是一个物种。穿着灰色裙子,袖口一看就价值不菲,看上去跟个精致的人偶一般。湖蓝色的双瞳透着无言的高傲,棕色的头发高高地盘了一个发髻。 她感受到了夏尔的注视,但是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般,仍旧平静地看着夏尔。 “好的,他在哪儿?” 【这就是,恶贯满盈夏老大和无恶不作萝二娘的初遇……】 第八十四章 话极投机(上) 【本章虽然略枯燥,但是极其重要,比之前任何一章都重要,请读者尽量耐心看完,谢谢。】 博旺小姐带着夏尔走到了画廊的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之后,径自就走开了。而那位邀请者则站在一幅画下面,似乎正在认真欣赏画作。 这位银行家身形矮胖,看上去貌不惊人,简直难以想象是萝拉的父亲;穿得也并不奢侈,只是一般的燕尾服而已,丝毫不像是有几千万身家的人。但是他的目光犀利,举止内敛而又沉稳,自有一番气度。 夏尔步履沉稳地走上前去,等到距离仅剩下一米左右之后,那位银行家终于转过了身来,面带笑容地看着夏尔。 “特雷维尔先生,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您。” 他的笑容十分温和,又带着几千万法郎身家的人所应有的气度。 “我也没想到。”夏尔略微矜持地点了点头。 “最近您的爷爷还好吧?”男爵仍旧打量着夏尔,“那天晚上聚会的时候,听说他病了,我有些担心。” “托您的福,现在已经好多了。”夏尔微笑着回答,“我会替您向他转达问候的。” “您一定是奇怪我今天来找您吧?” “有一点。” “真是抱歉打搅了您的兴致。”银行家又笑了,“只不过,我是有个好消息忍不住想要提前透露给您和您的爷爷。” “好消息?您是指什么呢?”夏尔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疑问。 “最近法兰西银行有一个董事的缺,我已经跟行长和其他人推荐了特雷维尔公爵……就我个人看来,声望卓著的公爵先生在近期内获得这个席位将是理所当然的。” 他的语调十分平淡,仿佛说的是什么小事一样,但是夏尔却有些暗暗吃惊。 天啦,是法兰西银行的董事! 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到19世纪中期,法国的金融体制其实已经相当完备了,不但政府和商业界的信贷十分兴盛,遍布全国的金融机构也让全国在经济上成为了一个整体。更有甚者,和政府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法兰西银行,已经慢慢发展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渐渐有了中央银行的雏形。 从这一点上来看,日后赫赫有名的“高利贷帝国主义”并不是浪得虚名的。 【法兰西银行于1800年1月18日由时任第一执政的拿破仑·波拿巴建立,其最初成立的目的是负责纸币的发行,帮助法国经济摆脱法国大革命带来的萧条,但是这个时代已经渐渐演变成为了法国的中央银行,然后将这个地位保持到了21世纪的今天。】 法兰西银行有二百个董事席位,行长也从这些董事里面自行选举而出,重大的事务这些董事将开会来决定。可想而知这个职位有多么炙手可热——贵族院议员席位相比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居然能够在下野之后混到这个职位,我这位堂爷爷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啊!夏尔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句。不管有多少厌恶,这位堂爷爷的能力和手段,他在心底里一直是有些尊重和佩服的。 “我会转告他的。”夏尔强自挤出应有的喜悦笑容,“谢谢您对特雷维尔家的帮助。” “我和公爵先生合作了很久,一直以来,他都很支持我们的业务,所以回报他一些是我应该做的,您不用太过拘礼……”男爵连连摆手,以示谦逊。 “您为国家做出了这么多贡献,享受一点感谢又算得了什么呢?”夏尔半是嘲讽地恭维着。 “哪里哪里,我已经老了,有您这样的青年才俊,法兰西的未来才会愈发繁荣昌盛。” 两人互相客套了起来,虽然繁琐但这毕竟是社交界的必须。 “只有得到您这样的前辈的教导,我们这些青年人才有进步的空间。” “我哪有什么可以教导您的呢?”银行家笑得很谦逊。“无非是在金融街摸爬滚打几十年而已。” “您的经验就是宝贵的财富。”夏尔继续恭维,“您自己的银行这么多年来业务扩展了这么多倍,难道不值得敬仰吗?而且……您在法兰西银行里的地位也举足轻重。” 听到这个时,银行家的脸色却微不可查地有些黯淡。 他轻轻摇了摇头,“举足轻重?那里的人都是些老朽,不肯听我的,我哪有什么地位啊……” 夏尔有些疑惑。“您是指哪一方面呢?” 银行家皱了皱眉,似乎在沉吟着什么。片刻后,他才重新开口。 “法兰西银行每年在公布自己盈余的时候都会自鸣得意,其实这是大错特错的。法兰西银行越是盈余,他对巴黎商界中的损伤就越大,这就表示它没有尽到责任。法兰西银行是应当扶植巴黎乃至全法国的商业的,而不是计较自己多挣了那几个法郎,说到底法郎对它有什么意义呢?那种纸它要多少就有多少……它的任务是刺激经济,尽量为国内的经济扩张服务。政府应该扩大开支,将更多的货币投入到整个经济流通当中,这样我国国民的收入也将会大大提高。可是,哎……”他叹了口气,“没人听我的。” 听到这位男爵的这番话之后,夏尔睁大了眼睛,他心里真的有些震惊。 “中央银行的任务不是保持盈余,而是刺激商业与经济!政府应该扩大开支,增加人民的收入!” 如果这不是1847年,而是21世纪,他几乎会以为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凯恩斯的信徒。 【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MaynardKeynes1883—1946),出生于英国,现代西方经济学最有影响的经济学家之一,他创立了宏观经济学影响了整个世界的政府决策者。】 而他今天来找夏尔的目的也很明显了,他是在向特雷维尔公爵家示好。他就是想为自己拉拢盟友,借着将特雷维尔公爵送进董事席位的功劳,将这位公爵拉入自己的阵营,为让法兰西银行日后执行他的政策主张打下基础。 但是私心归私心,他的想法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在这个古典主义经济学盛行的时代里,人们通常是把国家经济当成个人财务来看的,似乎总觉得政府花一分钱就少了一分,而政府的全部经济政策只能是保持货币稳定和财政盈余。 在经济危机来临之时,各国的商业界普遍认为通货紧缩是唯一的救治之道。必须有坚挺的货币,平衡预算,削减政府开支,以及降低工资。这么一来,据他们推想,物价大概就会低到使人们重新开始购买。然后缩着头什么都不做,静静等待一次经济危机的结束,让失业工人自生自灭,1929年以后,整个世界都是这么应对大萧条的。 直到整整4年过去之后,人们才会去想,在经济危机期间是否能够通过更多的政府开支来促进就业,维持工人最低收入来慢慢提振消费。凯恩斯主义的主张第一次得到了遵行,不过首先这么干的不是凯恩斯的祖国英国,而是美国与纳粹德国。 没想到在19世纪中期,凯恩斯主义得到推行的接近100年之前,居然就有经济界人士对此有了这么深的理解,真是让人惊异。 看着夏尔有些惊讶的样子,银行家不由歉意地笑了笑,“哦,特雷维尔先生,真是抱歉,我只是随意说一句而已,您不用放在心上……” 他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位青年才俊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夏尔突然高声断喝。 “嗯?”德·博旺男爵有些惊诧。 “不,您说的很有道理!”夏尔喜形于色,甚至几乎忘记了要掩饰自己,“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法兰西银行作为我国的主要银行,应该而且必须发挥自己的特殊作用。尤其是现在正值全国性——也许可以说是全欧洲性——的经济不振时,我们更应该对此有所考虑……您想想,那么多衣食无着、无法养活家人的失业工人,即使不从慈悲方面考虑也该从稳定方面考虑予以救助。不然,一旦他们陷入绝望,他们将给法国带来无穷的动乱……几十年前那场席卷法兰西的灾祸,不就是因此产生的?” 男爵看着夏尔,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似的。 这个年轻人果然有点意思。 “您说的不错。即使不考虑人民的福祉,至少为了我们有产者的安全,也应该给予贫民足以维生的工作机会。” “可是,要实现您的构想,我们还有很重要的问题需要克服。”夏尔继续陈述。 “问题?”男爵有些玩味地看着夏尔,“您说说看?” “黄金!只要欧洲各国的货币仍旧和黄金以及其他贵金属挂钩,我们、或者说其他欧洲国家就无法实行您所说的这种刺激政策,因为黄金每年的增量都很有限,我们也就无法大量增发货币,否则有可能造成货币崩溃……” 男爵眼前一亮。 “我们去那边说吧,这样站着说太累了。”银行家指着旁边角落里的沙发。 夏尔从善如流,跟着一起过去了。 “您说的确实是非常有道理的,法郎和金银挂钩,使得大规模的货币投放无法实现,因此政府也很难在全国铺开建设。”似乎是因为找到了知音,男爵看上去也比较开心,他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我们继续说!” 第八十五章 话极投机(下) 【本章虽然笔者已经极力做到浅显了但是可能还是有些晦涩,不过还请读者耐心看完,因为十分重要,谢谢……】 作为一个穿越者,夏尔一直感到很孤独。 并不是人身方面的孤独。事实上孤儿出身的他,对穿越后能够拥有自己所爱的至亲,是相当庆幸的。他很爱自己的爷爷和妹妹,尤其是妹妹。 这种孤独是精神上的。 来到接近200年前的时代,还是外国,语言、风俗和人文都与21世纪迥异的状况,使得这种精神上的孤独是无法避免的。他花了多年才克服这种心理障碍,一度甚至被特雷维尔侯爵担心有些自闭。好在最后他还是适应了过来,慢慢地成长,渡过了自己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 但这也仅仅是适应而已,那种精神上的孤独横亘在他内心最深处,一直挥之不去。 所以,他现在内心中的兴奋也就不难理解了,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谈一番的对象——管他是谁呢! 而对面的德·博旺男爵在心中也有一些兴奋,虽然有远见,但是他的主张在法兰西银行内部并没有得到太多赞同,因为毕竟看上去太过离经叛道了。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够理解自己的想法,并且看出了它的好处,甚至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个想法所面临的障碍,实在让他有些意外之喜。 因此两人都饶有兴致地攀谈了起来。 “没办法,现在人们就是认这个,好像手里不拿着几枚金币就睡不踏实一样。”夏尔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然后看着自己在红红的茶水中的倒影。 无论是金还是银,每年的增量都是有限的,这种情况下根本实现无力供给政府所需要的大规模支出,随着这种支出,政府储备的黄金必定随着供应的货币而大量流出。美国人在世界大战后卷走了全世界96%的黄金储备,也只是让美元和黄金挂钩维持了30年而已(1944—1973),直到最后,在别国用自己所持有的美元进行大规模挤兑的情况之下,尼克松总统不得不宣布美元自由浮动,和黄金脱钩。 “金钱就是金属,到了科学昌明的今天,这种中世纪思想的遗存还在法兰西银行中挥之不去,阻碍这法兰西的发展,实在是让人叹息啊!”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多次遭遇的不顺,男爵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货币只是一种交换媒介而已,中间承载的是担保和信用,我签名开的一张票据,就算上面写了100万也照样可以通行于市;而其他人呢?他们写一张100法郎的欠条都未必有人敢收!” 说着说着,男爵忍不住嘲讽地笑了。 “所以,现在既然人人都这么想,法国也就只好继续在经济不振中煎熬了。” 领先一步是天才,领先几步是疯子。如果现在就直接废除金本位,不说做得到做不到,即使做到了,也必将造成恐慌,使得货币贬值到一钱不值。 “即使废除金本位暂时无法做到,政府也应该去执行您所说的政策。既然是好事,而且对国家对人民都有利,那么为什么不去做呢?”夏尔的眼神十分坚定,“通过扩大债款与一定程度的赤字,政府可以筹到足够的钱这么做。” 这种思想的宝贵之处,是显然易见的——在经济不景气的时段,政府应当大规模铺开建设,比如铁路、公路、水利等等,来刺激经济的发展。 第一,这可以让企业得到维持生存的利润,而企业是国家经济发展的基石。只有企业经营状况良好,政府才能得到更多的税收来开战教育、国防等等必要的事项。 第二,这可以让劳工阶层得到维持生活的资金,避免大规模失业所带来的社会动荡。即使不考虑道德上面的因素,至少也可以让国家保持一定程度上的稳定。 “有道理!”银行家忍不住又微笑了起来。 这也正是他所想的。 夏尔拿起茶杯来,又喝了一口茶,借着这点时间理清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然后重新开口。 “不瞒您说,我认为法国需要建设一个庞大的铁路网,将每一个市镇通过铁路连接起来,而这就需要十几年乃至更长的时间。” “这需要十分庞大的资金。”银行家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也许他也曾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是的,多得让人发慌。”夏尔点头同意。“但这样庞大的工程,不正符合您的构想吗?” 银行家皱了皱眉,显然是在思索夏尔的话。 “确实很有吸引力,但这会造成政府欠下一笔巨额的债务,一笔恐怕是数以十亿计的巨额债务,政府未来的偿付恐怕会有问题。”片刻后,男爵说出了自己的考虑与担忧,“虽然就我看来,政府可以而且应该通过大笔举债来刺激经济,但是总会有个限度的,过度债务会造成政府信用破产。” “大规模的建设会刺激我国工业的发展,提升政府的税收;同时,我国应以高关税阻碍外国商品的进口,然后鼓励国内商品出口,这样也可以提高政府税收收入。只要执行的政策得当,并且建设规模得到精心筹划的话,可以维持住国家的财政安全。”夏尔笃定地回答,因为重商主义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从路易十四时代开始就是法国的国策,更因为未来的德国和日本乃至后面的中国,在未来就是这么做的。 然后,他的声音放低了不少,“况且,巨额的债务和金融困难,不正好可以提供给政府一个扩张中央银行的借口和理由吗?法兰西需要建立一个银行中的银行,以中央银行来管理整个银行业,而法兰西银行是能够承担此项重任的。” “借口和理由?”男爵眼中一亮,然后又有些迟疑地看着夏尔,“但是会有政治动荡。而且来自其他银行的阻力也不会小,没人会愿意头上多了个主子……” “那是十几年后的事情,而且政治动荡并不可怕,无非就是更换几次政府首脑而已。至于其他人的阻力……”夏尔突然笑了起来,“他们终究会明白什么是大势所趋无法阻挡的。” 看着青年人和煦的笑容,银行家莫名地升起了一种后生可畏的概叹。 当然,纸上谈兵虽然容易,但是实践就未必能行了。青年人的想法总是很简单很美好,但却看不到实施的难处,因为他们没有真正的经验。而且,他现在根本也没有能力来实施他所说的那一套。 这毕竟只是一番闲谈而已。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有这份识见,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强了,这个年轻人至少值得结交,也许未来不可限量。 正当他在心中暗暗给这位青年人打了高分的时候,这位已经让他刮目相看的年轻人,再度让他吃了一惊。 “您的构想,除了金本位这一障碍之外,还有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 “什么?”他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然后瞬间就恢复了理智,再度问了一遍,“您是指什么问题?” “在一场经济危机当中,如果法兰西单独执行您所说的政策,无疑它将获益良多,可以安然度过危机迎来新的一轮经济繁荣。但是……”夏尔有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男爵,“如果每个国家都这么做呢?” “如果每个国家都这么做呢?”男爵喃喃自语一句。 “如果每个国家都这么做的话,最终就会出现时间极长的经济停滞,而政府为了维持之前的刺激效果,只能继续不断进行经济刺激,直到再也撑不下去为止。”夏尔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凯恩斯主义的要点是在经济不振时,政府通过反向操作大力刺激,用未来的钱(债款)来维持住繁荣时代的生产和就业,等待危机的结束。在经济危机时,如果一国两国单独实行刺激政策,那么在其他国家因危机而经济不振、生产萎缩的情况下,他可以风景独好。 但是当每个国家都这么做的时候呢? 在二战战后,凯恩斯主义成为显学,各国竞相实行扩张主义经济政策,政府以庞大的支出来刺激经济,维持高就业率,从而迎来了战后世界经济几十年的繁荣期。 但是,终有一天,繁荣会到顶,再怎么刺激也没有效果,危机就会一直持续, 20世纪70年代,西方工业国出现了经济衰退、高通货膨胀率和高失业率并存的滞涨现象,连续持续了十几年的滞涨让每个西方工业国都苦不堪言,投入再多的刺激政策也无济于事。 21世纪的情况也差不多是如此。 大家都只能继续这样耗着,不断地继续着已有的轨道,最后只能看谁先撑不住从舞台上离场,让出自己的经济地盘和市场份额。 但是在20世纪前期和中期呢?在那个没有互相保证毁灭的武器所威慑的情况下? 那就是战争。 以主动而不是被动的战争行为,来消灭或者削弱对手的经济地位,以及国际市场份额。自从20世纪之后,一个国家不因荣誉开战,不因外交开战,而只为了确保自己国家的经济地位开战。 但是,这些恐怕都不是面前这位银行家能够想到的。 其实,也不是夏尔一个人所能想到的。 但是,我想到了。 因为,我身后站着的是未来接近两个世纪的历史。 “先生,这个问题很复杂,其实也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夏尔的身影一下子竟然显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但是,我必须说一句,法兰西、或者任何一个国家如果想要实现本国傲然屹立于世界的梦想的话,就必须放下幻想武装自己,建成一支至少能够保证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军队。如果一个民族,想要屹立于世界强族之林的话,就必须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的话让银行家若有所思,一时竟然没有说出话来。 夏尔掏出怀表看了看,然后点头告辞。 难得能够和人好好倾谈一番,这一刻他心中十分畅快。但是说太多也没有必要,这就够了,够了。 看着夏尔离去的背影,德·博旺男爵若有所思。 “真可惜,你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真是可惜啊。” 第八十六章 身世与自责 小小的贵宾休息室里,此刻只剩下两个人,两位老人。 “卡尔,真是抱歉,明明今天对你是这么好的日子,我却将你拖到了这里。”苍老的贵妇人嗓音听上去已经有些疲惫无力,但脸上的笑容仍旧透出点点青春时代的残光,“人到老了就没什么精力,老是想休息……” “您这是哪儿的话!您能赏光驾临就已经给我帮了多少忙了啊!能够陪您聊上几句,比在哪里呆着都重要……”老画家杜伦堡也是满脸的笑容,不过他看上去要有精神得多,“况且,我也想好好休息一下,站在那里那么久实在有些累。” “是啊,我们都老了。”老妇人苦笑着轻轻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就是这么快,一晃就三十年过去了。” 说完之后,她仔细端详着小圆桌上摆着得一幅画,苍老枯瘦的右手在画框边摩挲,而微微发白的枯发,从被细心梳理过盘在脑后。 落日将要没入海中,霞光将海染出了一片金色,云端飘着几只海鸥,悠闲地浮游天地。 “这幅画画得很不错。”片刻后,她就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十分优秀的作品。” 听到她这句赞誉之后,老画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您看看!您看看!没得说吧?我早跟您说了,这是我最优秀的一个学生所画的,怎么可能会差呢?” “确实是有过人的天赋,这个年纪就能有如此纯属的笔法。难怪能得到你的举荐,我现在已经对她很感兴趣了。”国王的妹妹轻轻点了点头,“既然您想给我惊喜。一直不说她的名字,我就暂时不问,不过等下她来了之后,如果人还可以的话,我可以满足你的心愿,特别去举荐举荐她……” “相信我吧,您绝对不会失望的。”达到了目的的老画家此刻心怀大畅。“不光是画而已,那位小姐本身也十分出色,非常出色!她是上帝所钟爱的孩子!” “真的希望你不是夸大其词。”他的恩主微微笑着。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 正当夏尔还在和德·博旺男爵侃侃而谈的时候,他的妹妹芙兰此刻也到了人生的一个关键时刻。到底有多么关键,恐怕现在的兄妹二人还没有一个能够料想得到。 她站在一间小房间门口,紧张之极。 此刻。她的老师和那位王妹就在这里面休息与闲谈。并且在等待着自己。 她几次想要推开门,但是每次都在手放到了把手上之后就又缩了回来,她感觉自己血液循环的速度似乎都快了几分。她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看,却发现哥哥并没有跟来。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明明在哥哥面前还逞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忍不住发慌…… “特雷维尔小姐,您还在等什么呢?” 正当她还在患得患失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冷淡的疑问。 “啊!”正沉浸在迷思中的芙兰被惊醒了,然后回头一看。 那位大银行家之女萝拉·德·博旺小姐。正在打量着自己。 “我只是……”芙兰低下了头,“只是有些紧张而已。”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萝拉并没有出言讥讽或者责备,而是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十分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您现在的心情紧张,这很正常。但是我要提醒您一句,老师和那位女士已经等您很久了。”她仍旧面无表情,语气也十分冷淡,但是其中却似乎暗藏着点关切,“那些大人物可一向是不喜欢等待别人的。” “您也要进去吗?”芙兰低声问。 “不,老师引荐的只是您一个而已,我只是负责传话。”似乎是看出了芙兰的羞惭,萝拉马上说,“不必感到有什么不自在,您理应享有此种殊荣。” 接着,萝拉又催促了一句,“快点吧,别再拖延时间了,说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呢?不过是见一见国王的妹妹而已,她画画肯定不如你十分之一。” 是的,没有时间了,也没有退路了。 芙兰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打开了门。 “老师,我来了!”她展露出了她这一生迄今为止最完美最欢畅的一次微笑。 就算是上帝,也该为此稍微动容一下吧?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如她所想的那么顺利,或者说,超乎预想之外地顺利。 …… 看见芙兰进来之后,杜伦堡老师笑着责备了一句,“您怎么现在才来……” 芙兰刚想回答。 “砰!” 一声巨响,让这两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芙兰辛辛苦苦画出的绘画被摔在了地上,不过没有一个人往地上的画多加一瞥。 因为,这位女士正紧紧地盯着刚刚进来芙兰,微微张着嘴,好像见到了什么奇怪人物一样。 芙兰被这种视线弄得完全迷糊了,她站在门口有些迷茫——这完全不是她想象的样子啊。 一时间,两位女性就这样四目相对,竟然没有一个人说出话来。 还是老画家最快反应过来,他连忙问他的恩主。 “女士,您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奇怪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老妇人总算是有了震惊以外的表情,她微微闭上了眼睛,然后重新睁开,似乎要确认自己不是老眼昏花。 “上帝啊!你又活过来了吗?”她突然轻轻感叹了一句。 芙兰仍旧有些不知所措,她求助地看了看自己的老师。 责不容辞的老画家。连忙又问自己的恩主。 “女士,您认识她吗?”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惊喜了,“您以前见过特雷维尔小姐?” 听到了“特雷维尔”这个姓氏之后。老妇人总算清醒了过来,她重新看向芙兰。 “您是特雷维尔小姐?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女儿?” 芙兰被这种视线搅得十分紧张,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是的,女士。” “上帝啊!原来是真的!”回答她的又是老妇人的一声叹息,“果然是她的女儿!真没想到,有一天她的女儿会这样站在我的面前!” “她”这个称呼让芙兰也忘记了矜持和对方的身份,她直直地看着对方。眼中充满了疑问与激动。 “女士?您认识我的母亲吗?能不能和我说说她……”她怯生生地问。 “怎么?您不知道吗?”老妇人有些惊诧,但还是据实回答了,“看见您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简直和几十年前的爱丽丝一模一样。”接着她叹了口气,“您的母亲是诺德利恩公爵家的小女儿,小时候还经常在我们那里走动,那时还是波旁王家临朝啊……后来。我听说她嫁给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儿子。再后来,没想到……哎……” 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指着自己旁边的座位,“来,坐我旁边吧,可爱的小姐。” 芙兰顺从地坐了过去,然后略有些紧张和期盼地看着女士。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太多有关妈妈的事……”她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薄幕。“生下我的时候,妈妈就因为难产结果就……所以爷爷和哥哥都不在我面前提到她……” 苍老的手。抚摸了一下芙兰润滑的脸颊,老妇人的表情也有些哀伤。 “是啊,她嫁给特雷维尔先生之后就没怎么出现在社交界了,直到后来我才听说她因为难产去世……可怜的孩子!”她忍不住又轻抚芙兰的脸庞,“您好像都不知道呢?难道您的母亲的娘家也没和你们来往吗?哦……是的,诺德利恩公爵家好像一直反对这门婚事,当然不会和你们家有多少来往了……” 她又叹了口气,“那您的父亲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芙兰低下了头,显得有些伤心的样子。 “听哥哥提过一次,在妈妈去世之后,他十分伤心,后来有一天就离开了家里,留下一张字条说要出去散心,后来一直都没有回来……也许……也许……” “上帝啊!多可怜的孩子啊!”老妇人又感叹了一句,就连旁边第一次听到芙兰身世的老画家也忍不住暗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出生,妈妈也不会死,爸爸也还会留在家里。”芙兰带着哭腔小声说,“他们会和爷爷还有哥哥一起好好生活着吧……” “不,这不是你的错,孩子,你千万不要自责。这是上帝的安排。”看着已经哭了出来的芙兰,老妇人连忙安慰起来,“主安排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要相信主。您要好好生活下去,才能不辜负您母亲的牺牲。” 接着,她拾起了地毯上的画框,然后转移了话题。 “真是抱歉,刚刚看到您的时候,我太过吃惊,结果让您的画给摔倒了地上。” “没关系的。”芙兰勉强笑了起来,带着泪珠的笑容,看上去是那么可爱,又让人心酸,“您也是一时太过吃惊嘛。” “多美的画啊!”老妇人再次仔细端详了这幅画,然后又赞叹了一遍,“您确实是天赋惊人,爱丽丝在上天看到您的画作,也会忍不住微笑吧……” “谢谢。”芙兰发自内心地致谢。 “不用,这是您应得的赞誉。”女士转过头来看着芙兰,眼中满是欣慰和鼓励,“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支持您的,您有资格得到众人的赞美。” “谢谢!真的谢谢您!”芙兰这一瞬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地致谢。 有几个人能够得到国王的妹妹如此程度的赞誉呢?无怪乎一个少女会如此兴奋了。 “可爱的孩子。”阿德莱德女士微笑着再次抹了抹芙兰的脸庞,莫名地感受到了青春的气息,“您会出名的,一定。” 第八十七章 尊严 “……此次杜伦堡先生所举办的画展盛况空前,多位政商界名流都出席捧场。其中最为耀眼的明星则是我们尊敬的阿德莱德女士,她在展出中,对杜伦堡先生最近的画作都予以了高度的评价和赞扬。 更值得一提的是,不仅画技一如既往地高超,杜伦堡先生对教授学生也十分留意和尽心。在这次画展中,他同时展出了许多他学生的画作,提携之意十分明显。 其中,为观众所公认最优秀的,当属德·特雷维尔侯爵小姐,她在此次画展中展出的几幅画作都广受好评,阿德莱德于是更加在大众的面前直接夸奖了这位小姐。 这让我们有理由相信,一颗耀眼的新星,即将在法兰西绘画界冉冉升起;缪斯女神的花园中,又增添了一朵鲜红的玫瑰……” 夏尔拿着报纸,故意一字一顿地慢慢念着,一边不怀好意地不停看着餐桌对面的妹妹。 而芙兰则深深地低着头,几乎像是要把脸埋进面包里一般,不过已经红透了的耳根还是出卖了她,告诉人们这位少女此刻到底有多么得意和兴奋。 虽然夏尔读得很慢,但是新闻简讯毕竟字数有限,所以很快他就读完了。对于妹妹的成功他是发自内心欢喜的,而且觉得与有荣焉。 不过实在很可惜,因为临时有点事,特雷维尔老侯爵一大早就出去了,否则他肯定也会抓住这个机会来好好跟芙兰开开玩笑。 读完之后。他将报纸轻轻放到一旁,然后以故意夸张的语调喊了一声。 “哦!我们的‘新星’德·特雷维尔小姐,恭喜您!您真的出名了!” 他的妹妹完全没有反应。只是把头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吃饭。 笑了好一会儿之后,夏尔终于放弃了逗弄自己的妹妹,语气重新变得郑重起来。 “好吧,不开玩笑了。芙兰,我真的没想到居然阿德莱德女士都会如此夸奖你,看来。你真的能成为未来的知名画家。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因此骄傲自满,放弃继续磨练自己。未来的路还很长。你的画现在能让人感到惊艳,只是因为你的年纪而已,如果过几年你还是这个水平的话,那很遗憾……” “我知道的呀。我现在只是有了一点小名气而已。离梦想还很远。”芙兰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声音细弱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哥哥你就放心吧,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她没有跟哥哥说起和那位女士谈到母亲的事情,因为她不希望夏尔担心。 为了不让自己伤心,哥哥从不和她谈论父母;同样,为了不让哥哥担心,她也不会提起母亲。两兄妹就是以这种几乎心照不宣的默契。回避了这个对芙兰来说有些禁忌的话题。 “那就好。” 由于画展上面实在过于劳心劳力,因此老画家特别给他的学生们放了一次长假。因此芙兰最近都不用过去学习,夏尔是担心她因为骄傲自满荒废了练习才出言提醒,现在看到妹妹如此乖巧懂事,夏尔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免得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压力。于是,他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食物当中。 “昨天回家之前,我还碰到了玛丽还有迪利埃翁小姐。”芙兰的声音仍旧放得很低,“她们说今天要来这里拜访,顺便好好陪我好好庆贺一下……” “哦?当然可以啊。”夏尔当然不会反对妹妹的朋友来访。 就在这时,仆人走了进来,通报说两位小姐来了。 由于朋友关系,再加上来往密切,芙兰早就吩咐过门房在玛丽来的时候不用在门口等候通报,因此她们就直接坐马车进了宅邸。 “这么快就来了啊!”芙兰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惊喜。然后她连忙站起来跑到门口去迎接。 看着欢呼雀跃的妹妹,夏尔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吃着剩下的早餐。 很快,门外传来几声欢快的交谈,显然三位少女已经碰到了一起,而且还相谈甚欢。 哎,真羡慕她们这些孩子啊,还可以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他在心中默默感叹了一句,浑然忘记了自己表面上也只是个二十岁的青年。 不,我是穿越者,我是命定的征服者,我是要必须改变世界的男人,我没有时间无忧无虑,我也不需要无忧无虑。我的乐趣,只是让芙兰可以继续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在心中反驳了自己。 当夏尔刚刚吃完了早餐的时候,三位少女都走进了客厅。玛蒂尔达今天穿着黑色的长裙,脸上还戴着玳瑁框眼镜,显得十分庄重,仿佛是参加什么典礼一样;而玛丽则穿着缀有花饰的裙子,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愉快,看上去在为朋友的成功而无比喜悦欢心。 夏尔放下了餐具,然后走出餐厅,微笑着向两位来客点头致礼。 “德·迪利埃翁小姐、德·莱奥朗小姐,欢迎你们再次驾临寒舍。” 两位少女也连忙向他行了个礼。 这些人都是接受着贵族式的教育长大的,这种教育极其讲究形式和礼节——长辈和教师无数次地告诫他们,无论对一个人的观感是喜欢还是讨厌,贵族的礼节都不能有任何偏差。然后十几二十年的练习和实践下来,这种繁文缛节几乎成了一种生活习惯,反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繁琐。 所以,一般来说,在这个时代的法兰西乃至西欧,通俗小说里那种暴戾恣睢、见到平民就忍不住要嘲笑或者踩几下、对仆人动辄责斥打骂的贵族是很少见的。如果夏洛特一般,他们对平民的蔑视和偏见是隐藏在彬彬有礼的笑容和几乎无可挑剔的礼节里面的。 到底是前一种人可恶可怕,还是后一种人可恶可怕呢?这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很难有答案。 致礼之后,夏尔为了不妨碍妹妹和她朋友们,径自走到了自己的书房,准备干自己的事。 而芙兰则招待起了自己的朋友。 “哎呀,你们可算是来了啊!”她装出生气的样子,不过脸上还是带着残留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们不肯见我了呢!昨天都没来……” “对不起,芙兰……”玛丽似乎当真了,眼中有些歉意,“昨天艾米丽她们家办了个舞会,一定要我去……” 所谓舞会,大概也如萝拉本人所说,是同学中的贵族党不愿意去给萝拉捧场而找出的借口吧。 芙兰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的内心里,对这种做法是很不以为然的——太小家子气了。 如果不想看着她春风得意,那就画出比她更好的画来让她哑口无言啊!这样在背后搞小动作有什么意思?只会显得自己没有器量,徒然让别人笑话了而已。贵族在资产阶级的进攻和胜利面前,难道每次都只能靠消极躲避来保持尊严吗? 哥哥就不会这么做。如果是哥哥,就不会逃避现实,他会先祝贺敌人的胜利,然后耐心去找出敌人的弱点来打倒他。是的,哥哥就会这么做。 虽然平时在两党的争斗当中她一贯不偏不倚,但是在内心中,因为出身的关系芙兰其实还是希望贵族党能够占上风的,可是她只能面对现实——贵族党既没有能力与人家决一高下,也没有决心再靠自己的努力扳回一局。只能消极地躲避,用背后的窃窃私语来嘲笑对方的成功。 在一间小小的画室是如此,在一个大大的社会中还是如此。 法兰西终究还是落到这一步了吗?这一瞬间,芙兰心中竟然有些莫名伤感。 谁又能想得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竟然又会有这么多心思呢?恐怕是因为有一个她引以为偶像、深得其言传身教的哥哥的缘故吧。 不过,这种话就没必要说了。 “太小家子气了,简直丢脸。” “诶?”芙兰吃了一惊,自己明明没说话啊?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了,说话的是玛蒂尔达。 在玻璃镜片的遮挡之下,掌玺大臣孙女的眼神闪烁不定,看不出喜怒,然而她的嘴角却微微翘起,带着一点嘲讽,也带着一点点愠怒。 “这下我在萝拉面前可丢尽脸了,她肯定以为是我干的,然后在心底狠狠嘲笑我,觉得我离跪倒在她面前的那一天不远了……” “不是你组织的吗?”芙兰吃了一惊。 “不,我那一天有重要的事,所以就无法参加画展。但是我还嘱托艾米丽她们一定要去捧场,并且转达我的祝贺。没想到……她们连这点勇气都没有,真是让人失望。”玛蒂尔达的语气比平常要轻松里不少,但是里面的尖刻却多了几分,“太让人失望了。” “原来不是你……”芙兰暗暗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太好了。” “也好得有限。”玛蒂尔达继续自嘲了一句,接着她又看着大厅中央的楼梯,“芙兰,我今天来除了祝贺你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我有事要找您的哥哥相谈,很重要的事,所以暂时不能陪您聊天了。”玛蒂尔达的口吻十分郑重,“您不会介意吧?” 芙兰有些惊愕,然后她很快就在玛蒂尔达的目光下反应了过来。 “好的,当然可以啊。” 第八十八章 互惠互利 刚刚来到书房坐定,夏尔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他走到门口打开了门,然后微微有些惊讶。 “迪利埃翁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对玛蒂尔达突然闯进书房,夏尔有些惊异。不是因为她过来找自己,而是因为她这么快就跑过来找自己。 这么着急?甚至连和芙兰客套几句话都没有时间? 夏尔忍不住产生了一点兴趣,又暗暗有些警惕。 是的,警惕。 自从她上次来访,隐约暗示过对夏尔的怀疑后,夏尔就对这位性格刚强又极富智慧的玛蒂尔达暗自有些警惕和戒备——虽然是个女的,虽然只有17岁,但这都不是他可以随便应付这位掌玺大臣孙女的理由。 他小心地将玛蒂尔达引入书房。 而对方表情仍旧十分严肃,镜框遮挡下的脸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您有什么事呢,迪利埃翁小姐?”夏尔不由得再问了一次,不过口气已经比刚才还要严肃了许多。 “很好,我很高兴,特雷维尔先生。”似乎是对夏尔此刻的郑重满意了,玛蒂尔达终于开口了,“在此刻,您终于是将我看成是‘迪利埃翁小姐’而不是‘妹妹的某个小朋友’来看待。您的这种态度,对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事至关重要……” 夏尔更加惊异了。 他已经和这位迪利埃翁小姐见过几次面了,甚至还帮过大忙。所以称得上是有些熟悉的。但是今天的玛蒂尔达比之前有了很大变化——之前的她很严肃,但是仍不失稳重和温和;但是现在的她,则有些凌厉。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焦急。 在玛蒂尔达坚定的眼神所注视之下,夏尔从容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然后指着旁边的座位示意玛蒂尔达也坐上去。 “看样子,您是打算和我好好谈谈了。”夏尔在客厅中那种表面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也好,我今天空闲比较多。洗耳恭听。” 玛蒂尔达仍旧注视着夏尔,直到觉得自己已经把气氛酝酿得足够好之后她才开口。 “我们都知道,您的爷爷在波拿巴王朝时曾经受到过皇帝的恩惠。那位至尊曾多次勉力和奖赏过特雷维尔侯爵……” “很多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有些人姓氏甚至比特雷维尔还要高贵得多。”夏尔冷静地回答,一点也不打算给她以想象的空间。 上次玛蒂尔达过来时就已经在旁敲侧击了,这次如果还不警醒一点。透出点口风来那还得了? “是的。是有很多人。”玛蒂尔达的表情仍旧是那么高深莫测,“但是那些人都随着拿破仑的失败而离开了他,投靠了法兰西新的统治者。达尔马提亚公爵是如此,瓦勒米公爵也是如此……您看,现在的瓦勒米公爵还公开喊出要镇压所以波拿巴的同情者呢。” 【瓦勒米公爵是指弗朗索瓦·克里斯托夫·德·凯勒曼,阿尔萨斯人,祖籍萨克森,1737出生。从军经历很早,大革命之后历任各级军官。1801年8月1日当选为元老院议长。1804年5月19日被拿破仑授予法国元帅军衔,1808年被拿破仑皇帝封为瓦勒米公爵。拿破仑帝国倒台之后他继续为波旁王家效力,1820年去世。 “现在的瓦勒米公爵”是指他的孙子,第三代瓦勒米公爵埃德蒙·德·凯勒曼,在七月王朝建立之后他又投靠了新王朝,历任多种要职,而且政治立场非常反动,因此与波拿巴派分子的关系也十分差。】 “他的这种狂想,当然不可能实现。”夏尔仍旧不动声色,“难道有哪个国王能够抹去马伦哥、奥斯特里茨、耶拿给法兰西带来的荣光吗?不可能的。只要人们还向往一个强大的法兰西,对帝国的怀念就不可能中断,难道这也是罪行吗?我爷爷缅怀那个伟大的时代,他为法兰西的荣誉拼死战斗过,他有这个资格,谁又能多说些什么?” 是的,在现在的法国,由于内政和外交上面的屡屡失策,使得对帝国和皇帝的缅怀重新成为流行,差不多人人都有类似的言论,尤其是在老兵中间。特雷维尔侯爵作为一名老军官,公开表示对帝国荣光的怀恋太正常了,根本无法当做罪证。 想要让人们忘却皇帝,波旁王朝复辟后厉行镇压了十五年都做不到,七月王朝怎么可能做得到?因此对人们的这种呼声,政府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更别说为了缓和民众的反对情绪,七月王朝还有意识地淡化了对拿破仑的敌意——别忘了,1840年就是王朝政府同英国谈判把拿破仑的遗骨从流放地迎回来的。 所以,只要拿不出确切证据,证明特雷维尔侯爵真的参与到了叛贼组织并有实际的谋反行为,政府根本就不会管他,也没有理由去管他说了什么。 对夏尔来说,自然也是如此。 玛蒂尔达轻轻叹了口气。 而夏尔则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仍旧悠然看着对方。 终于,玛蒂尔达似乎按捺不住了。 “特雷维尔先生!”玛蒂尔达放低了声音,“我认为,我们玩这种猜谜游戏是没有多少乐趣可言的,尤其是在我们都缺乏时间的情况下!” “猜谜游戏?”夏尔挑了挑眉,好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样。 “您不用躲闪了,是的,我确实是在怀疑您的爷爷,还有您,仍旧在支持者波拿巴家族的后继者,而且不仅仅只是在口头上而已。”玛蒂尔达直视着夏尔,不放过他任何一点表情变化,“但是。请您放心吧,我没有证据,也不想要一丁点儿的证据。如果我真的想要告发您。我就不会一个人孤身来这里了,甚至连一块小铁片都没有带,更不会等到现在才去告发!” 这种交涉方式也实在太过简单粗暴了吧! 她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您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吧?”玛蒂尔达突然褪下了眼镜,然后掏出手绢轻轻擦拭起来。 “因为直觉。” 这肯定不是她的实话,不过她这个意思夏尔是明白了。 这位迪利埃翁小姐很可能已经十分怀疑自己是波拿巴派秘密组织的成员,但是吃不准自己的层级。而且由于害怕夏尔的误解,她也不敢直接问。所以只能这么旁敲侧击。 那她为什么不去告发呢?难道说…… 夏尔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不给对方任何话柄,只是用眼睛看着对方等着下文。 “我说过。我是迪利埃翁家的人,而不是这个朝廷的人,虽然我爷爷和父亲目前还在侍奉这个朝廷,但他们毕竟没有那个荣幸和朝廷混为一谈……” 即使是夏尔的镇定。也不禁被玛蒂尔达这句话搞得有些瞠目结舌。 好一个“没有那个荣幸!”。投机被粉饰到了这种地步,这真是何等的机敏啊!夏尔内心隐隐然竟有些佩服和敬仰。 不过,想要投机,那就好说。 “那迪利埃翁家族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夏尔终于开口询问,但是依旧没有承认任何事。 但是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玛蒂尔达终于松了口气。看来目的是达成大半了。 掌玺大臣一家自从下定了“表面上继续服从法中央,背地里多年下注,以便维持家族权位”的决心之后。这阵子他们家的人就四下活动来做准备,其中就包括联络其他各派有可能在未来上台的政治团体。 作为一个有影响力的派别。波拿巴派自然也在考虑之列,而且理所当然的,一切必须保密,必须要找能够靠得住的人来试水牵线。 而玛蒂尔达思酌了很久,决定先试试从特雷维尔侯爵这边着手。但是,即使是她也不能确定老侯爵的地位,更加不确定能和这位特雷维尔先生谈到什么地步。但是,只要找对了人,那就好谈了。 眼镜已经被擦拭干净了,玛蒂尔达重新把眼睛戴回鼻梁上。 “我想请求您,如果能够办到的话,转达给某个人以问候。” “什么样的问候呢?”夏尔饶有兴致地问,他当然不会傻到去问“某个人”是谁。 玛蒂尔达沉吟了很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说句了那句话。 “人生在世,理应互助互利。” 现在的迪利埃翁家仍然吃不准哪一派会赢得最终的胜利,因此只能先各派都拉拢,以“互助互利”为主轴,一如过去一样。 说完之后,玛蒂尔达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再叮嘱了一句。 “特雷维尔先生,您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所以您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更加不会不明白这句话的重要性,所以您肯定也知道保密的重要。” 人家都说得这么透了,夏尔也没必要再装作毫无所觉了,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 笑容终于浮现在玛蒂尔达姣好的脸上。 又完成重要的一步了,迪利埃翁家族的权势很可能即将获得一份新的保障。 是的,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忘记忘记那句“总有一天你会跪倒在我的脚下”,她清楚地明白,只要有一天迪利埃翁家的权势和荣光不再,那么萝拉肯定会有无数种方法实践她的诺言,而且她也有足够的记性和残忍,来实践这份诺言。 不,迪利埃翁家的权势会一直保留,它的荣光会永不消散,你等着看好了!跪倒在地上乞求饶恕的人将是你! 抑制住了心头翻滚的怒气,她暗暗捏紧了拳头。 第八十九章 银行家父子 在德·博旺男爵辉煌富丽的宅邸中,一位青年此刻正患得患失地站在那位大银行家所在的书房的门口。他穿着十分时髦,选用的衣料也非常高档,看上去有些风度。但是因为最近经常睡得比较晚的关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也没有什么神采,而神色中更加透着些紧张。 青年人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敲响了门。从东方的清国买来的、价值不菲的雕花楠木门发生沉闷的响声,让他不免更加紧张。 “进来。”熟悉的声音很快从里面传来,冷漠、平稳,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得到里面人的许可之后,青年人打开了门,然后轻声轻气地走进这件书房, 这间书房面积极大,甚至比有些人家的客厅还要大,书架上摆着一排排精装书,却少有翻动过的痕迹。到处都是价值不菲的古董家具、油画,雕塑,铺在地面上的是花色已经有些黯淡的名贵古波斯地毯。而旁边的花瓶里插满了鲜花,那些玫瑰、百合、满天星和铁线兰花朵,都是从花园中刚刚修剪下来的,还带着清晨残留的馨香。而在几扇落地窗旁边,厚重的金丝织缎帷幔和薄如蝉翼的挑纱窗帘被拉到两旁,用有穗带的天鹅绒粗绳挽住。 如果有人问,一个大银行家的书房应该是什么样子? 恐怕这间书房就是一个标准的范本和最佳的答案。 青年人强行压抑了自己心中的不安与害怕,勉强笑着对书房中央的中年人打了个招呼。 “爸爸。早上好。” 身为法兰西最富有的人之一的德·博旺男爵,此刻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后,正在和一份份文件和票据做辛苦的斗争。甚至没有空闲多看自己唯一的儿子一眼,其艰苦程度、重要程度和一个大政治家没有多少区别。 这对父子的对比其实相当有趣,父亲身形矮胖、其貌不扬;儿子俊朗挺拔、仪表堂堂,然而他们能力却正好和相貌掉了个儿,儿子根本没有学到父亲几分真本事,那份挥霍的能力倒是学到了十足十。 “早上好。”父亲冷淡地回了一句,“但是最近三个月以来。你第一次走进我的书房,还是特意早起的,这应该不是只为了和你的父亲打个招呼吧。” 父亲的反应。让莫里斯·德·博旺先生心里咯噔一紧,但他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笑容。 “就因为这么久没来看您,所以我才……” “好了,你来得正好。”没等他说完。男爵就打断了他的话。“我正好有事想要问你。” 听到这句话后,莫里斯登时心情变得糟糕起来。 没想到居然今天自己主动往枪口上撞了,真是悔之晚矣! “您要问什么呢?”他勉强自己问了出来。 “最近我给你布置的任务,你基本上都没有完成,你的秘书告诉我,大部分事务你都是直接交给下面的人自己做的,甚至连监督一下都懒得做。你整天都在外面寻欢作乐,对不对?” 为了培养儿子。男爵最近开始将一些不重要、或者重要性不大的边缘事务交给儿子来打理,一来是培养能力。二来也是为了让儿子能够早一些建立自己的手下团队和人脉关系。没想到莫里斯却似乎对这种事毫无兴趣一般,甩手就交给了父亲配给自己的秘书和手下们,自己则整天在外面游荡,带着一帮巴黎的花花公子四处寻欢作乐,挥霍金钱。 听到父亲的问责,年轻人心中暗暗叫苦,只得低下头来老实听训,“父亲,对不起,我以后……” “以后,以后,见鬼的以后。”男爵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凌厉的视线让儿子头低得更低了,“你连现在都不肯好好做,那还有什么资格谈论以后?” 莫里斯再也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等待暴风雨的自然消退。 看着儿子这幅模样,博旺男爵终于还是放缓了情绪。 “莫里斯,你已经二十二岁了,也该到了学会独当一面的时候了。然而你现在在干什么呢?还是在挥霍你自己的青春,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不知道时间的宝贵……”他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对儿子十分不以为然,“花钱没关系,对一位银行家来说,吝啬是对金钱的侮辱。但是花钱必须有效果,而你的效果呢?如果挥霍能够建立起你有效的人脉关系,能够为你日后的事业铺设道路,那倒不算什么,花的越多越好。可是,你花掉了那么多钱,却都结交了些什么人?都是些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他们能帮你什么,有一个能在关键时刻替你帮忙的吗?顶多能帮你早点把家产败光吧?怎么,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贵族了?” “我们现在不就是贵族吗?”莫里斯小声说了一句。 男爵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中既有些对他不开窍的叹息,又有一点点的不屑。 “我们虽然有爵位,但不是贵族,德·博旺先生,你必须明白这一点。你的父亲花了三十年时间,才使得你有资格在姓氏前面加上一个标缀,然后自称自己是个贵族,但是这种‘贵族’又有谁会当真呢?你的祖上并不高贵,没有半点值得夸耀的血统,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在泥里打滚,我们要敢于而且乐于承认这一点。直到你爷爷那一代,才聪明到知道怎么样才能更好地在给军队供应的葡萄酒里面掺水而不让那些大头兵无法忍受。从那一天起,他就够资格去当个贵族了……”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以为那些有个好姓氏的贵族子弟和你一起四处游手好闲就是把你当朋友了?你在他们眼里永远只是一个会走路的钱袋子,仅此而已!而且学他们有什么好的?整天寻欢作乐、赌博挥霍把家产败光。最后去娶个有钱寡妇就是你眼中的幸福人生?” 被父亲如此嘲讽,莫里斯有心反驳,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来。只是闷闷地低着头忍受着新一轮的训斥。 看着已经老实起来的儿子,银行家慢慢消了气,口气终于放缓了。 “你很走运,你有幸成为我的儿子,能够时时听到我的教导,这些道理平常别人出十万法郎我也不会对他们说半个字呢。我真搞不明白你,明明生在这么好的时代。又有这么优越的地位,怎么就一点都不肯开窍。” 他从旁边的单据里面随手抽出了一张纸,然后指着这张纸对自己的儿子说。 “你知道吗?我现在在这张纸上签下这个名字。回头就会有许多人在转瞬间倾家荡产一文不名,有些人会因为负债累累而进监狱,有些人甚至会去自杀。但是我……不在乎。巴黎是金融界中最滑头最危险的地方,作为一个银行家。我们既要提防市面上流通的无效票据和靠不住的证券、研究怎么给那些信用良好收益稳定的人或者产业放款。还要去研究怎么让人一个字儿都不剩地破产,这是我们的职业,是让我们能享受今天的生活所必要的工作。我从不怜悯失败者,破产就是他们自己对自己的犯罪,爱死就去死吧!我不在乎。” 银行家一边说,一边在单据上用流畅地字体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随意地扔到一边。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萝拉虽然聪明。但她终究是个女儿,会嫁给别人家的。这份事业最后只能传给你。而你,总有一天你会接过我的这支笔,继续我给我们家族开辟的道路,这种前景,不是要比和那些狐朋狗友整天游手好闲要强百倍?明白了吗?” 莫里斯感到父亲的说教终于要结束了,心中暗喜,然后马上回答。 “我明白了,父亲!” 至于到底明白还是不明白,只有天知道了。 “你明白就好,回头好好去办那些我交给你的事务。”博旺男爵已经恢复了平静,“说吧,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别拐弯抹角的,我现在没什么时间。” 莫里斯没来由的又是一阵紧张,他不太敢问,但是……一想到那一抹令百花盛开的微笑,他还是狠下了心。 “听说您和特雷维尔公爵在洛林省的矿山有合作,现在不知道收益怎么样了呢,父亲……” 越问,他声音越低,因为他发现父亲又重新凌厉地看着自己。 出乎他的意料,一贯冷静的父亲,此刻不但失去了平常的镇定,而且几乎是勃然大怒起来。他原本温和的面孔瞬间褶皱起来看上去有些狰狞,原本粗粗的脖子看上去似乎更加粗了一圈。 “怎么!我倒养了个好儿子,这么快就学着来帮着外人挖老爹的钱了吗?是谁叫你来问这事儿的?” 父亲恐怖的视线,让莫里斯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父亲……父亲……我只是……我只是随便……随便问问……而已,您不要当真……”巨大的恐惧之下,他说话声都发抖了起来。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敢回答自己是为了谁来问的。 “不管是谁让你来问的,你直接告诉他,这件事我自有计划,而且项目虽然之前有了一些挫折,但是现在进展很快,就会有收益了,很快!明白了吗?”博望男爵的音量并不大,但是仍然让人寒意陡升,“现在你得到答案了,满足了吧?出去!” “好的,父亲……” 看来只能得到这个答案了,莫里斯在心中哀叹了一声,然后近乎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这件奢华的书房。 儿子跄踉的背影让父亲不禁又摇了摇头,自己怎么只有这样一个儿子呢? 特雷维尔家……会是那个年轻人叫他来试探的吗?他陷入了沉思。 第九十章 最终大计 在轰走儿子之后,银行家重新埋首于文牍当中,继续着刚才被中断的工作,就连午餐他也是直接让仆人送进书房,草草了事。政府最新准备发行一批国债,以填补巨大的财政赤字,他正在忙着到处为政府疏通,已经给多位摇摆的国会议员发了好处,而且自己也打算筹集大笔资金来吃进新的债券。 国家赤字,这正是银行家们投机的真正对象和他们致富的主要源泉,由于政府开支浩大(或者说,必须开支浩大),政府每一年度结束都有新的赤字。于是每过四五年就必须发行一批新的公债,国家在破产边缘的情况下不得不按最不利的条件向银行家借款。 此外,每一次新的公债都使银行家们获得新的机会通过交易所活动来掠夺投资于公债券的大众,银行家和他们在议会和政界中的盟友,由于利用国家信用的不稳定状态和掌握国家的机密,经常能够制造公债券行价突然急剧的波动,这种波动每次都要使许多较小的资本家破产,使大投机者难以置信地暴富起来。 由此可见,对大金融家、大资产阶级来说,国家陷于赤字是符合他们利益和需要的。正因为国家赤字符合掌握统治权的那个资产阶级集团的直接利益,所以最近几年来,七月王朝除国防、行政等正常开支外,每年还要特别支出接近4亿法郎,造成巨大的赤字。 此外,由国家经手花出的巨款。又使政府各个实权官厅和各个企业家之间有了大发横财的机会,各式各样骗人的供货合同、贿赂、贪污以及舞弊勾当有机可乘。在发行公债时大批地骗取国家财物,而在承包国家工程时则零星地骗取。 七月王朝正是依靠这些人来实现自己的统治的。而这些人也同样依靠王朝政府来大发横财。 但是,这种共生体系真的能带来超越利益的忠诚吗? 很快我们就将看到答案。 到了午后时分,男爵发现桌上连着铃绳的铃铛互相轻轻地响了。 很好,终于来了。 博旺男爵也拉了几下铃绳,示意那边现在可以进来。 然后没过一分钟,挨着墙壁的那些书架里,有一张书架慢慢往旁边划开。露出了从书房直通马厩的密道,然后,男爵最心腹的一个仆人。小心地将一位中年人领进书房,然后自行退开了。 这位中年人同样矮矮胖胖,穿着黑绒布燕尾服配白色背心黑色领结,脸上油光发亮。笑容和气。这几乎是当时巴黎那些卓有名气、威名赫赫的大银行家们的标准像。 没错。这位中年人同样也是个银行家。 一进来,他就小心地向坐着的大银行家行了个礼。 如果夏尔能够有机会来到这间小书房中的话,恐怕他会先目瞪口呆,然后大声喊出来:“这不就是我接触过多次的杜·塔艾先生吗!” “杜·塔艾先生,您终于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男爵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直接问起了正事。 “您新拨的一笔款子,我已经给了那个共和派组织‘一二一同志社’。而您之前的拨款,我也已经都给了波拿巴党人。先生,一切都在按您的安排进行。”杜·塔艾恭敬地回答。 “很好,您总是能够如此好地完成我交待的任务,谢谢您,杜·塔艾先生。”博旺男爵称赞杜·塔艾一句,“我不会忘记酬劳您的。” 然而,杜·塔艾在这种难得的称赞面前,却略微显得有些迟疑。 “不过……博旺先生,恕我直言,这个一二一同志社是激进的共和派组织,和当年的四季社差不多,他们对王朝和对我们都同样痛恨,您这样资助他们,似乎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吧……” 【1839年5月12日的巴黎起义是在奥·布朗基和阿·巴尔贝斯的领导下、由秘密的共和派行动组织“四季社”发动的,巴黎工人和失业者为其主要成员,结果遭到了政府军队和资产阶级国民自卫军的镇压。起义失败后布朗基、巴尔贝斯及其他一些起义者遭到监禁和流放】 男爵对他的迟疑却似乎不放在心上。 “杜·塔艾先生,我心里有数,您不用担心。” “可是……”杜·塔艾还是有些在意,“如果您希望下注的话,我个人觉得还是要找准一家最有希望的才好,否则恐怕顾此失彼,闹得一场空……” 他的这一番忠言,引来的确实男爵有些嘲讽的笑。 “下注?为什么要下注?先生,您要搞清楚,我们是要坐庄的。” “坐庄的?”杜·塔艾大惑不解。 博旺男爵沉吟了片刻,然后似乎下定了决心,重新开口。 “好吧,到了这个时候,也该跟您交下底了。” 杜·塔艾顿时一惊,然后急忙正襟危坐,书房里的气氛骤然变得有些紧张。 “我不在乎什么下注,无论革命成功与否,无论什么样的政府在台上,最终还是离不开我们……但是,现在我需要一次革命,用革命来做一笔大买卖。” “大买卖?”杜·塔艾有些惊讶。 “只要革命爆发,王朝政府和秩序被推翻,那么法兰西上上下下就会出现短时间内的极大混乱,信贷中的私人信用就会瘫痪,各地就会失去流畅的交流,而且生产也会出现停滞。革命危机会加剧商业危机。就算没有这种危机,我们也会制造这种危机。”博旺男爵的声音既平稳而又充满了感染力,足以让人对未来的前景浮想联翩,“这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杜·塔艾以职业性的敏锐回答,“信心丧失,人们会涌到各地的银行去挤兑存款和债券。” 博旺男爵点点头。 “然后,只要发生全面性的挤兑,没有任何银行能够应付这种状况,所以会出现大面积的破产,而这些银行的资产就必须贱价抛售。”杜·塔艾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说出来答案,“而您就能大量购入这些优质资产,大发一笔横财。” “对。”男爵点了点头,杜·塔艾笑得更欢了。 “但也不对。”但是男爵很快又摇了摇头,杜·塔艾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您还有别的打算吗?” “你有些远见,但是只想到了一部分,这是你的局限。”博旺男爵冷静地说,“革命后产生的政府——不管它是哪一边的——是不可能坐看着所有银行同时破产,法兰西退回中世纪时代的,虽然一开始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会有一大批银行破产,但是到最后,为了不让法兰西的金融系统崩溃……”博旺男爵接下来以一种令人惊异的平稳语气说,“政府就必须颁布法令,限制人们提取现款的数目。而剩下的存款,就只能转化为不可提取的债券。” 杜·塔艾看着面前的男爵,蓦地心里有些发寒,他隐约间已经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 “然后,为了生计所迫,人们就必须去交易所以折扣来出手这些债券,那就必须……”银行家没有管对方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他轻轻伸出手来,比了个手势,“挨了这一刀。” “是的!挨了这一刀!”杜·塔艾大声重复了一遍。 片刻之间,他对他的这位同行充满了敬佩。难怪他能爬得比我高得多! 一想到未来的“那一刀”会是多么酣畅淋漓,两位银行家不禁相视一笑。 这一刀将要斩下的是多少人的毕生心血呢?两个人里面没有一个去关心。 大革命用断头台判人死刑,而银行家们在书斋和交易所谋划让人毕生心血归零,这是多么不同,又是多么相似! “杜·塔艾先生,您知道我为什么跟您说这些吗?”在短暂的寂静之后,银行家突然问。 “为什么?” “要执行这样庞大的计划,仅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必须要一些靠得住的人手,既要有头脑,又要有胆略,还能够不被可笑的道德观念所束缚……”博旺男爵微笑地看着杜·塔艾,“经过我这么长时间的观察来看,您就是这样一个人选,所以,我现在跟您交了底。现在,问题就在您那边了……您想不想参与到这场游戏中来呢?” “当然!当然了!谢谢您,博旺先生!”杜·塔艾的回答,急迫得像是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似的,“我要参加,让我参加吧!” “我就知道您会同意的,在金山面前谁会退缩呢。” 男爵脸上仍旧是和善的笑容。 哼,特雷维尔家倒是警觉,这么快就产生怀疑,来探问情况了。没错,矿山的项目确实存在,但是男爵和他的合作者们根本就不打算让这个项目运作起来然后慢慢分红派息,从头到尾只是想利用最后的机会赖掉投资者们的投资而已,男爵利用自己的名望来招徕投资人,而最后如果失败了又能怪谁呢?只能怪这个破世道! 只要拖到那个时间,到时候洛林的那家合作银号乘着风潮“顺利破产”,然后负责人“卷款潜逃”,那么即使特雷维尔公爵和其他投资人心有不甘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看着钱打水漂!能够在汹涌的时势面前保全身家就算好的了,还想来追究这个吗? “真希望那一天赶紧到来啊。”带着和善之极的笑容,博旺男爵轻声自语。 第九十一章 军队大家庭 时间已经到了深秋,太阳已经再也不复几个月之前的炽烈了,而是懒洋洋地给人间以温暖。此时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气候是如此舒适,让人心旷神怡。这正是一个郊外野游的好日子。 巴黎郊外的旷野上,此刻正有一大群人享受着秋日的温暖。 戴着平顶筒状军帽、穿着蓝色上衣的士兵们,肩上扛着步枪,在军官和鼓手的带领下徐徐向前行军。 由于必须保持队形的整齐,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但是整齐划一的步伐、动作还有军服,仍旧能够使人感受到军事机器的威力和压力。 走了一段时间后,吕西安·勒弗莱尔停住了脚步,然后做出手势,命令士兵展开。 士兵们迅速以纵队中间的士兵为轴心,展开成了三排横队,多年的训练让士兵们做这种最基础的队形转换变得像吃饭喝水般容易。 在士兵们转换好队形之后,吕西安来回踱了几步检查了队形,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以示满意。接着,喊出了口令。 “前进!” 第一排士兵将枪朝前举,然后三排士兵以同样整齐的步伐向前行进。 吕西安·勒弗莱尔也以同样的速度在队伍的边缘跟进行走着。一边走他一边看着远处的靶子,心里估算着距离,脚步则没有片刻停歇。 随着行进距离越来越近,恍惚间他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数年前。他的耳畔似乎响起了自己的战友们此刻仍在阿尔及利亚绝不停歇的枪炮声。嘶吼声与欢呼声,就连脸上也突然有些麻痒,好像是暴风中被沙漠的沙子不断在刮擦一样。 眼前的稻草人。看起来则那么像那些包缠着头巾的阿拉伯人。 不!他轻轻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在阿尔及利亚了,现在是在和平的巴黎! 没有让纷杂的思绪扰乱判断,在感觉距离合适之后,吕西安停下了脚步,鼓手的号点也随之停止,士兵们纷纷站定。 “预备!”吕西安大声喊。 随着这声口令。士兵们手中的制式步枪——mle1842型滑膛枪——同时前举。 “瞄准!”吕西安·勒弗莱尔军刀朝前,指着前方。 士兵们眯着一只眼睛,开始将自己的枪支对准几十米外的靶子。 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吕西安·勒弗莱尔将军刀重重挥下,发布了最终的命令。 “开火!” 第一排的士兵们同时扣下了扳机,扳机带动了枪身上的击锤,然后击锤点燃了火帽。一瞬之间。几乎每一支火枪同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从各支枪口上窜起的白雾也瞬间笼罩住了整个横队。 “砰!”几十支枪由于几乎是同时齐射,所以声音听起来几乎是一声巨吼。 半蹲着的、已经开了火的士兵们不再注意前方,而且细心地给自己的枪支再度装弹,而他们后排的士兵则集中了注意力等待新的命令。 “预备!” “瞄准!” “开火!” 又是一轮新的齐射。 在这个年代,即使火器已经经过了多年多代的改良,步枪枪支的命中率仍旧是比较令人遗憾的。因此为了追求最大程度上地杀伤对手,强调阵型和齐射的线列战术也就成了步兵之所必须。 看着自己部下们的表现,吕西安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比之前好多了,终于有了一点儿军队该有的样子。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你们不要觉得训练麻烦,训练是为了最大可能地保住你们的命!如果训练不够,在真正上战场的时候,你们会很容易就动作变形,然后出现各种致命的失误。击发槽内的火药没有引然主装药,火石用旧却忘记更换,枪口残留物淤积过多等等等等,无论哪一项都足够要了你们一条命!”吕西安看着自己的新部下们,眼神十分严肃认真,“我现在严格训练你们,就是为了到时候保住你们一条命!除非你们觉得你们这一辈子都不用上战场,否则就给我好好听着,好好执行!有人这么想吗?” 在连长的训话面前,人人都恭敬听着,显然大家对这位新连长的话是非常服气的。 “很好,看来你们还记得自己是个军人,是个随时可能要上战场的军人。”吕西安点了点头。 训完了射击之后,吕西安决定开始下一个环节。 “上刺刀!” 士兵们从身上拿出刺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装在枪身上,然后静等最后的命令。 片刻的寂静看上去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但是又像是仅仅一瞬间。 “冲锋!” 随着这一声吼声,士兵们发出了各自的呐喊,然后端着枪潮水般向对面的靶子冲去。 而吕西安则在原地站着没动,看着越冲越远的部下们,他无声地松了口气。 天知道为了改造这些士兵,让他们服服帖帖,自己花了多少心力! 不同于实行国民普遍义务兵役制、年轻人到了年纪就必须在军队中服役一段较短期限的普鲁士,此时的法兰西施行的是一种义务兵与代役兵结合的制度——法国并非要让每个青年服役,而且允许被征召的青年人出钱找人替他服役(一般的中产阶级家庭就是这么做的),服役时间较长。恩格斯就曾半嘲讽地称这支法国军队为“半雇佣军”。 普法两种军制各有优缺点,普国的制度可以保证自己的青年基本都受过训练,然后就能在正规军之外保留庞大的预备役和后备役军团;法国的制度可以保证士兵和军官的战斗经验较为充足,战斗技能优良。 如果是小规模的冲突或者中等规模的战争,士兵的素质可以使得人数少的一方获胜。但是如果是大规模的全面战争中,少数士兵个人的精良素质也许能够在交战中获得比较好看的伤亡比,但却无法抵挡住汹涌而来的敌国百万大军。 而吕西安的连队,里面大部分人就是代役兵,不少还是已经服役了多年的老兵油子。若非是他勇武过人而且性格讨士兵喜欢,恐怕还镇不住连队里的士官和老兵。 吕西安始终坚定地认为,无论任何时代,一支军队的立身之本就是严明的军事纪律,因此他自从就任之后就一扫前任们的拖沓疲惫之风,严格约束手下们的纪律,并且以自己的标准来多次进行操练。 他的这种做法,在最初时当然引发了士兵们的反弹,虽说直接抗命的人不多,但是有很多人要么就有意拖沓,要么就装作听不懂命令,希望用这种方式来曲线反抗。 但是他们这些招数,怎么瞒得过已经从军多年的吕西安呢?很快,吕西安就打碎了他们的幻想。他并没有按军纪直接处理那些抗命的士兵,也没有利用职位去体罚士兵,而是让他们和自己一个个来打架单挑并允许他们反抗,很快就把挑头的几个兵油子都打得站不起来。说来也怪,在被他这样暴揍了之后,那几个兵油子反而心悦诚服了,执行命令比谁都顺畅。 在挑头的被都被打服了之后,剩下的士兵再也不敢拖沓慵懒了,新连长吕西安·勒弗莱尔的命令,很快就成了全连上下共同遵循的准则。 如果说吕西安此刻得到的只是士兵的敬畏的话,那么等到后来士兵们得知他是阿尔及利亚的战斗英雄时,并且因为直言敢谏而被上司打压,最近才重新归入军队之后,这种敬畏就慢慢转变成敬仰了。 而且,虽然平时训练时严厉到不近人情,但是新连长在平时对士兵却很和蔼很关照,不但不像其他连队的长官那样任意责骂殴打士兵,反而十分关心士兵的疾苦,有时候甚至还出钱接济那些遇上了急事的士兵。 因此,吕西安·勒弗莱尔很快就得到了士兵们的爱戴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禁得到了士兵的爱戴,性格刚强而且正直、具有纯正军人气息的吕西安在全团的军官里面都很快建立良好的口碑——当然,这不仅仅是由于人格魅力,也与他在军官俱乐部里面打牌输了钱时,付账爽快从不拖欠也有很大关系。 “吕西安·勒弗莱尔最近继承了叔叔的一大笔遗产,然后花了大钱买通了上面,重新回到了军队”这一传闻,也没有被人们当做嫉妒的源泉,反而使得人们有些敬佩起他来。 有一次,在军官们一起聚会喝酒的时候,他的营长甚至还打趣他。 “亲爱的吕西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明明都已经继承了大笔遗产,干嘛还回军队呢?我要是像你一样得了一大笔钱,早就离开军队了。” “军队就是我的家,除了这里我哪也不想去。”当时吕西安以严肃的表情回答,“是贫是富只是天数而已,我的归宿就是这里,我要感谢上帝,让我有了重归这个大家庭的机会。” 他的这句话赢得了满堂喝彩,大家纷纷举杯为这位真正的军人干了一杯。 说来说去,这位团里新来的军官只有一个瑕疵:到了晚上之后,他很少和其他军官们聚会或者外出寻欢。不过得知理由之后,大家对这个“缺点”也就一笑置之了。 “我的妻子已经怀孕了,我要多陪陪她。” 就这样,吕西安·勒弗莱尔极其顺利地回到了军队里。 第九十二章 青年 早上的操练结束之后,吕西安·勒弗莱尔下令自己的连队返回军营,在再次叮嘱士兵们记得清理枪管之后才下令解散队伍。 拿出怀表看了时间之后,吕西安觉得时间还早,于是就走进军官俱乐部,打算休息一下。 由于时间已经是下午了,里面早已经有不少军官在此休息。他们或者聊天或者对饮,有些还围在一起玩纸牌,一片繁忙气象。一看到他进来,不少人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这位团里新来的军官人缘确实还算不错。 吕西安坐定之后,要了一点白兰地,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以便消解之前的疲惫。 他刚刚喝得脑子里有点昏沉,就惊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伙计,今天喝得挺开心嘛!”吕西安刚刚有反应,一声轻快的招呼就在耳畔响起。 吕西安转头过去一看,发现原来是图莱中尉。他是团里另一个营里的一个连长,一个面庞黝黑、留着小胡子的青年军官,和自己平常还玩得挺开心。 “啊,还好!”吕西安连忙点了点头,然后招呼对方坐到自己对面去,“今天的酒我请了,来吧!” 如果是平常,图莱中尉肯定已经直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了,但是今天他的样子却有点奇怪,眼神有点略微诡异,笑容也不见了。 “吕西安,我的朋友,我今天可有个稀罕东西要跟你分享呢。”他的声音放得很低。 “什么东西?”吕西安心里有些疑惑。 “这个我可不想在这里说给你听。”他的笑容愈发奇怪了,“到我那里去吧。” 吕西安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迷糊了,他蓦地想起了。对方是香槟人。 “是你家里给你寄了几瓶好酒吗?” “来了你不就知道了?” 图莱中尉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 吕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起身跟着对方离开了。 图莱中尉并没有成家,他是住在军营里的军官宿舍中的,离这里很近,因此两人没走多久就来到了他的宿舍门口。 “你最好在里面放些好酒。”吕西安打趣了一句。 而中尉只是笑了笑,然后直接敲了敲门。 门里面还有人? 吕西安的酒顿时醒了不少,他疑惑地看了看对方。然而中尉还是神秘兮兮地不发一言。 门很快被打开了,吕西安发现开门的人也是穿着制服的年轻人,还没等他多想。中尉就轻轻拉着吕西安进了门,然后领着他走进最里间。 里面果然有好几个人。 吕西安此时已经完全酒醒了,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旁边的人。看制服和肩章他判断他们是其他连队的几位军官,有龙骑兵的、有猎兵的。唯一的共同点是比较年轻。而且满面精悍。 吕西安看向中尉,然而中尉似乎毫无所觉,他笑着对其他人说。 “这就是我跟大家说过的勒弗莱尔上尉,阿尔及利亚的战斗英雄,虽然现在暂时无法鼓掌,但是我请大家一起为他致敬!” 还没等吕西安反应过来,这些青年军官就以各自的方式对吕西安敬了礼。 吕西安先是条件反射式地回了一个军礼,然后迟疑地看着图莱中尉。 “我的朋友。你们这是……” 而图莱中尉已经收起了笑容,罕见地严肃起来。 “上尉。如您所见,我们这是一个秘密集会,来到这里的都是青年军官。”顿了一顿,他又补充了一句,“真正热爱这个国家、热爱这支军队荣誉的军官。” “集会?” 自从返回到军队里之后,吕西安一直都力图与部下和其他军官打好关系——一边是本性如此,一边是为了遵照“岳家”的嘱托。 只是他没想到,居然还得到这样的结果,而且还这么快。 “如您所见,就是集会。”中尉点了点头,“而且,以当今王朝的标准来看,我们决称不上是合法集会,但是您放心……我们自有荣誉所在。” “荣誉?”吕西安有些疑惑。 中尉和其他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大家都点了点头。 接着他重新看向吕西安,目光中满是激情。 “如今您也看得出来,法兰西如今到了紧要关头,谁都看得出来这个王朝摇摇欲坠,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一次总清算而已。而我们,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绝不对革命者拔刀相向。”中尉重重挥了挥手,“这个对外国卑躬屈膝、使祖国荣誉丧失殆尽的王朝,就让它灭亡掉吧!” 随着他说完,屋子里陷入了寂静。 “我想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好一会儿之后,吕西安终于点了点头,“我只是很吃惊,你们居然选中了我……” 他并不是一个刚从军的笨蛋,他知道,在如今的法兰西,几乎每个团队里都有这样那样一些军官的小集会,讨论的问题也经常是与朝廷精神背道而驰。 “您是个上尉,原本战功卓著,就算不能升迁您至少也能来团里当个副营长,可是现在呢?他们因为您说了一些实话而把您赶出军队,您花了一大笔钱回来,结果只能当个连长!这个王朝就是这样回报您对法兰西的忠诚的,您能够忍受这种羞辱吗?”图莱中尉看着吕西安,大声问,“它就是这样践踏您的荣誉的!” “它还丢了比利时。”旁边一个骑兵军官低声说。 “它还坐看奥地利灭亡了波兰。”旁边的一个猎兵军官低声说。 “它现在还让我们必须从尼日尔边境撤军。在它把法兰西的荣光丢个干净之前,我祈求上帝让它消失。”另一个军官低声说。 1831年比利时爆发了革命。然后在10月4日宣布比利时完全独立,并11月18日经比利时国民会议所确认。在1831年2月,比利时公布一部新宪法。而临时政府原希望由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一个儿子来出任新国王,但此事最后因英国反对而告终,最后英国王室的亲戚、来自萨克森·科堡·哥达公国的王子利奥波德接受了比利时王位。1839年由英法俄奥普等大国签字的伦敦条约正式生效,比利时成为了一个独立国家和永久中立国。 七月王朝屈从于英国的压力,自愿归附一个法兰西亲王的比利时最终被交给一个英格兰亲王,断送了法兰西和比利时合并的一切希望。 在1846年,奥国进占克拉科夫。吞并了波兰最后一点领土,早已被瓜分殆尽奄奄一息的波兰,被最终钉进了棺材里。 而就在最近。前首相苏尔特为了国内政治斗争需要,故意纵容比若元帅准备进军尼日尔,结果差点引发英法外交危机。新首相基佐一上来就强行制止了此次进军,阿尔及利亚总督比若元帅愤而辞职。这一事件又给了青年军官们添上了新的仇恨。 也许政府这么做并非是没有苦衷。但是这些青年军官并不考虑那么多。他们只看到七月王朝自从成立之后,对欧洲其他国家软弱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对英国,对俄国,对奥国步步退让的王朝,不管有多少理由,从此之后它再也得不到少壮派军人们的敬重,也休想得到这些人的效命。 他们凭借自己对“荣誉”的判断,厌倦了这个总是屈从于外国的政府。唾弃了那位在英国人面前逢迎奉承的国王,他们渴盼荣誉。渴盼在欧洲恢复法兰西所应有的荣光,渴盼祖国能够再次成为诸国仰视之地。 图莱中尉逼视着吕西安,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吕西安没有回应,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请您不要误解,我们绝对没有强迫您的意思,如果您不同意我们的见解,我们绝不会对您如何,您大可以转身就走,我们绝不会留难您的。只当我今天找错了人。”图莱中尉似乎是看出了吕西安的迟疑,他看着吕西安侃侃而谈,“这段时间您的表现足以让我们了解您了。我们都相信,您有法兰西军官应有的荣誉心,即使不同意我们的观点,也绝不会出卖我们的,这一点我们深信不疑。” 沉默,又是沉默,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吕西安的回答,连空气都要凝固了。 迎着这几道包含期待与激情的视线,吕西安慢慢地感觉自己的血液也在沸腾,这种炽烈感甚至比烈酒还要让人难以自持。他毕竟也是一个年轻的军官,有理想也有期盼,皇帝的事迹仍旧能让他心潮澎湃,小时候立下的宏愿,现在仍旧回荡在他脑海里。 是的,我是法兰西的孩子,我要为她的荣誉而战。 他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中尉的手。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太好了!”中尉欢呼了一声。 “我们该支持谁?”旁边突然有人问了一句。 “我们该支持谁?这还用说吗?我们支持一个能够让我的祖国重新站起来的政权!谁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就支持谁!谁能让法兰西重新拥有荣光,不再必须仰英国女王和俄国沙皇的鼻息,我们就该支持谁!谁能让我们做元帅做公爵,我们就应该支持谁!”图莱中尉几乎是喊了出来,“如果必须死,我宁可为祖国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躺死在病床上!” 小小房间困不住年轻人们满溢的热血和激情,在这种群体性的激情感召下,有几个人甚至热泪盈眶。他们可能盲目,可能冲动,可能不够理智,但是他们对祖国的热爱、对建功立业的向往,都是丝毫不掺假的。爱国并非罪过,野心也不代表罪恶,只看它们被引向何方。 转瞬之间,这些人的手都握在了一起。 “祖国万岁!” 第九十三章 大项目 时间已近深夜,夏尔忙完了今天的事务,刚刚回到了自己的家。还没等他去梳洗掉全身的疲惫,穿着灰色衣服的特雷维尔侯爵的贴身老仆人就走到了夏尔的房间。 “少爷,老爷在等您,他想您等下过去一下。”他的面色十分恭敬,眼睛也只看着地面。 “爷爷回来了?”夏尔有些惊喜,之前老侯爵刚刚出了一次远门,没想到今天回来了,接着他和气地对老仆人笑了笑。 这位老仆人是爷爷从当年还在打仗时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已经悉心服侍了他好几十年,所以夏尔对他也十分尊重。这次老侯爵外出,也是他一个人一直随侍在身边。 “还好,少爷。”老仆人仍旧低着头轻声道谢,他老迈而僵硬的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是话语中却透着关切,“虽然还年轻,但您也要多注意身体,经常忙到现在才回来对您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好的,我知道了。”夏尔点点头,“你先过去告诉他我已经回来了,我等下就过来吧。” “是。”老仆人点头应是,然后又提醒了夏尔一句,“不过,还请您尽快就过去,老爷最近出远门也非常劳顿,能够早睡的话还是应该尽量早睡一点。” “知道了,谢谢您的提醒。”面对老仆人不厌其烦的提醒,夏尔并不认为啰嗦,反而有些感动,“您也辛苦了,通知了爷爷之后。您也早点睡吧。” 老仆人不再多言,而是深深地对夏尔鞠了一躬,然后退出了夏尔的房间。 遵照对方的嘱咐。夏尔很快就打理了自己一番,然后坐到自己书桌前,将今天的所做的事情好好用隐笔和暗语都给记录了下来。 在玛蒂尔达再度拜访之后,夏尔有些震惊地发现,自己的事业似乎已经进入了一个新局面,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局面。 说实话,当听完玛蒂尔达所说的话后。夏尔自己都有些感慨。如今连当朝的掌玺大臣这种等级的大人物都打算几面下注来保全家富贵了,那么这个王朝到底还能撑多久啊? 不过,感慨归感慨。该做的事还是得一丝不苟地做完的。 很显然,这么大的事不是夏尔一个人就能够点头应下来的,只有最上面的人点头,谈好出价和卖价之后。合作才能真正执行。夏尔能做的只是充当一个传声筒的作用而已——而且很明显。对面就是这么期待他的。 在玛蒂尔达离开之后,他很快就在当天就写了一封信,将详细情况都写了清楚,并且标明了是紧急内容。然后他跑到专门的地点留下了这封信,估计过一阵子之后那边的那位人物就会有回音。 希望能够尽快吧,夏尔暗自想。 记录完之后,夏尔将笔记锁入抽屉当中,然后向老侯爵的房间走去。 一推房门。他发现门没关,很容易就进去了。而老侯爵正坐在床头等着夏尔。 “你终于来了?”一看到夏尔进来,他直接问,话里似乎有一点点不满。 夏尔确认了外面没人之后,小心地关上了门,然后赔笑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抱歉爷爷,我今天有些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就拖到现在才回来……” “没必要跟我解释,你能够专心于自己的事业这是好事,我很欣慰。”老侯爵摇了摇头。 夏尔总算松了口气,然而老侯爵的下一个问题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夏尔,你现在有多少钱?”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夏尔的眼眶都睁大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您需要多少?是打算用在哪里?” 说实话他手中的钱并不多,但是如果打算将人脉变现的话,夏尔自认还是能够搞出一笔款子了,关键是侯爵打算用在哪里,打算什么时间要。 老侯爵微微皱了皱眉,显得有些迟疑不决,但是最后他还是说了出来。 “我想要去做一笔投资。” “投资?”夏尔吃了一惊,然后连忙追问,“在什么地方?” “在洛林省,是一个铁矿。”老侯爵缓缓地说,“我的一个朋友跟我介绍了这个项目,认为可以投资,只要项目进展顺利,过得几个月就能开始运营,一两年内就可以从里面回本,之后都能坐享收益了。” 夏尔忍不住皱了皱眉。 “介绍人可靠吗?项目有保证吗?” “介绍人很可靠,这方面没有问题。”老侯爵干脆地回答,“而且你以为这阵子跑到哪里去了?连自己孙女儿的成名画展都没有时间去看!” 夏尔明白了。 “您……您去了洛林?” “是的,为了放心,我去实地考察了一下,发现这个项目确实不错。”老侯爵眼中似乎有些得意,“规模很大,而且品位也不错,如果开始运营的话,也许收益会比想象中还高一些……” 听到这些话后,夏尔总算放心了一些,他知道自己的爷爷绝对不是一个会乱来的人。 “您既然亲眼去看过了,那我就放心了,那么……您大概打算投资多少呢?” “这个项目,是被分成几份的,不是零散的募股筹资,我这边打算认领一份……”老侯爵马上回答,“一份是一百万法郎。” “一百万!”听到这个数目之后,饶是平常一贯镇定,夏尔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不为别的,就为这个巨大的数目——折算下来,这可是接近3吨(尽管当时还没有公吨这个单位)黄金啊! “需要这么多吗?”似乎是怕自己听错了似的,夏尔赶紧又追问了一遍。“您说的是一百万吗?” “准确地来说是七十万。”侯爵微笑着回答,似乎是对自己这番努力的结果感到很满意,“我准备把我的积蓄给一股脑都投进去。你只要凑足后面的七十万法郎就行了。夏尔,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抓紧时间去办吧!只要成功了,我就能给你和芙兰留下一笔大钱,让你们终身享用不尽。” “可是……”夏尔有些紧张,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是……可这样……” “这什么可是的了。风险我已经评估过了,并不会很大,难道一座大大的矿山摆在那里还能跑了吗?赚回投资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这是一笔不会亏的生意。” “矿山不会跑,但是管理矿山的人会跑,给矿山投资放款的银行也会跑。”也许是兹事体大,夏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罕见地直接反驳了自己的爷爷。“难道不该考虑这些不可预知的风险吗?” “不,你想得太多了。”老侯爵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满满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这个项目是德·博旺男爵倡议的,他自己也往里面投了钱,难道会有问题吗?” “德·博旺男爵?”夏尔又吃了一惊。 那个老狐狸?夏尔本能地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不过,如果能够得到这位大银行家全力背书的话。应该是不会有问题吧。 应该? “我觉得,这么大的投资还是必须小心。”思前想后。夏尔还是小心劝谏了侯爵。 侯爵摇了摇头。 “小心是对的,夏尔,但是过于小心就是胆怯了,有时候我们需要胆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了,人活在世上就必须面临选择和恐惧,想要什么都不付出就赢得一切,这是极度天真而且愚蠢的想法。你这一代人已经算是走运了,所做出的选择、所要面临的恐惧对比当年简直微不足道!当年我们天天和死神小姐打交道,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尸山血海!瓦格拉姆战役里,我带着人冒着炮火和弹雨冲锋,在冲锋时我感觉死神就在我耳边呼啸!当时我有想过害怕吗?在生死之间我当然害怕,但是害怕不会让你变得更强,你只能继续往前冲,然后我成功了,我的团队冲溃了奥地利人的炮兵阵地,砍翻了无数奥地利人,为皇帝赢下这场战役而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战后我被皇帝封为将军。夏尔,你看,我的功勋和职位不是靠血统挣来的,是靠我的付出和勇气换来的,我敬佩皇帝,但是我不欠他的。如今,我们只是再做出一次选择而已,风险比那时候小多了!” 夏尔一时语塞。 看到孙儿已经“哑口无言”,侯爵总算放松了口气。 “好了夏尔,你就说现在能拿出多少钱吧。” 看到已经没有希望再来说服老侯爵,夏尔咬紧了嘴唇低下了头,他仔细盘点了一下自己目前有的资产。 “我现在大概能用五十万法郎。” “那就还差二十万了。”老侯爵点了点头,“这个数目虽然并不小,但是只要想办法就能很快筹集得到。” “不,还差五十万。”夏尔看着侯爵,“我说过,您的积蓄都是芙兰的,您不应该拿去冒任何险,剩下的钱我会自己想办法筹足的,还需要多少时间?” 老侯爵吃惊地看着夏尔,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最后他小声叹了口气。 “哎,你这个人啊!好吧,最好在一个星期之内。” “一个星期之内,绰绰有余了。”夏尔直接回答,语气慷慨有力,“我请求您,这段时间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件事,也不要朝其他任何人借钱,一切由我来办。” 老侯爵继续看着夏尔。 “你真的长大了。” “必须长大。”夏尔点点头。 接着夏尔又跟老侯爵问了几个细节问题,老侯爵都一一回答了。 问得差不多了之后,看到时间已近凌晨,夏尔也就不再多说,直接起身告辞。 虽然他知道这个项目应该会很有吸引力,虽然他已经答应了爷爷一定要尽快筹到款,但是内心中他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我一定要把这个给查个清楚。他下定了决心。 第九十四章 意外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夏尔并没有像平常那样直接爬到床上就寝,反而又和刚才一样,回到了自己的书桌上坐下。 在老侯爵跟他说完自己看好的投资项目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毫无睡意。是的,谈到一百万法郎这种量级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安安心心地睡好觉的——尤其是在需要一次支出一百万的时候。 他想了很久,总是有些不安。即使他心里知道老侯爵亲自去探过盘子、而且据他所说还有德·博旺男爵这样的金融巨擎所参与的项目里,这个项目应该不会有什么不靠谱的地方,但他还是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不是来自第六感,也不是来自荒诞不经的直觉,而是来自“知识”。 前世学过的一点历史,让他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在他现在还算清晰的记忆里,1848年席卷欧洲的革命浪潮正是由西欧一点一点的朝东欧席卷而去的,而在这场浪潮当中,法国经历了极长时间的动乱。 在这长时间的动乱里,法兰西不但政府崩溃,几次血流成河,就连国家的金融秩序也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虽然最后勉强重归了稳定,而且他不记得到底是哪些人没有挺过去,打算这长时间的动乱里法国地方金融机构大量破产是确定无疑的。 既然这个铁矿是在洛林省兴建的,那会不会与当地的某些银行或者金融机构产生某种牵扯呢?如果真的有牵连的话,在未来发生这种动乱的时候。这个项目会不会如同预想中那样顺利呢? 他越想越有些心惊——如果真的如同最坏的预测那样,这个项目真的和当地的金融机构有牵扯,而这个金融机构又在席卷全国的风暴当中不幸没有挺过去。那么…… 夏尔的脊背骤然冒出冷汗,他已经不敢想象下去了。 但是他必须要去想,因为没有人会帮他去想,而且这关系他和他家人的身家性命,不能不好好去想。 由于前世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半吊子的年轻人而已,因此夏尔也无法确定这个到底有没有问题,但是真要到那个时候。无论发生任何不测,都是无法接受的灾难。 也许这是杞人忧天,但是无论如何。这这种不安都不能靠自欺欺人来消除,只能通过实际的调查来消除。 夏尔心里也希望这是自己吓自己而已,毕竟好的投资机会不是每次都能遇上的,爷爷既然能够这么投入这么笃定。那说明这个项目真的很有希望。 不管怎么说。先一边准备筹钱,一边好好调查清楚吧。如果有一周时间,应该够把两件事都做完了。 夏尔盘算了很久之后,终于下定了这个决心,然后熄掉蜡烛直接躺上床睡觉。说来也怪,在他下定了决心、打定了主意之后,原本纷纷扰扰的各种思绪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很快就睡着了。 …… 安稳地度过了梦乡之后。夏尔如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了。 经过简单的梳洗之后,他没有走下楼去吃早餐。而是直接伏到文案上准备写一封重要信件。 正当他开始动笔时,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了。 “谁?” “是我。”芙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哦,是芙兰啊,我现在有些事要忙,你们先吃早餐吧,我等下再吃。”夏尔一边写信一边随口回答。 然而芙兰的回答却让他有些意外。 “我不是叫你去吃饭的。刚才我要出去的时候,德·佩里埃特小姐那边派她的仆人送过来了一封信,并且说是很重要的事务,要你快点看……” 哦?是那位蓝丝袜小姐寄过来的信?是又来催稿的吗? 听完了妹妹的话后,夏尔更加疑惑了,他连忙走到门口打开门。 芙兰今天仍旧是穿着素白的连衣裙,看着有些衣衫不整的兄长,她突然有些脸红。 看着妹妹的样子,夏尔也不免有些尴尬。 “啊,抱歉,昨晚睡得太晚……” 说完他轻轻从妹妹手中接过了信。 芙兰完成了任务之后,马上转身打算离开,不过在小跑离开之后她还留下了一句话。 “如果还累的话,就再休息一下吧!” 夏尔被妹妹难得的体己话弄得几乎有些呆了,当他准备道谢的时候妹妹早已经小跑离开。看着芙兰一蹦一跳的背影,夏尔禁不住失笑了。 即使为了让她能过上她应该过的生活,我也应该努力去奋斗,不是吗? 笑容转瞬间就从他脸上消失了,他拿起手中的信,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后,然后小心拆开了看。 精装的信纸,上面还撒了些香水,但是内容却极其简单。 “亲爱的朋友,请您务必与今天下午六点驾临寒舍,有要事相商。 您的朋友 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 恭候您的到来” “太好了!”夏尔忍不住小小地欢呼了一声,然后把书桌上自己刚刚开始琢磨动笔的信给揉作一团给扔进了废纸篓里。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啊!自己还没去找她呢,她就直接找了过来! 他昨晚考虑了很久,发现自己所想的事,无论是筹钱还是着手调查,都可以通过这位佩里埃特小姐来帮忙,所担心的是自己应该付出怎样的代价而已。这次既然那边直接写信邀请自己过去了,那肯定至少是有机会当面提出这个交易了——就算是要交易,当面谈妥也比其他手段要靠谱得多嘛。 他看了看时间,发现还早。于是就先着手做其他的事情去了。 …… 下午在精心准备过了一番之后,夏尔乘坐自己的轻便马车,终于启程前往佩里埃特小姐在布洛涅森林外的那座公馆。很显然是得到了关照。对方的门房看到是夏尔的马车,就径直打开了门让夏尔的马车进来了。 虽然已经算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但是夏尔对这座公馆的布置还是非常熟悉的,他径直绕过走廊和草坪,直接走进了宅邸,而鼎鼎有名的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此刻就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以笑容迎接着来访的客人。 “亲爱的特雷维尔先生,您来得很准时啊……”这位蓝丝袜小姐今天穿着一件华贵的素色长裙,栗色的头发被盘到了脑后。手中还拿着一把象牙扇子,笑容显得既温和又庄重。 “既然是您的召唤,那我当然得要准时到来。”夏尔的笑容里带着一点恭维,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您之前可不是像今天这么谦恭的啊。”似乎是看出了夏尔的态度与以往有些不同。佩里埃特小姐笑着打趣了一句。“怎么,两月不见,我们的特雷维尔先生就已经学得这么像个贵族啦?” “对美丽的女士我们理应以最大的诚挚来尊重。”夏尔不动声色地继续恭维了一句,“还有,顺带说明一下,我原本就是个贵族之后。” “哈哈哈哈,真是难得啊,夏尔!”蓝丝袜小姐笑得十分欢畅。手中的象牙扇子也不停地轻轻拍击着另一只手,就连称呼也换成了亲切的那种。“真难得你既身为贵族之后又能当一个波拿巴分子!” “我认为这并不矛盾。”夏尔还是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回答。 在这个神通广大的人面前他早就不装作掩饰自己了,反正毫无意义。 “您今天特意将我叫过来,不会就是和我做这两句闲谈吧?” 蓝丝袜小姐轻轻摇了摇头。 “当然不会,我虽然无聊,但是也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那您是有什么事呢?”夏尔直接单刀直入,“您直接跟我说吧,您帮了我那么多大忙,只要您有要求而且我办得到的话,我都会照办的,您放心吧,我绝不会有任何保留……” 他现在就等着对方说出可能的要求,然后尽力去完成,以便有资本向对方托付自己想要托付的那件事情。 对面那张颇为精致纤细的面孔,此刻愈发显得高深莫测。 “夏尔,能得到你的这句承诺,我还真是太高兴了,希望你以后能够记得这句话哦。” “也就是说您现在并没有希望我去办的事?”夏尔有些疑惑了,那她叫自己来干嘛? “现在还没有,不过以后总会有的。”佩里埃特小姐轻轻摇了摇头,“我今天叫您过来是来帮助您的。” “帮助我?” “嗯,帮您见一位朋友。”这位蓝丝袜小姐仍旧微笑着,“一位您肯定非常想见的朋友?” “哦?”夏尔真的有些好奇了,“谁呢?” 佩里埃特小姐突然站了起来,虽然身高并不高,但是已经收敛了笑容的她,却让人能够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夏尔,您肯定猜到了,我不姓佩里埃特。” “这个我不意外。”夏尔点点头,像这种手眼通天的人,如果对外使用真名实姓那才是怪事,他并没有兴趣去探根究底,有些事并不是应该去知道的——当然如果她主动说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如果我告诉您……”蓝丝袜小姐特意拖长了声音,“我是个英国人呢?” …… …… “我很意外。” 夏尔真的很意外。 看到夏尔头一次露出惊奇的表情,蓝丝袜小姐开心地点了点头。 “那您等下就会更加意外了。” 她走到一面墙边,然后轻轻地按动了一个雕塑,一幅挂在墙上的等身绘画慢慢朝旁边移开,然后露出了里面的人。 夏尔此时已经感受不到意外了。 “夏尔,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第九十五章 打俄国人! 随着画像的移动,夏尔和里面的人直接对上了面,对方微微有些胖,但仍然不失气度,而且最关键的是,夏尔认识他,却从没有想象到能够在这里碰到他。 “夏尔,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约瑟夫·波拿巴看着几乎已经目瞪口呆的夏尔,笑得十分欢畅,里面似乎还带有一点年轻人的恶趣味。 花费了几秒钟夏尔才从震惊里面反应过来。 “您好,波拿巴先生。”他连忙点头致意。 “可曾感受到了惊喜呢?夏尔?”旁边的蓝丝袜小姐也调侃了他一句。 “是的,感受到了,极大的惊喜。”夏尔回答。 “好了,都别站着了,大家一起坐下来聊聊天吧。”她妩媚一笑,然后手指指着大厅中央的沙发,袖口随着手臂的挥动而带起了淡香的风。 夏尔和约瑟夫·波拿巴当然从善如流,一起过去,然后在茶几对面的两张沙发上各自坐了下来。而蓝丝袜小姐则从茶几上的咖啡壶中慢慢倒下了三杯咖啡,放在三人各自面前。 “现在,我该如何称呼您呢?”夏尔试探了一句。 “仍旧叫我佩里埃特小姐吧,我挺喜欢这个姓氏的。”蓝丝袜小姐一边轻轻倒下咖啡,一边笑着回答。 夏尔心中叹息了一下,看来出了透露出自己是英国人之外,她是不打算说更多信息了。 不过,这个信息已经惊人了。 身为外国人。却能在法国这么混得开,还这么手眼通天,肯定是有政府层面的联系。至少牵扯很深,没准儿直接就是英国政府的人,那么…… “佩里埃特小姐身为英国人,却对波拿巴家族关照良多,一直以来都与我们家族有良好的合作,对此我们是深表感激的。”约瑟夫·波拿巴的话打断了夏尔的思绪,也不着痕迹的暗示夏尔不要去穷根究底。 接着。他伸出了手。 “夏尔,恭喜你,你完成了对我们的承诺。请你放心吧。我们也会记得我们的承诺的,而且兑现的日子也为时不远了。” 夏尔也伸出手来和对方握了一下手。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约瑟夫·波拿巴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直接来王都,如果被抓了他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我这次来巴黎。并不会参与任何行动。只是来办理一些私人事务而已,所以也不用去抛头露面,虽然看上去有些危险,但是并不致命。”约瑟夫·波拿巴的声音还是十分温和沉稳,“因此,我并没有和组织其他人见面。也多亏了佩里埃特小姐,我才能得知到你的地址……” 他的话既为了打消夏尔的疑虑,也是在表露一种含而不露的赞扬和褒奖:我可是谁都没见。直接来见了你。 同时他也在暗示,特雷维尔家族已经赢得了波拿巴家族的完全信任。以至于可以在这么秘密的盟友旁边招待他,让他掌握这么重大的秘密。 “这是我的荣幸。”夏尔也笑着点点头。 约瑟夫·波拿巴拿起咖啡杯,然后小小地喝了一口。 “夏尔,你应该还记得那次会议我说了什么吧?” 夏尔迟疑地看了看佩里埃特小姐,但是约瑟夫·波拿巴点点头表示她面前但说无妨。 “您说您能来法国,正是得到了英国政府的默许,而且……英国政府并不反动对波拿巴家族在法国复起。” “是的,但是那不是全部。”约瑟夫·波拿巴笑得有些高深莫测,“有些话我认为在那种人多的状况下不应该多讲。” 还没等夏尔说话,约瑟夫又问了一句,“夏尔,你对此怎么看?我们应该和英国人合作吗?” 说完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暗示夏尔在这个英国女人面前说些好话。他就是怕这种波拿巴派的干将,对英国还余恨未消。 结果表明,他大大低估了“纯正波拿巴主义者”的智商,也大大低估了“纯正波拿巴主义者”的节操。 “我们当然应该和英国合作,不仅为了夺取政权要如此,夺取政权之后还是要如此。” 夏尔的语速非常快,没有经过任何迟疑,仿佛之前说“我们一定要打垮英国”的人不是他一样。 看着夏尔的这种反应,蓝丝袜小姐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哦?为什么?”约瑟夫·波拿巴小声问。 “因为现在俄国人才是法国最险恶的敌人,也是最应该去对付的敌人,它现在已经把熊爪伸到多瑙河口了,如果再不想办法阻止,接下来后果就太可怕了。”夏尔直接回答,“而为了打垮俄国,英国人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啪”“啪”“啪”“啪!” 还没等约瑟夫·波拿巴回答,旁边的佩里埃特小姐就小声地鼓掌了,此刻她的表情十分严肃,之前的妩媚已经被这种严肃完全给掩盖了。 “说得太对了,特雷维尔先生。俄国人现在已经打到了多瑙河口,接下来肯定是想要进入罗马尼亚和巴尔干半岛,如果让他们得逞了,接下来是哪里?是奥地利还是意大利?无论哪种情况都无法让人接受! 如果我们不尽快想办法阻止的话,再过十几二十年,斯拉夫狂潮将无人能够抵挡,最终沙皇的灰色牲口们会淹没整个欧洲,没有一个国家和民族能够从它的铁蹄中幸存。为了不让这一天发生,英格兰和法兰西应该站在一起,给俄国人以狠狠一击,斩断他们的利爪,让他们永世记得这个教训。” 【指1828—1829年的第八次俄土战争,俄国战胜了土耳其。一度杀到了君士坦丁堡城下,但是由于军中大量爆发鼠疫(2万士兵中大约四分之一染病)而不得不停止进军,在普鲁士的调停下与土耳其媾和。通过这次战争与《亚得里亚堡条约》,俄国获得多瑙河口及其附近岛屿和黑海东岸,土耳其承认格鲁吉亚、伊梅列季亚、明格列利亚并入俄国。】 “法国政府当时支持了俄国的这一行动,现在我们要去纠正这个错误。”约瑟夫·波拿巴轻声补充。 【当时法国的波旁王朝因希腊起义而支持俄国人。】 不知道是夏尔的错觉还是什么,反正他觉得蓝丝袜小姐的语气里对俄国和俄国沙皇有不少的仇恨。 不过她的话是没有错的,此刻的俄国确实貌似十分强大,正将自己的阴影投射到欧洲每一个角落里。在政治和外交上。它依靠神圣同盟和各种鼓吹,把自己包装成了正统主义的拥护者和欧洲各国君主的保护者,赢得了各国反动派的高声喝彩;军事上。依靠哥萨克和几乎取之不绝的人力,以及被沙皇机构吹嘘起来的“战无不胜”的战斗力,让各国心中暗暗发憷。 正因为如此,它就破坏了英国所需要的那种大陆平衡。也就毫不意外地成了英国人眼中的大敌。 在欧洲近代史上。有一个看上去很矛盾很奇怪的事情——为什么和拿破仑针锋相对、你死我活地打了十五年的英国,会在几十年之后容忍他的侄子再次重建帝国?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时候法国已经不再被英国视作欧洲大陆上的最大威胁了,俄国才是,英国人需要法国来遏止俄国,正如当年需要俄国和奥国来遏止拿破仑一样,毫无疑问英国人当时恨拿破仑,但是成熟的外交家和政治家不会让感情来影响自己的理智判断。 也由此。对拿破仑三世的崛起,英国人的默认乃至暗中帮助也就可以理解了——相比较有些软弱的七月王朝。拿破仑的侄子更加敢于和俄国直接对抗。而此刻就在英国呆着的路易·波拿巴,肯定也是向英国人做出了类似的承诺和保证,才得以换到这种默认和暗助。 为什么称帝之后不到两年拿破仑三世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发动了对俄战争?因为他必须这么做,国内人民对软弱外交的厌倦、军人对荣誉和功业的渴望,国外盟友的需求……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必须打这一仗,打俄国人! 夏尔对俄国人没有这种特别的痛恨,但是从实际分析,他也认同法国必须打这一仗的说法。英国现在还太强,近乎于不可撼动,直接去挑战是十分不明智的,能和它一起先去打击另一个敌人,惠而不费。 “我们给英国政府提出的承诺是,一旦波拿巴家族重新登上法国的王座,只要安顿好国家。就马上跟着英国去狠狠地打击法国。”约瑟夫·波拿巴看着夏尔,没有遗漏他的任何表情,“夏尔,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非常好,完全应该!”夏尔马上脱口回答。 “好样的,夏尔!”约瑟夫·波拿巴松了一口气。 显然,针对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的最后一次忠诚考验也圆满结束了,而且效果也令他非常满意,夏尔严格遵守着波拿巴家族制定的“路线纲领”,这年青年人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人。 夏尔一边回答,一边心里也有着别样的思绪。 1848年波拿巴家族上位,结果就要去打一次俄国人; 某岛国1902年和英国签订了同盟条约,然后就要去打一次俄国人; 看来19世纪中期后想要去抱英国大腿的国家,都要去刷一次俄国人啊…… 第九十六章 请求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清醒地判断出我们与法兰西目前的处境,夏尔。”约瑟夫再度喝了一口咖啡,似乎比刚才更加和颜悦色了许多。 这大概就是因为测试出了夏尔的“政治觉悟”,感觉夏尔是真心跟着“中央路线”走的缘故吧。 这是好事。 对方既然肯跟自己说出这么重大的秘密,那就是真的把自己当做重要的骨干成员了,夏尔心里十分明白。 说实话,既然英国确实有不共戴天仇恨的波拿巴家族,为了再度回到权力巅峰都能和英国人握手言和(如果不说是卑躬讨好的话),那么夏尔这种人又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呢……只要能夺回权力,做什么都无所谓。 所以他也毫不在乎地喝下了咖啡。 佩里埃特小姐显然口味要比两位男性要轻得多,她一勺一勺地加了糖,然后用小勺舀匀了之后然慢慢地喝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见气氛已经被从刚才的略微激昂而重归于冷静之后,约瑟夫·波拿巴才重新开口。 “夏尔,你昨天发出的信件,我已经收到了,很有趣的消息。” 这么快?夏尔有些惊奇。 显然约瑟夫·波拿巴来巴黎后虽然很低调,但是消息绝对很灵通。 “那对于此事,您是什么看法?”夏尔直接问。 “这是一件大好事。”约瑟夫·波拿巴直接定了调子,“迪利埃翁伯爵虽然已经老迈。但是在政坛上还是有不少影响力,宫廷里也说得上话,如果能站到我们一边。显然是一件大好事。不过……想来他们现在还在试探阶段,对我们也未必有多少信心……” 说着说着他沉吟了起来,显然还在思索好对策。 夏尔也不说话,任由对方拿定主意。 “夏尔,你觉得应该怎么办?”约瑟夫·波拿巴突然直接问,“毕竟我在法国生活的日子很短,对时局也不可能有你看得那么清楚……” 这还是考起来了? 不过夏尔事前已经考虑过了。也有了一点主意,于是他直接就回答了。 “我觉得,这事应该先由我和对方接触一下。先确定合作的诚意再说。如果人家都觉得我们没有成功的希望,那就算再怎么讨好又有什么用处?如果对方真的想要合作,就让那边给出自己的要价,再谈最后的合作……” “嗯。既然你这样说。那就这么办吧,只要迪利埃翁家族的要价在合理范围以内,我们都可以尽量答应他。”听完夏尔的意见之后,约瑟夫·波拿巴直接就拿定了主意,信任和倚重(以及拉拢)之意溢于言表,“夏尔,这次又要麻烦你了,谢谢。” “我应该做的。”夏尔谦虚地低下了头。 显然。自从夏尔完成了自己的承诺,真的出力让苏尔特首相下台后。显然约瑟夫波拿巴对他已经是完全刮目相看了。 如果海峡对岸的那位也能这么想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感激的话我也不多说了,那太没意思,总之……一切都交给你了!”约瑟夫站了起来,拍了拍夏尔的肩膀,“我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 接着他转头看向蓝丝袜小姐,点点头表示告辞。而这位小姐只是微微一笑,算是还了礼。接着约瑟夫·波拿巴就大踏步地走出了客厅。 怎么?他竟然不是住在这里的? 看来约瑟夫·波拿巴即使到这种程度了,也还是对自己有所保留的。不过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夏尔心里并不介意。 “这次真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夏尔。”佩里埃特小姐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脸上又重新泛起了笑容,“今晚的招待,还算满意吗?” “非常满意,谢谢您的招待,佩里埃特小姐——姑且我就继续这样称呼您吧。”夏尔点头致谢。 “很好听啊。”对方还是微笑着,“听说您最近可是出尽了风头了呢。” “还好,左右不过是利用时势而已,让苏尔特下台的不是我,而是我们可敬的国王陛下。”在赞誉面前,夏尔还是十分冷静。 “是啊!”佩里埃特小姐突然小小地叹了口气,“愚者总是爱自作聪明,兴冲冲地去做一些傻事而自以为得意。可怕的是这种人总能够身居到最顶端……这种愚昧无知的君主政体当真是可笑之极。” “这并不仅仅是君主政体内才会出现的现象。”夏尔还是说了一句公道话。 “但是会尤其突出。”佩里埃特小姐回答,然后她突然抬起了头,“夏尔你很喜欢下象棋对吧?你瞧瞧,现在欧洲的那些棋手都是些什么人呢?法国国王是个庸人,但是已经算是好的了,普鲁士和奥地利的王座上各自坐着一个白痴和一个疯子,而俄国呢……” 她的语气愈发嘲讽起来,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我们可敬的尼古拉一世沙皇陛下是个无知而又自以为聪明的可怜虫,总以为残忍严苛就是刚毅,总以为任性执拗就是沉稳,总以为反复无常就是智慧!没错,他就是个自我陶醉的蠢货,眼界永远只够当个排长,却总爱为自己偷来的盛名而沾沾自喜。” 你确定你真的不是在说那个姓常又爱写日记的人吗?夏尔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不过,他虽然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仇恨俄国沙皇,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为了讨此间主人的欢心而跟着骂沙皇。 “他的皇位也许都是偷来的。” “一定是偷来的。”佩里埃特小姐恨恨地说,“而且这个皇位也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运。夏尔。你知道的,自从彼得一世之后,罗曼诺夫王朝的男性沙皇们没有一个配有好命的。彼得二世不是早早就死了吗?彼得三世和保罗不都是被自己的至亲给毫无顾忌地杀害了吗?就连那个靠着步步撤退打败了拿破仑、然后还恬不知耻地自称为欧洲解放者的亚历山大不也有传言说是被人毒死的吗?我深信现在的这位沙皇也会如此。他不配有比他的祖先更好的命运。” “也许如此吧。” 他会服毒自杀,如果历史没有大的改变的话——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改变了。 “所以,夏尔,现在是一个庸人时代,自从拿破仑陨落之后,凡俗之辈们主宰了这片大陆。但是……这种时间不会太长了。长久的沉寂终究会被雷鸣所击碎,一个激鸣的时代即将到来。夏尔,你到时候是能成为一个棋手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也许是因为已经跟夏尔半挑明了身份的关系,这位佩里埃特小姐一改之前的温和,而变得有些激烈起来,也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就差说“数千古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了。 “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看重。”夏尔真诚地再次道谢。 “当然。即使如此,现在该写的稿子也应该按时写。”似乎是骂了一通之后消了气,佩里埃特小姐又缓和了语气,重新换上了那种半开玩笑的打趣口吻,“最近您好像一直都在脱稿,我们都等不及了呢。” “呃……呃……”这个话题突然转移得让夏尔有些不适应,他期期艾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答,“最近很忙。真的很忙,集中不了注意力。等到有时间了之后,我再来集中精力好好写完给您吧……” 显然,这位小姐是打算回避掉那些重大问题,继续伪装回原来的“蓝丝袜小姐”,既然如此,夏尔自然也乐得配合。 “我再提醒您一次,不要学那些可耻的熊!”佩里埃特小姐似笑非笑,极像是开玩笑又似乎有些认真,“现在考虑到您确实有原因,暂且慢一点算了。但是这本书您必须写完,否则到时候,您挖下的坑里面埋得不仅仅会是读者,还会有您本人,您一定要记住这一点,知道了吗?” “呃……知道了,知道了……”夏尔连声答应,脸上也冒出虚汗。 拖稿被编辑骂在哪个时代都是后果惨烈啊……而且如果真有坑能埋掉那熊,那就太好了…… 佩里埃特小姐笑得愈发开心了,似乎是训了一顿手下作者,让她心情甚好。 “对了,您刚才似乎是有事想要找我商量,对吧?现在我心情很好,您可以直接跟我说了,价码会比平常低很多哦。” “那就太好了!”夏尔大喜过望,“我确实是有件事想要请您帮忙。” 接着夏尔就一五一十地将老侯爵准备参与的项目告诉给了对方。 “矿山?”佩里埃特小姐听到这个,似乎也来了兴趣,“听上去有点意思,连那位大名鼎鼎的德·博旺男爵也参与了吗?” “据说是如此。” “即使如此您还是不放心?” “是的,我仍旧有些不安,所以我委托您尽力帮我查清楚这件事的一切细节。”夏尔看着对方,“您能够帮我吗?” “可以倒是可以……”佩里埃特小姐的回答意味深长。 “那您想要什么我付出什么代价?”夏尔直接打断了她,单刀直入。 “真是直接的人啊。”佩里埃特小姐又笑了笑,“现在我还没有想好,您先记着帐吧。” “可以,没有问题,我欠您一个请求。未来只要能够帮到您的,我都会去做。”夏尔的回答十分严肃,“另外,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吧,我现在心情很好。” “如果有需要的话,几天后我可能会向您借一笔款子,数额比较巨大的那种,比如五十万法郎吧。现在市场上一般是六七厘的年息,我给您一分五,三年之后连本带利还清,您看如何?” “到了那天再说吧。”佩里埃特小姐的笑容若有若无。 第九十七章 问计 一扫昨天被父亲痛骂了一顿的阴霾,莫里斯·德·博旺先生静静地呆在杜伊勒里花园的树荫下,远远地眺望着远方的来路,眼中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夕阳与远处的建筑越贴越近,他也越来越紧张,频频掏出怀表来看时间。真当他开始有一点点焦急的时候,那辆刻着特雷维尔公爵家爵徽的马车终于来了,他连忙笑着迎了上去。 马车很快就停下,然而还没等他冲到门口伸出手去扶,里面的人就直接下来了,让他心里有些暗暗惋惜——要是再跑快一点就好了! 为了不让对方有机会来扶自己,夏洛特特意在事前嘱咐车夫在那位先生跑过来之前就停下马车,目前看来效果不错。 她自己敛着裙子走了下来,然后用戴着丝绸手套双手撑开了自己的小阳伞。 接着她带着平常的笑容,朝那位大银行家的独子走了过去。 “博旺先生,下午好。” 她的笑容让莫里斯心神不禁再次为之一荡漾,他殷勤地躬身行礼。 “特雷维尔小姐,下午好。” “您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了。”夏洛特笑着说,“我没有迟到吧?” “我没有等多久,您是准点到来的。况且,法兰西最美丽的女子有权利迟到。”莫里斯连忙继续大献殷勤。 不得不说他还算俊朗的外表,殷勤奉承的话语,再加上大银行家继承人的身份(这也许是主要原因)。三者结合起来对一般的女子是十分有杀伤力的,难怪这位花花公子虽然年纪不是很大,但是在社交场上已经薄有名气。 不过。很可惜他面对的是夏洛特,夏洛特对这种甜言蜜语根本就不为所动。 夏洛特将蔑视和不耐深深地藏在心底里,以一成不变的微笑应付着德·博旺男爵的儿子。 “您这话可说得好听呢。”她微微眯起眉毛,显得很受用的样子,“但是,我们还是先说说正事吧。” “正事?”一听到这个词,莫里斯的好心情就差不多全消失了。他又想起了父亲那一天发怒的可怕样子,“这个……呃……” “怎么了,您不记得了吗?那个矿山项目的事……” “呃……我当然记得。”眼见瞒不过。莫里斯只好说实话了,“那天您跟我说过之后,昨天我就去问了父亲,他告诉我一切顺利。只要再过几个月就行了……” “他就跟您说了这些吗?”夏洛特追问。 “嗯。就是这些,他说大家不用担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莫里斯有些尴尬地看着夏洛特。 特雷维尔公爵小姐还在向他微笑,但是他感觉这位公爵小姐的笑容和之前的那些笑容都不太一样,但是他又感觉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看来他什么也没有问到。 德·博旺男爵看来还是挺了解他的儿子的嘛,知道他不中用而且容易被人摆布。 “哦,我明白了……”夏洛特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既然您的父亲这么说。那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看来我只是白操心了而已……” 接着她又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谢谢您。莫里斯。” 莫里斯心中的忐忑迅速又被狂喜所取代,因为这是他憧憬了许久的特雷维尔公爵小姐,第一次在他面前直接称呼他的名字,而不是冷淡的“德·博旺先生”。 “这……这是我……我应该做的……”他忙不迭地回答,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夏洛特没有理会他,两人继续沿着花圃散步,时不时闲聊了一下最近的社交新闻。 估算到时间合适、告辞已经不算失礼之后,夏洛特从怀里拿出了一只镶嵌着小珍珠的蓝色珐琅怀表看了看时间。 “啊,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呢。”她重新抬头看向莫里斯,“我下午还有一点事……” “哦,没关系,当然,您请便吧。”莫里斯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中。 “那么,告辞了!”夏洛特笑眯眯地向他又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过去,撑着伞慢慢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看着公爵小姐妩媚的背影,莫里斯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冲动——今天的“胜利”给了他太多信心。 “特雷维尔小姐,我最近可能要在家中办一次舞会,能否邀请您赏光来参加?” 说完之后,他心跳骤然加速,一边暗暗后悔自己的冲动。 特雷维尔公爵小姐仍旧慢慢地朝前走着,似乎毫无所觉。 正当他心已经沉到谷底的时候,这位小姐突然转头回来了,她的笑容如春光般和煦。 “舞会的话,我最近可能没时间参加。不过最近我很可能要拜访您的父亲一下,毕竟我对他早就闻名已久,一直想跟他讨教讨教经商之道,您到时候可别不许我登门哦。” 莫里斯顿时大喜过望。 “当然可以!” “谢谢。”特雷维尔小姐再度优雅地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 感谢上帝!感谢父亲!莫里斯感觉自己从未这么崇拜过自己的父亲。 但是他无法察觉,可爱至极的特雷维尔小姐在转过身之后,笑容已经完全收起,只剩下了无尽的冰寒。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自从参与这个项目投资以来,夏洛特心里一直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所以也多方重新打探,最后竟然还想到了要利用博旺男爵的儿子来试探。 结果,她的不安不仅没有被消除,反而越来越浓厚了。 原本看上去坐等发财的项目,现在被蒙上了层层灰雾。越发有些不祥的阴影,让她心里越来越不安。 这个项目是她从莫里斯那里偶然得知然后鼓动自己的爷爷参与的,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之后。钱已经转到了那边的账上。如果真的出了问题,那特雷维尔公爵家显然要因她而蒙受极大损失,这是夏洛特所无法承受的后果。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中有些害怕。 …… 神通广大的佩里埃特小姐果然没有让夏尔失望,仅仅在第二天中午,他就收到了从她那里寄过来的信件。 “亲爱的朋友,在您的请求之下。我已经初步调查了此事,得到了以下情报: 此项目虽然传闻有德·博旺男爵参与,但是他手中的银号并未予以担保。为这个项目予以融资的是另一家银号。并且这家银号也不负有项目的直接责任。 具体负责经办此项目的是洛林省一家当地的银号,这家银号已经在当地经营了多年,信用尚且良好。 以下是目前已经了解到的情况。 如果您需要向我借款参与此次项目,我个人建议先再观望一番。多查明更多情况再行斟酌。因为就我看来还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需要了解。 您的朋友 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 看完这封信之后,夏尔忍不住怒从心头起。 因为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这个借款自然也不用去考虑了。 什么“信用尚且良好”,在巨款面前谁能够保证信用继续良好?卷款潜逃的又不是一个两个,别人不懂行就算了,这位大名鼎鼎的银行家会这么轻信于人吗?显然他们一开始就不打算承担风险责任! 即使是前世并不特别懂行的夏尔,也知道这是19世纪常见的诈骗手段,在铁路工程、土地投机、矿产开发内搞这种事的人比比皆是,不过能玩到这种规模的倒是很少。想来都是被德·博旺这个姓氏的威名给骗过来的吧,就像爷爷那样。 没想到德·博旺这个狗东西居然骗到自己头上来了。简直让人无法原谅! 夏尔生气倒不是生气博旺男爵搞诈骗,从古至今银行家都是坑人不吐骨头的代名词,他生气的是自己家差点上当,赔掉一家积蓄。 算了,生气没有意义,反正现在还没有投钱进去,到时候也不用欲哭无。夏尔按捺住了怒火,在心中安慰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期然地又想起了男爵那张温厚的脸,和那天在画展上和他的倾谈。这家伙一边一脸严肃地考虑着国家大事,想着怎么让国家经济政策变得更合理;一边毫无顾忌地谋算怎么让人倾家荡产……这还真是矛盾啊。 不,这并不矛盾,这就是资本家。 算了,不管他了,这件事权当没有发生吧,还好没有遭受任何损失。夏尔决定等下就跟爷爷说明这件事,然后让他打消一切参与这个项目的想法。 正当这时…… “啪”! 一块石子打中了百叶窗,在上留下了难看的污迹,百叶窗也随之微微摆动,发出难听的嘶嘶声。 什么? “啪”“啪”“啪!” 还没等夏尔反应过来,又有几块石头砸中了百叶窗。 哪里的死小孩儿在玩这种恶作剧? 侯爵府邸并不大,而且夏尔的书房是直接面对着外面的小巷的,围墙离宅邸只有几步之遥,因此街边的人就可以丢石子儿直接丢到窗台上。 夏尔有些恼怒,忙离开书桌走到窗口前,然后千钧一发之际急速低头,一块石子儿贴着他的头发飞了进来。 一瞬间的余光已经足够了。 他发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在那里扔石头的不是小孩儿,而是……车夫。 怒火让他重新站在窗口前,他没有管那个执行者,而是冲他旁边的人怒吼了一句。 “你在发什么疯啊!” 似乎是看见夏尔刚才躲石子儿时有些狼狈的样子,夏洛特笑得十分开心,是那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小时候两个人一起玩她恶作剧成功时的那种开心的笑容。 “谁叫你让门房说自己不在的!” 第九十八章 定金 看着下面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夏洛特,夏尔不由得一阵气结。 “你难道不明白,既然我让门房在你过来时说自己不在,那我就是不想见你?” “知道。”夏洛特一脸的理所当然,好像没听懂夏尔说的话似的,“所以我就只好这样子来叫你啊。” …… 堂姐这个样子,让夏尔一时气结。 沉默一会儿之后,他轻声问。 “很重要吗?” “当然。”夏洛特也敛起了笑容,郑重地回答,“相当重要。” 虽然看上去和蔼亲切,但是夏洛特不是一个随便就一惊一乍的人,既然她这样着急,那就一定有大事吧。 夏尔轻轻皱了皱眉。 “好吧,等下你最好是能给我一个足够说得过去的理由。”他咕哝了一句,然后叮嘱她,“你到街口那里等我,我等下就过来。” “好的,等你!”夏洛特也不再多话,直接又坐回自己的马车离开了。 看来是真有大事了,夏尔心中有了一点儿觉悟。 他快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文件,接着随便整理一下仪表就出门而去了。 时间已经接近六点半左右了,阳光已经近乎于消没,夏洛特就在树荫下慢慢来回踱步,显然是在沉思当中。夏尔慢慢走了过去,然后小声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您这么着急?” 夏洛特脸上却极其罕见有着一点忧愁,她迟疑了片刻。最后小小地叹了口气。 “夏尔,我可能遇上大麻烦了。” 夏尔心觉不妙,但是还维持着镇定。 “详细给我说说。” 夏洛特咬着嘴唇。踌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之前我说服爷爷参与了一个投资项目,但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其中有问题。” “问题?” “是一笔大投资,听到我推荐之后,爷爷考察了一段时间后决定的。按理说,德·博旺男爵参与其中的项目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是,我最近总有一些不安……” 听到这个耳熟的姓氏之后,夏尔的表情变得古怪之极。 “夏尔你怎么了?”看着夏尔的表情。夏洛特大惑不解,“你知道些什么吗?” 几秒钟后,夏尔才回答。 “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一个铁矿的开发项目。而且这个铁矿在洛林省。” “你怎么知道?”夏洛特脱口而问。然后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夏尔老实回答,然后略带恶意地加了一句,“但是足够我判断这是一个骗局。” 夏洛特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煞白,然后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接着她紧紧地握住了右手,丝绸手套都被猛地绷直了。 “怎么回事?” 夏尔将自己调查得来的情况和自己的判断一起都跟夏洛特说清楚了。 夏洛特一直都静静地听着。嘴唇咬得非常紧。 最后,她几乎是咬着牙说了一句话。 “该死!我就知道不能相信这些贱民!这些贱民!” “投资了多少?”也许是因为还没有遭受这种损失的关系。夏尔要比姐姐冷静得多。 夏洛特仍旧紧紧地握着双手,眼神有些散乱。 “一百万,该死的,一百万!夏尔,这可是一百万法郎啊!” 夏尔沉默了。 即使对一直豪富的特雷维尔公爵家来说,这肯定也是了不得的大数目。 “博旺那个老家伙和我家来往了很多年,结果我相信了那个老家伙,得到了消息之后就将这个项目推荐给了爷爷,夏尔……夏尔,我真的碰上大麻烦了。如果这真的是个骗局,那边打算吞了我们的钱,那……父亲和爷爷会怎么看我?” 夏洛特担心的不仅是自己家损失一大笔钱,而且还担心因为自己的愚蠢行为给家族带来巨大损失之后,自己会在爷爷和父亲那里留下一个“十分无能”的巨大污点,从而让自己之后再也无法获得足够的信任。这种打击对她将是致命的。 所以她发觉到情况很不对劲之后,没有选择回家禀报给自己长辈,反而选择直接找夏尔来商量。最关键的时刻,她想到来求助的,只有自己的这个弟弟。 看着几乎有些六神无主的夏洛特,夏尔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说什么“你当初怎么瞎了眼”之类的责备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除了让人更加失魂落魄以外没有任何意义,而无聊的安慰话更加没有意义,什么安慰能比得上一百万法郎呢? 只能以冷静的思考来寻找出路了。 “现在钱已经转到那边了吗?” “是的,已经转过去了。”夏洛特轻声回答。 “也就是说,钱已经在人家的手上了,而你现在想要拿回来对吧?”夏尔总结了一句。 “很可笑,是吧?”夏洛特苦笑起来。 “不,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不要灰心。”夏尔还是十分镇定,“你现在最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我想在事情变得无可挽回之前,把钱给要回来,然后跟爷爷说这个项目出现了意外变故给中止了,对方将钱还了回来……” 夏尔明白她的想法了,这大概是夏洛特所希望出现的最好的一种结局了。 就这么将她抛下去不管吗? 不,不可能,即使已经不再恋爱中了,即使可能已经分道扬镳了,但至少她仍旧我的姐姐,和我一起长大的姐姐啊! 夏尔下定了决心。 “这个项目只有特雷维尔公爵一家投资人吗?” “不,怎么可能只有一家投资人。”夏洛特马上回答,“项目那么大,一百万对一般人来说虽然是巨款。但是用来开发矿山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那就好,我们还有几天时间。”夏尔似乎放松了一些。 “怎么?”夏洛特先是有些疑惑,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追查出其他投资人来?” “嗯。”夏尔点点头。 “然后也告诉他们?”夏洛特追问,然后自己又摇了摇头,“不,即使这样的话。如果博旺男爵抵死不认账,说钱已经转过去了,他也不知情。我们还是拿他毫无办法。” “先别告诉他们。”夏尔断然回答。 “嗯?夏尔?”夏洛特有些疑惑。 “你老实回答我,在你眼里,博旺男爵是个什么样的人?”夏尔严肃地看着姐姐,一字一字地问。 “一个贱民。贱民之中最可恶的一个。”夏洛特脱口而出。然后似乎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出了后面的话,“尽管如此,仍旧是一个相当有能力,而且相当可怕的人。” 夏尔耸了耸肩。 “至少不是目前我们应该引以为敌的人,对吧?” 夏洛特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只是用告发给其他投资人的方式来逼迫他将钱还给我?尽量先不要跟他结下不共戴天的仇恨?夏尔……有道理。” 这么快就恢复了冷静,该说夏洛特不愧是夏洛特吗? 夏尔不再说话,任由夏洛特自己思索。 “好的。这阵子我就赶紧去查查其他其他投资人的信息。”最后夏洛特点了点头。 “我也会帮忙查一查的。”夏尔微笑着。 “然后,我就去和德·博旺男爵先私下交涉一番。看他能不能先把钱还过来。”夏洛特继续思索着,“不……” 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接着,她用左手骤然褪下了右手的丝绸手套,然后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夏尔的右手。就和那天晚上一样。 “夏尔,你和我一起去好吗?我是一个女孩子,德·博旺男爵未必会相信我的威胁,就算相信了,他也未必会害怕我,如果他真的……真的逼得我鱼死网破的话……到时候我家会和他结成死敌,对我来说还是灭顶之灾……”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夏尔,不要拒绝我好吗。” 她的期待和请求没有白白浪费。 “好的。”夏尔干干脆脆地答应了。 现在不是任性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了,不管有别的什么理由,她也姓特雷维尔,这个理由就够了。 夏洛特重新睁开了眼睛,里面竟然有点点泪水。 “谢谢,夏尔。” “不用谢。”夏尔淡然回答,然后用空闲下来的左手抹了抹她流下的眼泪,“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你先回家吧,镇定一点儿,装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没问题吗?”夏洛特有些迟疑。 “必须没有问题。” “好的。”夏洛特点了点头,然后用力一拉夏尔。 夏尔猝不及防下,往夏洛特这边扑来,接着他被扶住了,温软的嘴唇贴到了他的唇上。 呼吸似乎都融为一体。 良久之后,两人才重新分开。 “你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如此不严肃的行为!这可是你至关重要的时刻啊!”夏尔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一般,夏尔怒视着自己的堂姐。 夏洛特笑眯眯看着夏尔。 “夏尔,这是定金。” …… 回到家里后,夏尔写了一张便条,然后收入到信封当中,接着将信封交给了老仆人,让他等下递给自己的爷爷。 “我已经查清楚了,那是一个骗局,不值得往里面投入一个苏,博旺的名字欺骗了您和另外许多人。 您差点就让您陷入到破产的深渊,差点让芙兰前途尽毁,但是我仍然不怪您。 爱让您犯下了如此的错误,即使如此,您对我们的爱仍旧让我们感激不尽。” 他不忍心看到老人颓丧的样子,也没有勇气去看。 第九十九章 交涉 今天的德·博旺男爵和往常一样,呆在家中办公。置身于四处摆放的古董家具和鲜花当中,今天他的心情十分不错。 他的一个仆人在书桌前恭恭敬敬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来了两个人?” 他似乎是随口问了一句。 “是的,来了两个。” 若有若无的笑容浮现于他的脸上,不过没有一个人察觉得到。 昨天,那位一向有些高傲的特雷维尔公爵小姐破天荒地提出想要来拜访时,这位博旺男爵想都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主要原因是如果直接拒绝,对方会更加起疑心。 次要原因是,他在期待着。 对,他期待着那位年轻人能够跟着一起过来,给他演出一场有趣的戏码。这么多年的银行家生涯,早已经让他见惯了惊涛骇浪,能够让他感到有趣、想要期待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画展上碰到那个年轻人之后,他隐隐间有点欣赏这个能理解他思想的年轻人,所以,他愈发期待这个年轻人之后在自己面前的表现。 当然,欣赏归欣赏,钱他还是照骗不误的。 他小心将单片眼镜佩戴到左眼上,然后温和地吩咐自己的仆人。 “好吧,让他们都来吧。” …… 夏尔和夏洛特在博旺男爵府的大门前静静等候着。由于宅邸建得很高,他们需要往上面眺望才能窥其全貌。 一个年轻人急匆匆地从宅邸内向外面跑了过来。脸上带着莫名的惊喜。 “特雷维尔小姐,您这么快就真的来拜访我家了!”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跑过来之后,几乎是喊着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德·博旺先生。”夏洛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接着这位年轻人好像才发现了夏尔似的。 “这位是?” “我的弟弟,欧仁。”夏洛特直接回答。 “哦,特雷维尔先生,您好!”一听到只是夏洛特的弟弟而已,莫里斯·德·博旺先生的表情从疑惑和不安立刻变得有些殷勤。 “您好。”夏尔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你们是来拜访我父亲的吗?先进来吧……”接着他看向门房,“还不放他们先进来!” 门房们立刻照办,打开了大门。 这时前去通传博旺男爵的仆人也已经赶回来了。然后夏洛特和夏尔就走了进去。 “特雷维尔小姐,今天我有点儿事得出去一下。”这位年轻人似乎是不大想去见自己父亲的样子。笑得有些尴尬,“回头我办完事了,再来找您……” “没关系。”夏洛特笑眯眯地点点头。“您先忙自己的事吧。” “嗯。再见!”年轻人挥了挥手,然后似乎恋恋不舍地走了。 在仆人的带领下,姐弟两个穿过前庭的花园朝宅邸走去。 两姐弟靠得非常近,夏洛特轻轻揽着夏尔的手,慢慢地朝前走着。 虽然看似轻松随意,但是她抓得非常紧,几乎让夏尔有些生疼。 “那位就是在追求你的德·博旺先生,男爵的儿子?”夏尔小声问了一句。 “是的。夏尔。”夏洛特小声回答,“夏尔。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他们全家,我发誓!”她眼中满是切齿的痛恨,几乎实质化的视线仿佛要灼烧掉整个宅邸一般。 一向心高气傲的夏洛特,原本就因为出身关系而特别不喜欢博旺男爵一家,现在出了这档子只要没处理好就能让她一蹶不振、面临灭顶之灾的事之后,她的痛恨更加是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地步——至少夏尔认为她的这个誓言是认真的,以后只要她有机会就一定会干得出来。 不过……显然夏洛特还有足够的理智,不会在现在就把这种憎恨给表现出来。 “先过了现在这一关再说。”不过他还是小声叮嘱了一句。 “我知道。” 在仆人的带领之下,两人慢慢走进了宅邸。 即使是有两世经历的夏尔,仍不禁为这位大银行家宅内的豪奢所震惊,里面陈设之富丽堂皇在当世恐怕是难有匹敌的,而进了书房之后,这种奢华风仍旧在延续着。似乎此间主人恨不得直接用这座宅邸来告诉世人“我很有钱!” 这座宅邸内是依靠多少白骨和泪水才堆积起来的呢?恐怕难以计数了吧。 夏尔也没有心情去计数——此刻自己的任务是避免自己家和夏洛特不要成为其中的一员,而不是悲叹伤感。 全法兰西最有钱、因而也就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此刻就坐在这间书房的中央。神气和态度与夏尔那一天在画展上相遇时几乎完全没有两样,依然是略显憨厚的胖脸,和善亲切的笑容,就连单片眼镜下的眼瞳里,也似乎洋溢着让人愉悦的视线。 “欢迎两位的光临。”在夏尔和夏洛特进来之后,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夏洛特和夏尔自然也同样回礼了。 然而,接下来银行家的开场白却让两姐弟有些吃惊。 银行家既没有闲扯些社交场上的事,也没有问夏洛特的来意,而是直接看向夏尔说了句话。 “很奇怪是吗?特雷维尔先生?” 夏尔皱了皱眉,闹不清楚对方的意思。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炫耀的人,豪奢不豪奢也不过如此而已。”博旺男爵小小地叹了口气,“但是没办法……我的职业就是如此,人人只有看到我有钱,我很有钱才肯将自己的资产交由我来保管和打理,如果哪一天我不挥金如土了他们反而会个个传我就要破产……作为一个银行家。奢侈是一种需要,年轻人。” 说到这儿,他心里也有些郁郁。奢侈是一种需要。而不是最终的目的,可惜自己那个儿子却闹不明白这一点。 “但是,无论如何,奢侈的生活会让人更舒适不是吗?”夏尔反问了一句,暗暗讥刺对方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的,更舒适。”银行家也笑了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夏尔的话。然后。他看向夏洛特,终于问了正题,“特雷维尔小姐。您来拜访我,是有什么事呢?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提就行。” “我来,正好是有件事需要您帮忙。”夏洛特带着比往常更加温和的微笑回答。 “哦?是什么事呢?”男爵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波动。 夏洛特停顿了片刻。然后说出了她预想了几遍的说辞。 “不瞒您说。我们家最近遭遇到了一点麻烦,资金现在有些紧张。因此我爷爷决定暂时中止之前的那个矿山投资项目,先把资金调回来应急再说,我很遗憾……不过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挫折而已,未来我们两家的合作还是会非常愉快的。” “哦。”听完之后,银行家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惊奇,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这样啊……” 哼。果然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吗?看来那天指示莫里斯来询问的人就是这位小姐吧。他心里暗暗冷笑了一声。 似乎是考虑一会儿之后,他才有些迟疑的开口。 “特雷维尔小姐。虽然您还年轻,但是毕竟已经接触过这么久的事务了,总该积累出一点经验了吧?想必您也知道,项目一旦开始运作,资金开始流通,就会在各个账面上不断流转,不是您想要撤资那边就能直接拿出钱来的……” 银行家半明不暗的讥讽让夏洛特心中的恨意又加上了一分,但是她当然不会让这种恨意直接表现出来。 “也许这确实会给您和他们带来一点儿麻烦,但是之前的协议里,并没有我们不能中途回收资金的条款。” 如果有这种条款,你们这些人会把钱扔进来吗?银行家心里又冷笑了一声,是什么给了你信心,让你们觉得没这种条款你们就拿得回钱? “虽然没有具体的条款方面的限制,但是总归是有操作上的困难吧。如果您这是在我这里的存款,只要您说一句话,我二话不说现在就能让您提到款。可是……项目资金的话,很难一下子挤得出来,要不这样吧,您先等待一段时间,等到项目到了尾声,资金慢慢充裕了,我们再想办法把钱提出来还给您家里,怎么样?”男爵的表情比刚才更加和善了,仿佛真的是在为特雷维尔家精心打算一样。 夏洛特和夏尔对望了一眼,果然不能轻松了事了。 夏尔终于开口了。 “博旺先生,不瞒您说,这个项目一开始我就是在家里反对投资的。因为权责不清,担保也很让人不满意。我一直担心,如果未来发生某种不幸的风潮——当然,我绝不是说有意的,洛林的那家银号破产了,那我们家投入的资金岂不是要跟着付诸东流?” 博旺男爵轻轻点了点头,这个年轻人果然不好糊弄,没准就是他看出了问题,然后劝说自己家里长辈中止这项投资。 “您的考虑也很正常,不过我们都知道,投资嘛,总是要冒一点风险的……” “投资当然要冒风险,不过风险是可以控制的,而不是去任意地冒风险,我们没有您的实力可以作为承担风险的担保。”夏尔接上了他的话,“当然,作为一个专业的银行家,您不会看不出风险所在,既然您敢于冒险投资,那自然是极有信心的,所以我们并不怀疑项目的盈利性,只是因为某些变故我们必须先收回投资,而且必须要快——时间可不等人。” 这种淡而不露的讥讽让男爵几乎笑了出来。 果然,三言两语是糊弄不过去他了,那就再叫个人来慢慢糊弄吧。 “这样吧,毕竟这个项目我也只是投资人和介绍人之一,对此了解也不是特别多。”他淡然回答,“正好,这位杜·塔艾先生也在这里,我这就把他叫过来,跟两位好好解释说明一下。” 说完,他摇了摇说桌上的铃,叫来了仆人,吩咐他叫人过来。 他没有注意到,夏洛特也没有注意到,夏尔的脸色突然变得特别难看起来。 第一百章 暴走 杜·塔艾先生踌躇满志地跟着仆人走向博旺男爵的书房,此时他觉得自己只是要来帮忙例行一下公式而已。 是的,和往常一下的欺骗、拖延,用含糊其次的语句来忽悠那些可怜的客户们,让他们放下心来,安静地等待着灭顶之灾的那一天的到来。然后收下自己应得的报酬。 他追随博旺男爵这么多年了,深知道男爵的性格与行事风格——也许冷酷,也许恶毒,甚至有超出常人想象的诡诈,但是绝没有吝啬。他对有功之人(或者说有利用价值的人)绝不会吝啬。这次骗局的战果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至少一百二十万法郎,将作为他多年来为男爵辛苦奔忙的酬劳发放到他的手上——男爵既然已经许诺过,那就绝对不会食言的。 而且,不仅仅是如此而已。用这份奖金,再加上自己之前积累的资金,他就有资本去参与博旺男爵后面的计划,再把这一大笔钱滚上几倍,他有这个信心。 金光大道就在自己面前,自己所需要的做的,就是沿着它一直走下去而已,他坚信这一点。 “……既然您敢于冒险投资,那自然是极有信心的,所以我们并不怀疑项目的盈利姓,只是因为某些变故我们必须先收回投资,而且必须要快——时间可不等人……” 怎么回事?门内传来的声音让他一下子惊呆了。 他走了进去,然后看到了里面的主人和访客。 脸不是特别像。但是看体型,却很有那么几分相似。 没想到,特雷维尔公爵家原来竟然也会干出这种勾当啊……他的惊愕。一下子就变成惶然和感叹。 …… 从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夏尔就心中有些发紧,等到看到杜·塔艾进来后的表情,夏尔就明白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如果是只见过一次两次,化妆可能还有点用,但是如果见过很多次,那么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好在似乎是没打算直接揭破一样。杜·塔艾很快就凑出了和善的笑容,然后座到夏尔和夏洛特的对面。而遵照男爵刚才的吩咐,仆人们也送上了几杯咖啡过来。放在了各人的面前。 “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杜·塔艾先生,项目的具体经办人之一。”博旺男爵看着两位青年人介绍了一句。而夏尔和夏洛特都朝对方点了点头。 “杜·塔艾先生,这两位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和孙女。”博旺男爵同样向杜·塔艾介绍了一句。然后装模作样地问,“由于资金紧张,特雷维尔公爵打算收回之前的投资,您作为项目目前的经办人,现在能够拿出来吗?” 杜·塔艾现在在面临选择——其实也根本称不上选择。 对面的是他的“同志”,但是如果他说可以,他的老大绝不会放过他。 一边是自己接触过的组织里的一个人而已,一边却是自己的顶头老大。金钱的化身之一。这还用选吗? 同志?见鬼去吧? “抱歉特雷维尔先生,您目前的请求我们无法做到。”他还是用那种和善的笑容看着夏尔。装作自己好像根本没有认出他来一样,“不过我可以跟您保证,只要过几个月,项目活动资金充沛了之后,我马上调取现款来还给您家。” 正当夏尔在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回答,或者应不应该回答的时候,夏洛特开口了,按照预定的台词。 “那我很遗憾……”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这是我们收集的客户名单,如果您不答应我们的请求的话,我就去一家一家拜访。虽然您大名鼎鼎,但是总有几家会相信我的话吧?虽然看得出来您挑选的人家都是没有特别大权势的,但是如果到时候要求收回资金的人都闹了起来,您恐怕更加难以运作这个项目。” 男爵听着这句威胁,微微皱了皱眉。 他们居然这么干了?从哪里查的? 如果是大约几个月后那种人人朝不保夕的状况下,他根本无所谓什么,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陷入了沉思。 沉默瞬间笼罩住了整间书房。 而此刻他的手下却没有他的这份冷静。 杜·塔艾现在心里满是愤怒,无法抑制的愤怒。一百二十万法郎,乃至后面更多更多的法郎,一座金山,凡俗之辈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巨量金钱,眼看就要摆在他面前了,而有人竟然威胁要将它统统搬走。 这……怎么可能!你们休想!去死吧! 巨大的愤怒,瞬间就填充满了这位银行家的心田,捶打着他的理想,也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站了起来,大声向面前的青年男女吼叫起来。 “不!这不可能!你们休想这样!你们只不过是……”他打算把威胁还给面前的青年。 夏尔一直都用余光盯着杜·塔艾,他没有一秒钟放松过警惕。在杜·塔艾刚刚站起来的时候,他眯下了眼睛。 好吧,整理一下目前的情况吧。 简单来说,就是:杜·塔艾是波拿巴党人一直以来的赞助人之一,夏尔和他有多次接触,现在看来他肯定是博旺男爵的助手之一。而他现在认出了自己,进而想要在博旺男爵面前告发自己。 而博旺男爵和当今的首相关系很好——至少是政治盟友和赞助人的关系。 有三种可能性: 第一,杜·塔艾已经是一个叛徒,要么打算做叛徒,甚至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的叛徒,他想要在博旺男爵面前把自己逮个正着。 第二,其实大银行家博旺男爵才是主要的赞助者。杜·塔艾只是一个经办人而已。 第三,他突发性地脑残了。 要不要赌一下? …… …… 赌你妹啊! 赌你妹啊! 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这种可笑的概率论上面?! 一两秒钟足够做出决断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抓起面前的咖啡杯。狠狠地向对方脸上扔去。 “砰!” 盛满了热气腾腾的咖啡的杯子,重重地击中了他的额头。瓷杯瞬间碎裂,瓷片刮伤了他的脸,而滚烫的咖啡也浇到了他的脸上。 “啊!”他下意识地惨叫起来。 但这只是他一夜痛苦的前奏曲而已。 夏尔在目瞪口呆的几个人面前,旁若无人地抄起了自己的椅子,然后跳上桌子,抓着椅背狠命向对方一挥。他如愿地得到了更大一声惨嚎的伴奏。 “你居然认为自己有资格这么对我说话!” 夏尔用拳头不停往还在惨嚎的杜·塔艾劈头盖脸地打去。用尽全身力气。一边打,他还不忘一边叫骂,转移视线。 “我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而你什么都不是!几十年前,因为这种不敬,你得在黑牢里陪着老鼠共度一生!今天我只是用椅子来教训你,你感谢上帝让自己生在一个好时代吧!” “砰”“砰!” 瞬间。房间里不停回荡着拳头和脑袋相撞的激鸣。和惨嚎与怒骂。 “你骗我家的钱?就凭你!” 夏尔一边继续大骂,一边不停地挥动椅子狠揍对方。 你是银行家? 那又怎样! 你是我们的赞助人? 那又怎样! “你们把自己当做金钱女神的使徒?你们觉得自己比人聪明一等?你们以为自己能够支配一切?我要让你们清醒过来!” “砰!” 直到此刻,他还是没有片刻的犹豫,没有一丝的怜悯,甚至更没有些毫的愤怒。 …… 在夏尔暴起发难的那一瞬间,夏洛特几乎以为他发疯了。她呆然看着弟弟的“暴行”,无法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如此失控?这样的暴力有什么意义? 我的弟弟真的发疯了吗? 但是她无暇考虑这个问题了,在夏尔刚刚抄起椅子蹦上桌子去的时候。她也下定了决心。 那就陪着他一起发疯吧!夏尔,你是个大笨蛋! 她横下心来。不顾一切地向那位健硕的仆人扑了过去。 …… 在这突发的暴行面前,其他人也很快从惊愕当中惊醒过来了。下意识地博旺男爵从椅子上急速后仰,跌坐到地上,然后大声呼喝仆从。 而里面的这位仆人也惊醒过来了,他马上向前走去,想要制止住突然发疯的青年。 然后他发现那位公爵小姐突然也朝自己扑了过来,表情也变得可怕至极,姣好的脸上突然有了些狰狞。 接着,这位公爵小姐抱住了他,难以想象她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平心而论,即使如此,他仍旧能够挣脱这位美丽的公爵小姐的拥抱,但……这可是一位公爵小姐啊!他还没有1793和1918年的那种革命者觉悟,短短的一瞬间竟然有了一丝犹豫。 “混蛋!还管什么公爵什么小姐!还不快去救人!”博旺男爵的怒喝终于让他惊醒了过来。他如同听到了圣谕一般,再也没有犹豫,抓起公爵小姐的双臂,然后用力一挣,接着将她扔到了旁边,接着快步向那位青年人走去。 夏洛特痛呼了一声,撞到了地上,还好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她抬起头来看向仍在桌上的夏尔,对不起,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很快,夏尔就被制服了,他毕竟没有那种被精心挑选的打手的身手。 但是,这就够了。 杜·塔艾已经被自己打到昏迷了,至少自己已经给自己争取到了时间。不是靠赌博,而是靠自己的双手。 “哈哈哈哈。” 他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充满了纨绔子弟式的高傲,和真正的庆幸。 “我叫你们骗我家的钱!” 直到最后,他还是没忘记扔一记烟雾弹。 看着已经被自己的仆人兼保镖紧紧地箍着,一动也难以动的夏尔,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博旺男爵心平气和地看着夏尔。然后,他小小地叹了口气,仿佛十分痛心一般。 “特雷维尔先生,您刚才一下子就让自己的信用评级降低了两级。” 第一百零一章 峰回路转 书房中的骚乱很快就结束了,此时此刻,夏尔已经被制服,而夏洛特也不得不老实坐在旁边,受到后赶来的仆人的严密监视。 “特雷维尔先生,您刚才一下子就让自己的信用评级降低了两级。”眼见夏尔已经被制服,自觉自己已经重新控制了局面的博旺男爵又恢复了镇定,他的脸上除了庆幸之外,竟然略微有些失望。 那个和自己在画展上眉飞色舞侃侃而谈的年轻人,那个能懂得自己思想的年轻人,只是这种等级的人物而已吗?果然年轻人都只是嘴上说得厉害,一见了真章就露出原形了。 他一边暗暗叹气,一边在心里暗暗嘲笑。 什么天潢贵胄,贵族风度,一旦到了关键时候,不也是和街上那些市井小民一模一样吗? 然而,对面的年轻人已经恢复了原先的风度和镇定,几乎看不出刚才突然暴起发难状似疯狂时的一点影子。 “降低了两级?那现在还剩下多少?”夏尔微笑着问。 “五十万。”男爵直接回答,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之前是两百万。” “竟然有这么多?”夏尔吃了一惊。 “我的思想如果只算两百万的价,那还是算便宜了。”男爵一脸的理所当然。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然后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 “确实不止。” 听到夏尔的回答之后,男爵微笑着点了点头。 “尽管您刚才的表现已经丢了不少分了。但是就凭这句话,现在我仍旧还有点欣赏您。” “谢谢。”夏尔同样微笑着回答。 如果在此刻夏尔不是被人紧紧箍着几乎动弹不得的话,两个人几乎就像是又回到了画展的那次倾谈一般。 但是。毕竟已经不是在画展上时那种两人毫无牵涉可以随意畅谈的时候了。 “您刚才应该给自己留点体面的。而您都干了什么呢?您在我家里,就在我的面前对我的合作伙伴和助手暴力相向,您觉得这就是您请求人办事的应有方式吗?您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想要怎么办就能怎么办?”男爵的表情重归严肃。 夏尔冷笑了一下,然后讥讽地说了一句。 “体面?对诈骗犯我们还能讲什么体面?” “您这种毫无根据的攻击,让我十分遗憾。”在这种攻击面前,银行家丝毫没有任何动摇——当面或者不当面的时候。别人已经对这位银行家说过无数遍了,而且用词更加难听十倍,他早已经对败者的咒骂毫无感觉了。 好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对方今天这种表现,虽然不能将他抓起来或者绑到警察那里去,但是足可以成为赶他们回家的理由了。 “您的教养还没有学得足够好。但是这个不是应该由我来管的事。今天的事看在您爷爷的份上我不打算追究,但是您请回去吧。等到哪天您学会了对我们有足够的尊重我,再过来谈谈……” “博旺先生,您难道忘记了吗?”听到他这句话后夏洛特忍不住喊了出来,口吻里满是愤恨,“如果您今天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就让所有人知道您在筹划一个大骗局。您就这么想让自己变得声名狼藉?” 眼看大家已经撕破了脸,夏洛特也说得很直接。 男爵不禁脸色一沉。 没错。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干了,确实有些麻烦。但是…… 就想凭这个来威胁我?太年轻了。 这只是原本计划中大餐后面的小餐点而已。是大动乱之后能够多捞一大票的副产品,尽管可口但是却不是必须。如果有必要——博旺男爵从不是一个做不出决断的人。 “你们以为这样威胁我就能够随意摆布我吗?简直天真!没错,你们这么做会给我造成大麻烦,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到时候我就直接宣布项目出了问题,然后把钱都还给他们,而你们呢?你们会给特雷维尔家惹下一个死敌,一个能在二十四小时内调动一千二百万资金,总共能够调动几亿资产的死敌!你觉得那些人会因为感激而帮着您来对付我?” “你以为我们没有办法对付你吗?”夏洛特怒视着男爵。 “那就尽管来试试吧,你以为现在还是一个世纪之前吗?特雷维尔小姐?”男爵冷笑起来,他看上去也懒得再戴上那种假面具了,笑容里面充满了狞恶,“议会里面我能呼风唤雨,对我奉承的议员比我马厩里养的马还多;法兰西银行里面没人会故意来惹怒我,因为我是其中最有力的一个之一!政府里面呢?首相昨天还和我握手言欢!你觉得他是更看重过气的特雷维尔还是更看重能给他无限支持的博旺? 特雷维尔公爵现在有什么?一个被废黜王朝的前大臣而已!你觉得你们还能拿着血统来吓唬我吗?还是说你们想打我的黑枪?想做的话尽管可以试试啊,看到底谁笑到最后!钱只有到了奇多无比才真正具有力量,才真正带来权势,您要怪就怪自己的钱不够多吧! 而且,一开始计划里并没有你们的,是夏洛特小姐,是您,兴冲冲地跑去说服了自己的爷爷,要让来掺一脚……嘿,难道公爵跟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我还能告诉他这是个骗局?他既然说起来了,那我就答应你们了。既然是你们自己这么想损失一大笔,那被骗了就应该怪您自己!” 在这种明火执仗的强盗宣言面前,夏洛特竟然一时失语。 “好好回味现在的心情吧,我想很快您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男爵脸上忽然又带上了点嘲讽,“您既然搞出了这样的失误。您觉得自己之后还会被看重吗?我可以告诉您,您的父亲和爷爷不会敢于和我直接对抗,至少现在不会。他们会撤退,会在这一局中拱手认输,然后会把怒气洒到您的身上,您不信?那我们可以试试看看。” 夏洛特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银行家,她从未像今天这样憎恨过一个人,这部分是因为他说的恐吓话很可能是对的。 “所以。您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过我个人认为您的爷爷是会叫您继续守密的。”男爵轻轻松松地说完了最后一句。 夏洛特呼吸越来越沉重,眼睛竟然有些失神。憎恨中带着一点绝望。 “你……你……” 感觉她的情况不大对,男爵连忙命令仆人站到她的座位前面,挡住了两个人之间的路线。同时抓住夏尔的人也愈发用力了,生怕夏尔再来一次。 就这么完了吗?夏洛特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她心中一瞬间竟然完全空白。连害怕和憎恨都已经不再剩下。 …… “博旺先生。我觉得我们还没到什么话都无法谈的地步。” 弟弟的声音重新回荡在她耳边,她骤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旁边的夏尔。 夏尔,就靠你了! 博旺男爵听到这句话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夏尔。 “哦?难得您现在突然这么明事理了,那说说看您的想法吧?”他并不反对再听听这个年轻人的话,就当做一种消遣也好。 “毫无疑问,现在您是在强势的一边。钱已经到了您的手上了。” “很高兴您还能面对现实。” “但是,这只是您利用了人们的无知而已。以纯粹的眼光来看,不得不说,您这次的计划有些粗糙。如果一开始是我来经手的,您是绝不会得手的。” 提到无知这个词时,夏洛特脸色微微有些发窘。 “粗糙?”男爵皱了皱眉头,然后无所谓地回答,“也许是有点儿,但是只要有效就行。” “您完全是可以让这次的项目以更完美的形势收场,结果您却把它搞得像是市场小贩那种可笑的勾当,都已经是现代的19世纪了,还在重复中世纪的无聊手法,简直可笑。当然这是眼界和智慧的局限性,不是您一个人的错,我并不是特别怪您……” “眼界与智慧的局限性”一语,让男爵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 对有些人来说,你骂他卑鄙无耻他根本无所谓,但是骂他愚笨不堪那直接会当做奇耻大辱。 “您觉得这样说我就会生气吗?”他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 “不,我只是觉得您浪费了自己名字的价值,仅此而已。”夏尔冷静地看着对方,“我原本以为您的名字能够更加值钱的。” “什么意思?”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计划您只是打算挣个几百万而已……” “准确来说,目前是九百万到一千百万。当然,以后也许会更多一些。”男爵突然瞟了夏洛特一眼,“如果有另外的可怜虫再送上门来的话。” 夏洛特在这种嘲讽面前,忍不住又气得涨红了脸。 “好吧,即使如此,我也认为这个数目配不上您的名字。” 男爵脸上微微一动。 “说下去!” 夏尔扫了一眼旁边的仆人,男爵微微点了点头,这位健硕的仆人松开了手,不过仍旧紧紧盯着夏尔。 但是夏尔根本就无视他,直接看着男爵。 “我有方法能够让您的名字变得更加值钱。比较一下吧,如果您一意孤行,九百万恐怕会很快告吹,如果您把一百万还给夏洛特,过不了多久您会挣上一千几百万,也许更多。” 男爵盯着夏尔,想要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迹象。 这个年轻人是认真的? “很好,说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虚惊一场 等到夏洛特的马车驶离博旺男爵府上时,时间已经临近深夜了。 夏尔抬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而夏洛特则静静地伏在夏尔的胸前一直看着夏尔,感受着那种得到依靠的舒适感,侧耳倾听着夏尔的心跳声。这声音平稳而且有力,带有几乎永远不变的节奏感。 在最关键、最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唯一想到的对策就是找他来求助,然而,她成功了。事实已经证明了她绝对没有看错人。 “夏尔,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她轻轻道了声谢,似乎如释重负。 而夏尔则没有回答她,他只是仍旧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尔,你在想什么呢?”夏洛特轻声问。 “我在想一个故事,一个东方人流传的故事。”夏尔轻轻回答。 “东方故事?”夏洛特有些惊诧,不理解夏尔的思路怎么飘得那么远,“什么故事呢?” “你知道老虎吗?” “当然知道了,谁会不知道呢。”夏洛特禁不住笑了出来。 “在东方,有一个传说。他们说老虎在吃了人之后,被吃者的灵魂也会被强行束缚到老虎的身边,无法得到解脱……” 夏洛特有些明白夏尔的意思了。 “然后呢?” “为了得到解脱,被吃者的鬼魂就必须替老虎找到新的牺牲品。这样老虎才会解脱对他的束缚……”夏尔将视线转回到车厢内,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堂姐姐,“您有没有觉得这个传说很荒诞可笑呢?” 夏洛特沉默了。 突然。她用力抱住了夏尔,然后将头深深埋入夏尔的怀中。 “不,夏尔,一点都不可笑……” “没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夏尔的右手轻轻抚弄着她那柔滑而顺直的金色长发,由于头埋在夏尔怀中的关系。夏洛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失真。 “夏尔,别太放在心上了,有时候我们只能这么做。怜悯无法拯救任何人。” “你不用担心,我并不后悔,一点也没有后悔。”夏尔还是镇静得让人惊奇,“如果再来一次。不。就算再来一百次我还是会这么干的,我无法就那样坐看着你坠下深渊,哪怕代价是需要用别人的身体把深渊填满给你当垫脚石,我也会把你拉出来的。这是我不可动摇的意志。” 即使说到“这是我不可动摇的意志”时,夏尔的语调仍旧和之前一样的平稳,神态仍旧和刚才一样温和。 然而,即使没有夸张的语气,没有鲜花宝石的陪衬。这段话仍旧比多少别的殷勤话更能打动女人的心啊! “夏尔……” 夏尔的胸口慢慢被眼泪沁湿,这是多少年以来夏洛特第一次在弟弟面前哭泣?也不对。她没有“当面”。 但是夏尔没有多做别的动作,而是继续抚弄着那一头长发。 不知道哭了多久,夏洛特终于离开了夏尔的胸口,她面对面地看着夏尔,脸上已经不见了眼泪,只是略微有一点点红肿。 “夏尔,还记得那次你来我家赴宴时我跟你提过的提议吗?我现在跟你发誓,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任何时候,我是绝对不会对你拔剑相向的。我一定会谨记这个誓言。” 夏尔皱了皱眉。 这就是女孩子的通病了,太喜欢感情用事。夏洛特果然不是干大事的材料。 “很遗憾,我无法做出同样的保证。”思索了片刻之后,他给出了同样的回答,“今天我帮助你,只是因为这并非和我生死攸关而已。如果到了必须对付你的时刻,我也只能毫不留情地……” “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煞风景!”夏洛特的脸上闪过几丝怨气,“这时候就算哄我,说几句好话不行吗?” “我不想因为欺骗而让你产生误解,不然恐怕这会对你是致命的错误。” “哎……你真是……”夏洛特重重叹了口气,仿佛拿夏尔没辙了一样。 然后她又笑了起来,眼睛里带着过去常有的促狭和狡狯。 接着她又重新抱住夏尔,脸贴到了他的面颊上。 “上次只是付了订金,这次我该付全款了……” 随着她的轻声呢喃,温热的风扫到夏尔的脸上,带来了微妙的麻痹感。她的眼睛里很快带上了一层迷雾,耳垂渐渐发红。 “夏尔……夏尔……抱紧我……”此刻的夏洛特,仿佛连声音里都带上了无尽的魅惑。 夏尔端详着自己的姐姐,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夏洛特,我不是为了让你报恩才帮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夏洛特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抱紧我!” “可是你这样,可能是在谋杀我。” 夏尔这句话,仿佛给夏洛特迎头倒了一盆冷水,她重新看着夏尔,显得十分疑惑。 “夏尔,怎么了?”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突然发疯,去暴揍那个可怜人吗?” “我也很奇怪呢,平常你并不是那样的人。”夏洛特轻轻点点头,“不过,打得好,打得太好了,这可能是十年来你做得最让我开心的一件事了。” “因为他认出了我。”夏尔低声说。 “什么?!”夏洛特很快明白了夏尔的意思,惊呼了一声,“你是说……” “是的,他是我们这边的赞助人之一,我和他见过很多次,他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认出了我,然后他似乎是想在博旺面前告发我……为了自救。我只好去发一发疯了。”夏尔说着说着,微笑了起来,一点也不为自己狠揍了赞助人而内疚。 随着他的话。夏洛特陷入了沉思。 “他居然敢这么做,难道不怕男爵知道他也是叛逆吗?” “要么是因为,他早就背叛了我们,投靠了博旺男爵这种显贵;要么是因为,男爵是幕后让他赞助我们的指使人。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叛徒活该被我狠揍,如果是第二种情况。打了就打了,反正男爵又不会因为他而断绝对我们的援助。” “我明白了。”夏洛特点点头,“难得你那么短时间还想了那么多。” “冷静才能拯救自己。”夏尔轻声回答。 夏洛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看着夏尔。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你现在岂不是有些危险?如果等下那个家伙醒过来,然后跟男爵告发了你,你岂不是……” “是的。就是这样。”夏尔笑着回答。“不过我想以我刚才造成的伤势来看,至少今晚那家伙是没法恢复意识的,所以至少今晚我还是非常安全的……” “那亏你还能笑得出来!”夏洛特怒视着夏尔。 “着急也没用,而且人走路再怎么也不会比马车快嘛。”夏尔仍旧微笑着回答,“不过,现在我是不大好收‘全款’了……” “真亏了这个时候你还能说些冷笑话!”夏洛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回去之后就收拾一下,然后暂时到一个秘密地点去住上一段时间。”夏尔说出了自己刚才的考虑。“这种情况我并不是毫无防备。当然,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就最好了。就当我只是自己吓唬自己把……” 夏洛特冷静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好吧,也暂时只能这样了……” “但是,如果万一是最坏的情况……”夏尔轻轻叹了口气,“夏洛特,我只能先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的爷爷和芙兰了……” 听到芙兰这个名字,夏洛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不过她自然也知道什么是大局为重。 “好吧,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一定会暗中照顾她的。不过,最好还是虚惊一场……” “抱最好的期待,做最后的打算吧。”夏尔有些无奈地说,接着他看了看外边的景物,“看样子是快到了,我得马上行动了。夏洛特,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夏洛特点点头,然后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对了,如果男爵得知你的真相,反悔了约定怎么办?” “他不会这么做的。因为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这么做,所以我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夏尔笃定地说。 夏洛特定定地看着夏尔。 “你们有时候真的一模一样,还好只是有时候。” “那我准备下车了。” “现在不是还有一点时间嘛……”夏洛特微微抬着头,然后闭上了眼睛,脸上有些发红。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如果还要装冷酷,那还有人性吗? 夏尔一把把夏洛特揽入怀中,然后两人亲吻了起来。夏洛特一直闭着眼睛,模糊不清地呢喃着。 直到马车停下之后,两人才分开。 夏尔走下马车,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 “把剩下的记在账上!” 临走时他还是不忘说一句冷笑话。 …… 回到家中之后,夏尔马上收拾了一下东西,并且销毁了许多文件和信札。然后他趴到书桌前,开始动笔。 他首先写下了给爷爷的便条,详细说出了自己的经历和打算,并告诉他不用担心自己,还叮嘱他照看好自己和芙兰。 接着,他写下了另一张字条。 “尊敬的德·博旺男爵: 当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恐怕您已经得知我是当今王朝的一个敌人了。 但是,也许您还有某些情况需要我来告知: 我并非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而是夏洛特小姐的恋人而已。对于我的真面目,她和特雷维尔公爵都毫不知情。 我并不担心您会因此而撕毁协定,因为我了解您。 预祝您一切顺利。” 他没有签下名字,但是想来对方终究是会知道的。 第一百零三章 梦 写完了信件之后,夏尔不再浪费时间,直接将一些重要文件和几件换洗的衣物装入小手提箱里面,拿起来就往外面走。 当他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突然在另一边走廊传来了一声招呼。 “哥哥?你要去哪里啊?” 夏尔停下了脚步,然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正穿着睡衣的芙兰,正拿着小小的烛台,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朦胧而又闪烁的烛火,为少女的娇颜平添了一份神秘的魅力。 “哦,芙兰,怎么现在还没睡觉啊?”夏尔微笑着反问,“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应该早点睡。” “我听见有响声,就跑出来看看啊。”芙兰的口吻中带有几丝倦意,不够她还是不忘反驳了一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芙兰的反驳让夏尔忍不住失笑了。 “好吧,确实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出去?”芙兰还是没有忘记原本的问题,“是碰到什么急事了吗?” “是的,是碰到点急事了。”夏尔直接回答,然后抬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本来还不想打搅你的,既然你在我就直接跟你说吧。这几天我要出去一趟,你要听话,另外照顾好爷爷,明白了吗?” “出去几天?”芙兰十分惊诧,她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那我先走了。”夏尔冲芙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转身走下楼梯。“记得,我回来的时候还会检查你的学业的。不要以为我不在你就可以偷懒了!如果你不听话,小心到时候我又……”说到这里,他发觉好像有些不合适,赶紧收住了口。 芙兰脸上微微一红,应该也是想到了夏尔后面的话。 夏尔略觉尴尬,于是不再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眼看哥哥就要离开了。芙兰赶紧将自己原本打算明天再说的事情说了出来。 “哥哥,阿德莱德女士今天派人到画室这边来通知说,明天她要去郊外去散散心。要找我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去陪她聊天解闷,然后给她画像……” “哦?”夏尔先是惊奇,而后又有些欢喜,“那真是恭喜你。看来她真的是很栽培你啊。我的妹妹果然是优秀无比。” 得到期待已久的夸奖之后。芙兰笑得十分开心,仿佛因为这句话让一晚上的等待都变得物有所值。接着,她看着夏尔,低声叮嘱了一句。 “哥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谢谢。” “我会天天向上帝祷告,让它保佑你的!”她小声喊了一句。 夏尔抬起头来,看着上面的妹妹,眼中有些无奈。说实话。也许是由于前世的无神论思想过于根深蒂固,所以哪怕经历了穿越这种神奇的事情。再加上之后二十年的熏陶,也没办法让他对所谓的上帝产生多大的尊敬。 “上帝不会有我那么爱护你,如果你要为我向它祈祷,我很怀疑它的积极性啊……” 他的冷笑话让芙兰先是禁不住一笑,然后又很快板起脸来斥责了一句,“你怎么能在圣父面前说出这种话!哥哥,您这种话是在渎神啊!” 夏尔耸了耸肩,然后径直继续往前走了。 芙兰一直站在走廊上,看着哥哥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他消失不见之后,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双手并拢放在胸前,轻轻低语。 “万能的上帝啊,求求您,饶恕哥哥刚才的言语,以您无边的宽仁保佑他吧!求您了!” …… 尽管有些歉疚,但是夏尔还是叫醒了仆人,让他赶紧准备好马车带着自己离开宅邸,驶到了一个广场之后他走下了马车,然后将仆人打发回家,接着他自己慢慢走到了这个暗中的藏身地。 狡兔三窟的典故夏尔自然还是懂的,所以自从开始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之后,早就给自己经营了几个秘密的藏身窝点以备不日之需。以今天的遭遇来看,这种花费果然是必要而且应当的。 这是一幢小公寓楼,幽深而且寂静,梧桐树遮盖了大部分光线,让人在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忍不住心生倦意。更为让人满意的是,这里的住客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不寻常的地方,有小偷,有诈骗犯,有暗娼,也有其他千奇百怪的人,因此人人都心照不宣,几乎从来不关心其他人的事情——哪怕这个人是深夜从外面跑过来的。 他收拾完房间之后,轻轻躺在床上,带着疲惫与庆幸,终于了结了这辛苦而又紧张的一天。 …… 这天晚上,夏尔做了一个梦,一个有些荒诞无稽的梦。 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子、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儿子——夏尔·德·特雷维尔,在出生后不久就因为照料不慎得了新生儿肺炎,最后病情严重恶化死于呼吸衰竭,芙兰在之后五年出生,并在后来作为独女陪伴着爷爷孤零零长大; 在因为自己的失误而令得家族损失了一大笔之后,夏洛特再也没有得到自己爷爷的信任,也没有机会再发挥自己的才能,最后嫁给了一个空有血统但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庸人,在平淡无奇毫无乐趣的生活当中闷闷不乐地早衰,而后死去。 在特雷维尔侯爵破产之后,在心理的重大打击之下老人很快就承受不住,最终在贫苦和疾病的双重夹击下过世了。而他的唯一一个孙女孤苦无依地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最后进了修道院。侍奉上帝一生。 这个梦的最后一幕场景,就是这位少女跪在地上对着圣父祷告,为自己这绵延一生的不幸而哀叹垂泣。“上帝啊。我犯了什么过错,为什么要遭遇这么多灾祸……请饶恕我犯下的罪孽吧!” “不!不!芙兰!芙兰!不要怕!哥哥在这里!”随着梦境的延续,夏尔无意识地呼喊着,整个心都抽痛着,直到最后他终于惊醒了过来,这时他满头全身都已经密布冷汗,就连心跳也比正常时快了几分。 这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实。还是只是一场可笑的梦境而已? 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我的努力,她们得到了更好的命运,她们也必须得到更好的命运。她所笃信的上帝并没有保佑过她们。但是有我在,这就够了。 他下定了决心,而后排除掉了所有繁杂的思绪,又重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到了第二天早上。被夏尔胖揍了一顿的杜·塔艾先生。终于在医生的照看下醒了过来。一恢复意识,他就怒吼了一声,咒骂了那个殴打过他的混蛋年轻人,然后强行试图下床,好在被医生和旁边的仆人给制止住了。 “那个畜生,那个混蛋!居然敢打我!那个没教养的混账!”由于刚刚受了重创,所以杜·塔艾的连绵不绝的叫骂声明显有些有气无力,但是其中的怨恨倒是没有打半点折扣。 这时。得到了仆人通报的博旺男爵走进了这间房间,看着躺在床上还在不停痛骂着的手下。他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等到对方骂的声音越来越低时,他才开口说话。 “你的精神倒是足得很,看来我不用担心了。” 听到了老板的声音,杜·塔艾慌忙收住了自己的叫骂,然后试图坐起来恭敬一点地和自己的老板说话,可惜还是被医生给破坏了。 “博旺先生,那个人呢?跑了吗?”他急促地问。 “他没有跑,只是被我送走了。”男爵冷静地回答。 “啊!”杜·塔艾感觉头上的伤口又重重抽动了一下,心中的憎恨又加上了几分,“可恨!您不知道啊,特雷维尔公爵的这个孙子,是个乱党!因为筹款的事,我几次见过他!昨晚我就是因为想要跟您说这个事,结果就被他……” “你只说错了一件事。”博旺男爵还是十分冷静,“他不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 他拿起手中的信纸,轻轻地再度朗读了其中一句。 “我并非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而是夏洛特小姐的恋人而已。对于我的真面目,她和特雷维尔公爵都毫不知情。” “这是什么?”杜·塔艾惊奇地问。 “一封信,今天早上我收到的。看样子是这位年轻人写的。”男爵将信纸扔到了杜·塔艾的身上,后者连忙拿起来也阅读了一遍。 “该死的!”快速看完之后,他忍不住又咒骂了一遍。“这个混蛋!” “确实是个混蛋,而且是个没什么风度的混蛋。”博旺男爵小小地叹了口气,然后说了后面一句,“然后,并不是一个蠢货,相反,十分聪明。杜·塔艾先生,不得不说,在他的映衬之下,昨晚您当了一回蠢货,还白白地挨了一顿打。” “您为什么要放他走呢!”杜·塔艾有些怨恨地问。 “为什么不呢?”男爵反问了一句,“尤其是他能给我带来大笔金钱的情况下。” “大笔金钱?”听到这个词之后,杜·塔艾瞬间忘记了憎恨,连忙追问——多么可贵的职业素养啊! “你最好快点恢复过来,这阵子你又有得活干了。”男爵不带任何感情地扫了躺在床上的手下一眼,接着他走出了房间。 就在这时,他觉得自己不得不重新给那位年轻人定一个信用评级。 “五百万。” 最后,他轻轻自语。 第一百零四章 体制问题 不论之前一天发生过什么,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不为外物所动。 早晨时,考虑到博旺男爵应该已经收到信了,而且杜·塔艾那个可怜人应该也已经醒了,对方应该已经知道了一切信息,于是夏尔还特意到自己家的周围小心转了转,结果发现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情况。他略微放下了心,但还是决定继续多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接着,他按照预定的安排,来到了博布尔街,因为昨天收到了求助召唤。 …… “什么?你居然犯下了这样的失误!?不可原谅!” 夏尔怒视着坐在对面的中年人,口吻十分严厉,表情也几乎失去了惯常的镇定,“我事前几次提醒过你,要小心,要小心,结果你还是给我闹出这样的乱子,帕尔东先生,您是把我的话全当做耳旁风了吗?您这是失职,无法容忍的失职!” 也怪不得他这么生气,如果你辛辛苦苦地拉到了赞助,结果有人告诉你,因为某些事故这些赞助不小心打了个水漂,你会不生气? 枪店老板帕尔东额头上有些汗珠,显得非常紧张,他有些讨好地看着夏尔,“先生,我们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闹成这个样子……您先别着急……” “不着急?我怎么可能不着急?”夏尔仍旧余怒未消,“好不容易花钱买来的军火,居然都被人直接查扣了!有这么荒诞可笑的事情吗?别忘了事前你是怎么跟我们保证的?还说一定不会出问题,结果呢!钱白花了没关系。但是你耽误得起大家的时间吗?我之前那么多次提醒过您,您都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呢。您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信任的!” “事发突然,没想到……” “突然?有什么突然的?”夏尔的口吻仍旧十分严厉,“事前就不就应该做好万全的准备,排除掉所谓的‘突然’吗?” 帕尔东低着头,一言不发。他自己知道这事办得太糟糕,所以现在恐怕连申辩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老实低头听训。 “最近我一个朋友找了条路子。可以从陆军的几个军需官和军官那里淘到一批好货色,可得抓紧时间去办,不然都被别人买走了……”上次夏尔来给这位帕尔东先生送钱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说的,在夏尔走了之后,他也的确是如此去办了。 结果,他在执行计划的时候。却捅了一个大篓子。陆军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之前商量得好好的,款到发货,可是现在钱已经给到了里面的内应,但是那批军火却都被扣在军需仓库里出不来,慌了神的帕尔东连忙找夏尔商量对策。 发泄了一通怒火之后,夏尔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往常的镇定。 “你跟我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些人不讲信誉,反悔了吗?”他看着帕尔东。目光有些森然。 “倒不是那些军需官反悔,而是别的情况……”帕尔东有些尴尬地瞟了夏尔几眼。“那边的军需官里面最近换了个人,我们一下子没有准备,结果工作没有做通……” 他的意思是,换了个人之后,由于时间仓促,钱还没有使到位。 说实话,这个年代法国陆军的采购和军需系统,乃至整个军费使用体制,哪怕用“一团乱麻”或者“一塌糊涂”来形容,都已经算是恭维了,里面上上下下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腐败。上层的军官大肆贪污挪用军费,中低层的军官和军需官们勾结供应商以次充好赚取差价、或者干脆倒卖军队的军器和物资,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种情况也不是法国一家独有的,在这个年代的“西方发达国家”,其官僚体制的能力也许要强上很多,但是在政治道德上并不比东方的同仁们要好多少,贪污腐败什么的,司空见惯。 如果这种腐败只是军官们的一种薪水之外的创收方式的话,那还不算十分可怕,最可怕的是,这种腐败也严重地影响到了军队的战斗力。 单单就后来的米尼枪列装陆军一事来举例吧。 米尼枪堪称是前装枪最后的巅峰之作,针对一般滑膛枪的优势几乎是人所共知的,在19世纪40年代这种枪支就已经出现了颇为成熟的型式,而在1849年德维勒和米尼上尉发明了米尼弹之后,更加取得了划时代的进步。 在1850年,法国人就设计出了米尼步枪,射程和精度都完爆法国现在列装的1842式滑膛枪,但是却一直得不到法国陆军采购部门的青睐,根本就没有大规模列装到军队里面。 英国人在1851年制造出了早期的米尼枪,在1853年就已经开始大规模生产和列装陆军了,接着西班牙,美国以及众多德意志邦甚至包括在克里米亚战争中被打坏了的俄罗斯,都开始拼命山寨米尼枪,而法国却直至克里米亚战争打完,都只是装备了极少部分米尼枪(主要步兵武器仍旧是1842式和1853式滑膛枪,或者是1846式和1853式卡宾枪),作为米尼弹的发明国法国居然险些成为最晚列装米尼枪的国家。 为什么?因为供应商还没有赚足钱,不想去花投资换制米尼枪,而收了他们大笔好处的陆军采购部门拒绝从别的军火商那里购买米尼枪供给陆军。 这是个体制问题,这是一个极其严重的体制问题。 在1854年开始的克里米亚战争里面,法军伤亡五六倍于英军,固然有法军担当陆上主力承受主攻任务的缘故,但是与这种体制问题恐怕也有直接联系。 夏尔原本就想过在组织的谋划成功之后,将米尼枪这种私货早点通过各种手段塞入陆军当中,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与陆军的体制问题打上了交道。 “如果连这点风险都把控不住,一开始你就不该去贪这种便宜!”夏尔仍旧斥责了帕尔东一句,不过口气已经放缓了许多,“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如果想要一次买到足够多的好武器,最好的地方不就是去找军队吗?时间这么紧我也没办法啊……”帕尔东小声辩解了一句,然后拿起一块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渍,接着又小声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我打算先去找找那几位军官,然而让他们介绍我和那位新来的军需官认识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融点,据我猜测,对方应该也只是想要卡一卡我们,从中要点钱而已,并不会坚持到底。所以,如果有必要的话,我看就给点钱给他也行……” “也只能这么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夏尔小声叹了口气,“不过你要注意,不要在别人面前暴露了自己,在他和其他军官面前,你只是一个勾结了军官想要捞一笔横财的军火商而已,明白了吗?” “这个我当然明白。”帕尔东连忙点头。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给我弄出了这么大篓子!”夏尔还是继续敲打,“难道这次你也打算用同样的保证来敷衍我吗?”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帕尔东连声道歉,“这次我跟您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现同样的情况了,上次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一个意外而已!” 夏尔紧紧盯着对方,看出了这次对方真的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于是他点了点头,“好吧,这次我就再相信您一次,您最好不要再让我们失望,否则我想您应该知道后果吧?” “是,是,是……”帕尔东的头上再次渗出冷汗,明明是一个健壮魁梧的中年人,此刻却宛如老实听驯的中学生。 “你先去办,如果到时候又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记得早点通知我。”夏尔仍旧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最后的考虑,“如果是最坏的情况,这笔交易就直接中止算了,武器和钱的事以后再想办法。毕竟这些钱都只是小事,大家的安全第一。当然,这只有在最后没办法时才能如此做……” “好的,我明白。” …… 在把应该交待的事情交代完了之后,夏尔总算收起了刚才的冷峻神气,“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要报告给我的吗?” “那次您来得时候,我不是跟您提到过那个‘一二一同志会’吗?我最近好好地打听了一下他们的情况……”帕尔东似乎是想在夏尔心中扳回一些形象分,连忙有些谄媚地笑着回答,“这是一个新窜起的组织,不过好像成员挺多的,最近好像他们是在谋划着什么,一直大量扩充人员还买了很多武器。不过,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能够这么快搞起来……” “这还用说吗?他们也找到了他们的一个亲王夫人。”夏尔说了个冷笑话,“好吧,这种事情先放在一边吧,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把枪弄回来,目前这些人还算是我们的朋友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指贝尔乔若索亲王夫人,克里斯蒂娜·翠芙吉奥·迪·贝尔乔若索(c日stinat日vulziobelgiojoso),1808年出生于米兰的贵族家庭,后嫁给了贝尔乔若索亲王。其人坚决反对奥地利对意大利的统治,还曾加入过烧炭党活动,因此被奥地利政府流放,财产也被大部分没收,不过她仍旧用剩下的钱继续大笔赞助意大利反抗奥地利统治的革命组织。从30年代初开始,她一直客居法国,因其经历而在法国上流社会中名声很大。】 “好的,我明白。”帕尔东点头答应。 第一百零五章 青年夫妇 秋末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街边的梧桐都被染出了一片金黄。狩猎街和勃艮第大街中间的这片小布尔乔亚们的聚居地里,两个年轻人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一个十分俊秀,穿着时髦的呢绒外套,头上戴着高礼帽,神态轻浮且高傲;一个穿着简单的便装,戴着小筒帽,表情则稳重得多。两个年轻人虽然看上去并不特别协调,但是也算各有各的气度。 “阿尔贝,你要带我去哪里?”跟着走了一段路之后,夏尔终于忍不住问了,“我们好像已经走了很久了?” 不要着急,我的朋友,就快要到了。“”阿尔贝不停地扫视着周边路过的女士们,一边小声回答,“我保证你会很惊喜的。” 说完之后,他又对对面一辆路过的马车吹了声口哨,引得里面的少女羞红了脸。 “你还真是……”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一点都没变。” 从少年时代起,他们两个就是好友,因此夏尔对他的敷衍一点也不以为意。 “好吧,真希望我能够得到惊喜。”他不再多言,跟着阿尔贝继续朝前走。 过得不久,阿尔贝终于在一座大房子门前停下了,这座宅子看上去似乎是在附有小花园的旧宅空地上新起的,因此明显带有因陋就简的成分,看得出来应该是新搬入的人家。 阿尔贝朝门口的老门房点了点头,然后直接就拉着夏尔走了进来。径自朝屋子底层的石级走去,显然是跟这家的主人十分熟稔。 到了这份儿上,夏尔差不多明白了。 “这里就是……” “特雷维尔先生!”一声招呼打断了他的询问。带着几分欢喜,“您可终于来了啊!” 夏尔看向阿尔贝,他笑着耸了耸肩,然后夏尔寻声抬头看去,立马就认出了打招呼的人。 迪利埃翁家的大小姐朱莉,此时穿着已经没有之前那般豪奢富丽,但是明显要比上次在伯爵府中见面时要有精神得多。而且。夏尔敏锐地发觉她的腹部已经有了一点点隆起,脸上也洋溢着一种即将做母亲的女性所特有的幸福感。 “哦,迪利埃翁……哦不。勒弗莱尔夫人,恭喜您!”夏尔连忙道喜。 “您今天才想到来看我们啊……”朱莉貌似怨怼地开了句玩笑,“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哦,真是抱歉。最近实在是比较忙。”夏尔道了句歉。然后连忙问,“勒弗莱尔先生呢?” “就在家里呢,今天刚刚从军营里回来,所以正在休息呢。”朱莉回答之后,又打趣了一句,“到这个时候您还叫什么先生夫人的,也太见外了吧?” “好吧,朱莉。”夏尔从善如流。然后走到她的面前,脱下帽子然后躬身行了一礼。“祝贺你。” “谢谢,夏尔。”朱莉笑着点点头,然后也朝夏尔行了个礼,“我们先进去吧!” 吕西安·勒弗莱尔此刻正坐在沙发上休息,看到随妻子进来的两个人之后,他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立马笑着站起来,向两人迎了过去。 “阿尔贝!特雷维尔先生!你们可终于来了!” 他走到两人跟前,然后朝夏尔伸出了双手。 夏尔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和他紧紧地握住了。 “吕西安,叫我夏尔吧。” 吕西安又是一喜,手顿时握得更紧了,“之前的事一直没有好好谢你呢,夏尔!” “不用,我很高兴能够帮到你们点什么。”夏尔还是微笑着,“事实证明我没有做错,而是干了一件大好事。” 听到这句话后,吕西安愈发高兴了,他拉着夏尔的手,不断道谢。 “你们还要说到什么时候啊!”朱莉笑着打断了他们,“快进来坐吧!” 家具看上去都比较旧,显然都是二手的,但是看得出被女主人精心打理过,而且布局和陈设自有一股优雅沉浸其中。 “里面这么简陋,还请你不要嘲笑哦,夏尔。”朱莉开了句玩笑,然后指着一张椅子招呼他坐下。 “该有的全都有了,还需要什么呢?”夏尔笑着回答。 在几个人都坐好了之后,不一会儿牡蛎,煨小牛肉,肉汁汤等等菜品都一一送了上来,四个年轻人就开始了这顿虽不奢侈但也算过得去的晚餐,一边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 “你们能过来陪我一下真的太好了,夏尔,以后一定要多来几趟给我们解解闷儿……”,朱莉吃得并不多,而是一直在聊天活跃饭桌上的气氛,“我呆在这里一直不出门,整天只能看看书,要么整理房间,比在加莱的时候无聊多了。” 夏尔连忙答应了。 由于迪利埃翁家族的对外口径上,大小姐朱莉目前还是“在南方养病”,因此新婚燕尔的朱莉为了避免碰上熟人,也只能呆在家中,整天确实有些无所事事。 “朱莉,对不起……”听了这个话之后,吕西安眼中满是歉意,“都是因为我……” “不,亲爱的,这不是你的错,是爸爸他们的。”朱莉轻轻摇摇头,然后微笑,然后捏住了吕西安的手。 两人又互相凝视起来,好像两位客人都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想要气死我们两个单身汉啊!”过了一会儿之后,阿尔贝打破了这副恩爱画面,他怪笑着打趣,“看着你们这样,我饭都吃不下了,现在就想去找个人结婚!” 他开完这个玩笑之后,四个年轻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刚才朱莉的话所引起的那种略微伤感的气氛直接被一扫而空。 “阿尔贝,不是我说你。你这样漂亮的年轻人,如果能够稳重一点的话——只要稍微向夏尔学习一下就行了——你想要和无论多么好的姑娘结婚都不是问题……”朱莉忍不住也开了阿尔贝一句玩笑。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夏尔想找谁结婚就能找谁吗?”阿尔贝立马反问。 “难道不是吗?”朱莉反问。 “唔……”阿尔贝难得地沉吟了一下,“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啊……” “喂。你们开玩笑就开玩笑,不要扯上我啊!”夏尔觉得有些尴尬,“就算你们是在说实话,也要注意场合好吗?”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你还是这么会说冷笑话,从小时候开始就没变啊夏尔……”阿尔贝笑得最厉害,“我最欣赏你的就是这一点。” 年轻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缺乏各种笑语的。 …… 又吃了一会儿之后。夏尔似乎想起了什么。 “吕西安,听说你现在已经重新回到军队了?” “是的。”吕西安点了点头,“托迪利埃翁家族的福。我现在已经回到了军队里面,在驻军里当个连长。” “哦!恭喜你!”夏尔连忙举杯,再次向对方敬了一杯酒,“那最近还习惯吧?巴黎的部队和北非可不太一样。” “还好。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兵。军队的门道早已经熟透了。”吕西安喝完了一杯酒之后才回答,“其实这里的士兵还好管教一些,只要让他们觉得你真的有能力当他们的长官就行了……” “嗯,好好干!” 说到这里之后,吕西安脸上表情有些迟疑。 “融入军队倒是没问题,可是……” 还没等夏尔发问,朱莉就站起身来向两位客人点点头。 “我先回卧室了,你们继续聊吧。” 两位客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致意,孕妇确实也该多养养精神。 等朱莉在侍女的陪伴之下上楼回卧室之后。夏尔才开口问吕西安。 “吕西安,怎么了?你是碰到什么问题了吗?还是有话想要跟我说?” “夏尔,你能替我保密吗?” “当然。”夏尔直接回答。 一会儿之后,吕西安脸上的迟疑最终消失了,他小声说。 “夏尔,不瞒你说,我一进军队,就有人邀请我加入一个小团体,而且我加进去了。” “小团体?” “嗯,就是几个和我差不多的低级军官,有些还是别的团里的,他们都对现在的王朝十分不满,觉得它气数已尽了。现在我们都私下约定,一旦巴黎哪天发生革命了,绝不对起义者开枪……当然,这只是说着而已,真到了有那天的话,谁也说不准该到底怎么办。我们都知道你的主意多,肯定是能够给我们一点看法的吧?” 夏尔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恢复了镇定。 …… 深夜之后,吕西安回到了卧室。 “怎么样,亲爱的?”朱莉坐在床头轻轻地问。 “按你嘱咐的,我都跟他说了。”吕西安柔声回答,一点也看不出在军营里时的冷峻,“朱莉,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朱莉微笑着搂住了自己的丈夫,“特雷维尔先生能有大出息,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个政治家,也做不了一个政治家,所以最好多跟着一个能成事的政治家交流交流,这对你有好处,至少能让你少走错路……” 吕西安轻轻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永远想不通你们在想什么,好吧,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吧,谁叫我爱你呢!” “我就爱你这一点!”朱莉搂得愈发紧了。 “我就带好我的兵,其他的随便你去想吧。”吕西安似乎放弃了想那种无聊的事,“我只想现在好好抱着你。” “这就对了,我亲爱的,我们要过好现在。”朱莉笑得颇有些哲人的气度,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丈夫,“凡尔赛,那座我先祖曾经徘徊流连的宫廷,那个我先祖侍奉太阳王和路易十五的地方,曾经那么盛极一时不可一世,可是转瞬之间就被人掠劫一空,如今都已经变成博物馆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无法更改的呢?吕西安,我们过好现在就行了……” 【七月王朝时代,大革命中饱经摧残,已经几乎无人管理的凡尔赛宫得到了重新修缮,不过由于资金不足而有些草草敷衍,当时凡尔赛被改为博物馆向公众开放。】 第另一个世界 【作者是一边听着天鹅湖一边码完此章的,感觉效果不错。】 如果往常一样,今天的夏尔仍旧呆在书房中,仔细认真地处理自己的文件。 突然,门外几声传来敲门声。 “进来。” 脚步声很轻,应该是自己的妹妹。 “芙兰,什么事?”夏尔头也不回地问。“哥哥现在有事情要处理,回头再来帮你吧。” “我有重要的事,哥哥。”芙兰低声回答,声音似乎有些奇怪。 “怎么了?”夏尔有些奇怪。 突然,他发现自己被妹妹抱住了。感受着背后传来的轻柔触感,夏尔忍不住笑了。 “芙兰,到底怎么了?” “哥哥,不要结婚好吗?”妹妹的声音,细若蚊呐。 却不知道带有多少期许,多少忐忑。 夏尔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问。 “哥哥,不要结婚好吗?”芙兰没有回答问题,而是仍旧重复了一遍。“我们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好吗?” 夏尔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才回答。“不,不行,芙兰。” “为什么!”芙兰的声音有些焦急,“她有什么好的,怎么配得上和你结婚!” “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夏尔低下了头。“总之,我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和她结婚。” 说完之后。他心里突然感到一阵轻松——就是那种心底里埋藏了许久的话,被一泄而空的畅快感。 然而,即使说完。他也没有回头,也许他是不敢面对妹妹。 也许,是怕看见妹妹的脸后,再度心软,又重新动摇了之前的决心。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无法挽回了吗?”妹妹的声音越来越低,里面的哀求与悲伤也越来越浓。 在这种哀求之下,夏尔突然闪过一丝冲动。想要开口答应她。 片刻后,理智重回心头。 不,不能再心软了。长痛不如短痛。 “无法挽回了。”夏尔艰难然而又坚定地回答。“不过你放心吧。哥哥是绝对不会疏远你的,说了给你准备的一亿嫁妆,也绝对不会少……” “锵!” 他突然感到一股冰凉从腹部传来。 他缓缓地低下头来,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腹部透出了一柄柴刀的刀尖。 “锵!” 利刃又突然从夏尔身上抽离。带来了剧烈的疼痛,带走了大量的血液。 好痛啊! 他被抽离的刀带着仰天躺倒在地板上。 妹妹的脸也慢慢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还是那样的娇美,虽然脸上沾上了血痕,虽然碧色的双瞳里带着无尽的黑气。 真美啊…… 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果然是,长痛不如短痛啊…… “为什么!”随着刀刃再次刺入夏尔体内,芙兰的质问也传到他的耳中。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一声声质问,一次次刺入。夏尔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痛,也许已经再也无法感受到痛。 没想到。自己的人生和理想,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突然宣告终结。为什么?他自己也想问这个问题。 没有答案,也许一开始就找不出答案来。 死,到底是什么?是无边的黑暗,还是永久的沉眠? 不知道,但是离知道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少女的泪水在不断流淌着,慢慢地和血水融为一体。“我们明明应该永远在一起的,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为什么!哥哥,为什么!” 血花四溅,沾染少女脸上、手上、衣服上满是片片红斑。 少女凌厉而又疯狂的质问响彻于书房当中。“明明只能有我和你在一起的,明明你只能是我的……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泪流满面的妹妹,夏尔没有说话,他的心中没有惊慌,也没有了憎恨,他只是微笑,看着不停对自己挥刀的妹妹。 就这样死去了吗? 也好,就这样吧。 夏尔感觉随着血液的流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慢慢流逝。 不,不行!还有一件事! 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然后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 怎么办?怎么办? 他鼓起最后的余力,微微抬起右手的食指。 一厘米,一厘米,手越来越沉重,似乎永远走不到终点。 然而,他最后终于还是指到了那里。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他心中此刻充满了喜悦。 然后,他又重新看着自己的妹妹。 芙兰,好好活下去,没有哥哥的帮助,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他用眼睛说出了这句话。 痛觉越来越轻,心跳越来越弱,夏尔发现眼前忽然起了一片白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渐渐地,他看不清自己的妹妹了。 就这样结束吧。 他微笑地闭上了眼睛。 …… 杀戮终于结束了。 用尽了全身力气,不知道刺了哥哥多少次的芙兰,早已经把饮尽了鲜血的柴刀扔到一边。她一直都蹲坐在哥哥的遗体前,将头深深埋入两腿间。 哥哥死了,哥哥永远离开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哥哥,哥哥…… 她抬起头来,再度看向那血泊中的遗体。 哥哥就这样永远和我告别了吗?真的就再也无法见到哥哥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该怎么办。今后我该怎么办? 干脆,和哥哥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吧。 少女的目光重新聚集到地上的柴刀。 蓦地,她发现哥哥的手指还是抬起来的。似乎是在指着哪里。 她转过头去,顺着视线发现了那里。那是哥哥常用的信匣。 哥哥临死前也不忘指着那个信匣,为什么? 带着好奇心,她艰难地起身,然后一步步挪到信匣前。 打开了信匣,然后她发现了那叠叠被小心包好的存单、债券、期票以及股票。 直到最后,哥哥还在担心自己以后过得不好。 泪水再度涌出她的眼眶。明明之前都已经哭到无法再哭了。 我的哥哥啊!为什么会这样! “哥哥,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满是泪痕少女,喃喃自语。“我会让大家都记得你的。” …… 加莱港 一个少女提着一个大得夸张旅行箱。正艰难地往前面挪动着。 “需要帮忙吗,小姐?”一个青年人低声问。 少女的反应却出乎了青年的预料,她听到旁边的声音之后立即转头看了过去,眼神里有些戒备。也有些惊疑。 这女孩长得真美啊! “小姐?”青年不由得又问了一句。“您需要帮忙吗?” 少女勉强笑了笑。“” 她指了指远处的一艘船。“我要乘坐它到美洲去。” 青年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一艘大船,一艘似乎即将的客船。 “您一个人去吗?”他有些吃惊。毕竟这个年代孤身一人去美洲可不是什么轻松事。 “是的,我一个人去。”少女点点头,“我的家人都去世了,我要去投奔亲戚……” 她的目光里面透着无尽的哀伤,让青年的心也忍不住揪紧了。 青年一把拿过旅行箱,无视对方那惊骇的视线。“我帮您提吧!” 好沉啊,里面是什么? “这里面是我绘画的工具。还有其他一些纪念品……”似乎是觉察到了青年的好奇心,少女悠悠地说。“我恐怕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青年的心愈发揪紧。 他一言不发,抬起箱子就往前走,仿佛全身有使不完的劲一样。 到了悬梯旁边后,他把箱子放了下来。然后少女把船票递给了船员,船员验明无误之后,帮忙把箱子提上了船。 在甲板上,少女回过头来想青年挥了挥手。 莫名地,青年感觉少女的笑容中透着一股哀伤。 “这真是一艘好船啊!”望着这艘已经被粉刷一新、桅杆高耸,船帆满张的大客船,青年人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船渐渐驶离了港口,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在甲板上,少女静静地看着海平面上渐渐落下的夕阳,然后轻轻打开了旅行箱。 “哥哥,我们一家人,一起去新大陆吧!” ※※※ 1944年8月25日 新大陆,白宫 合众国国务卿赫尔一脸兴奋地撞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向坐在办公桌后的中年人兴奋地大喊。 “总统先生,刚刚收到电报,巴黎已经被解放了!纳粹就要完蛋了!” 合众国的总统轻轻地接过了电文,慢慢地阅读起来。 他动作柔和,态度沉稳,脸上戴着和善的笑。渐起的皱纹,慢慢变得灰白的金发,都无法掩盖住他青年时代的英俊。然而即使是一向沉稳的总统,看完电报之后也不禁兴奋地拍了拍手。 “干得太好了,孩子们!” “我们不该庆祝一下吗?”国务卿先生难得开了个玩笑。 “是的,值得开香槟庆祝。”总统点了点头,然后按下电铃,跟秘书吩咐了一声。 然后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今晚我要好好睡一下。” “这是您的权力。” 国务卿先生笑着回答。 总统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然后又转了回来。“然而我们只能庆祝一天,德国人还没有被打败,在把他的每一个城市都炸得粉碎之前,他们也不会被打败。” “我们会加倍努力的。”国务卿再度点点头,然后他顺着总统的视线,看到了墙壁上的那一幅画。 翻腾的大海,暴风雨中的孤舟,还有和总统容貌莫名相似的船长。 然后,他问出了心中一直盘桓很久的问题。“总统先生,恕我无礼,请问这幅画是谁送给您的?画得确实很好……” “并不是别人送给我的,而是从我的曾祖母画的,后来流传到我这里。我还没生出来时,曾祖母就已经过世了,据我的父亲说,她一直跟她的儿子和孙子们讲故事,一个关于我某个先祖的故事。不过自从她过世之后,家族里就没什么人讲这些故事了,毕竟是陈年往事了嘛……她还经常念叨着‘打德国人,打德国人!’,天知道她怎么这么恨德国人。”总统先生笑着回答。 “不过大家都说,这幅画画得不错。” 第一百零六章 共鸣 “哥哥,你现在怎么样了?” 芙兰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及着兄长,一边拿着画笔在画布上细心描绘着对面的人物。 她现在就在巴黎郊外的一座城堡里,和她的几个同学一起在慢慢作画。而就在她的对面不远处,花园的凉亭中坐着一个老妇人,她端坐在座位上,表情十分放松,早晨的阳光照射到她身上,折射出了金色的光晕,而她的背后是喷泉和花圃,构成了一副颇有意境的景致。 老妇人看上去有些虚弱,脸色十分苍白,不过她还是打起精神坐在凉亭里,尽量给少女们以构思的时间。 旁边的宫廷侍从女官看出了她的疲倦,于是小声问,“女士,先休息一下吧?” “不。”老妇人低声回答,“我还想这样多晒晒太阳。” “可是……” “没关系的,还可以再等一下。” 侍从女官不敢再多说话,只好转过头来用有些严厉的眼神暗示几位少女。而芙兰她们自然也就加快了速度,让这位尊贵的阿德莱德女士能够早点得到休息。 又过了几分钟后,少女们纷纷示意自己已经画完了,早已经疲惫的女士终于松了口气。 “把你们的画作都拿过来吧,我要看看……不要告诉我哪副是谁画的……我要自己来评定。” …… 详细将几幅画作都浏览了一遍之后,阿德莱德女士用手轻轻指了指其中一幅。“这幅画是谁画的?画得最让我满意。” 芙兰低着头小声说,“女士,是我画的。” “难怪。果然是你,特雷维尔小姐……”女士笑得有些释然,“我就猜到是你……” 其他几个少女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眼神都有些复杂,既有羡慕又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嫉妒。不过她们都对“阿德莱德女士最满意画作”的桂冠落到芙兰头上并不显得意外,除了一个人。 “女士。”博旺男爵的女儿萝拉·德·博旺小姐突然问了一句,“您刚才说的是‘最让您满意’。而不是‘最好的’,对吗?” 今天的萝拉依旧衣饰华贵,神情冷漠。就连高高盘起的发髻都没有变一变。即使是陪侍到国王的妹妹身旁,她也并不显得有任何拘谨,态度一如既往地镇静。 阿德莱德女士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她,旁边的侍从女官连忙附耳跟她道明了少女的身份。 “您说得没错。博旺小姐。确实不是画得最好的。”阿德莱德女士微笑着说,“但的确也是最让我满意的,我有别的理由对它满意。” “那您能指出哪一幅画画得最好吗?”萝拉直视着女士。 旁边的女官正要斥责她的无礼,女士轻轻摇了摇头制止了她。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呢。”她微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指着旁边的另一幅画,“从技巧和布局才说,这幅画得最好。这是你画的吗?” 萝拉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微微躬下身来。 “谢谢您的公正,女士。” 芙兰低下头没有说话。心中对自己的成绩暗暗有些不满。 阿德莱德女士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看着几位少女说,“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们先玩一下,等下再来吃午饭,不要在老婆婆旁边憋坏了……” 中午的预定安排是草坪上野餐,但是现在还有些时间。女孩们都小声欢呼了,准备各自结伴去玩。 “特雷维尔小姐,您留一下,我有话想要问问您。” 只有芙兰一个人被留了下来,萝拉看了芙兰一眼,神色有些奇怪,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按照之前的约定跟着人去网球场打网球去了。 “特雷维尔小姐,过来吧。”待所有女孩都走了之后,阿德莱德女士轻声招呼芙兰,“坐到我身边来……” 芙兰有些忐忑地走上前去,顺从地坐在她身边。 “画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女士轻声问,“画得心不在焉的,这不是我那天看到的水准。” “抱歉,女士……”芙兰低着头,十分懊恼自己的失常发挥,“我只是……” “只是在牵挂某个人,对吧?”国王的妹妹低声问。 芙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女士。 “我说这幅画最让我满意,是出自真心的。”女士微微笑着,“您知道我最满意哪儿吗?就是这双眼睛,是这个表情,是这张满带着守望与期盼的脸……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博旺小姐的画作很优秀,但那只是技法上的优秀而已,而你的,让我感受到了感情的存在,是的……感情,画里就是那时的我……” 芙兰呆呆地看着女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您肯定不能理解。”女士仍旧笑着,“您这一代人怎么能够理解呢?所以我很惊奇,您刚才居然能画出这样的神态来……果然您是有常人不及的天分吗?” “我还是不太明白……” 阿德莱德女士重新抬头看向天空。 “想必您也知道的吧,我们家并不是一开始就能成为王家的,甚至小时候我几乎从没想过能有今天……” 芙兰不敢搭话,就算是一个少女,也明白这种话题是有高度政治敏感性的,不是她可以轻易发表看法的。 不等她搭话,女士重新开口了,口吻苍老而又温凉,仿佛是在朗读一本历史书一般。 “我有三个兄弟,但是我是父母唯一的女儿——我是和姐姐一起出生的双生子,但是姐姐一出生就夭折了——所以从小他们就特别宠爱我,我就这样过完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当时谁又能想到后来的风暴呢?” “是啊……”芙兰跟着叹息。 “1792年,就在路易十六上断头台前几个月,也就是我父亲上断头台之前一年。我的保姆带着我逃出了法国,我们四处辗转,惊慌失措,先是跑到比利时,而后又跑到了瑞士,最后跑到了巴伐利亚。而我的母亲,她是向南边跑的。她跑到了西班牙……九年,整整九年之后,我才辗转来到巴塞罗那去见了她。从十五岁到二十四岁,时间过得真是快。我叫她时,她几乎已经快认不出我来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抱着我痛哭……。” 【她的父亲奥尔良公爵。当时为了夺权积极投机革命。参加国民议会,还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决中投了赞成票,前文有介绍。】 说起少女时代的颠沛流离时,她竟然没有一丝起伏,仿佛是在叙述别人的事一样。很多从那个年代里活下来的贵族们,对自己的儿孙讲述自己的这一段经历时,似乎都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仇恨,只是对自己的幸存感到庆幸似的。 说了这一段话之后。阿德莱德女士似乎又有了些精神,脸上也渐渐有了些红润。 芙兰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的叙述。 “抱歉,明明是这么好的日子,我却跟你说这种东西……” “不,女士,我能理解您经历过的苦难……” 女士摇了摇头。 “我不是在跟您诉说当年的苦痛,也许那确实是一种苦难,但是苦难都已经是历史了,而且我今天的生活足以作为对当时的弥补。我跟您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您,曾经的苦痛也给了我们相依为命的勇气……” “勇气?” “我的哥哥,如今的国王陛下在第二年也逃出了法兰西,后来来到瑞士与我见面,然后和我一起住在沙夫豪森。当时除了勉强捡回来的生命之外,我们几乎什么都没有,财产都来不及携带。而因为父亲的关系,仍旧效忠波旁王家的贵族们也不肯与我们来往……为了填饱肚子,我的哥哥曾卖掉了他最后一匹老马,然后还去给人当家庭教师教数学,我呢?我会刺绣,后来还学会了缝纫,到处给邻居们做衣服,换来了不少钱,我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挣到钱时的欣喜若狂,我当时仔仔细细地把那十几个铜子儿数了好几遍,生怕差了一个……”说到这里时,她突然失笑了,“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只要再多努力一点,多挣几个钱,我的哥哥因此就可以少辛苦一点了……可以早点回来了。”阿德莱德女士突然又笑了出来,“十五六岁的孩子总是会有些傻。” “不……不……女士,这并不傻……”芙兰突然感觉到眼睛有些发酸。 “那时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够活着回到法国,再重新拾起从前的富贵生活……有一天居然能成为法国国王的妹妹,世事果然是如此难料啊……”她轻轻摇了摇头,“不过,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也许我和哥哥并不会有如今的感情吧。我不会傻到跟你说‘那个时候我们活得更幸福’之类的蠢话,但是……”阿德莱德女士微微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回忆着什么,脸上也微微显现出笑容,“确实值得回忆。” 芙兰静静地听着,眼中闪烁着泪花。 “后来,我的哥哥说要去干自己的一番事业,离开了我,他安排我去巴伐利亚投奔我的伯祖母孔蒂亲王夫人,而他自己就去各处闯荡……那时的我,天天为他祈祷,企盼上帝保佑他,为他的生命而担惊受怕,期盼着他能早点安全回来……” 接着她又似乎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现在看来,愿望已经实现了,不是吗?” “是的,实现了。”芙兰低着头,语气里竟然有些呜咽,“一定会实现的……” 看着已经哭起来的少女,女士心中略微感到歉疚。 “真是抱歉,让您陪着个老人听了这么多陈年旧事,果然人一老了话就多了吗?” “不,我真的很喜欢听,真的很喜欢。” “谢谢,您真的是个好孩子。”女士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段时间我会多帮帮您的,让您出名。” “您千万别这么说!”芙兰急忙抬起头来。 女士摇了摇头。 “医生们当我面的时候只会说好话,可是最了解自己的,不就是自己吗?不用安慰我,我已经七十岁了,什么都受得了,但是你还年轻,要好好活着。”接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听说您好像是有一个哥哥吧?” “是的……是的……”芙兰又哭了出来,“我有一个哥哥。” “难怪。”女士的笑容里有了一些释然,“难怪。” 第一百零七章 坚持与幸运 似乎是因为平日在宫廷里很少有能够倾谈一番的对象,阿德莱德女士和芙兰这次聊了很久。直到最后,侍从女官眼看她精神已经十分不济,于是就暗示芙兰早点结束这次的谈话,让女士能恢复一下精神。 芙兰连忙提出告辞,而女士微笑着点了点头,允许了她的离开。 “也好,去玩一玩吧,要记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谢谢您,女士。”芙兰郑重地行了个礼,然后回身离开凉亭,随着她的动作,金色的头发轻轻摆动,然后又轻轻飘落到肩背上。 她此刻的心情有些沉重,因而步履都有些迟缓。 这位慈爱地关照过她,温和地和自己聊天的女士,现在已经时日无多了。是的,即使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现在还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死”,但是她也看得出来,显然这位女士现在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她走出花园之后,发现她的几位同学都在草坪上开辟的网球场边,连忙向她们走了过去,然后互相打了招呼。虽然她们都看得出那位女士对她的偏爱,但是没有一个人问她刚才和阿德莱德女士谈了什么,哪怕连一点好奇都没有显示出来——这也许是少女对自尊的最后坚持吧。 不过,和往常一样,还是有一个例外。 “和那位女士谈得如何呢?特雷维尔小姐?”萝拉无视旁边的人,径直走到芙兰面前。 显然人人都怕她,就连她的同党也不敢造次,都轻轻避开了她。 “还好。谢谢您的关心。”芙兰随意敷衍了一句。 萝拉面无表情地看着芙兰,片刻之后才重新开口。 “您最近心事很重。” “没有……”芙兰正准备否认,萝拉直接就打断了她的话,“您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最近以来您一直就心不在焉的,刚才画画的时候也是这样,您的那副画不是您平常的水准。” 她是想要来折服我吗?那就如她所愿吧,芙兰心想。 “恭喜您。刚才您的画画得非常好……” “不,这不重要。”萝拉轻轻摇摇头,“我自己知道。别说您最得意的作品了,连您平常的水准都略有不如,我不是为了向您示威来找您的。” “那是为什么?”芙兰有些惊讶。 萝拉看着远方的草坪,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听说您有个哥哥。对吧?” 芙兰听到这句问话后又是吃了一惊。然后她警觉地想到了哥哥在画展上对自己的叮嘱。但是自己有个哥哥这件事在同学间根本不是秘密,否认是没有意义的,她只好老实承认了。 “是的,和您一样……” “是啊,和我一样……”萝拉点头承认,又加了意味不明的一句,“又不太一样。” 还没等芙兰反应过来,她又问了一句。“我见过他吗?” 芙兰马上回答了。 “没有啊,他平常也挺忙的。从不到我们这边来。” “难道那天我在画展上见过的不是您的哥哥吗?”萝拉突然轻声问。 “当然没有了,那是我的堂兄……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芙兰连忙解释。 “听说还是您的婚约者?”萝拉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芙兰。 芙兰连瞬间红透了。 “是……是的……” 一边回答,她一边在心里暗暗大声“埋怨”自己的哥哥,让自己陷入到这么尴尬的窘境。 “原来是这样啊。”似乎是接受了芙兰的解释,萝拉轻轻点点头,“那您那位堂兄,最近还来过我家玩过一趟呢。” 芙兰睁大了眼睛,然后连忙看向萝拉,“他来过您家?什么时候?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吗?” 难道这就是哥哥突然离开家的原因吗? 关心则乱,她连续追问了几个问题,口吻十分急促。 萝拉还是没有说话,芙兰不由得和她靠得更近了。 “您能告诉我一下吗?我真的很想知道,谢谢您了!” “就这么急着嫁人了吗?”萝拉突然低声问。 “啊……呜……嗯……”芙兰这次更加脸红了,连话都说不全,但是对哥哥的关心仍旧战胜了抑制不住的羞怯,“请……请告诉我吧……” 萝拉看着满面通红的芙兰,神情一下子变得特别古怪,然后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玩呢……哈哈哈哈……” 萝拉平常冷漠高傲的样子瞬间崩坏,其反差之大不禁芙兰大吃一惊甚至连旁边的几位少女都目瞪口呆。 不过,止住了笑容的萝拉往旁边扫了一眼,很快几位少女都不说话然后各自走开了,即使不在画室之内,萝拉的赫赫威名显然也很管用。 在其他人都走开了之后,萝拉才重新看向满含期盼的芙兰。 “他来了我家,大闹了一场,当时我不在家,不过听仆人说闹得很厉害呢,还把我父亲的一个手下打成了重伤……” “难怪……难怪……”芙兰终于“明白”了哥哥突然离家出走的原因,她神情变得十分紧张,眼神游移不定,“怎么会这样……他平常不是这样的啊……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吧……”片刻之后她才恢复了镇定,重新看着萝拉,表情十分恳切,“博旺小姐,您能不能帮忙劝说一下您父亲,让他原谅一下……” “原谅?特雷维尔小姐,我想您好像误解了什么……”萝拉轻轻挑了挑眉毛,“我父亲根本就没有生他的气呀?更别说打算对他做什么了。” “没有生他的气?那为什么……”芙兰轻声自语。 “那为什么还要跑?对吧?”萝拉补全了芙兰的话,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些开玩笑的成分。“大概是他做了很多亏心的事,不敢面对我父亲吧……也许欠了我父亲的钱也说不定呢?” 她是怎么知道“哥哥跑了”这件事的?芙兰来不及去深究这个问题了。 “才不会!他绝不会是这种人!”芙兰直接打断了萝拉的话,语气十分坚定。带有完全的确信,“如果是因为这种原因,他绝对不会跑的,他绝不会是那种只知道一跑了之的人,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凌厉地面对德·博旺小姐。 芙兰反击后,萝拉没有任何生气的样子,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特雷维尔小姐,请原谅,我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不等芙兰说话。她突然嘴角微微翘动,又露出了一抹微笑,“不过,真的很有意思。他死命否认自己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而您却在我面前坚持说他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芙兰又是一惊。 “他前两天写了封信给我父亲,明文告诉我父亲说他不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之所以冒认只是因为他是您的堂姐夏洛特的情人而已……” 沉默。 “他真的是这样说的吗?!”芙兰面无表情、以极为平淡的口吻询问。 “我有什么必要说假话呢?”萝拉直接回答,“所以您看,我就很不明白,为什么您口中的堂兄、婚约者会一口咬定自己是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的恋人呢?是因为他是个可耻的大花花公子,骗了您和您姐姐。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芙兰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也没有任何焦点。 “我不知道我的这位堂兄是怎么想的。” “到了这一步您还能坚持着不松口。真是了不起。”萝拉突然小声赞许了一句,“不过没关系,其实今天我也并非前来审问您的,只是有件事想要嘱托您……” “什么事?”芙兰轻声问。 “我父亲对他十分有兴趣,而且并不对他之前的冒犯感到不满——他现在已经明白这种冒犯是事出有因的了,他说大家都应该忘记已经发生的历史,一起向前看……”萝拉低声复述自己父亲的话,“所以,我就在想,如果哪天您能碰到他的话,能不能跟他转告一下?告诉他我父亲什么都没打算做,大家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而已,这些误会是很容易消除的,而且也应该消除,他很有兴趣再和您的‘堂兄’见上一面消除这种误会。” “好的,我明白了……” “我并不是想要将您牵涉到什么事中来,只是想叫您帮忙转达一句而已,如果您时间紧或者有别的原因,不转告也没有关系,我父亲终究是会有其他办法的。”萝拉突然叹了一口气,“我父亲挺看重他的,不过……不得不承认,他比我那位不成器的哥哥要强太多了。” 芙兰并不理解萝拉到底在说什么,不过她能感觉到这个信息对哥哥很重要,因而她也点了点头。 “我会好好转告他的……谢谢您。” “没关系,我也只是帮人转达一句话而已。”萝拉也松了一口气,似乎是因为任务完成了,“不管您明白不明白,我希望您告诉他一句,我们毫无恶意。” “好的。” “那就聊到现在吧。”萝拉点点头,示意已经说完了。 “再见。” “虽然那次我跟您说过话之后,您直到最后也没有来找我,但这也算是好事吧,毕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是最好的。我只是想说一句……”萝拉再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朝芙兰又轻轻点了点头,“您很走运,真的很走运。” 第一百零八章 别开生面的筹款方式 幽静的小宅中,餐桌上点起了道道烛光,夏尔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沉吟不语。 “您在为什么事情发愁呢,特雷维尔先生?”坐在他对面卡里昂先生轻声问,然后一边切下一块肉送入自己口中。 “哦,值得发愁的事情太多了,先生。”夏尔轻声回答,然后给自己喂下了一杯酒。 是的,值得操心的事情太多。 就在昨天,夏尔被好友阿尔贝带去吕西安·勒弗莱尔家中吃了一顿晚餐,本来还没什么,后来吕西安突然提到自己参加了一个陆军军官小团体——虽然不知道他告诉自己的动机,但是他既然肯跟自己说这种事,那就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夏尔当时肯定不能直接把一切都说透,但是他心中确实是相当欣喜的——如果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同军队搭上线的话,不仅对现在,而且对未来都是极其有用的。 而这也并非没有实现的可能性——在这个时代,拿破仑的名字在陆军当中仍旧十分响亮,帝国的武功仍旧让士兵和军官们十分怀恋。而且,陆军也一直是波拿巴党人渗透的主要地域。也正是因为有陆军里面一大批军官的支持,所以路易·波拿巴才能几次去煽动叛乱,才能够在未来复辟叔叔失去的帝国。 就算不为造反考虑,只为日后的荣华富贵考虑,和陆军人士保持良好关系也是十分有必要的。于是夏尔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具体应该怎么办呢? 据夏尔个人看来,吕西安是一个比较老实。不太关注政治、也没有什么政治头脑的传统军官,虽然带兵会勤勤恳恳而且渴望建功立业,但是也并不会随便一鼓动就跟着人走。所以关键还是要看他的夫人怎么说——也许就是他夫人指使他来跟自己透露这个情况的? 那就有趣了。迪利埃翁家族的大女儿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很明显了。 迪利埃翁家族捏着鼻子同意了大小姐和吕西安的婚事,还把这个长孙女婿弄回了军队,为了什么? 而他们的二小姐玛蒂尔达两次找到自己谈到合作的事情,为什么? 恐怕他们早就在给自己谋后路了。 于是经过几番考虑,再加上得到了约瑟夫·波拿巴的授权,夏尔最终决定最近的工作重心就是想办法接近当朝的掌玺大臣一家,大家尽量好好谈一谈合作的事情。 “年轻人。有什么事值得那么忧愁呢?”卡里昂似乎是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失恋了吗?” “比失恋惨多了。”夏尔轻轻叹了口气。“没钱了。” 真的没什么钱了。 虽然最近的工作和事业虽然还算比较顺利,但是夏尔发现自己也面临着一个极其重大的问题——很可能最近会没钱了。 这也怨不得别人,上游的一个大金主刚刚赞助了一笔,然后就被自己胖揍了一顿。现在搞不好还是要在病床上躺着。也许以后从他那里再也拉不到赞助了;而下游的人办事不牢靠出了大篓子,现在大笔的钱还被人扣着,两相夹攻,不缺钱才怪。 正因为这样,所以夏尔现在就很发愁。 如果博旺男爵真是我们的幕后赞助人就好了!他心中暗自感叹了一句。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他肯定不会去冒险再去问问那位大银行家。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先找找其他办法应急了。 说起来倒是容易,但是夏尔现在还是没有想到一个能在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榨出一笔大钱来的好办法。正因为如此。他才找到了化名卡里昂的目前组织在巴黎的总负责人来商量。 听到钱这个字,卡里昂里面也收起了自己的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啊。你们那边这么快就用完了吗?” 夏尔听出了隐含在其中的一些责备,于是回答,“如果不是我最近拉到了一大笔,会更快就用完。” 注意到了夏尔的语气,卡里昂连忙带着歉意笑了笑,“请别介意,我并不是在指责您什么,只是这个问题确实十分麻烦。您也知道,上头每次给下来的款子都不多,然后你们个个都来找我要,我哪里能够直接给你们变出钱来啊……” 夏尔心里也知道对方心中的难处,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强逼他什么。 “您看着给点吧,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去凑一凑。” 卡里昂对夏尔谦虚的态度十分满意,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陷入了思考当中,片刻之后他才说话。 “这样吧,夏尔,我最近这边挤一挤,之后再给您发一笔款子过来。” “还是得等到最近吗?”夏尔还是有些不高兴,“能不能想办法快一点?” “快一点?”卡里昂小小地叹了口气,“我也想快一点,可是哪有那么多好的来钱法子?特雷维尔先生,我们第一应该考虑的因素是安全,其后才是筹款!” “可是如果只有安全,我们也没办法完成自己的目标,不是吗?”夏尔针锋相对。 卡里昂看着夏尔,但是他毫不动摇,最后卡里昂只好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我给您找点办法。” “我就知道您有办法的。”夏尔松了口气。 卡里昂走到了旁边一个房间,好一会儿之后才回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小东西,然后走到夏尔面前递给了夏尔。“我的朋友,您看看这是什么?” 夏尔接了过去,一件瓷器? 他仔细地看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一件塞夫尔瓷器?看式样应该是差不多一个世纪之前的……” 【塞夫尔是法国著名的陶瓷产地,从十八世纪初开始,欧洲人破解了陶瓷生产的秘密。各国君主立刻在瓷器制造方面相互竞争。谁都在挖对手的烧瓷行家,最后欧洲各国的陶瓷器具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很快达到了与原产地中国品质不相上下的地步。】 “是的,您的眼光很准,是塞夫尔烧制的瓷器,而且是当时烧制给国王的御用品。”卡里昂点了点头,然后拿回了磁盘。仔细地给夏尔做了讲解,“所有出自那些知名产地的杰作都有一个标记,弗兰肯塔尔的瓷器的底座都标有一个c字和一个t字(是charles—théodore的缩写)。两个字母交叉在一起,上面有一顶选侯冠冕为记。萨克森的瓷品以两柄剑为标记,编号是描金的。万塞纳陶瓷则标有号角图案。维也纳瓷器的底座标着v字样,中间一横。呈封闭型。柏林瓷器是两道横红。美茵茨瓷器标着车轮。我给您的这一种就是塞夫尔瓷器。您看,底部为两个ll,而当时为路易十六的王后定烧的标着a字——代表她的名字安托瓦内特(antoite),而且上面还有个王冠……” “那这确实是个古董,能值点钱吧,不过杯水车薪。您拿这个给我干什么?”夏尔有些奇怪,然后看着卡里昂,直到对方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后。夏尔才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这个……” “没错!这虽然是在塞夫尔的磁窑中烧制的,但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古董,更加跟那位可怜的断头国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卡里昂笑得十分开心,带有文物爱好者和诈骗犯所常见的那种充满了成就感的笑容,“您可给我小心一点儿,这可是我们耗费了不少苦心弄出来的好东西,价格可不便宜呢!” 文物诈骗!好家伙!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啊。 夏尔一下子心里就明白了。 在这个年代,可以说法国是欧洲时尚的领跑者,法国的文化影响力是极高的。因而它的艺术品自然也极富盛名,不仅本国有大批的收藏爱好者,就连欧洲各地的富人们趋之若鹜。尤其是俄国那些土豪,最喜欢买些“法国古董”拿回家去充充门面。 但是哪有那么多古董可以拿去卖呢?而且,伪造古董不是更加省心省力、利润更高吗? 于是伪造古董这一行当也在法国应运而生,鉴于其中的暴利性和隐蔽性,波拿巴党人自然也毫不客气地将其作为一种创收方式,有专门的人负责伪造古董,另有专门人士负责发卖,实现了制造、分销、运输的一条龙服务。 夏尔又拿过来这只磁盘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发现……确实做得相当逼真。 “好东西!” 这一刻夏尔甚至觉得,如果造反不成功,组织也能靠这个方式发一笔小财。 “谢谢您的夸奖!”卡里昂点了点头,“您看,这个能抵一点款子了吧?” 他的意思很明显,是打算给一批这样伪造的瓷器古董让夏尔拿去发卖,作为活动经费。 好吧……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夏尔点了点头算是勉强答应了,但是心中也不是完全满意。 他站起身来往旁边扫了几眼,然后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一把扇子。 一把路易十五时代式样的扇子,扇面上是华美的风景画,流畅秀美,宛如出自华托的手笔。木制的扇骨柔滑而且泛着柔顺的光泽,简直就像是被蓬巴杜夫人亲手摸过的一样。 虽然肯定是假的,但是足够漂亮了,芙兰一定会很喜欢的。 “喂!放下!那可是我亲手做的仿制品,花了很多钱买材料,不是拿出去卖的!”卡里昂的声音有了点气急败坏。 “这就当做我的酬劳吧。”夏尔转过身来,坚定地看着卡里昂,“她是我的了。” 第一百零九章 新附军 也许真的是因为十分看重这把扇子,卡里昂先生一开始言辞拒绝了夏尔的要求,但是无奈夏尔为妹妹抢一件礼物的意志实在太过坚定,一直抢在手中不肯还。 最后,在不得已之下,心疼自己的作品怕被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枪坏的卡里昂只得屈从了夏尔的要求。“喂!你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子,别捏得那么紧!这可是圣卢西亚木制作的,花了我老大的心血!您知道我废了多大功夫才跟真品的原主人得到机会,去近距离检视一下真品吗?好吧,好吧,别抢了,给你了!拿去拿去,给你了!” 夏尔从没想到一贯严肃的卡里昂居然还有这种反差式的表现,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虽然给是给了,不过他还是坚定要求夏尔给出一定的经济补偿,两个人又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以八百个法郎成交。从卡里昂略有些愤愤不平的眼神来看,这个价格竟然他并不觉得赚了——在明知道是赝品的情况下——那真品该值多少钱呢? 所以说,玩伪造古董这一行当真是暴利行业啊。 “那就多谢您的慷慨了。”他小心地把扇子收进了怀里,接着又笑问卡里昂,“我还真没想到,您还有这一手啊,在哪儿学的呢?卡里昂先生?” “这可是家传的本事。”卡里昂总算消了点气,然后摆出一副“我就知道您小看了我”的表情,脸上满是自傲。“我父亲就是一个考古学家,他当年还跟着拿破仑皇帝远征过埃及,仔仔细细地把金字塔考察了一遍。皇帝当时不是说过了吗?‘我站在金字塔上,瞻仰这个世界过去的四十个世纪!’后来皇帝……” 说到这里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住口了,有些尴尬地瞟了夏尔一眼。 夏尔理解他的反应——因为1799年,在远征劳而无功、大军陷于困顿无可自拔的时候,那位眺望世界四十个世纪的天才抛下了自己的军团,只身跑回法国。然后发动了雾月政变夺取了法兰西的最高权力,最后一步步从第一执政变成了帝国皇帝。 如果他继续说下去,显然会陷入到“暗中指责我们的皇帝”的境地当中。作为一个具有基本政治敏感性的波拿巴党人士来说,这显然是不能说的。 不过夏尔显然也不是那种无聊的人,所以他也只是微微一笑,扯开了话题。 “难怪您对此这么在行。原来是从小就练起来的啊。” “如果不是我中间还脑子一热跑去当了几年兵。荒废了手艺,现在何止做到这种程度。”卡里昂轻轻摇了摇头,显得有些唏嘘的样子,“我年轻的时候做的东西那才是经典呢!” 他显然不愿意多讲自己之前的历史,所以夏尔也不好去问。不过,显然夏尔刚才有意岔开话题的做法,让卡里昂十分满意。 卡里昂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又招呼夏尔坐了回去。 “我告诉您一件秘密吧。” “什么秘密?”夏尔低声问。 “约瑟夫·波拿巴先生现在已经来到巴黎了。前几天还见了我,他还跟我夸过您呢。”卡里昂显然是想跟夏尔示好。所以有意透露了这个“重大消息”。 “哦,谢谢!”夏尔的反应却比卡里昂预料的要平淡得多,“对波拿巴先生对我的厚爱,我感激不尽,同样的,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您。” “什么事?” “约瑟夫·波拿巴先生现在已经来到巴黎了,前几天还见了我,他还跟我夸过您呢。”夏尔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这句话,表情严肃地开了一个冷笑话,“我是说真的。” 卡里昂先是因为惊讶而表情一滞,然后直愣愣地看着表情故作严肃的夏尔,接着,他忍不住捂住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特雷维尔先生您真是……哈哈哈哈……” 笑了一会儿之后,他慢慢恢复了平常的平稳,心里则对面前的年轻人更加高看了一线——既然能够得到约瑟夫·波拿巴先生如此的看重,那未来这位年轻人的前途显然不可限量,早早打好交道肯定是有好处的。 “那么,波拿巴先生见了您之后都跟您谈了些什么呢?”他小声问了一句。 夏尔仅仅思考片刻就如实回答了——既然能够处于如此高位,显然卡里昂和波拿巴兄弟们是思想是高度统一的,不用担心别的什么。 “我估计和跟您谈的完全一样,就是说到了一些关于英国和俄国的事情。” “那您怎么看呢?” “我完全同意我们领袖的看法。”夏尔的回答言简意赅。 “那就好,特雷维尔先生我就知道您会有如此头脑和远见的。” 看到大家都是中央路线的支持者后,卡里昂的口吻愈加放松了,然后举起酒杯,“来,我们在干一杯!” 经过这一番交谈之后,卡里昂心里则对面前的年轻人更加高看了一线——既然和中央路线跟得如此紧,而且又能够得到约瑟夫·波拿巴先生如此的看重,那未来这位年轻人的前途显然不可限量,早早打好交道肯定是有好处的,那把扇子虽然送出去有些让人心痛,但是总归还是物有所值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再加一点劲儿。 “特雷维尔先生,您听说过图尔戈侯爵吗?” “图尔戈侯爵?”夏尔听到这个名字后微微皱了一皱眉,似乎有点印象,但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看到夏尔的表情后,卡里昂接着为他解释。 “就是那位路易·菲利克斯·埃蒂安·德·图尔戈侯爵,他在复辟王朝中效忠波旁国王,还当上了国王卫队的军官,然而在七月革命爆发后他立马投靠路易·菲利普国王,结果被国王册封为贵族院议员。说老实话,我就喜欢这种人,务实,高效,知道自己要什么。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他在波旁王朝崩塌的时候投靠了七月王朝,同样的,也准备在七月王朝即将崩塌的时候准备投靠波拿巴家族……” “他最近投靠我们了吗?”夏尔明白了卡里昂的意思。 这时,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夏尔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他后面当上了法国的外交部长——陪伴着路易·波拿巴称帝的外交部长。 波旁王朝的国王卫队军官,七月王朝的贵族院议员,直至最后他成为了第二帝国的外交部长。每一次的投机背叛都为他带来了高升一步的本钱,每一个崩塌的王朝都最终成为了他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是的,他最近联系上了我们的人,然后表示自己愿意为波拿巴家族效力。”卡里昂的面色有些奇怪,好像在谈什么很可笑的事情一样,“这个家伙节操什么都没有,胃口倒是大得很,一开始就跟我说想要当个部长!不过,因为现在毕竟是用人之际,我没有直接拒绝他,但是……”他突然噗嗤一下,“呸!这种人还想当部长,也不看看自己是副什么德性!真的当我们这些老人不存在了吗?” 不,他日后真的当了外交部长,不过夏尔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卡里昂这种忠心追随了波拿巴家族多年的老骨干,自然不大会看得起这种多次转换门庭的墙头草——虽然因为政治需要,他会笑呵呵地接纳他们。 但是,路易·波拿巴作为最高领袖,在夺权成功了之后,真的会完全只依赖原本的老骨干来统治吗?恐怕未必如此。 在未来夺权成功之后,最高领袖势必会拉入一些新血进入最高层,一来是为了补充自己的力量,二来正是为了牵制和分散这些影响力和资历都十分深厚的“老骨干”。无论古今中外,领袖们大多数都是如此,这不是什么罪恶,而是一种必要的权术手段。 而这位日后混成了外交部长的图尔戈侯爵,显然就是这种新血之一。 不过,老“党员”和新附军的互相蔑视和斗争,竟然在事业尚未成功之时就开始了,简直出乎夏尔本人的意料。 夏尔当然不会就此表态,因为他并不打算过多地掺合到这种争斗当中,老老实实先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才是正道。 所以夏尔只是笑了笑。 “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确实需要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管他什么人呢,我们又不是教会天天想着找圣徒,就算是教会,两千年来也找不出几个真正的圣徒吧?” “您这话倒也说得有理。”卡里昂点了点头,“总之,现在这些人只要想来、而且有诚意的话我都会收纳,但是我绝不会将他们和我们这些久经考验过的老人等量齐观。特雷维尔先生,我们这些老骨干才应该抱团在一起,我们既然这么多年都对波拿巴家族忠心相守,自然应该扶持他们走到最后。” 他的意思显然是“我们这些老人应该抱起团来,最后应该把重要的位子占完。” 对此夏尔还是滑头地避了过去。 “走到最后之前,我得先想办把您塞给我的瓷器卖完。” 是的,在大业都还没成的时候,考虑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呢? “好吧,您说得有道理。”卡里昂轻轻耸了耸肩,“不过我想到时候您会考虑我的话的。” 第一百一十章 文人相轻 在简短的闲谈之后,夏尔离开了卡里昂的秘密住所。他当然无法当场就取走一大批沉重的“古董”,卡里昂当然也不会傻到把一大批货物存放到自己的住所,他给夏尔写了一张条子,然后嘱咐夏尔到时候到去一个秘密地点去收货,之后怎么处理就随便他来了。 由于在卡里昂这里的闲谈比预料中要长很多,因此为了赶时间,他连忙叫了一辆出租马车然后一路疾驶,总算在预定之间到点之前,来到了那位佩里埃特小姐的公馆——在离开自己的家之前,他又收到了从那位蓝丝袜小姐那里送过来的请柬,而时间就定在今天晚上。 走进这位小姐的客厅之后,夏尔愕然发现这里已经到了几位客人,而且看装束千奇百怪,年龄层也不尽相同有老有少,根本就不像是什么政治集会,反而看上去是…… 看吧,看上去就是某个无聊的沙龙。 “您可总算来了,特雷维尔先生。”看到他进来之后,一身盛装、手中还拿着一柄名贵的象牙扇子的佩里埃特小姐走到门口,笑眯眯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您这是怎么回事?”夏尔低声问了一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这当然是大事啊……”佩里埃特小姐笑着回答,“今晚的客人们都是最近有些声名的文学界人士,我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把你们都叫齐了。” 听到她的回答之后,夏尔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我原本一直以为文学什么的。在您眼里只是一个掩饰自己的面具和方便结交各路朋友的借口而已。” “不,您错看我了。”这位蓝丝袜小姐轻轻用扇子拍击着自己的左手,扇骨发出了有节奏的轻响声。“这是我真正的爱好。” “那您需要我做什么?” “您只需要坐在他们那里,好好和他们聊聊天就行。记着,您今天不是一个反贼,而是一个近年来小有名气的作家,还能兼职一个文学评论家。” “好吧,如果您是认真的话。”在对方如此的坚持之下,夏尔只好答应了。反正陪人聊聊天也没什么坏处,哪怕是陪一群文人。 “夏尔,我现在很高兴。”佩里埃特小姐笑得愈发开心了。眼睛里似乎都烧着火,闪耀着收藏家碰到心仪已久的收藏品所特有的那种狂热。“一想到我今天让这么多法兰西文坛的明星们济济一堂然后畅所欲言,我就忍不住高兴,是的。非常……非常高兴。” “但愿您还能保有一些理智。”夏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跟着她走了进去。 看到夏尔是跟此间主人有说有笑地一路走进来之后,客厅内原本还算比较融洽的气氛瞬间就变得有些凝重起来,而几位年轻作家看夏尔的眼神更加变得有些不善。 不过,夏尔也很理解他们的想法。佩里埃特小姐长得很漂亮,即使不考虑这一点,“她很有钱,非常有钱”这一点也足以让她成为几乎每一个失意作家的心仪对象。想想看,一个又有钱、又喜欢文学的女子。看上去不正是上帝为作家们所创造的女神吗? 无怪乎夏尔早听说有几位青年作家一直经常围绕在这位“法兰西文学的守护女神”周围献殷勤,据说还有人写了几大篇诗来献给她呢。 一起走到众人面前之后。主人身手向沙发上围坐的几位来客介绍了夏尔。 “诸位,容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茨维尔先生。”茨维尔就是夏尔所用的笔名了。 “哦?” “原来就是他啊?” “比预料中年轻多了!” “真没想到……” ……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窃窃私语声一下子嗡嗡想起。 夏尔连忙躬身向其他人行了一礼。 虽然夏尔并不把自己当成什么知名作家,但是这种“人人好像都知道我”的场面,还是让他内心中不免有些小得意。 “大家都知道,茨维尔先生平时十分低调,不怎么喜欢参与聚会,一直很少露面,今天我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请动的呢……”蓝丝袜小姐仍旧笑容满面,“如果谁想要签名的话,要尽早提哦……” 夏尔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这不是给我拉仇恨吗?在一群文人面前如此捧我,很明显的不怀好意想要看笑话。 他连忙开口解释:“尊敬的佩里埃特小姐,您这样说真是太过于夸奖我了,再说我哪有资格给在座的诸位前辈签名呢?是等下我来讨个签名才对……” 但是,很明显蓝丝袜小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就是那位写女人书的茨维尔先生吗?我十四岁的侄女儿很喜欢看呢。茨维尔先生,您等下有空吗?我准备帮她讨一个签名,我感觉您的书挺适合这个年龄段的人看的。”一个青年人笑着对夏尔说,仿佛他不是在嘲讽夏尔一样。 一阵沉闷的笑容在几个人中响起。 出乎他们的意料,夏尔没有反击,只是微笑着回了一句,仿佛没有听出里面的嘲讽一样。 “谢谢您,先生。我等下会签名的,替我向您的侄女问个好。” 反正那就是个挣钱的手段,能挣到钱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嘲讽,夏尔有足够厚的脸皮,从来都不会当做一回事的。 接着夏尔扫了蓝丝袜小姐一眼,不过她明显是没当做一回事,仍旧微笑着看着在座的作家们。 看到夏尔如此低调,又没有刻意和佩里埃特小姐表现得很亲密,其他的作家们总算把态度放松了一些,而后他们的闲谈中,夏尔也态度十分和缓,并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时不时地插上几句,算是增加点气氛。 过了一会儿之后,大家开始闲聊到当代文学的问题。 “茨维尔先生,当代的作家当中,您认为哪一位最出色?”佩里埃特小姐突然问夏尔。 显然她这个问题是不大怀好意的,想要引得众人来争执。 “德·巴尔扎克先生。”夏尔毫不犹豫地回答。 其他人听了这个答案之后,也都没有找碴,毕竟这个年代里,法国文坛上巴尔扎克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即使不喜欢他的人也很少说得出理由,让别人不喜欢他。 “巴尔扎克先生当然实至名归,不过他现在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很少动笔了,您除了她以外还有别的人选吗?”眼见这个问题没有引起波澜,佩里埃特小姐微笑着继续追问。“是梅里美先生呢?还是仲马先生呢?或者乔治·桑女士?还是其他人呢……?” “这个嘛……”夏尔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不管他人的眼色,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觉得雨果先生很不错。” 他的回答果然引发了蓝丝袜小姐想要的效果,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了。其他几个人看向夏尔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尖锐起来。 “雨果?”一个青年作家突然笑了,然后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状,“他过去还算是有点本事,现在已经完全过气了,政治早已经耗光了他原本就已经开始枯竭的灵感,他现在不行了。” 自古文人最相轻,一群作家讨论一个成名作家的时候,几乎是很少有什么好话的。 那句笑话是怎么说来着?“每一个江郎才尽、前途寥寥的文学家,最后都以成为文学批评家作为归宿,吃不了作家的饭,至少他们还能吃作者。” 此时的维克多·雨果,思想境界完全还没有高到在悲惨世界中“世纪的每一个阶段都存在三个问题:贫穷使男子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这句振聋发聩的至理名言的高度,反而正处于一种低潮当中。 1831年《巴黎圣母院》的发表让他声名鹊起,被认为是文学界下一位巨星,然而之后他却一路高开低走,始终没有发表出更好的作品,而后面几年他的作品《冰岛魔王》和《卫戍官》,先后被改编成剧本之后,上映完全失败(大暴死、大扑街),甚至还被观众强烈喝倒彩。更加给人们带来了一种“维克多·雨果只是一位文坛流星,而且已经江郎才尽”的印象。 但是,文学创作虽然处于低潮,但是他的事业此时却是非常通顺的,甚至可以说是处于人生的最顶峰。 1841年,雨果终于被当选为法兰西学士院院士,而在1845年,国王路易·菲利普册封他为贵族院议员——这也是他那一生所达到的最高的政治地位。也许就是因为仕途太通顺,所以他的文途就有些坎坷,而等他步入落魄屡遭流放人生进入低估之后,他写了传世巨著《悲惨世界》,反而成为了一代文豪。也许人生就是如此奇妙? 这都是后话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在现在,一位作家出身的人,能够一步步得到如此大的成就,如此成功地转型成为了政治家,也难怪他会被在座的作家们深深嫉妒了。 “不管你们怎么说吧,反正我觉得雨果先生未来必将再度大放光华。”夏尔懒得与别人争论什么,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话刚落音,一位仆人突然走进来向主人通报。 “维克多·雨果先生到!” 客厅瞬间陷入了比刚才更大的骚动当中,只有此间的主人仍旧镇定如恒,她微笑着用扇子拍了拍手。 “啊,今天的客人终于来齐了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维克多·雨果的文学批评 “维克多·雨果先生到!” 随着仆人们的通报,一个中年人慢慢地走进了这位著名文学女青年的客厅,然后冲已经落座的诸人点了点头。 他前额宽阔,鼻梁挺直,方方的脸上流露出智慧的气息,而眼神十分锐利,却又带着点莫名的忧虑。他的头发留得略长,似乎是要突出那种文人的气质,然而举手投足间也带了点政治家的气派。 “晚上好,诸位。” 声音并不大,但是却十分从容而且醇厚,满载着在法兰西贵族院当中锻炼出的应有的风度。这位此时志得意满的中年人,此刻哪里会想象得到日后的坎坷! 其他人也连忙跟他打了个招呼,一点也不见了刚才的傲气。 刚才还在兴致勃勃地大肆批驳雨果已经江郎才尽的作家们,此刻完全鸦雀无声。有兴趣在背后议论他的人,却没有勇气当面批驳法兰西学士院院士兼贵族院议员一番,哪怕打个招呼也生怕显得不礼貌。 好吧,大多数的文人本来就是如此。 反倒是之前帮他说话的夏尔的表现要淡定得多,也只是冲这位未来的大文豪点了点头——这倒不是因为他天生傲骨非要表现得卓尔不群什么的,而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打算过一辈子吃文学饭,因为实在也不怕在文学圈里得罪谁,于是想要卑躬屈膝也提不起劲来…… 佩里埃特小姐殷勤地招呼雨果坐到她旁边,似乎这位人士的到来才是她所策划的重头戏。然后让他也参与到了聊谈当中来。而雨果也毫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然后以十分得体的殷勤姿态和主人闲聊。 “您们刚才在谈些什么呢?我们亲爱的佩里埃特小姐?” “我们在谈当今的法兰西文坛呢。各自都在说各自喜爱的当代文学家。”蓝丝袜小姐回答,然后微笑着指了指夏尔,“这位茨维尔先生可是在说,除了巴尔扎克先生之外,最喜爱的作家就是您呢!” “啊哈,这怎么敢当呢!”雨果顿时尴尬地笑了一笑。 不。你日后绝对当得起,只要你的人生轨迹还在如原本一样走下去。 接着雨果突然看向夏尔,笑得十分温和。 “您就是茨维尔先生?果然是如同传言一般的年轻啊!您的书我看过。写得不错!” “您能听过我的名字是我的荣幸。”夏尔颇为冷静地致谢。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年轻……”雨果轻轻自语了一句,然后又抬起头来跟其他人闲谈起来,“说起当代最欣赏的文学家来,我个人最推崇夏多布里昂先生。他的诗歌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 他的这个提名并不是十分让人信服的。但是人人都知道雨果最崇拜夏多布里昂,因此也没有人反驳些什么,反而一片附和。 可是夏尔却不怎么欣赏这位夏多布里昂先生。 没错,夏多布里昂是个出色的诗人,而且是维克多·雨果的偶像、是雨果进入文学界的引路人,早年在雨果步入文坛时对他有不少照顾。但是同时却也是个人品格调不高的政治家,或者说——是一个失败的投机者,法国政治家们的反面教材人物。 他一开始是一个坚定的保皇党。在波旁王朝复辟后进入政府,一度当了外交部长(1822—1824年)。然而因为政治斗争失败,他最终被解除了这个职位。失去了职位之后,他开始抛弃早年使他发迹的君主主义思想,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自由共和派——然而在1830年,波旁王朝垮台七月王朝建立之后,他还是无法得到新王朝的任用。只能一直赋闲在家当一个文学评论家。 他是一个失败的政治家,一个彻底从独木桥上跌落的失败者,也是夏尔绝对不想去模仿的对象。 提到夏多布里昂之后,大家就互相闲谈了一些有关于这位大人物和年轻的安培先生以及雷卡米耶夫人的那些著名的风流韵事,一时间整个沙龙都变得轻快起来。 【在1820年代,著名物理学家安培的儿子、未来的著名语言学家让·雅克·安培和当时已经五十多岁的夏多布里昂以及哲学家巴郎什三个人同时在追求雷卡米耶夫人,闹出了很多趣事,在当时的社交界常常被引以为笑谈。】 “当时夏多布里昂先生已经差不多五十几岁了吧?也真亏得他有那个心思去玩……”佩里埃特小姐叹了口气。 “我亲爱的朋友,对我们这些作家来说,年纪从来不是问题。”一位中年作家笑着回答,“即使因为年老而身体虚弱,我们的思想仍旧足够锐利……” 一时间整间客厅都被这个略带调侃的双关笑话弄得哄堂大笑,连文学女青年都笑了出来。 【impuissance一次在法语中既有虚弱的意思,又有‘不举’的意思。】 按理来说,在一般的沙龙中说这样的话是有些失礼的,但是作家们崇尚奔放,而且鄙视条条框框,因此只要回答得机智就没有人会放在心上。 “不过,现在我听说,可怜的夏多布里昂先生已经行将就木了,听说最近又病倒了吧?医生现在每天都往家里跑。”笑了一会儿之后,一位作家轻声问。 “是啊,我之前还去探望过他。现在他已经是重病缠身了,恐怕过得不久就会……”雨果轻轻摇了摇头,显然不忍说出最后的话。 “这真是非常遗憾啊……”有人叹了口气。 “我们每个人都终将面对这么一天,夏多布里昂一生的成就足以让他毫无悔意地回到上帝跟前。”雨果回答,“我们都会有这一天的。有区别的不是结果,而是方式。” “不仅是方式,还有态度。”夏尔补充了一句。 “对。还有态度。”雨果点了点头。 …… 时间越来越晚,客人们开始纷纷告辞,夏尔本也想直接告辞,但是却被佩里埃特小姐用眼神阻止住了。 还有什么事呢?夏尔不禁有些好奇。 很快,客人们几乎都走完了,最后就只剩下了雨果和夏尔还仍旧留在这里。 蓝丝袜小姐笑着向雨果点了点头,“雨果先生。如您所愿,今天我把他给您带来了。” 嗯? 夏尔心中有些意外。 “茨维尔先生,是我请佩里埃特小姐尽可能地将您请过来的。没有给您带来什么不便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雨果就笑着冲他说了一句。 “倒没有什么不便,只是有些意外……”夏尔老实地回答,“我只是。没想到您居然会在意我这种小角色。” “小角色?”雨果摇了摇头。“绝不是什么小角色,即使现在是,未来也绝对不是,您这个姓氏是笔名吧?真名是什么呢?” “总有一天您会听到的,但不是现在。”夏尔笑着回答。 他的这种态度并没有让雨果感到生气,甚至也没有多少意外。在被冷酷的现实磨平棱角之前,年轻的作家们总是会有一些矜持和自傲的,他过去也曾是如此。 “那好。我非常期待着您成名的那一天,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看过您的作品之后。我就有这种感觉。” “非常感谢您的夸奖。”夏尔连忙向对方道谢,同时内心中竟然感到一丝激动——维克多·雨果这种大文豪,有一天居然当面称赞我有文学天赋,天哪,天哪! 看出了夏尔的激动,雨果微笑了起来,“不过,我找您来,不是为了夸赞您的,而是为了批评您。” 嗯?迎头一盆冷水几乎让夏尔有些莫名其妙。 “您的意思是?” “没错,您很有天赋,您刻画的每一个人物都让人印象深刻,这是您的才能。但是,您现在是在浪费您的天赋!”雨果直视着夏尔,表情十分严肃,“您看看您的东西,要么写宫廷的奢华绚烂,要么写惊奇耸动却古怪离奇的情节。您的小说缺乏对哲理的思辨,也缺乏对时代本身的探讨,而这是文学家所应有的责任不是吗?茨维尔先生,您本应该做得更好的,却不肯去做,这太让人遗憾了。” 也许是怕这些批评的话太重,雨果马上放缓了口气。 “请您不要生气,我是因为对您的期许才说这些话的。也许我现在也没有什么立场来说您,您也知道,我现在的作品都不被人们所看好,而且我也觉得确实不好。但是我希望您,您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不要步我的后尘,您是有天赋的,不应该将它浪费掉,您本来是能成为一个伟大的文学家的……” 夏尔在这种雨果严厉而充满了诚挚心的批评前,不由得感觉一阵心虚。 “可是,现在的读者就喜欢这种小说,写这种小说能够快点换来钱……” “您是因为缺钱吗?”雨果似乎明白了什么,“如果现在缺钱的话,我能接济您一些。年轻人,不要太过拘泥于没有意义的尊严,如果需要帮助就直接说给我听吧,就当是我借给您的。您应该好好去潜心写书,不要被那些无聊的俗事所羁绊,早点写一本能让人人拜服的小说,就像歌德那样!” 夏尔心中苦笑。 我确实缺钱,可是您那点身家哪里填得起这种缺口啊…… “谢谢,我现在暂时已经不缺钱了,不过我会牢记您今天的指点,努力在日后写出好的小说的。”他郑重地回答。 看到青年人郑重的样子,雨果总算放下了心,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再叮嘱一句。 “命运会捉弄我们每一个人,但是您终究还是您。在显赫的时候,我们不能得意忘形,在困顿的时候,我们也不能灰心消沉,一切阴霾终将散去。我希望您能记住这一点。” “谢谢您,我会记住的。”夏尔诚挚地点了点头。 他是真正做到了这一点的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争论与决心 夏尔没想到,今天维克多·雨果居然是专程为了教训自己而来的。这不是一种屈辱,而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世上能有几个人能够得到这种被“批评”的机会呢? 而且,至少在夏尔看来,他教训得十分有道理的——在雨果这种正统的文学家看来,文学作品就是要紧扣时代的脉搏,写出作者心中的见解。而以这种标准来看,自己的那些注重描绘宫廷的作品,实在太过于奢华富丽华而不实了, 就算是东方也有文以载道这种说法,不是吗? “年轻人会因为各种原因而陷入困窘,但这并不是可以消沉放弃的理由。我之所以跟您说这么多,是因为我不忍心看您偏离轨迹,达不到您原本的高度,而不是因为我对您有什么意见。” “我知道的,谢谢您。”不过,可惜……我的志向根本不在文学之上,所以,抱歉。夏尔默默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我们的茨维尔先生好像并不将您的告诫放在心上呢……”在旁边坐着的佩里埃特小姐笑言,“您的苦心好像都白费了。” 她是唯一知道夏尔真相的人,可是她似乎完全只是想起哄,从一开始起就不断在打趣,显然是就是想要看文坛的作家们互相嘲弄争执的样子——真是可爱的恶趣味啊。 “年轻人总归是有点傲气嘛。”雨果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放在心上,“您今天如果无法完全听进去也没关系。请您好好记得我今天说的话就好,以您的智慧,未来总有一天您会懂得我所说的。” 在这种恳切的目光注视之下。夏尔一瞬间竟然有些感动。 “我要做的事,有很多比写书更加重要。”这一瞬间他脱口而出,“所以我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到创作当中。” “比写书更加重要?什么?”雨果有些惊奇。 “理想。”夏尔回答,“单靠写书是完成不了我的理想的。” “理想?看来您的志向并不仅仅是写小说而已?”雨果有些惊奇,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您是想要从政吗?好吧。这也难怪,年轻人有志气这很好。” 在这时的法兰西,学而优则仕是十分常见的。以作家的身份积累人气和人望,最后慢慢进军政界转型成政治家的例子不少。比如夏多布里昂,甚至比如雨果自己,都成为了部长和议员。 在他看来。对面的这位年轻人也有这样的潜力——只要走对了路。 “那么您是希望怎样从政呢?” 夏尔的脸上恢复了平静。 “没事。您可以把您心中所想都说出来,今天我们当然应该畅所欲言,这里又不是贵族院……我觉得作为前辈,我还是能够在这方面给您以某些指导的。”雨果笑着让夏尔直说,“您知道,我是以夏多布里昂先生为师的,他将我带入了文学界的殿堂。但是他的有些政治观点我也并不认同,而且有时候会公开反对甚至批驳。这并不会有损于我对他的尊敬。同样的,您对我也大可以实话实说。这同样不会影响到什么。” “我要创造历史。”片刻的沉默之后,夏尔以自己最平静的口吻说出了心中埋藏最深的话。 当然,这里没人懂得他这句话最深处的意思。所以雨果对他的这句话虽然有些惊奇,但是并不觉得惊世骇俗,甚至可以说……他反而露出了那种高中教师面对热血学生的表情。 “不瞒您说,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过,谁都会有想当英雄的时候嘛。但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而且,路是要一步步走的,我个人建议您先潜心于写作,积累出足够多的生活和处世经验之后,再交好一些政界的人脉,到时候慢慢走入政界不迟。” 平心而论,雨果的建议是十分中肯的,他本人就是这么走过去的。 但是……夏尔并不需要如此,如果穿越了还只能对前辈邯郸学步的话,那才是一种耻辱。 “我会有自己的打算的,先生。” “好吧,看您自己去想了。”雨果也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如果您未来碰到什么挫折和麻烦,尽管可以来找我,如果我办得到的话我会尽量帮助您的。” 算了,年轻人的理想,只有在屡屡碰壁于现实之后才会慢慢熄灭吧,靠自己的三言两语来浇灭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如果他的理想廉价到因为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更改的地步的话,这个年轻人又有什么可以看重的呢?况且,走弯路也是人生的一种必要历练吧,只要来得及回头就行。 而夏尔的回答再一次让他有些惊愕。 “非常感谢您对我的看重,如果您以后碰到些挫折,我也会尽我所能给您一些帮助。” 真是个高傲的年轻人啊!此时正处于人生最顶峰的维克多·雨果,在心里不禁暗暗感叹了一句。他哪里想得到夏尔到底指的是什么,又哪里想得到夏尔的这个承诺是一种多么大的尊重。 “您刚才好像是说,自己想要创造历史。”雨果转换了话题,“那么可否跟我说下,您想创造些什么历史呢?” “只属于我的历史。”夏尔以直言不讳的神情回答,“就好像一首诗,一本书,一个剧本一样,我要一个完全由我一个人创造出的历史。” 尽管无人知晓,尽管人人都会以为这是个狂想,但是我自己知道,这就够了。 “一个人创造历史?”雨果几乎被夏尔严肃的表情给逗乐了,“一个人怎么能创造历史呢?这是由所有人共同创造的。” “但是有些人,能够以一己之力推动历史朝自己想要的方向走去。这仅仅需要决心、勇气、毅力,还有一定的运气。” “没错,这种人倒确实存在,但是您觉得您是那种人吗?”雨果的表情有些古怪,“那是圣贤或者恶魔的工作啊。” “我哪种都不是,但我觉得我可以做得和他们一样好。”夏尔平静地回答,“至少可以去试一下。” 好吧,我承认我可能比不上那些人,但是他们却没有穿越的帮助。夏尔在心里默默加上了一句。 “可没有那么容易尝试的啊,创造历史不是您所想象的那么简单。”雨果摇了摇头,“恕我直言,茨维尔先生,您的政治观点太过于精英主义了,这可能不会对您步入政界带来多少帮助,如果我是在议会上碰到您说这一番话的话,您已经多了一个政敌了。” “正因为知道今天只是闲谈而已,所以我才畅所欲言。”夏尔微笑着回答。“而且,我觉得就算精英主义也比众愚政治要好。” “就是您眼中的众愚,创造了历史。”雨果的目光变得严厉了一些。 “……在那些精英的带领之下创造了历史。”夏尔丝毫不为所动。 “看样子您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带领人们去创造您的历史了?” 如果不能一个人去创造新的历史,那么穿越还有什么意义?我重新过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夏尔在心中呐喊了一句。 “我必须能!否则我这次的人生就毫无意义。”夏尔眼中满是坚定,“我必须要去创造属于我的历史,不管结果如何!” 雨果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人,惊诧于对方这坚定而又有些古怪的志向。 “看来您确实是志向远大。”凝视了夏尔片刻后,雨果突然笑了出来,“可是您的这种偏执的看法,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 “是的,您无法接受。”夏尔一点也不对他的回答感到惊奇,“但是不管您信不信,我敢说最后我的观点会获胜,尽管我从不会公开声明这一点。” 雨果沉默了。 这个年轻人的自信让他吃惊,接着他感到话题已经偏出了原本的轨道,今天他原本只是想和这个年轻人探讨文学的,结果却又谈到了政治上。 “不得不说,您今天给我带来了极大的惊奇和兴趣,比原本所想的还要多。我现在还不知道您到底想要创造什么历史,但是有一瞬间我竟然觉得您是能够办成您所说的事的……当然,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我还是不认同您的看法。”他叹了口气,“因为我不知道您的具体情况,所以我也无法断言什么。不过,我会等着的,等着看看您到时候会有如何的成就,年轻人。” …… 在离开这座公馆的时候,夏尔仍旧有些五味杂陈。既有被文豪看重所带来的欣喜,也有因观念不同而争论所带来烦闷,甚至还有些对这位文豪未来坎坷一生的某种怜悯。 不过,不管怎么说,未来的拿破仑三世皇帝对他还算是非常客气的。在流放他之后几年就宣布赦免了他(1859年,拿破仑三世颁布大赦令,赦免流亡的共和主义者),是他自己拒绝回法国的。而且,无论双方闹得有多僵,拿破仑三世也没有为难雨果的子孙,他们都好好地生活在法国。 从这一点来看,拿破仑三世还是比较有节操的。 最后,夏尔下定了决心。 新的历史将会证明我所说的是真是假,我会做给你们看的,等着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解决办法 “夏尔,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搬到这种地方来住,怎么,你的妹妹终于把你赶出来了?” 阿尔贝饶有兴致地扫视了一圈夏尔的居所,他今天和往常一样穿着考究,棕色头发被精心梳理过,脖子上还别着细细的丝绸领带,配上精致的五官,看上去就像是刚才剧院里跑出来的青年演员一般。 看着这么俊秀的年轻人,谁又能想得到,这位花花公子现在整天花天酒地,惹出不少风流韵事,还欠着一大笔债呢? “你以为我想住在这里吗?还不是没办法。”夏尔轻轻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倒霉碰上了见鬼的事。” 在老朋友阿尔贝面前,夏尔说话一向随意很多,没有平素那么多顾及。 “倒霉事?”阿尔贝皱了皱眉,然后又笑着问夏尔,“怎么,被人认出来了吗?” “是的,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告发我,所以我不能冒险,只好出来躲一躲。”夏尔直接承认了,“希望我只是自己吓自己。” “我就劝过你不要去冒险!”阿尔贝表情变得郑重了许多,“想想你现在会让多少人担惊受怕?你妹妹现在就肯定为你担心得吃不下饭。” “好了,我自己知道,你不用再劝了。”夏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你真是……”阿尔贝看到夏尔这么坚定,只好摇了摇头表示无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天我带你去吕西安家里吃饭。你就已经搬出来了?” “是的。”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当时告诉你的话又有什么用?白白让你们担心而已。而且我当时有别的事要做。” “你的意思是现在又有事要找我做了?”阿尔贝听出了夏尔的意思。 “是的。”夏尔眨了眨眼睛,然后抬起手指着房间的一个角落。 “怎么……?”阿尔贝觉得奇怪,然后顺着夏尔的手往那边看去。 他发现那里有几个箱子。 “箱子里面是什么?”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夏尔的声音放得很轻。 阿尔贝走了过去。然后打开了一个箱子。 “哦,好家伙!都是古董啊!”他马上惊呼了一声,“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然后,他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件磁盘,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起来。片刻之后,他又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夏尔,眼睛里加上了些惊疑。“你不会花了一大笔钱买了这些东西吧?事前为什么不能来问问我?” “真有你的,阿尔贝。”夏尔拍了下手以示赞许,“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些都是假货。” 作为专业的花花公子和败家子,阿尔贝的古董鉴赏水平果然要比夏尔高得多,很快就发现这些东西是赝品。 “你搞来了这一大堆假货干什么?”阿尔贝有些惊奇,“拿去卖?” “拿去卖啊。”夏尔一脸的理所当然。不过在阿尔贝的鄙视眼神之下。他很快就叹息了一声,“哎,好吧,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上头脑子进了水,给我搞了这样一堆东西充作经费把我给打发了……” “好吧,夏尔,我也不说你什么了。”阿尔贝的眼神里竟然带着一丝同情。“你也怪可怜的了。” …… 片刻之后,夏尔和阿尔贝两个人各坐在一个箱子上。相对而坐。 “阿尔贝,我的朋友,现在你得帮我看看,我们有什么办法把这些东西都处理掉?”夏尔以手支住下巴,表情有些郁闷。 从卡里昂先生那里搞到一批假古董之后,夏尔现在面临的是一个极大的问题:怎样在尽可能快的时间里将自己手中的假古董统统发卖掉? 这并不是像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事情,这是他不熟悉的一个领域,如果他一个人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话,不仅不会达成预定目标,反而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预想不到的麻烦。所以他找来了阿尔贝,这家伙既有眼力,又和三教九流都有些来往,总会比自己要熟悉门道一些。 阿尔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从箱子里拿出了几件瓷器小心观赏了一会儿,还用手不停地揉搓了几下。 “唔,做得不错,看得出来是专业的手艺人做的,有那么一点真实感。夏尔,做这个的人有些本事啊!” “有本事还不是被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夏尔有些郁闷。 “这不一样,别忘了我可是从小开始玩了这种东西多少年?”阿尔贝的回答倒是让夏尔宽慰了不少,“一般来说没有那么多人能看出来。” “那你觉得这东西好卖吗?”夏尔连忙追问。 “不太好卖。”阿尔贝又摇了摇头,“一般来说会肯花大价钱买这种东西的人,要么自己有点本事,要么也不会怕再多花点钱去找人帮忙鉴定一下……” “那要不我们连那个鉴定人一起收买了?”夏尔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思路。 “你怎么知道他会去找谁帮忙鉴定呢?而且就算知道了,万一收买不成功呢?夏尔,这件事没这么简单的。” “果然这事儿你在行。”夏尔被质疑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阿尔贝陷入了沉思,夏尔一直没有没有说话,免得打搅他的思路,于是房间内突然陷入了沉默当中。 “在国内不好卖,行家太多了,而且抬不出价。”好一会儿之后,阿尔贝才开口,“夏尔,我们得考虑现实。如果你想要把这些东西卖出去,就去找外国人吧。英国俄国都行,实在不行就卖到美国去,这些地方都有的是想要买我国古董的有钱人。” “你这个想法倒是和我差不多。”夏尔点了点头。“我也是想找给外国人。” 除了阿尔贝所说的之外,夏尔其实还有一个另外一个考虑——组织既然一直都靠这个来大肆捞钱,那肯定早就有了一个固定的分销渠道,如果自己在国内这样卖的话,难保不会冲击到自己人。虽然卡里昂那些人应该不会太在意,但是这种事能避免还是避免最好。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麻烦了,该去找谁呢? 夏尔倒是认识一个英国人,不过肯定不能过去坑她。 “夏尔。我还有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你这种货,是一批还是可以做长期?”阿尔贝冷不丁地问。 夏尔略微想了想。 “应该是能够长期供应吧,不过量可能不会很大,而且时间也不太固定。” “那么。我想你可以考虑找一个下家。”阿尔贝回答。“找一个帮手。” “下家?”夏尔很快明白了阿尔贝的意思,“你是说要我去找一个外国代理商?” “是的,只有这样你才能一下子把这些货都处理完,不然一个个客户去骗,你一个人得骗到什么时候?败露的风险也很高。”阿尔贝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夏尔的肩膀,“而如果你找一个代理商,虽然赚得会少很多。但是胜在不用担负风险,只需要转一道手就能挣一笔。如果能够长期供货的话,那么其实这个收入也不会很低……” “有道理。”夏尔同意了阿尔贝的说法,然后又皱起了眉头,“但是这个代理商也不容易找啊。” 阿尔贝微笑了起来,笑容里大有深意。 “你能帮我找出这种人来?”和他相交多年的夏尔当然明白他这个神情意味着什么,而且也不打算和他兜圈子,“那么是谁呢?” 阿尔贝突然别开了脸,声音也放低了很多。 “夏尔,你知道的,我欠了别人很多债。” “没关系,我的朋友,只要你能帮我找到这种人,我不会舍不得给你好处的,有财大家发嘛……”在需要的时候,夏尔从来都不是吝啬的守财奴,他很明白要花钱才能挣钱的道理,“事实上,能够帮你一把,我很高兴。” “谢谢你,夏尔。”阿尔贝点了点头,眼睛里有些期待,“百分之十怎么样?” “百分之十五,利润的一成五我都可以给你。”夏尔一点都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的想法,而是直接提高了报酬,“只要你真的能办成你刚才所说的事。” 反正这东西只是自己转一道手而已,能挣到钱就是大赚了,分一点给好友也无所谓。 “那就太好了!夏尔,我就知道你一向对得起朋友!”阿尔贝伸出手来握住了夏尔的手,“成交!” “那现在你可以跟我说了吧,你觉得能去找谁?” “俄国大使馆的一个二等秘书,但我觉得这只是表面身份而已。”阿尔贝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他经常和我们在英国俱乐部里厮混,我看得出来这人不简单,而且应该有些能力,花钱也挺厉害的。” “你有把握吗?”夏尔追问了一句。 “五六成吧。”阿尔贝看似漫不经意地回答了一句,不过夏尔却知道他肯定是有把握的,“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去找别的人选。” “太好了!”夏尔感叹了一句,“你最近去跟他多接触接触,试探一下他的底,如果真能行的话你跟他约个时间,我跟他谈谈。你放心吧,只要办成了,我绝对按承诺给你酬劳。” “对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交给我吧。” “如果真的能行的话……”夏尔突然有些激动了。 如果真的能行的话,那自己就可以开辟出一条除写书外的挣钱路子了,而且可以稳定来钱。当然,这似乎是违法的,不过……谁在乎呢?如果……如果……真的可以的话…… “芙兰的画也画得很不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无意识地说了一句。 “夏尔!你疯了吗?我们这是在犯法!”阿尔贝的呼喝把夏尔叫醒了。 “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夏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交易达成 不得不说,阿尔贝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没过多久,他就给夏尔传来了好消息。于是在第二天晚上,夏尔和他的好友阿尔贝一起走进了临近和平大街的一家高档餐馆中。 “他在哪儿?”夏尔低声问。 阿尔贝往里面扫了一眼,然后偷偷给夏尔指了指。 夏尔顺着他的手指往那边看出,然后狐疑地转头回来问,“你确定是他?” 在夏尔的印象里,俄国人差不多都是虎背熊腰、满面虬须就差在脸上贴个“我就是暴力分子你不服吗?”标签的那种人,可是这位却完全不符合印象。 那个人看上去比较年轻,二十几岁的样子。身形有些瘦削而且看上去并不凶恶,面孔也白白净净的,胡子被刮了个干净,蓄着分发,一缕头发刚好垂在前额,穿着也十分得体,简而言之——就像一个看上去很平常的青年。 他此时正一个人坐在餐桌前,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喝着酒。 “我当然确定是他了!”阿尔贝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一点都不像个哥萨克,我有些失望。” “他已经来巴黎两年了,我们再怎么无能,也有足够时间把他教得像个败家子了……” “干得好。”夏尔让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又问了一句,“他的情况你都问清楚了吗?” “我早就把他问个底儿掉了,我办事你还不知道吗?”阿尔贝小声回答。“他是别祖霍夫伯爵的小儿子,这位伯爵可是俄国有名的有钱人家和大地主。” “那为什么还会有兴趣搞这种事?”夏尔顿时就有些疑惑。 “我不是说了吗?他是小儿子。好像因为平时在俄国是就经常花天酒地,他那个父亲对他现在根本就不闻不问,随便把他打发了来法国使馆当个二等秘书,平时好像也没给他很多钱。”阿尔贝仔细解释,“但是他花钱可厉害了,简直和我差不多,有时候就靠去牌桌上赢点钱来应付。” “阿尔贝。原来你也知道你花钱很厉害?”夏尔惊奇地回了一句。 “……” 虽然开了句玩笑,但是夏尔心里大概摸清楚了点底。从18世纪起,巴黎就是俄国贵族的向往之地。不知道有多少俄国人——多少王公贵族——在巴黎这个大型的欢乐场和销金窟里面流连忘返,这位别祖霍夫伯爵的小儿子,大概也就是其中一员了。 他们连语言障碍都没有,因为都是从小学法语的。说的法语也许比一般的法国外省人还要好。 “可是。他真的有能力买下吗?你都知道他没什么钱了。”夏尔还是有些犹疑,“而且就算买得下去,他能处理掉吗?” “管他怎么处理呢,只要给钱我们就把东西给他,如果不给钱我们转身就走。” “好吧,总要去试试。”夏尔同意了阿尔贝的看法。 商量完后,两个年轻人直接就向那个人那里走去。 “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他?”夏尔又小声问了一句。 “就叫安德烈吧。我们都是这么称呼他的。”阿尔贝回答。 那个人很快就认出了阿尔贝,然后向夏尔两人挥了挥手。友好地示意了一下。 “先生们,我已经叫了个包厢了,今天这顿我请!” 夏尔也不推辞,直接和阿尔贝跟着他一起走到了一个包厢里,然后随着他的示意直接坐到了她的对面。 “我该怎么称呼您呢?”他笑着问夏尔。 “就叫我夏尔吧。”夏尔回答,“如果您允许我能称呼您安德烈的话……” “哦,当然可以!”安德烈连忙回答,然后他举起了酒杯,“夏尔,阿尔贝,我的朋友们,来干一杯!” 三人同时举杯然后喝了一口。 “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伏特加呢!”夏尔喝完之后,发现酒竟然只是普通的白葡萄酒。 “我并不是很喜欢烈酒,我的朋友。”安德烈回答,“不过如果您想来点儿的话,我倒是不介意……” “不,这样就好。”夏尔连忙摇头拒绝。 这家伙真是俄国人吗?夏尔在心里又吐槽了一句。 “最近我们可是很少在欢场上看见你了啊,阿尔贝,听说你这阵子还去了加莱,怎么,是去躲债了吗?”安德烈突然看向阿尔贝,看玩笑似的问,“你走了我们一下子少了很多乐趣……” “躲债?我才不是那种人呢。”阿尔贝摇头否认,好像他真的是那种人似的,“我只是偶尔资金周转不灵而已。” “周转不灵,对,我们都周转不灵,经常周转不灵。”安德烈点了点头,貌似严肃,其实很明显是在调侃嘲讽阿尔贝。 “我听说你在梅爱娜小姐那里花了不少钱,结果好像被甩了?”阿尔贝马上反唇相讥。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安德烈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沉痛,“哎,哎,老兄,别提她了!我帮她还清了跟婶婶的借款,结果她现在听说我手头紧了以后,见都不肯见我。” 在巴黎,每一个高级的娼妇都有一个“表姐”或者“婶婶”,代替她们拉拢物色客人,或者和客人谈价钱讲道理,有些甚至是香粉商或者时装商代劳这一份工作——因为她们总会欠商人们的钱,这些商人也希望能够早点有人帮她们还清欠款嘛。 “她花了我一大笔钱,结果现在看到我却懒得多把视线停留一秒。”安德烈叹了口气,“原本我还想跟她打个招呼,想让她帮忙介绍个便宜点的同行呢。”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在巴黎。情人之间相互忠诚都不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夏尔冷静地回答,“我们不喜欢停留在过去,尽管这看起来不大理性。” “我就喜欢你们这一点。”安德烈耸了耸肩。“我的朋友,如果人类都按理性来生活,那人类就不可能有历史了,简直乏味至极。” 夏尔和阿尔贝对视了一眼,然后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性格洒脱,风趣健谈而又带着点幽默。老实说夏尔就欣赏这种人。 但是,欣赏归欣赏,生意照旧是生意。这个是两码事。 “想必您也知道我们今天是为什么来的吧?”眼看聊天已经到了火候,夏尔端正了姿态,直接跟对方摆出了车马,“我们今天是非常有诚意的。希望您也能够如此。” “哦。当然,我有诚意。”安德烈·别祖霍夫连忙点了点头。 “可是我现在有些怀疑您的支付能力。”夏尔单刀直入,毫不客气。 “就算东拼西凑我还能挤出点儿。”安德烈的表情也十分严肃,“我在俄国有路子,让人送回去就有地方可以卖掉。你们有带样品吗?数目有多少?” 夏尔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盘递给了对方,然后拿出一支笔,然后在一页便签上写了一个数字。“这种货色,我们大概有这么多。” 安德烈仔细把玩了一下。然后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好东西!” 接着他也拿出一支笔。然后在一页便签上写了一个数字,递给了夏尔。“鉴于你们的数量,我能出到这个数,不过,前提是必须都有这个等级。” “这个没问题,您到时候可以自己验货。”夏尔点头同意了对方的意见,“不过您给的数字不符合我的预期。” 然后他划掉了上面的数字,自己写上了一个数字。 看到他的数字后,安德烈皱了皱眉,然后又划掉了夏尔的数字,自己写了一个数字。 “我最多只能出这个数,如果不接受您就去找其他人吧。” 夏尔看着数字沉吟了一会儿。 “好的。” 接着两个人继续谈了一些交易的具体细节,然后握手以示最后成交。 旁边的阿尔贝马上提议大家干一杯庆祝一下,安德烈则马上叫来了侍应让他上酒来,三个人就痛饮起来。 不一会儿,三个年轻人就都有了些醉意。 “夏尔,如果真能挣钱的话,这门生意我们能够多做几回就多做几回吧。” “当然可以。” “不过……我恐怕……也做不了多久了……”酒精让他的话有些不连贯了,“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 “为……什么……”夏尔的脑子也有点迷糊了。 “我的朋友,我虽然是吊儿郎当,但是怎么样也算是在使馆里挂了个号的……你们看,现在的法国,现在的欧洲是个……是个什么情形啊?依我看大家的好日子都快到头了。”安德烈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就说你们法国人吧……你们现在能把拿破仑重新搬回那个圆柱上,下一回,下一回自然也能把他搬回皇宫里……我看啊,这迟早是一回事……” 【旺多姆圆柱的顶端原本铸有拿破仑的青铜像,但是波旁王朝复辟后将其拆除。1833年7月28日,七月王朝政府在旺多姆圆柱的顶端重新铸造了拿破仑像(其形象为身穿大礼服头戴小帽),以向波拿巴派分子示好。】 他这是什么意思?夏尔心里有些惊诧。 “哦,朋友,别担心,我才不想关注这种东西呢,只想着及时行乐。”安德烈突然又微笑起来,“及时行乐就需要钱,但是我现在缺钱了所以我得想尽办法捞钱,至于法律……呸,我才懒得管它呢!我那个老爹现在对我意见很大,可是我才不在乎呢,反正他的爵位和财产基本上没我的份儿。按他那个活法,我家说不定哪天就得被折腾破产,所以朋友,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真理:及时行乐才是最重要的。” “有道理,太特么有道理了!”阿尔贝完全同意他这句话,忍不住高声赞同起来,“来,我们再干一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时代 深秋的风带有不少凉意,两个年轻人醉醺醺地互相扶着在街道上慢慢往前走着,好像刚刚从某次宴会中走出来一样。由于时间还不算很晚,街道上尚有不少行人,但是没有人往他们两个身上多注目两眼,因为这种带醉而归的青年人实在是太平常了。 “夏尔,之前我就说,我能帮你办成,怎么样?”阿尔贝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豪和兴奋。 夏尔当然明白他到底在兴奋什么。 “阿尔贝,谢谢你,你放心吧,我说过的酬劳是绝对少不了你的。” “谢谢你,夏尔。”阿尔贝重重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 “不过,我劝你还是给自己留点钱吧……”夏尔叹了口气,“按你现在的活法,再多的钱也顶不住。” “不用再劝我了,我就喜欢这样生活……”阿尔贝仍旧和之前一样的回答,“况且没准这样活着更实惠。” “更实惠?” “至少我享受到了生活不是吗?像我父亲那样,整天缩在庄园里数着自己那一个两个子儿,也不见得能保住多久家业,到头来还不是会被折腾破产?这样的例子我见得太多了,简直数不清……”阿尔贝突然笑了出来,“刚才那个小子说的是什么来着?‘按我老爹那个活法,我家说不定哪天就得被折腾破产,所以朋友,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真理:及时行乐才是最重要’,这话实在太合我胃口了。与其像其他人那样稀里糊涂地破产掉什么都没享受到,还不如自己来想办法挥霍掉……” 夏尔沉默了。 这恐怕就是阿尔贝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了吧。 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中叶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它是资本战胜贵族的时代。它是资产阶级最后替代贵族阶级成为国家统治者的时代,它是土地拥有者们至今仍心虚胆寒的大破产时代。 在英国,随着谷物法的废除,粮食进口大幅增长,原本的土地贵族开始慢慢走向破产,最后以和资本家和外国人来苟延残喘;在法国,大革命和几次王朝的更替完成了这项工作;在美国。农场主们在铁路公司和银行的盘剥和经济危机的夹攻下一个接一个的破产;在俄国,贵族地主们也慢慢由于时局变化和经营不善而趋向于破产。 忠实于现实的作家们写了一部部作品来记录和揭示那个时代,法国人巴尔扎克写了《古物陈列室》。俄国人契科夫写了《樱桃园》,美国人斯坦贝克写了《愤怒的葡萄》,这些作品都如实地反映了时代的变迁——在新兴的冷静务实而又贪婪有力的资产阶级面前,土地拥有者们毫无反抗能力只能走向破产。财富的计量单位不再是以土地多寡为标准。而在于无形的资本的雄厚与否。 隐藏在阿尔贝平日里的那种乐观和放纵的外表下的,是一个悲观看世界的灵魂和一颗无所适从的心灵。他几乎看穿了世情,却又觉得无能为力、甚至根本不想出力,也不想为自己建立任何一个奋斗目标,于是干脆选择游戏人间醉生梦死,用酒精和纵欲来麻痹自己。及时行乐的哲学已经深深刻印到他的骨髓当中,人们平日里所珍视的、所畏惧的一些东西他们早已经不屑一顾,乃至连自己的处境都无所谓。 他帮助夏尔做了那些事。并不是因为认同了夏尔的理念,而只是觉得这样做好玩。仅此而已,至于触犯法律与否,他根本就不在乎。这种思路在如今的贵族青年中间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流行的生活态度。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说不清楚。但是夏尔却决不允许自己自己这么做。 “好吧,你自己的生活方式你自己来决定。”夏尔小小地叹了口气,“不过,我的朋友,我们终究是朋友,如果有哪天你遭了难,我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尽管来找我吧!” “我也是。” 两个从少年时代就结为好友的年轻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在街道上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着,走了很远。 ※※※ “爷爷,您先休息一下吧。”夏洛特端着一杯咖啡,小心翼翼地放在爷爷的书桌上,“您已经坐着很久了。” “我还好,不用担心。”特雷维尔公爵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连表情都没有变。 然后他轻轻拿起了咖啡杯,小小地喝了一口。 “嗯,不错,夏洛特,比以前进步很多了。” 虽然是夸奖,但是他的语气里还是十分淡漠。不过即使如此,夏洛特仍旧感到十分开心,毕竟爷爷平素是很少夸奖人的。 “爷爷,我有件事想跟您回报一下。” 也许是感觉夏洛特的神情振奋得出奇,公爵突然抬头,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夏洛特。“夏洛特,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博旺男爵那边来了个消息。”夏洛特努力抑制住了自己内心中的欣喜,装出一副有些遗憾的样子,“他最近的矿山项目出了一点问题,暂时陷入了停顿当中……所以,他决定先中止这个项目,把我们先行投入的投资偿付给我们。” 出乎夏洛特的预料,公爵既不显得震惊,也没有什么遗憾,而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吗?那还真是遗憾啊。款子确定都已经回来了吗?” “是的。”夏洛特点了点头,“我收到博旺男爵自己亲笔签的期票,然后就直接去他的银号把期票兑付了,现在款子已经被转回了我们的账户上。” 就是确定已经回来了。夏洛特才敢放起胆子跟自己的爷爷提这件事的。 “是吗?那样就好。”公爵平静地点了点头,“还有别的事情要汇报吗?” “没有了。”夏洛特摇了摇头,“如果您没有别的意见的话。我这阵子就去把钱都取出来。” “可以。”公爵同意了夏洛特的意见。 接着他就继续看起桌上的文件来。 就这样结束了吗?太好了!谢天谢地! 夏洛特心中一块大石最终落地,整个人这一瞬间几乎都要松垮下来。天晓得她这阵子曾有多紧张! 还好,噩梦总算结束了。 “您还是多注意下身体吧,别太累了。”在准备告辞之前,夏洛特说了句场面话。 “呵,休息?我哪有空闲去休息。”公爵突然苦笑了一声,“如今再有钱的贵族。也得自己学会管家,可是你们谁能管好这个家呢?我辛辛苦苦把特雷维尔家从一无所有的境地重新拉起来,可不想因为你们而又重新败落回去。” 在旧王朝时代。特雷维尔公爵家的历代先祖们利用自己在宫廷中得到的宠信,和各种巧取豪夺的手段,锲而不舍地谋求扩大自己的家产。经过几百年的经营,特雷维尔家早就成为了法国国内有名的大地主。可惜经过大革命的冲击。许多“辛苦得来”的田产最后都被政府依据法律没收。然后被当成公产拍卖掉了。 【在大革命时代,政府规定贵族一旦逃亡其资产和产业就将被没收为公产,然后会被贱价拍卖,所以特雷维尔公爵兄弟两个逃出法国之后,其家族产业就会被没收拍卖。】 特雷维尔侯爵返回法国后,拿破仑皇帝恩赏从公产中发还了原属于特雷维尔家族的产业,但是多年来为了应付支出用度(尤其是早年的挥霍),老侯爵早已经把这些家产变卖了个干净。 而他的哥哥特雷维尔公爵则要厉害得多。他追随路易十八回归法国后,利用自己的高位大肆敛财。然后又从《贵族赔偿法案》中捞了一大笔,再加上从公产中又捞回了一些旧产业,依靠这些手段他在几十年间又重建了特雷维尔家族的产业——虽然和先祖们所聚敛起来的财产完全不能比,但是总算也是恢复了一点旧日的气象。 然而,这也只能是极限了。 如今不说扩大,哪怕维持这一份家业也是让人十分头疼的一件事了。 要维持家族的排场,钱就必不可少,而如今能从产业中挣出的钱越来越少了。 是的,依靠铁路、公路、水路等等运输方式的进步,农产品在保质期内的运输距离越来越远,而且运输成本越来越低。于是,欧洲农产品竞争越发激烈,价格在不断地下降,因此田产收入也就越来越低——从长远来看,这种趋势还会更加的明显。 因为特雷维尔公爵早就在打算来一个产业转型,给自己家找一些新的来钱路子,以便应付这种新局面。对博旺男爵的项目进行投资,只是这个规划的一小部分而已。只是没想到刚开始尝试进行第一步,就遭遇到了惨烈的失败。 爷爷这句话让夏洛特有些不知所措,他是指什么呢? 正当夏洛特还在思索爷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时,特雷维尔公爵又重新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孙女儿。 他的孙女儿此时头上戴着缀有花饰的小帽,金色的头发也被盘了起来,湛蓝的双瞳中似乎流光溢彩,由于兴奋,脸上也有些隐隐约约的酡红。 确实很漂亮。 特雷维尔家族的女儿就应该有这份漂亮。 “咖啡冲得不错,回头找个机会给夏尔也冲点吧。”公爵叹了口气,然后又重新埋头处理起自己的文件来。“你总该好好感谢他,不是吗?” 短暂的失神后,夏洛特总算反应了过来,接着她慢慢垂下了头,脸上的表情复杂之极。 “好的,我会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回家与礼物 “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再不回来就要被读者骂死了!” 芙兰呆在自己的卧室里,一边在心中暗暗抱怨自己的哥哥,一边小心斟酌词句,慢慢地给那些向哥哥提意见或者问好的读者们写回信。 阿德莱德女士在郊外散心了几天之后,就按原计划回到宫廷了,而陪伴着她出来散心的少女们也各自回到自己的家。在她离开家的这几天里,那些信件比原本积压得更多了,使得她要花更多心思来回信,这几天她除了去上学之外,一直都在忙着这件事。 不过,在少女心中,这点事不算什么,真正让她烦扰的只有那一件事。 夏洛特,可恶的夏洛特。 笔突然不由自主地滑动了起来,在白色的信纸上划出了一条难看的曲线,芙兰连忙将这页纸扔进了废纸篓,然后拿起一页信纸重新写起回信来。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心中就忍不住翻涌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尤其是自从得知哥哥在博旺男爵一家面前自称是夏洛特的情人之后,芙兰心中就积聚着极度的不满和怨气,简直就要达到憎恶的地步了。 然而,这种不满和对兄长的担心比起来,却还是差了一大截的。 算了,如果哥哥回来的话,我就原谅他。 少女在心中跟自己说了一句话,然后继续在信纸上动笔。 …… 等到芙兰写完所有回信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有些酸痛了。她抬起头来看看窗外。都已经是傍晚时分,就快到吃晚餐的时间了。 她将这些回信都装在小盒子里面,然后站起身来拿起盒子。准备将它交给仆人,让仆人帮忙送去给附近的邮局。 然而,芙兰打开门之后,却呆立在门口,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青年人。盒子跌落在地,信件散落一地,然而她毫无所觉。 “芙兰。最近有没有听爷爷的话?” 还是那熟悉的笑容,还是那低沉的声音。 幻听了吗?是在做梦吗?眼睛模糊了吗? 看着芙兰惊讶到一动不动的样子,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妹妹的头。 “怎么,认不出自己的哥哥啦?” 这个触感是不会错的,就是自己的哥哥。 “芙兰。怎么了?”看到妹妹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夏尔有些慌了手脚,“这几天出什么事了吗?喂……别哭啊!我没事!”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芙兰将头埋入到夏尔的胸前,一边小声责问,由于眼中流出了眼泪,她的问话有些哽咽。 夏尔最近在家里附近小心观察过几回,是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跑回来看看的,即使如此,他也没打算久待。只是回来看一下而已。没想到妹妹居然这么大反应,倒是出乎他的预料。也让他十分感动——看来平素真的没有白疼妹妹啊…… “我只是最近有些事情要忙而已……”夏尔微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背以示安抚,“芙兰,别担心,我没事。” 好一会儿之后,芙兰才止住了哭泣,头也离开了夏尔的胸前。 夏尔带着妹妹走进了她的卧室,然后小心把门关上了,接着他和芙兰都坐到了芙兰的床上。夏尔虽然心里觉得有心尴尬,但是他还是很好地掩饰住了,他神情严肃地问芙兰。 “最近家里有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事?或者你们有没有看见周围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 似乎是感受到了哥哥的郑重,芙兰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不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前两天我和同学们出去陪阿德莱德女士散心了,不过仆人没说有什么人来。而且,周围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前几天你出去散心了?”夏尔感到有些奇怪。 “你走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啊,阿德莱德女士打算去郊外的城堡里面散心,邀请我们几个人去陪侍,还让我们给她画画呢!” “哦,这样子啊,那还真不错。”夏尔随口应了一句。 他心里此刻则在思索着另外一件事——难道那位博旺男爵真的没有、也不打算告发自己?那还真是件大好事啊。 “哥哥……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芙兰突然开口了。 “嗯,什么事?” “萝拉,你还记得吗?那位德·博旺男爵的女儿。女士这次出游,她也和我一起去陪侍了……” 夏尔花了几秒钟才回忆起了那天在画展上碰到的女孩子,长得还行。 等等,博旺男爵的女儿? “她怎么了?”夏尔连忙问了一句。 “她找过我说过话,提到了你。”芙兰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她说她父亲不小心跟你起了一点儿误会,还说叫你放心,他们家一定不会放在心上。哥哥,我听她说你在她家里打了人?为什么?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少女的口吻里带着一丝责备,不过这种责备里面却带有莫大的关切。 太好了! 夏尔完全没有管妹妹的责备,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叫你放心,他们家一定不会放在心上。”这句话上。 “那是个笨蛋,活该挨打。她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她还说,她父亲现在并不对他之前的冒犯感到不满,而且他很有兴趣再和你见上一面消除这种误会……” “这样吗?”夏尔轻轻点了点头,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其实此刻她的心中已经充满了欣喜,太好了! 他心中为自己这次回家而感到暗自庆幸,看来这趟家回得太值了。 “我知道了。你回头跟那个……嗯,萝拉……说一声吧,告诉她我已经接到了这个消息。并且对博旺男爵的提议很感兴趣,哪天有时间我可以再和他见上一面——不过地方肯定不能再是他家了……芙兰,这很重要,帮哥哥转告一声。” 芙兰静静地听着哥哥的嘱咐,虽然她不明白哥哥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仍旧好好地把哥哥的这些话都记在了心里,一字不漏。 “好的。我会跟她说的。”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夏尔又抹了抹妹妹的头,“就交给你了!” 这时,夏尔想起了自己回家的另一个目的。 他从怀中抽出了那把从卡里昂先生那里半抢半买夺到的扇子。然后故意用夸张的炫耀语气冲自己的妹妹笑着说,“芙兰,看看哥哥给你带来了什么?” 说完,他还有意朝妹妹晃了晃这把扇子。 “呀!” 果然如夏尔所料。妹妹一看到这把扇子。眼睛就似乎被勾住了。 “这是……这是给我的吗?!” “没错,现在是你的了!”夏尔豪气地说了一句,然后直接将扇子递给了芙兰。 芙兰小心地接过了扇子,然后把扇子拿到手上,轻轻抚摸着柔滑而又带有黑亮光泽的扇骨,接着一点一点地打开了扇面,看到了上面的风景画。 “真漂亮啊!太漂亮了!”少女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接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略有些责备地看着哥哥。“这是古董吧?为什么要买这么贵的东西啊?” “你喜欢就好了。”夏尔笑着回答。“放心吧,这个是仿冒的,不是古董,值不了多少钱的,只是一件小礼物而已,这是哥哥给你的礼物。” 芙兰仔细地看着扇面上的风景画,没有漏过一点细节。 “就算不是古董,就凭这个做工还有上面的画,也肯定很值钱了,你怎么能够这么乱花钱呢……” “我说了,这是送给你的,你就好好留着,不要管那么多。”夏尔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了妹妹的话。 听到他的“训斥”后,芙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丝泪花。 这就是我的哥哥,这就是那个会关心我照顾我,会送我去上最顶级的绘画课,会想尽办法给我找礼物的人。这就是我的哥哥…… “芙兰,你怎么了?”夏尔看见妹妹的表情有些奇怪,连忙追问。“啊,对不起,我刚才说的有些重,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 留着金色短发的青年正看着自己,表情既温和而又不失庄重,眼中满是关切,明明花了不少钱给自己买礼物,还在一个劲儿地向自己道歉。 果然……果然……还是无法原谅呢。 芙兰伸出手来,死命掐住了哥哥的手,连指甲都陷了进去。 “萝拉告诉我,你写信给她父亲,自称是夏洛特的恋人,这是真的吗?!” “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吗?”夏尔惊呼了一声,然后忍不住对那位银行家大小姐暗怒了起来。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应付现在的状况。 指甲的刺入让夏尔感觉十分疼痛,但是妹妹神情如此严肃,以至于他一时都没有甩开,只是尴尬而又心虚地笑了笑。 “这只是和他们开个玩笑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啊。”夏尔觉得没有必要跟她详细解释当时这么做的缘由,因而直接以最简便的方式回答了。 至于夏洛特的“订金”和“余款”,他肯定是不敢说出口的…… “只是开玩笑而已吗?”妹妹仍旧十分不相信的样子。 “绝对如此!”夏尔笃定地回答。 看着妹妹仍旧将信将疑的样子,夏尔决定转移话题,他看到了门口那些散落一地的信件。 “芙兰,那是什么呢,你怎么有这么多信件,刚刚好像还要拿出去的样子?” 这下轮到妹妹窘迫了。 顾不得追问夏尔,芙兰飞快地跑到门口,然后蹲起身来一封封地拾起散落的信件。 “那是我和同学们的信件,不关你的事,不要你帮忙来捡啊!别过来……别过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尚可维持” 长长的走廊上,一个身着宫廷盛装的老妇人一步步朝前走着,大理石地面上响起的脚步声极轻但是十分有节奏,而在她的后面,跟着几位小心翼翼的宫廷女官。 在即将走到走廊尽头时,老妇人的脚步停下了,因为她的面前站着一位满面笑容的宫廷侍从。 “女士,陛下现在正在休息……”他的声音十分轻柔,带有十足的讨好,仿佛就是想要告诉她——如果不是职责所在,我绝对不敢阻拦您。 “我有事想要和陛下谈谈。”阿德莱德女士微笑着,但是语气中透着不容抗拒的命令,“请让开一下。” “可是……”侍从有些迟疑。 “您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职责了。”她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让开。 “好吧……您请进。”考虑了片刻之后,侍从让开了通路。 正如这位女士所说——自己已经完成职责了。如果再多加阻拦,搞不好等下还要两面不讨好。 女士轻轻敲了敲门,然后不等里面答应就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而侍从女官们则遵从她的命令守候在门外。 在这座宫廷里,恐怕只有她有这种特权吧,就连王后陛下也不能如此不顾礼节。 “阿德莱德?”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国王陛下有些吃惊,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你怎么来了?” “因为您今天有空,所以我才冒昧求见。”国王的妹妹微笑着回答。然后慢慢走到了他面前。 虽然此时她已经身形瘦削,面色苍白,而且已经布满了细细的皱纹。然而即使如此也无法完全抹消她曾拥有的魅力。 “你是昨天回来的吗?在外面玩得还开心吧?”陛下也微笑着,“抱歉,最近忙的事情的太多,一直没有时间来陪陪你。” “您是法国国王,忙于国事是应该的,怎么需要向我道歉呢?” “那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国王陛下抬头看了看旁边的座钟,“嗯。反正今天还有些时间,你可以慢慢说。” 一听到这句话,女士的表情就开始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出什么大事了吗?”国王有些不明所以。 “我是为您的王位而来的。看上去它不太稳固。”王妹突然说出了一句让国王有些震惊的话来。 片刻的震惊之后,国王恢复了平静,然后笑着摆了摆手。 “你这话并不让人惊讶,不过在我面前如果说这话的不是你。早就被人抓起来了。” “我很高兴您并不对我的这句话感到吃惊。但是……我的哥哥,这不是可以开玩笑就能装作看不见的事情。”女士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 “好吧好吧。”国王对妹妹笑了笑,然后恢复了严肃,“这世上没有完全稳固的宝座。但是就我看来,目前一切尚可维持。” “哦,上帝啊!尚可维持!”阿德莱德女士小小地叹息了一声,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疲惫。“我的哥哥。不要被围在您身边的那些廷臣所蒙蔽,他们个个都只会跟你说好话让您开心。然后从您这里拿到好处。他们没有一个会真的想要帮您。” “他们又怎么惹你了?”国王陛下微笑着问,“我想他们里面应该不会有人敢去惹你吧?” “他们当然不会,他们个个都对我阿谀奉承,深怕我讨厌他们呢……”阿德莱德女士轻轻摇了摇头,“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愈发讨厌他们。” “你这是什么想法?”国王陛下感到有些疑惑。 “他们让我们无法了解真正发生了什么,正如他们的同类在1789年让那位可怜的国王一头雾水的一样。”国王的妹妹叹息了一声,“我深怕他们就快要达成这一新的伟绩了。” 阴云迅速地笼罩住了这位至尊的面庞,如果是一般的廷臣,此刻早已经知趣地住口了吧?只是他的妹妹却仍旧看着他,目光澄澈而又坚定。 到最后,国王还是没有发作,目光重新变得柔和。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这次出宫散心,我还特意打听一下你在民间的声望,你想知道结果吗?”阿德莱德女士轻声说。 国王陛下皱了皱眉头。 “你的意思是不好?” “我的意思是,非常不好。”阿德莱德女士的表情十分严肃,“比预想中还要差,我便装出行,然后到处找人谈话。每一个和我交谈过的人,无论是农民还是商人,甚至是贵族,没有一个对你有说过什么好话。哥哥,我想告诉你的是,情况比我原本预想中的还要糟糕……” “怎么,你出去一趟就为了见些逆民?”国王的表情变得愈发糟糕了。“这可真是糟糕。” 然而,在变得有些严厉的君主面前,国王的妹妹丝毫不为所动。 “不是我特意去见些逆民,而是我所能见到的都是您口中的逆民,哥哥,不用我特意说明您也能明白目前形势严峻吧。他们都不敢跟你说真话,但是我敢。作为君主,如果得不到臣民的敬爱,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国王皱了皱眉,但是没有说话。 “哥哥,我是真心为您和您的王朝担心才跑过来向您觐见的,现在任谁都看得出来,您的王朝已经到了危机的时刻了,如果您还不闻不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恐怕……我恐怕……”阿德莱德偷偷瞟了瞟哥哥的脸色,但是最后,为了说动哥哥她还是狠下心来说出了口,“发生在波旁王家和我们父亲身上的事情,会在我眼前重复一遍!” 国王陛下终于忍不住了。 “阿德莱德,你这话实在过头了!” “哥哥。我是为了你才说这些的啊!”阿德莱德女士看着自己的兄长,眼中突然有了些泪光,“我不能只跟你讲好听的话。您现在如果再改弦更张还来得及。” 她的眼中饱含着期盼。十五岁和七十岁的她,目光始终如一。 看到妹妹的样子,国王叹了口气,收敛了怒火。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您应该去赈济灾荒,让人们可以暂时摆脱饥馑;然后您应该去振兴产业,让工人不至于承受失业的灾祸;另外,在国内您应该放松管制。消除人民的怨气……”阿德莱德女士说出了自己最近一直以来所思索的几条想法,“接下来,您可以想办法撤销掉8月的那份法令。同教会言归于好,让教会来舒缓人民的情绪。宗教能教化人们的心灵……” 【法国教会在波旁王朝复辟后是极度支持波旁正统的,因此就十分反感奥尔良家族的篡位上台。于是1830年8月初,刚刚成立的七月王朝政府向议会提交议案。要求废除天主教作为法国国教的地位。当时的议会以绝对多数通过了这一议案,于是七月王朝与教会完全交恶。】 听完之后,国王摇了摇头。 “你们女人不懂政治。” “难道这些话不对吗?” “对,对极了。”国王直接承认,“理想中每一个国王都应该这么做,只要做到了都会国泰民安,但是阿德莱德,我们并非活在理想里面。实际上我也很想这么做。可是我们能够做到吗?或者说,我能够去这么做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 “赈济灾荒、发展工商。听上去是很好,但是钱从哪里来?我如果加税,人民的负担会更重,我如果去借,已经债台高筑的政府该朝谁借呢?难道我能去抢?我倒是想去抢,可是该去抢谁呢?抢那些把我们送上王座的人吗?” “至于宗教,哈哈。”国王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是个篡位者,王位是从亲戚那里抢来的。我越是鼓吹天主和正统人们越会记得这一点——拿破仑反而没这种负担,反正他的皇位是从人民手中抢来的,人民很容易记得国王是谁的亲戚,却很难记得自己手中曾有王冠……” “可是……”国王的这一番话让女士有些迷惑了。 “阿德莱德,你有慈悲心,这很好,但是现在我们只能活在‘尚可维持’的状态里。自古以来大家不就是靠凑合来统治的?贤王只存活在神话里。” “可是……”女士还有些迟疑。 “别想那么多了,阿德莱德,一切自有我来处理。”国王又叹了口气。“在我们离去之前,我会好好守住这份家业的,等交给阿尔伯特的时候,他自然会去想办法的。” 【路易·菲利普的王太子费迪南·菲利普于1842年因为车祸而死,因而王太子的长子路易·菲利普·阿尔伯特被立为王位继承人(1838年8月24日出生)。在七月王朝被推翻以及路易菲利普死去之后,奥尔良派拥护者们拥立这位前王太孙为王位觊觎者,自称腓力七世。】 如果说当今的国王昏庸到看不见国内汹涌的暗流和人民满溢的愤怒,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看到归看到,能不能解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拘于见识,他的妹妹也只能想得到“通过宽仁统治、宣扬宗教来缓和人民情绪,消除矛盾”之类的建议,对于更深层次的问题却拿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治理好一个国家,自古以来又怎么会有覆灭的王朝呢? 而她的兄长毕竟从政半个世纪,并且当了十七年的国王,因此有足够的眼光看到了国内更加棘手、更加深刻的根本问题,然而却同样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而且已经高龄的他,也没有鱼死网破把整个法国乃至欧洲现存秩序都打烂一番的决心,因而只能勉强糊弄着来统治,指望下一代能有办法来解决,或者指望时间自动来解决这些问题。 天晓得他还有没有时间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逆不道 前往小书房的走廊上,两个人静静地往前走着,一前一后。 遵从国王陛下的召唤,新任首相基佐阁下前来杜伊勒里宫觐见陛下。 “迪利埃翁先生,陛下昨天碰到什么事了吗?怎么今天突然把我给召见来了?”走了一会儿之后,眼见四下无人,首相轻声向前面的廷臣打探风声。 小迪利埃翁仍旧是标准的宫廷式笑容,礼仪无可指摘,甚至比上次接待苏尔特首相时的态度还要和蔼得多。 “据说昨天阿德莱德女士觐见了陛下。”他仍旧垂着头直直地往前走,仿佛漏风一样地低声回答。 “哦,那又怎么了?”首相有些不明所以。 “女士前几天到郊外去散心去了,前天才回来。”迪利埃翁的声音放得更低了,然后再也无言。 但是对首相来说,这个程度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谢谢。”他道谢了一声,然后陷入了思索。 难道是那位女士出宫之后听信了某些针对自己的谣传或者坏话,然后转告给了陛下吗? 这可不行,得想办法解决一下。 正当首相还在思索对策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 小迪利埃翁轻轻打开了大门,然后跟里面的陛下通报了一声,接着他回过头点头示意首相进去。 “陛下昨天心情很不好。”首相和他擦肩而过时,他又小声说了一句话。 首相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走了进去。 …… 首相进入书房之后,先是慢慢行了个礼,然后庄重地靠在一张椅子边。身穿黑色外套而且十分瘦削的首相。和高耸的椅背正好相映成趣。 “陛下,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呢?” “一件坏事,先生。”国王冷淡地给出了一个答复,然后点了点头示意首相坐下。 首相顺从地坐了下来,然后静静等待陛下接下来的话。令他暗暗有些失落的是,国王陛下对他远比对苏尔特时要从容得多。 “我的妹妹,前几天从外面散心回来了。然后昨天找了我,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果然,首相不禁心中一凛。 “不知道她和您谈了些什么呢?而且陛下。恕我直言,阿德莱德女士并没有经过多少政治方面的训练,而且对治国也没有任何经验,所以看待很多问题都会有片面性……” “片面性?”国王脸上的表情仍旧阴晴不定。就连话里也带着不少讥讽。“她看问题当然会有片面性。但是无论如何,这种片面性也不会让她连续几天也碰不到一个说您和我好话的人吧?是的,先生,一个也没有。我的妹妹昨天跟我说的时候,表情简直就像是在说明天就要闹起革命来了一样!” 听出了陛下的语气里带着的责备,首相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怎么能让女性的看法来左右朝政呢?简直荒唐。 “法国人民习惯于嘲弄权威,陛下,我认为这并不代表什么。” 国王沉默了片刻。最后小声叹了口气。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统治这个国家已经够久了,我还不知道吗?法国人天生就喜欢唱反调,要让一个法国人说句当权者的好话,他会有多羞耻啊!好像丢了多大的人似的……但是,尽管如此,基佐先生,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如果您看不到我们如今所面临的危机,那您无疑是相当不称职的。” 首相终于明白国王的意思了——他是在焦虑,是在对目前很明显有些风雨飘摇的王朝感到忧虑,而不是对自己有多少不满。 这倒是一件好事,国王在焦虑之后才知道依靠他的大臣。 “陛下,您的明智将是本届政府最宝贵的财富。”他低下了头,郑重地说。 “那您是同意我的说法了?” “非常同意,我们如今确实是在面临危机当中。”首相低声回答。 “很好,但是除了这个之外您没有别的想说了吗?这个问题如今连我的妹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国王看着自己的首相,语气变得有些冷淡,“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是两回事,您肯定清楚这一点。我想听听看,您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法兰西安然渡过目前的艰难局面。” 陛下的诘问让首相有些疑虑。 该说到什么程度呢? 首相低下了头,仔细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把自己最近的考虑和盘托出。 “陛下,我的职责就是为您分忧,因此我已经仔细地思考过了,而且有几条建议,希望您能听取一下。” “哦?请说吧,我很有兴趣。”国王点了点头。 “最近,有很多人经常以‘宴会’为名,私下聚集在一起,散播一些对政府和官员不利的谣言,或者干脆直接恶毒攻击您和王朝政府,影响十分恶劣。所以,我认为政府应该早日颁布法令,坚决取缔这种非法集会,并且在有必要的时候逮捕某些诽谤分子。” “这个确实应该赶快去办。”国王陛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另外,在舆论界目前也有些失控的迹象,所以我认为目前政府应该加强对各家报社的舆论管制,有必要的话,可以查禁某些激进报纸,并且追究相关责任人。” 听到这个建议时,国王皱了皱眉头。 “这个……会不会在舆论界引发反弹呢?要知道那些人一贯桀骜不驯。” 现在还是重视名声的时候吗?首相忍不住在心中重重哂笑了一声,但是表情仍旧沉静如水。 “如果政府足够强硬就不会,陛下。” “好吧。可以这么办。”国王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答应,“还有别的吗?” 当然还有了。上面的都只是表面功夫而已,能有多少效果呢? 但是,真正的办法到底……该不该说呢? “怎么了?先生?”看到首相的犹豫,国王不由得追问。 罢了,就说吧! 首相硬起心肠,直接一横心,说了出来。 “目前的一切危机。归根结底是财政危机,陛下。只要国库丰足,我们自然就有方法和能力去安抚民众。让危机消于无形。可是,现在的政府却是债台高筑,财政捉襟见肘,几乎什么都办不成……” “说下去。” “陛下。我建议您指定一批银行。强制他们认购为期十年以上的特别国债,并给予他们在某些特许权来补偿。” 听到首相的建议后,国王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良久他才重新问。 “他们会肯吗?” “我说的是强制,陛下。”首相沉声回答,“如果他们不肯,您是国王,当年路易十四能够让富凯家破人亡。如今您自然也可以学习一下,况且您还只是借款而已!” 【指尼古拉斯·富凯。法国大富商,后任法国财政总监,生活十分豪奢,后惹怒了路易十四,最后以贪污罪下狱被囚禁致死,财产全被没收。】 “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国王喃喃自语。 “但是刺刀还是一样的!”首相抬起头来看着国王,眼中满是恳切,“陛下,想要统治一个国家,要么就有足够的仁慈,要么就得有足够的残忍,而很明显您现在也没有多少资本来仁慈,所以要选择的路就没多少了。陛下,恕我直言,要维持您的王朝对法兰西的统治,现在就得必须有足够的残忍……” 听完首相的话后,国王垂头不语,他似乎仍旧有些犹豫。 “陛下?”首相不由得催促了一声。 一阵沉默。 “您的这个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到时候给您答复。”国王陛下考虑了良久之后,才给出了回答,“在此之前您先去把别的都部署完,这方面等我考虑好了再说……”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以他对国王陛下的了解,这个提议在他“好好考虑”了一番之后,肯定是会不了了之了。 这位王族出身的篡位者和那位平民出身的篡位者决定性的不同就在这里——前者总觉得自己还有退路。因而总是犹犹豫豫迟疑不决,不敢行最激烈的手段,哪怕那可能会对自己非常有利,他一辈子就如同他那句经典名言一样:“我们走的是中庸路线。” 是的,他不敢,他害怕,他总觉得自己有后路。拿破仑客死荒岛的教训使得他心惊胆战,他深怕重蹈那位天才的覆辙,于是连应该学那位天才的地方都不敢去学。 如果这样下去,丢失了法国的王位,他的家族仍旧还可以保全,作为富家豪门悠然生活下去,如果去学拿破仑把天都捅个窟窿,天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您只是个半吊子的人物,您和您的父亲都是。想要扮演革命者却拿不出气魄,想要扮演独裁者却没那份残忍!你是个平庸之辈,喜欢倾谈却才能寥寥,好高骛远却没有胆量!丹东赞扬了你,你转身就逃离法国;波旁容忍了你,你转身就带人毁灭了它!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竭力想要在我面前扮演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装得像个拿破仑似的……” 蓦地,首相想起了他的前任的那段话。 宫廷是一个四处漏风的筛子,所以国王陛下召见时首相的这段话很快就私下流传到他的继任者耳中了。 不得不说,这段话虽然说得十分尖酸刻薄,倒确实是挺贴切的。首相痛苦的发现,他此刻居然和自己辛辛苦苦推翻的那个人,在对待主上的看法上,有了某些微妙的共鸣。 那位父亲上了断头台,那位儿子最后的归宿又会在哪里呢?也许会比父亲好上一点吧?会和被他赶跑的波旁王族亲戚一样永世离开法国吗? 首相突然在脑中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然后很快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危险念头强行按到了意识最深处。 算了,先做好能做的再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新任务 位于博沃广场边的内政大臣办公室里,此刻正有两个人,正在里面商谈着一些公事。 “首相先生今天早晨把我叫了过去,谈了一些政治集会的问题,他要我们管一管这个事。”大臣看着窗外的广场,声音放得十分低,“有必要的话,需要用到强硬手段。” “政治集会?”内政部的高级专员孔泽先生,此时内心里充满了疑惑,“阁下,什么样的才叫政治集会呢?如果您是说谈论政治话题的场合就叫政治集会的话,那么法兰西这样的地方有几百万个,也许更多。” “如果是一般的场合,我们当然不必去管。”坐在他面前的内政大臣,虽然身形矮胖,面目平凡,但是他的职位仍旧能够让他展现出某种威严,“他希望我们处理的是‘非法政治集会’。” 孔泽被两位政治家搅得有些一头雾水了。 “怎样界定其中的差别呢?” 孔泽的疑问并不让大臣感到奇怪,事实上最初听到首相面授机宜的时候,他也有些闹不明白。但是,其实说到底,也很容易弄明白。 “想必您也知道,最近有许多对王朝心怀不满的人,以举办宴会为名,经常组织一些聚会,到处散步激进思想。”大臣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自己刚刚从首相那里得到的指示。“国王陛下的命令是,取缔这种非法的政治集会,必要的时候可以逮捕其中的激进分子。” “对非法政治集会的判断标准是什么?”孔泽仍旧十分冷静。追问了刚才的问题,“我认为我需要弄清楚您给我制定的尺度。” “这个没有明确的标准,您可以按照自己的看法来确认。总之,有激进分子参加,且发布了激进言论或者传播谣言的,都可以被视作是非法集会。”大臣直接回答。 孔泽皱眉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阁下,恕我直言,您这句话直接把几乎所有法国人的客厅都划为了非法集会场所。以及几乎每一个咖啡厅,我们没有足够的人力或者能力,去完成您指定的这个任务。” “这是任务。您的职责不是对此表示质疑。”大臣板起了脸,似乎有点不耐烦的迹象。 还有什么比上司的训斥更让一个职员害怕的吗?在面色不善的大臣面前,孔泽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挺直了腰板应了下来。“我明白了。阁下!” 这既然是上司的任务,那么就算再怎么麻烦也要想办法去完成。 等了一会儿后,眼看大臣不再说话,孔泽于是提出了告辞,大臣点了点头。 然而,眼看他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最后大臣小小叹了口气,他还是生怕孔泽领会错他的意思。过于积极地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哎,孔泽先生。您需要好好想一想。难道我还会不知道如今的情况吗?您不用太过于紧张,没人要求您一定要查禁所有非法政治集会,抓完所有激进分子。您尽量去办就行了,找一些影响特别恶劣或者最高调的集会去动手,尽量完成国王陛下的任务就行。” 孔泽此时终于明白了大臣的暗示。 “您不是要……?” “这当然不是,难道我们能把法国人都抓完吗?”大臣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孔泽感觉自己终于摸到这群政治家的真实思路了,但出于一种自我保护,他的脸上还是布满了迟疑。 “那为什么您还要……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大臣用食指往上指了指。 “那位现在需要我们给他一些安全感,所以我们要尽力满足他的这个愿望。” “我明白了……”孔泽点了点头。 “你明白就好。”大臣笑了笑,“我就是怕你不明白,把握不好尺度,到时候给我惹来大乱子,那就麻烦了。” 交待完这件事之后,大臣似乎又想起了别的什么事。 “对了,之前首相先生和我给您布置的任务是继续追查那些叛党,这阵子您做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终于问到这个正题了,孔泽顿时就感到精神一振,他从手中的文件夹中掏出了几页纸,然后恭敬地递给了对面的大臣。 “这是我们最近的成果,阁下。” 大臣接过了这几页纸,草草地浏览了一会儿,然后将报告直接扔到了一边。 “您直接跟我简要汇报一下吧,这么多字儿我也没空一个个看完啊。” 也就是说之前那些自己精心编写的汇报他也都没怎么看?孔泽在心里不禁为自己之前白费的心血而哀叹了一句,但是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暗自苦笑。好吧,这就是上司的特权。 然后,他低着头老实进行解说。 “经过我们前阵子的多次行动之后,之前曾蠢蠢欲动的叛党们如今已经遭受到了沉重打击,活动已经比之前收敛了很多,很明显,他们现在选择了暂时沉寂……” “很好,这是您的功绩。”大臣点了点头,“但是这显然还不够,而且现在不是表彰大会,我想听的不是成绩,而是您现在面临的困难和问题。不用怕,在这里,对我您大可以畅所欲言……” 孔泽点了点头,然后连忙打起了精神。 “虽然我们最近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是我们最近也发现了一个新问题。一股新的叛党势力现在很明显在蠢蠢欲动……” “新的势力?”大臣变得更加严肃了。 “是的,是共和派的激进分子。” “怎么?这群老鼠又爬回来了吗?”大臣紧皱眉头,手也握紧了,交叉放在桌上,“您详细跟我说说。” “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最近很多共和派激进分子在大肆活动,其中甚至有些还是之前政府流放出法国、或者从牢狱中逃狱的激进分子。” “可恨!”大臣的口吻里带上了一些怒气,“这些人就是这样对待国王陛下的慈悲的吗?果然,我早就说过了,只有绞架才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孔泽静静站着,任由大臣的暴怒发泄了一会儿之后,才重新开口。 “现在,这些激进分子和亡命徒已经暗中纠结了起来,结成了各种结社和组织,而且很明显他们不是为了只聊聊天,而是想要干些大事。” “哼,干些大事!”大臣讥讽地重复了一句。 “以我们以往的经验来看,一旦他们组织好了而且觉得时机成熟,这些人就会站出来实施武装的反叛。”孔泽的声音仍旧放得很低,“其中,我们发现有一个名叫‘一二一同志会’的激进组织闹得特别厉害,有证据表明这个激进组织最近一直在激进煽动民众,并且在囤积武器……” “一二一同志会?”听到这个颇为搞笑的名字,大臣忍不住笑了,但是很快他想到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然后就变得毛骨悚然。 “怎么……怎么?这些叛贼难道还想把1793年重演一番吗?”他厉声喝问。 “您无需为叛贼们的恶毒攻击而生气,阁下。”孔泽适时地安慰了上司一句,“这些人无非是在痴心妄想,作为王朝的忠心臣仆,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哼。”大臣仍旧余怒未消,然后直接看着孔泽,“您得知了他们的存在,这很好,比您之前的同事们做得好多了。但是这还不够,孔泽先生,接下来您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摧毁这些共和派的阴谋,将这些国王的敌人们一个个送进牢狱,或者送进绞架,明白了吗?” “这是我的职责。”孔泽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低声回答。 “很好。”大臣点了点头,“这就交给您了,只有您才能得到我如此的信任。” “我绝不会辜负您的信任,阁下!”孔泽连忙再度表了忠心。 “正如我那天所说的,只要您好好跟着我做,您的酬劳是绝对不会少的。”大臣的脸上又重新展露了和蔼的笑容,“放手去做吧!” “是!” 在孔泽带着激动离开办公室之后,大臣陷入了沉思。 他在思索自己的处境。 从任何一方面来看,路易·菲利普国王陛下迄今为止的十七年的统治都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多灾多难。王党、波拿巴派、共和派这些反对势力,个个都宣称要将王朝推翻而后快,而且个个都是以实际行动来兑现他们的诺言:王党在南方和西部旺代发动了武装叛乱、波拿巴党人两次发动兵变,而共和派激进分子每隔几年就要在巴黎发动一次街垒,而零星的刺杀或者颠覆行动更是数不胜数。 有时候,就连大臣阁下本人都觉得王朝的敌人未免太多了一些。 一次两次,或者八次九次,也许都无所谓,没关系。但是十次呢?十五次呢?这个王朝真的好运到了能够在每一次的冲击里幸存吗? 虽然就理论上来说,既然当了国王的大臣,那就要想办法为陛下和他的王朝分忧,但是……这位大臣阁下却没有任何为陛下和王朝殉葬的想法。 “作为王朝的忠心臣仆,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他想起了刚才那位得力手下的话,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还是自己挣取功劳的工具,而且很好用,这就够了。 第一百二十章 同志 这是一个毫无生气的街区。 街道是没有铺砌过的,坑坑洼洼,臭气熏天,到处是垃圾,没有排水沟,也没有污水沟。矮小残破而又杂乱无章的建筑妨碍了空气的流通,由于很多人住在这一个不大的空间里,所以空气有些刺鼻难闻,甚至带有一丝腐臭味儿。 银行家杜·塔艾忍不住掏出手绢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他的随从要好一些,但是表情显然也十分不耐烦。这里和他们平常所居住、所来往的地方和街区几乎不像是在同一个星球上,但是偏偏又联系紧密,无法割离。 一路上,一直都有些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姑娘向他们媚笑或者招手,但是衣冠楚楚的银行家一行人完全无视这种低等级的娼妓,径直朝前走着。 这些都是从外省跑过来的女工,并且被抛弃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去受命运的摆布挨饿受穷。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存,她们一般白天要在工坊里做工,晚上则要跑到外面去兼职暗娼,这种生活早已经让她们以极快的速度年老色衰,而且将在极短时间内就完全摧残掉她们的青春和健康。如果运气好的话,她们大概还能活几年吧。 走出一个大杂院又走进另一个大杂院,走过狭窄而肮脏的胡同和过道,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他们走进一间勉强维持着没有倒塌的屋子里。 里面早已经有几个人了,他们皮肤黝黑。手上也有厚厚的茧子,带有多年劳作后的痕迹。看上去个个结实精悍。 他们看见杜·塔艾一行人之后,非但不惊讶。反而显得非常高兴,连忙站起来迎了过来,然后招呼他们坐到桌子旁。“先生,您今天终于来了!” “抱歉,我的朋友们,最近因为一点事给耽误了,今天才抽出空来。我来晚了。”银行家满面笑容摊开着手打招呼,然而此时他的眉骨和额头仍旧隐隐作痛,让他内心中的愤怒也因此挥之不去。“但是还不是很迟,不是吗?” “确实很及时。”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点了点头,“如果您带来了我们期望的东西的话……” “哦。当然。”银行家点了点头。一边小心让自己不要碰到满是油腻的黑色桌子,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慢慢地递给了对方,“这是我这阵子给您准备的。” “太好了!”首领接过了这些钞票,小心地点了点数目,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杜·塔艾先生,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感激,“先生。我代表我们的同志会对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不用谢,我是人民的朋友。”杜·塔艾笑着回答,然后小声提醒了一句,“记得一定要善用这些捐款,尽量多办点事。” “我们当然会的。”他点了点头,“人民绝不会忘记您的功绩,您放心吧,到时候我们会给您最大的回报的。” “为了法兰西,这是我应该做的。”矮胖的银行家此刻笑容满面,这种职业性的笑容他常常在自己的客户面前使用,“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谢谢!”首领又致谢了一句。 “现在看样子你们的工作进展很大啊?”杜·塔艾轻声问。 “是的,最近因为该死的商业风潮,我们有很多兄弟失业。他们没法养活自己的家人,孩子也没法养,所以个个满腔怒火,就等着发泄。不用我们多说什么他们也会去做,只要有武器有弹药那还怕什么呢!反正这世道我们不被枪打死也得被饿死,比较起来还不如选前一项,那就好好干他一场吧!” 首领的慷慨激昂让银行家内心极受震动。 他不是被对方所感动,而是为这种豪气所暗自畏惧,因为他深深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阶级的战争,而他只是这一阶级伪装的盟友,实际上连盟友都算不上,而是革命的矛头之所向,稍有不慎他可能就会被自己添柴加火的烈焰所灼伤。他现在正在遵从自己主子的意旨在这里玩火,为了挣一座连阿拉伯人都不敢在《水手辛巴达》里面去想象的金山。 是的,这就是阶级立场。 在这个年代,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既相生相伴,又相互厌恶相互提防,前者恐惧后者的力量却又忍不住想要利用它来轰垮封建体制的最后堡垒,他们成功了。 有很多穿越者自以为他们只要搞出近代工业,农民就会趋之若蚁地跑进工场来做苦工,殊不知这是一种十分肤浅的想法,把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的中国套入到了近代。 在这个年代,机器在被设计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安全防护,而且简陋而粗糙,它们会吞噬工人的手指、肢体甚至生命,而且屡见不鲜,没人把这当成一回事,根本没有工伤保险或者赔偿可言;在这个年代,也从没有哪个工厂主想过环境保护或者安全生产,哪怕想到了也懒得花钱去为工人这么做,因而任由污水和毒气在工厂四处弥漫,摧残着工人的身体健康,使得他们早衰早亡。 而工人们的生活环境又是怎么样? “整条整条的街道和许多胡同及大杂院都既没有铺砌,也没有下水道或其他任何排水沟;这些地方堆积着污泥、垃圾和各种废弃物,这些废物在逐渐腐烂,发酵;几乎到处都有污水洼,因此,这里的住宅都是又脏又坏,以致疾病丛生,威胁着全城的健康。” 实际上,一个侥幸依靠运气建立了近代工业的穿越者,他的工作绝对没有在那一刻全部完成,甚至可以说,他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他必须绞尽脑汁想办法以可能比对待敌人还要残酷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工人,既使得他们不敢消极怠工(至少无法明显地消极怠工),也要使得他们——说得难听点吧,在使用寿命之内——无法赚到足够的钱来脱离这一片苦海,或者哪怕赚到钱了也走不出这片苦海,这样他才能保留下那些熟练工人,使得他的工厂不至于生产中断。而如果没有这些工人,没有工人的贫困和被奴役,近代工业是不可能存在的。 “如果他侥幸找到工作,也就是说,如果资产阶级发了慈悲,愿意利用他来发财,那末等待着他的是勉强够维持灵魂不离开躯体的工资;如果他找不到工作,那末他只有去做贼(如果不怕警察的话),或者饿死,而警察所关心的只是他悄悄地死去,不要打扰了资产阶级。” 英国人通过圈地运动制造了这样的流民,然后用这些世世代代除了做工然后早亡之外别无出路的英格兰人,以及除了在饥荒中饿死之外别无出路的爱尔兰人,以及新近破产的小自耕农。童工和女工的死亡率更加高。 最残忍者得胜了,他们建成了这个时代的世界工厂,也建成了不列颠的世界帝国,建成了奢华富丽荣光万丈的维多利亚盛世。 正如维多利亚女王后来的那句名言一样,她的这个时代是: glory,glory,gloryendless! 天性冷漠而且固执,从不为外物所动的不列颠人自然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而且他们几乎不用担心人民的起义,因为不列颠历史上这根本从未发生过。因为不列颠人最能够这么做,所以他们的工厂主在当前和外国竞争者的竞争当中能够无往不利。 但是这套办法在法国人那里却是无法完全照单抓药的。 这部分是因为法国是西欧农业最发达的国家,而且大革命摧毁了很大一部分贵族地产,造就了一个庞大的自耕农阶层,使得法国没有那么多流民可以供资产阶级任意驱使;部分却是因为法国人民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证明了自己的力量。 就是这些法国人,砍下了国王和王后和一大堆公爵侯爵的头;就是这些法国人,二十年间同整个泰然无畏地同整个欧洲的君主国家作战,并且屡战屡胜;就是这些法国人,竖起街垒,发动起义,屡屡和政府分庭抗礼。 平等观念和反抗精神已经如此深入人心,以至于七月王朝政府和资产阶级根本不敢正面与这股力量为敌,更别说让这些人陷于绝地了。 但是不能正面相抗不代表无法侧面利用,甚至正因为这股力量十分强大,它才最有利用的价值,博旺男爵和他的助手现在就是在做这件事,他们期待着用这股力量来最后轰垮已经摇摇欲坠的王朝,然后趁乱捞上一大笔。 “那就好好地干一场吧!”杜·塔艾貌似激动地重复了一句首领的话,然后站起来朝他伸出了手,“衷心祝愿您能够圆满成功。” 然后,我们就将以送您进入坟墓来酬报您的功劳,他在心里补上了这句话。 利用无产阶级的力量绝不代表他们期望无产阶级最后得胜,计划成功之后他们第一个念头就将是,想尽一切办法扑灭自己曾引发的火焰。 然而,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够读懂他此刻的心思,因而首领也只能有一个表现。 他也站起来,紧紧地握住了杜·塔艾这位“共和革命事业的热心赞助人、法兰西的忠诚公民”的手。 “谢谢您,同志!” 第一百二十一章 部署 从大臣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孔泽一点也没有耽误时间,直接将今天还在部门里办公的重要部下们全部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经过这几个月的共事之后,部下们都已经清楚了他们上司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易糊弄的糊涂虫,因此个个恭恭敬敬,一时间办公室明明挤满了人却寂静非常。 明明人都已经到齐了,但是孔泽依旧没有开口,而且依旧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要享受这种“我不说话没人敢开口”的感觉,要享受自己行使权力时所带来的畅快感。 环视着自己的部下们,他的表情高傲而且冷漠,他苍白的脸上胡须被刮得干干净净,配上木然的眼睛,僵硬得像是带上了一张精致的假面具。在大臣的办公室里谦恭无比的那个人,此刻已经换了一张脸。 他是有资格这样对待部下们的,因为他是个有能力的人而非凡俗之辈,他坚信这一点。 而他的部下们,却以为这位精明的上司正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因而都是大气也不敢出,静等他开口。 这种寂静持续了一会儿之后,孔泽终于觉得差不多了。 “诸位,大臣阁下刚刚召见了我,他对我们这一阶段的工作十分满意,并要我转达他的谢意。” 这句开场白让办公室的气氛为之一松,但是仍旧没有人说话。 “但是……” 随着这个词,气氛重新又紧张起来。 “大臣阁下认为我们应该做得更好。并且认为我们能够做得更好。”孔泽重新又扫了部下们一眼,“我们最近发现的那个共和派激进组织,大臣十分重视。直接指示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摸清楚这些人的底,并且挫败他们的任何阴谋……” 接着,孔泽挥了挥手,很有些领导的威风。 “皮埃尔,这是你调查出来的,你详细跟大家说说。” “是。”他的一位站位靠前的部下点头应下,然后转头跟后面的人们详细解释了他最近打探到的。关于那个最新窜起的取名为“一二一同志会”的共和派激进组织的情况。 由于时间不长,并且他发展的线人还没有取得对方组织的信任,因此了解的情况还十分少。但是即使如此,也足够让其他人惊诧万分了。一声声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慢慢打破了办公室内的寂静。 任由部下们讨论了一会儿之后,孔泽轻咳了一声。然后所有人都重归于肃静。 “如各位刚才所听到的。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是一个险恶的政治团体,满心想以武力来动摇王朝的统治,这些叛贼们痛恨任何现存秩序,也不想和政府讲和,所以任何道义规劝都毫无意义,只能用武力来解决他们。” 部下们纷纷点头,表示明白长官的意思。 “当然,等到他们闹出大事——就好像之前那样摆出街垒——再进行镇压的话。实际上他们已经给政府带来无可估量的损失了,所以我们的职责就是防患于未然。在这些激进分子的阴谋得逞之前就打烂他们的手和脑袋。这也正是首相先生和大臣阁下所期待我们要做的……诸位,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部下们暗自对望了几眼,然后小声对话统一了一下意见,然后其中一位年纪最大而且层级最高的说话了。 “先生,我可否冒昧地问一下,大臣阁下难道是打算让我们这些人来对付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和恶棍吗?” “是的。”孔泽微微点了点头,“您怕了吗?” “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们,现在整天都在想着制造事端,让王都陷于血和火当中。我们必须挫败他们的阴谋,将这些人统统都绳之以法。”孔泽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部下们,“国王陛下需要我们尽忠于职守,我们绝对不能让他失望。” 果然,一听到孔泽的训示,他的手下们的脸色都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先生,我们当然不会害怕那些罪犯……”虽然回答十分冠冕堂皇,但是对方很明显有些迟疑,让这种话的可信度大打了个折扣,“相比王朝的安危,我们个人的生命当然微不足道,我们也很乐于为陛下献出自己的生命。但是……如果我们付出了生命代价却仍旧对叛贼毫无打击,那岂不是毫无意义的牺牲吗?” 部下的这种想法早就在孔泽的预料之中了,因此他并不显得惊奇。 这个激进共和派组织,一看名字就是打算学自己的前辈们,明火执仗去造反的,又怎么会怕警察们?单个或者小股警察上门的话,只怕是还会被当成人家造反前的开胃小菜,直接被人乱枪打死。 而且,就算不提那些穷凶极恶之辈的反抗,深入到那些匪徒的巢穴当中去为国王尽忠仍旧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工作。 在这个年代的欧洲都市,下层街区往往人流密度很大,居住拥挤,所以卫生条件十分差劲,因而时不时地会发生一些流行疫病,比如鼠疫、霍乱、麻风病或者猩红热以及其他奇奇怪怪叫不出名字的疫病。而那些最穷困最脏乱的街区,显然也肯定是反叛情绪最激烈的街区——两者是成正比关系的。 而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又是相当令人遗憾的,一旦不小心在那些街区沾染上这种疫病,到时候绝对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警察们很少愿意进入这些街区,哪怕有上司的命令也一样,没人喜欢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孔泽先生,完全清楚自己手下们的想法,也很明白自己如果强迫他们的话,铁定会被阳奉阴违,因而他从一开始就在想对策,用别的策略来对付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王朝敌人,一些比广为撒网更加有效的策略。 “你们不要误解了,我并不是叫你们直接就跑到那些叛乱分子的巢穴里去,你们不熟悉那里的地形,而且人数又不多,就算去了也只会是白白送命。” 尽管没有人说话或者露出庆幸的表情,但是孔泽很敏锐地感觉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哼,你们想的太简单了,有你们好受的,他在心里暗笑了一句。 “我们要拓宽思路,不要只想到那一点上去。”他有意放缓了语速,一边部下们更好地领会他的意思,“你们想想,既然这些亡命之徒是打算在王都发动武装叛乱,那么他们肯定需要囤积武器,也肯定需要大笔的资金来准备,所以我们要从这两方面入手,在他们造成祸乱之前斩断他们的图谋。” “您的意思是……?”有些机灵的部下们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我打算画出一些危险区域,然后在要进入这些区域的必经之路——巷子或者桥梁上面布下一些秘密岗哨,一旦发现有人想要把大量的枪支或者弹药送进去,就立即查扣。”孔泽慢慢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样我们就能遏制住他们囤积武器的速度和规模,给我们接下来的排查赢得时间。如果有人想要出来破坏这些岗哨,那就更好了,这些老鼠就自己把自己送到了阳光下,他们就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依仗给了我们处理他们的方便,到那时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可是,如果只是设置了一些孤立的岗哨,那发挥的作用会很有限啊?”一位部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的,所以我们就需要建立一支激动的巡逻队,在各个区域加紧巡逻,尤其是夜间,以便应付各种突发状况。一旦听到有枪声或者别的异常情况,巡逻队就会跑到出事的岗哨进行支援。”孔泽冲那位想到问题的部下赞许地点了点头,“大臣阁下和首相先生已经同意了我的这个建议,准备抽调人员组织一些巡逻队。” 然后他有看着他的部下们,“这些巡逻队是新组建的,需要熟悉城区状况而且精明强干的人来负责带队,我觉得你们很适任于这个职责……” 听到了他的这句话后,一部分有野心的部下双目放光,显然看到了其中的好处;而另一部分比较懒怠的部下则很明显有些泄气——一旦接受了这个任命,显然在一段时间之内自己是必须经常值夜班,凌晨时分才能回家了。 对部下们的反应,孔泽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实际上都记在了心里,对那些表现懒怠的部下他在心中暗暗给他们记上了黑名单,预备到某一天有空闲时把他们统统撤换掉——没有野心只想着舒舒服服混日子的部下,他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他喜欢那些肯为向上爬而暂时抛弃舒适的人,正如他喜欢自己一样。 交待完了这件安排之后,他又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考虑。 “另外,不仅要堵住他们获得武器的渠道,我们还要设法去阻塞他们武装自己的源头。因此,这段时间我打算对巴黎所有大型的武器商店进行一次排查,如果发现经营有异常状况的你们都要向我报告,没有哪家人会有事没事给自己买枪,如果经常有人大批量地购买武器,那肯定是心怀不轨之徒,只要抓到一两个,事情就好办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银行家小姐 虽然太阳还未下山,但是秋日的午后总让人有些凉意。按照之前的约定,夏尔来到了芙兰上课的画室附近。 说实话,虽然这画室每年都要吞噬他一大笔钱,但今天还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夏尔拿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 应该快到了。 果然,不一会儿,这幢小公馆的大门打开了,一群女孩纷纷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互相聊天一边走向外面那些早已经久候多时的马车。 夏尔的目光毫无停留地掠过这些少女的身影,静静等待着妹妹的出现。 正当他有些焦急时,芙兰终于出现了。她慢慢地从公馆走出来,却有些迟疑地停留在门口而没有走向马车,她碧蓝色的眼睛一直在四下张望,手里则紧紧握着之前夏尔之前送给她的扇子,表情有些紧张。柔顺的金色头发披散到肩膀上,随着微风而轻轻拂动。 夏尔轻轻地招了招手,芙兰马上看到了他,脸上登时就露出了笑容,然后小步向夏尔这边跑了过来。 “午安!”芙兰打了声招呼,声音十分欢快。 然而夏尔的第一声招呼却是…… “芙兰,你今天怎么大变了个模样啊?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看着面前几乎焕然一新的妹妹,夏尔陷入了深深的震动当中。 是的,他的妹妹今天一改常态,没有和平常一身素白,而是穿上了新买的粉色裙子。头上戴着红色的圆顶丝绒小帽,似乎是想前穿得成熟一些,但是眉宇间残存的稚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怎么描述才贴切呢? 嗯。姑且就用“当年刚刚开始交往状态时的夏洛特”来形容吧。 “先生,我都已经快十六岁了,可不能老是穿得像个小孩儿啊!”芙兰嘟着嘴回答,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哥哥,“好看吗?” “嗯,好看,非常好看。”夏尔连忙点了点头。“我只是有些惊诧而已,实际上是非常好看的。” “你知道就好!”得到了兄长的赞许之后,芙兰笑得十分开心。 不过如果芙兰知道哥哥刚才给她的装扮的评价的话。肯定就不会如此客气了。 接着,夏尔把眼光放到了芙兰手上一直握住的扇子上。 “你把它拿到画室来干什么?小心别被颜料给弄脏了,不然就麻烦了。” 听到夏尔的疑问之后,芙兰似乎手上握得更紧了。 “放心吧哥哥。我不会弄脏它的。上课的时候一直很小心收着呢!这是我得到的礼物,我就是要把它一直拿在身边。” “好吧好吧,随便你。”夏尔随口夸赞了一句,“确实和你现在的衣装倒是很搭配……” “真的吗?”兄长的夸奖让芙兰又惊又喜,“我可是挑选了很久的呢!” “当然了,非常好看。”在随口恭维了妹妹几句话后,夏尔轻声问。 一听到这个,芙兰的表情也连忙变得严肃起来。她略带紧张地看了周围几眼,然后放低了声音。 “你跟我来。” 接着。芙兰拉住夏尔的手,往旁边的一个小巷走去。 …… “您好,博旺小姐。”夏尔郑重地行了个礼。 “是的,特雷维尔先生,我们又见面了。”萝拉·德·博旺小姐,法兰西最富有的女继承人之一,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尔,“好在这儿没有凳子……” 她今天和往常一样穿着华贵,头发盘着一个高高的发髻,再加上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宛如一个精致的人偶。 “就算有也没关系。”夏尔的表情也十分平静,“只要您不和可怜的杜·塔艾先生——他应该确实是这个名字吧——一样因为冲动而犯傻的话。” “呵呵……”萝拉轻笑了一声,不过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您放心吧,今天我是不会犯傻的,毕竟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让我父亲同意让我来帮忙找您……” “听上去我应该感到荣幸。”夏尔还是很平静地回答,“不过现在既然您已经达到目的了,那么可不可以说出一些更让人感兴趣的东西?” “以下是我父亲要我原话转告您的,我一定不漏地转述给您听。”萝拉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夏尔。 “特雷维尔先生,您既然是个聪明人,那就不会不明白既然我没有告发您,那就意味着什么。” “嗯,我大致明白了。”夏尔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博旺先生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萝拉干干脆脆地回答,“我并不明白您和他之间的事情,我父亲这种事上总是对我保密的,所以只是负责转述一下而已。” 夏尔皱了皱眉。 “您的意思是您父亲想要见我?” “是的。” “什么时候,哪里?”夏尔直接问。 “如果还放在我家的话,您肯定不会放心吧?我父亲的意思是,您可以选择一个地点和时间。” “居然这么好说话?”夏尔不禁有些惊诧了。 “对有才能的人,我的父亲向来从不吝啬。”萝拉仍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很好。”夏尔点了点头,“既然男爵这么好说话,我再推托就未免太失礼了……” 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和自己的便签,然后直接在上面写了一个地址,接着撕下了这页便签递给了对方。 “请男爵不要带太多人来,否则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夏尔叮嘱了一句。 “当然。”萝拉点了点头,然后小心地收起了这页便签。接着她似乎调侃了夏尔一句,“你们贵族总是这么爱谨小慎微。” “这是个好习惯。”夏尔回答。“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博旺家族现在也是贵族。” “现在,哦,对,现在……”似乎是被夏尔触动了什么,一直面无表情的的萝拉突然有些嘲讽地笑了,“先生。我们可不是贵族。” “有爵位,不就够了吗?” “区别很大。我的父亲被国王陛下钦封为男爵,又进了贵族院。还是法兰西银行的董事;我的母亲还是个伯爵的女儿,但是那又如何,有人觉得我们是贵族吗?我的外公似乎觉得为了钱财和我家结亲是一份多大的羞辱似的,在我母亲嫁过来多年之后几乎从来没与我家来往。我敢肯定他现在记不得我长什么样。其他的人们也几乎从不把我们当做贵族。他们依据是我们家没有历史——说得好像我们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萝拉的表情愈发冷峻了,她似乎是在发泄自己在生活中和画室里集聚的怨愤,“可笑!我的先祖依靠自己的劳动和努力一代代将血脉流传下来,难道会比那些除了自夸血统外毫无能力的天潢贵胄们差在哪里吗?” 看到夏尔有些尴尬的样子,银行家小姐微微笑了一下,放缓了口气。 “特雷维尔先生,我并不是在说您,您不用介意。” “实际上我并不介意。”夏尔回答了一句。 “如果您觉得我是在跟您诉苦。那您就想错了。即使这间画室里有一半的人痛恨我蔑视我,我仍旧为自己超出于她们的才能而感到自傲。不管是画技上还是智力上。我的父亲用他一生的成就证明了一件事:有才能的人天生就该凌驾于凡俗之辈芸芸众生的头上,而不是靠可怜的血统。我崇拜我的父亲,我从不讳言这一点。”萝拉颇为兴味地凝视着夏尔,“而您,您是个聪明人,我们早就说过。” “还好,至少还没有愚笨到被您父亲弄了个倾家荡产。”夏尔略带嘲讽地扫了对方一眼,“我该为此感到庆幸吗?” 在这种露骨的讥刺之下,萝拉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尴尬,甚至没有任何窘迫的样子,这让夏尔不由得暗自感叹博旺男爵的这个女儿,实在是已经遗传到了父亲的银行家风范。 “这只是一个不幸的事故而已,我们现在不正是想要补救吗?”她看着远处熙攘的人群,似乎若有所思,“而且,我当时还准备搭救芙兰一把,只是因为不好明说而只能暗示而已……” “嗯?什么意思。”夏尔有些疑惑。 “想必您的妹妹没有告诉您吧,我几次找到了她,跟她暗示说万一以后出了事就来找我,那时候我自然可以悄悄帮她。”萝拉低声回答。 虽然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是夏尔直觉她所说的都是真的,她完全没有必要去撒这种夏尔一问就能出结果的谎言。 不过,正因为如此,夏尔反而感觉更加疑惑了。 “您为什么要准备帮她呢?”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您的妹妹是个有才能的人,长得很可爱,最重要的是,明明姓特雷维尔,却从来不用那种可笑的目光来看着我们,难道这还不足够让我帮她一次吗?”萝拉的回答更加出乎夏尔的预料了,“不过幸好,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您直接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不需要劳烦我来出手帮忙了,难道这一切不都是非常好的结果吗?” 夏尔被这个回答弄得哭笑不得,这位大小姐还真是…… 显然,因为某些原因,她打算在芙兰落难的时候帮她一把,至于其他人死不死,她就懒得去管了。而她的最大理由竟然是出身名门之后的芙兰平素对她以礼相待,从来不端架子…… 资产阶级对自身能力和如今地位的自傲,和内心中深藏的那份对贵族们隐隐间的仰慕和嫉恨,在这个女孩身上被奇妙地混合在了一起,而且浑然一体,竟然丝毫不显得突兀。 也罢,终究还是个女孩子吧。夏尔暗暗苦笑了一声。 …… 和萝拉谈完之后,夏尔送自己的妹妹上马车,正当他嘱咐完了准备离开时,他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扯了几下。 “芙兰,有什么事吗?”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啊?”芙兰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哥哥,眼睛里满是期盼。 “快了,就快了。”夏尔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妹妹的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会师 时间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半露的月亮高悬于苍穹之顶,透过薄薄的云层,无私地向世间洒下晦暗不明的月光。 夏尔沿着熟悉的街巷慢慢左拐右行,最后带着两个人走到了一幢小宅院的庭院里。 正当他打算拿出怀表来看一看时间的时候,宅院的后门另一边则正好有几道人影同时走了进来。两拨人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互相对视着,月光如水一般澄澈,在地面上留下了几个人浮动不定的倒影。 由于时间已经到了深秋,因此各人都穿着比较厚重的外套,黑色的外套配着这幅夜景,倒也有些相得益彰。 两边各自领头的、衣冠楚楚的两个人互相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然后同时点头致意。 “特雷维尔先生,您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脑筋转得就是快,看来我还是没有错看您。” 博旺男爵的笑容总是如此和善,让人如沐春风。 “谢谢您的夸奖。”夏尔和气地点了点头,面上也挂着不变的微笑,“您竟然只带了两个人,这份诚意真是很让我感动。” 接着,不管内心的感觉如何,中年人和年轻人都笑容满面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这幕场景一时间竟然让夏尔产生了如同小时候读书时所见到的“革命同志胜利会师”那种场景般的恍惚错觉。 好吧,这肯定也只是错觉而已…… 在和萝拉·德·博旺小姐商谈时,一直都崇尚行事宜早不宜迟的夏尔。直接把时间定在了第二天晚上。而一如夏尔的预料,在夏尔给博旺小姐写下了见面地址之后,博旺男爵当真爽快地直接过来了。果然非常有诚意。 “我原以为您要重新定个时间的。”握完手之后,夏尔看着对方,轻笑着说。 “没办法,我们都要赶时间。”男爵摊开了手,显得好像很无奈的样子,“所以您这个时间定得正好。” 夏尔往银行家后面扫了一眼,虽然他带的人都戴着帽子因而看不清脸。但是看体型,那位倒霉蛋应该没有来。 “杜·塔艾先生今天没来吗?”夏尔虽然表面上是在慰问,但是话里话外总是透着一股恶意。“他最近还好吗?” “在您把他狠狠打晕后的第二天就直接醒过来了,看来您当时还是留了一点情面的。”银行家又耸了耸肩,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显然对那位手下的健康状况并不是特别关心。“现在还算是很健康吧。” “哦。那您回去之后,请替我跟他说声抱歉。”夏尔又笑了笑,“如果他需要赔偿的话,让他到时候记得写个账单给我。” “我会替您转告的,至于账单就不用了,他需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这个冷笑话并没有惹得男爵发笑,他只是随口答应了,然后重新直视着夏尔。“不过,特雷维尔先生。您肯定也明白,今天我来见您,并不是为了跟您探讨一下杜·塔艾先生的健康状况的。” 气氛瞬时就由刚才的轻松而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夏尔知道正题来了,表情也同样变得严肃起来。 “我当然明白。”夏尔伸出了右手,做出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似乎是不打算和夏尔兜圈子了,片刻的沉默之后,博旺男爵重新开口了。 “特雷维尔先生,正如您此刻所猜想的那样,一直以来,对您所属的波拿巴派分子政治团体进行资金赞助和协助的人是我,那位杜·塔艾先生一直都只是我的这个计划的一个执行人而已,我才是实际的主导人。现在在您面前,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出这一点了。” “谢谢您。”夏尔微笑着道谢,心里也松了口气。 “不用谢,大家各取所需而已。”这位银行家直白得惊人,“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你们的口头感谢。” “那是当然。”夏尔点点头,然后问出了另一个他关心的问题,“那您现在改变了主意了吗?” “目前还没有,虽然发生了一些不幸的小事故,但是这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障碍而已,我认为我们能够克服这些障碍向前看,您说是不是呢?”博旺男爵语气十分和缓地回答了夏尔的问题,然后看着夏尔。 他的意思很明显——现在就看你怎么看了。 也就是说,在这位商业巨子、银行界的魁首看来,特雷维尔侯爵家险些破产、特雷维尔公爵家险些损失一大笔钱,“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障碍”而已,在新的大好形势面前,大家都应该不计前嫌地向前看,走出新的一片天地。 这就是这个年代的银行家的商业逻辑,也许以后的也会是同一个样? 而我们的夏尔,能对此说什么呢? 当然也只是…… “我们当然应该向前看。”夏尔也点了点头,“我是否可以将您的这句话理解为您仍将按照原本的计划继续援助我们的意思?” “您当然可以这样理解。”博旺男爵轻轻点了点头,“或者我还可以告诉您,我在今后可能会追加对您所属团体的赞助——如果有必要的话。” “不得不说,您的这个决定让我们十分的振奋。”夏尔回答,然后又重新问了一句,“那么,花费了如此大的力气之后,博旺先生,我非常想要知道的是,您到底想要用这些付出换到什么呢?是安全吗?还是爵位?或者是部长的位置?在这里您都可以跟我说一说,我会为您转达的。像您这样有实力的人士,如果肯帮助尽力我们的话,不管您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我都敢保证上面会好好考虑一番的……” 听到夏尔的这番话后,银行家笑得更加和善了,直到这种银行家职业化的笑容令得夏尔感到有些心里十分不自在的时候,他才重新开口。 “我想要的东西很多,但是很遗憾,特雷维尔先生,您所说的东西都不在其列。安全?如果数千万法郎的财富都保证不了我的安全,那么你们又能保证什么呢?爵位?别让我更惹人嗤笑了,现在有个男爵爵位我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为什么我还需要用伯爵侯爵这种可笑的称呼来羞辱自己呢?至于政府的职位,我并不觉得这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和其他人一样,我进入内阁的话只会让自己成为舆论界的可怜靶子,还降低了自己的身价……” “那您到底是想要什么呢?”他的这番话让夏尔不由得更加疑惑了。 “动机有那么重要吗?”博旺男爵微笑反问了一句,然后不等夏尔回答,就自己又说了下去。 “年轻人有好奇心,这很好,您说是吧?” 他不是对夏尔问的,而是转回头去问一个随同他一起来的人。 还没有等夏尔从惊异当中恢复过来,更大的震惊就占据了他的心头。 “当然,好奇心和进取心才会让人进步,这是一种好事,博旺先生。” 两秒钟的惊异和木然之后,夏尔转头看向了博旺男爵后面的那个人。 未来的第二帝国亲王约瑟夫·波拿巴,摘掉了帽子,微笑地回视着夏尔,然后轻轻地打了个招呼。 “夏尔,我的朋友。我们这下又见面了,不过……这次不是原本计划当中的啊。” 夏尔凝视着约瑟夫·波拿巴之后,又别开脸看着博旺男爵。 “您一开始就该直接跟我说的。”最后,他以一种极度的镇静说出了这句话。 “现在才知道也不晚,夏尔。”还不等博旺男爵答话,约瑟夫·波拿巴直接就回答了夏尔,“现在你肯定能够猜到了,我这次来到巴黎,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和博旺男爵达成协议,而且……”他再次微笑起来,“协议已经非常顺利地达成了。” “那您为什么……”夏尔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反而要和男爵先生一起跑过来呢?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吗?” 约瑟夫·波拿巴看了博旺男爵一样,但是博旺男爵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他只好自己笑着重新开口了。 “我说了,这是一个临时的决定……”接着他笑得更加神秘了,“而且,夏尔,我敢保证,接下来您肯定会因为我的这个决定感谢我一辈子。” “哦?”夏尔疑惑地看着他。 “特雷维尔先生。”约瑟夫·波拿巴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次会面,是为了回报您和您爷爷多年来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所以我特别向博旺男爵提议的,很高兴他也直接答应了……” 夏尔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们好好谈谈吧?”约瑟夫·波拿巴显然有意放低了声音,然后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半月,“虽然今天的天气不错,但是我们一直呆在外面,恐怕对身体不大好吧?” 夏尔很快他的意思是三个人一起密谈,撇开在场的其他人。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郑重其事,但是……没问题。 “好的。”他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三个人一起走进了这件小宅院的大厅,其他人则被叮嘱守在外面。 破落的皇位觊觎者,野心家,资本家,这个组合是如此亲密无间,又是如此互相利用互相提防。三个具有高度资产阶级斗争觉悟的资本主义斗士,就这样以一种事前出乎各自预料的方式聚集到了一起。 第一百二十四章 诘问 房间里没有点亮蜡烛,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团团而坐,在月光的印染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苍白得吓人。 博旺男爵在他们之中最有底气,因而也就显得最为悠然自得,他笑着冲两个年轻人点了点头。 “两位,我很高兴。一想到我是在和法兰西两位难得的青年佳彦共处一堂,我就感觉自己仿佛也年轻了不少……” “即使现在,您也并不老。”约瑟夫·波拿巴似乎是在恭维他一样,“法兰西正需要您的经验和手腕来走上正确轨道。” “不不不,我已经老了,只能在后面出出力而已,真正需要去打拼的还是您和特雷维尔先生这样的青年人。”博旺男爵笑着摆了摆手以示谦虚。 他现在确实很高兴,因为计划又完成了关键的一步。 是的,他需要扶植起一个政权,以保证在一切过去之后自己能够安然享有掠夺而来的战利品,并确保自己不被清算;而波拿巴家族也需要借助他的金钱和影响力来上台,最终实现夺回帝国的夙愿,另外显然也不拒绝从这个大手笔中也捞到自己的一份好处,因此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不用费什么功夫就达成了一切意向。 约瑟夫·波拿巴扫视了周遭破败的坏境,微微皱了皱眉。 “考虑到今天我们所将决定的事情来,这个地方实在太寒碜了一点。” “没关系,越是决定性的地方。越是平凡简陋,人们总是去关注那些辉煌壮丽的盛景,却难以注视那些幕后的角落。”博旺男爵回答。“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好事。” “听上去你们是要告诉我一件大事。”夏尔疑惑地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 “是的,大事,很重要的事。”约瑟夫·波拿巴点了点头,“这是一件将让您成为英雄的大事。” “什么?英雄?”夏尔微微皱了皱眉。 “或者说,恶棍。”银行家转过头来,视线直直地看着夏尔。“特雷维尔先生,在这个世界上,英雄。或者恶棍——这在我看来是差不多一回事——分为两种,一种是创造时代的,一种是被时代所创造的。前者很少,后者很多。很多人靠着运气和时势爬上高位。颐指气使趾高气扬自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结果大潮一落却发现原来自己不过是个被上帝误放错位置的可怜人……” “那么我们是哪一种呢?”夏尔不无讥讽地问了一句。 “我们现在仍旧是后一种。”博旺男爵的回答坦率得惊人,“不过我们即将有机会变成前一种,只看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能不能做得足够好。” “我们?”夏尔抓住了这个词,复述了一遍。 “是的,我们。”银行家平静地回答,“时代给了一些聪明人以机会。只看他们是不是足够聪明,抓不抓得住机会。” 看着似乎仍旧有些一头雾水的夏尔。博旺男爵笑得还是那么和善,却又好像带着一点狡黠。 “是这样的,特雷维尔先生,我打算在革命成功、王朝政府倒台之后,利用人们的恐慌制造金融风潮,接着让不堪金融危机之灾厄的政府去冻结各个银行的存款,然后我们去扫荡他们的财产……”接下来,博旺男爵似乎生怕夏尔听不懂似的,解说得非常慢,非常详细,虽然其实他知道不用这么详细夏尔也听得懂,但是一个厨师如果不跟美食家详细解释自己所精心烹饪的菜肴,又怎么能满足自己内心里的成就感呢? 银行家的解说悠然而平静,最后以这句话作为了结尾。语气之平淡就和“我下午喝了一杯茶”一样轻松。 不寒而栗。 毛骨悚然。 是的,即使以穿越者之身,自诩经历过21世纪的信息轰炸后对什么新奇事都能够处之泰然,听完银行家的计划全貌之后,夏尔仍旧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世他直到穿越都只是一个读完大学毕业没多久的青年,对历史本来就没有多大兴趣,对法国历史就更加是如此了。因此穿越过来之后,他只是知道1848年法国发生了革命,七月王朝倒台并成立了新的共和国,而后路易波拿巴重返法国并且当上了共和国总统,最后他在几年后加冕称帝重建了法兰西帝国,而对其中的过程他完全不甚了了。 对所谓革命,他的印象也只有人民拿起枪来——对准政府开枪——革命成功这种表面印象而已,直到在穿越并且重新活了十几二十年、深入地接触到了这个时代法国的政治和社会深层之后,他才知道情况竟然是如此复杂。 然而,无论之前了解了多少,博旺男爵这位大银行家的计划气魄之宏大、规模之惊人、手段之恶毒,仍旧是令他瞠目结舌,超乎了他的想象。相比之下,之前的矿山计划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 “微不足道的小障碍”,是的,仅此而已,和这样的大计相比,一百万两百万法郎又怎么可能不是微不足道的小障碍呢? 看到惊讶万分的夏尔,博旺男爵笑得很开心,一瞬间竟然有点像个得到了满意玩具的孩子。“怎么样,特雷维尔先生?” “您将让很多人倾家荡产。”良久之后,夏尔声音有些颤抖地回答,“非常非常多的人。” “是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最后我们将让数以十万计的法国人,心甘情愿地走过来挨上这一刀。”博旺男爵回答得十分干脆,“但是这又怎么样?” “这是在犯罪啊!”夏尔对他的平淡几乎感到无法理解。 “犯罪?奇怪了,难道阴谋推翻王朝政府不是犯罪吗?既然同样是犯罪,为什么后者就不能干呢?况且,所谓犯罪,只有在有人能够惩罚的时候才能称得上吧?如果您的犯罪成功了,波拿巴家族重返法国掌权,那么您能称得上是在犯罪吗?很显然,不能。”男爵表情仍旧十分镇定,“同样的,如果无数人挨了这一刀而我们仍旧活得好好的,心安理得地享受由我们的智力和能力所带来的荣华富贵,那也完全不能称得上是犯罪。” “我们?您把我也看成同谋了吗?!”夏尔愤怒地低吼了一声。 “怎么?难道我看错您了?您并不像您表现上显得那样果断和无情?那可真是糟糕啊,我还以为您会欢天喜地地接受这个发财的机会呢,要不是波拿巴先生举荐您,我可没那么爽快让您来参加。”看到有些犹豫的夏尔,男爵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些嘲讽。“仁慈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您不会连这个道理还没想到吧?” “夏尔,没错,是我特意向博旺男爵举荐了您,这是一个大发财的好机会,为了酬报您多年来对波拿巴家族。”约瑟夫·波拿巴在旁边突然插言,语气明明和之前一样镇定,此刻听上去却似乎有些阴森。 夏尔微微垂下头来,似乎是被刚刚得知的信息给震惊到了。 看着明显是在犹豫的夏尔,银行家重新笑了。 “特雷维尔先生,如果我没看错您的话,您是这样一个人——有野心,想要走上巅峰去品尝权力的甘甜。也有头脑,又有点胆略,还能够不被可笑的道德观念所束缚……您是这样的人吗?我没有看错吧?”还没有等夏尔回答,银行家重新开口了。 “如果您真的确实是这样的人,您就会很清楚这一点——在这个时代,我们这些人,必须于整个时代的凡俗之见来战斗,没有人欣赏我们,没有人会喜爱我们,甚至也没有几个人真正懂得我们在想什么。但是,人人都会害怕我们尊敬我们,只要我们足够无情。是的,无情,一个人,一个有才能的人如果想要走上顶峰就得无情,一个人只有在抛弃了无聊道德和慈悲之后才能真正成为强者,这世上你越是把男男女女们都当做驿马你越是能够成功,只要把凡俗之辈们统统压在脚下,毫不留情地用鞭子抽打他们,跑到下一站之后再把他们像破手套一样丢掉,他们就会崇拜你追随你,把你捧为成功者,导师和榜样,他们会传送你的成功,艳羡你的辉煌。没错,只要成功就是正义,胜利者是无法被指责的,自古以来,人们总是如此。就是这些凡俗之辈,把杀人最多的人称为明君,把骗人最多的人称为先知,把害人最多的人称作圣贤,您想拯救他们?在拯救之前您有没有问过他们想不想要被拯救?不要问世界上为什么总是恶棍在当权,因为这些恶棍就是这些凡俗之辈们自己选的。” 似乎是触动了内心中的什么,貌似平庸粗俗的银行家突然滔滔不绝起来,神色间竟然带出了某些哲人的气质。 一气呵成的演说,最后以一个问题作为了结,简单明快而又深刻犀利。 “那么,特雷维尔先生,您现在回答我一句,就回答我一个词。您是希望做个愚者呢,还是希望做个恶棍?只需要说一个词儿就行,现在就回答我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唯一的抉择 “特雷维尔先生,您是希望做个愚者呢,还是希望做个恶棍?只需要说一个词儿就行,现在就回答我吧……” 随着博旺男爵问出了最后的问题,房间里再也没有一个人说话,两个人注视着一个人,这气氛冷冽得吓人。 “夏尔,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机会难得。”约瑟夫·波拿巴又在旁边帮腔了,“幸运女神可不会每次都眷顾你。” 幸运,即使是用无数人尸骨堆积起来的幸运,那也仍旧是幸运,不是吗? 在银行家博旺男爵冷冷地注视下,夏尔的思绪却没有停留在他的问题中,反而突然飘散了开来。 他脑中回忆起了一段话。 “……如果有10%的利润,资本就会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资本就能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以上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绞首的危险……” 那位哲人说的总是如此有道理。 而现在,同样的问题就摆在自己面前了—— 你肯不肯和你的同仁们一样,为这种难以想象的利润而去犯下任何罪行? 你敢不敢做下无边的罪孽,并且和面前这个人一样笑呵呵地当做没事人一样背负它? 你能不能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去做一个毫无道德感羁绊的恶棍。眼睁睁看着无数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一开始时下意识产生的义愤和激怒此刻已经渐渐消退,理智和冷静取代了片刻的热血,重新占有了这颗头颅。 转瞬之间。名为理智的幽灵在脑中盘桓不去,不断地盘问着诘问着拷问着自己。 你是什么?你是革命者吗?你真以为你是世人的拯救者吗? 我不是,我是野心家,是破落贵族里面想要借势上位的投机者。我是个恶棍。 你现在有资格讲仁慈吗? 我没有,仁慈这种东西对于我,太奢侈了。 你能承受不答应的代价吗? 我不能,我不能失去约瑟夫·波拿巴和他堂兄的信任。也不能得罪博旺男爵。而且……天晓得知道了这种谋划之后,如果不答应会有怎样的后果,他们也许会……不堪设想。 最后一问。 你。还有退路吗? 你还有退路吗?你看着被抓的女孩,明知道她即将要被弄去死地,你非但没有阻止,你甚至庆幸她还不知道太多东西。不会让自己的利益受损;你无所顾忌地烧了一片房子。明知道会造成火灾会造成人员伤亡,你还是这么干了,你后悔了吗?有一秒钟后悔过吗? 既然这些事都没有让你后悔,现在,你有什么资格假惺惺地说自己还有道德?就是这样一个人,还有脸面来说“这是犯罪”?你早就已经是个罪犯了! 现在,你要么就做一个半吊子的蠢货,要么就当一个恶棍。你想选哪一种? 几秒钟内,人类居然能够同时想到这么多念头。但是最终。所有的思虑只剩下了一个: …… 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夏尔低垂的头重新缓缓抬起,额头的汗液又重新干结。 是的,我早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所有在脑中纷至沓来的回答,一瞬间都在脑海里统统略去,只剩下如此的一句。 “可是……可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没有那么多的钱。”他的声音很低,语速很慢,甚至有些迟疑,但是却足以让这间房间的气氛为之一松。 博旺男爵和约瑟夫·波拿巴暗自对望了一眼,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这个年轻人和自己还有这位波拿巴先生都是同一类人,年轻时他让最好的老朋友家里破产的时候,也曾这样犹豫过几秒钟。真的,有几秒钟之久。 “很好,年轻人,只要有这股气志气和勇气,区区本金又能算什么呢?” “什么……意思?”夏尔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男爵。 “夏尔,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之前已经跟男爵商量过这个问题了。”约瑟夫·波拿巴插话了,而且一脸“这是我好不容易才说动男爵的,你快来感谢我啊哈哈哈哈哈哈”的表情。 夏尔继续看着博旺男爵。 “特雷维尔先生,还记不记得您当时来我家的时候,我跟您提过有关于您的信用评级的事情。”男爵平静地看着夏尔。 “哦,我当然记得。”夏尔点了点头,“您当时说最初有两百万,后来因为我的负面表现使得您调低了对我的信用评级,后面只剩下了五十万。” “您当真是好记性。”男爵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后来我发现您的‘负面表现’并非真正的负面表现之后,我改变主意了。” “您恢复了我的评级?”夏尔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仅恢复了,而且比那个还要高一些。”银行家悠然回答,“我后来给您定的评级是……”他微笑着看着夏尔,“五百万。” 很让他满意的是,听到这个数目之后,夏尔果然动容了,眉毛禁不住轻轻跳了一下——没办法,听到五百万金法郎还能不眨眼的人,这个世界毕竟非常少。 “有这么多?”夏尔吃惊地反问。 “不,第一次不会有这么多。”果不其然,银行家轻轻摇了摇头,“对于第一次来借款的人,我一般只能给他的信用评级打个八折。” 四百万也很多了啊! 夏尔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银行家又加了一句。“但是,很遗憾,您刚才那些可笑的怒吼和几秒钟的迟疑再次降低了一下我对您的评级。所以您现在只能借到六折……” 接着,他再次静静地看着夏尔,等待着他的抉择。 这…… 还用抉择什么!三百万也很多了啊! 金钱的光耀填塞了心灵的空隙,也消褪了夏尔心中所残留的最后一丝不忍。对一个资产阶级人物来说,他此刻还能想到什么? 反正,夏尔此刻只能想到一个回答。 …… “利息要多少?” “市场上如果你要借这么大一笔款子,一年利息一般是五厘。有些要六厘。”银行家似乎恢复了他职业性的腔调,那个庸俗、狡诈的灵魂又重新占据这个肥硕的躯体,再也看不到任何刚才发表演说时的那种哲人气质。“但是您。考虑到其中的收益,我要求收取您八厘的利息,也就是说,一年到期之后。您得还我整整三百二十四万法郎。您能够接受吗?” 八厘的利息看上去很高,但是夏尔明白,这其实确实称得上是银行家在向自己卖好了。在那样的大好机会了,只要早作准备然后运作得好,把本金翻个一两倍都不是问题,还二十四万的利息又算得了什么? 看着夏尔的表情,还不等夏尔回答,博旺男爵就貌似欣慰地点了点头。 “特雷维尔先生。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轻松,我很高兴。” 接着他伸出手来。 我该握住这只手吗?这只手曾经勒死过无数人。今后也肯定会继续勒死无数人,尽管不是亲手干的。 夏尔很快伸出手来,握住了这只微微发凉的手。 “那就成交。”银行家和善地笑了,“回头到了那个时候,我会给您准备这笔款子的,一年之后到期连本带利还我就行,能够靠它来挣多少钱就看您自己了,不过我相信您,特雷维尔先生,您肯定能够因此而发家致富的。” “那您准备挣多少?”夏尔看似随口问了一句。 “钱到了其多无比时,想要让它快速增殖将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用一百万本金挣到三百万很容易,用一千万本金挣到三千万就很难了,如果更多呢?简直难如登天。我并不指望能够靠这一次赚上几倍的利润,只要能让博旺家族的资产翻上一倍就可以满足了。”博旺男爵温和地回答。 博旺家族现在总计能够掌握几亿金法郎的资产,他谦逊地说自己这次只要挣出同样多的钱就可以了,几亿法郎,就——可——以——了!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金融家啊!简直太慈悲了! 夏尔按压下心中突起的狂笑,脸上只有那种公式化的微笑——那种他曾经在特雷维尔家先祖们画上见过的微笑,那种特雷维尔侯爵在他小时候几乎是在脸上强捏出来的微笑。 “我的野心也许比您大一点。” “哦?那我期待着。”男爵也是同样的微笑,“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可不要让我失望。” “我就知道,夏尔不会让人失望的。”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约瑟夫·波拿巴突然也微笑了起来。 月光下,三张不同的脸,此时却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同样的温和,同样的沉稳,同样的含蓄,却同样地不带有真正的感情。或者这就是他们能够成功的原因? 博旺男爵需要人手,也需要日后的保障。 波拿巴家族需要重新上台,需要依靠自己的心腹手下来实现统治。 夏尔需要发财,需要走上巅峰。 三个人的“需要”,此刻已经结合到了一起,这就够了。 片刻之后,夏尔轻轻吸了口气。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资本家会出售那根勒死自己的绞索,我却不会。 “博旺先生,您的计划再跟我详细说说吧,我看看还有什么该完善的地方。” 第一百二十六章 统治术 在跟夏尔和约瑟夫·波拿巴两个人再度谈了一会儿之后,银行家博旺男爵直接先行告辞了,而约瑟夫·波拿巴则留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坐在自己的原本的位置上。 而夏尔也和他一样,呆在座位没有动。被黑色外套包裹起来的两人,此时看上去都有些阴郁。 约瑟夫·波拿巴起先似乎是打算让夏尔先开口,但是等了一会儿发现夏尔完全没有打破沉默的意思之后,他只好自己先开了口。 “夏尔,抱歉,事前没跟你说明,让你这么吃惊。”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我想,你肯定不会因此而怪我吧?” 只要有个起头的就好了。 “不,当然不会,事实上我非常感谢您给我以机会。”夏尔平静地回答。 “那看上去您现在好像不是很高兴?” “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而已。” “什么问题?”约瑟夫·波拿巴饶有兴致地追问了一句。 那就摊开来说吧。 夏尔微微躬了下身,行了个礼,然后才开口。 “波拿巴先生,我并不是一个笨蛋,您肯定知道这一点。所以,您对我如此之大的帮助,我不会无聊到当做是因为自己偶然走了大运而捡来的,我很清楚,您肯定会有自己的考虑。而且,我个人认为,这种考虑还是越早跟我说越好,您看呢?” 在夏尔委婉的逼问之下。约瑟夫·波拿巴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然后轻轻耸了耸肩膀。 大家也确实到了该开诚布公的时候了。 “正如你所言,有些事确实是大家摊开来说比较好。” 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等着他的后文。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约瑟夫·波拿巴说出了他最后的考虑。 “夏尔,我们之所以对博旺男爵的计划如此赞赏和支持,除了这个计划能够让大家都大发一笔横财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考虑。” “什么考虑?”夏尔眨了眨眼睛,然后探询地问了一句。“他会给法国带来动荡,使得波拿巴家族更有机会登上最高位?” “是的,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考虑。但这不是全部。”约瑟夫·波拿巴温和地回答,“然而,对我们来说,它最大的作用却是……能够极大地降低人们的预期值。” “降低预期值?”夏尔有些疑惑。 “没错。就是如此。”约瑟夫·波拿巴点了点头。“想必您也知道,人们一向是难以满足的,尤其是法国人一向如此。执政者给他们越多,他们期待的东西就越多,而且认为你给他们的都是天经地义与生具有的。就算你把他们抬到天堂边又能如何呢?他们照样会抱怨你没给他们装上翅膀!在没有安全的时候人们想要安全,在有安全的时候人们希望要自由,在有自由的时候人们想要富足,等到富足之后呢?人们又会想着要舒适。搞不好甚至会嫌你把空气弄得不够清新!如果我们忙于气喘吁吁地去满足人们的愿望,那么后果就只会有两个:要么我们直到累死也满足不了他们的期待。要么我们就成为了背信弃义违反承诺的可怜虫——两种结果都不会让我们满意吧?更别说让帝国重现了……” 仔细听着的夏尔,隐隐间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您的意思是,现在要复兴帝国,只能让人民忘记他们心中的很多需索?” “是的,难道您觉得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方法吗?波拿巴家族如今除了一个我伯伯拿破仑这个还算响亮的名号之外,已经不剩下多少东西了,三十年的时间磨灭了许多东西。出于理智,我们从不讳言这一点。”约瑟夫·波拿巴的回答坦率得惊人,“而且,我们也没有再与整个欧洲搏命一把的资本和天赋了,我的那位伯伯是在打赢了马伦哥战役保卫住了法兰西之后才登上帝位的,而我们能够再重演一遍吗?又有多少人希望我们重演一遍呢?恐怕不行吧。所以要实现这个目标,我们更多地只能依靠智术和手腕。” 虽然其实夏尔很想附和他的意见,但是夏尔很明白有些话只能波拿巴家族的人自己说,别人说不了,所以他继续选择了沉默。 “全国性的动荡会让人们的期待从富足降低到安全,那时候他们会忘记他们曾经是想要自由的。要想从人民手中抢走皇冠的时候,我们只能靠这一点。”约瑟夫·波拿巴继续将他们的考虑阐述了出来,“如果一切风平浪静,人们又有自由又想着富足,那时候谁会想要头上还多一个皇帝?只有趁人们几乎快要什么都没有之时登上皇位,才有希望让他们渐渐习惯这一点,以至于有了安全之后,都不介意头上多了一个皇帝……” “那位先生……”夏尔手指微微往上指了一下,“也就是这么想的?” 约瑟夫·波拿巴明白他指的是哪一个人,他表面上没有任何别的表示,眼睛里却微不可查地闪过了一丝亮光。 “是的,这就是我堂兄和我的共同看法。” “我明白了。”夏尔点了点头。 路易·波拿巴能够在后来登上他的帝位,确实不是只靠运气,也并非浪得虚名。他和他的伯伯,走的是不同的路线,却走到了同一个终点。 而且,在那个终点上,他比他伯伯呆得更久,这确实不是一般人所能办到的。 “但是,很明显,这些事不能由我们去做,我们必须清清白白地登上皇位,我们要问心无愧地君临法国。对人民敲骨吸髓的只能是皇帝的恶仆,而不是皇帝本人。” 夏尔完全明白了。 “我们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使得我不介意当这种恶仆。” “你能想明白就好。”约瑟夫·波拿巴说出了准备给夏尔的任务,“对博旺男爵,我们既依靠又不能信任。所以决不能完全依靠他,然而我们却信任你,所以我们的款子这次也会给到你,你负责替波拿巴家族挣出一笔财富来,能办到吗?” 夏尔没有任何犹豫。人家给你卖了那么大的好,你还能犹豫吗? “可以。” “那就太好了!”约瑟夫·波拿巴赞许地笑了笑,“夏尔。你总是那么可靠。” 眼看一切顺利,安排全部到位,一向沉稳的约瑟夫·波拿巴也忍不住有些志得意满起来。他若有所指地说出了一段话。 “对待人民,恩惠要一点一点地给,要让他们尝到一点甜头之后去期待后面的甜头;痛苦却要想办法尽可能一次性地施加到他们身上,让他们痛不欲生到甚至来不及想要去愤怒。只有这样。统治者才能实现自己的统治。” 这是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里面提到过的经典理论。数个世纪以来一直被执政者们暗暗欣赏和施行,却从未有人明明白白对人民宣诸于口。 “看得出来,您对《君主论》研习甚详。”夏尔不着痕迹地恭维了一句。 “统治是一门艺术,我们当然要花很多年来学习和应用这门艺术。”约瑟夫·波拿巴微笑着对自己的话进行了一个总结,这一刻,他似乎是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皇座上端坐着的陛下似的。 结果到头来,你这一辈子都几乎完全用不上你辛苦学到的帝王术。你的堂兄在当了皇帝后结了婚,然后出人意料地在接近五十岁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儿子。一个合法的继承人,让你这辈子最大的渴望变成了一个可笑的梦幻。 夏尔冷冷地在心里讥讽了一句。 然而。他肯定不会说出口。他只是微笑着再度向这位未来的亲王欠了欠身。 “夏尔,正如那位银行家所说,您有头脑,有胆略,还知道怎样做出应该做的决定,所以我可以肯定,您在未来肯定是前途无量的。”约瑟夫·波拿巴终于说出了他最核心的问题,“但是,您想必也知道,想要走上最高峰,仅仅有这些东西还不够,您还需要帮手,需要盟友,需要能够在关键时刻靠得住的人,对吧?” “当然如此。” 约瑟夫·波拿巴不再说话,只是递过来了一个“我对你说了这么多你难道还不懂我的意思吗?”的眼神。 好吧,如今再装什么矜持就纯属是脑子进水了,该给他一点表示了。 “波拿巴先生,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夏尔的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起来,“您放心吧,既然您辛辛苦苦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还对我们如此坦率和看重,那么从今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特雷维尔家族总是会站在您身后的。” 这样比较方便推你一把。 约瑟夫·波拿巴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因为他不可能听到夏尔在心中所补充的那一句话。 “我不会让您和您的爷爷失望的。”他淡淡地承诺了一句。 政治家的风度让他们两个都没有表现得十分激动,但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从此刻开始,他们已经结成了攻守同盟——约瑟夫·波拿巴在上,夏尔·德·特雷维尔在下。 所不同的是,约瑟夫·波拿巴不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而夏尔知道。 “夏尔,你知道你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片刻的沉默之后,约瑟夫·波拿巴又问了一句,还没等夏尔回答,约瑟夫·波拿巴就继续说了下去,“就是年轻,以及碰到的机遇。出身在特雷维尔家是你的第一个幸运,你可以从小就接受优良的教育,让你明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特雷维尔侯爵足够年迈是你第二个幸运,这样你早早就能站出来接触一些实际的事务,来验证你学过的理论。而现在,你碰到了第三个……” “我深信如此。”夏尔第三度欠了欠身,恭敬而又谦逊地回答。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未雨绸缪 在和夏尔交代完毕剩下的一些事项之后,约瑟夫·波拿巴也直接告退了。夏尔十分讲究礼节地将他送到了小宅院的门口。临走时,他跟夏尔交代了最后一句话,表情看上去对今晚的收获十分满意。 “夏尔,我这次来法国,要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剩下的都交给你了。看你的了!”他轻轻拍了拍夏尔的肩膀以示亲切,“我和我堂兄都绝对相信你的能力。” “谢谢您对我的提携。”夏尔貌似恭敬地回答了一句,然后目送心满意足的约瑟夫·波拿巴离开。 夏尔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约瑟夫·波拿巴的背影,直到确认此人已经消失在街角的黑影当中后,他才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时间已经凌晨时分了,但是夏尔却毫无倦意。 虽然此时已经是深秋时分,夜晚的温度已经降低很多了,但是穿着比较单薄的夏尔却毫无所觉,他慢慢走回刚才三个人聚会的地方,然后静静地坐回原位,思考着今天晚上所经历的一切。 银行家博旺男爵那狂妄自负的演说,此时仍旧响彻在他耳边,既傲慢又决绝,让夏尔深刻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法兰西里金融家的力量。 他的计划夏尔无法阻止,也根本无意去阻止,甚至干脆地同意也去参加,去分一点银行间啃剩下的残羹冷炙,心甘情愿地被银行家所收买。他此时已经抛弃了刚才那种下意识的犹豫——博旺男爵曾讥笑这种犹豫为“可笑的道德障碍”——他明白自己此时的立场只能走这条路,而且并不为此感到遗憾。 而约瑟夫·波拿巴刚才志得意满、洋洋自得地跟自己谈论“统治艺术”和“帝王术”的模样。直到现在仍然盘桓在夏尔脑中,让他在心底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点点苦笑,和一点点轻蔑。 是的。也许是因为那位天才伯父固执专断闹得最后众叛亲离、帝国覆灭的教训实在太过深刻,所以波拿巴家族的下一代们就特别讲究玩弄权术,深怕一不小心就玩坏掉自己好不容易又夺回来的帝国。 某种程度上,他们可以说确实是以马基雅维利的教诲为行事准则的,因而做事过于讲究手腕和变通,却缺少真正的“目的”。 这种特点在未来的拿破仑三世治国时,更加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后来的帝国统治中。表面上看他的施政带有早期启蒙主义者所构想的“共和”的色彩,甚至被一些反对派骂作“戴着皇冠的共和派”。在他的皇朝,可以说是当时全欧洲国家里面全民公决次数最多的政府。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将自己扮演成“民意的执行者”、“人民的朋友”、“法兰西人民的慈悲皇帝”。 然而在实际上,他在暗地里却又实行一种极其诡诈的施政方式,以“民意”的表皮来推行他妄想(有时候甚至是狂想)的政策,说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今天做的和昨天做的也往往不一样。因而经常让人摸不着头脑,搞不懂他是真聪明还是糊涂了。 英国前首相帕麦斯顿就曾在暗地里讥讽过他:“其脑中想法增殖之快,有如一窝窝兔子。” 各种想法像兔子一样繁殖,却往往抓不住重点,这正是拿破仑三世的最大缺点。 平心而论,一位统治者想要治国有时候必须要有些权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拿破仑三世确实是一代枭雄一代人杰。 但是。政治家玩弄权术的目标不应该是为了权术本身,而是为了借助权术来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推行自己想要推行的治国政策。拿破仑三世在玩弄政治阴谋和权术、制衡手下的重臣们这一方面确实干得不错。但是在国家间真正硬碰硬的时候,国力才是最基础的、最重要的砝码。 拿破仑三世的悲剧就是在19世纪下半叶还是只想着玩马基雅维利这一套,虽然有些时候是需要要玩,但是纯靠权术最后拿三就只好在汹涌而来的德意志百万大军面前玩出了一个色当兵败、帝国灭亡的结局(当然,俾斯麦本人也是玩弄权术的高手,这就不需要赘述了)。 但是很遗憾,除了穿越者外,没有人知道这些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因而未来的约瑟夫·波拿巴亲王可以洋洋自得地在夏尔面前表演吹嘘一番“统治艺术”,还想把特雷维尔家族拉成自己的忠实手下。 一想到这里,夏尔就忍不住又笑了出来,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他很明智地意识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一个必须担心的问题。 他会因为波拿巴家族的这个决定而暴富,但更加会因为波拿巴家族的这个决定而成为人民眼中的“恶棍”——虽然实际情况确实如此,但是恶棍最大的屏障就是如博旺男爵那样躲在阳光下,贸然成为众矢之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约瑟夫波拿巴说的是什么来着? “我们必须清清白白地登上皇位,我们要问心无愧地君临法国。对人民敲骨吸髓的只能是皇帝的恶仆,而不是皇帝本人。” 那么谁来做这个“皇帝的恶仆”呢? 只能是大奸臣特雷维尔,无恶不作的夏老大了,这些头衔想都别想躲掉。 夏尔不是担心名声差,一个资产阶级斗士会怕什么差名声? 他担心的是这样一个难题——这样一个名声大坏的大奸臣特雷维尔,会不会在未来成为皇帝某一次玩弄权术的牺牲品?会不会成为皇帝平息民意的工具? 他设身处地地思索了一下,而后得出了结论。 会。 在未来时某种有必要的情况下,在作出牺牲夏尔的决定的时候。喜好玩弄权术的波拿巴家族——无论是那位还没见过面的路易·波拿巴,还是现在已经见过了好几次、还成为了好盟友的约瑟夫·波拿巴——会为特雷维尔家族多年来的忠诚付出,而多犹豫几秒钟吗? 夏尔继续设身处地地思索了片刻。然后同样得出了结论。 也许会有一些犹豫吧,但是最多也就几秒钟而已。 波拿巴家族几秒钟的犹豫,对夏尔·德·特雷维尔这个人来说,有任何价值吗? 没有,没有任何意义。 他直接给了自己一个回答。 平心而论,现在担心这个情况还早。波拿巴家族再怎么样离谱,也还是需要夏尔这些“忠心的”拥护者来捧场的。不会在这之前做得很难看。而且上台了之后,再怎么样,也还是要先给这些拥护者一些胡萝卜。免得让扶自己上位的人们寒心的。所以,在近期以内,夏尔害怕的事情大概不会发生。 但是,如果考虑到远期呢? 理智告诉夏尔。长远来看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会很大。 至少夏尔本人是没有信心去拿自己的荣华富贵去赌波拿巴家族未来的节操的。 由此。夏尔也坚定了自己之前的决心,决不能完全把宝完全压在对波拿巴家族的忠心上面,而需要为自己的前途早点作些别的准备。至少要让自己达到让波拿巴家族不好随意就抛弃的地步。 不过,不管怎么说,“为自己早作打算”和“先发一笔大财”并不矛盾,甚至可以说后者是前者的必要条件。而且,波拿巴家族的信任在此时对夏尔还是不可或缺的。所以银行家的计划,夏尔认为自己不仅应该参加。而且应该好好地去办,尽量给自己的未来积累更多的资本。 就算出现了最坏最坏的情况。至少潜逃国外时有一大笔钱比完全没钱要好吧?夏尔可没有兴趣和自己的爷爷一样在外国学着去修十年的鞋——好吧,这是一个冷笑话…… 就这样,在深秋的凉风当中,夏尔好好的将自己的现在的处境梳理了一遍,然后思索了一下未来,做下了对于未来的决定。 接着他也走出了这个小小的庭院,然后沿着颇为破败的街道走了几十米,走到了一个幽深的小巷口前。 “阿尔贝,出来吧,我没事!”他轻轻呼喊了一声。 夏尔的好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慢慢地从小巷的深处走了出来。 看到是夏尔一个人来,而且衣冠齐整后,他轻松地笑了笑。 “我的朋友,看来你只是虚惊一场。” “是的,虚惊一场。”夏尔点了点头。 由于害怕博旺男爵给自己布下了什么陷阱,暗地里坑了自己,所以在预先布置的时候夏尔不仅带了人来,还在暗地里布下了阿尔贝作为帮手以求安全——虽然夏尔觉得博旺男爵不会这么干,但是小心谨慎仍旧是没有错的。 而阿尔贝果然够意思,一听到是跟夏尔性命攸关的请求,马上二话不说就跟着夏尔来到了这里,还在凉风中静静等待了几个小时。不过,即使是来干这种事,他今晚仍旧穿着考究精致,仿佛是参加什么宴会似的。真是具有花花公子的职业精神啊…… 两个青年人慢慢地沿着街道离开这个街区。 “那位安德烈·别祖霍夫先生果然有些门道,昨天他告诉我他已经叫人把东西往俄国运去了,看来他这次会大发一笔。”阿尔贝突然小声咕哝了一句,“这家伙现在高兴坏了,昨天还请了我们一次课。” “没关系的,阿尔贝,我很快就会有钱了。”夏尔低声回答了一句,“然后你很快就会有钱了。” “是吗?”阿尔贝不置可否地回答了一句,“希望如此。” 必须如此。 夏尔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换了方向。“我的朋友,明天我们一起去勒弗莱尔先生那里去吃个饭怎么样?” “好啊!”阿尔贝应了下来,“那天吃得很开心,很好吃,怪想念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傲 狩猎街和勃艮第大街交汇的区域里,一辆轻便的小型马车驶入其中,然后在一座小小的宅院之前停了下来。马车的主人很快从车厢中走了出来,然后和门房点了点头就直接走了进去。 这幢小宅子在被新主人购置下之后,女主人最近在后院里新出了一个小小的花园。在访客到来后不久,两个女性便漫步其中,静静地欣赏着最近盛开的波斯菊和木槿花。 一个穿着灰色的呢绒裙子,肚皮微微鼓起,很明显是个孕妇;而另一个则戴着金丝框眼镜,穿着花边缀饰的丝绸长裙,表情十分平淡,甚至显得有些淡漠。 然而这种淡漠的表情下,却怎么也掩藏不住她对旁边这位少妇的关切。 看着里面简单的陈设,和姐姐明显简朴了许多的穿着,迪利埃翁家的二小姐玛蒂尔达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再次劝了劝自己的姐姐。 “姐姐,不要和爸爸怄气了,他给你准备的嫁妆都还放在那里呢,你都拿去吧……你怄这种气有什么意思呢?白白让自己过苦日子,还要连累你的孩子……” 她的姐姐朱莉浅笑了起来,然后低声回答,“不用这么着急,我现在的日子过得还行。” “在这种地方你反倒是这么执拗,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玛蒂尔达轻轻叹了口气,“他没多少积蓄,薪水也不高,而你的积蓄不也是从家里给你的钱里面剩下来的?靠变卖首饰又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你不明白的。”朱莉轻轻摇了摇头,“吕西安的想法太简单。也太容易受人影响,别人的请求他总是难以拒绝。这种情况下,我们一旦得了一大笔钱我真的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玛蒂尔达。等到我能够完全影响他了,我再去拿吧。你放心吧,我当然会让我们的孩子好好地生活。” “那也没必要苦了你自己啊?”玛蒂尔达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苦吗?”朱莉的笑容里略微带了一点讥讽,“真的苦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比大多数人过得好了。” 姐姐的回答,让玛蒂尔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两个人又看了一下花圃,最后还是姐姐打破了寂静。 “最近你好像很忙啊?” 姐姐没头没尾的问题看似没头没脑,但是玛蒂尔达却并不感到惊讶。 “确实很忙。很多事情都要我自己经手,哪敢托付给别人啊,爷爷又年老体衰……又没有你来帮我……”她平静地回答。 “不是还有爸爸吗?” “爸爸?你还不知道吗?他还是老样子,优柔寡断。又喜欢瞻前顾后。怎么能靠他呢。”玛蒂尔达不以为然地回答,“爷爷都说很多事直接跟他报告就行,不要跟爸爸说。” 玛蒂尔达对父亲的评价让朱莉禁不住嗤笑了出来,也就是姐妹之间她才会说得这么不留情面吧。 “哎,真是辛苦你了。”她小小地叹息了一声,“抱歉,玛蒂尔达,我逃跑了。” “没事。”尽管脸上还是有些郁郁之色。但是玛蒂尔达回答得十分干脆,“我说过的。你过得好就行。” “谢谢你,玛蒂尔达。”朱莉的声音放得更加低了。 玛蒂尔达一时不语,只是看着盛开着的鲜花,直到末了她才问出一句话来。 “最近勒弗莱尔先生怎么样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对姐姐给自己私下选定的丈夫,她仍旧还是采用这个称呼。 这个问题,让同样看着花圃的朱莉的笑容渐渐消褪。 妹妹的温情时间已经结束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迪利埃翁家的二小姐,她十分了解这一点,太了解了。 “他最近参加了一个青年军官的小团体。” “什么团体?”玛蒂尔达马上追问。 “没有什么明确的政治目标吧,就是对当今的王朝政府十分不满……所以他们连接了起来,私下约定万一在日后发生什么不测时,绝对不对起义者开枪。”说到这里,朱莉突然又叹息了一声,“玛蒂尔达,出了家门我才知道,原来在人民心中,对当今的王朝早已经是怨声载道到了这个地步,就连底下的军人都不想为它出一点力了……” “这毫不让人意外。”玛蒂尔达平淡地回答,“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如此忙碌不是吗?” 然后她又沉吟了起来。 “勒弗莱尔先生加入了这样一个小团体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这么快就融入到军团里了,很不错……他在军队里认识的人,结交的人越多,对我们来说就越好。” “我后来还把特雷维尔先生和福阿·格拉伊先生也请了过来,让他也得知了这件事。”冷不丁地,朱莉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毫无防备的玛蒂尔达大吃了一惊,然后骇然看向自己的姐姐。 “你这是……” “玛蒂尔达,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朱莉转头重新看向盛开的波斯菊,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话,语气几乎和妹妹一样的淡漠,“我会让吕西安帮你们,但是我决不能让他为了迪利埃翁家的荣华富贵去冒生命危险,我首先是吕西安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其次才是迪利埃翁家的女儿,你明白这一点吗?” 玛蒂尔达脸上的惊骇慢慢消失,然后重归平静,最后她苦笑了一声。 “所以你让他去找了特雷维尔先生?” “是的。”朱莉点了点头,“他和阿尔贝都很不错,而且看上去也挺有头脑的,能够给吕西安一些帮助……” 玛蒂尔达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思索着。 她心里很明白,姐姐是想帮自己的丈夫找找其他的倚助,免得到时候吃了大亏。至于夏尔是不是对王朝不忠。姐姐才不会关心呢。 虽然姐姐这么自作主张很让玛蒂尔达有些惊讶,但是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进而觉得这样也不错——毕竟就连自己,最近不也是在和这位波拿巴党人在接触不是吗? “那特雷维尔先生到底怎么说?”她马上追问。 “那一天他刚刚得知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大概是在考虑吧。”朱莉顿了顿,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然后,昨天,他又来了。” “又来了?说了什么?”玛蒂尔达皱了皱眉头。 “他直接跟吕西安说。他是个铁杆的波拿巴党人,他想要推翻这个王朝。你当时真该看看吕西安的表情……”朱莉忍不住又噗嗤一笑,“他当时直接就问,吕西安想不想帮忙。能不能为推翻这个腐败无能的王朝而出力。” “这么直接?”玛蒂尔达忍不住再次吃惊了。 “他知道吕西安不是那种会告发他的人。当然敢这么说了。”朱莉笑着回答。 玛蒂尔达松了口气之余,暗地里也不禁升起了一点点怒意——这家伙在我面前就从来不这么老实! “那……你们怎么想?” “我们怎么想?”朱莉轻声重复了一句,然后接着说了下去,“我们想的和你差不多,多一条路总归是有好处的。吕西安比我更加动心,在他眼里拿破仑的名字比路易·菲利普好听多了……” “对我们来说却是一样的。”玛蒂尔达回答,“只要还让迪利埃翁家族继续富贵就行。” 朱莉再次沉默了,良久之后才重新发问。 “玛蒂尔达。你真的觉得如今的王朝很难挺过去了吗?” “你觉得呢?”玛蒂尔达直接反问。 两姐妹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答案就在不言中了。 “也就是说,特雷维尔先生很有可能不是另一个可怜的蒙莫朗西公爵。而是另一个新的红衣主教?”片刻之后,朱莉再度发问。 【指第四代蒙莫朗西公爵亨利·德·蒙莫朗西,因参与谋反,而被当时的权相红衣主教黎世留于1632年10月30日以叛逆罪处死,一代名门蒙莫朗西家族的本支也由此绝嗣。从此以后,波旁国王的绝对君主权力无人敢于触犯和质疑。】 “这个我不知道,也许吧。”玛蒂尔达也放低了声音,“不过对我们来说,显然波拿巴家族上台总比波旁王族复辟要好……” “那就够了。”朱莉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决定了什么。“玛蒂尔达,让爷爷和他好好谈谈吧,也该到了这个时候了,既然特雷维尔先生敢于对我表露身份,自然也就是有要我转达的意思在。” “好的,我明白的。”玛蒂尔达点了点头,“看样子是该和他好好谈谈了。” 朱莉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出来。 “玛蒂尔达,当初你为什么要想着把特雷维尔先生变成自己的姐夫呢?” 还没等玛蒂尔达回过神来,她突然又笑着冷不丁加了一句,“你留给自己不好吗?” 玛蒂尔达淡漠的表情瞬间崩毁,她面容有些扭曲地看着自己的姐姐。“您开这种玩笑有什么意思呢?” “我没在开玩笑啊。”朱莉貌似无辜地回答,“难道他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吗?至少比吕西安能够让父亲和爷爷容易接受多了……” 在姐姐的注视之下,玛蒂尔达渐渐恢复了平静,最后淡然回答。 “那种事以后再说吧,虽然他确实不错,但是我并不爱他。我也无法只因为爱情去嫁给任何一个人,姐姐,我们不一样。你能逃离这种命运,我却不能这么做。” 她的口吻里,既有些落寞,却又有一些自我牺牲者们所特有的高傲。 第一百二十九章 查扣 带着清晨的倦意,夏尔从床上艰难地醒了过来,昨晚残留的宿醉仍旧让他有些头疼。 似乎是看出了夏尔的心情不大好,在拜访吕西安·勒弗莱尔一家之后,阿尔贝昨天带着他去了一家酒馆玩了大半夜,这家伙总是不缺可以玩的地方。 夏尔被灌得酩酊大醉之后,在深夜一两点才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间酒馆,幸好这个时候酒馆外面也停留着不少出租马车(车夫们知道这种地方在凌晨拉客有多么容易),让他得以返回到自己的秘密住所好好休息了一晚。 不得不说,这样一次宿醉确实很容易消减压力,在玩了这么一晚之后,夏尔感觉心头淤积的压力在无形中消失了许多。 是的,在和银行家博旺男爵和未来的帝国亲王约瑟夫·波拿巴聚会了一场之后,他原本就心事颇多的心里,又多了几分压力和沉重,这种沉重无法对任何人诉说,只能他一个人留存在心中。 出于一种紧迫感,夏尔昨天去了吕西安·勒弗莱尔的家里,然后直接跟他和他的夫人表露了身份,几乎当场吓了他们一大跳。不过好在如同自己预计的一样,这对夫妇果然没有一点想要告发自己的样子,而是答应郑重考虑他的提议,并且也答应为自己转达一下迪利埃翁伯爵府上。 夏尔这次拜访的目的也由此轻松完成了。 他希望能够借由这对青年夫妇去搭上掌玺大臣一家的线,还能跟陆军攀上一点关系——虽然他知道这样做肯定会有一点风险。但是这可比两眼一抹黑地去找人要安全多了。而且从他对吕西安和迪利埃翁一家人的了解来看,风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夏尔现在的心情既有些紧张。又有一些期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那位迪利埃翁家族的二小姐,眼镜娘玛蒂尔达就快要来找上自己了吧。他暗自想。 起床之后,他草草漱洗了一番,然后和往常一样打算看看今天有什么通知。 借助出租马车,他来到一家小咖啡馆。然后坐在一个常坐的位置喝了一杯咖啡,并且顺手拿走了桌子上的一份报纸。 出了咖啡馆后,他打开了这份报纸。 …… 什么! 可恶! 看完那张用暗语写就的字条之后。夏尔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被查扣了?该死!怎么回事!” ※※※ 如同往日的节奏,一大早孔泽就准点来到了自己供职的内政部,沿着早已熟极而流的路线,他以极有节奏的步点慢慢地穿过大厅。而后绕过一层又一层走廊和楼梯。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前。 这时,他突然发现一个部下站在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的走廊上。 他面色憔悴,衣冠不整,双眼也布满血丝,一看就是昨晚没有睡好的模样。看见孔泽来了之后,他面上显出喜色,快步迎了过来。 孔泽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住口,然后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们。 现在只有他自己有办公室的钥匙。部里曾经打算给他配个秘书的,但是被他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而直接婉拒了。准备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再填补上这个空缺——孔泽宁愿自己先辛苦一点,也不愿意让无能之辈和自己挨得太近,免得被人不小心拖累了,大不了多费些心思在那些无意义的文牍上而已。 等到走进了办公室,坐到那张椅子上之后,他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部下。 “有什么事情要报告吗?” “很重要的事情,先生。”部下连忙开口,脸色有些焦急。 孔泽拿起办公桌上的一页公文,仔细地扫了一眼自己之前在上面拟定的值班表。 “你昨晚是在博布尔街附近巡视,对吗?” “是的,先生。”部下按捺住了脸上的焦急,恭敬地回答。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孔泽的语气还是十分平淡,但是内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期待。 “有几个人想要把一大批武器运到我的巡视区那里,然后被我查扣住了。他们伪装得很好,装作是运送煤炭的样子,好在最后还是露了馅,被我们给逮个正着。” 孔泽的眼眶瞬间睁大了半圈,然后又很快恢复了镇定。 “抓到了盗运武器的?很好,看来你干得不错。大概有多少武器?” “这正是我要告诉您的,先生,很多,非常多。”部下一边回答,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页纸,“请看,这是我们昨天对这批军火连夜清点出来的清单……” 强装起来的那种“领导者的淡定”瞬间崩塌,猎犬发现了猎物的那种兴奋在这一瞬间掩盖住了孔泽脑中的其他所有想法。 “拿给我!”孔泽几乎是喊了出来。 然后,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他仿照着自己的部长阁下,以那种部长脸上常见的微笑,补充了一句,“您辛苦了。” 然而,似乎是学得很不到家的缘故,他在脸上勉强挤出来的微笑,在这张僵硬的脸上看起来十分不协调,苍白的脸色也无法让人看出有多少勉励和诚意。 但是作为一个下属,人们还能怎么回答呢? 自然也只能笑着回答。“谢谢您,先生。” 孔泽直接接过了这页清单。 即使事前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他仍然被这一串物品和数字给吓了一跳。 “居然有这么多?!怎么回事?那些共和派分子这么猖狂了吗?!”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来急切地看着自己的下属。 “抓到人了吗?” “抓到了两个。跑了几个。”下属马上回答。 “很好!”孔泽站了起来,走到了自己的这位下属面前,“你干得非常好。你放心吧,我会为你在大臣阁下那里表功的。” 他这句话是真心的,部下越有用他自然越开心。兴奋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头脑。很明显,他破坏了一起阴谋活动,他感觉自己离一桩新的大功勋又走近了一大步。 接下来的奖赏是什么?是地位还是金钱?或者会被提升? “可是……”部下的一声,突然将他从这种梦幻世界里拉了回来。 孔泽眼角的余光,看出了部下有些迟疑。 “怎么了?”他紧紧地盯着这位部下。问了一句,“还有别的情况吗?” “嗯……呃……”部下看上去仍旧期期艾艾。 “说!”不耐烦的孔泽放高了音量。 部下慢慢凑了过来,然后附耳低声禀告自己的上司。 “从做工和枪身上的标记来看。那些武器,似乎……似乎都是军械……” “什么?”孔泽大吃了一惊,然后回头看着自己的部下。 部下被上司的目光逼视得有些心虚,但还是勉强坐直着。 “你有把握吗?”孔泽的眼神已经变得冷冽之极。 “也不敢说肯定就是……”部下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再惹怒这位难缠的上司。“但是从表面上来看,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就是国营兵工厂出产的专供军用的枪械……当然……当然……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仿冒品的可能性……” 看到部下的这个样子,孔泽心里明白了,既然他敢这么说,那肯定就是很有把握的确信这确实就是军用枪械。而所谓的“不能完全排除仿冒品的可能性”一语,也只是那种习惯性的不把话说死的职员习惯而已。 孔泽从部下面前离开,然后慢慢地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踱步起来。 这位部下低垂着头,不敢再去打搅上司的思路。不过。也许是怕连累到自己,最后他还是小心地跟自己的上司建议了一句。 “阁下。综合各种可能来看,我觉得这件事我们还是不要涉入太深……” 孔泽微微皱了皱眉头。 部下的心情他十分理解,他也知道这位部下的真正意思。 “这件事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你服从命令就行了,先去把人都收押起来吧。”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慢慢地回答。 “是!”部下连忙站了起来高声应是,然后似乎是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气,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在部下转身离开之后,孔泽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陷入了沉思当中。 他心里很清楚,这样大批量地盗卖军用枪械,肯定背后是有军官参与其中的,不然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没准搞不好还是一个大型的腐败团伙。 但是他同时也十分清楚,军方的事情,不是他能轻易插手的。他的职责不是维护正义而是维护王朝的统治。如果他贸然去插手这种案件,先不说能不能查下去,就算可以,陆军的那些人向来无法无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万一哪天被人暗地里开了一枪怎么办? 所以对这个问题,他必须慎重处置。 同时,有另一个问题更加让他深思。 这批武器到底是送给谁的呢?是为了什么目的去送的呢? 如果只是军官盗卖军队的武器物资这还好说,如果是军队内部有高层军官在暗中支持那些共和派分子或者其他叛逆的话…… 一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悚然而惊。 不管怎么说,先报告给大臣阁下,然后去审问一下被抓的人再说吧。考虑了良久之后,他最后得出了结论。 第一百三十章 决断与证据 等到夏尔赶到约定的地点时,时间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 穿行过狭窄、弯曲而且肮脏的街道,夏尔找到了那间隐藏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一两层房子中间的小平房。 夏尔轻轻拍了三下,然后停了一会儿,再又拍了五下。 门慢慢地打开了。 枪店的店主帕尔东终于把门打开了,他的面色十分苍白,一脸的沮丧,显得惊魂未定。 夏尔粗暴地一把推开了他,然后快步走了进去。 帕尔东小心关上了门,然后低着头随着夏尔走进了黑漆漆的小屋。 “蠢货!你怎么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进来之后,夏尔直接喝骂了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好不容易……把军队那边搞定了,然后从他们那里搞到军械,没想到……没想到……”帕尔东低着头,小声解释着,“在运往店里的时候,被警察给查扣了。” “我就是问你怎么会这样!”夏尔又怒斥了一声。 “先生,我们也不想的……”帕尔东小声回答,“谁知道最近警察们在附近还布下了秘密的岗哨,还有巡逻队!我们想尽办法才跑掉。” 夏尔皱着眉头,沉默良久。 “有人被抓吗?”最后,他问。 “有。”对方老老实实地回答,“被抓了两个。” “砰!”夏尔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吗?” “先生。我们也不想的……”垂头丧气的帕尔东喃喃自语。 狭小的房间所带来的闷热感,让夏尔忍不住松了松领结,这才舒服了一些。 “现在这里就你一个吗?” “是的。大家是分散跑的,现在这里就我一个。”看出了夏尔心中的烦躁和不耐烦,帕尔东的脸色也越来越差了。 “这就是您对我保证多次后,我所得到的好消息?”夏尔略带讥讽地问。 “先生……可是……” “没有可是了,您的无能给大家带来了多少损失!” 青年人尖刻的批评让帕尔东眼中不由得闪过一道厉光。 “先生,我说过了,这是意外!” 他觉得自己不用特别在这个人面前低声下气。 一阵沉默。 “哼。意外!”夏尔的表情重新归于严肃。“那现在您打算怎么办?” “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帕尔东看着夏尔,表情貌似诚恳,但其实根本没有多少诚意。 “我觉得您应该先离开巴黎。好好避一避风声。”夏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你不是说有人被抓了吗?不走的话,迟早牵连到您。您今天就走把。把需要交接的事情都说给我听听。剩下什么事也可以都告诉我。” “可是……”出乎夏尔的预料,在他给出这个建议之后,对方的表情明显有些迟疑。 “怎么了?”夏尔冷冷地问。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帕尔东低声问。 他心里清楚,因为自己的惹出的纰漏,如果这时候逃出巴黎的话,以后再也不可能得到上面的重用了,除非有什么补救。 必须有什么补救。 “难道您还有其他办法吗?”夏尔反问。 “我有,我有办法。我不用离开巴黎。”帕尔东突然开口,口吻极其笃定。 听到这句回答后。夏尔紧紧地盯着对方,“那您想怎么样?” 然而,他的眼神没有吓到这位先生。 “我还有办法。”帕尔东略有些激动地看着夏尔,“这件事牵涉到军队,如果小心处理的话我是能够挽回损失的!” “就凭您吗?”夏尔的眼中满是质疑。 “我可以找到那几位军官,让他们给那边施加压力!他们都收了我们一大笔钱,这点忙还是能帮的!” “可笑。”夏尔马上反驳他,“那些人既然肯作出这种事,那肯定不是什么讲原则讲道义的人,你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他们谁会帮你说话,躲着你还来不及!万一警察找到你到时候就麻烦了!” “不……不会的,我和他们关系很好,这次又刚刚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他们不会不帮忙!”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帕尔东喃喃自语,“如果我们都跑了,那这些投入不都白费了吗!” 他直视着夏尔,眼中满是坚定,几近于癫狂,他知道他的前途只剩下这一搏了,所以绝不打算退让。 对视了片刻之后,夏尔终于低下了头,轻轻叹了口气。 “你真的有把握吗?” 听到这句话后,一阵狂喜涌上帕尔东先生的心头,好像真的得救了一般。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说服这位青年人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更艰苦的还在后面呢。 “我很有把握,毕竟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那些军官以为我只是贪图小便宜而和他们勾结销赃而已,没有人会想得到!警察们也不一定敢惹军队吧?只要有些军官说话,这些事儿肯定能够不了了之,然后我就能把这些军械都拿回来了,至少能补偿一点损失!”说到这里,帕尔东突然笑得有些诡异,“而且,他们收钱的证据都在我这里,难道这东西还不能为我办点这样的小事吗?所以,先生,只要您先为我隐瞒一下,我在这段时间里把事情办完……” “证据?”夏尔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词。 “是的,我给他们送钱的时候都留下了记录,时间地点、交易的物品一应俱全,如果我捅出去,绝对会让他们都吃大亏,所以他们绝对不敢不听我的!我只是想让他们给我拿回那批货而已。难道这点小忙他们也不肯帮吗?” 夏尔陷入了沉吟。 而帕尔东则静静等着他的抉择。 “见鬼,怎么会这么热!”片刻后夏尔大声抱怨了一句,然后一把揪下了自己的领结。 听到这句话后。帕尔东忍不住皱了皱眉。 现在都快要到冬天了,哪里热了? 虽然现在确实是一个紧张的时刻,但是帕尔东在心底里对面前这个显然已经失去了镇定的年轻人也暗暗有些鄙视。 毕竟只是个小毛头而已,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嘴上倒是能说说,一碰到事情就慌了神,若非家里是组织的高层。现在又怎么轮得到他来训斥自己? 真是可笑。 按捺住内心中的不耐,帕尔东笑着对夏尔说,“抱歉。先生,这个地方第一考虑是安全,其次才是舒适。” “是吗……” “那您现在意下如何?”帕尔东不打算兜圈子了,直接问夏尔。 “看上去是挺有吸引力。如果你真的有把握的话。”又思索了片刻之后。夏尔低声回答。 “没关系的,就包在我身上吧!”帕尔东喜出望外,连忙打包票。 上上次他就是这么说的,结果军械被扣在军队的仓库里,时间被白白浪费。 上次他还是这么说的,结果军械被人查扣了。 这次他还是这么说。 已经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夏尔抬头看了看门口。 “谁?!”他厉声喝问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 帕尔东被夏尔的动作所引带得下意识转过头往门口看去,结果他发现门口空无一人。等到他想要再回头询问夏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根带子勒住了他的脖子。如此紧实,不仅让他无法说话,更加让他无法呼吸。 在巨大的力量之下,他的头忍不住往后仰,让那个青年人的脸倒映进了自己的眼中。 戴着厚框眼睛,表情淡漠,平和得像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然而,颈部传来的窒息感却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个可怜人,这绝对不是一个玩笑。 丝带不断勒紧,在颈部不断下沉,似乎就要与旁边的皮肤平齐。 模模糊糊间,他感觉一个黑色的幽灵似乎在这个青年后面游荡着,似乎正等着将自己带回可怕的冥界,它在对自己狰狞地恶笑着,那张脸恐怖之极。 不!不要!不要! 他的双手死命抓住带子,他的手指不停抠挖,想把这根已经深深勒入自己颈部的绞索给挖出来。他的全身都在痉挛都在颤抖,他的眼睛里,慢慢出现了哀求。 然而,即使挣扎,即使哀求,那双手也没有松一松。青年人的眼神还是如此淡漠,好像永远都不会改变一下似的。 黑色的幽灵越飘越近,那张恶笑的脸越来越恐怖,他想要叫喊,却什么也喊不出。 直到最后,一切重归寂静。 …… 看着地上躺着的这具仍旧睁大着眼睛的尸体,夏尔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躁。 “蠢货,你自己的选的。” 无能就算了,最可恶的是还自鸣得意,老是想着自行其是,还没有一点纪律观念,这种人不死谁去死? 在他反对夏尔的最后建议之后,早已经对他忍无可忍的夏尔终于决定动手了,他解下了自己的领结然后将其打散,质地优良的丝绸带子也没有让夏尔失望,发挥出了它应有的功效。 如果是以前,他也许还会多多少少犹豫一下,但是现在,历经银行家和约瑟夫·波拿巴的会谈之后心底里所淤积的郁气,让他毫不犹豫地动了手。 另外,夏尔发现,自己在亲手杀了人之后居然也没有出现什么传说中的呕吐感。 难道自己真是一个天生的杀人狂吗? 算了,这种东西以后再考虑吧,现在还有点时间。 这个蠢货说自己有留下那些行贿记录,那想必是随身带着的,得好好找一找。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军官们 “诸位!来,再来一杯!” 图莱中尉再度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干杯!” 其他人响应了他的号召,同样举起了杯子,然后大家一饮而尽。 他们已经喝了很久了,桌上一片狼藉,上面乱七八糟地立着躺着一些酒瓶,穿着式样不同的制服、围坐在圆桌周围的人们个个面红耳赤,有人放声高笑,有人默不作声继续给自己灌酒,一副欢聚的模样。 吕西安也和其他人一样,一边喝酒一边和旁边的人小声聊天。 这天,吕西安又和他所参加的的军官小团体的成员们又聚在一起,围在他们聚会的老地方——图莱中尉的家中——喝起酒来。 平心而论,一开始他和这些人只是因为敷衍而来往而已,但是越到后来,他越发觉得自己和这些人实在意气相投,所思考的、所盼望的几乎完全一致,而且这里人人的性格都十分耿直忠诚,因而他也就更加和其他人打成了一片。 其他人估计也有这种想法,因而他们三天两头就聚在一起喝酒,今天的欢宴只是他们最近以来最新的一次而已。 同往常一样,这些彼此之间相互信任的青年军官们,只要喝足了酒就会放开话闸,嘲讽那些愚蠢的上司,无能的政府,以及那位法国的至尊。 这些军官们来自法国各地,因此他们聊天的时候,总不免要说到自己家乡。说着说着又总是会忍不住说到现在各地的混乱和灾荒上,直到最后,人人都只能扼腕叹息。然后苦笑着喝酒。 他们的出身都不高,因而对人民的疾苦极有共鸣。有些人甚至家里现在已经陷入了经济困顿当中,说出来的时候更是让其他人感同身受。而他们手下的士兵们的怨气,也早就毫无保留地传到了他们耳中,留驻在他们心中。 经济的窘境、升迁的困难、只能苦苦压抑的烦恼,在酒精的作用之下完全被完全挥发了出来,让他们越说越是激动。有些人最后甚至痛哭失声出来。 “依我说啊,这个王朝怕是要完了!”一位军官哭了几声之后,突然低吼了出来。“它撑不了多久了,你们就等着瞧吧!” 他的话,像是打开了,一时间人人都纷纷动容。仿佛是被他喊出了内心中隐藏着的那句话一般。没有一个人反驳他,甚至连犹疑的都没有。 “那才是好事呢,我敢说我会为此请全团人一次客。”仅仅片刻的沉默之后,旁边的一位军官嗤笑了出来,然后吹了一声口哨,“你们尽管记住这句话吧!” 被酒精麻痹了大脑的军官们纷纷起哄,没有一个人认识到其中的危险性——或者说,没有一个人理会其中的危险性。 “就算这个王朝完蛋了。又能怎么样呢?那些只想着跪着把法国奉送给沙皇献媚的人还会留在台上,照样享受他们的荣华富贵。”起哄了一会儿之后。一位军官忽然叹了口气。 “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呢?现在法国还剩下什么呢?”图莱中尉也不禁小声叹了口气,“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只能静静地看着祖国沦落到如此的境地……” “我们的祖国还有荣誉和尊严,虽然它被摧残了,但是我们还能够去坚守它。” “得了吧,当年那些甘为国家出生入死的人现在还剩下多少?荣誉?光荣?尊严?现在还有几个法国人注意这些呢?法国人嘲弄一切,抛弃一切,我们先辈的光荣,这一代人能够保留的已经很少了,下一代人会更少,总有一天会完全消失!”一位青年军官激烈地嘲讽着,脸上带着苦笑,口吻里满是对如今现状的愤懑,“我等着呢!我们见鬼的国家已经浑浑噩噩,再也没有人关心她了。依我看,这样下去总会有哪一天,我们这些可笑的法国人会把俄国沙皇迎上王座,正如我们曾欢呼着把路易·菲利普捧上王座一样。” “就算是俄国沙皇也比现在的那位好。”一位军官接上了口,“至少俄国沙皇不会让他的国家害怕谁。” “横竖都一样,都是些蠢驴。”图莱中尉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猛然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别提这个了,让人心里不舒服。” 这个年代的欧洲人,谈起俄国沙皇就像希腊人谈起那在地狱门口守门的三头犬一样,既觉得可厌可憎,又觉得可畏可怕,人人既害怕他的哥萨克和滚滚而来的大军,又厌恶他暗地里经常耍弄的那些无法无天的阴谋——尽管很多时候,所谓的“俄国阴谋”其实只是人们臆想出来自己吓自己的。 这种发自内心的厌憎,并非完全来源于俄国的政体,也并非是来源于俄国的陌生文化,它只是源自于俄国的实力。它太大了,只要俄国还在统一,而且又大又强,那它不管怎么样也总免不了遭遇到欧洲人的厌恶,只有它跌落谷底并且再也无法翻身的时候它才能得到它想要的“友好”。 然而这种厌憎很少有人会明明白白地表露出来,欧洲人们只会继续去嘲笑俄国文化低劣、政府腐败、人民不自由,好像他们真的关心俄国人怎么活似的。 某些俄国人一直都有一种天真的想法,总以为只要自己的祖国变得更加像个欧洲国家就会得到欧洲的认同,被接纳融入欧洲大家庭。他们为此实验了几次,遗憾的是效果总是不佳。 然而,不管怎么样,如今的沙皇俄国确实是一个声名狼藉而且野蛮腐败的国家。它公开实行农奴制,政治黑暗腐朽,一小撮贵族垄断了政府的高位,对人民的疾苦漠不关心,一心想着花天酒地。政府的统治既低效又残暴,而且极其不得人心,不免让人一提起就感到十分厌恶。 随着图莱中尉的这句话,席间众人的神情慢慢由激昂而变得扫兴,人人表情萧瑟,沉默不语。有些人静静地继续给自己倒酒,眉宇间都郁积着莫大的苦闷。 “你说得对,我的朋友。”一位军官朝图莱中尉轻轻举了举酒杯,“我们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坐在这儿喝闷酒,来,我们再来一杯。” “来!”中尉再度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为喝闷酒再干一杯!” 大部分人也跟着举起了酒杯再给自己来了一杯。 之前的轻松被一扫而空,气氛十分压抑和沉重。 看不到出路,找不到目标,原本的效忠对象根本得不到自己的认同,以至于心甘情愿地要坐视其灭亡。这种莫大的苦闷让人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去忍受,只好借酒消愁。 吕西安的心情也随着这些朋友们的话,而同样地陷落到了谷底。 他想说一些话,但是这些话刚滑到嘴边,他又有一些犹豫了。 我这样对待我的朋友们,真的好吗? 他想起了妻子对他几次的叮嘱,想起了好朋友夏尔的嘱咐,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并不是在欺骗,我只是在帮助他们,我不会害到他们的。 “我们并不是毫无办法,只能干看着。”他终于开口了,神情间有些紧张,但是话还是足够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许多道疑惑的视线瞬间交汇到吕西安身上,让这位青年人更加紧张了。 “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他是波拿巴党人。”迟疑了片刻之后,吕西安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的一个好朋友。” 交汇在他身上的目光,瞬间变得有些紧张,甚至还有一些惊骇。 事已至此,还怕什么?吕西安重新回复了过去的勇敢。 “他是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他觉得波拿巴家族能给找回法国已经失去的光荣,就像那位逝去的皇帝陛下一样……”他不紧不慢地说了出来。 一阵阵惊呼瞬间笼罩住了整个房间,然后就是窃窃私语。 “波拿巴家族吗?” “怎么会……” “可是……” 人人都在交头接耳,一时间房间陷入到了纷乱当中。 然而,主办人图莱中尉却低着头,一直沉默不语。 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才重新抬起头来,然后厉声低喝了一句,“勒弗莱尔说得对。既然我们已经决定不为这个王朝效命,那我们难道不应该去找到一个足以让我们找到荣誉的人去效命吗?” 接着他看向了其他人。 “吕西安的话,你们如果不同意尽管可以说出来,我不会多说什么。但是你们里面要是有人敢出卖兄弟跑去告发,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得到的,不信的话尽管试试吧!别忘了四军士案那一出!” 【在波旁王朝复辟时代,陆军内部一直有人对波旁王朝心怀不满,1822年,夏朗德滨海省拉罗歇尔兵营的四个中士(博利、古班、波米埃和拉乌),因参与谋逆案件而被捕,最后被押往巴黎,并且于当年九月二十日在巴黎一同被处死。此即为当时轰动一时的“四军士”案,此案后波旁王朝对军队的监视、对军内异见分子的镇压更加严厉。在1825年,四军士案的告发者在外出后被谋杀,凶手一直未被抓获。】 在中尉炯炯目光的注视之下,其他人纷纷低下了头。 “得了吧,图莱,还用你说?我们里面谁还会干这种事啊。”不知道哪个人那里,传来了这样一句话。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谋逆 纳瓦兰公爵府上今天和往常一样静谧,即使公爵先生正在宴请宾客,严谨的家规仍旧府内的仆从们小声静气,生怕惊扰了宾客。 而在公爵的小客厅里,此时正有几个人围坐在沙发上,小声攀谈着。 他们旁边就是手工雕刻的咖啡桌,上面还有几只式样相称的古灯。酒柜上面摆着看上去年代十分久远的青铜小雕像,旁边两面墙上挂着绣帷挂毯。种种陈设,追求的都是体现主人家的历史,而不是财富,和银行家博旺男爵家中的那种夸张到惊人程度的豪奢截然不同,让贵族式的矜持和自命不凡的骄傲体现得淋漓尽致。 “你们都听说了吗?”端坐在镀金扶手椅上的纳瓦兰公爵看着他的客人们,眉宇间带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但是语气仍旧被保持得十分平稳,“最近那位篡位者慌了神了,居然已经打算禁止人们集会了……” 客人们中的一部分早已经得到了消息所以显得十分镇定,另一部分虽然是头一次听说,但是也只是互相对望了几眼,并未窃窃私语,而是继续等着主人说下去。 这些贵族们,从小开始学习的就是怎样让自己显得镇定而淡漠,绝不轻易显示出自己心中所想,从这一点来看,他们都学习得不错。 纳瓦兰公爵讲脸微微别开,视线渐渐集中到对面独自坐着的一个人身上。 在这些中老年贵族中间,这个人显得特别突出。除了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和过分的年轻以外,更让人意外的是,她是一个女性。 “德·特雷维尔小姐。这件事是你们最先知道的,跟大家说说吧。” “好的。”夏洛特微笑着点了点头。 今天的她身穿着一件麦黄色的镂花长裙,上面用精细的丝线留下了美丽的花纹。她的头发按照如今流行的式样,盘出了一个赛维涅夫人式的发型,而有几缕金发被她披散到两肩,在裙上花边的映衬之下耀眼之极。熟悉的笑容也重新回归到这张姣好的面庞上,她又重新成为了原本那个耀眼的夏洛特。 之前的打击所造成的伤口看上去已经愈合。此刻再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她之前差点就要面临灭顶之灾。然而,深刻的愤怒和仇恨只是被笑容掩盖到了内心的最深处,却从来没有消失。一秒钟也没有。 夏洛特一瞬间就成为了视线的焦点,而这些视线除了探询之外,也多了一些好奇和欣赏。虽说这些贵族们个个都是见多识广之辈,不至于因为夏洛特的魅力而冲昏头脑。但是有个赏心悦目的女人在列其中。总归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我们的国王陛下。”夏洛特对这些视线浑若不觉,语调清脆而又带着一点点嘲讽,“最近对国内人民的怨气十分恐慌,所以他决定从近日开始限制人们的非法集会,并且有必要的时候准备逮捕政治激进分子……” “他这是疯了吗?”有人小声地咕哝了一句,“这有什么用?” 虽然这个年代的法国,并没有“道路以目”、“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之类的典故。但是“在人民怨声载道的时候,只靠堵住人们的嘴不让人说话是没用的”这个道理。人人自然还是懂的。 夏洛特脸上的嘲讽越来越浓了,“他不想去做一些真正有用的事情,也没有胆量去做,于是就只好找些边边角角去凑合一下,好叫人记得他还是个国王……” 基佐首相与国王陛下的对话,虽然没有人能够得知其中全貌,但是隐约的一点风声还是从宫廷中透了出来,然后经由王党的同情者被传到了他们这里。 这个建议好不好不知道,但是看上去是目前的王朝所能走的路里比较靠谱的一条了。 如果是夏洛特,她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她一定会采纳首相先生给国王陛下提出的最后建议,哪怕为此杀个血流成河也无所谓,尤其是对那一家人,一定要毫不留情地斩尽杀绝。 是的,深刻的愤怒和仇恨只是被笑容掩盖到了内心的最深处,却从来没有消失,一秒钟也没有。 这种愤怒和原本植根于血管里的高傲,让她无暇去想在如今这个时代,这种做法还有没有成功的希望,或者会产生什么后果,她也不屑于去想。 这些波旁国王的忠实仆人们,同他们过去的前辈一样,既发动不了人民,也没想过要去发动人民。他们早就失去了军人们的敬爱,在资产阶级的分庭抗礼之下也渐渐失去了政治地位,他们所剩下的资本仅为过去所积累下的荣光和财富——可是如今,连这些东西也慢慢不牢靠了。 然而,王党们的优势是他们有历史,有足够的积淀,他们当权了很多年,即使大革命也没有完全摧毁他们的影响力。虽然波旁王朝已经崩塌十几年了,但是王党的支持者们和如今的很大一部分当权派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多人宁可让波旁王朝回归也不愿意看到革命再度发生。因而在七月王朝的危急时刻他们不缺乏暗地里的支持者,而且随着形势越来越坏,这种支持者也越来越多。 “国王陛下慌了手脚是好事。”一位老年贵族不紧不慢地地说,“但是仅仅只是慌了手脚还不够吧?” “当然不够。”纳瓦兰公爵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帮这位篡位者一把,让他早点下地狱,见他那位叛贼父亲……” 虽然语气十分平淡,但是公爵这句话让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忘记了镇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公爵。 “诸位,事到如今还害怕什么呢?”夏洛特突然轻笑了出来,“难道对篡位者,上帝没有赐予我们用任何手段来除掉的权力吗?难道我们不应该去伸张正义吗?先生们,我们也该有我们的豪亨伯爵。” 【指瑞典贵族克拉斯·弗雷德里希·豪亨伯爵,保守派贵族。在1792年参与了刺杀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三世的阴谋(因为这位国王实行了多项改革,严重触犯了一些贵族的利益),在一场假面舞会上,被收买的刺客在国王的背后开了一枪杀死了国王。刺杀国王成功后,这位伯爵潜逃出国,最后于1823年死于丹麦哥本哈根。】 夏洛特的话和镇定的态度,让其他人明白了,这事早已经在上面那里被定下了,今天只是通知自己而已。 “如今的王朝,法定继承人——王太孙才七岁,而国王的其他儿子,名望和威望都很不够,而且个个都野心勃勃。只要刺杀了篡位者,还有谁能够站出来撑起这个朝廷呢?他们不自己乱成一团才怪!到时候谁还能挽救这个王朝呢?”纳瓦兰公爵笃定地说,“所以只要篡位者一死,我们就赢定了。” “话虽是如此,我并不反对您对篡位者的看法。可是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到这一点呢?”一位贵族有些迟疑地问。 众所周知,路易·菲利普自从上台之后就遭遇了多次刺杀行动,最险恶的一次是在1835年,刺客甚至直接将炸弹扔到了他身边,所幸的是只炸死了他旁边的莫蒂埃元帅。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路易·菲利普国王开始深居简出,不再频繁在公众场合露面,并且小心注意防范,针对他的刺杀阴谋才慢慢减少。 这位贵族并不反对刺杀国王,他只是想要看到一种能保证一定成功率的方法。 夏洛特仍旧笑容不改。 “我们当然不会随便就去冒险。” 她那含蓄的笑容,使得其他人都明白了,这位特雷维尔公爵家的女儿,已经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需要的仅仅是自己的配合而已。 “好吧,那您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呢?只要能够早点送篡位者下地狱,我什么都可以做。”一位贵族轻声表态,而其他人也纷纷点了点头。 “很好……”夏洛特笑得愈发温和了,她站起来轻轻行了一礼,“长公主殿下会感激诸位对正统王系的忠诚的。” …… 在夏洛特讲完之后,其他人纷纷陷入了沉思,揣度计划成功的可能性,考虑失败后如何应对、或者思索如果成功了应该如何办。 “如果我们杀掉了篡位者后,而其他叛贼也跟着造反怎么办?”一位贵族问。 “那就也杀掉。”夏洛特平淡地回答。 “依我看啊,这些暴民,有几位是真心要革命的呢?无非就是想着借暴乱爬上去,找机会让自己荣华富贵而已……拿破仑封的元帅有几个跟随他走到了最后?贝纳多特最后不也是以国王自居吗?所以,只要我们到时候收买笼络一些人就不会有问题,不就是付出一点官位和钱财吗?我们出得起!”纳瓦兰公爵眼中满是自负,“所以,只要杀掉了篡位者,那就没问题了,诸位!” 【指前拿破仑帝国的元帅贝纳多特,他于1810年被推选为瑞典王国王储,并于1818年正式继承瑞典王位。虽然是在大革命中找到机会出人头地的,但是他在掌管瑞典国政后却出人预料地奉行反法、保守和独裁的路线,并且征服了挪威。在革命中诞生的元帅,最后成为了独裁的国王。并成为了直到今天的瑞典王室的祖先。】 公爵的激昂感染了其他人,气氛由凝重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人人点头称是。 这些贵族们这时并没有去想一个很扫兴的问题。 他们出得起价,可是别人也出得起,而且可能更多。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邀请 大画家杜伦堡的宅邸前,几个小时前还曾门庭若市,一辆辆马车在门口前停下,而后一位位学生从这些档次不一的马车中下车,前往画室进行今日的课业。 然而,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这些马车已经先行散去,直到下午才会又呼啸而聚,再度演绎一番早上的盛景。 然而,就在这个已经开课了几个小时的时刻,几辆装饰着华丽纹饰的四驾马车,骤然在其门口停下。 而老画家杜伦堡早已经等候在门口前,仔细地看着驰过来的马车。他脸上的柔和表情,当然不会让人以为来的是迟到的学生。 待马车停下来之后,杜伦堡走到车厢的门口,然后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里面的贵人出来,殷勤而且恭敬。 在老画家的搀扶之下,阿德莱德女士轻轻地踏着脚垫走了出来,然后慢慢环视了一圈画家的宅邸。 “卡尔,我几年没来了,你这里倒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呢。” “您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恋旧。”老画家微笑着回答。 自从在郊外远游了一番,呼吸了一些新鲜空气之后,阿德莱德女士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些振作,精神了不少。于是她就想到自己的朋友们那里去转转,再散散心,而老画家这里正是其中的一站。 “恋旧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位女士也微笑着,“这表明你已经很老了。” “还足够搀扶您。女士。” 老画家的回答看上去让这位女士十分开心。 “好,那就搀扶着我进去吧。难得出来散散心,可不要让我失望。” …… 如同往常一样。芙兰今天也安静地呆在画室里练习自己的画作。 托画展和那位女士着意提携的福,她现在已经小有名气,许多人都说她可能是法兰西年轻一代画家当中绘画天赋最好的之一——当然,这种恭维和评断有多少是来自于那位女士的影响力,那就没有多少人能说得清楚了。 她正画得投入的时候,突然她听见旁边起了一阵骚动。 “怎么了,玛丽?”芙兰仍旧盯着画。然后随口问了一句旁边的好朋友。 “天哪,天哪!”玛丽却十分激动,“芙兰。那位女士今天来这边散心了,现在一直在看我们的画作呢?!” “啊?”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芙兰也是一惊,然后搁下了画笔。 正在此时。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之下。芙兰被老师轻轻招手叫了过去。 …… “又见面了,特雷维尔小姐。”那位女士此时正在老师的小房间里,欣赏着学生们的画作,看到芙兰进来后,她放下画像,笑着打了个招呼。 芙兰连忙行了个礼。 女士摆了摆手,然后指着一幅画笑着说,“这幅画得不错。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了,这是我的荣幸。”芙兰马上回答。 “今天我只是来散心的。你不用这么拘礼。”女士仍旧微笑着,“来,到我旁边来,给我讲解一下绘画吧。” 芙兰于是就陪立在这位女士身边,小声讲解着。 好一会儿之后,女士看完了这些优秀画作,然后轻轻感叹了一句。 “很好,你们都是一些好孩子,我心情好多了,谢谢。” 芙兰低着头没有回答。 确实是个好孩子啊。 女士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特雷维尔小姐,我想请求您一件事。” “您千万不要说请求,尽管吩咐吧……”也许是被女士的亲切感染了,芙兰的的回答也不那么庄重起来。 “我的侄孙皮埃尔,过阵子就将要过两周岁生日了,他的父亲儒尔维尔亲王想要在宫里举办一次宴会来庆祝一番。我想给自己找个画师,把那时宴会的场景给画下来,您如果有空的话,我可以劳烦您一下吗?”阿德莱德女士微笑地看着芙兰。 芙兰真的惊呆了。 这位女士口中虽说是“劳烦”,但是有谁会不把这当做荣幸来看待呢?进入宫廷画下一幅画,上帝啊! “啊……呃……这个……”芙兰想要回答,但是一时间连话都说不清楚。 少女惊愕呆滞的样子让老妇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您为什么这么惊讶呢?不想去吗?” 听到阿德莱德女士的笑声后,芙兰这才回过神来。 “不,女士,我当然想去了,如果我真的有这个荣幸能够得到您这样的邀请的话……”她急忙回答,语速之快差点连自己都听不清了——有哪个少女会去拒绝进入宫廷去看一看的机会呢? “这就好。”女士微笑着点了点头,“那到时候我会吩咐下去的,您放心吧。” “谢谢您!”芙兰笑逐颜开,朝老人欢快地行了个礼。 “真要谢谢我的话,那就把画画得好看一点。”女士含笑嘱咐,“免得让我这个引荐人丢脸……” “一定,一定,您放心吧!”芙兰急忙回答。 女士被芙兰的急切模样惹得噗嗤一笑,这个笑容也让芙兰不禁有些脸红起来,她期期艾艾地站着,不停地绞着手指,显然心里又尴尬又紧张。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 阿德莱德女士忍不住在心里又感叹了一句,然后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 “您上次跟我说您有一个哥哥对吧?”女士轻声问。 “嗯,是的。”芙兰点头。 “难得这次有机会,我干脆也把您哥哥也叫进来吧……”女士沉吟着说了一句,“特雷维尔家的年轻人。总是有资格来宫里逛一逛的嘛……” “啊……”听到女士的这句话之后,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芙兰轻轻惊咦了一声。又马上被自己强自压住了。 “怎么了?特雷维尔小姐,有什么问题吗?”女士对她的表现有些奇怪。 “没有,没有什么问题。”芙兰勉强微笑着,只是表情里尚有些古怪的迟疑,“只是哥哥最近挺忙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有空……” “没关系,您随便去问一句吧。”阿德莱德女士满不在乎地回答,她心里觉得不会有哪家的贵族青年会拒绝这种恩宠的,因此就没把芙兰的推脱放在心上。“如果他真的很忙,到时候您告诉我就行了,反正您当时候不会‘很忙’吧?” “不会,当然不会了!”芙兰马上应下。然后忍不住再次道谢。“谢谢您,女士,您对我的照顾让人感激不尽……” 阿德莱德女士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谢,孩子。” 虽然在这个孩子面前,她一直都保持着祥和平顺的样子,其实这位女士最近的心情是十分不好的。 不仅是因为纠缠自己许多的病痛,而且还因为上次对兄长那次进谏的失败。 她十分不理解兄长所说的话,对他的反驳也不是很认同。她仍旧认为国王应当像她所说的那样做。只要这样做了谁会反对宽容仁慈的君主呢? 苦恼还不止这么一点,不仅仅在身体上。在国事上,现在就连家里的事情也颇为让人苦恼,这些侄子们也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和前朝那些生活放荡的波旁君主不同,当今的路易·菲利普国王陛下在私生活这一方面是无可指责的。他既没有许许多多的情人,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就连修锁也不会。 他和王后的感情也算是十分深厚的,自从结了婚之后,两人一共育有十个子女,而且除了一个两岁时夭折的女儿和一个八岁时夭折的儿子之外,其他的五子三女都活到了成年。 这些儿女们成年之后各自繁衍,也使得一度面临绝嗣危机的奥尔良家族变成了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庭。 然而,一个繁盛的家庭,除了给老国王带来欢欣喜悦之外,也会带来王族们所必然会有的一种烦恼——权力斗争。 尤其是在国王的长子,王太子费迪南于1842年因为马车意外死去之后,这种王族内部斗争就越发激烈起来——已故的王太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菲利普于1838年出生,是王朝的第一继承人。很明显,如果已经达到七十五岁高龄、而且身体已经经常出现不适的老国王,在最近几年中不幸蒙上帝而召的话,如此年幼的王太孙就算继了位,肯定也是没有办法来统治国家的。 以旧王朝当中路易十五国王即位后的例子来看,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政府就会从王族中挑选出一位亲王来摄政,作为王太孙成年之前的过渡统治者。 而自觉自己最有资格的,自然就是国王陛下的次子路易(封号为内穆尔公爵),和国王陛下的第三子弗朗索瓦(封号为儒尔维尔亲王),这两位王子都年富力强,雄心勃勃,虽然在国内名声都不大好,但是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有资格担当这个责任深重的职位。 阿德莱德女士口中的“小皮埃尔”就是指她的侄孙,儒尔维尔亲王的儿子皮埃尔·德·奥尔良,全名为皮埃尔·菲利普·让·马里·德·奥尔良(之后被封为本齐乌埃公爵),出生于1845年11月4日,眼看就要满两岁了。 儒尔维尔亲王想要在宫廷里对儿子的生日大操大办,目的一来是想联络和廷臣以及其他重要人士的感情,另外很显然也有顺便用这个宝贝儿子在父王面前博取一些欢心的意思。 阿德莱德女士虽然很清楚其中的深意,但是她并没有兴趣去关注自己侄儿们的小心思。她只想着让借着这个机会将侄孙的生日宴会办得更加隆重和有趣,毕竟这是她的家族血脉代代延续,挺过一切暴风雨的证明。顺便她也想借着这次的机会,给最近一直阴云密布的宫廷里带来一些喜气,让经常发愁的国王能够开心一些。 那些人怎么样都好吧,能给宫里带来一点喜气就行。 不得不承认,阿德莱德女士对芙兰的欣赏,有一部分也是来自于聪明而又刻苦的芙兰能够让她暂时忘记这些解不开的烦恼的缘故。 思绪飘散回来之后,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不知道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她的兄长会是什么样呢? 倒是挺期待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鼓动 “吕西安,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了。” 在踏入门口之前,夏尔再度道了谢。 “没关系的,夏尔。”吕西安的回答十分平稳,带有那种人明确了自己的选择之后的笃定,“你知道的,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曾为拿破仑皇帝效力过,我的祖父还曾在您的爷爷手下当过军官。所以我并不害怕再次为波拿巴家族效力,只要它能证明自己值得我效力就行。” 接着他握住了夏尔的手。 “你能让我相信这一点,所以你肯定能让他们也相信这一点。” 在这种热切的注视之下,夏尔温和地笑了笑。 “但愿如此。” 走进去之前,似乎是为了最后确认,夏尔再次问了一句。 “你的这些朋友,都信得过吗?” 吕西安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的。” 夏尔也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脚步再也没有任何迟疑。 那就好好地干上一场吧! 跑到帝国军队的军营里去对着一群军官宣传反叛思想,如果是之前的夏尔,哪怕明知道其中的风险并不高,肯定也会有些忐忑吧。但是现在,他没有了任何迟疑。 夏尔走进去之后,立刻就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但是他好像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似的,仍旧以标准的微笑迎着这些视线走了过去。 衣冠楚楚的夏尔,混杂在这些制服笔挺、健硕有力的军官里。多少显得有些不自然,他们目光里也带着种种不信任和迟疑。 但是没关系,这些都在预计范围之内。 夏尔走到留给自己的座位那里。然后轻轻咳了一声。 “诸位先生,没错,我就是你们所等的人。” 青年军官们互相对望了几眼,表情很明显没有几分信服。最后,一个坐在中央、貌似是带头者的军官朝夏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说话。 “吕西安并没有跟我们说您的名字,考虑到您的苦衷。所以我们并不介意。我们就直接称呼您先生吧?您好,我是图莱中尉。” 夏尔也点了点头。 接着图莱中尉为夏尔介绍了其他几位军官,他们也朝夏尔点头致意。态度友好但显得有些冷淡。 夏尔坐了下来,然后给自己的酒杯轻轻倒上了一杯酒,他的动作娴熟而且精巧,但是很显然过于文雅的动作在这里却颇为不讨喜。他突然感觉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愈发有些不友好起来。 “您确实是我们所等的人。但是我们不是等您来为我们演示如何倒酒的。”一位军官略带嘲讽地说,他的玩笑话虽然尖刻,但是却引来了旁边的几声笑声。 这种不友好的态度,夏尔预先是有心理准备的,所以他并不显得很惊讶,也并不惊慌失措。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轻声回答。 “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跟诸位喝酒的。”夏尔淡定地回答,“我们开诚布公地说。我是波拿巴党人,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法兰西也需要你们的帮助,我是来要求你们,要求你们这些法兰西忠诚的孩子们站起来去保卫她的……毫无疑问,这会让你们冒上生命风险,但是即使如此,我依旧请求你们的帮助。” “我们当然愿意为了保卫法兰西而献出自己的一切。”图莱中尉回答地很干脆,但是眼睛里还是有很多怀疑,“但是何以见得您和您的同伴们就能代表她?” 当然不能,当然必须说能。 “现在只有我们在为她的命运而殚精竭虑,我们比谁都更加担心她的前途,也更了解怎样拯救她,所以……”夏尔直视着对面的军官们,眼神十分坚定,“为了法兰西,请帮助我们好吗?” 青年军官们又互相对视了几眼,然后图莱中尉重新开口。 “好吧,您请说说吧,您想怎么样拯救她呢?” “不管我们怎么想,我们首相都要推翻这个王朝。”夏尔回答,“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一旦我们重新执掌了法国国政,我们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在欧洲找回法国失去的光荣,无论是在谁身上。” “无论在谁身上?”一位军官小声复述。 “哪怕他是沙皇。”夏尔笃定地回答。 他的话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真的吗?”有人还是有些犹豫,“也就是说,波拿巴家族如果上台了,会和欧洲几个国家清算一番?” “绝对如此。”夏尔马上回答,“波拿巴家族和大半个欧洲都有一笔账要算,虽然我们不打算同时来算。” 他并不担心别人不相信他这个回答。这个年代,如果说军人们最相信谁会去天下布武,给他们带来荣耀和爵位的话,那首选也只能是波拿巴家族了。 “你们都是法兰西的优秀青年,自然之道法国人不怕冒险,因为光荣自在其中。只要波拿巴家族重新登上法国王位,帝国的荣誉就将如影随形。”夏尔继续鼓动着,“所以,我今天就是要来请求你们,效忠波拿巴家族,然后跟随它去获取光荣。” “然后重演一次布伦吗?”有人又问了一句。 【1840年,路易·波拿巴潜入到法国布伦,企图在驻军中发动兵变,结果不幸失败被捕,在要塞里被关了六年。】 “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们是从一次次失败中走过来的,想要获取光荣就不应该惧怕风险,不是吗?”夏尔反唇相讥,“而且,我们已经吸取了很多教训,现在肯定会有完全的准备才会……” “您说得容易,可是。我们却要冒多大的风险?”他的话被人打断了。 夏尔沉默了。 其他人都在看着他,但是他不想再这样说下去了,没有意义。 情况比他预想的更加不顺利。但是这些军官的反应还没有超出预计。 平和的语言无法让这些人产生共鸣,他们的热血和激情不是靠长篇大论就能引发出来的,他们是军官。 …… 够了,够了,真的够了,只能使用最后一招了。 那就让它变成最后的战场吧! 夏尔拿起一瓶酒,倒着拿。然后像挥舞一个锤子一样,狠命往桌面上一砸。 “砰!” 玻璃瓶瞬间碎裂,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瞬间让整间房间都安静了。 夏尔再度成为了诸人视线的焦点,只是这次人们的表情都好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酒液沁湿了他的裤脚,甚至渗透到了他的袜子上,仿佛被血液浸透过一般。但是他浑然不觉。面目狰狞。表情狂傲,双眼甚至泛红,宛如一个真正的疯子,但是他毫不在意。 “我受够你们了!你们这些蠢货!你们以为我花费宝贵的时间,冒着生命的风险跑过来,就是为了和你们这些蠢货聊天吗?别特么的开玩笑了!” 在他的怒吼和嘲骂之下,一时间青年军官们惊讶万分,竟没有一个人说出话来。 “你们关心国家?你们关心人民?别开玩笑了!使得法兰西沦落到如今地步的。不是由于别的,正是由于你们!人民眼睁睁地看着波旁王朝回来了。又眼睁睁地看着路易·菲利普上台了,难道就没人知道他们的统治会有多坏吗?难道他们是今天才怨声载道的吗?不!” 他恶笑地看着面前的这群军官,然后用手指一个个指了过去。 “这些都是因为你们!没错,就是你,是你们!是你们这群人抛弃了国家,抛弃了人民,你们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法兰西而战,所以她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样子的!” 这一通严厉的指责让这些军官们有些不知所措,夏尔当然不能给他们去思考“二十年前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服从命令究竟有什么错”之类想法的空闲,继续恶笑着怒斥对面这群人。 “就是你们这群人,跑过来告诉我自己有多么爱这个国家?你们除了窝在一起喝闷酒之外,究竟想过要为这个国家做任何事吗?做过任何事吗?如果做过,告诉我,告诉我一件就行!” 夏尔的怒斥起到了比他预想中还更要好的效果,房间一下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一半是因为军官们对文质彬彬的夏尔突然暴怒所震撼,一半是他们真的说不上来“自己为祖国干了什么”。 这种沉默比任何反应都让夏尔开心,他继续嘲讽着这些人。 “你们沉默了吧?你们说不上来了吧?我想告诉你们怎么帮助国家,结果你们却只想着害怕,你们这样也配叫做军官?你们现在有谁怕死?站出来给我看看!还是说你们都怕?那看来我真的来错了啊,哈哈哈哈!”他严厉地注视着军官们,表情狂妄至极,“我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是没有人敢站在我面前说一声干不干吗?看来我真是白来了!” 这种狂妄终于惹怒了对方。 “我们并不是害怕!”图莱中尉也朝夏尔怒吼了一句,“见鬼,如果你特么的想说什么,就给我坐下好好说!” “不害怕?那你们刚才缩得像什么一样?”夏尔还是一脸不屑。 “见鬼,我叫你坐下,蠢货!”图莱中尉重重拍了拍桌子。 夏尔拿起了一瓶已经被开了瓶的白兰地,然后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下去,让旁边的人再次惊讶了一番,有几个人甚至轻轻鼓掌。 虽然是被怒骂了一通,但是夏尔能从他们的目光里看到,这反而是真正的认同。 “那好,那现在我们就好好说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布置与拉拢 房间的门一直紧闭着,直到接近傍晚的时候,它才重新打开。几位青年军官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神情或是激动,或是凝重,但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吕西安看着夏尔,似乎是想带他一起离开,可是他惊奇地发现夏尔好像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仍旧在和聚会的举办人图莱中尉一起喝着酒,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吕西安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但是很快他就有些不耐烦了,酒精也让他有些昏昏沉沉,他只想着早点回家。 “夏尔,我们该回去了吧?”他不由得小声催促了一句夏尔。 而他的同伴似乎已经喝出兴致了,拒绝了他的提议。 “吕西安,你先回去吧,我和中尉还可以再喝一会儿……好好聊聊……”夏尔微红着脸回答。 “吕西安,你放心吧,等会儿我送他离开。”图莱中尉看上去醉意没那么明显,思路显然清晰得多,“我也有很多话想要问问他,到时候再跟其他人说一说呢……” 吕西安又迟疑了几秒钟,最后决定听从他们的意见。 “好吧,夏尔,过几天再和阿尔贝来我家玩玩吧,朱莉平常一个人呆在家里,实在是闷坏她了。” “好吧好吧。”夏尔随口答应了。 又叮嘱了中尉几句注意安全之后,吕西安有些歪歪扭扭地往外走了出去。图莱中尉将他扶送到了门口,然后目送他离开。接着他小心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关紧了门重新回来。 仅仅在这一瞬之间,他的神态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他看着仍坐在桌边的夏尔,微笑着鼓了鼓掌。 “相当精彩。先生。刚才我都忍不住想要为您欢呼了……” 在中尉的夸赞面前,夏尔却如之前一样镇定。 “事情比预想中要顺利。”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当然,这与您的帮助是分不开的。中尉,您相当优秀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我要代表我们的主君。感谢您的努力和付出。” “谢谢。”图莱中尉同样温和地笑了笑,然后也伸出手来和夏尔握住了手。 “吕西安也是我们的人吗?”他突然又问了一句。 “现在还不是。” “我就说嘛,那位老兄人不坏。但就是心眼儿太实,应该不是我们的人。”图莱中尉笑着回答,“一开始他提到有波拿巴党人的朋友时我还吓了一大跳呢!好在是您……” “那位老兄能帮我们这么大忙,是该好好谢一下。”夏尔同样笑着回答。 没错。这位在自己的同僚们面前慷慨激昂热血无比、深得他们敬重的图莱中尉。也是一位波拿巴党人。 因为种种原因,波拿巴党人历来就十分注重对军队的渗透和拉拢,这位图莱中尉早已经是“自己人”了。然后,近两年来他一直借聚会为名,在军团里四处寻找那些对现状十分不满、有志气要革新国家的青年军官,然后拉拢感情,借机在军队里发展组织。 在感情已经拉拢到位之后,就需要人来进行最后的鼓动。图莱中尉自己当然是不好出面干这事儿的。所以当吕西安提到夏尔时,正好合了他的意。在他暗地里的推波助澜之下,夏尔就顺利地参与到了他们新一次的聚会当中。 既然连这个小团体的发起人都是波拿巴党人,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所以,一贯讲究谨慎的夏尔,也就胆敢“只身犯险”了。 在刚才的聚会当中,实际上他一直都在暗地里为夏尔推波助澜打掩护,最终让夏尔达到了目的——当然,也只是初步达成了而已。 桌子上还剩下一些酒,图莱中尉走上近前,然后给两人的酒杯都倒上了酒。 “听说那批武器出了问题?怎么回事?” 图莱中尉的口吻听上去很平淡,但是眼中关切却十分浓厚,一开始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的,出了大问题。”夏尔淡定地回答,“在运送过程中被人查扣了,还被人抓了两个人。” “帕尔东这个蠢货,总给我们弄出篓子来!”听到了这句回答之后,中尉忍不住骂了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最近政府那边可能觉得风声不对,所以在一些街区那里设置了秘密岗哨,还有值夜的巡逻队,帕尔东想要趁夜去运武器,结果不小心撞到了枪口上。”夏尔将自己后来依据得知的信息而作出的推论告诉了对方,“这是他们的新花招,所以可怜的帕尔东不知道情况,给上了大当。” 中尉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直到片刻后才恢复了镇定,“那他现在怎么样了?被抓了吗?” 夏尔当然不会傻到去说“他已经被我勒死了,而且已经叫人埋得干干净净,上面也认可了我的做法”之类的话,他只能有一个回答。 “他没有被抓,从巡逻队那里跑掉了,算他走运。但是,因为这事出了大纰漏,所以我们已经把他调走了,他现在大概去外省了吧。”夏尔心平气和地回答,“现在他的事暂时由我来处理。” “这个蠢货!”中尉余怒未消,仍旧追骂了一句,然后他才问夏尔,“那接下来怎么办?不是已经有两个人被抓了吗?会不会牵连到了我们这边?” 帕尔东购买武器,有一部分就是从图莱中尉的团里弄到手的,甚至还是中尉本人牵的线,他肯定怕牵连到自己。 “应该不至于,帕尔东再怎么蠢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到处跟人说。”夏尔低声安慰了他一句,“被抓的人应该只是帮他忙来负责运送武器而已。不会牵连到你们。” 眼见图莱中尉的神情放松了之后,夏尔又提醒了一句。 “不过,跟军队有关的案件。政府一定会十分重视的,所以你们最近的话最好小心一点儿,不要再闹出事情来,不然到时候可没人再救得了了,明白了吗?” “我明白的,最近我会小心一点。”中尉点头应下了,不过表情上还是忧心忡忡。“可是,这次本来我是好不容易才帮帕尔东买通新任的军需官的,结果一开始就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这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先生。搞不好人家以后不敢跟我们谈合作了!” 听到了中尉的担忧之后,夏尔笑了出来,带有十足的狡诈。 “我的朋友,这正是我来找你的一大原因。” “嗯?您有什么办法吗?” “帕尔东的无能。诚然是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但是他这个人总算还没有蠢到底,还做了一件聪明事,可惜只有一件。” “什么意思?”中尉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尔。 夏尔十分冷静地从怀里拿出了他从帕尔东的尸体里翻出来的东西。 “他把对那些军官和军需官的贿赂都给记录了下来,时间、地点、中间人、具体的数目和交易的清单,一个都没缺。”夏尔将这个记录本慢慢地递给了对方,“是的,这是一份足够送很多人上军事法庭的东西。” 图莱中尉,然后对着烛光讲这个记录本粗略地翻弄了一遍。片刻之后,他喜不自胜地低声喊了出来。 “好东西!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买通过那么多人。连我都只知道一部分呢!” “我说了,这个人总算还没有蠢到底,还做了一件聪明事。”夏尔的表情十分淡定,近乎于冷漠。 愿他在天堂安息吧。 图莱中尉又翻了翻,然后找到了关于自己团里的那位新任军需官的记录,然后又是轻轻的一声感叹。 “好家伙!这混蛋胃口可真大,帕尔东真是为了他出了血本啊。” “那个‘血本’,是我出的。”夏尔不无遗憾地回答,“然而帕尔东先生却用这些来回报我。” 图莱中尉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您真是辛苦了,不过您放心吧,只要有这些东西,我不怕他们反悔!” “嗯,那就好。”夏尔点了点头,“您赶紧把这些记录都抄录一遍吧,这些东西应该都对您很有用。” “非常有用。” 图莱中尉马上去找了纸和笔,然后在烛光下快速地誊抄了起来。 “那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一边抄录,他一边低声问。 “我不想跟太多人见面,所以之后的事情由您来处理,您只需要维持好和那些军官的关系就行了。”夏尔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最近你们这里的风声肯定会很紧张,所以您也不用去干太多事,只要结交好这些军官就行了,我们以后肯定用得着他们,明白了吗?” “好的。” “记得,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再学可怜的帕尔东先生,我们犯错的机会并不多。”夏尔又叮嘱了一句。 “谢谢,我明白了。” 夏尔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递给了对方。 “这些都是您的活动经费,只要能和他们重新接上关系,随便用。” 中尉小心地接过了钱。 这些高级军官们,靠热血的台词是没法打动的,空口许诺他们自然也看不上,只能用钞票来铺路了,不过好在帕尔东这个死鬼预先铺好了些路,倒是让夏尔方便了不少。 两个人又商谈了一会儿之后,夏尔终于把一切都交代完了。最后,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将一小叠纸片递给了对方。 “这些是给您一个人的,这是对您的奖励,请收下吧。” 图莱中尉惊诧地看着夏尔。 “没关系,这是我个人送的,您尽管收下吧。”夏尔面带微笑。 “谢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回绝? 每天下午六点半,特雷维尔侯爵一家都会准时开始晚餐,今天也不例外。然而,最近和往常不同的是,老侯爵的继承人却一直没有出现在这张餐桌旁。 芙兰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自己的爷爷一起吃着晚餐。特雷维尔侯爵一家素来崇尚简朴,再加上一老一小两个人都胃口不大,因而餐桌上的餐点十分简单。 比起进食来,这位少女的心思完全花在另一个地方——她在为自己的兄长担心,在开餐之前她还按照最近的惯例为自己的哥哥祈祷了一番,她坚信哥哥很快就要回家了。 和面色沉静、略带忧郁的少女相配的是老人的表情。 曾经温和而又带着点风趣的脸,如今变得严肃而又专注,老人口中时常说的玩笑话最近也不见了,甚至头发都愈发花白了一些。 看得出来,虽然已经从被骗破产的灾祸前惊险地逃离了过去,但是那种精神上的挫折仍旧在老人饱经风霜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 然而,即使如此,他仍旧保持着特雷维尔家族之人所应有的沉静,甚至显得有些淡漠。 于是,这一顿晚餐就和最近一样,在祖孙两人的沉默当中波澜不惊地滑动着,气氛沉闷而又有些压抑。 也许是觉得这样沉闷有些不好,因此虽然没什么劲头,但老侯爵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强笑着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女儿。 “小美人儿。在想些什么啊?怎么没精打采的?” 任谁都听得出来,老人的语气没有之前的欢快了。 神思不属的芙兰,听到了爷爷的问题之后。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 “爷爷,我在想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刚说到这里时,她突然好想惊醒了似的,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脸上突然带上了些许慌乱,“我是说……爷爷……我是说……” 孙女儿慌乱的样子让老人禁不住笑了出来。 “我也担心他,但是不要为此过于担心。这对谁都没有好处。”他温和地看着芙兰,“你的哥哥已经成长为一个靠得住的年轻人了,有了自己独立的判断和主见。还能够有决断和勇气,我们都应该为此感到庆幸,他是一个真正的特雷维尔了。” 听到了爷爷的安慰之后,芙兰微微垂下了目光。她敏锐地感觉到爷爷似乎知道些什么。而且不想告诉自己。既然爷爷不肯说,她也不敢去问,只好沉默着,继续吃自己的晚餐。 “不过,芙兰,你也很优秀,非常优秀。”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脸上十分慈爱。又有几分欢欣,“现在你已经出了大名了。我和老朋友见面的时候还有人提到过你呢!都说我养了一个好孙女儿,一个未来的知名画家,哈哈哈哈!” “爷爷,你快别这么说!很羞人的啊!”脸色微红的芙兰连忙反驳,“我只是略微出了点小名而已……以后的路还长得很……” “在这个年纪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还能够这样清醒、谦虚,已经很不容易了,芙兰。继续保持吧!”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鼓励。 突然之间,祖孙二人都听见了来自那位至亲那熟悉的嗓音,无法掩饰的惊喜瞬间布满了老人和少女的面庞。 夏尔宛如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餐厅的门口。他面孔上的微笑不是那种公式化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我回来了。”他淡然点了点头,然后就好像今早出门晚上才刚刚回家的人一样,走向自己的至亲们。 惊喜慢慢从老人的脸上淡去,最后变成了和夏尔一样的淡然。 老侯爵伸出自己的手,指了指他旁边夏尔常坐的那个座位。 “回来了?嗯时候还早,先坐下来吃饭吧。” 祖孙两人间所蕴含的一切深厚感情,最后都被掩藏在这含蓄而又平淡的两句话里。 夏尔走到了自己的座位边,轻松自然地落座,然后朝坐在自己对面的妹妹又笑了笑。 相比爷爷,芙兰则要激动得多,她先是十分欢喜,后又有些不安——毕竟上次哥哥回来,不也只是呆了一两个小时就走了吗? 她想要保持沉默,但是最终对哥哥的担心还是战胜了矜持。 “您打算什么时候再出去呢?吃完晚饭后吗?”她把语气刻意摆布得十分冷淡,好像真的很希望哥哥离开一样,但是谁又听不出来其中的真意呢? “不。”夏尔仍旧微笑着回答,“我最近都不出去了,可爱的画家小姐……” 哥哥的回答让她逞心如意极了,以至于都忘了去反驳他后面的调侃,为了掩饰心中的欢喜,芙兰赶紧低下头来,继续喝着面前的豌豆培根汤。 夏尔回到家里后,餐厅虽然很快就重归于沉默,但是那种气氛比之刚才的沉闷和压抑,简直犹如改天换地一般。 这就是至亲们之间的亲情吧。 很快,三个人就把晚餐吃完了,按照原本的生活规律,芙兰会马上回自己的卧室里去,然而今天的她似乎却有一些迟疑,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 看出了妹妹的心思,夏尔马上就问了出来。 “怎么了,芙兰,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 芙兰有些忸怩地眨了眨眼睛,但迟疑了片刻之后,她还是说了出来。 “哥哥,阿德莱德女士前阵子来到我们画室,还看了我们的作品,对我很是夸奖了一番……” “恭喜你。”夏尔笑着回答。 “……然后,她想要邀请我过阵子去宫廷里,参加儒尔维尔亲王举行的宴会,为她画几幅场景画……”芙兰低声继续说。 “啊?” 虽然早已经知道那位阿德莱德女士似乎很喜爱自己的妹妹,但是这种超乎常规的抬爱仍旧让夏尔吃了一惊,这种宠爱无论怎么看都实在让人艳羡吧? 不过惊讶归惊讶,对幸运的妹妹他仍旧笑着鼓励了一句。 “哦,那真的很好啊,芙兰。现在不是一百年前了,我们进宫廷的机会实在很难得,你要好好把握住啊,就当是去散散心吧!” 看着坐在座位上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妹妹,刹那间夏尔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来想要和过去一样抚弄一番那一头金发,然而……在伸手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住了。 就在几天前,就是这双手,毫不犹豫地用领结勒死了一个人,一个自己原本的同志,仅仅因为自己觉得需要杀死他。 以后,它也肯定也会去杀死更多的人。 我真的要用这双手去弄脏我的妹妹吗?我最爱的妹妹? 夏尔的手又往前移动了几厘米,但最后还是颓然收了回去。 这就是代价吧,他心里苦笑着自嘲了一句。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一秒钟的后悔。 他快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装作自己只是顺手去拿一个餐盘而已,然后自然而然地又重新坐了下来。他小心地不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异样,这是他在妹妹面前最大的坚持。 然后,他又看到了芙兰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他惊奇地问。 “是的,还有一件事……”芙兰显得更加犹豫了,迟疑了几秒钟才最后说出来,“阿德莱德女士还说如果您希望去宫里看一看的话,也可以一起被列入邀请之列……她还说‘一个姓特雷维尔的年轻人,是有资格到宫里来逛一逛的……’,所以叫我来向你转问一声……” 听到这句话之后,夏尔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了,然后他和老侯爵对望了一眼,发现对方的表情也和自己一样——惊讶中带有一些疑虑。 芙兰看着自己的哥哥,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在一听到阿德莱德女士的这个提议时,芙兰心里就隐约地知道,自己的哥哥可能是不会想要去宫里见见世面的,所以她转达的时候才会这么踌躇。但是少女内心里那种“让哥哥见证我最辉煌一刻吧!”的渴望,仍旧让她鼓起最后的希望说了出来。 就让哥哥自己决定吧,她心想。 一个国王的敌人,进王宫去干什么?夏尔下意识地就想要回绝。 但是妹妹那期盼的眼神,让他没有直接将这种拒绝宣诸于口,他只是委婉地回答,“哦,好吧,我会考虑的,如果到时候有时间的话。替我谢谢那位女士一声……” 他的回答十分委婉,但是和他相处了多年的芙兰,当然能够理解兄长的意思。虽然略有些失望,但是她也并没有显得很失落,毕竟哥哥的反应也是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内心里小小的叹了口气。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哥哥。到时候我会跟那位女士说的。” 接着,芙兰向哥哥和爷爷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走出了自己的客厅,走向自己的房间。 在芙兰离开之后,老侯爵看着夏尔,眼神十分复杂。 发生了这么多事后,祖孙两个还是第一次这样独处一室。 “等下来我房间,我们好好谈谈吧。”老人突然叹息了一声。 夏尔点了点头。 “好的。” ※※※ “快点!快点!”车厢中的夏洛特,顾不得风度和礼仪,不断地催促着自己的车夫加快速度,令他精神十分紧张,马车以极快的速度向特雷维尔侯爵府上奔驰而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建议与诘问 遵照爷爷的吩咐,在晚餐后没多久,夏尔就来到了爷爷的卧室里。他一进来就恭恭敬敬地站在老人床头,等候对方的质询。 没想到老人的第一个要求就让他大为惊异。 “夏尔,我的孙子,过来,坐到我旁边来。” 夏尔顺从地走到了床头然后坐下。 在他坐定之后,老人伸出了手,然后粗糙、满是皱纹的手抚摸上了他的额头。 “你已经长大了,夏尔。”良久之后,他突然小声感叹了一句,“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了。” 夏尔刚想说一句“家人之间说什么谢谢”时,老侯爵直接做了个手势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说,夏尔,我也仅仅是在这一刻说句谢谢而已,难道你连爷爷的这个愿望也不愿意满足吗?” 夏尔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思绪都十分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老侯爵才重新开口。 “夏尔,你已经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我很欣慰。我现在能够教给你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所能给你的只是建议而已。你好好的把自己最近不在家时的经历跟我说一下吧,看看我能给你什么建议。” 夏尔当然愿意满足老人的这个愿意,于是就原原本本地将自己这段时间离开家后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老侯爵听。 和博旺男爵以及约瑟夫·波拿巴的会面,银行家的惊人计划。杀人灭口,拉拢军人……夏尔宛如一个旁观者一般,以平静到近乎于淡漠的语气。一项项地叙述了出来。 随着夏尔的叙述,老人的表情也在不断变换,其关注和紧张程度,就好像是自己在经历这一切一样。 “博旺这个畜生,我就知道他绝不是个好东西!”听完之后,老人忍不住重重咒骂了那位大银行家一句,近乎于咬牙切齿。 然后。不等夏尔说话,老侯爵又说了一句。 “夏尔,尽管他是个畜生。但是这个畜生现在对你有用,跟紧他。只要对你有用,就不要纠结于无意义的地方,明白吗?” 是的。老侯爵下意识的仇恨和咒骂只是情绪上的表现。即使差点被对方骗到破产,这位老人仍然并没有让这些情绪影响自己的理智,他仍旧建议夏尔依靠这位大银行家来发一笔横财,其想法几乎与夏尔如出一辙。 或者应该说,这种看重利益不看重感情的做法,就是特雷维尔家族一脉相传的特质吧。 “我就是这样想的。”夏尔马上回答,“他能让我们发一大笔财,那就算是魔鬼又有什么关系呢?以后怎么对他是以后的事。” “很好。你能这么理智就好。”老人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又想到了点什么。马上加大了音量,“夏尔,记得提防一下那个波拿巴小子!这家伙不是什么善茬,合作是可以,但是绝不能信任他,记住!” 夏尔点头应下。 “你能够当机立断除掉那个无能之辈,这很好。”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无能还不听从命令的人,当然该死。不过,你还应该做得更加果断一些,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给他说那么多话的机会,直接杀了再说,说太多了反而会给他带来警惕心……”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要杀死他,我想要再给他一次跑出去的机会。只是他实在太过于自行其是了,所以我只好……”夏尔小声辩解了一句,但是底气颇为不足。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总是把暴力看作是最后手段,总想着在动手之前先动脑解决,你从小就是这样。”老侯爵轻轻摇了摇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有时候你这么想是好事,但是有时候这反而会害了。” 接着,他目光湛然地看着夏尔,郑重地提醒了一句。 “我的孙儿,记住,有时候该用暴力的时候,就要毫不犹豫地去使用,只要有必要。” 夏尔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良久之后,他才点头应下。 “我记住了。” “你能听进去就好。”老人欣慰地笑了笑,“夏尔,不要着急,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学习。你现在的成就已经让很多同龄人无法仰望了。我已经看到了你后面的路,你只需要好好地朝前走就行,直到最后,没有人会比你走得更远,相信我!” 虽然这些话让夏尔实在有些发窘,但是世上有几个老人不溺爱自己的孙子呢?所以他也只能笑笑。 把夏尔教训得差不多之后,老人感到自己的精神头也快用完了,他又轻轻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示意他自己要休息了。 夏尔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离开老侯爵的房间。 …… 回到离别多日的自己的房间之后,夏尔蓦地觉得一阵安心和舒适。他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然后从抽屉里熟悉之极的位置里抽出了自己常用的纸笔。 什么都没有发生,真是太好了,他心里暗自庆幸了一句。然后按照旧日的习惯,仔细地记录起了最近的一些重要事项。 正当夏尔还在沉思的时候,他卧室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谁?”夏尔一边问了一句,一边快步走了过去开门。 打开门后,他发现老侯爵最心腹的老仆人,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 “什么事?”夏尔把严肃的表情放缓了一些,低声问。 仆人的脸色有些奇怪,他凑到夏尔的耳边小声低于了一句。 “什么?!” 夏尔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夏洛特居然来了?她怎么知道自己今天回来了? 怎么回事? 他马上想到,夏洛特既然这么晚了还要跑过来找自己。那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没必要纠结她的来意了。 “叫她在会客室等我,我马上就过来。”他小声吩咐了一句。然后又重新整理起自己的文件来。 …… 很快,夏尔就来到了小会客室。 他的堂姐正坐在棋盘桌的一边,静静地沉思着,居然没有发现夏尔的到来。而站在门口的夏尔,只能看到夏洛特的半边侧脸。 不过这也够了。 在闪烁不定的烛光掩映下,夏尔发觉堂姐的面色十分沉重,以前常挂在脸上的那种笑容。已经完全不见了,这令得夏尔十分惊异——要知道,即使在之前在面对博旺男爵那么危急的时刻。她也从没有这么凝重过。 “夏洛特,这么晚来找我,你有什么事呢?”夏尔镇定地打了个招呼。 夏尔的招呼,让夏洛特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她转过头来看着夏尔。脸上似乎有些惊喜。 “夏尔,你已经回来了?” 夏洛特的第一句话,让夏尔稍微安下了点心。 没错,在上次离开家里之后,夏尔还曾专门写信给过夏洛特,让她帮忙照看一下自己的妹妹,所以夏洛特是知道自己最近不在家的。而他今天刚回来,夏洛特就找上门来了。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的行踪都被夏洛特给掌握了,所以吓了一跳。 还好。不是这种情况。 “是的,我回来了。”夏尔轻松地点了点头。 夏洛特看着自己的堂弟,然后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 “那正好当面说给你听。” “到底什么事?” 夏洛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咬了咬嘴唇,似乎在思考着该怎么说。只有极了解她的人——比如夏尔——才知道,这是她很生气时的表现,因而夏尔也就愈发疑惑了。 “夏洛特,到底出了什么事?博旺男爵那里又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他的这句话像是助燃剂一样,一下子就点燃了夏洛特。 “出了问题的不是他,而是你!”她厉声回答。 夏尔仍旧看着夏洛特。 “夏尔,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了?”她看着夏尔,一个词一个词地问,严肃得不像是往常他所见的那个夏洛特。 我是什么?这个问题让夏尔陷入了短暂的迷茫当中。 从本质上讲,这是一个非常非常严肃的哲学问题,如果想要讨论的话可以让人讨论整整一天而摸不着头绪,但是夏洛特的这个样子,显然不是专程跑过来和自己讨论哲学问题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夏尔微微皱着眉头,再度问了一句,“到底是想说什么?给我说清楚好吗?!” 看着一脸迷惑的夏尔,夏洛特脸上的怒气总算慢慢消褪了,但仍然严厉地看着夏尔。 “如果你还记得你是什么,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你跑到王宫去是想干什么?就这么没见过世面吗?夏尔,你是忘记自己是这个王朝的敌人了吧?” “嗯?”呆了片刻之后,夏尔这才想起来。 妹妹在晚餐的时候,好像确实是提到过阿德莱德女士想要邀请自己到宫廷里参加一个宴会的事情…… “您……” “夏尔,你好好听着,如果我是你,我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决不去那个鬼地方。那地方不是你该去的,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世纪之前了,特雷维尔家族的人不用围着宫廷转,明白了吗?”还没有等夏尔说话,夏洛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虽然不知道杜伊勒里宫和鬼地方是怎么画等号的,但是夏尔已经明白了夏洛特的意思。 “您是说……”他又想问。 “好了!”夏洛特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你就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想跟你说这么多,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夏尔看着夏洛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顾自地说完了之后,夏洛特重新恢复了平静,然后也看着自己的堂弟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起来。 良久之后,夏洛特才重新开口。 “上次的事,谢谢你。”声音十分轻柔。 接着,她不管不顾,直接从夏尔身旁掠过,走出了会客室。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另一个访客 和突然的出现一样,夏洛特的离去也十分突然,在夏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快步走了出去,留下夏尔一个人在小会客室当中。 夏尔苦笑了一声,然后坐到棋盘边的座位上,和平常他很喜欢做的那样,仔细把弄着那些小小的棋子儿。 夏洛特对自己,从没有像这次这么疾言厉色过,那么肯定,她是十分认真的。 她要求什么呢? 要求夏尔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去宫里。 她是从哪里得知宫廷里要邀请自己呢?连自己本人都是今晚才刚刚得知。这个问题让夏尔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既然夏洛特这么郑重其事地叮嘱了,那么就姑且听她一次吧——反正自己原本就不打算进什么宫廷,根本不会有什么损失。夏尔就最后做出了决定。 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片阴影未曾散去,沉甸甸的让他有些气闷。 夏洛特,你究竟想要干什么?特意来叮嘱我不要去,难道你在这次的宫廷宴会上有什么图谋吗?难道……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张大了嘴。 不会吧?!怎么可能?!他的内心在嘶吼。 再怎么说,这也太骇人听闻了吧? 因为实在太过于超乎想象了,所以他心里连忙按下了这个念头。不过,这个骇人听闻的想法仍然在他头上挥散不去,让他身体有些发僵。 明天找夏洛特去好好问一下吧。免得担心。片刻后,他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这是,他听到了门外走廊的脚步声。当他转头往门口看去时,他发现特雷维尔侯爵出现在门口,而他的那位仆人则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夏尔,夏洛特走了吗?”侯爵一开始就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让夏尔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应该是那位仆人告诉他了吧。这也不奇怪。 “嗯,已经走了,似乎很匆忙。”夏尔点了点头。然后他微笑地看着自己的爷爷,“她有我来打发就行了,您又何必自己跑下来呢?早点回去休息吧。” 出乎他的预料,特雷维尔侯爵轻轻摇了摇头。罕见地叹了口气。 “哎……你哪里应付得了她啊……这孩子可不得了。”老侯爵又叹了口气。“哎,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孩子可真是不得了啊!” “嗯?”夏尔有些疑惑。 没有理会他的回答,老侯爵只是颇有深意地看了夏尔一眼。 “今晚我们不只有夏洛特一位客人,夏尔,我们要好好招待一下。” “还有谁?”夏尔更加疑惑了,“已经来了吗?” “嗯,已经来了。”老侯爵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进来。 跟在他后面的,不是那位老仆人。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的脸和老侯爵很相似,但是表情却要冷漠得多。 这是…… 是他的哥哥,菲利普·德·特雷维尔。特雷维尔公爵! 即使大地在眼前骤然开裂,岩浆从地下喷溅而出,夏尔也不会像这一瞬间这么惊讶。 特雷维尔公爵兄弟两个,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两张面孔一样苍老,又一样的沉静。两位相传已经决裂的兄弟,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夏尔面前。 夏尔在震惊之下,烧坏了脑袋一般,下意识地问了一个蠢问题。 “您……您是从哪里进来的?” 好在他的堂爷爷并没有在意这种冒犯。 “从后门进来的,所以没碰上夏洛特,您放心吧。”他的回答冷淡而且平静,甚至带有一点点幽默的色彩。 老仆人向里面的三位行了个礼,然后小心关上了门守在外面。 夏尔这时才从刚才的震惊当中恢复了过来,他慌忙给两位老人让了座,然后恭敬地站在一旁。而两位老人也没有客气,直接就坐到了棋盘的两端。 夏尔看着两位端坐着的老人,心里充满了疑惑。 “爷爷……”他急切地看着老侯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侯爵朝自己的哥哥偏了偏头,示意由他来说。 而特雷维尔公爵则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自行开口。 “如果夏洛特今晚不跑过来,恐怕我还不会这么快就出来见你。” 夏尔决定保持沉默,让他把话都说清楚。 “好吧,事到如今,我也该摊开来说给你听了。”公爵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与沉静,他抬起头来,冷然看着夏尔,“请记住,如果你还姓特雷维尔,如果你还是我们家族的一员,你就必须老老实实地把我的话听清楚,而且绝不泄露半个字。” 在他的坚定目光的凝视之下,夏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好。”特雷维尔公爵口气放缓了一些,然后摊开了手,“没错,正如你所见的,我和你的爷爷并没有决裂,特雷维尔家族的两支,直到现在仍旧还是一个整体……” 特雷维尔侯爵也适时地插了一句话。“确实如此,夏尔,特雷维尔家族对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对内必须凝聚成一个整体,这是我们家族数百年来能够一直保持地位的唯一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天哪! 原来如此! 夏尔明白了。 两面下注。 特雷维尔家族干出这种事来,真的丝毫不让人意外——不过话说回来,爷爷之前说起自己的哥哥时,那一脸的不屑与傲慢,还演得真是像啊! 巨大的心理冲击和反差,让夏尔还是没有能说出话来。 “你是我们家族新一代人中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特雷维尔公爵又说了一句,“至少目前是如此。” 也就是说。夏洛特根本不知道,她的兄弟也不知道。 “为什么?”夏尔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他终于勉强找回了镇定。 看到孙儿如此快速地恢复了镇定。老侯爵赞许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因为你已经证明了你有这个能力,你为家族挽回了一大笔损失,你还能够有能力在未来挑动着特雷维尔家族一直朝前走……夏尔,我说过的,你很优秀,那你有这个资格。” 夏尔想说些什么,但是却想不出该说什么。到最后他还是勉强地笑了一笑。 “我很……我很荣幸。” 现在夏尔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找上博旺男爵的那个矿山项目了,原来就是公爵告诉他的啊!难怪他一直说什么介绍人绝对可靠! “夏尔,我该跟你说一声谢谢。”仿佛看出了夏尔的心中所想。公爵温和地跟他道了一声谢,可惜僵硬的面孔让其中的谢意无法充分表达出来,“你靠着自己的努力,救了自己的爷爷。也帮助了我。帮助了特雷维尔家族,你让我一时的失误没有酿成大祸,谢谢你。” 他的谢意是百分百真实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夏尔勉强笑着回答。 他心里这时突然又转过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么奸猾狡诈,哦不,机敏明智的兄弟两个,却差点被大银行家博旺男爵给折腾了个遍还拿他几乎没办法,果然法兰西变成高利贷帝国主义不是没有原因的嘛……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又被夏尔自己掐灭了。 “除了这个之外。”他已经恢复了镇定,“你还有别的要告诉我吧?” “是的。而且还不少。”公爵又轻轻点了点头,“但是我的时间有限,只能跟你捡一些紧要的说。首先……”他突然停顿了一下,“你先告诉我,刚才夏洛特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叫我千万不要去参加儒尔维尔亲王准备举行的宫廷宴会。”夏尔马上如实回答了。 “果然。”公爵遗憾地叹息了一声,“那以你的才智,应该就能很快猜到了吧?” 夏尔直直地看着公爵,表情由惊愕迅速变得有些惊悚。 “你们……你们……”他最后还是回复了镇定,“这是你安排的吗?” “这并不是我安排的。”公爵马上回答。 “夏洛特……夏洛特自己要去吗?”夏尔马上追问。 “是的,她要去。”公爵仍旧十分老实地。 夏尔完全明白了,夏洛特刚才这么急慌慌地跑过来,就是为了警告自己,让自己不要去身处那注定的险地。 “你……你怎么能让她去?你不明白其中的危险吗!”夏尔的语气骤然变得严厉了,甚至有些质问的成分。 然而,公爵还是面沉如水。 “是她自己坚持要去的,我已经劝过了,但是没用,先生。” “哎……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啊!”旁边的老侯爵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句。 夏尔一时失语。以夏洛特的脾气,既然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那是绝对不会回头的了。 “那干脆把她绑起来算了?”他马上提议。 “因为我劝过她,她现在已经离开了家里,她现在已经决心已定,看样子谁也劝不动。本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还可以在这里绑住她的,可惜你已经让她跑了。” “我事前不知情啊!”夏尔忍不住辩解了一句,然后又严厉地看着公爵,“我真不明白你们在想什么,你们真的觉得刺杀掉国王有什么意义吗?姑且不论是否能够做到。” 出乎夏尔的预料,公爵反而点头同意了他的看法,“你说得对,我觉得波旁王朝已经没有希望复辟了,虽然很遗憾,但是实情就是如此。” 保王党的巨头说出这样一句话,着实惹人发笑,然而夏尔却完全笑不出来了。 “但是很可惜,这是长公主的命令,夏洛特想要执行……” “她休想!” 第一百三十九章 坚定 “她休想!” 听到特雷维尔公爵的叙述后,夏尔直截了当的回答了一句。 他现在陷入了一种矛盾和担心当中。 这种担心,不仅仅是因为担心夏洛特的安危,他还有另外一种担心。 一位穿越者,在初期没有多少资源的情况下,他和那些原位面精英相斗的时候,最大的依仗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只能是对历史大势的预知和掌控。 虽然他在前世对法国历史的了解并不算精深,充其量只是一个普通的爱好者,但是路易菲利普国王的生平大概经历,他还是知道的——他于1773年出生,1830年利用七月革命和政变登上法国的王位,在1848年七月王朝倒台后他流亡英国,最后于1850年死去。 而就在1848年12月,经过接近1年的动乱之后,路易·波拿巴通过全国选举登上了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的总统大位,并在三年后通过政变加冕称帝,重建了拿破仑丢失的帝国。 这就是他所知道的历史。 他选择加入到波拿巴派当中,固然是因为爷爷的因素,以及波拿巴派的主张符合他的立场,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知道只要按历史走下去,波拿巴派就能够在法国大获全胜——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去注定的胜利者那里刷一份功劳出来? 而他内心里也知道,既然自己穿越了。那现在的这段历史肯定就会有微妙的改变,至于这些改变能不能够影响到整个历史走向,他就心里无数了。 王党的这次行动。究竟是不是原本的历史?究竟能不能改变历史的走向,然后让夏尔所知道的历史统统化为乌有? 他同样心里无数。 如果王党分子失败了,那么在当场参与行动的夏洛特会身处险境。 如果王党分子成功了,那么夏洛特同样会身处险境,而历史会被完全改变,变成夏尔无法预测的样子,而这对他来说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无论任何一种情况。都绝对不是他乐于见到的。而仔细想想,后一种情况其实更加令他难以接受……那就意味着他的种种规划都在短期内化为泡影。 如果路易菲利普真的在此时被刺杀了,也许王党真的能趁乱上台。也许可能奥尔良家族在换了一个领导人之后反而能够活得更长,这些难道不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吗?难道真能坚信历史会按自己原本所想的那样走下去吗? 所以,不管怎么样,夏尔都坚决反对自己的堂姐参与此事。 “可是。她现在已经准备这么干了。”特雷维尔公爵还是如此冷静。“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样来看待和处理这件事。” 就这样,特雷维尔家族的三个男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您怎么看待这件事?”良久的沉默之后,夏尔终于开口问了出来。 公爵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继续沉默着,直到夏尔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才重新开口。 “如果没有夏洛特的因素,其实这是一件不错的事,不是吗?夏尔。” 这一瞬间。夏尔明白了他此刻的想法。 从爷爷的立场上来看,他心里不太愿意让自己的孙女儿去以身犯险;但是从一个政治家。一个老练的阴谋家立场,他又觉得如果真的能够借这个机会除掉当今的国王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大好事,能够让他找到恢复自己政治权力的好机会,因此他并不想破坏王党的这次行动。 “可是现在有了夏洛特的因素。”他不动声色地试探了一句。 “这是夏洛特自己选择的路,我已经劝过了但是她不肯听,既然她非要这么做,那我还能怎么样?只能让她去做吧。”特雷维尔公爵似乎已经决定了什么,微微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侄孙,“难道我能告诉那些王党,行动必须取消,而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国王忠臣吗?我能够这么做吗?不,不可能,特雷维尔家族的利益高于夏洛特一个人,我不可能这么做。”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看着她身处险地了吗?” “她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而承担责任。”公爵平静地回答,“夏尔,夏洛特和你一样是个成年人,她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能够对自己的行动作出判断,你可以否认她行动的动机,但是你阻止不了她行动的自由。” 很遗憾,看来现在公爵的脑中,政治家的一面已经战胜了爷爷的这一面。 “现在,既然夏洛特的主意已经无可挽回,那么我们应该考虑的是善后,我们应该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公爵继续说了下去,口吻重新变得笃定,“我们既要想到好的一面,想到怎么利用国王的突然身死;也要设想一下出现最糟糕的情况时应该怎么办——我的意思是,如果夏洛特行刺失败了,而且不幸牵连到了我的话……我们应该怎么处理。” “那时我们会想办法保护你的,放心吧菲利普。”特雷维尔侯爵小声说了一句。 看来特雷维尔家族的两位老人已经达成共识了。 夏尔不禁紧皱了眉头。 他不想从道德上来批判这位公爵和自己的爷爷,因为特雷维尔公爵是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以实际的态度来思考的,虽然有些冷酷无情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他能在那之前劝说夏洛特一次,已经是“有些良心”了。 “公爵先生……”夏尔有意将称呼换成了更加冷淡的一种,以便显得自己更加强势一些,“在讨论夏洛特的问题之前,我认为我们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谈。” “嗯?”特雷维尔公爵被夏尔的态度弄得有些迷糊了,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点迟疑,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 “我们开诚布公地说吧,在您的心里,您是怎样看待如今的法国的?您觉得这位可怜的国王倒台之后,究竟是哪一边会胜出,成为法国的新统治者?是您这一头,还是我们这一头?”夏尔逼视着自己的堂爷爷,语气中没有任何迟疑。 两头下注没错,但是哪一头才是主导?哪一头更应该被重视?这个问题必须得到解决。 特雷维尔公爵当然能够明白夏尔的意思,所以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目前,在我看来,波旁王朝重回法国的希望并不是特别大。”他语气虽然充满了遗憾,但是仍旧十分中肯和理智。 虽然作为一个公爵和前朝的大臣,他在内心里十分期待波旁王朝能够复辟,但是清醒的政治头脑和意识,让他敏锐地看到了至少在此时,波旁王朝能够复辟的可能性是不大的。 “也就是说,您觉得我们这一头——也就是波拿巴家族——执掌法国的希望更大了?”夏尔把意思挑明了。 “至少目前确实如此。”公爵平静地回答,然后他的目光又变得有些奇特,“但是,世事一向难料,谁又能说得清上帝的安排呢?谁能胆敢保证自己能够看透未来呢?我这一生已经经历过太多了,所以任何事都已经无法让我感到惊奇。当年拿破仑如日中天、让整个欧洲大陆的宫廷都拜倒在其脚下的时候,谁又能想得到后来波旁王朝还能够复辟呢?当时我让我的弟弟回来侍奉波拿巴,原本是想让他从波拿巴那里找回特雷维尔家族的权势与财富,而我让自己继续留在德国吃苦,当时谁又能想到得到没过十年我就跟着路易十八打了回来,重新执掌了法国,而我的弟弟却必须为这个选择吃上三十年的苦头?吃了三十年的苦头之后,谁又能想得到他又时来运转,看到了波拿巴家族重新登上皇位的希望?夏尔,上帝的旨意神秘莫测,因此我们绝对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未来不管如何,我都会是波旁王族的忠心臣仆,这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后路。” 他的话满含着老人的感叹,带有一种看破世情的感怀。 最后他又苦笑了一声。 “也许是我平日里的表现太过于认真了吧,结果我的孙女,我唯一的孙女儿,却真正地成为了一个保王党,成为了一个效忠于政治信条而不是政治利益的狂热者……这真是上帝的残酷玩笑啊!” 夏尔也苦笑了一声。 一个姓特雷维尔的人,却成为了一个有政治信仰的人,这确实太过于讽刺。 不过,夏洛特浓厚的贵族特权思想,和强烈保守的政见,和她的个性也大有联系,也不能全怪特雷维尔公爵的伪装教育。 但是现在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了。 “至少,您现在是承认我们这边的希望更大对吧?”夏尔直视着公爵,“那么,我认为我有权要求特雷维尔家族现在按我们这边的步调来走。” 公爵惊奇地看着夏尔。 夏尔毫不动摇地回视着公爵。 在夏尔坚定的目光之下,公爵又偏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的弟弟,然后老侯爵点了点头。 “好吧,你想做什么?”公爵低声问。 “我想的很简单。”夏尔回答,“为了我们特雷维尔家族的利益,我必须阻止夏洛特·德·特雷维尔自行其是。我想我有这个权力。” 公爵沉默了。 “告诉我,我有吗?”夏尔加大了音量,又逼问了一次。 直到最后,公爵小小地叹了口气。 “好吧,您现在有。” 第一百四十章 特雷维尔家族的几页历史 1792年9月 法国·巴黎 特雷维尔公爵独自一人呆在自己的书房当中,他的心情十分阴郁沉重。 外面阴云密布,空气沉闷而又让人压抑,正如如今的法兰西。 时局越来越坏,暴民们越来越猖狂,到处都在动乱,而暴民们带给他的恐惧也越来越深。国王一家已经被暴民们挟持到了巴黎杜伊勒里宫当中,而原本定居于凡尔赛的特雷维尔一家,也不得不随着宫廷迁回到了巴黎。 原本在凡尔赛宫廷中混得顺风顺水,深得国王夫妇信任和倚重的特雷维尔公爵,发现自己在这种形势面前却一筹莫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局面越来越坏。 就在前几天,公爵得知到了一个消息:在巴黎城外的一座修道院中,暴民们集中处决了160名不愿意宣誓效忠新政府的神职人员,无一幸存。 巨大的恐惧,让当时的公爵惊呆了,好久才恢复神智。 已经不能再拖延了。他作出了一个绝望的决定。 片刻之后,他的长子菲利普被他叫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今年才18岁。少年人优雅俊秀的面孔上还带有一丝残留的稚气,但是多年的苦心教育,已经让他拥有特雷维尔家族之人所应有的沉静。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青年人还是不够沉稳啊,公爵在心里哂笑了一声。 “菲利普。你对如今的时局怎么看?” 终于得到了说话机会的菲利普,表情变得有些激动。 “爸爸,十分糟糕。非常非常糟糕。” “回答正确,可惜没有奖励。”公爵半是自嘲半是讥讽地笑了笑。 而他的儿子就没有这份镇定了。 “爸爸,我们快跑吧!离开法国。”他有些急切地喊了出来,“现在已经有很多人跑了,我们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不要慌。”他的父亲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保持镇定。“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有事要吩咐你。” “您决定要跑了吗?”菲利普脸上闪过喜色。 “是的。”公爵点了点头。“我决定明天就让你和维克托出发,离开法国。” 少年脸上的喜悦瞬间变成了惊愕。 “您……您不跑吗?” “不,我不跑,我也跑不了。我一跑就会被人发现。”公爵平静地回答。“所以我必须呆在家里,这样你们才有希望跑得出去,如果我们一起跑,那么我们谁也活不了。” “父亲!”菲利普几乎是喊了出来,“那我们也不跑,我们要保护您到最后,如果谁要谋害您,那就得从我尸体上踏过去。让那些暴民等着看吧。我们特雷维尔家族的人也不缺乏勇气!” “啪!” 重重的一声耳光响彻了整间书房。 “蠢货!”公爵斥骂了一句,“你这种无聊的勇气除了让我们家族灭亡之外有什么用处?你以为我想死吗?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会让你们跑吗?” 挨了一耳光之后,眼泪从菲利普眼中流了下来,但是他没有哭泣,他硬直地站着,看着自己的父亲。 看着儿子脸上鲜红的掌印,公爵小小地叹了口气。 “菲利普,虽然很遗憾,但是以后特雷维尔家族的一切就只能交给你了,这么年轻就要让你担负这些,抱歉。” 菲利普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 “如果你真有勇气的话,那就照顾好你的弟弟,我把他也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公爵继续着诀别之前的嘱咐,“你给我记住,世界上只有那些姓特雷维尔的人才是值得你珍视的,其他的人要么是可以利用的,要么是需要打击的,只有这么两种。人是不能一个人而活着的,我们家族对外可以什么都做,但是对内必须抱成一团互相扶持,这样特雷维尔这个姓氏才能历久不衰,这样我们才有机会享受到历代先祖们拼杀出来的荣华富贵。你要保护你的家人,你要对得起你的姓氏,明白了吗?” 泪水再度从少年的眼中涌了出来,他无比郑重地回答。 “爸爸,我会的,我会一辈子照顾好维克托的,只要我还活着。” “好样的,我相信你。”公爵微笑起来,接着又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了,不要哭了!这点勇气都没有,以后怎么做大事?” 父亲的目光严厉而又温情——这两种情绪居然毫无矛盾地糅合在了一起。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之下,未来的特雷维尔公爵挺直了自己的腰杆,强自抑制住了所有的眼泪。他明白,从明天开始,自己的人生就要完全变了一个样,在未知的黑暗面前,他充满了恐惧和无所适从,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绝对不能倒下。 “你们赶快准备一下,明天凌晨两点就出发,不要再耽搁了。”公爵镇定地发布着命令,“你去找一些平民的衣服,最好要破旧一点,我会安排人送你们往东跑,只要跑出了法国国界你们就安全了。” 菲利普沉重地点了点头。 “之后一切就交给你了!”公爵再度重复了一句,“去收拾吧!” 菲利普机械地转过身去,然后慢慢地朝外走去。 “路易·菲利普这个蠢货还在上蹿下跳,他以为他可以利用这股烈焰将自己前面的障碍烧个干净,这个蠢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公爵突然斥骂起来。 他的儿子马上停下来,静静地听着父亲的最后教诲。 【这个路易·菲利普是指当时的奥尔良公爵。也就是后来路易·菲利普国王的父亲,他积极投机革命,把自己扮演成为了一个革命激进派。已经改名为菲利普·平等,并且还当上了法国国民议会的议员。1793年10月他被雅各宾派送上了断头台。】 “总有一天,这个蠢货也会被人送上断头台的,你等着看吧。”公爵的口吻当中充满了蔑视和讥讽,“他想要扮演一个革命者?呸,一条白狗想要扮演黑猫?亏他想的出来!菲利普,你以后一定要记住。再怎么改换门庭也好,你也是个贵族,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后代。你永远不会成为一个暴民,哪怕演得再像也一样,给我记住!” 特雷维尔家族对奥尔良家族的蔑视与不屑,从这一代人就开始了。一直延续到第四代。乃至最后。 而就在特雷维尔公爵平静地走上断头台之后一个月,奥尔良公爵也被送上了断头台。 …… 1792年10月 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两个少年慢慢地朝前走着,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 在之前,因为暴民们的攻击,他们的马车不得不被抛弃了,而带着他们逃亡的老仆人也不幸死于流弹。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路潜行。 他们困倦,他们疲惫。他们饥饿,但是他们没有停下脚步。 驱使着他们继续前行的,只剩下最后一个信念,往东走往东走,那里就会安全,至于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他们已经懒得去想了。 在多日的流浪之后,原本还算整齐的衣服,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是否还能够提供遮风保暖的能力已经很值得怀疑。 至少对维克托来说,已经非常值得怀疑了——从几天前起,他就发起了高烧,而且越来越严重了。 原本养尊处优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兄弟两个都缺乏相应的准备,出现这样的结果,也不足为奇吧。 他们一路上吃着野果和从田地里偷到的蔬果,就这么强撑着一直往东走。 “哥哥?”一直沉默不语的弟弟,突然开口了? “嗯?”菲利普只用了一个音来回答,他不想多说一个字,免得浪费宝贵的精力。 “哥哥,我走不动了,你就让我先休息一会儿吧。”维克托原本白净的脸上,此时因为高烧而变得有一种奇怪的酡红,“你先走,等我休息好了,我再来追上你。” 一边说,他一边委顿在地上,瘫坐了下来。 他脸上勉强挤出了笑容,再度说了一句,“你先走吧……” “蠢货!”他的哥哥斥骂了他一句,“如果我走了,你还活得下去吗?谁给你找吃的?你想死吗?站起来!继续跟我走!” “抱歉,我走不动了。”维克托带着歉意笑了笑,“哥哥,对不起。” 接着,好像是用完了所有力气一般,他面朝天空,倒伏在地上。 他口中似乎喃喃自语什么但是菲利普完全没有听清,然后很快连低声的自语都没有了。 “维克托,站起来!”菲利普对躺在地上的弟弟大声喊了出来,“蠢货,站起来啊!” 空旷的田野里,只有他的斥骂声在四处回荡。 “我在父亲面前发过誓要照顾你一辈子的,蠢货,你想让我失约吗!站起来!给我站起来!站起来啊!”菲利普一边斥骂着自己的弟弟,一边用手重重拍他的肩膀,“听到没有?我叫你站起来,不要死……不要死!” 但是弟弟并没有回应他,只是趴在地上,两眼紧闭着,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 “蠢货!”菲利普又骂了一句。 然后,他把自己的弟弟强行拉了起来,让他伏在自己的肩膀上,接着他就这样强行带着弟弟走了起来。弟弟全身发热,像是着了火一样,但是他好像毫无所觉,就这样半是背半是拖地,带着自己的弟弟慢慢前行。 他这样做,既是因为对父亲的誓言,也是因为恐惧。在他的内心最深处,他害怕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活了下来。 他们都活下来了。 …… 1805年9月 德意志·杜塞尔多夫 特雷维尔两兄弟化名弗里德兰,已经在德意志生活了十年多了。 在最初,这两兄弟跑到德意志来的时候,身无分文,也什么都不懂。但是十年之后,他们重新又拥有了生活。 最初三年,他们一起在一个鞋匠那里当学徒,而后他们就跑到如今的定居地,开始作为独立的修鞋师而开了一间小店铺,七年过去了,他们的技术已经十分精湛,在当地小有名气。 十年过后的两兄弟已经成为了青年人,而且都结婚生子,他们的姓氏都被秘密流传了下来。 【在大革命时代,流亡国外的法国贵族们在“操持贱业”的时候一般都使用编造的姓氏,以免“有辱先祖”,而且他们也只和那些同属流亡贵族的家庭通婚。只有在家里,他们才使用原本的姓氏。】 十年的生活,让特雷维尔公爵的两个孩子学会了很多,抛下了很多,但是有一样东西它没有夺走,也不可能夺走——那就是兄弟两个重新光耀门楣、重建特雷维尔家族的决心。 这一天,在兄弟两个的工作间里,维克托再次向自己的哥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哥哥,我想回去。拿破仑最近又发出了敕令,只要我们这些流亡贵族回去,他就会把财产和产业都发还给我们,还让我们进他的宫廷。” “再看看吧,维克托。”菲利普低声回答,“我们再继续把这些鞋修完,还有的是时间。” “整天就是鞋,鞋,鞋!我受够了!”维克托低声咒骂了一句。 “你这么激动,修不好鞋的。”菲利普沉静地说了一句,同时手上还在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哥哥,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些破鞋了,我想回去。”维克托脸上充满了激动,“我已经有了老婆,现在又有了埃德加,我不能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了,我难道还要让我的孩子继续修鞋吗?不!” 看见弟弟激动的样子,菲利普明白,已经再也劝不动他了。 也好,现在拿破仑的声望如日中天,看样子是会一直统治法国下去的,弟弟回去的话,应该有希望能够振兴家业。 他沉思了很久,最后回答。 “好吧,那你回去吧。” “你不回去吗?”维克托十分惊奇。 “不。”未来的公爵摇了摇头,然后又扫视了一圈自己从赤贫状态下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工作间,“我还有很多鞋没修完呢。” …… 1830年9月 波旁王朝灭亡了,菲利普·平等的儿子当上了国王。 兄弟两个都老了,两鬓白斑。 “看样子我们要蛰伏很久了。”即使碰到这种情况,菲利普仍旧平静无比,“我的兄弟,这段时间我帮不了你了,你要小心照顾自己,不要犯傻。” “路易·菲利普那个狗杂种还当了国王,凭他也配?呸!”维克托气愤难平,啐了一口。 “这就是法国啊。”公爵叹了口气。 然后,他转移了话题,“夏尔和夏洛特都已经三岁了,让他们以后多玩玩吧,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嗯,一家人!”弟弟大声回答。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审问与请求 虽然昨晚折腾了很久,但是夏尔还是如往常一样,在清晨起床了,他打开了卧室窗口的百叶窗,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内心无比的平静。 一切都已经决定好了,再也不需要有任何迟疑,必须按轨道运行。 …… 早餐时,特雷维尔侯爵因为精神不佳,于是让仆人传话说自己要继续休息。因此,餐桌上只有兄妹两人在座。 夏尔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 也许是因为昨天被哥哥拒绝了,芙兰的精神并不很好,没精打采的样子,甚至没有注意到哥哥的注视,要是在平常她早就瞪回来了吧。 “芙兰,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他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芙兰的回答十分生硬,似乎是在闹情绪。 虽然很疑惑,但是夏尔也时间去追究她在闹什么情绪,他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对了,芙兰,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芙兰没有答话,而且抬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 “我改主意了。”夏尔仍旧笑着,“我昨晚想了想,觉得难得有机会,到宫廷里去逛一逛也不错……不仅可以见见世面,正好还能陪你画画呢,所以你这几天有机会的话,就帮我跟阿德莱德女士说一句吧,顺便替我转达一下对她的感激。”说到这里,他为了逗自己妹妹开心。又开了个小玩笑,“到时候一定要记得把你的哥哥画得英俊一点啊……” 奇怪的是,芙兰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后。却并不如夏尔所预料的那样欢呼雀跃,她反而有些迟疑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眼光十分奇怪。 “怎么了?芙兰?”夏尔被这种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你有什么心事吗?” 盯视好一会儿之后,芙兰才开了口。 “夏洛特……夏洛特……也去吗?” 夏尔心中立马一个激灵。 “夏洛特?不知道……也许吧。”他连忙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个不重要。” 芙兰的眼神立即变得更加严厉了,脸上好像是说“这时候还想瞒我吗?” 夏尔读懂了她的眼神。因而心里更加觉得糟糕了。 “您是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芙兰突然低声问了出来,虽然音调很低但是却颇具有审问的色彩。 “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是因为……” “因为夏洛特想叫你陪她去对吗?”芙兰罕见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瞪视着兄长,“她昨晚来了,她昨晚跑过来见了您。对不对!” 芙兰的质问让夏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脱口而问。 “我知道很奇怪吗?”芙兰反问了一句。“这里是我家,她来我家我知道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但是很可怕,真的很可怕。 笑容已经完全从夏尔的脸上剥离,他严肃之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那么,你还知道了别的什么吗?” 原本怨气满满的芙兰,被夏尔的这个表情给弄得怔住了。 哥哥此时的表情很严肃。甚至有些恼怒,就像那一天一样。 她一下子顾不得生气了。反而有些惊慌,“别的什么?” “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夏洛特来了的?”夏尔加重了语气。 审问的立场一下子完全调转了一个方向,一时间芙兰有些惊慌失措起来。 “我……我昨晚……在卧室的窗口,看到门房带她进来了……”在哥哥严厉的询问下,她的声音有了些颤抖。 原来如此。 那还好。 芙兰的卧室可以看到大门到宅邸的路,但是看不到后门,而特雷维尔公爵昨天和往常一样是从后门过来的——因此,她知道的东西还不够多,幸甚。 而且,昨晚特雷维尔家族的三个人在谈事的时候,爷爷的那位老仆人一直在外巡守把风,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一想到这里,夏尔终于放宽了心,于是他的表情重新变得柔和起来。 “芙兰,就算是行行好,帮哥哥一个忙好吗?我这次就是想去宫里逛一逛。” 芙兰慢慢恢复了镇定。 这是哥哥的请求,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到,况且自己原本就想让他一起去。可是,那一个问题却始终放不下。 “我会为您去说的,如果这是您的愿望的话,哥哥。”她低下了头,微微闭上了眼睛,“但是,相应的,我请您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您是因为夏洛特而去的吗?” 夏尔心里感觉妹妹似乎是起了很奇怪甚至很可怕的误会,但是他又没办法去原原本本地解释什么,他唯一能回答的只有一个。 “我要去,只是因为心血来潮想见见世面而已,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芙兰轻轻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多问别的什么。 “那好,我知道了。” 夏尔一瞬间觉得内心十分不安,理智和直觉同时告诉他,如果这时候就结束对话,后果将会十分严重十分可怕。 “芙兰,你不该对她有那么深的敌意的,再怎么样她也是你的姐姐啊……”他试着说了一句。 芙兰还是没有回答,很显然还是很有抵触心理。 夏尔小小地叹了口气。 “芙兰,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有很多事,有很多重要的事需要去做,我没有时间再去和她纠缠什么,如果那天我真的碰到了她,呸。那就算她倒霉吧!” 这句话倒确实是实话。 芙兰还是沉默着,正当夏尔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细弱蚊呐的声音突然响起。 “真的吗?” “真的。”夏尔笃定地回答。 也许是被哥哥的语气所感染。芙兰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很多。 “嗯。” “好吧。”夏尔最终还是放弃了再进一步劝说的打算,既然她已经答应帮忙了,那就行了。“总之,你就记得帮我说一下吧,就靠你了!” 总算,完成了第一步。夏尔在心中松了口气。 可是,在吃完早餐之后,芙兰好像还是有什么心事一般。一直都没有出发。 又怎么了?夏尔不由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刚想问,却发现芙兰虽然低着头,但是她的视线又不停扫过兄长,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这一瞬间。夏尔突然明白了妹妹的迟疑和期待是源自何方。 自己和过去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显然是……没有摸妹妹的头了。 她一向不是很抵触自己的这种行为吗?难道说…… 这个……笨蛋!想要就直说啊!一直以来装作讨厌又是为了什么?有意思吗! 他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一下。然后又问起了自己。 我该不该用这双手去碰我的妹妹呢? 这双手满染他人的献血,还准备继续满染他人的献血。 但是…… 管它呢! 不管这双手在别人面前沾有多少鲜血,在芙兰面前,这双手都必须是纯白无垢的,它不会沾有任何的罪恶,也不会有任何的邪念,它将守护芙兰一辈子,直到永远。 夏尔将自己的迟疑。抛弃了个干净,一瞬间。他内心中甚至有一种带着高傲的庆幸。 我虽然邪恶,虽然肮脏,但是我的妹妹却是纯洁无暇的。我守护住了这片纯洁,并且之后会继续守护,没有也绝不会让它在时代的洪流中被湮灭。尽管她不知道我的努力,但是这已经够了,她只要继续纯洁地生活下去,那就是对我最大的补偿。 想到这些之后,他的心里再也没有了那种障碍。 接着,夏尔站了起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了怀表,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时间。 “哦?都这个时间了啊?”他夸张地喊了一句,然后伸出手去,和往常一样自然地抹了抹芙兰的金发,“芙兰,早点准备一下,等下就要出发去上学了。” 也许是因为刻意为之时有些不自然吧,夏尔似乎是过于用力了,芙兰的头发都被他抚弄得有些散乱。 “您在干什么啊!”芙兰果然如他预料中的那样被激怒了,她气愤地看着哥哥,然后连忙格开了哥哥的手,然后用手重新梳理回已经散乱开的金发,“跟您说过多少次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这不就是小孩子嘛……夏尔心中苦笑了一句。 芙兰虽然好像有些恼怒,但是又似乎有些愉悦,好像重新确认到了自己在哥哥心目中的重要性一般。 她站起身来,然后转身,飞快地朝门外走去。 “我去上学了!” …… 到了画室之后,芙兰马上去找了自己的老师。 “您的哥哥也想去?”老画家杜伦堡听了之后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意外,“我就说嘛,谁会拒绝这样的机会呢,行,那我今天就给女士写封信,跟她说说这事儿……” “谢谢您,老师!”芙兰马上道谢。 “没什么。”画家笑了笑,“到时候要好好表现啊,特雷维尔小姐,我们都会看着呢……” 作为知名的艺术家和阿德莱德女士的老朋友,老画家也赫然在邀请之列,而且好像还是阿德莱德女士特意嘱咐的。 芙兰红着脸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好像还从来没有见过您的哥哥呢……倒是有些期待……” “您见过的。” “嗯?”画家有些惊奇。 “画展上您见过的。”芙兰低着头小声回答。 “那不是您的堂兄吗?”画家更加惊诧了。 芙兰的脸越来越红了,整个人都有些忸怩不安,但是最后她还是回答了。 “那就是我的哥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入宫 沿着里沃利街狭长的街道,一辆辆马车穿梭而过,驶向当今法国的权力中心。 在到达了杜伊勒里花园边后,马车统统停了下来,一个个乘客从车上走了下来,接受着卫兵们礼貌而坚决的盘查。 这些乘客,男的个个衣冠楚楚,穿着黑色的夜礼服,有的人还配上了勋带;而女的个个盛装打扮,珠光宝气,涂脂抹粉,生怕吸引不到众人的视线。 他们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卫兵身上,而是穿过了郁郁葱葱的杜伊勒里花园,投射到了那座宫室之上,那座两层高、配有穹顶的建筑,那就是19世纪之后历代法国最高统治者的居所。 就是这座宫室,见证了法国君主制的兴衰,也见证着法兰西整个十九世纪的历史。 “哥哥,我有些害怕……” 芙兰拉着兄长的手,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欢快,更加有些紧张。 因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来到法国国王所居之地,不紧张才是奇怪吧。 “没关系,不要怕,所要见到的,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而已。”夏尔低声回答。 如果是在一两个世纪之前,她这样的出身,早就进出过凡尔赛不知道多少回了吧……时代的差异果然不能以道里计,夏尔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喂!”芙兰有些惊恐地扫了扫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之后,她才小小地送了口气。然后重新不满地看了看自己的兄长,“您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夏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也同其他人一样。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杜伊勒里宫上面。 虽然他心里一直在嘀咕“和紫禁城差远了,不过如此而已……”,但是能够有机会跑到这里来逛上一逛,不得不说,他心里还是有些愉悦的。 前世来法国旅游的时候,他所能见到的只是游人如织的杜伊勒里花园而已,连断壁残垣都没有——在1871年巴黎公社失败时。法国七十年来历代帝王所辛苦经营起来的整个宫廷,都葬身于火海当中,连同法国的君主制一起。继之而起的第三共和国政府决定不修复杜伊勒里宫。因为这座宫殿已经成为法国君主制和帝制的象征物。在1883年,这座宫廷的主要建筑废墟都被人拆毁完毕,所以夏尔前世所能去参观的,只能是杜伊勒里花园。和紧挨在它旁边的卢浮宫、奥塞尔教堂而已。 不过。说到底,就算超越了历史,看到了这座宫廷的实物,也就是如此而已,夏尔的激动只持续了几秒钟就荡然无存。 夏尔很快就收回了远眺的目光,然后转移到了自己的妹妹身上。 她今天难得地盛装打扮了一番,由于已经是接近冬天了,所以她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的呢绒裙子。上面编织有复杂的花纹,还配上了丝质的花边;她颈上还戴着一条细细的珍珠项链。她手里还拿着夏尔赠送给她的那把扇子,看上去既有少女的娇俏,又有着一丝年轻女孩的魅力。 不过,夏尔此时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您老看着我干什么……”芙兰貌似怨怼地问了一句。 “不冷吗?”夏尔关切地问了一句,“今天的风挺大的……” 芙兰迅速地瞪了他一眼。 貌似的怨怼突然变成了真正的怨恨。 她抽离了自己的手,横过头去,看着面前的宫廷。 “不冷!” 虽然不明白芙兰为什么突然又生气了,但是……好吧,不冷就好。 片刻之后,芙兰看到了自己的老师,然后快步地走了过去,“老师,晚上好!” 她低声打了个招呼。 突然朝自己走过来的艳光照人的少女,着实让老画家吓了一大跳,一两秒钟之后才回过神来,他连忙也笑着打了个招呼。 “啊,特雷维尔小姐,晚上好,我们正在念叨您什么时候来呢。”说罢,他转头朝旁边的一位宫廷女官笑了笑。 而这位女官则严肃地点了点头算作回礼,她就是那位阿德莱德女士的贴身侍从女官之一了。 这时候夏尔也跟了过来,然后同样朝老画家打了个招呼。 “杜伦堡先生,晚上好。”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老画家见到了他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了,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当做回礼。 夏尔还不明所以的时候,他已经把脸别了过去,跟着那位宫廷女官朝前走开了。 倒是不怪这位老人,他是在画展上见过夏尔的,所以他完全就想不通,不明白这位兄长要自称为自己妹妹的未婚夫,不管怎么看这都是离经叛道到了极点。因此,他再次看到这个原本给自己带来不错印象的年轻人时,眼光不免就带上了一点异样。 说得通俗一点吧,就是那种平常人看待变态的眼光……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夏尔,苦笑着跟着三人一起走了过去,接受卫兵的盘查。 自从路易菲利普国王上台之后,他几次历经过刺杀,差点死于非命,早已经心有余悸。很自然地,他也会在所居住的宫廷内做了一些工作来确保自己性命无忧。所以,今晚的宴会中,所有宾客都要被盘查一番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位带路的侍从女官小声地对卫兵交代了什么,而那些卫兵原本就十分平和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更加谦恭了,然后他们先是对夏尔等人行了个礼,然后 夏尔任由几位瑞士卫兵对自己进行了有节制的搜查,因为他本来就什么危险物品都没带。 从几百年前开始,守卫法国宫廷的就是那些瑞士雇佣兵了。然而很可惜,他们没有守卫住任何一位国王的性命,也没有保卫住任何一个王朝的存续。 而芙兰等人由于是女士。所以有特别的优待,宫廷女官仔细看了几眼,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就可以通过了。 似乎是女官的交代起了作用,那些卫兵盘查夏尔等人的时候特别迅速,一下子就将他们放行了。于是夏尔很快也就有余裕将视线投向了那些排在他后面的人。 他在找一个人。 她在哪里呢? 他的视线四下逡巡,想要在人群中把那个人找出来,但是这好像比想象中还要难一些。没有找到夏洛特。夏尔倒是首先发现了两个熟人——那位矮胖的大银行家博旺男爵和他的女儿。 这位男爵此时也穿着黑色的夜礼服,胸前还别着蓝色勋带,左眼还戴着单片夹框眼镜。旁边揽着他女儿的手。而他的女儿则一如既往地高调奢华,钻石项链所折射的光辉几乎有些刺人。很快他们父女两个也看见了夏尔。 片刻的惊愕之后,银行家很快恢复了镇定,然后笑着向夏尔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夏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集中起了注意力。 她在哪儿?! 心里的疑问声越来越重。 由于已经是夜晚时分。虽然灯火辉煌,但是能见度并不强,所以夏尔所能看到的也只是一部分人而已,这让他不仅有些心生焦躁。 直到最后,正当那位侍从女官催促他们离开的时候,他找到了那个人。 她身穿着一件带有复古式样的白色克里若林裙,金色的头发则被盘起了发髻,胸前还别着一枚蓝宝石胸针。她脸上的表情庄重而又严肃,又似乎若有所思。 即使在如此的日子了。她还是这般艳光照人。 夏尔没有打招呼,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准备离开。 而就在此时,好像是感受到了夏尔的视线一般,夏洛特猝然将身体偏了过来,然后与夏尔对视了起来。 一瞬间,原本镇定的夏洛特,表情陡然变了变,从最开始的惊愕变成了后面的茫然,最后则变成了愤怒。 很快,她眉头紧皱,目光炯炯,紧紧地盯着夏尔,眼中似乎燃烧着无尽的怒火。 不用她说话,夏尔也能知道她想说什么——“蠢货,我之前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不要过来!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听我的!” 夏尔能怎么回答呢? 他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微微耸了耸肩。 “我就是要来,您管得着吗?”他也用眼神做出了回答。 夏尔的回答让夏洛特更加被激怒了,她的眼光炽烈到似乎是要灼穿远处那个可恨的人。 “你会后悔的!” 正当夏尔要回答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重重抽动了一下。 他连忙转过头来,却发现是自己的妹妹。 “芙兰,什么事?” “哥哥,快走吧……别人都催了几声了,您没听见吗?”芙兰一脸的不耐烦,“在宴会开始之前,阿德莱德女士还要见一见我们呢,您可不能随意耽误别人的时间,那就太失礼了!” 妹妹的指责,夏尔只能一笑了之。 “好吧,我们走吧。” 也是,先进去再说,看看她想玩什么名堂。 在夏尔听从了劝告之后,芙兰面上一喜,然后突然又伸出手来,紧紧地拉住了哥哥的手,然后在转身的余裕里,递给了后面的夏洛特一个毫无表情的眼神。 是的,她也看见了夏洛特。 就这样,特雷维尔侯爵家的两兄妹,就在夏洛特恼怒无比的视线的沐浴下,踏入了宫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召见 很快,所有的嘉宾都来到了宫廷内举办宴会的大厅当中。 华贵的水晶吊灯让整个大厅亮如白昼,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谈。镀金的餐具、女性佩戴的珠宝、男性们佩戴的勋章所反射出的烛光交相辉映,好一派富贵气象! 人们的谈话声,乐队的演奏声,脚步声,碰撞声也杂糅在一起,构成了复杂而又喧嚣的曲目,让人目眩神迷。 凡此种种,突然让夏尔有一种身处虚幻世界一般的感觉,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 芙兰一直跟在夏尔旁边,小心地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则小心地拿着扇子。而夏尔的精神则放到了其他地方——他一直在找夏洛特,可是在这么混杂的人群当中,一时间他也没找到。 “哥哥,您在找夏洛特吗?”芙兰好像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啊?” “哦,难得今天碰到了她,不打个招呼总是不好吧……”夏尔微笑着回答。 “只是打个招呼而已?”芙兰平淡的语气里似乎蕴藏着一些讥讽。 “那你觉得我还想干什么?”夏尔低声反问。 “谁知道您怎么想呢。”芙兰的口吻依旧十分冷淡。 俊朗的青年和明媚的少女,暗地里已经招来了不少视线,其中大部分倒是奔着芙兰去的,夏尔感受到了这些带着探询、好奇、欣赏以及羡慕的视线,而另有些视线甚至还带有些邪恶的色彩。 “好了。别不开心了,芙兰。”夏尔不动声色地稍微转开了些身体,将自己的妹妹遮挡在这些视线之后。然后笑着对芙兰说,“您初次踏入社交场,就能够得到被阿德莱德女士召入宫廷的机会,难道不该用心表现一下吗?板着脸可不是淑女应该做的。很多女孩子如果得知您的幸运的话,大概会嫉妒地发疯吧……” 正当芙兰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同学德·博旺小姐和她的父亲已经走到了她的旁边。 “我可没有嫉妒呢,特雷维尔先生。”萝拉先是朝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着说出了一句话,表示自己刚才无意间听到了夏尔的话。 而博旺男爵则满脸和善,笑而不语。他虽然身形矮胖,但是考究的穿着和勋带上别着的勋章,仍旧能让人感觉到那种俨然的气度。 夏尔明白了男爵的意思,于是朝自己的妹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和萝拉先去旁边聊一下。明白了兄长的心意之后。芙兰顺从了他的这个要求,跟着萝拉走开了。 在两位少女都离开了之后,一直在笑的博旺男爵才开口说话。 “特雷维尔先生,虽然很惊奇,但是我真的很荣幸今天能够在这儿看见您……这真是一个大意外啊。” 虽然脸上的笑容一点都没变动,但是他的眼中却满是探询。显然他不只是想打个招呼而已。 他的意思很明显——你今天怎么来这儿了?你有什么目的?你们想干什么? 既然两边在最近已经达成了初步合作的意向,那么他心里当然很不喜欢波拿巴党人这么自行其是,他害怕闹出什么大乱子。结果让自己的投资泡汤计划受阻。 “我同样也很荣幸碰见您。”夏尔微笑着回答,“不过。我之前也没想到有这种机会。因为我的妹妹特别得到阿德莱德女士的垂青,所以她想要特意趁这个机会邀请我们兄妹来宫里逛上一圈……机会这么难得,我当然无法拒绝,于是就一个人来了。” 他也告诉了对方,今天自己只是一个人来的,而且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请他放心。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博旺男爵明显不是很相信,因而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他尽管苦思冥想,却也想不到夏尔会有别的什么目的,也只好接受了他的这个解释。 “哦,原来如此,那祝您和您的妹妹玩得开心。”他很快又重新堆起满脸的笑容,然后顺便恭维了夏尔的妹妹一句,“话说回来,您的妹妹真是长得美呢,我看今天来的女孩们里面最漂亮的就是她了。原本我以为我女儿已经够漂亮了,想带她来显摆显摆。哪里知道今天一看,比您的妹妹还差了一些……哎,早知道我就不带她来了。” 他这话里显然有一些开玩笑和有意恭维的成分,银行家不都是习惯于恭维客人的么? 但是夏尔却毫不客气,完全照单全收了下来。 “我也认为如此。”他笃定地回答,毫无别人在谈及自己时的那种谦逊。然后,他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杯酒,轻轻朝银行家点了点头。“也祝您今晚玩得开心。” 看到夏尔的神情,银行家似乎终于相信了他今天不是过来挑事的,于是好像也松了口气。他也拿起了旁边的一杯酒。 “谢谢。” 两个人干了一杯,然后各自回去领回自己那边的少女。 芙兰和萝拉一直在旁边聊天,看样子她们似乎谈得很开,一直有说有笑的。 “你还不知道,我的哥哥啊,小时候最喜欢……”芙兰好像是在说着夏尔的什么,声音也放得很大。 “芙兰,你们在说什么呢?”一听到这个话头,夏尔连忙打断了她们的话。 “我们在谈小时候的事情呢。”萝拉镇定地朝夏尔点了点头。 “哦,不胜荣幸。”他随口应付了一句。 突然,他发现芙兰脸上红扑扑的。 “喂!你怎么喝酒了……?!” 难怪刚才那么大声。 “不要怪她,是我开玩笑说大家一起尝一尝的……”萝拉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些歉意。“没想到……” 没想到她这么不经喝对吧?谁会想到呢! 芙兰历来就喝不得酒,哪怕是几乎没什么酒精的果酒,她一喝也会很快变得两颊绯红、双眼迷离。就像……就像……就像现在这样。 虽然只是喝了一点红酒,但是芙兰的样子却好像是要酩酊大醉了一般,脸红得要滴出水来。 “笨蛋,喝不得酒还要逞强!”看着她的样子,夏尔又心疼又有些好笑。 “没事……啦,只是……只是……喝了……一点点……而已。”芙兰温声回答,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舌头已经快打结了一样。 “笨蛋!”夏尔不由得又‘怒斥’了一句。然后用手扶住了她,接着他和萝拉点了点头告辞,然后打算带芙兰到旁边休息室里休息。 扶着妹妹。夏尔从一群宾客旁边走过。 “听说爱尔兰已经遭了大灾了,先生?” “是的,夫人。”一个外交官模样打扮的男人回答。“那里遭的灾非常厉害。大片大片的地区,粮食都几乎绝收,看样子要出大事了。” “哦,他们还真是可怜啊……”一位夫人,用十分哀切的语气感叹了一句,目光十分悲哀沉痛,“上帝保佑这些可怜的人们。” “夫人,您的仁慈足以感动上帝。”这位男士低声恭维了一句。“作为基督徒,我们都会为他们祈祷的。” 此时的爱尔兰大饥荒。已经成为了整个欧洲的谈论话题了。 虽然1801年,英国议会通过了《英爱合并法案》,使得爱尔兰正式并入了英王治下,成为了英国的领土,但是和过去几个世纪一样,英国人对待爱尔兰人依旧犹如对待殖民地一样。 此时,爱尔兰的土地几乎完全为英国地主所霸占,而且多数大地主居住于英格兰,极少到领地来看一看,只关心谷物和牲畜的出口,因此爱尔兰大多数农业收入因此输出国外,而爱尔兰农民绝大多数就只能当英国土地贵族的佃农。而他们所获得的土地面积由于非常小,因此只有种植马铃薯才能养活家人。 种植作物的单一化让作物的抗疾病风险变得极大,一种真菌从外国传入到爱尔兰岛,然后迅速蔓延,它能够极大地破坏马铃薯的生长。于是从1845年开始,爱尔兰的农作物产量剧烈减产,并最终酿成了席卷整个爱尔兰岛的大饥荒。 然而,面对爱尔兰的史无前例的大饥荒,英国女王和英国政府却无动于衷,任灾情蔓延和爱尔兰人民抛尸遍野,甚至那些英国地主还继续从爱尔兰出口粮食到英国本土去,整个饥荒时代,爱尔兰都是粮食出口地。 在如今的1847年11月,已经有数十万爱尔兰人饿死了,而直到最后,一共有一百余万爱尔兰人死于饥荒。另有一百万爱尔兰人,为了逃避饿死的命运而乘船逃离,流落到异国他乡。 在此刻,英国人仍旧满怀感情地赞颂着光芒万丈,熠熠生辉的维多利亚盛世,没有人多少人关心这些爱尔兰人,也许他们消失了会更好。 而在欧洲大陆上,爱尔兰人的遭遇所激起的也只是道义上的同情而已。 交际场上人人都都为这些可怜人而长吁短叹,有些富有爱心的女士甚至还会心酸落泪,却没有多少人真正为此做了点儿什么。谈资,终究只是谈资而已。 夏尔也是如此,比起那纸面上的一百万数字,他更关心的是那些活生生的人。 他扶着自己的妹妹,充耳不闻地朝旁边走着。 突然,一个人挡住了他的路,他抬头一看,赫然是那位带着老画家和自己进来的宫廷女官。 这位女官表情十分严肃,宛如宫廷本身的具现和化身。 “特雷维尔先生,阿德莱德女士想要见您和您的妹妹,您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回忆 在侍从女官的引领之下,夏尔强行拉着已经迷迷糊糊的芙兰,绕过七折八拐的楼梯和走廊,往阿德莱德女士所居之室走去。 在这一路上,夏尔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他的不安,倒不是因为害怕去见一个老人,而是害怕在自己不在场的时候夏洛特他们已经动手,让自己什么都来不及做。这种不安,差点让他刚才想过要拒绝去见那位女士。 不过,理智也一直在告诉他,现在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国王根本不会出席,夏洛特他们再怎么也不会动起手来的,现在自己如果拒绝了那位女士的宣召,恐怕还会更加令人生疑,所以他就强自压下了这股不安,静静地跟随着女官漫步前行。 而芙兰正伏在他肩膀上,随着兄长前行,他脸色绯红,眼睛半睁半闭的,呼吸十分炽热。 “真是个笨蛋,如果喝不得酒,那就不要去喝啊!”夏尔小声抱怨了她一句,“博旺小姐叫你喝你就喝了?现在知道后果了吧?蠢!” 虽然貌似是在抱怨,可是未免芙兰摔倒,他还是小心地揽着自己的妹妹前行。 “哥哥,我……我没事……只不过……只不过……喝了一点而已……就喝了一点而已……”芙兰还在逞强,不过似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她紧紧地靠在哥哥肩膀上,走路也歪歪扭扭的。 看到此情此景,夏尔为难地招呼了一下前面的女官。“您看,要不让她先休息一下?就让她这样去见那位女士的话,会不会太失礼了……” “没事的。先生。”这位女官似乎也是被两兄妹给逗乐了,严肃刻板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丝笑容,“那位女士并不会特别在意这种小事,而且宴会等会儿就要开始了,得抓紧时间,不然等会儿那位女士就没空接见你们了。” “好吧。”夏尔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就放弃了原本的打算。不过他还是小声叮嘱了芙兰,让她尽快打起精神来。 …… 过了一会儿之后,兄妹两个终于走到了阿德莱德女士的会客室之前。侍从女官轻轻敲了敲门。得到了允许之后她为夏尔兄妹打开了们,然后屈膝行了个礼,示意两人进去。 芙兰的精神已经恢复了一些,从夏尔身旁离开了。自己跟着哥哥走了进去。 在走进房间的第一瞬间。夏尔用最快地速度将里面仔细扫了一遍。里面的烛光并不亮,所以夏尔不能第一时间把整间房间都看个清楚,不过也可以大致得出了一个结论——陈设并不奢侈,地毯和壁挂也只是一般的货色,显然民间关于阿德莱德女士生活简朴的传言并没有脱离事实。 最关键的是,里面没有数十枪手,一切正常。里面只有一个苍老的贵妇人,正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温和地笑着,凝视着刚刚进来的两兄妹。 “是特雷维尔先生吗?终于见到您了。”老妇人友好地朝夏尔点了点头。 门缓慢地被关上了。 夏尔和芙兰都向对方行了一个礼。 “十分荣幸能够得到您的召见。女士。”躬身的时候,夏尔恭敬地说,“我真担心自己无法回报您的这份恩情。” “真是个谦逊的年轻人呢。”女士仍旧微笑着,“您今年多大了?应该有二十岁了吧?” “是的,今年二十岁。”夏尔回答。 “时光过得真是快啊,已经二十年过去了!”阿德莱德女士小声感叹了一句,然后指了指她旁边的那些座位,“坐吧,在我面前不用拘礼。” 夏尔从善如流,然后当他想要伸手去扶芙兰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妹妹也直接就走了过去然后坐在离女士最近的座位上。虽然脸上还是微红,但是她的动作十分轻盈,并没有任何行动不畅的样子。 等等,她精神怎么恢复得那么快!夏尔有些震惊了,该不会是……夏尔一瞬间就感到脸颊有一点点发痒。 算了,没时间想那么多,先应付现在的状况吧。他连忙强行把精神给收了回来。 女士显示抚摸了一下坐在身旁的芙兰的额头,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夏尔。 “真是非常出色的兄妹呢,不愧是特雷维尔家族和诺德利恩家族的后人,名门之后就是不一样。爱丽丝如果能看到今天的话,一定会十分开心的吧……” 听到女士又提到了自己的母亲,芙兰禁不住微微动容。 糟糕。 为了避免让芙兰伤心,夏尔马上插话,转移了话题。 “也幸亏有您,我们才能够有机会踏入到宫廷当中。我的妹妹第一次踏入交际场,就有您将她请入了宫中,您给了一个少女最大的眷顾,女士,我真的很感谢您。” “呵呵,还真是埃德加的孩子呢……这么会恭维人!当年他就是这样,才让爱丽丝倾心的吧?”阿德莱德女士笑容满面,“您不用这么谦逊,特雷维尔这个姓氏,足以成为去任何人家的通行证了,哪怕是王宫也一样。” 尽管心地善良脾气温和,但是奥尔良公爵的女儿再怎么样也是个贵族女性,甚至是个十分标准的贵族女性。她自然会很看重姓氏门第、血统渊源之类的东西,对所谓的政治立场、意识形态她反而没那么在乎。 不过,她老是这样提到母亲,毕竟不是个事啊……夏尔眼角看了看芙兰,发现她现在果然十分悲伤。 “啊,真是抱歉,这种时候跟你们提到这些。”感受到了芙兰的情绪之后,女士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解释了一句。“我只是……我只是真的想起了当年。爱丽丝小时候就很聪明,对我们这些长辈很礼貌,人人都很喜欢她。那时候她在我面前撒娇的样子,就好像是昨天一样……谁能想得到后来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哎……”女士眼中满是伤感和缅怀,又轻轻抚弄了一下芙兰的额头,“你们都是她的孩子,所以我一看到你们,就忍不住要想到她。真是抱歉……” 在老妇人恳切的致歉面前,夏尔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选择了沉默。因为在这一世的母亲身上。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倒不是因为夏尔对此世的母亲有什么恶感,而是他根本就没什么印象。 因为在夏尔此世五岁的时候,她就离世了,而且在世的时候她也并没有经常照看夏尔。夏尔只是模模糊糊记得她那张姣好的面容(倒是与芙兰有些相似)。此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 而在她因为生下芙兰时难产离世之后。为了不让芙兰伤心,夏尔对她几乎绝口不提,十几年的刻意遗忘之下,夏尔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多少对那位母亲的回忆。这倒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似乎是看出了兄妹两人所思所想,女士又温和地说,“爱丽丝离开人世的时候,你们都还小,可能不太清楚。但是当时她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呢,不知道被多少人追求过……当她决定要嫁给你们的父亲时。好多年轻人都灰心丧气,还有说要和你们父亲决斗的呢!” 她是有意要逗两个年轻人开心,所以夏尔当然只能配合地笑了笑。 “那看样子我父亲当年可没少吃苦头。” 女士噗嗤一笑。 “那可不是,可别想轻轻易易地把我们的宝贝抢走。” 说到这里,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诺德利恩家族当时也不太同意这门婚事,好在爱丽丝一力坚持,最后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只可惜爱丽丝结了婚后很少出门,所以我们后来也就不大知道她的消息了……还好,还好她还留下了你们,在天上她应该很欣慰吧……对了,诺德利恩家族后来有没有来找过你们?” “我们与诺德利恩家族并没有多少来往,所以我不太清楚其中的情况,抱歉。”夏尔的回答十分冷淡,态度甚至有些傲慢。 夏尔说的是实话,诺德利恩公爵一家与特雷维尔侯爵一家虽然结成了姻亲,但基本上是不来往的。多年来那一家人并没有来看过小姐的两个孩子,甚至在小姐过世的时候也只是冷淡以对,随随便便就派了个人来敷衍。既然对方看不上又没有钱又没有势力的侯爵一家,老侯爵和夏尔祖孙两人也有足够的高傲,让自己不去与对方扯上任何关系——夏尔从未去他们家拜访过,以后也不打算去。 也许是因为杂糅了爱丽丝的遗传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面孔轮廓要比他的父亲柔和一些,额头也没有他父亲那么宽,她之前甚至觉得两代人的面孔并不是特别相似。但是这一瞬间,夏尔脸上那种固执高傲、冷淡矜持的神情,却像极了当年那位年轻人,让她再也不怀疑其中的特雷维尔血统。 特雷维尔家族的人,就会有这种骨子里的高傲和矜持吧。 看来,这两家还是心结难解呢。女士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在感叹之余,她也在隐约间感受到了一种好奇心的满足。贵族女性——尤其是年长的贵族女性们——都会对这种贵族们之间的恩怨纠葛都非常上心,这也算是一种女性的八卦天性吧。 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挂钟。 “时间也不早了,我也不耽误您的时间了,等下的晚宴才是正事,您这样的年轻人肯定喜欢热闹吧?您尽管去玩得开心吧!”她仍旧微笑着,“不过,您的妹妹我就要借用一下了,我要把她留在我身边,陪我聊聊天,还要画上几幅画,您能够允许吗?” “当然。”夏尔站起来再度行礼。 第一百四十五章 激辩 不得不说,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阿德莱德女士给夏尔留下的印象是非常良好的:温和、善良,能够注意照顾他人的情绪。果然,在民间她能够得到那么好的名声,确实不是沽名钓誉而来的。 但是,即使如此,夏尔仍旧毫无负疚地继续打算摧毁他哥哥以及奥尔良家族的王座。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他完全能够分清楚其中的区别。 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那位侍从女官的带领下,夏尔重新回到了宴会大厅,而他的妹妹则被留到了阿德莱德女士身边,女士似乎想要还和她聊一些话。夏尔也乐得如此——等下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不测事件的话,芙兰呆在这位女士身边,自己总会方便一些吧。 只可惜,这里毕竟是皇宫的宴会大厅,能够容纳下的人实在太多,他没能够一下子就找出夏洛特来,只得装作不经意地在大厅漫步,希望能够尽快达成自己的目的。 宴会的举办人儒尔维尔亲王,正和他的夫人(巴西皇帝佩德罗一世的四女弗朗西丝卡)一起,站在大厅的最中央,笑容满面地和一些重要的来宾互相寒暄着,而他那个才刚满两岁的儿子,则在露了一次面后之后就被乳母抱回到房间里休息去了,也没有多少人在意他——毕竟他只是名义上的主角而已。 奥尔良王室第二代人中现在最年长的男性、儒尔维尔亲王的哥哥内穆尔公爵,刚才也带着夫人来了。但是只是和弟弟礼貌性地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惹起了围观者们一阵阵窃窃私语。看来两位王子之间面和心不合、互相明争暗斗果然不是流言而已。 老国王路易菲利普已经七十五岁了,而且身体也不大好。大家都知道他已经时日无多了,也难怪这两个王子这么急切。 正当夏尔还在四下流连的时候,她发现博旺男爵带着他的女儿走到了那位亲王面前,正与亲王夫妇愉快地交谈着。像博旺男爵这样重要的金融家,自然是能够得到这种优待的,而目前位卑名浅的夏尔,当然也就得不到这种待遇了。那位亲王殿下恐怕连眼角都看不到他。 不过,这也正好方便了他。他现在不与任何人交谈,而是集中注意力。目光四下逡巡,努力想找出夏洛特的身影。 可是,尽管如此,夏尔却一直都没有找到夏洛特。随着时间的推移。夏尔内心愈发得有些焦急。她去哪儿了?难道暗地里还在干什么吗?夏尔心里十分狐疑。 焦急之下,他的目光更加犀利,仿佛是要用眼神在人群中把那位勾出来一般。 终于,他找到了。 她正站在一个角落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站在自己旁边的一个青年人聊着天,她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恬淡,脸上也堆满了公式化的笑容,胸前的蔷薇形胸针里的蓝宝石。闪耀着柔和的辉光,更加把她映衬得柔美之极。 这就是夏洛特!终于找到她了! 此情此景。又有谁想得到、会相信她是来干那种事的呢? 她旁边的那个青年,夏尔粗看起来有些眼熟,然后很快想了起来。这是他见过一面的博旺男爵的儿子,宫廷侍从军官莫里斯·德·博旺。 怎么?这位也是王党吗? 不,不可能,夏尔马上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这位花花公子哪有胆量干出这种事,而且博旺男爵这种人肯定也不会去干出这种事,夏洛特只是拿他当作掩护而已。 无暇再想更多东西了,夏尔马上装作无意地快步向她走去。 夏洛特也马上发现了那位正在向自己走过来的青年,她的眉毛骤然一皱。 “特雷维尔小姐,怎么了?”正和她聊着天的青年敏锐地发现了夏洛特的情绪变化。 一瞬间的怨怒很快就被强行压下去了,夏洛特很快就重新摆出了笑容。 “没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莫里斯马上也发现了夏尔,一愣之后他也想起了自己见过这个人,不过,他的“情报”似乎还没有更新。 “您的弟弟也过来了?”他小心地问了一句,“怎么,您好像不太高兴看见他?” 听到莫里斯的问题之后,夏洛特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她脑海里突然回想起了不久之前和夏尔一起去博旺男爵府上的那次拜访,有过惊险,有过惊慌,最后,得到的是惊喜。 但是很快,她就记起了今天自己为何而来,表情重归于严肃。 “嗯,很不高兴。”她轻轻点了点头,“最近我们因为吵了几架,我不想和他说话,可是……您看,他老是来找我。” “那么,至少在今晚,您不用为此烦扰。”莫里斯马上回答,然后高高的身躯正好挡在了夏洛特之前,冷冰冰地看着夏尔。心里则在暗自窃喜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讨心上人欢心的机会。 就在他刚刚站好的时候,夏尔已经走了过来。 “您的姐姐现在不太想见您。”莫里斯作出了一个让夏尔停步的手势,“特雷维尔先生,虽然我不明白发生什么,但是我认为她有对您避而不见的权力……”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这位看上去斯文的青年却丝毫没有顾及礼仪地直接走到了他的身前,然后面对面地看着他。 “您既然不知道情况,那就请让开好吗?”夏尔毫不客气地对他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她要说!” 莫里斯愣了片刻,然后马上回击。 “您的表现让我很怀疑您的教养。” “这和你无关!”夏尔放大了音量,“让开!” 在如此无礼的攻击面前,莫里斯只感到血气正往脸上涌来,他愤怒地睁大了眼睛,怒视着夏尔。 “如果我不让开呢?我不觉得您有什么权利或者资格来支使我!” 而夏尔则毫不示弱地回瞪着。 “那您准备好承担后果了吗?博旺先生?!” 两个青年人就这样对峙了起来,大有一言不合即将大打出手之势。 夏尔的声音,早已经让旁边的人也疑惑地向这边看了过来,还有几个人对这边小声指指点点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两个年轻人,一个美女,情况似乎一目了然……看到此情此景,还有人笑了出来,显然见惯了这种让人喜闻乐见的场面,没有人出来劝解,显然都是存了看笑话的心态。 在莫里斯后面站着的夏洛特则不同,她了解夏尔,她知道夏尔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更不会这样不讲礼节,除非是……有意为之。是的,有意为之! 这一瞬间,她明白了夏尔的主意——他就是想闹出一点小事端,然后缠住自己,至少吸引一些其他人的注意力,让自己行动不便。 可恨!她心里的怒气又增添了一分。 但是现在,仅仅生气是没用的,必须尽快解决,旁边已经有人注视到了这边了,如果不尽快解决的话等下就麻烦了! “后果?!”莫里斯笑了出来,“我还真想看看有什么后果,怎么……” “博旺先生,算了。”夏洛特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让他和我谈谈吧,也好,我想了想,我们之间确实有一些误会需要解决……” 莫里斯被夏洛特这句话搅得摸不着头脑了,他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看夏洛特,又转回来看了看夏尔,明显茫然失措了。 “莫里斯。”夏洛特又强调了一遍,“我想和他谈谈,您先去其他地方玩玩吧,可以吗?” 虽然是探询的口吻,但是明显是命令的语气。 “可是……”可怜的年轻人明显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我是说……好吧……” “如果等下有什么事,别忘了叫上我。”他最后还是屈从于夏洛特坚定的眼神之下决定暂且离开,只是恨恨地瞪了夏尔一眼,然后又朝夏洛特点了点头,“我等着您。” 夏尔微笑着目送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下您满意了吧?特雷维尔先生?”夏洛特冷冷地看着夏尔,目光中既有质问,又有些痛心。“我说过,叫你别来的,结果您完全没有听我的,您真的忘了自己是什么了吗?” “我没有忘记。”夏尔的表情十分沉静,“反而是你,你忘记了自己是什么。” “胡说八道!”夏洛特有些气愤地打断了他,“即使你不记得自己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后人,你也该至少记得你自己是什么。” “恰恰相反,正因为我记得我们都姓特雷维尔,所以我可以断定你忘记了自己是什么。”夏尔反唇相讥,“你把别人随口说的宣言当做不能更改的信条,把别人不值钱的承诺当成是必须履行的义务,这实在太愚蠢了!” “你都知道了?!”夏洛特大惊失色。 “我有那么蠢吗?”夏尔讥讽地回答。 慢慢地,夏洛特的表情从惊慌,变成了愤怒,最后又重归于平静。 “所以,您今天是来阻止我的?”她冷冷地问,目光中的冷冽几乎能够让人冻结。 “是又怎么样?” “你休想!”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国王 “你休想!” 夏洛特苍白的脸上满是愤怒,却又因为必须压抑自己,而变得更加愤怒。他的这句话,给了夏尔一阵莫名的即视感。 看着她紧绷着脸的样子,夏尔嘲讽地笑了笑。“是吗?” “为什么?”他的笑容让夏洛特更加恼怒了,只是脸上却还是十分平静。 夏洛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夏尔,她盘起来的金发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目光凛然而不可侵,带有无限的坚定,又似乎燃着一团火。 “难道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来碍事?”她厉声质问。 在如此凛然的夏洛特面前,夏尔在那一瞬间居然有些失神,但是他很快就找回了镇定。“如果我说不是好事呢?” “为什么?”夏洛特的目光更加凌厉了。 “为了很多东西。”夏尔含混地回答,然后放缓了口气。“总之,夏洛特,我平生没有求过你的什么,而且你在困难的时候,我也尽力帮过你。所以……所以唯独这一次,我请你放弃这个愚蠢的想法,可以吗?” 夏尔突如其来的恳求让夏洛特刹那间有些不知所措。 面前这个人,多少年来从未跟自己说过几句软话,也没有要求过什么,在自己面临险境的时候也毫不犹豫地帮助了自己。甚至还曾对自己说过“我无法坐视你坠入深渊,哪怕代价是需要用别人的身体把深渊填满给你当垫脚石,我也会把你拉出来。” 可是。他此刻却以恳切之极的目光要求自己一件事,仅仅一件而已。 可是……这不是被人恳求了就能够放弃的事情,至少对夏洛特来说不是。 仅仅一两秒钟的犹豫之后。夏洛特又重新恢复了坚定,她目光澄澈地看着夏尔,回答十分简单,也无可更改。 “不。” 听到这个决绝的回答之后,夏尔终于也忍不住生气了。 “夏洛特,我明明白白地跟你说吧,你这是在发疯!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天真之极!你说我在碍事。可我要告诉你,碍事的人是你!就凭着你那些愚昧不堪的痴想,你就想毁掉我的梦想?你休想!” “抱歉夏尔。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但是这个不行。”在激动的夏尔面前,夏洛特却十分平静。 “那就没办法了。”夏尔轻轻叹了口气。 “站住!”夏洛特突然厉声呵斥,阻止了夏尔不着痕迹的靠近。“别过来!” 夏尔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虽然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这种争吵当然会引来旁边一些奇怪的视线。如果再争吵下去。恐怕就会有人过来干预了吧。 夏洛特见状,很快就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冷冷地看着夏尔。 “你以为你来到这里了,就能改变什么吗?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的主意不会再更改了,如果你想告发我,那你现在就可以喊出来,尽管喊吧!我倒想看看你有没有这胆量!如果你不敢。那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别让自己不小心也遭了秧。怎么样?你想怎么选?” 夏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夏洛特的情绪很激烈确实是在意料之中。但是除此之外,她却还有令人意外的冷静。她看出了夏尔的窘迫,她知道夏尔当然不可能大声喊出来因而有恃无恐。 “哼。不敢吗?”看到夏尔沉默了之后,夏洛特嘴角微微上撇,露出了淡淡的冷笑,“那就给我老实站着!再见。” 说完这句话后,她转身就直接离开。 看来一切是不能靠言语来挽回了。夏尔默默地看着夏洛特慢慢离去的背影,如果现在动手强行把她拉住的话,因为不敢解释什么,所以自己很可能会被看成是闹场的人,会被人强行拖离大厅。不,至少现在不能。 但是,不管怎么说,能够找到对方的踪迹,已经比什么都强了。他冷眼看着夏洛特的背影,若有所思。 随着时间的推移,儒尔维尔亲王和客人们的交谈越来越少,他几次以微妙的视线看向怀表,显然是等着自己父王出现的时刻,他当然不会想得到,此时正有一股欲置他的家族于死地的阴影,正笼罩着整个大厅。 宴会此刻已经进行到了最高潮,人们在闲谈和纷纷享用餐点之余,都在期待着那最后一个人的出席。而夏尔则不动声色地把自己隐藏在角落里,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蓦地,他发现自己的妹妹也出现了,跟随着那位阿德莱德女士,远远地坐在自己对面一侧的墙边,她的旁边还放着一些画具,显然等一会儿她就要奉命开工了。而此刻她的心思却显然没有在画上面,而是在左顾右盼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脸上似乎有些焦急,还不时的回头和阿德莱德女士交谈着。 夏尔当然明白她是在找什么,不过他此刻也只能选择继续隐藏在人群当中。 …… 时间的流逝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的意志所转移,终于,时针走到了那个时刻。 “国王陛下驾到!”在掌仪官的清喝声下,几乎在那一瞬间,整个大厅都陷入了沉寂。 人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终于来了啊!”的眼神,然后迅速地给即将到来的国王陛下让开了路。 那么多权贵富豪,天潢贵胄,都纷纷噤声,并快速地分列于两旁,在中间让开了一条道路,以供这位至尊穿过。这就是权力所带来的威势,哪怕这些人中的一部分——甚至一大部分——早已经和这个王朝离心离德,但是在这位国王陛下出来之时。权力的威力仍旧能够让他们必须噤声站好。 权力,好一个令人迷醉之物啊! 就连夏尔,也禁不住往大门那边看了过去。心里暗自期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心里无论如何都是会有一丝期待的。 大厅的门缓缓打开了,当今法兰西的国王陛下,站在大门正中央,目无表情地看着大厅内的众人,似乎努力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将一国之主的威严传递到每一个人的心中。 他同平常一样。身穿着一身国民自卫军统帅的制服,黑色制服上的金排口折射着耀眼的光芒,在制服的右肩上。他别的红色的勋带,而在他的左胸上,法兰西荣誉军团的大十字骑士勋章闪闪发亮,即便是夏尔这种心怀不轨之徒。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国王仪表堂堂。 虽然他已经七十五岁了。然而头发还有大半是黑色或者棕色的,仅在两鬓才有一点点的白斑,脸上皱纹也不多,面孔整个显得很有精神。仅看这幅面容,又有谁想得到这位国王陛下这几年早已经多次发病了呢? 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国王陛下不慌不忙,缓缓地环视了整个大厅一眼,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接着。在掌仪官的引领之下,几乎每个人——连同夏尔自己——都同时喊了出来。“国王陛下万岁!” 整个大厅中,欢呼声回荡在整间大厅当中,瞬间就让刚才的寂静土崩瓦解。 国王又重新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像是对人们的反应十分满意一般。 是的,此刻他的心情确实十分高兴。 人生的路走到了这个巅峰,此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他跟随着父亲投机大革命,而后在大革命愈演愈烈之后抛下父亲逃离法兰西,眼睁睁地任由不久之后父亲走上断头台。 在拿破仑倒台之后,他回到法国。在复辟了的波旁王朝朝廷里,他,这个逆贼的儿子,小心翼翼地奉承逢迎归国的国王路易十八,千方百计地讨取了那位国王的欢心。最终,他让在革命中吃尽了苦头的波旁王家遗忘了父子两个曾经的背叛,把爵位、把奥尔良家族的财产、把名誉都重新还给了他。 接着,苦等了十五年后,他最终在一八三零年的七月暴乱中最终修成了正果,夺取了波旁王族的王位,完成了父子两代人四十年的功业。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两代人能够承受那么多的苦楚,能够付出那么多辛劳,能够甘愿把一切尊严丢尽,把一切道义抛弃? 就是为了此刻! 就是为了这山呼海啸一般的“国王陛下万岁!”,这就是一切! 为此付出的一切代价,在这一刻都是值得的。 至少,在国王陛下的心中,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欢呼声久未停息,然而国王陛下似乎置若罔闻,他只是微笑着,然后缓缓地朝前走着,后面跟着几位侍从官。 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看着大厅最深处那金碧辉煌的宝座,除此以外他眼里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而分列两旁的权贵富豪、贵介子弟,在他眼中完全是不存在一般,只能作为王座的背景。 长长的地毯,从门口一路铺就到宝座之下,颜色鲜红,仿佛是用献血染上去的一般。 不!这就是用献血染上去的! 整整四十年的动乱,整整四十年的辛劳,整整四十年的流血不止,无数人的血和泪,才最终铺就了奥尔良家族通向王座的道路。 还有什么地毯会比这样的更红呢? 他缓缓地朝前走着,走向只属于自己的王座。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未遂 国王陛下的到来,让宴会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儒尔维尔亲王夫妇很快就赶了上来,向自己的父王行礼。 夏尔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则暗想到了其他的地方上。 “老兄,王后陛下为什么没有出席呢?”夏尔旁边的人突然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是身体不适……”另一个人低声回答。 “身体不适?不至于吧……再怎么说也该出席一下啊……”这个人还是有些狐疑。 “我的朋友,那您不是挺明白的吗?”另一个人再次回答,话里话外若有所指。 “哦……原来如此!”这个人感叹了一声,仿佛真的明白了什么,“看来传言是真的了,比起儒尔维尔亲王来,王后陛下更看重内穆尔公爵……” “嘘,小声点。”另一个人连忙打断了他,“这跟我们没关系。” “我的朋友,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这个人笑了笑,然后转移到其他话题上。 夏尔心中则轻轻哂笑了笑,这两个人只看到了表面而已。这位国王陛下今天出席,真的只是因为他比较喜欢三儿子吗?恐怕未必。他抬爱三儿子,主要应该是想扶起他来制衡二儿子内穆尔公爵在皇室中的影响力,以便让他无法动摇自己在皇室和朝廷中的权威,一位国王只要在世一天,就不会愿意有人分薄自己的影响力和权力。 不过,他恐怕不会想到。自己殚精竭虑想要维持的权力,此刻已经时日无多,即将轰然垮塌了吧?就连此刻。他本人都在承受着生命的风险。 一想到这里,夏尔看着国王的目光就不免带了一点蔑视和嘲讽。 就这样,法兰西的国王陛下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王座,为了透出君主应有的威仪,他的脚步很慢,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走到大厅的正中央位置。 旁边的两列宾客。一道道混杂有畏惧、崇敬、羡慕、嘲讽以及仇恨的视线,投射到他的身上,但是他浑然不觉。泰然自若。 菲利普·平等的儿子,花了四十几年之后,终于有了这种理所当然般的威仪,好像自己是个天生的国王一样。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所有与会者在这一辈子未来的余生当中,恐怕都永远也不会忘记。 当国王陛下走到最中央的水晶吊灯之下时,仿佛是得到了什么指示似的,一团黑影从人群中窜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直直的朝国王陛下的脑袋飞去。 没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砰!”的一声碎裂声响起来时,有人才发现那是一块磁盘,显然谁是刚刚从餐桌上拿下来的。 “啊!”挨了这猝然一击的国王陛下,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的威仪了。他捂着挨了刚刚挨了重重一击的额头,低声呼痛着。人也晃晃悠悠的随时有可能栽倒的样子。 还没等人从惊愕当中恢复过来,更大的震惊又降临到了他们头上。 在磁盘碎裂的这一瞬间,仿佛是得到了什么鼓号一般,一道人影从两边的人群中窜出,直接扑向还在痛呼的国王。 这下子谁都明白发生什么了。 “保护陛下!”跟在国王陛下后面的儒尔维尔亲王殿下大喊了一声,然而他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旁边的宫廷侍从们“你们快去保护陛下!” 侍从们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不待亲王殿下再次催促,他们已经直接跑向了国王。 没有人能够想到,在儒尔维尔亲王亲自举办、并亲自拟定了邀请人选的晚宴上,居然有人会直接动手行刺国王。 而他们的动作,终究快不过第一时间就行动起来的刺客。这个人掏出了自己的凶器,短短的匕首重重地向国王挥了过去。 虽然已经七十五岁高龄了,但是国王陛下终究还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他很快就从震惊和疼痛中恢复了过来,然后看到了朝自己扑过来的面目狰狞的刺客。惊恐之下他下意识地往后急退,做出了闪避的动作,而他的衣袖被划开了一条大口子,露出整个肩膀,显得有些可笑——当然,此刻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第一击落空之后,两个人丝毫没有犹豫,更没有去管后面冲上来的侍从,而是继续冲向急速退后的国王,继续用匕首刺去! 由于是急速退后的,再加上毕竟是年老体衰,因此国王陛下很快就跄踉了一下,然后不小心跌坐到了地摊上。求生的本能让他即使在此刻也没有放弃,他眼见自己来不及站起来,就极不雅观地朝旁边滚了开来,大十字勋章硬硬地压住了胸口,但是他浑然未觉。 这动作不雅,但是却救了他了一命,匕首再度扑了个空。但是刺客还是没有放弃,他躬下身来,半跪在地,然后继续用匕首向国王扎了过来。 国王拼命地躲闪着,努力给自己拖延时间,他清醒地知道只要给自己拖上几秒钟,就能保住自己的命。匕首划开了他的大腿,让他尊贵的血也滴落到地毯之上,使得地毯更加猩红。但是国王却毫不在意这些,继续往旁边的宾客们那里滚了过去,他只想着拖延时间,他的伤口隐隐发麻,他知道这上面肯定涂有毒药,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国王的努力没有白费,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几位侍从终于追了上来,奋不顾身地扑向了国王。 “快!快拉住他!”国王一边大喊,一边继续朝旁边滚去。 活下来了吗?国王刚刚在心里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异变再度发生。 一位侍从突然面露凶光,朝地上的国王陛下直接扑了过来。 国王陛下几乎是纯靠下意识的反应,微微朝右边偏开了一些身体。他的本能反应再次让他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匕首擦过肋骨而过,给这位至尊又增添了一道伤口。 巨大的疼痛让国王瞬间失语,他微微张开嘴,想要喊出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但是,求生的意志,还是让他勉力又挣脱了开来,慢慢向人群爬开。 其他几位侍从也反应了过来,然后又有人向那位新的刺客扑了过去。 两位刺客对自己的安危似乎完全不管不顾,也丝毫不在意阻止自己的人,而是继续朝国王扑去。 大厅已经陷入了完全的混乱,刚刚还衣冠楚楚、谈吐风雅的众人们此刻都已经丢失了风度,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凭借着本能来行动。大部分人想要马上离开,而小一部分人想要上去帮助国王(当然也不排除里面也有人想要趁乱给可怜的国王来一下),他们互相推挤在了一起,结果谁也无法按计划行动,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夏洛特早已经将自己的胸针从胸前取了下来,紧紧地握在手心里,这枚胸针的回形针已经被她小心板直了,形成了一根长约几厘米的细针。整根针在隐约中发出幽蓝的光线,这些光线并不仅仅来自于前段的蓝宝石,更是来自于整根细针本身。这枚胸针,是长公主殿下亲手交给她的。 浸泡过这枚胸针的,不仅仅有毒液,还有波旁王族多少年来所积累的仇怨,被背叛之后所积累的愤怒,被驱逐之后所积累的憎恨。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足以让这位卑鄙的篡位者在几天后丧命,让法兰西回归到它原本应由的秩序轨道。 而她自己那时早已经远远地离开了王宫,等着起来将奥尔良家族的伪王朝砸个稀巴烂。历史就将在此刻被创造,尽管此刻还不会有人知道,但是不久之后,人人都将会传颂自己的盛名,上帝作证! 她已经忘记了一切,甚至也看不到纷乱无比的人群,此刻她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个人,那位卑鄙的篡位者此时此刻还没有从惊慌中恢复过来,他半躺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双眼甚至没有焦点,更没有去看他旁边穿梭来往的人群。 是的,只差最后几步了,上帝,保佑我吧……只需要装作惊慌失措地快步走上几步就可以了,只需要那么几秒钟就可以了,我将为您找回失去的正义! 夏洛特的情绪之坚定,连事前的自己都没有想象得到。上帝终究还是会惩罚那些篡位者的,即使迟到了十几年,但正义必将得到伸张! 在一片混乱当中,没有人注意、也无暇去注意到这位娇弱的女性,她脸上的惊慌和紊乱的步伐骗过了所有人。 就差这几步了! 就在这一刻,她的手被人拉住了,然后用力往后拽。 不!不要! 不要! 在她内心里大吼之时,她的手被人重重一拉,然后在巨大的力量之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侍从重新将国王围住。 那个人,紧紧地搂住了她,让她的手几乎无法动弹,还让她的头埋在了他的胸口。 “宝贝儿,不要怕,有我在保护你。”他一边重重地搂着夏洛特向外拖走,一边大声喊叫着,仿佛自己是在保护心上人的情郎一般。 夏洛特·德·特雷维尔离创造历史只剩下几步,只剩下了几秒钟。 然而她却停在了那里,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第一百四十八章 感情 虽然今晚注定让很多人终生难忘,但是,恐怕其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像芙兰那样事无巨细地看到了事件的全貌,也没有一个人受到了她那么大的震撼。 事发的时候,她正陪同阿德莱德女士,这位女士叮嘱她要认真作画,而执着的敬业心也让她抛弃了之前的紧张和对兄长的焦虑,开始聚精会神地观察起大厅内的场面,一边在心里准备构图。 国王陛下是必然的焦点,因此,从他一开始出现,芙兰的目光一直放在国王陛下身上,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阿德莱德女士的笑谈。 然后,事件就发生了,就那样在她的目光之下发生了。 也许是被吓呆了,也许是天生就有坚强之极的神经,总之她就这样坐着,看完了这场刺杀事件的全部过程,宛如包厢里的贵妇欣赏一部戏剧一般。 国王遇袭,国王狼狈地逃窜,国王受伤,一幕幕场景在她面前滚动而过,既活灵活现,又触目惊心。 上帝啊! 她心中重重感叹了一句,心里突然兴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来。 正当她一边呆看着遇刺的国王时,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接着芙兰就发现整个大厅都陷入了混乱。 “啊~~!”她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尖叫,那是阿德莱德女士发出的,芙兰从没有想到那么平静温和的女士居然能发出这么刺耳尖利的尖叫声,混杂着无限的惊恐和伤痛。 如果我的哥哥遇险了的话。我也会这么害怕吗?她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片刻后她很快就抛下了这个无关的想法,然后赶紧重重扯了一下阿德莱德女士的衣袖。 “女士,快去叫卫兵啊!”事到临头她也顾不得礼节了。扯得十分用力,大声朝对方喊道。 被芙兰重重一拉之后,阿德莱德女士终于也恢复了一点神智,她慌忙拍了拍旁边也陷入了惊慌的侍从女官的手,然后急促地发出了命令。“快去叫卫兵!” 被这场不幸事件和疾言厉色的女士吓坏了的侍从女官,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门。接着,这位女士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不顾一切地朝哥哥所在的地方跑去,而这时,刺杀事件甚至还在进行当中。 但是很可惜。如今的情势已经不是她想要过去就能够过去的了。不断往外涌的人们,把她推来让去,让她根本无法前进几步。已经七十岁的老妇人,当然抵挡不过这些中年人青年人的气力。最后被撞得跌倒在地上。只能在旁边焦急地大哭,却丝毫无济于事。 芙兰赶紧冲上去和另一位侍从女官一起扶起了她,碍手碍脚的长裙让她差点被绊倒了,她连忙提起裙摆。 接着,几个人继续往国王陛下那边看去。 此时,刺杀已经接近尾声了,侍从们已经将赶到了国王身边,将他团团围住。而国王陛下本人此时虽然几处伤口都在流着血,却好像还没有失去意识。仍旧睁着眼睛。而行刺他的人,看上去已经快被制服了。 “感谢上帝!”阿德莱德女士带着哭腔喃喃自语,“上帝保佑!” 芙兰则没有女士这么激动,虽然并不怎么关心政治,但是平素里爷爷和哥哥的交谈,早已经把她心中那份对法兰西国王的崇敬消磨殆尽了。当然,因为阿德莱德女士的关系,她心里对国王陛下幸免于难还是有一点点庆幸的。 然而,这一点点庆幸,很快就被另外一个发现消磨了个干净。 她看见了她的哥哥。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在抱着另一个人。 他抱着的人是谁呢? 因为她的头被埋在哥哥的怀中,所以看不清楚。 但是,也不需要看清楚了,还能是谁呢? 金色的头发,白色的裙子,正和她进宫之前所碰到的夏洛特一样。 看上去哥哥抱她抱得非常紧,而她则十分害怕的样子,似乎全身都在颤抖。 她的哥哥一直在看着国王那边,好像是在担心那边的情况,一边不断在对怀中的人在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安慰她叫她不要害怕。 这一瞬间,芙兰心中充满了无言的愤怒,装什么害怕啊! 她断定,正如她自己现在毫不害怕一样,夏洛特肯定也不会害怕,现在只是在装可怜而已。真是恬不知耻! …… 有一件事芙兰猜对了,夏洛特此刻浑身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但有一件事芙兰猜错了,夏洛特也没有故意在装可怜。她现在浑身颤抖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愤怒。 是的,无法压抑的愤怒让她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明明在前一刻她还离目标的实现只差几步路,结果一瞬间之后,她的计划和梦想都成了一场空。 她的堂弟不动声色地把她越拖越远,但是其实这已经没有意义了,借助挣扎时的余光,她已经看到了那位可恨的篡位者已经重新获得了安全。毫无疑问,今天再也没人能够杀得了他了。 一切都完了。 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就要失控地惨笑了出来。 就这样结束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辛辛苦苦的谋划,都成了一场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闭上了眼睛,一点点泪水从脸上划过。 但又一瞬间之后,无尽的愤怒让她重新睁开了眼睛,她死死地盯着这个紧紧抱住她、甚至让她连动弹一下都很难的年轻人。 你会后悔的!你会受到惩罚的。 没有多少犹豫,她将手中的胸针向这个人刺了过去。 这时,似乎是为了打消旁人的疑虑,夏尔又重复了那一句话,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夏洛特的肩膀。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胸针已经刺到了夏尔背上的衣服了,只要再微微一用力,就可以毫无阻碍的刺进去,甚至他都感受不到多少疼痛。而用不了多久,这个破坏了自己一切计划的人就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可是,无论她心里想了多少,这枚胸针就是刺不下去。胸针一直停留在那里,再也没有往下钻去。 夏洛特又重新想到了很多东西,想得越多,她就越下不了手。 猝然之间,她脑中又回想起了这一句话。 “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任何时候,我是绝对不会对你拔剑相向的。我一定会谨记这个誓言的!” 她回想起了自己当时的誓言,也回想起了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说出这个誓言。 直到最后,夏洛特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永远,永远也无法原谅你,夏尔。”她低声说。 …… 夏尔在国王出现之后,一直没有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这位篡位的国王上面,而是小心地注视着夏洛特的行动。哪怕是在突然起来的行刺开始之后,他也没有再次把夏洛特更丢。 这一努力果然收到了回报。在夏洛特不动声色地开始往国王陛下那里凑过去之后,夏尔就明白了什么,然后他快步跟了上去,然后趁着她不注意一把她强行拽了过来。 而为了打消别人的怀疑,他一直在喊叫着,貌似是在安慰着怀中的女子。同时,他也不动声色地慢慢将夏洛特往外圈拖——虽然就算他不这么做,看上去夏洛特也没有什么成功的机会了。 在做着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夏尔也没有忘记去注意那边的国王陛下的情形。此时此刻,心里居然在默默地希望自己的敌人能够挺过这一劫。不过,他可没有再冲上去以身犯险的兴趣了。 在刚来的时候,他已经暗地里打好主意了,要尽量去阻止夏洛特本人去杀掉国王,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仍旧被杀了的话,那也只能怪国王陛下命不好,七月王朝气数已尽。 好在,一切如他所愿般的,这位才智平庸、也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好名声的国王,最终还是逃过了这一劫,看样子还能够活到历史给他的寿数上,老老实实按着夏尔已知的轨迹往下走。 哼,那就算你走运吧,可怜的国王陛下。他在心里哂笑了一句。 对这位狼狈至极的老头子,他心里仍旧是一点尊敬也没有的,更没有什么同情心可言。 怀中的夏洛特仍旧在剧烈地颤抖着,夏尔当然明白此刻她心里会有多么愤怒,于是不由得把夏洛特抱得更加紧了。 在觉得形势已经基本上重新稳定之后,夏尔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去,看了看夏洛特。而夏洛特也正好睁开了眼睛,怒视着他,眼中的怒火似乎能够把他整个人都点燃了似的。 虽然如此,夏尔仍旧不是特别担心夏洛特会对自己怎么样。倒不是因为夏洛特说过“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之类的誓言,而是因为多年的交往,让他太了解夏洛特了。 夏洛特有才情有智慧,但是同时也有感情,丰沛的感情让她有了信仰,让她愚忠于那个已经迈进了棺材的波旁王族,同样也会让她下不了那个狠心对自己动手。 至少夏尔觉得她不会,并且愿意为此赌一把。 虽然他此刻有些紧张,但是他仍旧紧紧抱着夏洛特。 好在他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没有发生。 “我永远,永远也无法原谅你,夏尔。” 听到这句话之后,夏尔反而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太讲感情了,傻姑娘……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权衡 当内政大臣阁下得知此事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深夜了,他当时已经在自己的宅邸安眠许久,当他被仆人和宫里来的使者叫醒来之后,甚至脑子一时还没转过弯来。 “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 但是,毕竟是一个职业政客,他很快就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他连忙从床上走了下来,赶紧穿衣。 “陛下现在怎么样了?”刚刚穿好衣服,他直接就对那位宫里的使者问起了最关键的问题,“您刚才说是受了伤,那伤势严重吗?” “情况十分严重。”使者的表情非常严肃,但并未显得很惊慌,“陛下被刺客刺伤了几处伤口,有一处甚至离心脏十分近,这些丧心病狂的刺客甚至还在兵器上涂了毒……” “什么!”大臣又是一声惊呼,然后就直接斥骂了出来“你们怎么能让人把兵器带进了皇宫?这是极其严重的失职!你们到底怎么搞的!” “我们和您一样生气,先生,但是生气于事无补。”使者耸了耸肩,似乎是对大臣的口吻有些不满,“参与刺杀行动的还有宫里的人,所以武器应该是由内应准备的。也幸亏如此,仓促找到机会的他们,才没来得及在兵器上涂上更致命的毒药……” 虽然使者耸肩的动作在这种危急时刻显得有些轻佻,但是大臣也没空去关注对方的态度问题了,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暗示的意思。 “您是说陛下目前已经脱离了危险?” “是的。”使者又点了点头,“在行刺发生了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就把御医叫了过去。在他们的小心治疗下,陛下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感谢上帝!”大臣总算松了口气,动作也没那么急促了,“那现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发生其他的事?” “没有什么其他的了,如果没有这件事的话,我们本该有一个愉快的周末。”使者又发挥了他那不合时宜的俏皮话,“刺客已经死了一个。还有一个重伤,这就是我目前所知道的一切了,先生。” “还有一个活口?”大臣皱了皱眉。 “目前还算活着。但是我恐怕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因为抵抗十分激烈,所以我们是费了老大的劲才制服了他的。”说完这些话后,使者又颇不雅观地耸了耸肩膀。然后直视着这位重臣。“大臣阁下,接下来就看您的了,国王陛下期待您能给他一个好的解释。顺便再说一句,他现在心情十分糟糕,而那些宾客现在都被留在宫里,您一定能够理解吧?” 显然,这位宫内人士暗示他要尽快了结此事,不仅给国王。而且要给国人一个交代,以免造成更大、更恶劣的后果。 “当然能够理解。”大臣听明白了对方的暗示。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我这就跟您进宫去面见陛下。” 在准备走上跟着使者过来的宫内马车之前,大臣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叫来了一个仆人,特意嘱咐他去一个地址。 …… 没过多久,大臣阁下就跟着使者一行来到了宫廷。顾不得休息,他直接就在使者的带领下往王上的寝宫赶去。 当他来到门口时,寝室的门突然打开了,然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大臣仔细一看,赫然竟是首相阁下。 他慌忙地朝对方躬身行了一礼,并趁机偷瞟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面色阴沉冷漠,并没有多少惊慌,因而大臣的心又放下了一些。 看到大臣之后,首相只是轻轻点头致意,然后就打算离开,在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大臣听到了一句耳语。“国王陛下一切安好,找他的指示去做。” 大臣连忙再次点头,然后大踏步走进了陛下的寝室。 一进去,他立刻就往中间那张大床看去,然后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 也不怪他如此动容,此刻陛下的境况确实有些凄惨,他现在头发散乱,半靠在床头,上半身竟然还是赤裸着的,身上几个地方缠着绷带。而在他的脸上,平素那份国王的威仪竟然已经被消磨殆尽,只剩下了一个老人的颓唐。 “很抱歉,先生,让您受惊了。”看到大臣进来之后,国王陛下苦笑了一下,“医生嘱咐我要早点休息,所以很抱歉我无法留给您太多时间。” 他的声音,尽管努力装作平稳,但听上去还是十分虚弱。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情绪还能放得如此轻松,也算是有些定力吧。 “陛下,对不起,让您受惊了!”大臣连忙大声呼喊起来,语气里竟然还带有一丝哭腔,“这些丧心病狂的逆贼,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听到大臣的呼喊之后,国王陛下又笑了一下。“别叫得那么大声,吵到人就不好了。” 听到了国王这句似有似无的批评,大臣赶紧住了口,不再大表忠心。 “很抱歉,我现在的心情不是特别好,先生。”国王继续说了下去,语气里还是有不少的嘲讽,“我只是对现状有些难以接受——我在自己儿子为自己的孙子举办的宴会上,居然被人行刺了,在皇宫里!而且此刻居然就有我身边的人,还把我捅了几下!没想到我居然享受到了凯撒的待遇,在自己的身边居然沉睡着些布鲁图斯!” 说着说着,也许是因为太激动了,国王陛下又剧烈咳嗽了起来。听到他的咳嗽声之后,卫士和御医打开了门,结果国王陛下又挥了挥手把他们都叫出去了。 在发怒的国王面前,大臣完全不敢搭腔。只是低着头老实听着。 “所以您看,事实证明我们完全不能有任何的松懈,一点点的疏忽都会让我们断送自己。”国王陛下继续说了下去。“既然我今天可能在宫里——我戒备最严密的地方——受到袭击,明天我就有可能在任何地方再次受袭,搞不好哪天甚至在这间房间里……” 虽然没有实际的证据,但是大臣总觉得陛下是在暗示自己办事不力,他连忙把头又低下地更多了。 “别那么拘谨,我并不是怪您。”国王陛下的口气放缓了一些,“宫里的防卫并不是由您负责的。怪不到您头上。而且,既然对方能够把我的行程掌握得这么周密,那么。很显然宫里他们会有一些消息渠道。” 这些情况,在来的时候大臣就已经全盘考虑过一番了。 “是的,陛下,就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很显然是逆党们里应外合。”他马上回答。 “逆党?那么是哪边的逆党呢?”陛下接过话来。反问了一句。 “这个……”大臣的回答有些迟疑,倒不是因为他想不到答案,而是他怕万一错了日后自己不好承担责任。 “肯定是波旁家族的人干得!”不等他答话,国王陛下突然就直接断言,“也只有他们干得出来这种事!在宫里他们才能牵得上线!肯定是他们!” 大臣再度垂首不语——显然这也是他思考后得出的答案。 “所以您看,现在我已经不太有把握信任宫廷里的谁了,接下来我需要您去仔细调查,您能做到吗?”沉默片刻后。国王陛下给出了命令。 “是。”大臣回答地十分简短。 又是片刻沉默。 “另外,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国王陛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语气里却多了一丝森然。 大臣阁下低下了头,等待陛下的垂询。 “依您看来,目前我们这个朝廷还能撑下去吗?” 国王陛下惊雷一般的问题,瞬间就让大臣背上冒出了冷汗。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很不得体的,但是又不得不回答。 陛下对自己的臣下问出这种问题,这究竟是因为被行刺了之后沮丧万分呢?还是想要借此来试探自己,考验自己的忠诚呢?大臣在心中揣摩自己主上的意思,同时口中小心回答。 “陛下,毫无疑问我们现在面临着各种危机,但是只要我们这些臣仆忠心得力,王族团结一心,王朝是能够度过任何危机的。” “团结?我们什么时候有过团结了?”听到大臣的安慰之后,国王陛下突然笑了,可是笑容里面却又有着十足的苦涩。“我的儿子,在我被行刺的时候,居然第一反应是自己往后躲,只是喊人上来救我!这就是王家的团结吗?” 听到国王的这句抱怨之后,大臣心中有些胆寒,更加不敢在这种王家的私事上面答话了。 “不过,再怎么,我也不相信儒尔维尔亲王会直接行刺我。”国王陛下没有任何表情地说着,“所以,您千万不要被逆党所迷惑,更不要让类似的谣言到处散播,以免损害到他的名誉,也对王家的声誉有损,明白了吗?” 大臣先是一阵惊愕,难道这位国王真的老糊涂了吗?在权力面前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居然直接指示自己调查范围绝不能触及亲王?有那么相信自己的儿子吗? 片刻后才是惶然,他明白国王的意思了。 恐怕,“不相信亲王会对自己动手”只是次要理由,“需要继续用亲王来制衡他的哥哥”才是主要考虑吧…… 即使这个时候,他还是能够冷静理智地权衡利弊,并继续为了保持自身的权位而玩弄权术,哪怕在最细微的地方也不放过。 果然是我们的国王啊……大臣忍不住在内心里又感叹了一句。 “是。”他躬身回答。 第一百五十章 协助与方针 当孔泽遵照上司的吩咐来到宫廷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了。同他的上司一样,他也是在沉睡中被叫醒的。不同的是,叫醒他的不是宫廷的使者,而是上司的一个仆人。 由于自己的地位,他显然是无法直接进入宫廷的,只能在大门之外等着,而如临大敌的卫兵们则盯视着每一个人,气氛既压抑又紧张。 等了好一会儿之后,大臣阁下与一群人一起来到了宫廷门口,然后跟卫兵说了点什么,这样他才得以进入,又跟着大臣一行走了进去。 顾不得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去欣赏宫廷内的景物,孔泽直接就跟大臣问起了事情的经过。 “关于这个,我并不比您知道太多。”大臣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这一切都特么的乱套了,而我需要您来找回正轨。” 大臣突然的粗口让孔泽愣了一下,然后他扫视了一圈,发现每个人都面色极其凝重,他更加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陛下现在怎么样?”顾不得自己是否僭越了,孔泽壮起胆子询问。 “还好。”大臣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刚才已经面见过陛下了,虽然确实受了点伤,但是身体还算好,而且神智也十分清醒。” 而且清醒得过分了。大臣另外在心里说了一句。 “太好了!”孔泽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喜形于色。 “虽然陛下在上帝的眷顾之下幸运地免于逆党的恶毒刺杀,但是这不代表这些无法无天的逆党分子不需要被处罚。”大臣冷冷地说。“孔泽先生,这就看您的了。现在有一个刺客被活捉了,而且那些客人们都还被留在宫里。您将有机会去帮国王陛下去问问,看看策划了这场刺杀的到底是什么人,以及……宫里面是否还有刺客的余党,或者客人们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的逆党。” 这就是机会吧!孔泽眼睛睁大了,他感觉到自己重任在肩,一时间心里激动无比。 甚至,他的心里还产生了一种“陛下被刺真是件大好事啊!”的念头。当然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是绝不敢说出口的。 然而,大臣很快就给他的精神头上浇了些冷水。 “但是,孔泽先生。这不代表您可以完全自行其是。” “您的意思是?”孔泽慌忙询问。 “留给您的时间不多了,您必须在……”大臣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大致预估了一下,“30个小时之内去发掘真相。不然就麻烦了。” “为什么?”孔泽更加吃惊了。 “为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大臣嘲讽地笑了笑。“您不知道今天儒尔维尔亲王请的是些什么人吗?都是些显贵富豪,要么是名门子弟,有些甚至还是在市场和交易所里说一不二的巨商,就没一个是平民百姓。那我们能怎么办?难道要把这里的人都扣下来不让走,直到一切都被弄个明明白白才可以离开吗?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可是……”孔泽还想说些什么。 “没什么可是的了,您的任务就是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去挖出可能潜藏的叛党,越快越好。事实上,里面有些人。我们几个小时之内就得让他们回家,免得明天满城风雨。交易所上谣言百出,一切都乱了套。”大臣没好气地回答,“您不想宽纵了任何一个叛逆,这我十分理解,但是我们有时候也要讲讲实际,孔泽先生。” 看到上司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孔泽再也不敢纠结这个问题了,连忙点头应是。 “况且,那些重要人士个个身受国王的厚爱,多年来都一直从政府这里捞到好处,他们都不至于会想到要背叛朝廷。”大臣继续面授机宜,“他们,还有那些女眷,如果没问题的话都尽早放回去吧……免得造成更大影响。” 难道权贵和女性就一定不会想要弑君吗?孔泽在心里哂笑了一声,不过大臣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自己不用担责任就好了。 “记住,一切必须尽快,不然麻烦会越来越大。虽然现在还是仅有少数人知道而已。”大臣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耸了耸肩,“但是,用不了多久,全法国都会知道了,如果那时候我们不能给国人以一个答复的话,后果会比刺杀本身更严重,影响会比一次阴谋活动更恶劣,您明白了吗?” 孔泽听明白了大臣的暗示——不管怎么样,先给国民一个交代,安抚好人心,免得造成动荡,后来的可以慢慢调查。 看到孔泽已经了然的表情之后,大臣又点了点头。“另外,对您的调查,还有另一个要求。” 孔泽继续低着头,等着大臣的嘱咐。 “今天的事,不管怎么说都和亲王殿下有关系,而在今天之后,肯定会有一些针对亲王的谣言,您要坚决杜绝,坚决不要让任何谣言伤害到亲王殿下的名誉和陛下对他的信任,明白了吗?!”大臣的口吻比之前要更加严厉,显然这才是他更关心的重点,“这不仅仅是我的意思,还是,那位……的意思。” 孔泽很快就明白那位是指谁了。 “我明白了!”他连忙再次立定,高声应是。 刚才的激动已经荡然无存,他发现自己此次所要处理的,其实不是一次刑事案件,而是一次政治事件,是只能用政治手法来处理的,自己所能做的东西真的极少。那些大人物们,包括国王陛下自己,更加关注的竟然不是国王被刺本身。 果然自己没有政治家的天赋啊,他又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看到孔泽已经弄懂了自己的指示之后。大臣终于放下了心来,他接着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一位廷臣打扮的中年人,“这位是迪利埃翁先生。他是陛下的一位书记官,对宫廷的情形十分熟悉,您将得到他的配合,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他吧。” 他用的词是“配合”,显然在暗示主要负责的还是孔泽本人,听到这个之后,孔泽心情不免又好上了许多。 在被介绍了之后。迪利埃翁先生含着笑给孔泽点了点头,这位宫廷侍臣即使是这种时候,依旧风度翩翩。 “好的。”孔泽再次应下,然后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转头看向了这位廷臣,“迪利埃翁先生。我需要全部的宾客名单。还需要您详细地跟我解释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可以耽误您一下时间吗?” “当然可以。”迪利埃翁先生再次点了点头,笑容不变,仿佛根本不在乎这种安排一样。 …… 一片死寂,持续了很久的一片死寂。 自从行刺事件被平息了之后,整个宴会大厅都陷入了一片死寂,明明宾客们都基本还呆在这件大厅内(当然,要除去一个人)。却再也没有刚才那种喧闹嘈杂的气氛了。 一群卫兵站在大厅里,警惕地注视每一个人。而每个人或坐或站,却都基本上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有一些受到了眼中惊吓的女士们还在小声啜泣。 夏尔坐在角落边的一张椅子上,神情十分镇定。他仍旧拉着夏洛特的手,生怕她突然犯傻。坐在他旁边的夏洛特虽然不断怒视着他,并且无数次尝试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抓得非常紧,因此夏洛特的尝试也只能一直以失败告终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但是仍旧没有人过来,到底怎么样了?人们纷纷都在心里暗自揣测国王陛下是生是死。 夏尔的心中却没有过多得考虑这个问题,他更多地是在考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给之后做各种预案。 蓦地,他发现有人在死盯着自己,于是他把头转了过去。很快,他就发现这视线是来自一家的两个人——赫然是博旺男爵父子两个,这一家人在混乱之后已经坐在一起了。 虽然都是死盯着自己,而且同样充满了怒火,但是夏尔明显感觉到两个人的侧重点完全不同。 那位博旺少爷死盯着的是自己的手,而博旺男爵却是在盯着自己本人,完全无视了他旁边的夏洛特。 夏尔无视了那位博旺少爷的妒火,转而看向博旺男爵。 此刻,博旺男爵显得非常生气,倒不是因为国王被刺,而是因为自己事先竟然丝毫未曾得知——他已经认定是夏尔等人干的了。 “瞧瞧你们干的好事!”他的双目满是质问,似乎是在喷火一般。 夏尔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平静地回视了男爵。“不是我们干的,绝对不是。” 男爵微微皱了皱眉,显然还是不太相信。 但是夏尔一直平静地看着对方。 博旺男爵盯着夏尔,仿佛是想要把他看穿了一般,直到最后,他似乎有点相信了夏尔,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勋章。 他显然是在暗示“回头到我家来一趟,跟我好好解释这事,我不相信你一无所知!” 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这位大银行家的心情总算好了不少,把视线别了开去,再也不看夏尔了。 正当厅内的众人已经变得十分焦躁的时候,大门突然打开了,一位廷臣快步走了进来。 “陛下一切安好,请诸位放心!”他走到门口就直接喊了出来。 大厅的气氛马上轻松了下来,似乎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感谢上帝!”有些人甚至还喊了出来。 当然,有一个人是绝不会开心的。 那个人,把夏尔的手掐出了血。 第一百五十一章 激鸣 在大臣阁下布置下了任务之后,很快,孔泽就跟着那位迪利埃翁先生来到了宫廷之内。在实际进行工作之前,按照他的要求,迪利埃翁先生给了他一份已经整理好的名单。 孔泽接过来之后,仔细浏览了一遍,发现上面的记录十分详尽,不仅人名、家族渊源一应俱全,还根据客人们的地位按照重要性高低都排好了,有些人名旁边竟然还加上了详细的备注,显然是花了很大心思的。 “非常感谢。”孔泽连忙向对方道谢,“您将为我省下不少时间。” “不用,抓紧时间干好工作吧,先生。”迪利埃翁先生温声回答,“我们和您一样,希望此事尽快能够得到解决。” 虽然表面上礼节备至,但是孔泽仍旧能够感受到这位廷臣潜藏在内心中的对自己的蔑视。在与自己畏惧的人谈话时小心翼翼,与同等的人谈话时礼貌空洞,在与地位比他们低的人谈话时时冷淡恶毒,法兰西宫廷的廷臣素来如此,或者可以说,全世界的廷臣都是如此。 而他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忍受这种无言的蔑视。因为他的地位显然比这位先生要低——哪怕被突然委以重任时也是如此。 “好吧,我先甄别一下,尽快让那些最优先的先生们早点回家。”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最好了。”迪利埃翁先生也点了点头,然后又忧心忡忡地瞟了一眼孔泽。“因为这些事,您也明白的,国王陛下会对我们有些……有些不信任。所以您来善后恐怕是最好的选择了,我衷心希望您能多为陛下分忧解难。” 听到他的话之后,孔泽又是一愣。 他郁闷地发现,此刻宫廷和政府内的上上下下对国王遇刺一事都十分避讳,而且对真相都没有什么兴趣,更别说什么同仇敌忾义愤填膺了,他们只想着尽快平息事端。而这位迪利埃翁先生也在不断暗示自己。要小心,不要再惹出乱子。 恐怕,如果国王陛下真的在这场行刺中不幸遇难。这座宫廷里面也没几个人会真心掉下几滴眼泪吧。他又在心中感叹了一句。 为了让自己摆脱这种无意义的思考,他随手拿起了名单,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就在这时,一位宫廷侍从走到了迪利埃翁先生旁边。小声附耳耳语了几句。而迪利埃翁先生听到了之后。脸色立刻变得更加凝重了。 接下来,他转过头来看着孔泽,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先生,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什么?”孔泽连忙追问。 “那位被捉住的刺客,医生虽然尽力抢救,但是……”他又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死了,临死前只来得及再问几句话。” 顾不得叹气。孔泽立刻又急切地问了一句。“问到了什么?他说了什么?他还有什么同党吗?” “他说他是波旁王族的烈士,为了正统君主而献身。死而无憾。只可惜没有将……”迪利埃翁先生皱了皱眉,警觉地将‘篡位者’这个词吞了下去,“我们的国王陛下杀死。呸,这些保王党真是些十恶不赦的恶棍,竟然犯下这么卑劣的罪行!临到头了还是这么死硬!” 虽然口中是在大骂,但是孔泽可没有感觉到对方有什么激动的情绪,也许廷臣们早已经忘记了什么是激愤了吧。 骂了几句场面话之后,迪利埃翁先生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反而让您和我的工作轻松了不少。”他又勉强对孔泽笑了笑,“就按刚才的方针,让那些最优先等级的先生们先回家吧,剩下的您自己看着安排,记得不要再闹出什么乱子。” 已经彻底弄清楚上面意思的孔泽,当然不会再有别的想法,他敷衍故事般地又拿起了名单,心中瞬时竟然有些兴味索然。 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出人头地的机会,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然而,在这一片兴味索然之中,他却突然找到了一个有趣的亮点。 “特雷维尔?”他默念了这个姓氏。 “怎么了?”迪利埃翁先生问道。 “特雷维尔家族来了三个人?而且都是年轻人?”孔泽随口问起。 “嗯,两位小姐,一位先生,都是年轻人。”廷臣轻轻点了点头,“特雷维尔家族是有名的名门,这也不奇怪吧。” “一位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两位是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子和孙女……”仿佛是没有听到迪利埃翁的话一般,孔泽轻轻自语,但是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特雷维尔侯爵……” “那又怎么了?”迪利埃翁家族对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他们是阿德莱德女士请进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特雷维尔侯爵是拿破仑时代的将军吧?”孔泽回忆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因为有阵子他是专门潜心研究过那些有潜在问题的重要人士的,“那位侯爵经常发表一些怀念旧帝国时代的言论,甚至还多次说过对陛下不敬的言论,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证据表明他是个逆党……” “那又怎么样呢?”迪利埃翁先生接了一句,“我们不能仅因说过一些不敬的言论就把人抓起来,那样的话法国人一半都得去坐牢。况且,那个人还姓特雷维尔……” “那个人还姓特雷维尔……” 迪利埃翁说起这个的时候,表情十分自然,仿佛是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显然在心目中,他对这种“人应该按照姓氏门第来区别对待”的观念是深信不疑的。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种腔调! 难道姓特雷维尔和姓孔泽就天生就该有不同吗?难道你们这些贵族就注定该高人一等吗?难道我天生就比你们低贱吗? 莫名的愠怒慢慢地充塞了孔泽的心灵,不,绝不! 他突然决定。不管如何都要扫一扫对方的面子,虽然他内心里也并不特别相信一个真正的逆党会带着自己的妹妹来行刺国王陛下。 “我想去询问一下他,总感觉有些可疑。”他沉声说。 反正总要做些样子给上面和国王陛下看,挑几个年轻人来做做样子总比挑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要好。 迪利埃翁脸上的笑容敛去了,他静静地看着孔泽,似乎是想要确认他没开玩笑。 而孔泽则面无表情地回视着对方。 片刻之后,迪利埃翁先生又重新笑了起来。那种笑容,使人如沐春风。 “如果您坚持这个看法的话,当然可以。您现在是主要负责人。当然可以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责任给撇清了。 很久之后,孔泽才真正理解了这个笑容的含义。 这是感叹,也是讥嘲。 “您太认真了……” …… 芙兰在女官的带领下,重新回到了大厅。 阿德莱德女士在她和女官的搀扶之下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她很疲倦。但在国王陛下脱险了之后。她不管不顾地跑到了国王跟前探视。直到确认了哥哥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她才松垮下来,几乎整个人都晕了过去,最后才被扶了回去。 经历这永生难忘的一幕幕之后,芙兰发现自己多了很多思绪。一路上她心里沉甸甸的,好像有什么事总是放不下。 到底是什么呢?明明国王陛下已经得救了,明明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了,为什么还是这么不安呢……她细细思索。 哥哥……等等。哥哥! 蓦地,她想起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个她之前有意没去想的问题。 哥哥……哥哥他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他为什么要突然转变态度,让自己帮忙以进入宫廷,难道是…… 不会吧……她的脚步有些跄踉。不会吧! 一定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少女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 然而,当她跟着女官走回大厅时,最让她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她看见有个宫廷侍从带着几个卫兵,正好走到大厅的一个角落,然后带走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就是她的哥哥。 他现在看上去很镇定,还温和地笑着。他旁边坐着的人是夏洛特,但是此时芙兰已经完全看不到了,芙兰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个安安静静地跟着宫廷侍从走了出去的哥哥。 难道是真的吗? 怎么会这样! 芙兰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膝发软,好不容易才使自己没有昏倒在地。 我的哥哥啊,你怎么能去干这种傻事!她在心中痛哭。 怎么办?怎么办? 有一类人,越是惊慌,脑子转得越快。芙兰很快就想到了唯一的办法。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女官,尽量装作神色如常。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要去见女士。” 女官愣了一下。 她不想得罪这个看上去很得女士欢心的少女,但是阿德莱德女士现在在休息,如果惊扰了谁也吃罪不起。 “女士正在休息,您之后再去求见吧。”她带着讨好的笑容敷衍说,希望这个貌似柔顺的女孩子知难而退。 然后,她被一把推开了,天晓得这个女孩子哪有这么大的力气。 “特雷维尔小姐!” 谁也追不上芙兰,她简直在飞。天晓得她怎么会找到如此充沛的精力。芙兰记得从女士房间中来大厅的路,因此她没有任何的迟疑,也没有片刻的停顿,她从走廊向旁门奔去,穿过一道道回廊,速度那么快,就连一众侍从和卫兵都目瞪口呆,跟着她后面的侍从女官竟然没能再看见她的身影。 终于,她来到了目的地,她顾不得已经要脱力的身体,象狂风席卷的一片羽毛一般扑到寝室的门口上,疯狂地敲击着折扇厚厚的门,响声大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哥哥,等着我! 第一百五十二章 哀求与准备 在追过来的人们把芙兰拉住之时,正如她无数次祈祷的那样,那扇门终于打开了。在里面服侍阿德莱德女士的女官一脸不悦地走了出来,看着众人。 “你们吵到女士了!” 人们连忙想要芙兰拉走。 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仍旧伏在地上的芙兰,高声喊叫了起来,惶急里带着哭腔的嚎叫早已经让礼节和仪态荡然无存。 “女士,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吧!我就要死了!” 她的喊叫,终于起到了效果。 门内传来一声细若游丝的询问声。 “怎么了?特雷维尔小姐……又发生什么事了吗?”声音既困倦又软绵无力,显然阿德莱德女士才刚刚被惊醒。 芙兰却只是在哭,旁边的人们看见这位娇滴滴的小姐哭得这么伤心,也慢慢都松了手。 “到底怎么了啊?”阿德莱德女士连忙追问,“怎么说要死了?快进来吧,快点跟我说说……” 得到了女士的允可之后,芙兰终于被女官带了进去。 阿德莱德女士仍旧躺在床上,无力地看着芙兰,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刚刚经受的那一场大惊吓仍旧还让她心有余悸。 “好孩子,你哭什么呢?”似乎是打算安慰芙兰,她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但是这个笑容说实话看上去有些凄惨,“怎么了?好好的说什么死的……” 芙兰的脸上仍旧满布泪痕,她一进来就不管不顾地扑到女士的床边。然后跪在地毯上看着女士,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女士,救救我吧!求求您了!” 一开始这种泪水还有刻意吸引女士同情的成分。但是芙兰一想到哥哥可能遭遇的可怕境况,惊恐就让眼泪加倍地流了出来,直到最后,再也分不清到底是刻意还是无意了。 看着一直在流泪的少女,阿德莱德女士忍不住有些心疼起来,她艰难地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芙兰的额头。 “到底出什么事了啊?您不说我怎么帮助您呢?” 在女士发问之后。芙兰终于慢慢止住了哭泣。 “我的哥哥,被他们带走了……” “他们?带走了?”毕竟脑子还有些昏沉,女士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她才惊讶地看着芙兰,“您的哥哥被那些人带走了?为什么?” 芙兰的眼睛里又重新滚起了泪花。 “您的哥哥跟这件事有关吗?”阿德莱德女士一贯温和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罕见的严厉。因为这事关她哥哥的安危,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原谅那些试图杀死自己哥哥的人。 芙兰慌忙用力摇头。 “不会的!我的哥哥不会做这种事的,我可以保证!他平日里虽然有些喜欢开玩笑。但怎么会去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呢!您刚刚不是见过他吗?您相信他会干出这种事吗?一个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怎么会想到要去行刺陛下呢?” 虽然少女的话显然有不少漏洞。但是她的恳切和激动却让人不忍心驳斥她。阿德莱德女士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您这样对我保证,我当然相信您。不过,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您的哥哥也只是被带去被问问话而已,您不用太过担心……” “可是……可是我好害怕啊!您知道,我的爷爷是……是一向喜欢批评政府的,难免会让他们有些偏见,如果等下询问我哥哥的时候……如果他们带着这种偏见。很有可能就会冤枉他啊!”一说到这个担心时,泪珠再度从芙兰脸上滚滚落下。“求求您了,救救我吧!我哥哥这样的年轻人怎么会去关心这种事呢?!” 少女绝望地看着女士,眼中满是恳切与哀求。阿德莱德女士心中顿时有些恻隐。 “特雷维尔侯爵虽然平素有些桀骜不驯,但是总归是姓特雷维尔的,说些话又有什么过错呢?现在全法国谁不对我们一家口出怨言啊?没关系的,那些人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至于做得太过分了吧?”她小声宽慰芙兰。 “可是……可是我就是害怕啊!女士……救救他吧,救救我吧……”芙兰仍旧在哭,“求求您了,如果哥哥遭遇到了不幸,我也活不成了啊!” 如果哥哥遭遇到了不幸,我也活不成了啊!这句话顿时让女士哑然。她静静地看着少女那湛蓝的双眸,心中思绪万千。 自己当年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呢?在和哥哥跑到瑞士相依为命的时候,在被哥哥送到了巴伐利亚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同样为他的安危祈祷? 女士曾经暗暗感叹过,在好不容易夺回了法国之后,贵族之中一代代新人越来越沉溺于享乐当中,越来越缺乏老一代人的曾拥有的坚毅和执着,也越来越缺乏对家人的爱。 他们哪里吃过那些苦头,怎么懂得亲情和感情之宝贵呢? 但是面前的这个少女不一样,她在自己的哥哥遇险的时候会不顾一切地跑过来向自己求助,哪怕会因此招来自己的厌恶也在所不惜。 她是从小和自己兄长一起相依为命长大的,难怪感情这么深厚呢。难怪……难怪这么招自己的喜欢。 “别哭了,可怜的孩子……”良久之后,阿德莱德女士轻轻叹了口气,“我可以为您去说说话,让他们尽量秉公处理,不要因为想要赶时间而冤枉了好人,在审问您哥哥的时候也不能带有那种偏见。但是,我必须跟您说一点,我不能僭越法律,我不想宽恕那些想要行刺国王的人。如果特雷维尔先生真的参与了如此卑劣的刺杀,那么我是绝不会去宽恕他的,您明白了吗?” 接着,女士抬头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一位女官,然后轻轻做了个手势。那位女官心领神会,轻轻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听着她的话,芙兰不断地点头,不断流淌的泪水慢慢也停下来了。 “这就太好了,谢谢您,女士!”她感激地看着女士。 但是,这个结果,并不完全是她想要的。 女士的意思是,“我可以让他们不为了交差而冤枉您的哥哥”,但是……如果没有冤枉呢?那显然是得不到宽恕的。 也就是说,如果哥哥真的如自己担心和猜测的那样参与了行刺,那么是没有办法指望国王的妹妹说好话了。 那……那到底应该怎么办? 短短一瞬间,芙兰的脑子转过了许多念头,但是阿德莱德女士却完全没有察觉得到。 看着女士那苍白而纤瘦的脖颈,芙兰心中突然暗自想到了另一件事。 “再等等看吧,等下,如果一切都无法挽回的话,我就把她打晕,然后挟持她,让那些人把我们都放走!” 这个危险而恐怖的念头,被极好地掩饰在了满布泪痕的脸颊之下,连少女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想法。然而,她很快就认同了这个想法, 无疑,直至此刻她仍旧对这位女士充满了尊敬和感激的,如果是在别的情况下她永远也不会兴起伤害这位女士的念头,更别说挟持她了。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此时此刻,这种尊敬和感激无法胜过对兄长的担忧和拯救他的狂热欲望。她再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因而哪怕这个图谋看起来再疯狂她也准备去做,并且她也没有去考虑其他后果。 会前途尽毁,会声名尽丧,也许甚至还会丢掉生命,但是,都没有没关系。 她一边轻轻擦拭自己脸上的眼泪,一边仔细在心中估算这种做法的可行性。 最贴身的那位女官已经出去了,别的女官现在站得很靠外,如果自己突然动手的话,她们应该来不及帮上忙。虽然自己力气不大,但是打晕并且挟持阿德莱德女士应该没有问题。 唯一的问题只是,就算自己挟持了国王的妹妹,那些人真的就会放跑图谋刺杀国王陛下的逆党吗? 虽然看上去应该十分可行,但是她没有完全的把握。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如果真的那样的话,我就放跑女士,跟她说一声对不起。然后和哥哥一起去坐牢,或者就一起去死吧。袭击并且挟持国王的妹妹,毫无疑问也是明目张胆、十恶不赦的谋逆行为吧?这样的话就能和哥哥犯下一样的罪了,不是吗? 没有经过多少犹豫,少女就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阿德莱德女士,勉强地笑了笑。 “谢谢您,女士,真的太谢谢您了!我会永远永远感激您的!” 少女仍然挂着泪痕的笑容,一瞬间让女士都有些看呆了。确实长得好像爱丽丝啊! “没关系。”她欣慰地笑了笑,“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女士,我现在很害怕……您能够……您能够让我呆在您的身边吗?”芙兰一边哽咽着一边问,眼神十分无助,又带有十足的企盼,“只有您才能帮我,才能救我了……” 女士忍不住又笑了笑,又抚摸了一下芙兰的额头。 “当然可以了,可怜的孩子。” “谢谢您,女士。”芙兰闭上了眼睛,扑在女士的身上,抱住了她的手。 那就先再等等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讯问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时分了,大厅内的每一个人都有了压抑不住的困倦。 除了之前有一个宫廷侍从进来通报国王陛下幸免于难之后,再也没任何人来关注这些宾客们,因而他们个个都十分疑惑,刚才因为惊恐而带来的沉寂,此刻已经被止不住的窃窃私语而打破了,而且那些卫兵们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任由这些人互相聊起来。 夏尔原本是想跟夏洛特说点什么,暂时缓解一下两个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但是夏洛特那似乎能让人结起冰来的视线,让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于是,两个人和之前的几个小时一样,就这样继续手拉着手坐着,谁也不说话。 不过,令夏尔有些欣慰的是,夏洛特生气归生气,但总算还是没有再作出什么更加过激的举动,让他少了一些不可控的麻烦。 在他的预估当中,如果就这样挨过了今晚,那么很快宫里的人就会将他们放回去——毕竟今天来的客人们都不是可以任意处置的对象,这边也耗不起时间,无法都长久地将所有人都留在这里,如果查不出什么问题的话,应该就只能如此了吧。 一位穿着宫廷绣花礼服的廷臣走了进来,即使是在这种时刻,他仍旧风度翩翩举止优雅,脸上带着近乎于完美的笑容。 他首先走到了博旺男爵那里去了,然后满脸堆着笑容地同他聊着天。 夏尔有些疑惑,然后他发现旁边的夏洛特似乎好像认识对方的样子。 “这是谁?”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搭话机会的夏尔,连忙轻声问。 然而夏洛特只是又瞪了一眼,没有回答他。 夏尔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观察那边。 谈笑风生了一会儿之后,那位廷臣又走到了其他几个地方和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出乎夏尔意料的是,那几个和他谈过话的人竟然都似乎得到了离开的许可,他们都走出了大厅。 看来情况比预想中还要顺利,他暗自点了点头,一些人已经可以离开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预料——那位廷臣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而且他后面还跟着几位卫兵。他的笑容虽然仍旧和煦,但是夏尔心中却突然有些恐慌起来。 不会是……不会是夏洛特这边出问题了吧?他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难道一切功亏一篑,最终成为徒劳? 正当他心里还在忐忑之时,那位廷臣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夏尔礼貌地站了起来。 “特雷维尔先生,您好。”对方友好地朝夏尔点了点头。 对方的这种态度令夏尔更加奇怪了,但是出于礼节他也还是回了一礼。 “您可以跟我过去一下吗?有人想要问您一些问题……”对方笑着对夏尔说。 “我?”夏尔吃惊地反问。 是找我,不是找夏洛特的?他吃惊之余,又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轻松感。 就连夏洛特也是万分惊讶的样子,她微微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好吧,当然可以。”夏尔再度点了点头。 这是他感觉自己手上一紧。 他回头朝夏洛特也笑了笑,然后跟着这位廷臣离开了大厅。 “我姓迪利埃翁,特雷维尔先生。”在路上,中年廷臣突然又笑着跟夏尔搭了句话。 夏尔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明白对方是在跟自己示好。同时,他也是在暗示自己,这次是小事,不用惊慌——否则一个廷臣是没必要跟一个将死的乱贼多说废话的。 “掌玺大臣阁下的后辈吗?”夏尔不动声色地躬身行礼,“很高兴认识您。” “那正是家父。”对方微笑着回答,似乎很高兴夏尔听懂了他的暗示。 …… 孔泽此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间房间当中,等待着那位迪利埃翁先生将人带过来。他一直坐在那里,既不四下张望也不多说话,只是在看各种给他的材料而已。 他明白宫廷不是他可以乱逛的地方,哪怕自己这次是被赋予了任务也是一样。就在他的旁边,几位宫廷侍从正严肃地站在房间中,目不斜视,连交谈都没有,气氛既压抑又沉闷。 明明只是虚应故事,大家却都搞得这么郑重其事,这也是一种宫廷习气吧。他又在心里哂笑了一句。 正当他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门终于打开了。 领头的迪利埃翁先生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朝孔泽点了点头。“先生,按照您的要求,我将特雷维尔先生给您带过来了。” 孔泽无视了他话中所隐藏的冷淡,直接将目光朝他后面看了过去。 然后,他的右手紧紧地握起了拳头,目光顷刻间变得凌厉之极。 怎么回事?! 怎么会? 奇怪,太奇怪了! 他顷刻间,脑子里一片混沌。 那一晚他亲眼所见,这个年轻人出现在了外交大臣——也就是现任首相——的家中,而且是和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子,和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一起联袂去了当时的外交大臣府上? 不是传闻这两兄弟极其不和吗?是私人行为还是别的原因? 他脑子里一直在转着各种念头,一时间竟然忘了招呼这个刚进来的青年人。 而那个年轻人,也发现了孔泽的不对劲,因为微微愣了一下。但是这个年轻人似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然后友好地朝孔泽点了点头。 孔泽微微皱了皱眉,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然后他转头看向迪利埃翁。 “他就是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子?” 迪利埃翁先生很惊奇于孔泽的反应,但是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就是他,这就是您想要见的人。” 接着,他不管孔泽,直接招呼了一下夏尔。 “特雷维尔先生,请坐。” 然后他又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房间里其他的宫廷人员离开,而那些人也直接听命离开了,看也没看孔泽一眼。 孔泽又皱了皱眉,但是很快他的面色就恢复了正常。 他将目光转向了悠然坐到自己对面的夏尔身上,然后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平静下来,不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不管怎么说,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并不能公诸于众。 “特雷维尔先生,您好,我是孔泽。是内务部的高级专员。”他面无表情,语气和过去一样生硬冷漠。 “您好,孔泽先生。”夏尔温和地点了点头,显得十分镇定,“很高兴能够认识您,不知道您将我叫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呢?” “您不用紧张,我现在叫您过来只是想要了解一些情况而已。”孔泽轻轻摆了摆手,“您能跟我说说您刚才的所见所闻吗?” “刚才我受到了一些惊吓,所以有一些东西可能被遗漏了,您别见怪。”夏尔微微皱了皱眉,作出了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我今天是应邀前来参加宴会的,毕竟进入宫廷的机会难得,所以我就一直在四处游荡,左顾右盼的,没有特别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 接着,夏尔就将今天的所作所为都说了出来。 “后来,那件事就发生了……然后,为了不让我的堂姐受到惊吓,我就一直抱着她安慰她,并且带着她尽量躲避刺客和混乱的人群。别的我什么都没干。” 最后,夏尔的讲述以如此一句结尾。 “您的堂姐?”孔泽皱了皱眉,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是的,我的堂姐。”夏尔点了点头,“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 “您的意思是说,您在行刺事件发生的时候,一直都是和您的堂姐呆在一起?” “确实如此。”夏尔抬起头来,温和地看着孔泽,“先生,虽然我知道没有奋不顾身站出去拯救陛下,可能不够有英雄气概,但是想必您也不能因为我要保护我的姐姐而责备我吧?” “当然,我们并不是在责备您什么。”迪利埃翁先生适时地插进了一句话。 孔泽又微微皱了皱眉。 他看得出来这位廷臣根本就不想追究任何东西。 但是他则不然。 “那么,有人指证,在宴会开始之前,您在和一位小姐在争执着什么。”他直直地看着夏尔,“看来,也就是那位小姐了?” “确实是她。”夏尔点了点头。 “那么您和她在争执什么呢?”孔泽追问,“据指证的人说,你们两个当时争吵得十分激烈,而且一直在说什么‘不要碍事’之类的话。” “我不认为您有权问这个!”夏尔突然抬起了头,仿佛有些生气的样子。 呸!你以为姓特雷维尔就了不起吗?孔泽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先生,我认为我有权。”孔泽冷冷地看着夏尔,“如果您不告诉我,后果您将自行承担。” 在他严厉的目光逼视下,这位特雷维尔终于低下了头。 姓特雷维尔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得在我面前乖乖坦白! “好吧。”夏尔看似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口,“当时我看见她和博旺男爵的儿子呆在一起,所以就忍不住发怒,我把她拉走了,然后要她不要再跟那个暴发户的儿子来往,可是她却叫我不要多管闲事……”接着夏尔好像在发泄似的看着孔泽,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怒火,“先生,我这是在多管闲事吗?我们从小呆在一起!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原来如此! 孔泽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看来,那天的事,也能有一些解释了,毕竟他们那么亲密。 “那是您的感情私事,我们管不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哼,姓特雷维尔又如何,也就是这种程度而已。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最后的幸运 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讯问还在继续着,但是夏尔的心却愈发安定了下来。 看样子正如那位掌玺大臣的儿子迪利埃翁先生所暗示的那样,他们把自己叫了过来,并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 “特雷维尔先生,您在宴会开始之前,还和那位博旺先生争执过?”孔泽的声音还是毫无起伏,“而且,你们争执得好像十分激烈,为什么?” “他拦着我不让我见夏洛特。”夏尔简短地回答,“我告诉他,他没有权力阻止我干任何事。”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孔泽和迪利埃翁子爵互相对视了一眼——情况和他们已经掌握的一样,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那一场争吵很明显就是两个年轻人争风吃醋而已。 孔泽并未对夏尔生出什么疑心,因为他确实无法想象一个人在决定行刺国王的时候还会带着自己的妹妹跑过来,并且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和别人为了个女人争吵。 况且,其他人的指证也说明了,在刺杀开始的时候,他一直在带着自己的堂姐小心躲避,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举动。 如此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 “那么,您有没有看见什么很可疑的人或者事情呢?”孔泽打算再敷衍几句就结束这次问话。 正当此时,房间的门轻轻地被敲响了,然后一个侍从走了进来,小声地对两个人说了几句。 就连阿德莱德女士也在为他说话?孔泽内心不禁又是一凛。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出身名门,而且还有上层的人看重,关系网也十分稳固,看样子不应该随随便便对待。他心里不由得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我说过了,我当时十分惊慌,而且注意力都放到了我的堂姐那里,所以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夏尔镇定而且轻快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很抱歉。” “好吧。”眼看再也问不出什么的孔泽,轻轻叹了口气,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浪费时间了,“很抱歉打搅您了,您先回去吧。” “今晚可能您还需要留宿到宫里一晚,请您谅解一下。”旁边的迪利埃翁子爵笑着又插了一句话。 夏尔明白,他这又是在暗示自己。大概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谢谢。”他也同样微笑着,点头向这两个人致意。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他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 然而,一切都还没有结束,至少在阿德莱德女士的寝室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正当夏尔还在接受孔泽等人盘问的时候,他的妹妹正怯生生地坐在女士的床边。心里正经受着一股狂风暴雨。 时间一秒一分地过去,但是那位女官还没有回来,哥哥还是没有消息,芙兰只觉得世界也在愈发变得晦暗不明。 为了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阿德莱德女士一直强打着精神和她闲聊,而芙兰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但是她的精神根本没有放在这里。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心中所抱持的希望越来越少,少女的心也越来越冰冷。 然而,即使在这种时刻,她的神智也十分清醒,甚至比过去任何时候还要清醒冷静,仿佛有一个超然于世界的灵魂寄宿在了这纤细的身躯当中一般。 最终,希望慢慢被绝望所取代。 已经完了吧。没有什么能救得上哥哥了。除了我。 再等三分钟吧,就等最后三分钟。 她给自己定下了最后的时限。 并不是她心里还有什么无谓的侥幸希望,而是为了最后的感怀。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回首了自己这短短的一生,因为她知道自己如果真的犯下那样的罪行,就没有多少再回首的机会了。 一幅幅并不波澜壮阔的画面,在芙兰脑海中次第闪过。虽然并不华丽辉煌。也没有多少少女所憧憬的激情,但这就是她的一生。这就是她最为珍视的一生。 母亲和父亲先后远离了自己,自己孤零零地长大,除了哥哥也交不到多少朋友。但是这就够了,这样的一生也能够让人满足了。 哥哥一直照顾着自己,关心着自己,比任何人都珍视自己。在自己伤心的时候会给予安慰,在自己害怕的时候会给予勇气,在自己求助的时候每次都是全力以赴,在自己开心的时候也会露出满足的笑。 他可以为我付出这么多,为什么我不能也为他付出?芙兰问了自己。 是的,在他身处险境的时候,我也可以为他付出,而且必须这样做。她回答了自己。 一切都已经看完了,一切也必须结束了。 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芙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阿德莱德女士,她苍白的脸上,笑容里满是凄楚与痛苦。只有老天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这位少女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特雷维尔小姐,您怎么了?”女士觉得芙兰的表情有些异常,于是担心地问了一句。 芙兰没有回答。 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对这位女士的负疚和歉意,然而即使如此,她仍旧没有任何的迟疑,没有任何的后悔,更没有任何的害怕。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必须这样做,我不祈求您能理解,也不祈求您能宽恕,我必须这样做! 她伸出了手来。 门终于被敲响了。 “进来!”浑然未觉的阿德莱德女士随口吩咐了一句,然后微笑地看着芙兰,“您看,我就说过,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 芙兰止住了手,回头一看。 确实是那位被女士叫了过去的侍从女官。 在少女的急切甚至有些炽烈的目光的注视之下,那位女官缓步走到床头,然后低声向女士禀告了她所见的一切。 得救了! 谢天谢地! 在听完了女官的叙述之后,确认了哥哥安然无恙的芙兰。眼泪不禁再度夺眶而出。接着,她不顾一切地再次跪倒在床头,扑在床边失声痛哭——一如她刚刚跑进这间房间里一般。只不过,这次的哭泣,是因为无边的喜悦,而不是因为惊恐。 “我就说过,不会有事的吧?”女士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您就是太过于紧张了,这样可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芙兰仍旧埋着头继续哭,除了她自己以外恐怕没有人能够明白这道歉的真正含义吧。 和其他人一样,阿德莱德女士自然也以为,她的道歉是因为失仪冲撞打搅了自己。因此她忍不住笑得更深了。 “可爱的小姐,别哭了,谁会计较这些呢?为了自己至亲的安危,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别为这点小事道歉,没有人会因此指责您什么,礼仪哪比得上真情呢?至少在我看来,这样的您比任何时候都要可爱。” “对不起。对不起……”然而,好像没有听见她的安慰似的,芙兰依旧在哭泣着道歉。 “哎……”女士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扶起了少女的脸,“不要再哭了,等下您还要去见您的哥哥呢。” 她的话起了一点左右,少女的泪水慢慢停歇了下来,但仍旧不时地哽咽着。 “您是个好孩子……”女士感叹了一句。“有才华,有智慧,还有这么真挚浓烈的感情,这三样东西无论哪一样都能让一个女孩子脱于凡俗,而您却全都有了,真是个让人嫉妒的孩子呢……” 不,我不是。我是个坏孩子,对不起,对不起……芙兰仍旧在心中不停地致歉着。 “好了,您先回去看看那边吧。”女士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开玩笑似的朝芙兰挤了挤眼睛,“我可真的困极了……” “谢谢,谢谢您!”芙兰大声道谢了一句,然后在女官的带领下,再度走出了女士的寝居。 …… 当夏尔回到大厅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少了不少。很明显,一部分宾客因为太过重要,所以被粗略甄别了之后就直接被放走了。 那么,很显然,剩下的人过不了多久也可以回家了吧。 夏洛特还呆在这里,但是神情已经比刚才那种择人而噬的样子要和缓得多。虽然看见夏尔的时候她仍旧装作不理不睬,但是那一点点喜色还是被夏尔敏锐地捕捉到了。 然后,他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回头一看,是他的妹妹。 此刻脸色绯红,双目红肿,显然刚刚哭过一场而且现在仍旧有些激动。 “芙兰,你怎么了?”夏尔不由地问了一句。 然而,妹妹没有回答。 或者说,她以实际行动作出了回答。 她骤然冲了上去,然后重重地投入到了夏尔的怀中,幸亏少女的身形纤细,所以才没有把夏尔撞倒。 她头埋在夏尔怀中,一边重重地掐住了哥哥腹部,似乎满是怨怒。 夏尔先是不明所以,但后来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轻轻地将芙兰抱在怀中,然后低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 “仅仅说对不起就够了吗?!”芙兰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里面的气愤却完全没有丝毫消减。 夏尔没有回答。 兄妹两个就这样继续拥抱着,旁边传来了“嘁”的一声,但是谁也没有去管。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处置 冬日的阳光软绵无力,但是仍旧能够让世界回复光明。惊心动魄而又繁杂一夜终于结束了,然而这一夜所带来的影响却远远不会就此消失。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批批宾客被放回了家,而“国王遇袭”这一重大新闻,也随着这些人的回归和绘声绘色的描述而瞬间传遍了满城,引来了无数或惊恐或惋惜的议论。 不过,夏尔此时就没有空闲来考虑这么多了。 他现在正和芙兰以及夏洛特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准备先赶回自己的家——夏洛特是被他强拉着一起走的。 夏尔和夏洛特分坐在两边,而芙兰坐在两人的中间,在一路上,马车的车厢内三个人都沉默不语,气氛既压抑又冷寂,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最后,夏尔决定没话找点话来冲淡一下气氛。 “芙兰,你感冒了吗?” 是的,芙兰好像着凉了一般,靠在夏尔这一边缩着身子,所以虽然车厢比较狭窄,但是她的衣裙却绝少碰到夏洛特。 “不,我没事。”芙兰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脸上还是有些红肿,昨晚的痕迹如此深刻,以至于少女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 “哦,没事就好。”夏尔轻轻点了点头,这一问一答总算让气氛不那么紧张了。 他又不动声色地朝旁边的夏洛特看了一眼——对方现在还是呆呆地坐着,面孔十分冷漠。旁边夏尔和妹妹的对话好像都完全没有在听。另外,夏洛特靠边也靠得非常紧,同样也尽在最大努力不要碰到芙兰。 夏尔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不要跟她对话刺激她了。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反而是夏洛特先跟他说话了。 “特雷维尔先生,您现在一定很得意是吧?在自己的妹妹面前充了一会儿大英雄,还洋洋自得地坏了我的好事儿……”她眼睛直视前方,一点也没有看旁边的兄妹两个,“但是,您不要高兴得太早……” “事实上我并没有很高兴。”夏尔温声打断了她。 “那就更糟糕了。您这么辛苦卖力,结果却连一点欢愉都换不到……”夏洛特的语气里多了些揶揄和嘲讽,显然她根本不打算再掩饰自己了。“从结果上来说,您成了我最憎恨的那个人的走狗,而且是不索取分文报酬的走狗,您觉得您还能辩解什么吗?” 芙兰仍旧抬头看着车窗外。好像夏洛特根本不存在一样。但是夏尔就不能做到这一点了。 “看样子您的现在的精神状态还很不错,我不用担心了?”夏尔也带上了一点点嘲讽。 “担心?如果真的担心您会这样对我吗?”夏洛特又讥笑起来,“不过,请放心吧,我受得住,事前我就想过如果万一不成功就应该怎么办,现在只不过是不幸真的发生了而已。失败虽然难受,但是不至于让人绝望。这么一点挫折怎么可以击垮我呢?我只是很惋惜,仅此而已。” 看来。夏洛特之前的失魂落魄只是为了在行动失败之后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一确认自己重新获得安全之后,她就不再打算掩饰自己的心情了。 好,很好,这样也不错。 “我不打算跟您多解释什么,更加也不会无聊到跟您道歉。总之,您干下了一件傻事,而我在一切都不可挽回之前救了您,也救了我自己。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您接不接受都可以。”夏尔冷静地回答,一边下意识地又拉了拉芙兰。 他害怕芙兰听到太多东西,所以不再愿意多说。但是,已经晚了,芙兰听到现在,已经基本明白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不禁对自己之前的过度反应和差点犯下的罪行而感到有些好笑,又有些后怕。 幸亏……幸亏最后没有闹到那一步去,感谢上帝!她在内心中庆幸地感叹了一句,不过即使到了现在,她仍旧没有丝毫的悔意。 哪怕内心波动如此之大,芙兰仍旧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继续靠在哥哥的身边,装作什么也没有听懂的样子。只不过,出于一种惯常的憎厌,她又隐蔽地给了夏洛特一个嫌恶的眼神,狠狠地埋怨她将自己兄妹拉入到了如此险恶的境地——很显然,一切都是夏洛特的错,如果没有她们闹得这些事,一切不应该是很好的吗?! 结果别说玩了,连画都没机会画出来。一想到这里,芙兰就愈发压抑不住自己对夏洛特的憎厌。 这个眼神,虽然夏尔因为视角的关系看不到,但是夏洛特可一点都没有错过。心情十分不好的她,所以也冷笑着回给了芙兰一个恶狠狠的瞪视,两个人就这样视线交错了一秒钟,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不约而同地把头别了开去。 “我说了,您不要得意得太早。”夏洛特又冷笑了一声,“这次即使不成功,我们也不会面临世界末日,顶多是重头再来而已。明天,太阳会如今天一样照常升起,而我们的事业自然也会在挫折中走向成功,上帝的裁决最终会报应到人间之上……” “是吗?”夏尔不置可否,“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夏尔现在的心事很多,他也不想和夏洛特再斗嘴了,夏洛特看样子早已经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了,所以一段时间内也不用担心她再会去干什么傻事,可自己接下来还有很多麻烦事要处理。 这时,马车终于停下来了,已经抵达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 夏尔等人下车时,惊讶地发现老侯爵居然破天荒地在宅邸的门口迎接了他们。一看到自己的孙儿孙女回来之后,他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颇为严厉地扫了夏洛特一眼——显然,作为长辈,他对夏洛特如此独断专行是十分不满意的。 夏洛特几次想要告辞。但是看见老人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有敢说出来。 很快,老侯爵就压抑住了自己的感情,然后冷淡地朝三个小辈点了点头,接着才开口说话。 “芙兰、夏洛特,你们已经很疲惫了,先去休息一下吧。夏尔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要问问你。” 虽然他的用词看上去是商量,但是没有谁会误解其中的命令含义。夏洛特动了动嘴想要再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得跟着仆人走了进去。 “小姐需要好好休息,不要让人惊扰了她。”在离开之前,老侯爵特意又叮嘱了仆人一句。显然是命令他要他好生看守着夏洛特。不要让她再跑了。 目送着她们进去之后,夏尔跟着老侯爵一起走进了会客室。 然后老侯爵小心地关上了门,接着神情严肃地坐回了夏尔对面。 “夏尔,昨晚王宫的事现在到处都传遍了,各种耸人听闻的消息都有,你仔仔细细地跟我说说,到底怎么样了?我们那可怜的国王陛下现在怎么样了?”然后他自己又摇了摇头,“嗯……应该还是没死吧。否则你们不会这么快回来。” “是的,没死。”夏尔简洁地回答。“只不过受了点伤而已,听说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果然如此……”老侯爵轻轻点了点头,“那你的目的达到了。” 他的话里还是隐隐间有些棱刺,显然对夏尔去阻止路易·菲利普国王被杀一事上,还是有些暗含的不满。 “爷爷……” 夏尔刚想解释点什么,但是特雷维尔侯爵直接抬手制止了,“你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我已经说了,你放手去做吧,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路,而且事实已经证明了你确实有自己的一套,我应该也必须完全信任你,否则我怎么将这个家交给你?不用解释……” 夏尔看着老人平淡的表情,千言万语都最后被咽下了,只说出了一个词。 “谢谢。” 老人没有再说这个问题,“既然现在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从别的方面来看,可能对我们还是有利的。” “别的方面?” “是的,我刚刚听到风声,政府已经初步认定这桩刺杀案是王党余孽干下的,所以他们接下来肯定会下大力气去报复王党,相应地也会削弱对我们这边的注意力。”老侯爵冷静地分析着,“而且,我听说,为了报复这一卑劣的行动,政府打算要处决一些之前被逮捕的王党分子……” 夏尔听到这个消息时,并不特别吃惊。在夏天的时候他们确实逮了一些王党,有些被流放去服苦役了,所以现在当然有的是材料去发泄报复心,这个不足为奇。 他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老侯爵又开口了。 “什么?”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夏洛特?”老侯爵轻声问。 “我们等下把她送回去算了?”夏尔试探着问了一句。 老实说,夏尔之前也没有考虑到更好的办法,总不能就这样一直软禁着吧? 老侯爵的表情却仍旧十分严肃。 “菲利普有个提议,我觉得很有意思。” “什么提议?”夏尔连忙问。 “你们干脆现在就结婚得了,然后你加点劲儿把她栓在家里……”老侯爵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痕迹,“这样他那边也不用去头疼怎么跟夏洛特解释了。” “呃……唔……”夏尔彻底吃惊了。 “怎么样?这个主意我看挺好的。” “呃……”期期艾艾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最后还是回答,“还是先让公爵阁下头疼头疼吧……现在谈这个太早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罗特希尔德与蛋糕 夏尔的回答,并没有让特雷维尔侯爵太过于惊讶,虽然明显有些不悦,但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你也有你的想法,我并不是想要强迫你什么。”不过,他仍旧是催促了夏尔一句,“不过,这件事你也该抓紧了。” “我知道。”夏尔随口敷衍了一句。 两个人都默契地避开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处理夏洛特”的话题,也许是因为都觉得很棘手,因而两个人同时决定把这个皮球踢给特雷维尔公爵的身边,看他的意思了。在这之前,就这样软禁在家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夏尔曾经暗自揣测过她回家后会被怎样对待,不过,想来不会被责罚吧——特雷维尔公爵应该还是会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波旁王家忠心臣仆的样子,不会对他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孙女儿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 好吧,也随便他吧,夏尔无所谓地想。至少,短时间内那些王党分子是不至于还能闹出什么事了。 很快,他就将这些事抛到了脑后,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等下要去博旺男爵那里拜访一次。”他突然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听到这个名字,侯爵又皱了皱眉头,但是他仍旧没说什么。 “路上小心。” …… 就这样,顾不上休息,夏尔就直接乘坐他的马车前去拜访博旺男爵了。他这样做,除了是因为昨晚在皇宫里男爵的要求之外。还有别的打算。 令夏尔感到欣慰的是,在仆人通报之后,博旺男爵并没有让他在会见室候着。直接就叫他前去自己的书房会见了——显然这侧面反应了自己在这位大银行家心目中还是有些重要性的。 在银行家那间精致奢华的书房里面,夏尔再度见到了这位执掌法国经济命脉的金融家之一。 “特雷维尔先生,您来得比我预想中的要早。”一见面,银行家轻轻推开了自己面前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文档,然后直截了当地说,一点也没有浪费时间的意思,“难道您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您是一个时间宝贵的人。”夏尔不着痕迹地恭维了一句。 “很好。”银行家微笑着,仿佛真的被这句恭维所打动了一般,但是口吻中却仍旧平淡之极。“那您就抓紧时间跟我说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吧?您可以不要告诉我您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早上,各种传言都传遍了,交易所里面的人都像疯了一样。” 夏尔当然不打算跟他都说实话。但是也不能完全说假话。 “是的。我知道一些。”他点了点头,“昨晚的事情,我预先听到了一点风声。” “果真如此啊……”博旺男爵长叹了一声,然后有些不悦地看了看夏尔,“真的是王党分子们干的吗?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 “第一,真的是王党分子干的。”在银行家的这种冷峻视线下,夏尔完全不为所动,语气一如既往地和缓。“第二,当时我并不确定这个情报到底是不是真的。而且我也认为没必要告诉您。” “呵,没必要!”博旺男爵不满地复述了一遍,显然有些愤愤不平,“结果您认为我全家人身处险境是可以接受的了?” 当然是可以接受的了!夏尔在心里默默地讥讽了一句。 “我当时并不知道您和您的家人也在场,博旺先生。”夏尔仍旧镇定地解释了一句,然后直视着这位银行家,“说到底您不是也没有跟我透露这件事吗?” 在他毫不退让的目光面前,博旺男爵最后还是偏开了视线。 “那您为什么要自己过去呢?明知道有危险要发生?” “能够近距离见证一位国王的死,不也是很有趣的事情吗?”夏尔微笑着回答,“如果国王陛下真的不幸遇难,总得有人第一时间了解内情吧?” 银行家皱了皱眉,最后还是转开了话题。 “好吧,这个先不提了。现在那些王党分子这么一闹,全国恐怕都会震动了。” “这是一件好事,每个人都会从中看出奥尔良家族的王朝已经摇摇欲坠。” “关键是那一顶王冠坠落在谁的头上!”男爵低声断喝,“还是会永远消失。” 然而,夏尔的回答却让这位银行家大吃一惊。 或者说,喜出望外。 “落在谁的头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面色如常,“谁在背后扶着戴这顶王冠的人。” 这句话什么也没有回答,但是同时回答了一切。而博旺男爵当然能够听明白夏尔的意思。 他惊奇地发现,这个原本就让他有些欣赏的年轻人,又给了他新的惊喜。不过,也不奇怪,一个姓特雷维尔的人怎么会只懂得愚忠和盲从呢? “很好,年轻人,我就说过,你有志气,也有头脑。”他脸上的冷峻慢慢被格式化的笑容所覆盖,“在这个年纪就能够明白这一点的人,确实不多。” “仅仅明白是没用的。”夏尔小声回答。 男爵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继续微笑着,“你们都是些聪明人,这就是我找你们的原因,至少在目前为止,你们还没有让我失望过。” “所以您看,现在已经是一个重要时刻了,我认为我们应该开诚布公一点儿。我就是这样想的,于是我来了。”夏尔继续看着博旺男爵,同样又岔开了那个有些禁忌的话题,“现在,约瑟夫·波拿巴先生已经回去了,因此,在法国现在实际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您是站在我这边的人,连总负责人还不知道。如果有什么话您大可以跟我直接跟我坦白说,我保证绝对传不到第三个人那里去。” 只有几乎从来不坦诚的人,才会经常讲坦诚挂在嘴边,博旺男爵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当然也不会去点破。他同样微笑着。 “是的,我们应该坦诚。所以,我打算告诉您一件事。” “请说。” “罗特希尔德先生决定也加入到我的计划里面来,作为一个合作者。”博旺男爵好像是随口地说了一句,他没有解释是哪个人,仿佛说出了姓氏就能够让夏尔明白一样。 实际上夏尔也确实立刻就明白了。 “罗特希尔德男爵?” “对,就是。”男爵点了点头。 【詹姆斯·德·罗特希尔德,原名雅各布·罗特希尔德,是银行家梅耶·罗特希尔德的第五个儿子,也是最小的一个。这五兄弟散居欧洲各地却又抱成一团,最后都成为了雄踞一方的银行家。詹姆斯后来迁到法国巴黎,并且在历次风潮当中如鱼得水成为巨富,因为他的“杰出贡献”,他于1821年被奥地利皇室被任命为奥地利驻法国大使,并于次年被皇室封为男爵。】 明白了,都明白了。 也对,罗特希尔德家族怎么会不在这里掺一手呢?这可是给全国人民砍一刀的机会啊。 被人人传诵人人艳羡的罗特希尔德家,积累起来的亿万财富怎么可能不来自于千百万人的眼泪呢? 在1868年11月15日,这位大银行家死去的时候,给自己的家族留下了大约4000万法郎的遗产,这仅仅是他的个人财富而已!天晓得他的银行在那一年的大灾劫中挣进了多少! “是吗,那太好了。”没有人能够从夏尔着简单的评语里面看透他的真实意思,博旺男爵也不能。“感谢您告诉我这个好消息,那么您准备我怎么做呢?需要我配合他吗?” “不,不需要。”博旺男爵出乎夏尔意料地摇了摇头,“我们现在要忧虑的反而是朋友太多了。”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男爵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狡诈,“一块蛋糕切得人多了,每个人能够分到的就会少。无疑的,我们需要罗特希尔德先生的帮助;但是,他过于卖力的帮助,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好事……” “我明白了。”夏尔点了点头,“那您需要我怎么做?” “我听说您文采不错。”银行家突然说了句似乎不相关的话。 “您过奖了……” “所以,您能不能写一些小册子?在需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到处印发,把这些犹太佬的统统骂个一遍,越让他们灰头土脸就越好。一旦人们对他们的愤怒越厉害,他们就越得缩手缩脚,然后就得跑到我这边来挨一刀。至于罪证,没关系,我的朋友,这种东西我们到处都有的是……” 【在19世纪中期之后法国确实出现了许多攻击犹太金融巨富的小册子,例如《罗特希尔德王朝》、《犹太人是现代的国王》等等,此为史实。】 银行家奸诈的笑容让夏尔不禁有些发寒,这家伙一开始就打算卖队友了! 不,这仅仅是排除竞争对手而已。 “所以,博旺先生,我认为您现在应该向我寻求帮助?”片刻之后,夏尔低声问。 “寻求帮助?不,是寻求合作。”银行家慢悠悠地回答。 “对,合作,同样的,我极其需要您的帮助。”夏尔用力点了点头,“我现在需要钱。” “世界上一百个人里面有一百一十个需要钱,但是很少有人说得清自己为什么需要。”男爵慢条斯理地回答。 “我说得清。”夏尔直视着银行家。 “我也相信。” 两人相视一笑。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图穷匕见 笑完了之后,博旺男爵的表情重归严肃。 “您这次打算要多少?” “越多越好。”夏尔低声回答,“您上次不是说过要给我一大笔吗?” “那一笔现在还不是时候。”博旺男爵摇了摇头,“而且,那是我给您的借款,不是我给你们的赞助款,这也必须分清楚。” 这种明显的示好夏尔当然分得清楚。 “谢谢。”他又笑了笑,“那您现在打算赞助我们多少?” 银行家没有立刻回答,然后把视线放回了自己的办公桌上,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最后他才说话。 “八十万,怎么样?” 已经比预想中要好很多了,看来对方是真的打算在这边下重注了。 “可以。”夏尔连忙点头应下。 “不过,您要等上两天。”博旺男爵继续说自己的盘算,“我要在银行内自己设置几个账户来回倒腾一下,把这几十万资金尽量没有痕迹地从金库里弄出来,虽然风险应该不大,但是我们应该每时每刻都小心谨慎……” “很好,我们就应该这样。”夏尔没有任何纠缠。 “……另外,在刚才那件事上,我请您也花点心思。”博旺男爵将视线重新投回到夏尔身上,“时间可不等人,这关系到我们能多切多少块蛋糕,可千万不能敷衍了事,特雷维尔先生。” “当然,我明白。” 夏尔心里清楚得很。这位大银行家想要让夏尔帮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觉得夏尔有些文采”而已,如果只是想找会写的人。十万个他也找得到。他是想把夏尔拉为自己的同盟者,让这位日后定有前途(不出意外的话)的年轻人成为自己的臂助。 而夏尔答应帮忙,当然也不会是因为对方称赞了自己,而是有自己另外的考虑。 如果犹太人多担当一分事后的必然会降临的恶名和憎恨,那么他——以及博旺男爵等人——就会少承担一分,国民越是痛骂犹太人,就越不会注意到同样干了坏事(也许干得更坏)的自己。 想必。博旺男爵也是这样想的吧。 夏尔此刻心中也有一些感叹。 在原本的历史上,法国的历次金融动荡中大发横财的犹太金融家们,确实引起了法国人的特别憎恨。反犹主义不仅仅是出于天主教意识形态而已。第三共和国时代的德雷福斯案件正是这种心理的一种延续。 【1894年,法国情报机构将一位犹太军官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指认为德国间谍,并且在证据完全不充足的情况之下强行判他服终身苦役,在知识界和舆论界的抵触之下。1906年此案才得到了最终平反。】 而这种仇恨心理发展到最登峰造极的时候。莫过于1940年代的维希法国主动配合纳粹搜捕境内的犹太人,积极参与了纳粹对犹太民族的大屠杀。 但是,犹太人当真那么有罪吗? 虽然这年代确实有不少犹太金融家,并且有不少犹太金融家在对人民趁火打劫时大发横财,但是人们越觉得犹太人很坏,就越会模糊“对人民敲骨吸髓的金融家很坏”这一事实,在无意或者某种刻意的引导之下,阶级仇恨最终会被引导成为种族仇恨。最后酿成了纳粹大屠杀的惨剧——然而,那些犹太金融家在纳粹掌权之后早就都逃离了欧洲。被送进集中营和焚尸炉的犹太人,大多数只是中产阶级或者穷困的平民而已,并没有犯下多少罪行。 而现在,为了一己之私,夏尔和大银行家博旺男爵决定煽动反犹情绪,以便尽最大努力来转移民众们的视线。从这一点来看,两人还正是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这种思绪,在夏尔脑中盘桓了一会儿之后,又如同青烟一般挥散而去,再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也许确实是坏事,但是坏事干多了,就再也不会有多少负罪感了。 在夏尔点头之后,博旺男爵直接就摇了摇桌上的铃线,招呼自己的一位秘书走了进来,他冲那位秘书小声耳语了几句,又指着夏尔说了几句,显然是在跟他谈赞助款的事情。 秘书很快就退开了。 “特雷维尔先生,后天您就到我们位于布雷迪廊街的支行去领取这笔资金,到时候那个人会把这笔钱交给您。”博旺男爵微笑地夏尔,“注意,一定要小心。至于怎么花销掉,这就看您了,我相信您能够物尽其用的。” “谢谢。” 两个人握了握手,算是庆祝这次共识的达成。 正当夏尔打算告辞的时候,博旺男爵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重新开了口。 “您还记得杜·塔艾先生吗?” 夏尔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不禁心中紧了一紧。 “当然记得,怎么了?他现在还好吧。” “当然很好。”男爵又笑了笑,不过目光里多了一些诡诈,显然里面透着一些不祥的气息。 “他怎么样了?您想告诉我什么?”夏尔不动声色地再次追问了一句。 博旺男爵下意识地又扫了房间一眼,显然他想要说的话是真正的机密。 “他是我的助手和合伙人,在之前,除了接触你们、并且转送我给你们的赞助之外他,负责另一项重要使命。”他声音放得很低。 “什么使命?” “他—同时—负责—将我的赞助款转送给那些共和派激进组织。”男爵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 夏尔眼眶骤然睁大,然后眉头也微微皱了一下,但是他忍住了没有问话,而是等着男爵继续说下去。 “总体来看,他的这项工作也做得十分让我满意。现在,他已经初步帮助那些人建立了一个网络,而且也让他们囤积了大批的武器……” “为什么?”许久之后,夏尔才问出来,但是口吻仍旧十分镇定。“您如此卖力气地支持他们,有什么打算呢?” “有什么打算呢?您难道想不明白吗?”博旺男爵颇有兴味地反问。 夏尔很快就想明白了。 无非是借刀杀人而已,他肯对自己透露这件事,那说明他还是主要把宝压到自己这边来的,也不用太过担心。 “先生,您这是在玩火。”他简短地评论了一句。 “是的,我确实是在玩火,危险性不用您来说我也知道。”博旺男爵以一种惊人坦率回答道,“但有时候我们就得胆子放大一点儿。” 夏尔低下了头,仔细思考他突然透露出来的重大消息。 “您还可以跟我透露更多吗?”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提出了要求。 “当然可以,这不正是我的盘算吗?”银行家又笑了笑,平淡的笑容里面蕴含了无限的狡诈,“您让我好好跟您说一说吧。” “请。” “无疑的,我支持那些暴民确实是在玩火,但是您也要承认,越是火大才越是能把可怜的王朝政府烧个精光,仅靠您这边一家人就一定能够办到吗?我看不一定。但是,同样毫无疑问地是,我必须小心让自己不被这把火给点着了,所以在点起这把火的时候,我就得想好怎么去扑灭它……”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银行家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在帮助他们之余,也对这些激进组织也进行了严密的监视,里面还有些头头就是我们的人。而杜·塔艾先生他正是这一事业的主要负责人,您可别小看他,他现在对几个共和派组织的资金流向和政治动向可是门儿清得很呢!” “那您要我怎么做?”夏尔镇定地问。 “我认为,您应该和杜·塔艾先生要抛弃前嫌,让那一点小小的不愉快赶紧成为历史,难道一座金山还不能让你们忘掉这些不愉快吗?”银行家又笑了笑,“接下来,我会让他和您密切接触,把那边的动向统统告诉您,总有一天,我们得让那些暴民讨不了好。” 说到后面之后,他的声调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带有肃杀的意味。 夏尔压抑住了心中的寒意和不快,以不变的镇定回答道。 “修复关系并不仅仅取决于我,我当然愿意和杜·塔艾先生合作。” “只要有您的这个意见,那就没有问题了。”他的回答让博旺男爵显然松了口气,“我会让他毫无保留地和您合作的,说到底,你们之前不就差不多是这个关系吗,呵呵……”他假笑了一声。 “您不止还有这些安排吧,还有什么话干脆也一次都对我说完吧。”夏尔看着男爵,低声反诘。 “我就说嘛,您确实是个聪明人!”博旺男爵又感叹了一句,仿佛真的很欣赏夏尔的灵敏似的,“我让您和杜·塔艾先生修复好关系,确实还有另外一个用意……” “您也知道,我是在玩儿火,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不能用自己的手去玩儿火,在预定的那些日子到来之时,我将要离开巴黎到斯特拉斯堡去,巴黎的事情当然得让那些信得过又有头脑的人来帮忙料理……很显然,您和杜·塔艾先生都是这种人,只要你们两个能够精诚合作,那么就不会有多少问题。特雷维尔先生,正好,今晚留下来吃个晚饭吧,杜·塔艾先生也会来。” “好的……”夏尔冷冷地应允下了男爵的邀请。 第一百五十八章 拒绝 时间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特雷维尔侯爵府的餐厅里,此时已经开始了今晚的晚餐。虽然说是家族聚餐,但是人数却十分寥寥,就是一个老人和两个女孩子而已。 此时已经是冬天了,因此餐厅的壁炉已经烧起了柴火,一时间餐厅内的温度暖如煦春。火光配着烛光,也让里面的人脸上显现出了一些红晕,而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一时间也成为了寂静的餐厅中唯一的声响。 当餐厅的座钟的时针指向到了六点的时候,默默坐着的特雷维尔家族成员们开始了自己的晚餐。 而刚刚在仆人的通报和带领之下走进了餐厅的夏洛特,看着默不作声、已经开动了的两人,禁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夏尔今晚不回来吃饭了吗?” 说出了这个问题之后,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芙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然而,芙兰却只是白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吃饭理也不理她,看样子是想给她一个没趣。 一怒之下夏洛特差点就要发作,但考虑到这是在别人家里,最后她只是紧紧地捏了一下手,装作什么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等着,以后有你好看的,有你哭的时候! “夏尔今天去拜访客人去了,应该不会回来了。”好在特雷维尔侯爵回答了她。“平常我们都是这样的,定时在下午六点开始晚餐,就算他只是迟到了我们也不会等。”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夏洛特笑靥如花地看着特雷维尔侯爵,然后走到了餐桌的一边,准备坐到和芙兰相对的座位。 她口上虽然在敷衍着老侯爵一句,但是夏洛特此时心中却心事重重,想到了别的地方去了。 她心里最疑惑的地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她家那边还没有来找她,按理说。她的爷爷特雷维尔公爵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和结果了吧?为什么现在还是没什么动静? 难道夏尔并没有通知自己家里?她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片刻之后她又否认了这个猜测,夏尔没有必要这么做,把自己强行留在他家里——至少她自己是看不出有什么理由的。 不过,也许,有可能,他真的就是想把自己留在家里……然后……然后……? 一想到这里,夏洛特的心跳就突然加速了一点点。然后赶紧把这个念头给抛到了九霄云外,朝着座位坐了下去准备开始自己的晚餐。 虽然是被强行带到这里来的,但是夏洛特在特雷维尔侯爵府上目前简直不像个囚徒,反而和客人一般。除了受到仆人的监视不能出去之外,在府邸内她基本上是自由的,就连就餐也是和主人一起。其他的一切待遇都和贵客的礼遇完全相同,所以她闹不明白侯爵祖孙两个的意思也就不足为奇了。 没想到,她刚刚准备坐下的时候,一声抗议就突然响起来了。 “别坐,那个我哥哥的位置!”芙兰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夏洛特,细声细气地叫她不要坐下那个座位,“等下也许他回来了呢?!” 夏洛特转头看向老侯爵。 “随便坐吧。”老人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反正今晚他应该是不回来了,这种小事不用在乎。” 然后夏洛特就在芙兰的视线焦点下,回了一个淡定的笑容,然后悠悠然坐了下去,同样开始了自己的晚餐。 “这里的餐点很简陋,和您的家里完全不能比的,还请您忍耐一下啊。”老侯爵笑着打趣了一句。仿佛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 “怎么会呢?您想到哪里去了!”夏洛特甜甜的笑容足以让任何长辈舒心开怀,“在家里我可没有那么多机会陪着爷爷吃饭,今天能够陪您吃一次饭,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接着,她将草莓酱涂到了吐司上面,然后吃下了一小块。 “唔,真的很好吃呢!比家里的厨师做得好多了!” “你这个孩子……真是太会恭维人了。”特雷维尔侯爵忍不住失笑了。然后拿起红酒饮了一口。 听着夏洛特假心假意的恭维,大倒胃口地芙兰忍不住鄙视地扫了对方一眼,然而,在看到夏洛特的时候。她那一瞬间竟然呆愣住了。 因为,夏洛特正好也扫视到了她身上。 夏洛特脸上带着那种十足恶意的冷笑,将银质的餐刀刺入到餐盘中的小羊肋排里面,然后以缓慢到可以说是精致的动作,慢慢地划开了肋排并将割下来的部分细细地切成了小块儿,然后她将一小块肋排慢慢地送入了口中。整个动作精巧而且优雅,足以被列入餐桌礼仪教科书之中。 然而,重要的不是她的进餐动作,而是她在一直盯着芙兰。那恶狠狠的眼神,仿佛是把餐盘里躺着的小羊肋排当成是芙兰一样,配上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胆战。 至少芙兰是心惊胆战了。在满目黑雾的夏洛特面前,她仿佛是被黄蜂蛰了一下似的,急速抽回了自己的眼睛,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低头去喝小豌豆肉汤。 “哼。” 若有若无的哼声响彻在她耳边,让芙兰心中的怒意和恨意变得更加浓厚,但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久久挥之不去。 在这种怒意和惧意的驱动之下,芙兰一方面失去了胃口,一方面也吃饭吃得很快,于是早早地就结束了自己的晚餐。为了不让夏洛特太过得意,她鼓起勇气还给夏洛特一个代表着“我才不怕你呢,你给我等着吧,我还会回来的!”意味的挑战性视线,然后就将餐具摆回原位,站起来准备走回自己的房间。 夏洛特仍旧微笑着,目送心神大乱的芙兰离开。 “晚安~!”在芙兰即将离开的时候,她对着芙兰的背影喊了一句,貌似礼节备至实际上充满了嘲讽。 芙兰肩头一沉,但是总算没有回头,片刻的停顿之后重新迈动脚步。 “晚安。”她头也不回地同样招呼了一声,这声问候仿佛是来自于南极大陆一般。完全没有任何友好的成分遗存。 …… 胜了一阵的喜悦并没有在夏洛特心中残留太久,毕竟欺负一个小孩子没什么意思,她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晚餐上面。 此时的夏洛特不得不在心里暗暗赞了一句,虽然菜式没有特雷维尔公爵家里那么丰盛,材料也没有那么名贵,但是味道倒还真不错,也许在这里多呆两天倒也是件不错的事? “觉得好吃那就多吃一点吧。不要客气。”就在她想着心事的时候,特雷维尔侯爵突然发话了,他温和地看着夏洛特,就和每一个慈爱的长辈一样,“仔细想想,你也很久没来了吧?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来玩时候的样子。结果没想到转眼间你们就一个个都长得这么大了啊……”老侯爵悠悠地叹了口气,“你们都长大了,我们都老了。” 在有些伤感的老人面前,夏洛特连忙放下了餐具,笑着安慰老人。 “这是好事吧?如果我们不早点长大一些,又怎么能帮到您和爷爷呢?” “我倒宁可你们少帮我一些。”特雷维尔侯爵意义不明地苦笑了一声,“您现在可真是不得了了啊……” 在长辈地这种半明不暗的讥讽之下。夏洛特窘迫地笑了笑,只是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夏洛特,我就不绕圈子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老侯爵又重新开了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尽量回答您的。”夏洛特郑重地点了点头。 “您还爱夏尔吗?”特雷维尔侯爵看着夏洛特。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先别忙着回答,好好想想,按您的本心回答。而且,我看得出来,夏尔还是喜欢你的,至少是和当时一样的喜欢。这混小子虽然嘴上说得硬,但是我是他爷爷我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所以,我想问你,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真是单刀直入的骑兵军官作风呢……夏洛特心里苦笑了一下。然后也陷入了沉默。 老侯爵也没有催逼她,而是继续不紧不慢地喝着自己的红葡萄酒。 “是的,我还喜欢他。”夏洛特的思索并没有花掉多少时间,最后,她笃定地回答,“我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别人能和他在一起。” “很好。”侯爵点了点头,似乎是因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而心情畅快,“那么你们结婚吧。” “嗯?”夏洛特十分惊异。 这话题也进展太快了。 “很奇怪吗?”侯爵又笑了笑,“我是个老人了,所以我像每一个老人那样想要抱着孙子天天玩儿,这想法不奇怪吧?既然你们两个还有感情,那么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现在就结婚吧……” 现在就结婚吧……这句话,咒语般的地在夏洛特脑中回响。 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爷爷的意思,为什么他还对自己回归后无动于衷呢?原来如此。 现在就结婚,然后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整天纠结于哪家太太的孩子好看,哪家小姐的刺绣好看?然后整天要么看戏要么看书打发时间? “不,我拒绝。”夏洛特低声回答。 “为什么?”侯爵对她的回答似乎有些惊奇。 “虽然夏尔必定是我的,但还不是现在。我们还没有分出个胜负来,所以我无法停下来,抱歉。”夏洛特脸上是微笑,同时也是坚定不移的信念,“不过您不用着急,我感觉就快分个胜负了……” “你们这些孩子啊……”听完她的回答之后,老侯爵忍不住又苦笑了出来,“怎么个个都一样……” 第一百五十九章 熔岩 即使是已经经历过不少大场面了,在银行家的奢华家宴面前,夏尔仍旧禁不住有些瞠目结舌。各种珍稀的食材,搭配着纯金的餐具以及古董瓷具,让这顿晚饭变成了一种纯粹宣示财富的行为艺术。 而在离博旺男爵府上没几里的地方,就是贫困平民的聚居区,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在冬日的凛风中饥寒交迫中嗷嗷待哺,有些人注定熬不过这个冬天。惊人的豪奢与惊人的贫困纠缠交错,几乎密不可分,这就是十九世纪。 仆人们不断交错往返,为餐厅中正坐的主人和两位客人呈递上各式菜肴。三个人都穿着黑色正装,衣冠楚楚。 “今天我的儿女们都有事不在家,所以正好我们几个可以开怀畅饮畅所欲言,来,诸位别客气。”博旺男爵微微笑着,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殷勤,然后他举起了酒杯,“大家先干一杯!” 夏尔和坐在他对面的杜·塔艾先生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立刻别开了视线,同时响应了主人的号召,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喝下了博旺男爵的波尔多酒庄送过来红酒。“干杯!” 然后,三个人就一同开始了进餐。 “我很荣幸。”在吃下一些东西之后,博旺男爵再度开口了,“我在和两位未来的百万富翁吃饭,他们很快就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了。但是,在这同时,我也有些忧虑,忧虑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些什么嫌隙。以至于一不小心让他们自己的百万财富不翼而飞呢?当然,我相信这两个人都足够聪明,不会让一点小小的的不愉快而丢掉自己应得的财富……我猜错了吗?” 他微笑着扫了左边的杜·塔艾一眼。然后又把视线移到了夏尔身上。 “您当然没有猜错。”夏尔轻松地笑了笑,接着,他站起身来,朝对面坐着的杜·塔艾伸出了手。 似乎是因为壁炉把餐厅加温加得太高了,夏尔在伸手之前,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 而对面的杜·塔艾,虽然面上的表情还有些勉强。但还是同样地回了一个笑容,然后也站起身来同夏尔握了握手。 “特雷维尔先生,我们仍旧合作愉快。”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口中也听不到太多诚意,但是显然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了。 “当然。”夏尔对他的勉强不以为忤,用力地和他握了握手。 至少在这笔横财发完之前,他应该还是会和自己精诚合作的。 看到两个人重新握手“捐弃前嫌”了之后。博旺男爵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们都是一些聪明人,都不会将那点小事放在心上的,对一个百万富翁来说,没有什么人是不能、不应该去合作的。” 接着,他偏开视线,看着旁边作出了一个手势,片刻之后。除了一位心腹之外,其他的仆人都直接离开了。餐厅的大门也被紧紧关上。显然,博旺男爵是要开始正事了。 “杜·塔艾先生,现在您在那边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博旺男爵的语气从刚才的轻松一转而变得十分严肃,“不用顾忌特雷维尔先生,我们在他的面前可以开诚布公,大家要紧密合作才能够将一切顺利完成……” 在博旺男爵的提示之下,杜·塔艾终于放下了心防。 “从种种我得到的情况来看,他们大概是准备在明年开春动手。” “大概?”银行家不动声色地又倒了一杯酒,“这个词可不那么让人放心。” 虽然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是杜·塔艾宽厚的额头上不禁冒出了几滴汗。 “……应该是二月底到三月初左右,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就会动手。” “有把握吗?”博旺男爵低声追问。 “虽然不能够百分之百的确定时间,但是……”杜·塔艾额头上的汗又多了几滴,“应该就是这个时间没错。” 博旺男爵皱了皱眉,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采信了他的说法。 “也就是说,围绕着这个计划的一切行动,都应该以三个月之后为基准,这说明我们要加快布置进度了啊!资金的储备和调配也要做出相应的调整。只要天下大乱,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哎……时间真是不等人啊,可惜得力的人又那么少!”他轻声感叹了一句,然后继续皱眉沉吟着,“那么您觉得他们的能力和希望大不大?” “这正是我要跟您说的。”杜·塔艾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仿佛来了精神似的。 “那就请说吧。” “以我看到的情况来看,这些暴民不是力量不足,而是力量太大了!他们虽然缺乏资金也缺乏弹药,但是人多势众,也不缺乏流血的意志和气概,这其中蕴含的危险性,您能想象得到吗?您想想看,一两天内他们同时在这座城市里拉起几万十几万暴民来,这将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场面!推翻了王朝政府之后呢?他们会不会想要别的?我看,这是很有可能的!1789年的时候暴民们只想着制宪会议,1793年的时候他们已经想着砍下国王的头了,到了1795年,他们向整个欧洲开始进军!那么,1848年的暴民们如果不加以制止,他们会想到什么呢?拯救全人类吗?” “我当然能够想象得到,而且比您更忧虑这种状况。所以,我也早就在想办法去解决了,没人会希望去挣上一大笔没命花的钱,哪怕再多也一样。”虽然杜·塔艾有些激动,但是博旺男爵的回答却仍旧十分淡定,然后瞟了瞟夏尔一眼,“特雷维尔先生等人,不正是我们预防这种可怕事态的有力盟友吗?” “即使如此也怕不够……”杜·塔艾还是一副心有惴惴的样子,“那可是布满巴黎的几万人,他们一旦站了出来,就不会那么轻易回家去。” 这位暗中资助了激进共和派的银行家,已经被自己所见到的那股隐藏力量给吓得胆战心惊了。这股力量,如同火山的岩浆一般炽烈灼人,滚沸汹涌。虽然平日里无法看出端倪,但是一旦喷涌而出,必将让天地失色。 它能烧尽七月王朝,当然也可以烧尽其他别的什么。 “关键是军队。”夏尔简短地回答。 “对,关键是军队。”博旺男爵点了点头,“只要军队到时候能够听大家的,那就没有问题,再多的暴民也抵不过炮弹,不是吗?拿破仑敢于对暴民们用霰弹,所以他后来能当皇帝,那么拿破仑的侄子就不敢吗?” 不,恐怕他还真不太敢……夏尔在心中默默地吐槽了一句,当然这句话他肯定不会直接说出来了。 “波拿巴的侄子,当然有把握得到军队的认同。”他冷淡地回答,“只要当今的王朝垮台,军队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效忠对象就行。只要做到这一点。” 也许是被他的镇定感染到了,两位银行家的脸色也慢慢放缓了。 “很好。”博旺男爵又点了点头,“只要能够得到军队的支持和帮助,那就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花一点钱没什么,我们将乐于为法兰西的伟大军队和忠诚战士们出资出力。对那些将军元帅们,我们的大门是永远敞开的,只要要钱就好说,我们给得起,也乐于给!” 因为那些钱本来就是骗来抢来的,所以金融家们在花钱的时候总是能够格外慷慨。 高级军阀、金融资本家、政客官僚,未来的法兰西第二帝国的三大支柱,从此时开始,在现实需要和外部压力之下,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谋求紧密勾结了。 正是这反动透顶的三群人,在原本的历史上共同维持了路易·波拿巴对帝国接近20年的有效统治,只是因为惨败于普鲁士,而不得不猝然崩塌。 “当然,我们不能只考虑这一条路,还应该多做其他的准备。”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博旺男爵突然又开口了,“杜·塔艾先生,我们得想想办法,加强对那些激进组织的渗透,最高把一批领头的搞成我们的人。不要怕在这上面花钱,多花一点没关系!” “我就是这样想的!”对领袖的指示,杜·塔艾十分认同,“我们越多渗入到其中,就越能够掐断它。” “确实是好主意。不过,我建议您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夏尔看着杜·塔艾,貌似诚恳地提了个建议,“总会有些人不那么容易被收买的,万一他们举报您,那就麻烦了。” “那就先处理了再说!巴黎哪个月没有几个被扔进塞纳河里的?人们早就都习惯了……”杜·塔艾不以为然地反驳了一句。 这显然是气话了。 博旺男爵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杜·塔艾先生,我认为特雷维尔先生说得很有道理,如果不小心甄别去收买的人选的话,造成麻烦后您能处理几个人呢?更别提还容易打草惊蛇了!您不应该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 听到银行家的责备之后,杜·塔艾不情不愿地跟夏尔道了个歉。 “特雷维尔先生。”责备完杜·塔艾之后,银行家又在脸上挤满了微笑。“好好干,您绝对前途远大!” “谢您吉言。”夏尔笑着点了点头。 “来,大家再来干一杯!” 第一百六十章 体系 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隆冬,天气也就愈发凛冽了起来。天空阴云密布,明明还是中午时分,却让人感觉犹如身处傍晚。而寒风也在不断吹袭,抓住每一个缝隙去袭击那些裹在厚厚大衣下的人们。 车厢中的特雷维尔侯爵,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越发感受到这种刺骨的冷意。伴随着这种冷意的,还有疲倦,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承受那种疲惫感了。 人果然不得不服老啊,他暗暗叹了口气。 好在,在他感觉难受之前,马车终于停下来了。 他打开车厢,然后朝门口那位等着他的老人笑着点了点头。 “奥拉斯,我来了。” …… 老侯爵按照预定的行程,今天来到德·拉波塔伯爵府上拜访。此行他既是为了探访老友,也是为了向他通报自己这边的最新安排。 在老元帅的客厅里,仆人端上了咖啡之后,元帅就挥了挥手让仆人离开了,然后拿起咖啡来惬意地喝了一口。 “这种天气能喝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真是享受啊!” “是啊。”老侯爵也点了点头,然后自己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老兄,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哎,可惜我已经老了,不然还真想到外面多逛一逛……”元帅笑着摇了摇头,“可惜,我老骨头最近一直在痛,恐怕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吧……” 他的苦笑让老侯爵心里有些伤感,因为对方面临的问题,很显然他自己也在面临着。 但是他很快就将这种伤感抛却到了脑后。 “奥拉斯,不瞒您说,我们现在就是有事要求着您。” 侯爵的严肃表情让老元帅也不禁同样严肃了起来,在某种紧张感的推动之下,他不禁抬起头来看了看老友的脸。 “你们就要动手了吗?” “不是现在。”侯爵低声回答,“但也快了。所以为了那一天。我认为我们应该早点去行动去准备。” 老元帅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他点了点头。 “维克托,您放心吧,我会尽量帮忙的。” 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侯爵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这种在军队里打滚了几十年、历经几朝几代的老军头,现在即使人已经离开了,但是在旧部那里肯定还是会有不小的影响力的。而特雷维尔侯爵祖孙两个,此时就想要借重这种影响力。这次他既然这么好说话,那就太好了。 “不过,我现在也已经退休好几年了,还不知道在他们面前能够说上多少话……”元帅似乎有些忧虑,“所以到时候如果没有您想象得那么有用。就不要怪怨我啊……” 他的打趣让老侯爵不禁笑了出来。 “您还是和当年一样爱开玩笑呢……” “您不也和当年差不多?”元帅回敬了一句,然后表情又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对了,前几天国王陛下遇刺的事情,您知道吗?” 他说的是“您知道吗?”,隐含的却是“是不是您的人干的”这种质问。 “嗯,知道。”老侯爵干脆地点了点头,“而且我还知道是谁干的。” 接着他将自己得到的信息半遮半掩地跟老元帅讲述了起来。 “原来如此!”听完了对方的讲述之后。元帅长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起来,“这些波旁王族的拥护者们还真是不死心呐!” “他们当然不会死心,但是他们肯定也无法成功。”老侯爵平静地回答。 “维克托,我还真看不出来,原来您真是如此忠心于皇帝陛下呢。”元帅感叹了一句,然后又喝了一口咖啡,“明明姓特雷维尔。却能够如此忠于帝国,真是难得!” 不,我忠于的只是特雷维尔而已,侯爵在心里冷冷地回答了一句。 然后,他诚恳地看着元帅。 “奥拉斯,谢谢您的帮助,您放心吧。到时候我们绝对忘不了你的!” “呵呵……”听到他的鼓劲之后,老元帅忍不住又是一阵苦笑,“维克托,我当然相信你们。可是你们的报答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呢?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也说不上自己还能活多久,就算您给我一座金山我又能住上多久呢?我只是在回报你们而已,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是你们让我的女儿没有白死……”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好想又想起来了什么,眼睛里出现了点点泪花,“我的女儿啊……” 老侯爵刚想安慰他些什么,但是这位元帅很快就从悲痛中恢复过来了,毕竟不愧是尸山血海中混过来的,神经确实强大。 “啊……抱歉,我又扫您的兴了。”他歉疚地朝侯爵笑了笑。 “没关系。”老侯爵摇了摇头,但是他突然好想又想到了什么,禁不住脱口而出。 “虽然范妮已经不幸去世了,但是她不是还留下了两个孩子吗?你放心吧,以后我一定会让夏尔好好照料他们的。” 这句话,似乎终于说到元帅的心坎里去了。对于这个老人来说,他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外孙,普拉斯兰公爵的两个儿子。 “您是说真的吗?”他的笑容已经敛去了,严肃地看着老朋友。 “是的,认真的。”老侯爵直接回答。 “很好……谢谢你。”沉默了片刻之后,元帅重新点了点头,然后欣喜地笑了,“太好了!维克托!” “夏尔绝对会把他们照看得好好的。” “您倒是有个好孙子啊!”元帅感叹了一声,“我见过他一次,可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呢。” “嗯,确实很有志气。”侯爵毫不谦虚地应了下来,“我从没有在旁边的哪个年轻人那里看到他那种志气……” “哦?”元帅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那不妨说说看?” “我的孙子一直在想方设法要设计一个体系,一个能让法兰西领先于这个时代的体系。”老侯爵抬头看着元帅,眼中满是欣喜,“您想想看。我们在年轻的时候,谁去想过这些东西?” “体系?”老元帅听上去有些疑惑,“什么体系?” “他想要设计一个合理而且广泛的铁路网,以及依托于这个铁路网的运输和动员体系,依靠这个体系,法国在需要的时候将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使用出自己的全部力量,然后以这股连法国人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力量去狠狠地砸碎面前的任何敌人。” “嗯?具体多大呢?”元帅已经完全被勾起兴趣了。 “如果他理想中的体系被最终建成了的话。十到十五年之内,法国将能够在常备军之外,两周内再动员三十万人,十周之后能够动员一百万人,组成一直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大军。” 即使已经久历沙场了,这番话仍旧让元帅大吃了一惊。“一百万?!” 元帅吃惊的样子让侯爵十分满意。因为这代表着他的孙子真的出类拔萃。带着一种隐藏极深的欣慰和欢喜,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的,一百万,甚至更多。到了那个时候,欧洲大陆上还有那个敌人能够抵抗全力出击的我们超过三个月呢?”老侯爵的声音里不禁带着一丝激情,“在敌人们还没有完全站起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挥拳狠狠打了下去。直接让他们再也站不起来!” “好家伙!”元帅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夏尔想要设计的这个体系,并不是他一个人凭空想出来的。 在那个时空,吸取了1870年普法战争因行动迟缓而惨败的教训后,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陆军高层和总参谋部一直都极其注重加强动员体系的建设,以便在未来可能的德法决战中能够先人一步,以最快速度将自己的几乎全部财力物力人力投入到战争当中,以雪前耻。 在1914年,从费迪南遇刺所造成的欧洲7月危机开始。法国人就开始紧急动员,直到8月3日德法宣战之时,在一个月中,法国将它的军队从80万人扩充到了接近400万,总计动员了三百二十万人。 而在整个四年的战争当中,法国动员了810万人上前线,而当时法国的总人口也没有到4000万。也就是说。为了去赢得战争的胜利,法国人做到了把总人口的五分之一(也就是几乎全部适龄男子)送上战场,并且以自己的军工生产为这支庞大的军队供养了全部的武器弹药。 尽管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法国尽管在战略和指挥上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是这一辉煌的动员业绩是无法被抹杀的。如果1870年能够做得这样好。或者接近这么好,又怎么会发生那样的民族灾难? 毫无疑问,在19世纪中叶不可能达到20世纪初的那种恐怖的动员效率,但是,勉强达到“在常备军之外,两周内再动员三十万人,十周之后能够动员一百万人”的标准,还是有希望的,虽然需要付出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努力。 “现在,这还只是一个青年人的空想而已,能不能变成现实,我还需要观察。”老侯爵故作谦逊地笑了笑,“我们都等着看吧。” “您看,我就说过,他很有志气。”元帅笑着拍了拍侯爵的肩膀,“我的两个孙子,到时候就靠他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揭露”与“祝福” 祖孙两个前前后后地忙活了好几天之后,夏尔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点儿空闲。于是,按照平常习惯,他用完早餐后,就早早地跑到小会客室,准备赏析一下自己最近得到的一本棋谱。 只是没想到,早有人占据了那里,并且开始摆弄棋子儿好一会儿了。 夏尔不由得大感好奇,于是放轻了脚步,轻轻地走了过去。 然后他发现,正在对弈的,赫然正是夏洛特和芙兰两姐妹。 此刻,她们是如此的全神贯注,以至于都没有发现夏尔的到来。同时,虽然她们的表情都十分镇定,走子时也没有碰出什么声音来,但是棋盘上的战争却十分激烈,各自的后相车马纵横捭阖,斗得好不厉害。 这阵子以来,夏洛特一直都呆在特雷维尔侯爵家里,虽然不允许出门,但是经常也有书看还有夏尔偶尔陪着玩玩,所以倒也不觉得气闷。尤其是一想到她原本是“被主人明确吩咐过上门时不得通传”的状态,现在却能在里面随处游荡,那就更加欣慰了。 不过,前两天,在无聊顺手研究夏尔留下的棋谱时,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新的打发时间的方式——那就是和自己的堂妹对弈。 当时,她正全神贯注研究棋谱,而芙兰直接走了进来,然后对她好一番冷嘲热讽,夏洛特怒而决定好好教训这个野丫头一次,于是就同样冷嘲热讽回敬了几句。 最后,两个同样怒火万丈的人就坐到了棋盘的两边开始了黑白世界中的决战。一开始夏洛特对芙兰还存有一点轻视之心,认为和夏尔较量了多年的自己再怎么也不可能输给这个野丫头,但是很快芙兰就让她见识到了现实的残酷,无奈之下只能拿出全部精力来应付。 哪知道芙兰看上去傻傻呆呆的样子,但是棋艺实在是厉害得很,就算夏洛特全力来迎战,但是胜率还是有些惨淡。 如果仅仅是在棋盘上输了倒还不要紧。输棋之外还要承受对方的冷嘲热讽这就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了,每次自己输掉的时候,芙兰总是要嘲弄夏洛特一番。不过,夏洛特似乎也是被激发出了狠劲,于是就屡败屡战,一直跟着芙兰要求再战,而因为冬天来了的关系。芙兰的课业也已经完全停下了,因此她也很有时间来和夏洛特过招。 现在的这一盘,已经是多天来她们不知道第几次交手了。 看夏洛特紧皱眉头而芙兰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算不用看棋盘也能知道形势的发展了吧。 “怎么?不知道怎么走了?知道自己要输了吧?”在无比的愉悦之下,芙兰笑得都眯起了眼睛,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一开始不是嘴上很硬吗?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吧?乖乖给我认输的话,可以不用输得那么惨哦……” 如此嘲讽面前,夏洛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手也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棋子,却久久没有放下。可恨……太可恨了…… 虽然内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恨意,夏洛特总归还是个意志坚定、讲究棋品的人,因此即使到了如此恼怒的时候。她也没有撒泼,而是准备认输。然后,正当她准备认输的时候,一只手却从她的手里抢过棋子,然后放在棋盘上走了一步。 两个人同时将视线转了过来。 “夏尔?” “哥哥?” 她们同时惊呼了一声。 “不用在意我。”夏尔笑了笑,然后伸手示意芙兰继续走下一步。“芙兰,下得很不错。超乎我预想的好。” “我……”出乎夏尔意料的是,芙兰有些忸怩地别开了眼睛,刚才那种得意洋洋的笑容也完全不见了,只剩下了些许惊慌和尴尬。 “我是真心这么说的。夏洛特的棋力我知道,已经很不错了。你能够让她输得这么没话说,真的很难得……”夏尔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现在这个形势。我想要试试。来,不要留手,认真和我下。” 在夏尔温和的注视之下,芙兰慢慢地从最初的惊慌当中恢复了过来。 “真的要认真下吗?还是从头再来吧……这盘您已经没有机会了……” “我就是想要试试。”夏尔随口回答。然后又叮嘱了一次,“一定不要留手啊!” “好吧……如果您非要坚持的话……”芙兰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几步之后,夏尔毫无悬念地被将死了。 “我就说过,还是从头开始来算了……”芙兰有些抱歉似的看着哥哥,“这盘已经被夏洛特给下坏了,她的水平太低了……” “哼!”夏洛特在旁边恨恨地哼了一声。 “原来你这么厉害!”夏尔被深深地震惊了,片刻之后他又有了一点疑惑,“那为什么你以前跟我下棋的时候总要装作不会下呢?” 芙兰有些脸红,她刚想回答的时候,夏洛特就抢过了话头。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哄您开心,顺便让您以为自己的妹妹很柔弱很需要您照顾啊,特雷维尔先生。您的妹妹在这种事情上面,总是不缺乏些心计的,从过去以来就一直都是如此……” 夏洛特的语气里带着不少揶揄和嘲讽,显然是想借故来打击芙兰,吐一口心中的恶气。奇怪的是她似乎不止是在说下棋这一件事。 “才不是……才不是这样呢!”芙兰的脸瞬间红了个通透,大声朝夏洛特吼了一句。“只是,只是因为……因为我不喜欢下棋而已!” “哦?”夏洛特继续笑着,“那么为什么前几天您要想方设法地设圈套,骗着我来陪您下棋呢?为什么还乐此不疲地陪我下了这么久,时不时地故意输给我几盘,让我有动力陪您继续玩下去呢?您以为我看不出来您的心思吗吗?不要怕,就跟您的哥哥和姐姐明说吧,您平日里就是太喜欢伪装自己,这一点太不好了,我们可都是最喜欢诚实的孩子的哦。” 最后一句她尤其加重了音调,似乎在暗指着什么。 “你……你胡说!”芙兰的脸色更加红了。她大声回敬了一句,眉宇间有些惊慌。回敬的时候连称呼上都忘记了用敬语,似乎十分慌乱。 “我真的在胡说吗?要么问问夏尔,看他怎么看?我们聪明而又机智的特雷维尔小姐,比所有人想象得还要聪明不少呢……” 夏洛特输棋时的郁气此时被一扫而空,她笑眯眯地看着芙兰,仿佛抓住了老鼠的猫。 夏尔此时也不由得有些尴尬了。他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夏洛特说的话很有道理,但嘴上当然不敢说出认同的话来。 “好吧,我们别提这种事了,芙兰,继续和哥哥下棋吧,这一次要使出全力啊!”他最后还是转移了话题。也让兄妹两个避免了尴尬。 “哼。”也许他的选择让夏洛特有些不高兴了,夏洛特又轻轻地冷哼了一声,但是最终也没再说出什么来。 芙兰的脸上,红晕还没有完全消退,但是似乎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终于拜托了夏洛特的紧逼。她和她的哥哥慢慢地将各自棋子摆回原位,准备开始新的一轮对战。夏尔也暗自决定这次绝不和以前一样留手了。 然而。就在兄妹两个打算来第一次真实水平的对决时,意外发生了。 一位仆人轻轻敲了敲门,好像有什么重要事情要禀报似的,夏尔连忙将他叫了进来。 “天哪!”在仆人讲述完阿德莱德女士突然病危的消息之后,芙兰惊惶地喊了出来,“上帝啊!” 在亲身经历了针对国王陛下遇刺事件所带来的大惊吓之后,原本就身体十分虚弱的阿德莱德女士终于再度病倒了,而这次的病情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猛烈。发病没多久,阿德莱德女士就完全无法走动,只能呆在自己的卧室里接受御医的诊治了。 而阿德莱德女士今天居然派了自己的侍从女官到特雷维尔侯爵府上,想要叫芙兰进宫去再陪她一会儿。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芙兰十分惊慌,对这位女士,她是充满了尊敬和热爱的。因而没有经过什么考虑。她就同意了女士的邀请,然后直接跟着仆人去找那位宫廷女官去了,兄妹两个的第一次本心决战也只好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夏尔只好望着棋盘,略微有些遗憾轻轻地叹了口气。 夏洛特坐到了棋盘对面的位置。平淡地笑着。 “您一定是很不适应吧?自己的妹妹原来这么厉害。” 夏尔呆愣了片刻,最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确实有些心情复杂啊……” “如果这样一点您都接受不了的话,那以后恐怕还会更加难受呢……” “什么意思?”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 “没什么意思,您总是会明白的。”夏洛特仍旧笑着,然后她转开了话题,“顺便,我想告诉您一声,我要回去了。” “嗯?” “我爷爷那边应该已经处理好善后事宜了,所以我现在回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了。我总不能老是在您的家里玩吗?正事一大堆呢。”夏洛特挑了挑眉毛,“谢谢您了,夏尔,以后有空可以多到我家来玩玩。” “您已经决定好了吗?”夏尔无视她的邀请,直接问。 “是的。”夏洛特点了点头,看似轻快,实际郑重。 “那好吧。”夏尔叹了口气,“祝您好运。” “也祝您好运。” 第一百六十二章 理解与误解 “女士现在怎么样?”芙兰有些担心地问。 “非常不好。”尽管言辞有些闪烁,但是女官最终还是暗示了情况的严重性,“医生说最好多满足一些她的愿望,这样对缓解她的病情有好处。”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芙兰不禁有些哑然。 时隔仅仅半个月,芙兰就重新在阿德莱德女士的邀请下再次进了宫廷。不过,这一次她再也没有了当时的兴奋和雀跃,只有紧张和忧虑。 在侍从女官的带领之下,她再度走进到阿德莱德女士的卧室,然后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女士。此刻的她,嘴唇毫无血色,面色苍白无力,显然已经病重到了一定程度。房间里十分暖和,隔绝了外部阴冷的空气。 看见芙兰进来了之后,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勉强地笑了笑。 “女士!您还好吧?”芙兰不由得惊叫了一声,然后走到了床前。 “应该是很不好了,您看得出来吧……”即使这种时候,女士仍旧还在微笑着,“虽然没有一个医生跟我明说,但是我恐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抱歉,原本我还觉得自己能够照顾您更久一点的。” “请别这么说……”芙兰连忙出声喝止“您才七十岁啊,现在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七十岁已经够长了不是吗?我小时候认识的那些人,可没几个有幸能活到如今的,您应该为我祝贺才对。我像您这么大的时候还老是做梦,害怕自己的哥哥被压上断头台呢。”女士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那种没有意义的安慰。然后她又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我但愿您不用见识一次我们当年见识过的灾难!” 芙兰因为心中难过,所以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其实,其实我也有做过这种梦啊……她在心里暗暗回答。 “我看得出来,您是真正地在为我悲伤,太好了。这个地方最缺的东西就是真实。假如我死了,肯定会有很隆重的葬礼,但是这里又有几个人会为了我真心地哭泣呢?我看没几个……”女士做了个手势。招呼芙兰再走近一点,“您并非因为我是国王的妹妹而尊敬我,也很少刻意地奉承我,您亲近我是因为我本身……这一点最让我高兴。因为从您的态度上我能看出来。我并非一个很坏的人。这就够让我欣慰的了。” “您当然不是坏人了!”芙兰连忙开口安慰。 “谢谢,可在有些人眼里,我们可是十恶不赦呢,因为我们夺走了正统君主的王位。”女士轻轻抚摸了芙兰的手,“我的好些密友,在那一年之后就再也没和我来往了,充斥在我们身边的只有一些无聊的弄臣和仆人,指望着能靠对我们阿谀奉承来捞取好处……” 芙兰这下没敢再答话了。这个话题十分敏感。这个年代的法国贵族们要么言辞极端,要么就绝对不敢在这种问题上表态。 因为1830年的篡位。奥尔良家族再也没有得到那些正统贵族的原谅。这种近乎于刻骨铭心的仇恨,哪怕再过五十年之后也一样无法得到消除。 【1883年,波旁正统派王位觊觎者亨利五世死去,波旁王族本支就此绝嗣,按照亨利的遗愿和王室继承规则,原本应该由奥尔良家族的巴黎伯爵(也就是路易·菲利普的长孙)来继承法国王室首领称号,但是大部分正统派贵族拒绝接受这一结果,转而拥戴西班牙波旁王室的蒙蒂松伯爵为新的正统派王位觊觎者。】 “孩子,再走过来一点,来,坐到我床上来,让我好好跟您讲讲故事……”阿德莱德女士突然说,“有些事只有跟您这样的不相关者讲一讲,我才能够好受一点。” 芙兰顺从地走了上去,坐到了床边。 “该从哪里讲起呢?”女士皱了皱眉,然后又笑了笑,“大部分您都知道的,我还是讲讲您不知道的吧……我从没有想象到我家能有成为王家的一天,然而即使有幸得到了这份原本并不奢望的尊荣,它也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少幸福。”看到芙兰不敢搭腔,阿德莱德女士不禁又苦笑了一声,“我这样说,您可能觉得我太过于虚伪了,但是……这真的就是我心中所想的。我的哥哥花了那么多年、那么多辛劳,好不容易从波旁王族手里抢过来这个王位,结果呢?他天天要担心,生怕保不住这个王位,天天要为各种国家大事发愁,还要小心提防各个暗处射过来的冷箭!这不,前阵子还差点被人刺死了,这真的就是幸福吗……?” 也许是说得太急促了,她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才重新开口,“我不知道旁人怎么想的,也许有人觉得这很荣耀很刺激吧,但反正我是不觉得有多少幸福的……” “您先好好休息一下吧!”芙兰有些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不,难得有机会可以吐露出我心中所想,我为什么要停下来呢?”似乎是血液大量涌上来的缘故,阿德莱德女士脸色微微有些发红了,“我现在再不给人说一说的话,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吧……” 说完她又轻轻咳嗽了出来,芙兰赶紧伸出手来去揉一揉她的肩膀。 “谢谢,真是个好孩子!”女士又感谢了芙兰一声,“不过,您可别理解错误了,尽管有些不理解不认同,但是我没有责怪国王陛下的意思,一点也没有。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您一定是能够理解我的想法的,因为我看见过,我看见过您看着自己哥哥的眼神,那时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我这么喜欢您。” “啊!”芙兰小声惊呼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有些紧张,好像那种被人当场抓到了的小偷似的。 “别担心,现在这里就只有我知道而已,不久之后恐怕知道的人就更加少了。”看到她受惊的样子,女士不禁又笑了出来,“我说过的,您总是很能讨我喜欢,因为我总能从您身上看到自己的一点影子,尽管您比我要有才情得多……” 芙兰没有再答话,只是轻轻地揉着女士的背。 “我一生未婚,因为我无法想象自己还能和谁结婚,我爱我的哥哥,也爱这个家庭。我心中本就不多的爱已经用光了,再也没法儿分给别人了。”女士骤然放低了声音,也许是因为她自己内心里也对这番宣言有些不好意思吧,“我不觉得别人亏欠我们什么,没错,我们确实遭过罪,但是我们也富贵过,所以我并不觉得自己不幸,上帝终究还是眷顾着我的。我知道,有无数人在痛骂我的哥哥,甚至有些人还当着我的面来骂,但是每当我看着我家躲过了那么多狂风暴雨惊涛骇浪,重新变得枝繁叶茂时,我就感觉我这一生是值得的,为此,就算背负了种种骂名那又如何?” “这个地方,我称它为家,这个家庭,我以它为族,它无论是衰颓还是荣耀,我都会引以为荣,因为我就是其中的一份子,永永远远的一份子。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们,怎么唾骂我们,我就是以此为荣!”女士继续说着,似乎是打算把心里话都说完似的,她有些期盼地看着芙兰,“您能理解我吧?” 芙兰感受着这种视线,蓦地鼻子一酸。她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能!我能理解。” “谢谢!”阿德莱德女士长出了一口气。 早年颠沛流离,逃亡二十年、过了二十年的清苦生活之后才得以返回家乡;又过了十五年之后,被人称为篡位者,尽管得到了权势,却再也没有了朋友。 即使这种人,也是希望能到认同和理解的。 终于,在最后的时光中,她得到了。 “我们得到的太多,失去的也太多,哪边更多在上帝那公正的天平上也许能够有个精确的裁量,但是我个人是分不出来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女士又重新开口了,“不过这都已经不要紧了,重要的是,我从不为此而后悔。真的,躺在这张床上的时候,我已经好多次回首了我的一生,没有遗憾也没有后悔。孩子,我希望,上帝和我都会祝福您的,以后您也能够这样毫不后悔地走过自己的一生。” 她的本意只是祝福芙兰能够幸福地过完一生,然而芙兰却似乎理解偏差了——也许是有意要理解偏差吧。 “会的,您放心吧,女士。”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要表明自己的决心似的,“我会好好跟着我的哥哥,让我们的家族也闯过一些狂风暴雨的!没有什么,没有什么能够挡住我们的……” 她坚定无比的回答,让女士忍不住有些惊愕,片刻后又释然地笑了出来。 “还真是像呢……”她苦笑着,然后又摸了摸芙兰的额头,“好孩子,那我加倍地祝福你!” 如果她知道那些注定要被闯过的“狂风暴雨”里面,还包括着自己的家族的话,恐怕就不会笑得这么从容了吧。 “这几天好好陪我聊聊天好吗?很久没这么开心了……”女士看着芙兰,“就耽误您几天时间。” “我乐意之极。”少女坚定地回答。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逝去与新年 再过一夜就是新年了,整个城市都华灯齐放,喧闹着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时间虽然已经到了深夜,但是街上仍旧行人不断,一派繁华气象。 然而,此时的杜伊勒里宫里却完全没有外面的那种轻松喜庆的气氛,反而陷入到了一种阴沉的紧张气氛当中,人人行色匆匆面带紧张,甚至连交谈都很少。 原因只有一个,国王的妹妹阿德莱德女士已经到了病入膏肓,据医生们的判断,很有可能挺不过去今晚了。 国王已经来到了她的卧室当中,准备和她做最后的诀别,而一大群王族——他们的后辈——则或悲伤或紧张或无所谓地等在门外,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即使明知道自己即将死去,阿德莱德女士却没有多少紧张或者害怕,只是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卧室里,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阿德莱德……”国王陛下坐在她的旁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口中在不断喃喃自语,却没有说出什么成型的句子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在呼唤自己的妹妹,好像就想用这样把她从死神手中呼唤回来似的,“阿德莱德……天哪……天哪……” 阿德莱德女士的静思被国王的呼唤所打破了,她转动视线,看到了旁边的兄长。 “抱歉,陛下……”她微微笑着,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一样,“我没有办法再陪伴您到最后了。” “阿德莱德,不要走。我们还需要你!”国王陛下沉声大喊。 “怎么能够不走呢?谁能违抗上帝的旨意呢?”女士轻轻摇了摇头,又笑了笑,“我们都是躲不过这样一天的。事实上能活到现在,对我们来说不已经是很幸运了吗?陛下,我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命运并不亏欠我什么,所以我能坦然接受这个结果。我只是……我只是担心您啊,陛下……” 听到这句感人肺腑的话之后,国王陛下有些哽咽。紧紧握住妹妹的手。“我以后到哪儿才能找得到这种忠诚呢?” “如果您还欣赏我的忠诚的话,那就请听从我的劝告吧。每次都这样劝谕您,您却总是不肯听。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要说……陛下,尽管外面有不少针对您的怨言,但是您仍旧有机会成为仁慈有德的君主,现在还来得及。我坚信如此。”女士满含期盼地看着国王。正如她一直以来那样,“而且,既然我们成了法兰西的王族,我们就有义务带领臣民们走向光明的未来,不是吗?请答应我,好好对待您的臣民,好好去成为一个贤王……” 国王陛下沉重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请求。他也只会点头吧?至于到底有没有把这种“迂腐之见”当时候,那就天晓得了。 也许终究还是躲不过那么一天呢……看着兄长的表情之后。女士在心中不仅哀叹了一声。 心中那了无止境的牵挂和羁绊让她不禁再度开了口。 “陛下,我还有一个请求。” “说吧,说罢……阿德莱德,我都答应你!”国王陛下几乎是喊着回答,揪心的痛苦让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如果,如果……如果我过去了之后,命运再次将灾祸强加到我们一家的身上,请不要失去希望,请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好好活下去!我会在那里好好祝福你们的,愿上帝赐福于您!” 残留的力气已经不多了,她捏紧了哥哥的手。 “如果一切终究无法挽回,就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请答应我!” 国王陛下连连点头,也许可能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够了,时间已到,一切都将结束了。 她抬头看看天花板,突然发现上面变成了一片虚空,仿佛连接上了苍穹。 接着,她收回了视线,看着旁边的哥哥,然后勉强自己用仅剩不多的力气又笑了笑,即使到了这种临终诀别的时刻,阿德莱德女士仍旧还是如此淡然以对。 “我在那边可以等很久,不要急着来找我……” 说完这最后的嘱咐之后,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国王陛下初时还以为女士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直到一分钟之后,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啊……!” 国王陛下站了起来,常常地悲叹了一声。丛林中的母虎见自己的幼仔被人抢走时所发出骇人的吼声,也不会有国王此刻的这一声叫喊那样凄厉,那样叫人毛骨悚然!上帝从他手里所夺走的东西,其宝贵程度也不会比前者差在哪里。 激怒的国王陛下象老虎前爪离地那样,猝然耸立起来,然后向旁边的医生投射出天上的雷霆那般烈火熊熊的目光,直让他们都打了个寒噤。 然后,似乎是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他又颓唐地跌坐在行军床上,双腿前伸,头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下垂,面色苍白目光呆滞,真像马上要昏倒的样子。 旁边的御医看见他这幅模样,连忙围到他身边来。 “走开!走开!”这位至尊伸出手来,重重地挥斥开这些人,“你们这些无能的家伙!都给我走开!你们永远不知道,我们究竟失去了什么啊……” 他突然用手捂住了脸,而几滴眼泪从他眼中缓缓落下。 “上帝啊……上帝啊,我究竟失去了什么啊……” 就这样,在1847年12月31日晚间,在即将来到新年的时刻,法国国王唯一在世的妹妹阿德莱德女士以一种有尊严的方式告别了人间。 没有能够活到新的一年诚然是一种不幸,却也因此可以不用看到不久之后奥尔良王朝的崩塌。说到底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也许这确实是幸运吧。 …… 此时此刻,特雷维尔侯爵一家也正在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虽然老侯爵因为年老精力不济的缘故早早就去就寝了,但是夏尔和芙兰兄妹两个却一直都没有去睡觉。而是一起呆在小会客室当中,等待着新年钟声的到来。 然而,同过去每一年的传统习惯相比,这两兄妹今年又多了一个项目——夏尔把自己的妹妹半强迫地拉到了棋盘对面,想要和她认真对弈几盘,用这个有趣的方式来迎接新年。吃了晚餐之后,两兄妹就跑到了这里。一直对弈到深夜。 “将军!”夏尔抬起棋子走了一步,轻轻地喊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来看了看芙兰。“听说阿德莱德女士现在病得很重?” “是的。”芙兰轻轻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哀伤,然后轻轻走了一步。 芙兰是在圣诞节之前一周才回来的,之前她应阿德莱德女士的邀请又在宫廷中呆了一段时间。好好地陪那位女士解了解闷。 “哎。那可真是可怜啊!”夏尔低声感叹了一句。 因为和那位女士仅仅见了一面而已,因此夏尔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他的感叹只是那种在认识的长辈人物即将死去时普普通通的感叹而已。 芙兰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棋子继续和夏尔对弈起来。 走着走着,正走到激烈的地方时,芙兰突然感到胸口有些抽痛。 “芙兰,怎么了?”夏尔见状停下了走子,然后关切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太耗脑力了?那先别下了吧……抱歉,强拉着你过来……” “不。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而已。”芙兰摇了摇头,然后准备继续走子。 蓦地,在摇曳的烛光与阴影当中,芙兰眼中好像起了一道幻觉,她仿佛看见对面有一个人在冲自己笑。那是阿德莱德女士啊! 不知道怎么的,芙兰突然鼻子一酸。 恍惚间,她感觉女士的笑容含蓄而又关切,仿佛一直在问一个问题。 “您真的会和自己所说的那样,永远对兄长不离不弃,在他落魄时倾心相助,他在显贵时甘守平凡吗?您真的会为特雷维尔家族的繁荣昌盛而甘愿冒一切风险,吃一切苦头吗?您真的做得到吗?受得了吗?” 心神激荡之下,芙兰眼中不禁滚下滴滴泪珠。 “会的。”她轻轻地回答了一句。 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会的! “芙兰,你到底怎么了?”看着妹妹的表现,夏尔大为惊异,伸出手来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出了什么事了吗?” 芙兰慢慢从幻觉当中清醒了过来,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他正因为自己而惊慌失措,他一直以来都如此关心着自己。 “我没事。”芙兰笑了,泪珠仍旧挂在眼角上,但是这个笑容却带着无比纯粹的欢欣。 “真的没事吗?”夏尔还是有些担心。 “真的没事。”芙兰拿起手绢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然后重新拾起棋子,“来,我们把这盘棋下完吧!” 夏尔仍旧盯着她,直到确认确实没事之后,他才点了点头。 “好吧,如果真的没事了那就继续吧。”接着他又叹了口气,“不过我真没想到,原来你这么厉害!真不愧是我的妹妹啊,为什么当初就老想着要藏拙呢!” “因为……因为现在不需要了。”芙兰意义不明地回答了一句。 “咚……”“咚……”“咚……” 新年的钟声传来了。 “新年快乐!”两兄妹互相道了一声祝贺。 就这样,一八四八年来临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勘察与盟友 特雷维尔一家的欢聚,无法如芙兰所祈愿般的成为永恒,短短几天之后,夏尔就重新走出了家门,开始了新的征程。 新年的喧嚣已经成为了过去,虽然街上到处还有残留的雪,但是人们的生活已经重新归于寂静。只是,这种表面上的寂静之下,却仿佛正潜藏着令人战栗的暗流,只要得到机会,就将喷薄而出,将一切冲个干净。 “特雷维尔先生,新年快乐。”银行家杜·塔艾以毫无感情的声调,说出了这句祝福语,好像他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的言不由衷一样。 “哦,新年好。”夏尔一点也没有被他的态度所激怒,温和地打了个招呼。 他们会见的地点,是第十六区的一处贫困街区,他们好不容易才躲开了各处的泥泞和垃圾才走了进来。在他们会面的地方,矮小的平房鳞次栉比,挤出了一条条狭窄的小巷,通向幽暗的未知处。两个人都带着厚厚的圆筒绒帽,穿着厚厚的黑色外套,看上去完全不和这个地方沾边,跟在他们后面有几个人,穿着则要简朴得多。 “真是的,新年第一面就得在这种地方见面……”杜·塔艾皱了皱眉,拍了拍自己的外套大衣,小小地叹了口气,“为人跑腿就是可怜啊!” “先做正事吧。”夏尔也拍了拍自己外套上的灰尘,然后朝后面的几个人做了个手势。 他们心领神会,马上四散而开。按照原先的预定计划来勘察地形,顺便自己还画了一些草图。 说来可笑,在这个年代。城市地图基本上是完全不靠谱的——此时的欧洲都市,正在工业化的革命阶段,每年、甚至每天都有大量人口涌入。于是他们为了给自己找一些栖身之所,都会挤在贫民窟或者下层街区搭建陋棚,搞得那些街区街道面目全非,一两年就换一个模样;另外,城市建设也达到了高峰期。经常有新房兴建,也经常有旧房被推倒,因此一个街区在被这样折腾了几年之后。即使原本的住民恐怕在走夜路的时候也会迷路,之前的地图(如果有的话)就完全派不上用场。 夏尔等人谋划的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事,那么当然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完全无用的地图上面,而是要切身实地地去勘察地形。以便给己方到时候的行动提供最有力的支撑。这也是夏尔和杜·塔艾一起来到这个地方的原因。 夏尔带来的几个人都去勘察地形去了。原地只留下了杜·塔艾和他两个人。夏尔拿着铅笔一直都在写写画画,一直都没有说话。 而杜·塔艾却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小心地往旁边看了看,直到确定了四下无人之后,他脸上突然堆满了笑容,然后凑到了夏尔的旁边。 “特雷维尔先生,新年快乐。” 同样的招呼他打了第二遍。 然而,他这次招呼的口吻里。却充满了殷勤讨好的意味儿,和刚才那个冷若冰霜的样子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夏尔停下了铅笔。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什么事呢?杜·塔艾先生。” “您一定以为我现在还在恨着您把?”杜·塔艾笑得十分诡异。“如果您这样觉得,那就说明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夏尔对他的话微微吃了一惊。 “什么意思?请详细跟我解释一下。” “之前那次确实是我不对,我跟您道歉。”他干脆地脱帽行了个礼,尽最大努力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我之所以之前跟您表现得那么生硬,是另有考虑的,请您不要怀疑我的诚意。” 看着突然变了个样子的银行家,夏尔心里生出了无数的疑惑。 “您到底想说什么?” 杜·塔艾又看了看旁边,然后指了指街边一个幽暗的角落。 “我们去那边谈谈吧,我保证您觉不会失望的……” 满腹狐疑的夏尔,小心地跟着他走到了那个角落。 确定没有人能够再看到自己两人之后,杜·塔艾似乎是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然后,他朝夏尔微笑着。 “特雷维尔先生,我之所以在我老板面前对您如此生硬,想必您现在是能想得到原因了吧?没错,我的老板喜欢他的手下和其他人不和,所以我必须装出这个样子……” 这个狡猾的银行家是故意在博旺男爵面前和自己搞僵关系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夏尔镇定地回答,“那您现在为什么又想到要跟我透露这个情况呢?” “因为,如果我们真的彼此不和互相牵制,那么只会对我们的老板有利,而对我们本身十分不利。”杜·塔艾干脆地回答,“这对我们是完全没好处的。” “我很高兴您能够如此清醒。”夏尔点了点头,好像是对他的此番说辞十分欣赏似的,“我还以为您会过于计较过去的事,而忘记了那只是历史。” “我当然能够清醒了,在机会面前谁会不清醒呢?!因为,我知道,您也知道,我们有很大的合作空间。”杜·塔艾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做了个手势,大大地比划了一下,“十分十分巨大的合作空间!” 夏尔没有答话,而是任由对方继续说了下去,似乎是等着他解释什么叫做“十分巨大的合作空间”。 而杜·塔艾也没有让他失望,很快就继续说了下去。 “您和博旺男爵只见过了几次,可能对他还不是特别了解,但是我已经跟随了他十几年,这十几年来我每天都在试图去了解他揣摩他!所以,我当然明白我们这次的机会有多好……” “我想,我有些明白您的意思了。”夏尔紧紧地盯着对面的银行家。 “是的,正如您所想的。”杜·塔艾点了点头,“我太了解博旺先生了,他这个人胆子大得能吞下世界,可又谨慎得像只活了几百年的狐狸,天晓得这两种品质是怎么糅合到他一个人身上的!所以,一旦巴黎和全国陷入混乱的时候,他一定会带着家人离开巴黎,绝不会去冒一点风险,只会舒舒服服地躲在边境来遥控指挥我们这些手下人去帮他打生打死……” “我倒是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夏尔不动声色地说。 “嚯,我也理解,如果我也像他那样有了好几千万的家产,我也不会让自己冒上一点生命风险。”杜·塔艾略带讥讽又略带紧张地笑了笑,“但是,特雷维尔先生,我严肃地跟您说——难道您不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吗?在他离开巴黎的那几个月里,这里他会委托给我、还有寥寥几个人来负责,如果我能够得到您的支持与配合的话……” 杜·塔艾略微停顿了一下,等到觉得把夏尔的胃口又钓上来之后,他才重新开口,“那样的话,我们就能在原本的基础上,又发上一大笔横财!” “听上去是很不错,但是您打算怎么做呢?”夏尔有些意动,连忙追问对方,“您已经有想法了吗?” “是的,我已经想好了。”杜·塔艾马上点头,“在他离开之后,虽然肯定会留下一些人来监督,但是我有办法从银行里捞出一大笔钱来,然后在他呆在外省的几个月里好好在外面转一转,等他要回来时,我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笔钱放回去。特雷维尔先生,您想想看,这笔款子在这几个月中间赚下来的钱,就都是我们的了!”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您是打算趁他不在的时候,挪用一大笔钱,然后利用这笔钱去生钱?”夏尔镇定地问,“而且,博旺男爵原本就已经打算在事成之后给您一大笔钱作为奖励了,是吧?” 在肾上腺素的催动之下,杜·塔艾的声音充满了激情,近乎于有些嘶哑。“没错,就是您想的那样。如您所说,博旺先生确实是打算在事成之后给一笔钱给我,但是那点钱就想打发我这几十年来的辛苦追随吗?这点钱就想叫我感激涕零地卖命吗?不够,完全不够!您难道觉得我这是忘恩负义吗?就算确实是忘恩负义,那又怎么样?只要发了财做什么都是正义的!不是吗?!” 在资产阶级之间,要求什么忠孝节义,确实十分可笑,在金融家之间就更是如此了。一逮到机会,杜·塔艾就打算咬他的主人一大口,没有任何负罪感,甚至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 “特雷维尔先生,我看您很久了,您绝对是能够理解我的人……”杜·塔艾目光炯炯地看着沉吟不语的夏尔,满是期盼,“我是在冒着风险和您说这段话的,难道您会将这样的发大财的机会往外推吗?我知道您不是这种人。” “不,我当然不是。”夏尔很快就作出了决定,然后微笑着伸出了手。 “我就知道!”杜·塔艾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接着,他也伸出了手,和夏尔紧紧地握了一下。 “那么,我们现在就是盟友了。当然,以后在博旺男爵和旁人的面前,我们的关系必须是十分冷淡和敌意,特雷维尔先生,谢谢您!” “也谢谢您。”夏尔点了点头,接着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他们也快回来了,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谈。” “好的。” “等下,您就带我去见那些激进分子吧,已经约好他们了吗?” “哦,是的,当然!”杜·塔艾连连点头,笑得极其欢畅。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赞助 天色阴沉之极,即使时间还只是下午,就已经模糊不清了,隐藏在那些街角和小巷的幽暗仿佛能够吞没一切。 明明街道上没有多少人,但是夏尔却仿佛感觉四面八方都有视线投射到自己身上似的,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还有多远?”他不禁有些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没多远了,再等等!”杜·塔艾随口回答,沿着自己记忆中的街道路线,他带着夏尔等着在街道中四处逡巡,七折八拐地赶向他和那些激进派约定好的地点,接着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他特意又叮嘱了夏尔一句,“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小心不要乱说话,否则到时候谁也救不了您!” “我当然知道。”夏尔没好气的回答了一句。 在有人在场的情况下,他们两个继续表现得面和心不合,态度十分生硬。 在夏尔的不逊面前,杜·塔艾也嘿嘿一笑,也没有再答话。 而跟在夏尔后面的人,都没有说话,而是在静静地默记着这片街区的地形和行进路线。 除了为了方便举事之外,这些人勘察地形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并不宣诸于口的目的——方便日后政府对“暴民”的镇压。自己点起来的火,当然要事前想到怎么再扑灭。不过,在这种近乎于无法无天的地方,夏尔一干人等当然也只能把这点心思都好好藏着了。 终于,在走了老一段路之后。杜·塔艾在一幢破破烂烂的小平房门口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夏尔问了一句。 他点了点头。 “那我们不进去吗?” “等等。”杜·塔艾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正当夏尔还想说话的时候,旁边突然闪现出了几个年轻人。身材矮小但很结实,衣衫不整头发乱糟糟的,而且表情都满怀戒备,他们朝杜·塔艾点了点头,似乎认识他。 而杜·塔艾也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对夏尔等人吩咐了一句,“把身上的武器都交给他们!” 夏尔听从了他的意见。然后比了一个手势,接着和跟在他后面的人一起将身上带的武器都交了上去。 “很好,先生们。这些武器我们等会儿就还给你们。”见夏尔等人这么配合,一个领头的人冲他们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十分嘶哑,听上去有些不自然。“现在。跟我进去吧。” 由于对方的要求,因此夏尔只得只身跟着杜·塔艾走了进去。 他一进门之后,就发现几个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而坐在最中间的,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他面孔方正,线条平直而有些粗粝,脸上布满了皱纹,显然饱经风霜。虽然衣着平凡,但他平直的、深灰色的头发都被梳理得整整齐齐。仿佛此刻自己不是身处陋室而是某处华居一样。他的面部表情十分严肃,甚至有些冷峻。看上去象是用青铜铸成似的。 他看见杜·塔艾,然后礼貌地点了点头。 “康特莱先生,您好。”他的声音出乎夏尔意料的柔和,不过里面当然也不乏坚定,接着他转头看向夏尔,“这位就是您说的那位先生?” “是的。”杜·塔艾满脸堆着笑,连声点头,“这位就是我的那位朋友,但维尔先生。” 听到了对方的介绍之后,这位中年人朝夏尔点了点头。 “您好,但维尔先生。” “您好。”夏尔镇定地也朝对方打了个招呼。 “康特莱先生是我们的重要赞助人,也是我们的好朋友,一直以来帮了我们不少忙。”沉默了片刻之后,这位首领模样的中年人又开口了,“所以即使您穿得像个上流社会人士,我们姑且也能把您当成是我们的朋友。请坐吧。” 他不可能知道,这两位热心的“朋友”,都在使用化名去接触他们,并时时刻刻准备着要扑杀他们。 夏尔顺从地跟着杜·塔艾一起坐了下来。 “如您所见,这里就是一二一同志会的据点之一。”那位首领摊了开手,友好地看着夏尔,“几天前,我接到了康特莱先生的讯息,他说有位但维尔先生——也就是您——打算要赞助我们,是吧?” “是的。”夏尔又点了点头,“我确实有这个意思。” “您打算赞助我们什么呢?”首领有些好奇地看着夏尔。 “我有一批武器,打算都给您。”夏尔马上回答。 在杀掉了帕尔东那个蠢货之后,夏尔想尽办法对他的那些遗留物品进行了回收和再利用,除了他的那本行贿账本之外,他原本枪店里囤积的武器也成了重中之重。在挑拣了一批准备留给自己人用之后,夏尔打算把剩下的武器也都统统扔到市面上去,以便造成更大的混乱。而在和博旺男爵商议了之后,他就想到了把这批武器干脆赞助给这些激进分子的主意,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接着,夏尔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这上面是武器的样式和数量清单,各个储藏地点也都已经注明好了,您到时候派人去接收就行了。” 旁边正有人打算接过去,那位首领突然抬起了手制止了,然后盯着夏尔,目光里有些狐疑。 “先生,我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夏尔点点头。 “首先,我非常感谢您的赞助,您在我们非常窘迫的时候给我们送过来了宝贵的援助。但是……我想知道,您的目的是什么呢?您为什么要想着帮助我们呢?”对方传递过来的目光又增添了几分严厉,“我像您这样大的时候,一无所有,生活毫无着落,东游西荡到处吃苦最后还得跑到印度去为哈斯汀勋爵的雇佣军卖命,即使跑回法国也还是一文不名。这几十年来我吃过无数苦头,所以我想要让祖国变个模样,而您,您是为什么呢?就我看来,您的生活应该很不错,至少没有窘迫到足以想到要去造反的地步。” 【指第十四代哈斯汀男爵弗朗西斯·兰道·哈斯汀(1754—1826),在1813—1823年间曾任英国驻印度总督,因为在南亚殖民拓殖和发展对中国鸦片贸易有功,于1816年被英王晋封为第一代哈斯汀侯爵。】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在这种目光的逼视之下,夏尔仍旧十分镇定。 “当然很重要,这将决定我们怎样对待您的赞助……”首领仍旧十分平静,但是话里话外已经透着点不妙的意思了,“以及您本人。就算是康特莱先生介绍过来的人,我们也不能随便掉以轻心。考虑到我们的处境,想必您是能够理解的吧?” 又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我当然能够理解您的意思,好吧,请听我解释吧。” “那就请说吧,如果合情合理,我会为您鼓掌的。”虽然口吻中看似是在开玩笑,但是对方的表情告诉夏尔,他绝对没有在开玩笑。 “我之所以赞助你们,并非是出自于对王朝的痛恨。”夏尔的表情仍旧若无其事,“我只是想要为自己谋个职位,现在坐在台上的全是一些脑子已经满是浆糊的糟老头子,而且里面没有谁肯为我腾个位置,所以我想要自己动手来抢一个。” “很好,抢一个!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首领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他的解释似的,“您给出了一个很合情合理的理由。那么,您到底是想要什么职位呢?还有,您为什么认为我们能够办到这件事呢?” “随便什么职位都可以,只要位子高而且油水多就好,我现在没法指定什么,你们挑剩下的给我一个就行,但是必须要油水多的。”夏尔满不在乎地回视对方,“至于为什么认为您能办到?答案很简单,我并不是只挑了您一家,还有很多地方我同样也打算赞助,只要他们能够答应我的条件就行……” “所以就为了这个原因,您就打算去花上一大笔钱四处活动,冒各种风险?”首领的话里仍旧有些迟疑,“您想必知道自己是在冒大险吧?” “当然了,我知道,但是想要成事又怎么能不冒险呢?如果我肯花大钱去买个职位,也许能在现在就从政府手里买到,但是这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个王朝不久就得完蛋了,谁都看得出来,我干嘛要花上一大笔钱和它殉葬?”夏尔耸了耸肩膀,“依我看,与其纠结我的理由,您倒不如把心思留在检查和保养那些武器上面,这对您有意义多了……不是吗?” 夏尔的回答有些无礼,但是对方并不在乎这个。在夏尔坦然的回视之下,首领终于收回了视线。 “先生,我很欣赏您的坦率,也并不反对您的野心。虽然我无法给您保证什么,但是如果我们真的成功了,虽然您并不只是把希望寄托在我们的身上,但我们是绝对不会忘记别人给我们的帮助的——只要您给我们的那些武器质量还可以的话。” 他的话里,虽然没有直接明说,但是已经暗含着“我们已经接受了您的理由和条件”的意思了。 “那么,很好,交易达成。”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争吵”与邀约 离开了这些激进分子的窝藏地之后,直到确定了自己已经身处于安全地带之后,夏尔一行人才松了口气。 之后,夏尔继续按照自己的记忆,默不作声在脑海中勾画着等下的草图,而杜·塔艾则仍旧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警惕着角落里传来的每一个眼神。 “您真的打算把这些武器都交给他们?”确定没有人再在监视自己之后,杜·塔艾这才在低声开口询问,口吻里带有些掩藏不住的担心,“全都给他们?” “不用怕,只是一小部分武器而已。”夏尔同样低声回答,“我们既然期待他们掀翻王朝,那么自然也该想办法武装他们。” “被武装起来的他们,既有可能去掀翻王朝,也有可能去掀翻我们。”杜·塔艾再度提醒了一遍,“您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您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多少都一样。”夏尔的表情十分平静,“不用担心。” 真的不用担心,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1848年6月底,当时的法国政府调集了二十五万军队以及八万国民自卫军,对巴黎城进行了逐个街区逐个街区的清剿,即使再怎么被武装,囤积了再多的武器,这些激进分子们——或者说起义者们——也是不可能抵挡住这股力量的,谁来也不行。那时已经被迫流亡到英国的革命导师马克思,也只能在英吉利海峡对面大肆抨击这些残忍的反动派了。却丝毫无济于事。 就算穿越者夏尔·德·特雷维尔站在这些革命群众一边,也只会让1848年巴黎城中的尸堆上多上一具无名尸而已——如果运气好的话,那么就会为法国多出一个被流放出境的流亡者。毫无意义。 在前世研究法国历史时,一直很不解一个问题:为什么1848年二月革命时,政府拿巴黎的暴动群众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乖乖下台,路易·菲利普国王黯然逊位,七月王朝轰然倒塌。 然而,为什么仅仅过了4个月。那时的法国临时政府却能够大肆调集“二十五万军队以及八万国民自卫军”,把巴黎城和巴黎的无产阶级们统统血洗一遍? 看上去逻辑上简直矛盾无比。 直到穿越过来并且亲身参与了这一段历史之后,夏尔才明白了过来。这时的无产阶级们只是七月王朝在资产阶级和贵族阶级中的各个反对派手中的刀剑而已,他们被用来推倒了七月王朝,然后在事成之后被抛到了一边。资产阶级和军队在七月王朝倒台时麻木不仁,坐看这个不得他们人心的政权垮台。然而在之后却绝不会允许无产阶级来抢夺“革命”的胜利果实。哪怕为此需要血洗巴黎一次也无所谓,于是法国的1848年革命就此戛然而止。 这么明显的有预谋有步骤有组织的活动,甚至已经谈不上“阴谋”了。 而这种资产阶级,夏尔旁边就有一位。 “特雷维尔先生,您太过于掉以轻心了,这样很不好。”杜·塔艾的表情还是十分冷静,但是眼中却闪过几道厉芒,“对于这些暴民。总有一天,我们得还他们一个圣巴托罗缪之夜……” 【1572年8月24日晚。在圣巴托罗缪节的前夜,法国天主教徒激进分子在巴黎大肆屠杀新教徒,数千新教徒遇难,史称“圣巴托罗缪之夜”。 此事当时早有预谋,激进分子之前就已经制定好了行动计划,并且在信奉胡格诺派的新教人家门口用粉笔暗地里用粉笔画下了记号,发难之后少有人幸免。很快,针对胡格诺派教徒的屠杀扩展到了法国各地,几周中有数万人被杀。】 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暴民”的恐惧与痛恨,与天主教徒对异端的憎恨又有多少差别呢?也就只差了一个宗教裁判所罢了。 这种感叹,被夏尔深深地埋在了心底里。 “这一切不是靠嘴上就能说成的,先生,我们缺的是实干!”他貌似讥讽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您的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想要发财的话就得胆大不是吗?如果您需要镇静剂的话,我可以给您一点……” 听到“发财”这个词的时候,夏尔微微朝杜·塔艾眨了眨眼,显然是在提醒对方什么。 而杜·塔艾很快心领神会,他脸色一变,然后不屑地笑了,“我就知道,跟您这样的毛头小子,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简直浪费我的时间……” “您在说什么?请再说一遍?!”夏尔的表情变得十分严峻,好像想找个机会再揍她一次一样。 “好吧,好吧,我跟您没什么好争的,再见!”也许是真的怕夏尔动手,杜·塔艾铁青着脸走开了,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嘀咕着什么,显然是对夏尔没什么好话。 只有夏尔才看得到他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是对夏尔能够如此清晰地理解他的战略而感到非常开心,他已经看到了两人接下来联手发大财的前景,然后很好地用脸上的恼怒掩盖了这种欣喜。 那就让你先好好开心一会儿吧。 看着他离去地背影,夏尔在心中冷冷地说了一句。 …… 等到他回到家中时,还来不及换一身外套,爷爷的贴身仆人就直接迎了过来,然后低声向他禀报。 “迪利埃翁小姐刚才过来拜访了,小姐正在会客室里接待她……” 那位二小姐也来了? 短暂的惊异之后,夏尔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自从那天他对吕西安·勒弗莱尔夫妇袒露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他心里就在期待着这一天了,虽然比预想中还要快一点。看来,政治嗅觉极其灵敏的掌玺大臣一家,果然是很急着改换门庭啊…… 小小的感叹了一句之后,夏尔就很快来到了小会客室,然后发现玛蒂尔达正在和自己的妹妹对弈着,从她脸上略有些纠结和痛苦的表情来看,今天和她作战的,应该是那个火力全开的芙兰。 很明显的,玛蒂尔达并没有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下棋上面,只是作为客人和主人敷衍着玩一下而已,因此她直接就发现了刚刚出现在门口的夏尔。 “特雷维尔先生,您终于回来了。”她停下了对弈,站起来笑吟吟地对夏尔行了个礼。 “玛蒂尔达老早就来了,等了您很久了呢,您可要和她好好道个歉啊!”芙兰也凑趣似的说了一句。 “希望没有耽误您的时间。”夏尔也同样对玛蒂尔达行了个礼,“否则我就太内疚了。” 时隔两个多月,再次见到这位迪利埃翁家的二小姐之后,夏尔发现这位眼镜娘虽然风采依旧,眼中依旧极有精神,但是脸上却好像憔悴了一点——显然,最近肯定是非常忙碌的。 至于在忙碌什么呢?那就不言而喻了。 “哪儿的话呢!”对夏尔的玩笑话,玛蒂尔达配合地笑了笑,“谁都知道您是个大忙人,能够这个时间回来,已经是算我走运了。” “哦,谢谢。” 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玛蒂尔达明显有些欲言又止,显然是想说一些比较顾忌芙兰的话来。 夏尔会意地拍了拍芙兰的头,而芙兰虽然对这盘棋被突然打断有些不满,但还是顺从地离开了会客室。 “迪利埃翁小姐,您来得比我预想中要快。”在芙兰离开了之后,夏尔自己坐到了芙兰刚刚的位置上,然后微笑地看着玛蒂尔达。 “但是也不算很迟,不是吗?”玛蒂尔达同样回给夏尔一个混沌不清的笑容,“新年当中我们总是有很多事可以忙活的。” “哦,我当然理解。”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我的父亲见过您之后,对您的印象非常良好。”玛蒂尔达看着夏尔,镜片后的眼睛有些闪烁,“回去之后,他可是夸了您好几次呢,说您以后肯定会大有前途。” “能够得到迪利埃翁先生的夸奖这是我的荣幸,事实上,对您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夏尔同样看着玛蒂尔达,微笑着回答。 两个人都是从小接受长辈言传身教的贵族式教育长大的,因此进行这种含蓄的对话时总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似乎是觉得前期的试探已经足够了,玛蒂尔达沉吟了片刻,然后重新开了口,口吻由刚才的轻松而变得十分郑重。 “谢谢您,特雷维尔先生,您对我姐姐能够如此开诚布公,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各取所需而已,如果您觉得我帮了你们的忙,那么你们大可不必感到内疚,因为我肯定是需要迪利埃翁家族予以补偿的。”夏尔的回答同样直接, “当然,当然,我今天就是为了‘补偿’而来的。”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玛蒂尔达忍不住笑了出来,“特雷维尔先生,我爷爷想跟您见一面,时间越快越好,然后我们可以把‘补偿’之类的东西都谈妥。” 比预想中还快,这家人的嗅觉还真是了不得!夏尔忍不住在心里又感叹了一句。 “当然可以,越快越好。”没有片刻的犹豫,他马上做出了回答。 第一百六十七章 联姻提议 玛蒂尔达在夏尔答应了她的要求之后,果然十分欣喜,为了抓紧时间,她跟芙兰打了个招呼之后就走了,从她匆忙的架势来看,这段时间迪利埃翁家族可忙活坏了。 虽然夏尔事先就觉得见面地点当然不可能是迪利埃翁家族的豪宅内,但当玛蒂尔达给出了那个地点的时候,夏尔仍旧有些吃惊。 赫然是在迪利埃翁家的大小姐朱莉的居所里。 这些人还真是的,一点都不在乎颜面和手段啊……夏尔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 虽然夏尔一直习惯于准点赴约,但是为了表示出对老年人的尊重,他这次破例一大早就赶到了朱莉的家里。 而女主人朱莉在得到门房的通报之后,马上让仆人把夏尔迎了进去,然后她走了出来,站在房子的门口台阶上迎接了夏尔,脸上笑吟吟的,对夏尔的早到似乎没有半点惊奇。 “特雷维尔先生,早安。”由于肚腹已经明显隆起了,她只是朝夏尔点了点头。 “早安。”夏尔脱帽致敬,然后跟随着她走了进去,出于一种小小的担心,他劝了对方一句,“您不用如此辛苦自己,朱莉,您的身体和孩子的安全最重要……” 对方当然明白夏尔所指的并不只是“出门迎接”这件事。 仪式化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然后重新被换成了另外一种苦笑。 “有什么办法呢,夏尔。”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夏尔没有回答。 也许,从她选择回来开始。确实已经没有了吧。 “不要作出这种表情啊,搞得好像我多么可怜似的!”看着夏尔略有些凝重的脸,朱莉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她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腹,脸上突然带上了一种母性的光辉,“为了他,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夏尔点了点头。 “先进来坐吧,我爷爷还得一会儿才能过来,吕西安现在也不在。他现在得呆在军营里。”她重新笑了起来,不过现在笑容里却多了一些亲昵,“我前阵子已经决定了,如果是他。就叫夏尔;如果是她。就叫玛蒂尔达。最好您和玛蒂尔达能够成为孩子的教父和教母,您不介意吗?” 夏尔先是对她的突然提议感到有些惊奇,但后来他连忙点了点头。 “不,当然不介意,实际上这是我的荣幸。” 朱莉突然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 “如果上帝肯赐福于我的话,我倒希望同时有了他和她……这样我就不用为了取名而麻烦了……不是吗?” 毕竟也才是个二十岁的青年姑娘啊。夏尔忍不住也笑了笑。 不过,等等,她的话里好像有些别的深意? 夏尔隐隐间感觉有些问题。但是他把这些感觉都压在了心底里的最深处,然后不动声色地跟着朱莉走了进去。来到这间屋子的客厅当中。 招呼夏尔坐下了之后,朱莉悠悠然地拿起了一杯咖啡,然后轻轻地抿了一口。 “夏尔,说实话,您那天直接跑过来对我说了那么一通,实在是让我吓了一跳。” “从效果来说,这是做对了不是吗?”夏尔笑了笑,然后同样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但是我可没想到您会那样直截了当,您平日里给我的印象可不是这样。”朱莉仍旧微微笑着,“我很感谢您对我的信任,还有对吕西安的。” 她是想要暗示什么吗? 夏尔看了看朱莉。 “您放心吧,我和吕西安会好好回报您的这份信任的。”她又喝了一口咖啡。 “我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来回报您的这种忠诚。”夏尔马上试探了一句。 “呵呵呵呵……”听到这句话后,朱莉忍不住又轻笑了起来,“您还真是有政治家的头脑呢,从不肯吃亏但是也从不喜欢白赚人的便宜……我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比如……让我成为德·勒弗莱尔夫人怎么样?” 还没等夏尔回答,朱莉又接着说了下去,“虽然我是迪利埃翁家族的小姐,但同时我也是吕西安的妻子,更是他孩子的母亲,我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迪利埃翁家族……如果我们跑到美洲去了的话,我不介意我们的孩子什么头衔也没有,反正那里也净是一些没品的暴发户土财主——可是,既然我已经留在法国了,我就没法儿接受这个事实,我想您是很能理解这种想法的吧?” 夏尔当然能够理解她的想法,一位贵族女性又怎么可能喜欢自己的孩子只能成为平民呢?她想尽办法要给丈夫和孩子谋一个贵族封号,这并不是什么很恶毒的想法,甚至有些可敬。 “吕西安我很欣赏他,也很佩服他,您放心吧,以后法兰西有的是升迁的机会,只要他好好把握住……”夏尔故意在这里拉了个长音,暗示对方要先识时务,“那么成为贵族又有什么稀奇的呢?我看他没准儿还能当个元帅呢……”说着说着,夏尔忍不住又开了一个小玩笑,“况且,我怎么会不小心照看着自己的教子呢?特雷维尔侯爵的教子当然也应该是个贵族……” 得到了夏尔的保证之后,朱莉虽然面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异样,但明显是松了口气。 “谢谢您,夏尔,我就知道您总是能帮上忙。您放心吧,您不会没有回报的……”她意有所指,然后换了个话题,“我父亲也好几次跟我提到您,对您印象很不错呢!说起来,我们两家也算是老世交了吧?” 传承了几个世纪的门第,谁跟谁没有一些关系呢?夏尔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不过他当然不会这么直说了。 “嗯,在太阳王的时代,我的先祖曾与您的先祖共为廷臣。而且关系而不错。” “那么,想必您也不至于认为,玛蒂尔达配不上您吧……”朱莉又怡然自得地喝了一口咖啡。 “当然……嗯?怎么?”夏尔在片刻之后才理解她说的是什么。 “我说过,您是不会毫无回报的。”在夏尔疑惑的目光之下,朱莉仍旧微笑着,“娶了她,怎么样?可不像我。我父亲和爷爷会给她一大笔嫁妆的——如果是嫁给您的话……” 夏尔没有回答,他还没想好词。 “这件事目前我父亲和妹妹都不知道,我只是和爷爷私下沟通过而已……”朱莉的笑容和煦之极。“您觉得怎么样?如果您点头的话,我有办法去说服他们。” 她想要将德·特雷维尔和德·迪利埃翁两个家庭绑在一起,然后为勒弗莱尔家族——也就是她的丈夫和孩子——保驾护航。 况且,夏尔的门第出身很高。且前程远大。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长得也还行。她不觉得这是在坑自己的妹妹。 “没错,我们家的门第并不是十分久远的,身为国王书记官的先祖直到二百多年前才为我们挣到一个爵位来……不过,我想您应当不会注重无聊的细节了吧?况且,在这种时代,我们都已经是血统古老的旧贵族了才对……”眼见夏尔没有回答,朱莉开始了进一步的劝说。 在中世纪。法国的富有阶级(比如包税人、商人、法官还有行政官吏等等)为了给自己家族添光加彩,经常会出钱给家族购买贵族头衔。波旁王朝建立之后。因为政府的财政需求,这种行为就愈发普遍。 这种购买而来的贵族,在当时被称作“穿袍贵族”,以区别于世代相传的贵族世家(当时被称作“佩剑贵族”)。 国王们大量册封这种贵族,并不是只考虑到钱而已,而是想要利用这一股势力来对付一直以来尾大不掉的各地封建领主——一般来说,这种依靠王权而获得贵族封号的家族,会天然地亲附王权,而老世家们也会天然地有些蔑视这种泥腿子出身的暴发户。 这两派贵族在历史上明争暗斗争执不休,而在最终法国国王慢慢地实现了君主集权。 在波旁王朝崩塌、大革命爆发之后,情况却陡然一变。资产阶级的强势崛起使得之前两派贵族的斗争戛然而止,断头台可不认识什么是家世什么是门第,也不管你是穿袍还是佩剑。 于是波旁王朝之前的贵族们,统统被改称为“旧贵族”,而大革命之后应时而起的军功贵族、资产阶级新贵们,则被称为“新贵族”。 也就是说,在一两百年前,迪利埃翁家族是国王身边的亲信,是穿袍贵族,特雷维尔家族是古老的世家,是佩剑贵族,也许他们上上上上哪代人还有那么一些仇恨或者亲缘。而现在,他们在世人眼中根本也没有多少区别,都是已经接近进入故纸堆的旧贵族。 至少,夏尔肯定是没有那种可笑的门第之见的。 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思考自己该怎么回答。 “难道您觉得玛蒂尔达配不上您吗?”朱莉微微挑了挑眉,“如果您这样说的话,那可就太让人伤心了。” “当然不会……”夏尔连忙回答。 “那就好。”朱莉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微笑着,“您不用现在就答应,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只要您有这个意向,对我说一声就行,我有把握去帮您办成……”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敲了敲门,总算打破了这种略有尴尬的气氛。 “终于来了啊……”朱莉小小地叹了口气,然后她又朝夏尔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特雷维尔先生,好好记着我的话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成交 无视了大小姐的打趣,夏尔将她的提议以微笑搁置到了一边,而后颇有礼貌地走到了门口,打算去迎接那位掌玺大臣阁下。 当他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见戴着玳瑁框眼镜的玛蒂尔达正搀扶着一个老人走上台阶。看到他时,玛蒂尔达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其中并没有什么别的意味儿,但是刚刚和她的姐姐“畅谈”了一番的夏尔,心中不免微微一动,然后,为了转移这一番思绪,他转向那个老人看去。 这个老人,身上穿着厚重的绒料外套,脸上满布皱纹,几乎快叫人认不出原本的模样来了,他的头发也都已经完全花白,看上去苍老无比。就连眼神也十分浑浊,几乎没有焦点似的。不过,他还是微微朝夏尔点了点头。 时间,无情地取走了每一个人的生命,无论那副躯壳里曾装载有多少智慧。 出于一种对老年人的传统尊重,他走下了台阶,然后和玛蒂尔达一左一右,一起搀扶着老人走了上来。 而老人——肯定就是那位掌玺大臣阁下本人了——也没有抗拒夏尔的殷勤,而是感激地朝夏尔笑了笑,接着任由两个年轻人搀扶了自己。 很快,两个人一起将老人迎进了客厅,而老人的长孙女儿则小心地招呼自己的爷爷坐到了离壁炉最近的座位上,而玛蒂尔达则静静地侍立在他旁边。 老人松松垮垮地坐在椅子上,昏花的视线不住地往夏尔身上四处逡巡。似乎是心情很愉快似的。看了一会儿之后,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感叹了一句。 “转眼间。都这么多年了啊!维克托那个小子到底有个好孙子啊!” 夏尔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 “我小时候和特雷维尔兄弟两个都认识,那时候他们就住在凡尔赛,而我的父亲是国王陛下的侍从官,我们一直都在凡尔赛长大的。后来,就发生了那些可怕的事,而这位可怜的国王上了断头台……”这位老人看上去是因为追忆起了往事而打起了精神。吐字比以往要清晰流利许多,“再后来,为了保命我们各自都想尽办法逃出了法国。几十年来我们见面很少,仔细想想,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明白,当时宫廷里是多么富贵奢华啊……” 听到了这位老人对过往时光的感叹之后。夏尔发自内心的笑了。 波旁王朝复辟的时候。迪利埃翁家族荣华富贵,特雷维尔侯爵萧索落魄;七月王朝代之而起的时候,迪利埃翁家族照样荣华富贵,而特雷维尔侯爵一家连背地里的靠山公爵一家都倒台了,就更加萧索落魄了。这几十年当中,迪利埃翁伯爵从来未曾想过自己的“老朋友”,更别说帮过对方任何忙了。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他却要跑过来跟我家攀交情,好像跟我家有多熟一样! 即使是一贯崇尚镇定含蓄的夏尔。也不禁在心中有了一种“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的感触。法兰西颠倒数次、反复无常几十年的历史,从这里也可以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这种发自内心的得意,夏尔当然不会让它表露出来了,而是很快地将其压倒了心底里最深处。 “我爷爷也时常跟我提起他小时候的事情,说起您的时候,他一直说和您玩得十分开心。”他脸上带着标准的微笑,说起了所有人都知道只是客套话的客套话。 “从小我就知道维克托这个人性格十分倔强,喜欢坚持到底。”迪利埃翁伯爵又感叹了一句,“这么多年来,维克托一直能够坚守着向波拿巴家族矢志效忠,真的很让人敬佩。” “所以我们等来了今天。”夏尔含蓄地回答了一句。 “是啊,等来了今天。”老人苦笑了一声,然后扫了朱莉一眼。 朱莉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将他的意思如实转达给了夏尔,很快掌玺大臣就收回了目光。 “人一老了精神就会差很多,所以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想您能够明白我今天来找您的目的吧?”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您应该已经和您的上面说过这件事了吧。” “是的,已经说过了。”夏尔连忙点点头,“波拿巴家族明白您的重要性,而且明确告诉我为了得到您的支持,我们可以作出相应的调整。” “毕竟是波拿巴家族啊!”听完夏尔的话后,老人轻轻叹了口气,“不像那些人,想要和他们合作还废话那么多,整天追究一些陈年往事……” 他所说的“那些人”,夏尔暗地里猜测应该是指王党分子,而“陈年往事”,当然是指1830年迪利埃翁家族毫不犹豫地背叛波旁王家,投靠奥尔良家族的事了。 由于有这样的前科,王党对这位伯爵自然会疑虑重重,完全可以理解。难怪最后他们选择了波拿巴家族。 “您一定是以为我们是因为没别处去而只好来找您的吧?”哪知道他刚刚想到这里,伯爵突然又有些嘲讽地笑了,“如果您是这么想的,那么您就想错了……” 夏尔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我们当时跟王党接触过,‘儒尔维尔亲王将要在宫里举办宴会、国王陛下届时也将出席’的消息,也是我们告诉他们的。”旁边一直站着的玛蒂尔达,突然插话了。她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段话,几乎让人听不出来其中的惊心动魄。 然而夏尔却听出来了。 难怪迪利埃翁子爵那么急着想要糊弄过去,原来如此!夏尔心里恍然大悟。 不过他此刻还是有些疑惑,迪利埃翁一家看上去应该不是那么胆大的人啊?弑君可不是件开玩笑的事。 “我们当时没想过他们会去直接行刺陛下。如果我们知道的话,我们当然不会这么做了。”似乎是看出了夏尔的想法似的,老伯爵直接解释了一句。眼中同时掠过了一丝不满和轻蔑,“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错,这下全国人都知道这个王朝没什么希望了。” “同时也让您明白,波旁王朝再度复辟也是没有希望的了?”夏尔补充似的问了一句。 “我就说嘛,您是个聪明人!”掌玺大臣又笑了笑,“他们只能想到这种办法来谋取政权。实在让人失望透顶,更何况居然还没有成功!我当然没办法把迪利埃翁家族的命运系挂到这群人身上,您肯定是能够理解吧。” 一瞬间。这个老人就不着痕迹地将自己多次改换门庭多头下注的责任全部推了个干净,连弑君嫌疑也推了个干净。 “我当然能够理解。”夏尔仍旧微笑着。 “那好,看来我们已经在合作上达成最根本的意向了,我们接下来将为波拿巴家族服务。不过……”老人半眯起了眼睛。锐利的眼神掠过夏尔而后一闪而没,“波拿巴家族将打算怎样酬劳他们的新臣仆呢?” 开始要价了。 夏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有意沉吟了一会儿。 眼见掌玺大臣变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突然反问了一句。 “您要什么才满意呢?” 老人微微皱了皱眉,他很不习惯与这种略占下风式的谈话。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因此他也只好容忍了这种略微的无礼。 “我已经是就快要入土的人了,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他很快就用笑容掩盖住了不悦。“年轻人,就不要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吧,波拿巴家族打算怎样来收买我们的服务?” 老人的语气之直接,用词之露骨让夏尔不仅咂了咂舌。 越是狡诈圆滑的人,越喜欢在讨价还价时直截了当,夏尔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既然说到了这份儿上,他也就不打算再兜圈子了。 “一个部长怎么样?” “什么部?”伯爵立马反问了一句。他把期待和焦灼都极好地掩藏在了昏花的老眼之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夏尔。 看来这就是他的心理价位了,夏尔马上明白了。 “一个新的部。”夏尔马上跟进解释,“在波拿巴家族重新掌权之后,将会设立一个新的部门,统管所有铁道建设和运营,而波拿巴家族认为,您的儿子将是部长职位十分合适的人选……”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迪利埃翁伯爵不禁又皱了皱眉。 不是因为出价低,而是因为出价高,高到了他事前都没有想到的地步。 “波拿巴家族真的是已经同意了吗?”他狐疑地问了一句。 “真的。”夏尔点了点头,“约瑟夫·波拿巴先生亲口对我说的。” 其实倒也不算是收买,铁道部长这种炙手可热的职位,部长当然只能选用各个政治派别都能够接受的人选,而素来奸猾、八面玲珑的迪利埃翁家族,可能确实是最适任的人选了。 “不过……我们也有一个条件……”还没等伯爵回话,夏尔突然又加了一句。 “什么条件?” “如果迪利埃翁子爵能够接受这项艰苦的重任的话,我将作为国务秘书来辅佐他……”夏尔不再说了,仍旧微笑着。 伯爵又半眯着眼,显然在思考什么。 “玛蒂尔达,去给爷爷倒杯水来。”片刻后,他突然说了句不相关的话,“要温的。” 玛蒂尔达疑惑地走了开去,虽然明知道爷爷是想支开她,但是也只能听令。 “我完全同意这个安排。”她走开后,掌玺大臣马上回答,“我儿子虽然圆滑,但是缺乏决断和意志力,也需要您这样的人来辅佐。” “那么,成交。”夏尔笑着点点头。 “您还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另外那一项提议……”老人仍旧望着孙女儿离去的地方。 第一百六十九章 玛蒂尔达的疑惑 “您还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另外那一项提议……” 老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没有任何的异常,好像只是一声普通的询问,而不是在用几句话的功夫决定去自己孙女儿一生幸福。 身为贵族,这大概也是注定的命运吧,又有几个人是因为真心相爱而结婚的呢? 不过,夏尔此刻倒也没想着去担负玛蒂尔达的一生幸福。 “我想,现在我们大概还并非处在需要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因为现在还用得上他们,所以为了不影响到对方的情绪,夏尔没有直接出言拒绝提议,而是用含蓄的语言先暂时婉拒掉了迪利埃翁伯爵的提议,“我们有太多的大事要做,来不及考虑这些问题。” 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朱莉和伯爵祖孙两个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听懂了这句话下面隐藏着的“这种事以后都好商量……”的意思。并且对他的这个答复还算是比较满意,毕竟他们原本也不指望夏尔一下子就会直接答应。 “哦,当然,我们现在有很多事要做……”也许是对今天的成果十分满意的缘故,伯爵的声音变得愈发轻松起来,就连用词也换成了我们,“所以我们之后一定要保持密切的联系和合作。以后,您如果碰到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事情,就找玛蒂尔达吧,玛蒂尔达这个孩子又聪明又机灵,还懂得守口如瓶。是完全可以信得过的。” “很好。”夏尔点了点头。 这时,玛蒂尔达也正好从外面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杯水,于是房间里的三人纷纷停住了口,将视线偏开。 即使碰到了这样的异常情况,玛蒂尔达也并没有任何表示,目不斜视地走到了迪利埃翁伯爵的旁边,然后用汤勺将温水送入了老人口中,动作轻柔舒缓,显然已经是干了很久这种活了。 “对了。夏尔。”片刻的沉默之后,仿佛是为了转移话题似的,朱莉重新开了口,“我听吕西安说,你们已经在军队里发展了不少人?” “也并不是很多。”夏尔谨慎地回答。 “从吕西安之前给我说过的情况来看,已经有不少了吧?你们可真是下了苦功夫的了。”朱莉仍旧微笑着。“不过这也难怪,那些军官的早就对国王陛下不满了,巴不得早点跟人打出去呢……” “那些小军官们不顶用,关键时刻还得看那些将官。”喝了一口水之后,老伯爵重新打起了精神,然后打断了自己孙女儿的话。“那些当兵的最讲究服从权威,士兵也好军官也好都是听那些将官们的,只要这些高级军官点头,整个军队都会跟着上来,比民众好糊弄多了。” 接着。他又抬头看向了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您就放心吧,这段时间我们会想办法为波拿巴家族去说服某些人的……尽全力。” 革命形势真真好,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啊。 也怪不得他突然这么积极主动,波拿巴家族既然打算把一根这么大的胡萝卜交给迪利埃翁家族,迪利埃翁家族当然也要想办法证明自己是能够适任、有这个能力适任的人选了。 “我们对迪利埃翁家族一直是充满了期待的。”夏尔最后回答了一句。 和掌玺大臣的谈话出乎夏尔预料的顺利,而且看样子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 在得到了夏尔带来的允诺之后,迪利埃翁伯爵继续和夏尔商谈了一会儿以后的合作事宜,然后就带着十足的满意,在仆人的搀扶之下离开了。 没错,是在仆人的搀扶之下离开了。老年人精力实在不济,不可能一直都投入到这种高强度的脑力活动当中,于是在确定大的框架之后,就直接放手不管了,留下了玛蒂尔达来负责剩下的善后事宜。至于还有没有别的意思,那就见仁见智了。 而在老伯爵离开之后,客厅的气氛变得陡然一松,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凝重。再怎么说,迪利埃翁姐妹两个和夏尔,都是年轻人,长辈走后自然也就没那么拘谨了。 在朱莉的招呼之下,仆人又给三个人都送上了咖啡。 “夏尔,恭喜你。”朱莉仍旧微笑着,让自己喝了一口咖啡,“看样子您回去之后又要受一次嘉奖了吧?” “肯定的。”夏尔点了点头,也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半是恭维地说了一句,“迪利埃翁家族的帮助,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天降之财,当然,还有您的。” “噗哈哈哈……”听到他的这句话之后,朱莉几乎毫无形象地大笑了出来,“您就是这么会恭维人呢!” “这是真心话。”夏尔继续恭维着。 “真是可惜……当时我先碰上了吕西安,否则……”朱莉微笑着盯着夏尔,“还真说不定遂了我妹妹的愿望呢。” “呃……” 这句有些露骨的玩笑,让夏尔一下子有些尴尬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已婚女性一旦开起玩笑来确实有些吓人啊…… “不过,也不要紧,我总不能去抢我妹妹的东西吧……”朱莉仍旧笑着,只是把视线突然转向给了旁边的玛蒂尔达,“玛蒂尔达,你说是吗?” 一直坐在旁边若有所思的玛蒂尔达,感受到了这种不怀好意的视线,然后不禁小声地惊呼了出来,然后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姐姐,镜片后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片刻之后她终于才似乎理解到了姐姐说的是什么,于是略微地皱了皱眉,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姐姐,别开这种玩笑了。” 她的反应。让夏尔突然有些忍俊不禁起来。 “好,那就先不开玩笑了。”朱莉在点拨了一句之后就点到为止,不再调侃她眼里很般配的两个年轻人了,她勉强地站了起来,“我想,你们应该不会拒绝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可怜人去早点休息一下吧?” “哦,当然了,请好好休息吧。”夏尔连忙答应。 “那么,接下来你们好好谈谈吧。先生,还有小姐。”朱莉优雅做了个手势,仿佛是在祝福他们似的。 接着,她慢慢地走出了客厅,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这下,这里就只剩下夏尔和玛蒂尔达两个人了。 然而,和朱莉所期待的不同。在她走后,气氛并没有变得更加暧昧,反而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玛蒂尔达仍旧和刚才一样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而夏尔也没有主动去搭讪以改善气氛,只是继续喝着咖啡。 正当夏尔觉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打算提出告辞的时候,玛蒂尔达突然慢慢抬起头来,颇为严肃地看着夏尔,镜片不期然地闪过了一道反光。 “特雷维尔先生,我有件事想要问您。刚才我一直很好奇的一个问题,请您一定要回答我。” “请说吧。”夏尔点了点头。 “您刚才说波拿巴家族已经答应了给我父亲那样一个职位。其中是有您的推荐吗?”玛蒂尔达紧紧地盯着夏尔,目光中没有一点儿让人暧昧的痕迹。 “我确实对波拿巴先生说过我认为他是合适人选。”夏尔点了点头,“但是请您放心,他们既然肯点头,那么肯定不会只是因为我的推荐,而是真的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那就更让人困惑了……”玛蒂尔达的表情仍旧十分严肃,“听上去这个职位好到不行,那么为什么波拿巴家族会同意将其给一个……”她停了下来,似乎想要斟酌用词,但是最后还是狠了狠心,直接说了实话,“给一个几次背叛,毫无忠诚可言的迪利埃翁家族的成员手里呢?我想,应该不是出于对我们的关系和爱护吧……?”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等待夏尔的回答。 果然是玛蒂尔达啊,这么冷静,又这么棘手!恐怕,这也是她爷爷留下她的原因之一吧,这么尖锐的问题确实不方便自己来问。 玛蒂尔达任由夏尔沉吟着,也不催促他回答,她的目光仍旧聚焦在他身上,仿佛能看出任何谎言的痕迹。 该不该说实话呢? 不,是只能说实话。 “的确,我们是有别的打算。”他低声回答,“玛蒂尔达,我想您应该能够明白,这样一个部门一旦成立之后,手中将握有多大的资源,脚底下将会流淌着多少金钱吧?” “我明白。”玛蒂尔达点点头,“所以才会这么疑惑于波拿巴家族的慷慨。” “这并不是慷慨。”夏尔摇了摇头,“这是一种需要。这种部门不是轻易就能够成立的,我们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让它能够为各方势力所接受——而迪利埃翁家族有足够的政治资源让别人接受他们来当部长,我们相信如此。” “接受了之后呢?”玛蒂尔达敏锐地问。 夏尔停顿了片刻,然后笑了笑。 “如果您的父亲有用,就留着,大家一起发财;如果没用,就一脚踢开,无能之辈当然只能滚蛋,不是吗?只要这个部门一旦成立,就不会被轻易废弃,到时候谁来当部长都行,没准哪一天我都能当呢……”他微笑地看着玛蒂尔达,“我想,您应该不至于会觉得我们这样太绝情吧?” 玛蒂尔达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夏尔的话,没有任何愤恨或者不甘。 这才是她想要听到的回答。 “谢谢您的坦诚。”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替爷爷和父亲谢谢您。” “不用谢。” 第一百七十章 一筹莫展 “当今政权所面临的一切问题,归根结底都是财政问题。只要这个政权仍旧还能够维持它的财政平稳,供养它的行政机关和军队,行有余力地维持全国的物资供应,它就能够延续下去,我们就能够安安稳稳地睡大觉。杜蒙先生,我想您肯定是十分理解这个道理的吧?” 在首相官邸的办公室里,法兰西当今首相基佐阁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僚属——财政大臣杜蒙先生,说出了以上一段话。 “我当然知道了,阁下。”出于人所共知的理由,财政大臣的态度要比首相和缓得多,但是在其深处仍然潜在有某种对抗性,“这是我几次对您所提到过的。” 首相轻轻点了点头,但是脸上还是残留着某些不悦。 “既然您完全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为什么您今天会告诉我,我们面临着难以解决的财政危机呢?国王陛下任命您到这个位置上来,不就是想要您来让我们避免这种状况吗?” “我认为这并不是我的责任,阁下。”在首相的诘问之下,杜蒙先生的口吻也变得有些激烈起来,“阁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炼金术师,我无法给您凭空变出一座金山来,我想您现在也没法儿去找到一个人来为国王陛下完成这项工作。” 财政大臣这种强硬态度,让首相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考虑到目前对方还有用处而且也不是轻易就能捏的软柿子,他还是压下了心里的不爽。 “皮埃尔。我的朋友,事情真的已经这么糟糕了吗?”他换了一种方式,试图用职业的笑容来冲淡两个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是的。就是有这么糟糕。”大臣叹了口气,“糟糕透了,先生。” “可是……” 首相刚想再说点什么,大臣又近乎于发泄式的继续说了下去,“阁下,我真的想不出办法来了。财政部已经背上了四亿的债务!是四亿法郎啊,先生!如果仅仅还只是欠了债那倒没什么。只要我们还能借得到钱,还能够挖出收入来,再多的债务我们也有办法慢慢消除……可是我们现在还能从哪里去借到钱呢?又还能从哪里挖出钱来呢!” “您先不要着急……”首相还想打打圆场。 “现状让人无法不着急。阁下,糟糕透了。”随着大臣激动地比划手势摇动脑袋,他苍白的头发也随之四下舞动着,看上去可笑之极。然而此刻却没有人有心情笑出来。“新一轮的公债发行很不顺利,我们过不了多久就会面临入不敷出的窘境,也许甚至会枯竭,甚至整个政府都得破产。” “不至于这么糟糕吧?!”听到他的话之后,首相也无法维持淡定了。 “就是有这么糟糕。”财政大臣阴郁地回答,“全国性的工业萧条让我们的商业税收从去年开始降低了五分之一,而农业也很不景气,这些该死的天灾几年来都没停过。我们的税收已经比过去少了许多了。然而支出呢?一点都没少,甚至越来越多……阁下。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我只说一句:再这样下去我们的政府维持不了多久了。剩下的您看着办吧,如果您觉得我不适任,您大可以换其他人来坐这个位置,看看他能创造出什么奇迹来。” “哎,我的朋友,您不要这么生气。”一听到财政大臣这种明显赌气撂挑子的话来,首相连忙笑着安抚起来,“抱歉,我刚才的态度是有些生硬,但是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对我们如今的处境感到吃惊而已……” 首相的安抚到底还是起了些作用,大臣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他也叹了口气。 “我也很吃惊,先生。但是吃惊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得想办法逃离这种让人不堪忍受的处境,不是吗?否则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再也不用考虑这些问题了……” 听到了他最后一句话后,首相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即使是一贯直言不讳的大臣阁下,说出的这种话也实在太让人悚然惊心了。但是,他说的确实又都是至理名言,无法让人反驳。 沉默了半晌之后,首相轻声问了个问题。 “您能够想办法在最近削减一点支出吗?” “没办法。”财政大臣直接回答,“之前我已经尽力去削减了,现在如果再削减,只会让我们的危机变得更深重而已。难道我们能够去扣发官吏的薪金,或者军队的军饷?办不到吧?难道我们能够把那些已经分包出去的工程都停下来?” 首相垂首不语,他明白大臣的意思。 并不是说这些人忧国忧民不想耽误一秒钟法兰西的资本主义和谐社会建设,而是因为各个工程的分包和承建早已经形成了一个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其中的政治人物和商界人物早就盘根错节了,有些甚至首相和财政大臣本人都牵涉其中,不是想叫停就能叫停的,其中牵涉的政治纠葛足以让任何人望而却步。 认识到节流的不可行性之后,首相很快就抛开了这个想法,而想到了另外一个主意。 “那就加税吧?”他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大臣仍旧摇了摇头,显然不看好这个主意。 “现在市场一片萧条,我们该怎么加税呢?我们提高了税率,但是市场上会出现萎缩,最后收到的整个税额不会比之前更高,反而会给政府平白带来怨言……” “可以想想加在那些必需品上面,比如盐税?”首相继续问。 【盐税(法语gabelle),是法国历史悠久的一项重要税种,最初是指政府通过大部分农产品的交易而从中抽税,后来则逐渐演变为专门针对盐的买卖而收取的税种。由于盐是生活必需品,因此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不可避免地要被政府抽以盐税——尽管是间接的。 于是,显而易见地,法国底层人民一直盐税怨声载道。在1790年,盐税被新生的大革命政府废除,但在1806年,因为财政原因,盐税被拿破仑一世皇帝予以恢复。】 “这会使得我们怨声载道的,先生!”大臣提醒了一句。 “难道现在我们不是怨声载道吗?”首相叹息了一声,“这个时候也没办法顾忌名声了吧?” “议会那边能够通过吗?”大臣仍旧有些怀疑。 “我会想办法的,争取尽快解决。”首相点了点头,“如果是临时加税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行吧……” “如果能够成功,这样倒也不错……”大臣点了点头,但仍旧是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可是,就算是这样,也堵不住财政的缺口啊?!” “那您说该怎么办吧?”首相不禁也有些不耐烦了。 大臣沉吟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 “依我看,如果想要解决长期一点的问题,还是得按上次我提出的那个办法来……我们得跟那些金融家们借点儿钱出来……阁下,那次我说过的特别国债的问题,您有跟陛下转达了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到这个问题,首相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嗯,我之前已经和陛下说过了,陛下回答说他还想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这个时候还得考虑考虑……”失望之下,大臣不禁哀叹了一句,“难道陛下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吗?” 首相没有制止大臣的怨言,也许是因为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过了许久才重新开口。 “陛下既然还在考虑,我们也没办法强迫他什么,就让他再考虑一下吧。这几天我再进宫一趟跟他再说一次,希望能够让他早点下定决心吧。” 他口中虽然这么说,但是实际上也毫无底气。 就算陛下真的答应了,就能够办到吗?两个人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也同时觉得一筹莫展。 巨大的财政压力已经让王朝喘不过气来,然而直到现在,政府和宫廷也没有统一好步调,对内外危机都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更别说和议会以及外界了。 如果真的不能挺过去,到底会怎么样?一想到未来晦暗不明的前景,已经位于政府顶峰的两个人,都不禁有些灰心丧气,即使按照政治家的习惯百般掩饰,也不免在脸上流露出一丝颓丧来。 当一个政权面临危难,濒临崩毁的时候,后人们经常会感觉当时的统治者们好像茫然不觉似的,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国破家亡,并且会想当然地认为“我上去也会比他们干得更好啊……!” 其实这是一种十分肤浅的想法。 很多时候,并不是统治者们愚昧到看不出已经迫在眉睫的统治危机,也不是因为他们想不出解决办法来,而是因为他们拘于自身的立场、固有的体制和阶级属性,根本无法执行那些看上去很美的解决办法,即使那些嘲笑前人太蠢的后人们这时候灵魂附体,恐怕也没法解决这些积重难返的问题。 因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的政权走向衰败和破灭,而一筹莫展。 “皮埃尔,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先做能做的吧。”首相又是叹息了一声,结束了今天和大臣的谈话。 第一百七十一章 时穷计竭 在和财政大臣进行了一番颇为让人有些灰心丧气商谈之后,首相阁下还是强打起了精神,准备按他们商谈的加税办法去稍微缓解一下当今王朝的统治危机。 然而,让他愈发失望的是,这个提议还仅仅是在放风试探的时候,就遭遇到了各方的强烈反对,在议会几乎完全无法得到支持。舆论界也在大加抨击,痛斥这种在国家处于困境的时刻还要加重对人民盘剥的恶行。 这段时间他虽然想方设法进行了多方协调,但是首相的加税提议仍旧阻力重重,看不到成功的希望。而国内形势也与他的希望相反,仍旧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于是,他的心情也就更加糟糕了。 但是,既然被国王陛下任命为政府的最显赫要职,那么他自然也还是不会甘心于黯然退场的,于是他打算再度觐见国王陛下,想要再度劝说他采取一些也许不得不施行的断然措施。 在侍从官的带领之下,他缓步走进了国王陛下的那间小书房。 一进来,首相就小心翼翼地扫了国王陛下一眼。 他现在脸色很苍白,眼圈有些重,显然最近的作息没有什么规律,头发也明显比之前更加花白了不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像流失了很多,显然阿德莱德女士的离世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他仍旧还没有从之前失去至亲的巨大悲痛中完全恢复过来,却必须尽快去面对一个更加让人心惊胆战的危机。 “陛下。”一进来之后,首相就恭敬地行了行礼,然后貌似诚恳地告诫了他一句。“请您不要过多地沉溺于悲痛当中,法兰西人民仍旧需要您的智慧的引领……” “谢谢您,先生。”陛下的回答冷淡而又礼貌,却明显有些没精打采,“我会注意的。那么,您今天又准备给我带来什么坏消息了?你们这些人,每次来找我都没有什么好事……” “这正好说明我们对您是忠诚的。陛下。”在国王暗含呵责的话面前,首相丝毫不为所动,“如果我们只对您说好听的。您的麻烦就来了。” “可是,我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即使你们不跟我说好听的,我面前的麻烦还是一大堆。”国王陛下又讥讽了一句。 他现在很明显心情十分糟糕。 “难道不是这样吗?难道您以为王朝现在的统治十分稳固?难道不就是你们的努力。使得这一切变得这么糟糕吗?我居然在家里也差点被人杀掉!” 首相面色一沉。但是也只好继续躬下身子,任由国王陛下继续发泄自己的糟糕情绪。 “好吧好吧,告诉我吧,您到底想要做什么。”好在国王陛下终究还是明白对自己的重臣发脾气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因此很快地就收回了情绪,“我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办,所以您尽快跟我说一声吧。” “陛下。我前几天和杜蒙先生见过面了,并且一起对王朝如今的财政状况探讨了一番。”首相仍旧垂着头。好像不敢去看国王似的,“结论是十分糟糕,如果您想听实话的话,我可以告诉您,我认为我们已经陷入到了一个十分危急的境地,陛下。” “什么?”一听到如此尖锐的直言之后,国王陛下不由得马上抛弃了刚才的那些情绪。 “‘认为十分糟糕’是我的个人意见,而杜蒙先生的意见是‘我们的财政已经濒临崩溃’,陛下。”首相仍旧用那种惊人的直言不讳来继续刺伤国王陛下,“照他的说法,继续这样下去,用不了三个月我们就得破产。” “怎么会这样?!”国王大喊了一声。 “我们背负了一笔难以为继的债务,而现在再也借不到新的款子了,交易所上对我们新准备发型的公债兴致缺缺,所以他认为我们的财政缺口将很难再顶过去。”即使在说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首相的口吻仍旧惊人的平稳,“杜蒙先生是这样跟我说的。” “怎么?借不到新钱了?怎么回事?”国王陛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暂时不打算再继续购买公债了,而由于这些举足轻重的人都在观望,因此市场上已经对公债产生了恐慌,不仅认购意愿在降低,已有的公债还在跌价。一句话,我们借不到钱了。”首相平静地看着国王陛下,将坏消息一句一句地说给他听,“这段时间我和杜蒙先生都与博旺男爵、罗特希尔德男爵等人商谈过,但是他们都说自己最近银根非常紧张,婉拒了购买国债的要求,甚至对承销新的国债都没有什么意愿……” “他们同时银根紧张?这怎么可能?全法兰西最有钱的人们居然都在紧张!”听到首相的回禀之后,国王陛下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们这是在找借口!是想要观望!枉我们那么优待他们,给了他们那么多好处!这个时候他们居然都想着观望!” “他们当然是在找借口,也许……他们是想吊我们的胃口,让政府答应他们更多的条件。”首相点了点头,同意了国王的说法,“但是,我们面临的危机却是切切实实的,必须想办法渡过难关,陛下。” 平心而论,他们两个都误会了这些大金融家,他们此时说“银根紧张”倒不是什么虚口托辞,而是真的银根紧张——这些大银行家们,最近都在想尽办法去筹集大笔大笔的资金,预备用于在王朝倒塌之后,利用必然而来的全国性的混乱大捞一笔,此时哪有那个闲钱去买政府的国债呢? “这些混蛋!以后有他们好看的!”怒极攻心之下,国王陛下不禁咬牙骂了一句,接着他略加以思索之后,再度开了口,“那加税怎么样?有办法吗?” “很难。”首相摇了摇头,“我最近打算在这边动动脑筋,结果刚刚放出风去,就惹来了四面八方的攻击,议会也并不支持我的想法,我估计是办不成的。而且,如果一旦加税,很有可能让民怨更加沸反盈天……” “这些混蛋!”国王陛下又怒骂了一句,不知道到底是针对谁。然后,他又严厉地看着首相,“所以说,您打算告诉我的是,您已经毫无办法了?” 首相的头更加低了,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重新开口。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那就说来听听!” “陛下,您还记得我之前跟您说过的建议吧?”首相蓦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国王,“强制那些银行家认购新的特别国债。”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国王陛下眼睛骤然睁大了。 “这不是我的个人建议,杜蒙先生也是这样想的,只有这样才能在一定程度上长期地解决我们所面临的最大难题。”似乎是触动到了什么,首相的语气不禁有了一些激动,“我国所面临的最大难题是什么?正是因为国家窘迫的财政状况被某些人当成了勒索的工具,这些银行家们利用手里的资本和代理人挟持了政府,使得政府不得不屈从于他们提出的条件,把政府当成了予取予求的奴仆。就好像丛林中的蟒蛇一般,他们死死地缠住了我们,然后毫不留情地一点一点将国家的精气挤了个干净……陛下,这种状况不予以断然制止的话,未来只会变得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可是……”听到了首相的建言之后,国王陷入了迟疑,“可是这样做面临的风险……而且议会那里……?” “别管什么议会了,您直接解散议会,宣布到年底重选,这段期间由我们看守政府来实行临时治理。十个月的时间足够办到一切了。”首相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您的意思是军事政变?” “您是国王,不存在什么政变,这是武装平叛!” “可是……可是……军队会完全听从我们吗?”国王陛下仍旧在迟疑着,“如果……如果变成了内战怎么办?” “内战也比完蛋好!您是国王,终究外界还是承认您的!”首相几乎是吼了出来。 “您疯了吗?!”国王陛下下意识地呵斥了他一句。 这句呵斥,让书房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首相重新垂下了头,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之后,国王陛下不仅用手扶住了额头,显得被这些问题折磨得不行了。 “先去跟那些人谈一下,让他们先把新一轮的国债承销完吧。”过了半晌之后,国王重新开了口,“就算条件苛刻一点也没有关系,先度过最近的危机再说!” “这是您最后的决定了吗?”首相慢慢问。 “是的,这就是我的决定了,我们先度过现在的难关再说。”国王陛下无力地点了点头,突然叹息了一声,然后兴味索然地结束了对话。“在我死了之后,自然会有后面的人去头疼这些问题的。” 听到了他的话之后,首相也忍不住在心里重重感叹了一声。 “哎,完了!还有什么能救他呢!他自己都不想!” 他心里模模糊糊而又似有预感地认识到,以后需要为这些问题头疼的人,恐怕将再也不是奥尔良家族的人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告别 “最近辛苦了,夏尔,多吃点。” 早早就吃完了的特雷维尔侯爵,突然叮嘱了夏尔一句。 “嗯,谢谢。”夏尔连忙点点头,然后继续进餐。 叮嘱了这一句之后,老侯爵也不再说话,而是和平常一样,继续拿起了报纸看了起来。 看上去貌似又是平常的一天吧。 然而,有些不同寻常的是,三个人的动作比平常还要轻许多,明明仍旧是这三个主人没变,晚餐的气氛却比过往要多了几分庄重和肃穆。空气中仿佛充满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压抑。 仿佛是感应到了爷爷和哥哥的心声似的,芙兰很快地就吃完了,然后轻轻跟两个人行了个礼,就离开了餐厅走向自己的卧室。 就剩下祖孙两个人了。 特雷维尔侯爵仍旧在看着报纸,任由孙子继续吃饭,好像对报上的新闻很感兴趣似的。 时间已经到了二月中旬了,天气却和之前相比没什么两样,还是那么阴冷。因为这个缘故,报上所登载的因冻饿而死的人数也比往年要多了一些,不过,最多也只是多引来了无关人等的几声叹息而已。 等到夏尔刚刚吃完,将餐具重新摆放好之时,好像得到了什么讯号似的,一直沉默的老侯爵突然开口了。 “时间已经定好了?” 他的问题虽然有些没头没脑,但是夏尔却没有任何的惊讶。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是的,已经定好了。”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刻意又放低了声音,“就在二月二十二日。” “也就是说,就在几天后了?”特雷维尔侯爵轻轻挑了挑眉毛,然后放下了报纸,“很有特色的日子,确实方便人们留意。” “我接下来要离开家里几天,确保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然而,在那一切开始之后。我也要亲身参与,所以恐怕无法照看到你们了。”夏尔恳切地看着老侯爵,“所以……在最混乱的那些日子里,请您千万要保重自己,还有芙兰……” “没关系,不用怕,世上还没有人能够吓得倒老维克托呢!只要有我在。这里绝对不会有事!”老人突然笑了,好像是在为夏尔鼓劲,然后又凝视着夏尔,同样叮嘱了一句,“我的孙儿,好好保重!” 在之前。夏尔还曾考虑过将自己的家人都送到外省去,但是很快他否定了这个想法:接下来的动乱是全国性的,把家人放到人生地不熟的外省反而更加不令人放心。而风暴眼所在巴黎,侯爵一家却反而能够在某种程度上保证安全。 因为他们所居住的地方是塞纳河左岸的圣日耳曼区,这是贵族和豪商云集的地方。而由这些人所组成的国民自卫军,也许没什么兴趣去为了国王陛下的统治而浴血奋战。但是却绝对会乐于保障自己居住区的安全。 至少,在夏尔所知道的历史里,在1848年二月革命当中,圣日耳曼区并没有遭遇到什么意外的破坏。所以,仔细权衡了利弊之后,夏尔还是决定将家人留在巴黎。 而特雷维尔侯爵也强烈要求自己留在巴黎,按他的话来说,就是要“亲眼看见那个狗杂种滚蛋”。既然如此,那就遂了这个老人的愿吧。 终于到了即将决定命运的时候了。 老侯爵怀着百般思绪,凝视着自己的孙子。 接下来的几天内,很有可能将决定特雷维尔侯爵一家是荣华富贵还是潦倒沉沦,是青云直上还是和光同尘,是脱颖而出还是默默无闻…… “夏尔,一定要保重自己!”他再度叮嘱了一句。 接着,不等夏尔答话,特雷维尔侯爵招呼了一声,让自己的贴身男仆走了进来,然后直接吩咐了对方一句。 “你要好好地跟着少爷,绝对不能让他面临生命危险,明白了吗?!” 感受到了这个命令的分量之后,老仆人重重点了点头。 “您放心吧,老爷。” “可是,您……”夏尔刚想说什么,就被侯爵打断了。 “我没关系,我们家里剩下的几个人足够保证这里的安全了,没事的!夏尔,你要记住,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老侯爵脸上带着十足的果断,“记住!只要你没事,我们就绝对不会有事。” 夏尔鼻子蓦地一算,他紧紧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免得眼睛泛出眼泪来。 “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老侯爵欣慰地笑了笑,然后又给出了一个夏尔始料未及的命令,“去跟你的妹妹说说吧,别让她到时候太担心了……” …… 过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敲响了妹妹卧室的门,门很快就被打开了,芙兰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那表情严肃地有些过分了的哥哥。 “芙兰,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说。”夏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能让我进来吗?” 芙兰轻轻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了!” 然后她让开了门,让夏尔走了进去。 夏尔沉吟了片刻之后,终于开了口。 “芙兰,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插话,等我说完。” 芙兰点了点头。 “其实……一直以来,我和你的爷爷都是王朝的叛逆……”夏尔的声音放得很轻,倒不是担心隔墙有耳,但是不想吓到自己的妹妹,“而我们再过几天,就要动手了……所以,这段时间,我就得出去一趟,你就……” 然而,出乎于他的意料的是,听到了这一番话之后,他的妹妹没有震惊。没有恐慌,甚至没有迟疑。她接下来的行动超乎了夏尔事前的一切想象。 芙兰霍地站了起来,然后急速地冲了出门去。 “芙兰!怎么了?!”夏尔一瞬间之后才反应了过来,然后连忙追了出去,但是芙兰跑得是那么快,以至于他才刚刚追出门口来,她已经消失在楼梯了。 她怎么了?她是要去高密吗?一瞬间夏尔的心里闪过了些迟疑。 不,不会,绝对不会!芙兰是绝不会这么做的!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夏尔慌忙往楼梯那里追去。从脚步声来看。她是往楼上阁楼跑去的。 当夏尔追上阁楼的时候,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芙兰已经向他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支枪——是特雷维尔侯爵年轻时经常用的猎枪,平常都放在阁楼上的,天晓得她怎么还记得那里有那个东西…… 这个从没干过体力活的少女,因为枪的重量和刚刚急速奔跑的关系,此刻已经气喘吁吁。走路也歪歪扭扭的,让人极度怀疑立刻就要摔倒的样子。猎枪被她双手斜持着,枪管向下,长长的枪管几乎已经拖动到了地板上。她的脸上带着莫名满足的笑容,和因剧烈运动而升起的红晕。 “哥哥,我会陪着你一起去的。你放心吧!” …… 穿着带白丝绸花边的黑色冬裙的少女,就这样拿着一把枪,在月光的照射之下,一步步地朝自己走了过来。她脸上带着完美的笑容,纤细白皙的手配合着黝黑的枪管。构成了一副极具视觉观赏性(以及冲击力)的构图。 夏尔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已经无暇思考她为什么那么淡定。又为什么这么激动。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就算你这样拿着枪,也形成不了战斗力啊!” 良久之后,他终于好像脱离了现实一般,大吼了一声。 片刻之后,他明白自己好像吐槽吐错地方了,又大吼了一声,“把枪放下!听我说完!” 芙兰脸上露出了“你在说什么啊?莫名其妙!”的表情。 夏尔忍不住用手扶了扶额头,然后再次命令了一句。 “把枪放下!” 芙兰总算听懂了他的命令,可是脸上却密布迟疑。 “可是……这样的话,到时候我怎么保护您啊?”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夏尔哭笑不得,只好继续板着脸,“我需要你做的是,老实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听爷爷的话,明白了吗?!” “不行!”芙兰直接拒绝了夏尔的命令,枪管也随之抬高了几分,“您要去冒险,我怎么能……我怎么能呆在家里啊!” “笨蛋……”夏尔叹了口气,然后走上前去,拍了拍妹妹的头,顺便缴了她的械,芙兰虽然死命想要抢过枪,但是无奈力气太小,最后只好恨恨地看着哥哥把宝具抢走了。 “您怎么能……您怎么能这样!”她眼中闪现出了几滴泪花。 “听着,如果你还当我是哥哥的话,就听我的话,老实呆在家里,这就是你对哥哥最大的帮忙了,明白了吗?”夏尔硬下心来,无视了她的眼泪,“你帮不到我什么的,如果你呆在我身边,我还得分心照顾你,如果你有什么闪失,我绝对无法原谅我自己,所以……你明白了吗!” 在兄长的呵斥之下,芙兰头越来越低,只是肩膀在不断颤动,显然还是在抽泣着。 夏尔在气氛和苦笑之余,不禁有一丝自豪。这就是我的妹妹啊,二话不说就打算跟着我去出生入死! 他这时又想起了一件事。 “我的房间里,书桌右边第二个抽屉里有一把手枪,你先小心拿着,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就拿它防身……”他小声叮嘱了一句,将帕尔东之前送给自己的左轮手枪的收藏位置告诉了妹妹,准备送给她以备万一。 接着,夏尔把芙兰抱在了怀中,然后亲了亲她的额头。 “等我回来!” 他转身就走。 突然,他感觉背后一沉。 “哥哥!一定要保重自己啊!”芙兰紧紧地抱住了夏尔,话里带着一丝哭腔。“如果……如果您出了什么不幸,终有一天我会叫这全城的人统统陪葬!”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万事俱备 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的客厅里,此时灯火通明。 里面笔直地站着一大群人,都是这位大银行家的心腹手下和平日里豢养的武装打手们,他们个个都神情十分严肃,如临大敌,黑色的便服被这些训练有素人穿得竟然有了些制服的气概来。 博旺男爵站在自己的客厅当中,不停地四处踱步着,时不时地看向其他人,仿佛是在上战场的最后时刻,检阅士兵状态的将军一般。 直到最后,仿佛是对手下们的士气十分满意一般,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才开口。 “先生们,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我今天晚上就要连夜离开巴黎,所以今晚将是我们的告别仪式了。接下来,这里接下来所有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我绝对相信你们的才能……也请你们放心,我跟你们允诺过的报酬,是绝不会少一个子儿的!大家就都等着发财的那一天吧!” 接着,他指了指站在他旁边的夏尔。 “这段时间,你们要听从杜·塔艾和这位先生的命令,他们接下来会给你们下一步的指示,你们只要照做就好,明白了吗?” 这群人纷纷点头,然后看向一直默然不语的夏尔。 而夏尔也朝他们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先都下去吧……”看到已经完成了目的,男爵随意地挥了挥手,然后又做了个手势,示意杜·塔艾和夏尔都留下来。 “那些激进分子们真的已经都确定好了吗?”等到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之后。博旺男爵开门见山,直接问他的助手杜·塔艾。“你确定不会再出别的问题了吗?” “是的,男爵先生,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个个都摩拳擦掌等着推翻王朝。”杜·塔艾的回答也十分简单,“只要时间一到,他们就会带着人开始街垒,到时候就没人挡得住了。” “很好。”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之后。博旺男爵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管以后会怎么样,至少现在是很好的……” 说完这句若有深意的话之后,他又看向了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您那边怎么样?我想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吧?” “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夏尔的回答冷静而且镇定。“我们已经万事俱备,只等那一天的到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太好了!”博旺男爵突然大笑而来起来,然后看着自己的盟友和手下,“你们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还没等两个人回答。他又直接给出了答案,“是激情,是亢奋!这种感觉只有当你明白自己在干一件多么大的事情之后,你才会得到!你们以后就会知道的,这种感觉有多么美妙。多么让人陶醉!这种亢奋,是用多少钱也买不到的!哈哈哈哈哈哈”他宛若痴狂般的大笑着。“这种紧张感,自从我爬到这个地位以来,已经好久都没有体验到了啊,实在是太有趣了!” 也怪不得他如此亢奋,一个画家看到一副杰作通过自己的画笔慢慢浮现在画布上的时候,恐怕也会如此亢奋吧?这同样也是艺术家对创作的激情,只不过画布是这个国家,画笔是多少人命! 博旺男爵得意无比的笑,并没有持续多久,然后他又重新变得肃然起来。 “你们两个,最好多注意一下安全,不然有那么多钱却没命花,就太可惜了。你们放心吧,外面的事情都有我来处理,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他倒不是真担心两个人的安危,还是害怕两人真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我知道。”夏尔轻轻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回了一句。 “瞧瞧!瞧瞧!我们要的就是这风度!不就是推翻个王朝而已吗?才多大个事!”看着青年人的镇定,博旺男爵不禁又赞叹了一句,然后扫了一眼自己的助手,“杜·塔艾先生,瞧见了没有?这才是真正的贵族风度,您可要多学学,您不是想要在日后成为一名贵族吗?现在就有现成的样板可以学……” 杜·塔艾硬板着脸,没有回答,显然对他的这番话不是很接受。 直到这个时候,他也没忘记在两个人之间制造不和,挑拨离间,企图利用两个人的不和来分离制衡,最大程度上使得自己在离开巴黎后仍旧能够遥控这边的局势。 又勉励了两人一番之后,眼看已经临近了预备出发的时刻了,博旺男爵伸出了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杯酒,然后向两个人示意。 而夏尔和杜·塔艾,也配合地拿起了一杯酒,然后三个人轻轻地碰了碰杯,接着一饮而尽。 “嘭!” 酒杯被重重地掷到了大理石地板上,玻璃杯直接碎裂,闪烁着金光的碎片四处飞舞。 将自己的期许、器重还有鼓励都传达完了之后,博旺男爵大喊了一声。“先生们,那我们就好好地拼上一场吧!” 在离开男爵的客厅时,杜·塔艾朝夏尔递过了一个隐蔽的眼神,而夏尔则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忘记两个人之前的约定。 …… 等到夏尔来到自己的秘密窝点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虽然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空无一人,但是等他到了地下室之后,却发现人们早已经在等着他了。 夏尔冷静地扫视了他们一圈,将一张张或生硬或激动或木然的脸收入眼底。 没有人说话,都等着他开口。 “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所有人都沉默着次第点了点头。 “很好。”夏尔也点了点头,“先生们,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波拿巴家族的事业,我们的理想,荣华富贵,你们所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想办法得到,只要你们真的努力过。既然我们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最后一步肯定是不会有人想要退缩的,所以……好好干吧!几十年的辛劳没有白费,我们回来了!” 在他近乎于炽烈的目光面前,人们眼中慢慢闪过一丝狂热。 几十年的等待所蓄积起来的焦躁和仇恨,终于到了即将得到发泄的一天,又怎么能不让人狂热? 接着,他从爷爷派给他、跟随着他的老仆人的手中接过一张纸,然后将这张纸平摊展开到桌子上——这就是他之前想办法在巴黎城区各处勘察后所精心绘制的“最新版”城市地图。 然后,对着这张地图,他仔细地分配了任务,并且和其他几位负责人商定了到时候各个分队的行进路线,和可能撤退路线。 在商定完了之后,他指着草图上面用红点所标注的几个地址。 “这几个地方我事先叫人埋藏了大量的武器,到时候你们把这些武器都拿出去,见人就发一支,发的人越多越好,只要想起来闹事的,我们就给他们人手一支!明白了吗?!” “明白!”旁边几个人同时回应,然后接过了夏尔之前复制的几张草图。 一切都已经部署完毕,万事俱备,剩下的都只能交给命运的裁决了。 “那好,大家先回去吧,今晚睡个好觉,养精蓄锐。”他最后扫视了大家一圈,“祝大家好运!” …… 大家都离开了之后,他的好友阿尔贝突然叹了口气。 “夏尔,为什么要到处散发武器呢?” “希望打倒王朝的勇士,总是需要武器的。”夏尔平静地回答。 “可是并非每个人都会是勇士,他们拿着武器也并不一定会去用于起义。”阿尔贝看着夏尔,“小心不要伤及无辜。” “伤及无辜?”听到这个词之后,夏尔几乎冷笑了起来,冷淡地回了一句,“在一片混乱当中,谁能避免伤及无辜呢?” “至少能够让你的手上少沾上一些血。”阿尔贝也毫不退缩,“你不是这么喜欢自己的理想吗?难道你这么希望用无辜者的献血来给自己的理想染色?” “那又怎么样?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夏尔大声回答。 “这座城市有八十万人,这个国家有三千万人,他们也都是清白无辜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几天之后,这八十万人人、这三千万人就要未知的命运,面临时代的激流,甚至面临死亡!难道清白无辜就能让自己免于灾祸吗? 不,在暴风雨降临之时,没人能够独善其身,只有扼住了命运咽喉的人才有资格屹立于舞台之上。站在我们一边的,有坏人有好人,有聪明人也有愚者,站在我们对面的也是一样。几天后,也许就会有未来的一个伟大的工程师,一个思想家,一个天才在自己成名之前死去。也许我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最好的朋友死去!我会埋怨谁吗?我害怕什么吗?不,我的朋友,我一声不吭。如果连这样一点觉悟都没有,我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历史面前。正因为我有,所以,我能够变得比谁都强大。 一个王朝的崩塌不是终点,只是一个小小的起点而已,没有人能阻止我走向命定的道路,哪怕上帝也不行。比起我未来要完成的事业来,三千万人已有的历史不值一提!你就看着吧!你们就看着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革命(一) 1848年2月22日 天气并不是很好,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 在工厂,在学校,在各个居住区里,在各条穷街陋巷中,一大群事先得到了通知的人不约而同地从自己的居处走了出来,向他们各自约定好的地点走去。 他们有些人衣冠整齐,有些人衣衫不整,有些人甚至穿得破破烂烂,但是他们脸上的神情是如此庄重肃穆,以至于没有人敢于以蔑视或者嘲笑的眼神看着他们。 人们从四处汇集,聚集到一个个广场上,在那里,他们将得到最后的指示。 自从1830年开始,欧洲大陆的暴力革命(或者说暴乱,以对垒的双方各自不同的立场而各有表述),总是由城市各处广场的聚集示威来开幕的,从巴黎到柏林,从维也纳到布拉格,从彼得堡到基辅,二百年来概莫如是。 人群的非常规聚集,很快就被王朝的警察和密探们得知了,他们心急火燎地跟在这些人后面,想要阻止这股汹涌的人潮。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们,而在人群越聚越多、发现自己已经陷身于汪洋大海之后,这些警察们心惊胆战,再也不敢做任何有可能激怒人群的动作,仿佛已经感受到了人群的沉默中所蕴藏的熔岩一般。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围在广场中心的喷泉边,等待着什么,希望着什么。 像是响应这万众的期待似的,一个人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旁边的人自动为他挤开了道,方便他走到中心。这是他们的首领。是在这些贫民中间十分有威信的人。黑压压的一大群人,人声鼎沸,但他一露面,立刻鸦雀无声。 他走到喷泉边,然后直接站到了水池的石制围栏上,然后垂下眼光,饱含感情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们。虽然表情十分镇定,但是他花白的头发却在轻轻颤动着。显示出主人的心情有多么激动。 “你们都来了,我的兄弟们,我的孩子们!”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饱含深情,但是仍旧足够清晰,“你们都是好汉!我们法国就是有这么多好汉!” 人人都看着老爹,有些人眼中甚至泛出了泪花来——他们明白今天的意义。也明白今天之后的意义。 “我想要你们回答我一个问题,一个我年轻时之前从来都想不通的问题。”他仍旧看着人们,看着那一张张或者因多年劳作而变得憔悴、或者正因青春年华而饱含希望的脸。 这就是我的兄弟,我的孩子。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又念了一句。 然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严厉地扫视着这些注视着自己的人。 “为什么我们劳苦到死,却经常半饥不饱;而有些人却什么都不用干,躺在那里坐享其成?为什么我们,要为家人明天的面包而,而有些人却优哉游哉。心安理得地吸着我们的血?为什么?” 在这一串的“为什么”面前,没有人回答。有些人手在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首领又问了一句,然后自己回答了,“因为这个世界不公平,从一开始就不公平。有些人靠着从我们那里抢夺或者骗取过来的权力,天生就趴在我们的头上,压榨我们支配我们,驱使着我们劳作到死却什么都得不到。他们管这个叫上帝的安排,叫我们接受这一切,我们能接受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也越来越饱含感情,“我们能接受吗?” “不能!!” 一群人大声回答。 “很好。”首领欣慰地笑了,然后点了点头,“六十年前我们的先辈作出了这个回答,我们总算没有让先辈们蒙羞。六十年前,我们的先辈用烈火和革命告诉了世人,没有什么天生的贵人,也没有什么上帝的意志,我们之所以要被奴役,只是因为我们不敢起来反抗而已……当我们起来打碎这一切时,整个欧洲都只能颤抖着趴伏在我们面前!难道,六十年后我们不能再做一次吗?我们不能再做一次吗?” “能!” 回答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响亮了。 “我已经老了,就算死了也无所谓,如果能够为你们付出生命,这是我最大的光荣。我今天抛弃一切,就是为了让你们,让和当年的我一样年轻的人,不用再吃我受过的那么多苦,不会看不到一切人生的希望,不需要为了一片面包而向谁摇尾乞怜,低下你们那高贵的头颅!为了让我们的孩子,活在一个把害人虫消灭了干净的法兰西当中!我们能够建成这样的法兰西,我们必须建成这样的法兰西!”老人抛下了一切理智,大声吼了起来,这吼声仿佛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激鸣,“打倒国王!伟大的法兰西共和国万岁!” 这一句,像是点燃了火堆的火星,像是拧开了管道的阀门似的,瞬间就让整个广场陷入了骚动。 “你们在害怕吗?你们不想打倒这个暴君吗?他们让你饥寒交迫,他们让你养不起家人和孩子,他让整个法国蒙羞忍辱!难道不应该打倒他们吗?”他继续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们这么光荣的法兰西人,难道还会害怕区区的一个国王不成?我们砍掉了一个国王的脑袋,也就能再砍掉一个!上帝没有注定谁该天生统治我们,谁也无法让如此光荣的人民害怕!我们是人民,我们创造了一切,我们才是最有力量的!打倒国王!伟大的法兰西共和国万岁!” “打倒国王!伟大的法兰西共和国万岁!”在他的鼓动之下,慢慢有人重复了这句话,初时稀稀拉拉,但是慢慢地,应和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脸上的激情和仇恨也越来越浓厚。 最后,整个广场,几千人几万人的怒吼,汇成了一个声音,“打倒国王!伟大的法兰西共和国万岁!” 这山呼海啸般的吼声,是真正来自于的民意的怒吼,也仿佛如来自天庭的裁决!这股怒吼处决了路易十六,赶跑了查理十世,如今一个渺小的路易·菲利普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靠口号是拯救不了国家,也拯救不了自己的!”眼见鼓动已经收到了效果,鼓动者开始了进一步的煽动,“法兰西人民,站起来吧!向王朝进军!” 跟随着领导者的脚步,人群自动汇集成一股洪流,慢慢地向广场之外涌去。赶来的警察很快就被淹没于这汹涌的人潮当中,区区几个十几个人,对人民多年来积怨的总爆发,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这并不是共和派激进分子起事的唯一地点,骚动不安人群也并不能仅仅由这一个地方来容纳,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此时此刻,半个巴黎城都已经沸腾了。 如果天空中当真有那位无所不能的主的话,此刻他就能看到在第十五区,第十六区,第八区……在各处,一道道人潮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向他们的目的地涌去。各处纵横的街道,非但没有分流掉这股人潮,反而处处都有人自己的家中跑了出来,加入到这汹涌的人潮当中,犹如汇入大河的各处支流一般,天晓得巴黎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的!天晓得这些人又能办成什么? 长长的洪流一边沿着街道走着,一边自发唱起了那首如今还是禁歌的《马赛曲》,他们以藐视一切的神气前进着,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 “这一帮卖国贼和国王, 都怀着什么鬼胎? 试问这些该死的镣铐, 究竟准备给谁戴? 究竟准备给谁戴? 法兰西人,给我们戴啊! 奇耻大辱叫人愤慨! 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把人类推回奴隶时代! 武装起来,同胞, 把队伍组织好! 前进!前进!” 在激扬的歌声当中,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其中,大合唱的声音几乎震动云霄,有人挥舞着三色旗,有人挥舞红旗,有人挥舞着自己的武器,兴高采烈地高呼口号。他们显然是想煽动罢工者诉诸暴力。穿着便服或者制服的人,手持着上了子弹的步枪,有些枪上扎着一面小旗子。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和杂物被烧焦的气味,虽然有些呛人,却不可思议地使人更加迷醉于其中。 而在这种群体性的激情当中,有些人明显已经迷失了一切,他们或者焚烧杂物,或者打砸一切挡路或者不挡路的物品,脸上带着一种令人震骇的疯狂。 已经陷入了狂暴和迷乱的群体,还缺什么呢?只缺一样东西了。 没过多久,又有一群人参与了进来,他们不仅自己带了武器,还将一杆杆事先已经准备好了的武器以革命同志般的慷慨,无私地分发给了这些游行的群众。 “武器,我们有武器了!”没有人关注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只听见了一声声欢呼,一片海啸般的欢呼,这次比刚才更多了几分底气。一个人在手中持枪的时候,还会再顾忌什么呢! “打倒国王!法兰西共和国万岁!”又是一声直冲云霄的怒吼。 1830年,这股洪流推翻了波旁王朝,将路易·菲利普推上了王位。 1848年,这股洪流却向路易·菲利普本人汹涌而去。 时代的洪流是如此激烈,又是如此令人迷醉! 第一百七十五章 革命(二) 平地而起的风雷,很快就传遍了整座城市。 在位于博沃广场的内务部,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种疯狂的迷乱当中。里面的职员急促地大楼中四处奔走,到处都有人在大声呼喊着,命令着,以往那种森严的气氛和严格的等级差别,此刻都已经烟消云散。纸屑四处纷飞,恐慌已经无可抑制。 在大臣阁下的办公室里,虽然还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但是几乎人人都满头大汗。 透过面向着广场方向的玻璃窗,远处的呐喊声和枪击声不住地往所有人脑子里钻,像是在给这个会议配上舞台的背景音乐一般,这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让与会者们心惊胆战。 天气仍旧阴沉沉的,因此房间里都点满了烛台,闪烁不定的烛光让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晦暗不定,愈发狰狞起来。 “该死的!该死的!”似乎是被这种压抑的气氛给折腾光了气氛似的,大臣阁下突然怒吼了一声,他光秃秃的脑门儿上已经流满了汗,在烛光下闪闪发亮,他看着自己的一个官员,近乎于咒骂一般的喊了一句。“现在怎么怎么样了?马上给我说清楚!” “乱了,乱了!全城都乱了一半了!”原本就已经十分惶急了的官员,在被大臣这样一吼之后变得更加慌乱了,好不容易才稍微定下精神来,声音颤抖着回答他,“到处都是暴民。到处都有街垒!绝对好几万人,哦不,不止。十几万人!” “混蛋!”大臣被手下的这种回答给彻底激怒了,他再也顾不得平日里的涵养,直接走到了官员的面前,然后抄了官员的衣领,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抬了起来,“你特么的就给我这样的回答?废物!废物!!我要的是有用的信息!懂吗?你告诉我们这些有什么用!这些暴民到底有多少人多少武器?他们占据了多大的地盘?接下来的动向是哪里?” 大臣的暴怒让官员彻底崩溃了,好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嘴在微微颤动着,却吐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看着近乎于已经失控了大臣阁下,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种死寂恰恰将不断传来的轰鸣声给衬托得更加激烈,更加令人胆寒。 总算,大臣阁下还是保有一丝最后的理智,他一把推开了部下。无视了这个撞在椅子上然后摔倒了的可怜人。他恶狠狠地扫视了一圈部下们,这似乎是要择人而噬的眼神让每个人都不禁暗地里打了个寒噤。 “你们都呆了吗?没人想要说什么吗?”他冷冷地问,“你们都是在等着他们冲进来,把我们一个个都撕成碎片吗?” 看了阴森之极的大臣,又看了一圈周围不敢出一声大气的同僚们,犹豫了一会儿了之后,孔泽最终还是站了出来。 “大臣阁下,我之前派人打探到了一些情况……” 大臣马上盯住了孔泽。 看到压力已经被集中到了一个地方。几乎每个人都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那么,现在您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请不要说废话。我们没有时间!” 轻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之后,孔泽马上开了口。“情况已经十分危机了,到处都是反叛分子还有被煽动起来的暴民,他们已经占领了好几个街区……这绝对是预谋已久的暴乱……而且是规模前所未见的暴乱。” 接着他急速走到一边墙壁上悬挂的巴黎城区地图前,用旁边的笔随手画了几个圈,示意目前的形势。 “目前,叛乱分子已经在……和这里……都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有一些街区,到处都已经摆好了街垒。先生,他们绝对有备而来!” 地图上,黑色的圈越来越多,大臣阁下的脸色也越来越晦暗,之前的激动和暴怒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让人更加畏惧的沉静。 “看上去他们就要吞没整座城市了?”他冷冷地问,“还有我们?” 越来越近的枪声和喊声似乎是在给他的这句话做注解,现在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听到一些口号了。 “打倒国王!法兰西共和国万岁!” “杀光刽子手!” “消灭暴君!” …… “如果这些暴民们没有能够被阻止的话,那么就肯定会如此。”孔泽直接点了点头,“而我们显然已经阻止不了他们了。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事态了,必须由军队出马。” 他尽量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是内心中的恐惧还是被隐隐约约地透了出来。 我也是他们口中的“刽子手”的一员吧……到时候会不会……? 大臣看着这张已经被画坏了的地图沉吟不语,最宝贵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被浪费了。 直到孔泽打算大起胆子来催促大臣的时候,大臣终于开口了。 “孔泽先生,我要交给您一项任务。” 孔泽马上直起了腰板听令。 “您马上带着您的人去首相的官邸,尽量保护阁下的安全,那里肯定是暴民们的首要攻击目标。”大臣简短地下了命令,然后,他抬头看向了其他人,伸手指了指其中的几位官员,“他们的人也归您全权指挥,我任命您为临时总督查,您暂时负责保卫首相官邸的安全……” 即使是在这种情势之下,被人重用的狂喜仍旧笼罩了孔泽的大脑。 但是,片刻之后,冷静重新占据住了这颗头脑。他明白目前形势的危急,就算出人头地,也得躲过扑面而来的暴风雨再说。 “是!”他双腿并拢,大声应答。 “那你们就快去。时间宝贵!”大臣又催促了一句,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个命令。“如果……如果……在那里你们和卫兵都挡不住暴民了的话,那就保护首相阁下去王宫,在那里和王宫的卫兵一起守卫国王陛下,明白了吗?” 孔泽马上的明白了大臣的意思,护送首相阁下到王宫去,一起坚守在那里等待军队进来平叛,确实是目前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了。 “是!明白!” “那就快去!” …… 博沃广场离首相的官邸并不远。但是这一段路孔泽和他的部下们走得超乎异常地久。 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而临着街道,几乎每一间窗户下都悬挂着红旗。红得刺眼,仿佛整个街道都已经用血染了一遍一样,天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哪儿搞来的这么多的红布的。 这倒并不是说每家每户都是暴民,也许有许多人家是为了避祸吧。 倒是没有人直接站出来阻挡这一大群人的行进。但是从各处街巷的角落里。从各处阁楼上,总是冷不防地会发射出来一些冷枪流弹,一不小心就会带走人的性命,因而他们的行进速度被拖延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一颗流弹甚至擦着孔泽的肩膀飞过,差点就让这支队伍失去了指挥官。 总算,在丢下了几个倒霉中弹的可怜人之后,孔泽一行人来到了首相官邸。 卫兵们早已经严阵以待,而他们的指挥官马上迎了过来。 “你们来得正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全城都疯了……” “你说的没错。”孔泽阴郁地点了点头,“全城都疯了。” “上帝啊!”确认了他没在开玩笑之后。指挥官惊骇地喊了出来,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您是说发生了暴乱?” 孔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上帝啊!”他又感叹了一声,近乎于有些不知所措,然后他有些迟疑地看着孔泽,“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这些卫兵平时都是干着近乎于礼仪性质的工作,因此在恐怖面前惊慌失措也可以理解了。 “我们还能怎么办?”孔泽苦笑了一声,“我们只能忠于职守。大臣阁下给我的命令是协助您守卫这里,保护首相阁下……如果……如果一切都无可挽回的话,就协助您保护首相阁下前去王宫避难。” “这样吗?真得这样吗?”指挥官茫然重复了一遍,但是最后还是恢复了理智,“好吧,那就这么办吧……我们的敌人有多少人?” 孔泽沉默了片刻。 “几万人吧,也许十几万人……”他轻声回答,然后又小声加了一句,“也许有三千万。” “上帝啊!上帝啊!”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指挥官喃喃自语,似乎陷入了惊恐当中。 看来没法指望他太多了。 “我们真的……真的能顶住吗?”指挥官突然又问了一句,仿佛是相叫孔泽给他一些信心似的。 孔泽刚想回答,却发现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些黑点。 十个,一百个,一千个……数不清多少个了。 数不清的人,带着或狰狞或平静的表情,近乎于毫无遮挡地向官邸快步走了过来。 他们有老有少,几乎每一个人都拿着武器,但毫无队列可言。他们口中在不断呐喊着什么,但是没有统一的口号,衣衫也大多不整。 然而,由数量所带来气势,足以骇人。 而这恐怕也只是暴民的百分之一而已啊! 势不可挡的熔岩滚滚而来,零星的抵抗被尽数吞没。无数道视线聚焦在他们身上,仿佛能将人整个烤焦。 “我们能挡住吗?”指挥官,他的声音在发颤,似乎带了哭腔。 见鬼,我怎么知道!孔泽心里怒骂了一句。 “军队呢?军队在哪里?!”恐惧之下,孔泽一直在心里问这个问题,“都已经过了半天了,怎么也应该得到了消息了吧?怎么还不进来?” …… “军队呢?军队在哪里?” 杜伊勒里宫中的某间书房内,发出了一声同样的咆哮。 “快让他们进来!杀光暴民!” 第一百七十六章 革命(三) 正如孔泽所知所见的那样,首相官邸已经成了暴乱分子的首要攻击目标。在各自领袖不停的鼓动之下,各处的人潮手持着武器,挥舞着枪支欢呼着向官邸狂奔而去,沿途一片混乱。 而在一片狂乱当中,仍有一群人保持着冷静。他们混杂在这汹涌的狂潮当中,以有节奏步伐向人潮的目的地行进着。 …… 人群越来越近了,曾经宽阔的街道,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人所充塞,看得让人心里发憷。 “赶快鸣枪示警!”孔泽大吼了一声。 守卫们如梦初醒,纷纷朝天鸣枪。 他们努力总算收到了一点效果,在枪声的威胁之下,人潮暂时停下来了。最前列的一些人在寻找掩蔽物,有些人卧倒了。 但是这种停滞只是片刻之间而已,还没有等守卫们松一口气,在后面持续不断接上来的人潮的挤压下,人潮仍旧不由自主地继续向前行进着,卧倒的人不幸被后来者不停地踩踏着,但是没有人理会他们发出的惨叫。 “你们是要做人民的朋友,还是做人民的敌人!”一个工人领袖模样的人朝这边大吼了一句,“你们是要站在我们这边,还是要下地狱?!” 他的问话被身边的人所重复,然后又被更远一些的人人重复,最后,几乎汇成了一声惊雷般的质问。 “你们是要做人民的朋友,还是做人民的敌人!” “你们是要站在我们这边,还是要下地狱?!” “天哪!”看着越来越近的暴民们,面如土色的守卫们发出各种惊吼,士气显然已经到了冰点。 即使表面上仍旧装出一副镇定样子的孔泽。心脏也在狂跳着,口干舌燥地看着面前的对峙者。面前的人,一张张或平静或狰狞的面孔都印在他的脑海中,似乎有些人还有些似曾相识,但是又想不出到底认识不认识。大脑仿佛已经停滞了思考一般。 几万人,十几万人,平日里忍受着加诸于他们身上的种种不幸,挨饿受冻,不发一言。他们身家单薄,他们看似没有力量。任人宰割。他们必须为上层阶级的荣华富贵而劳作一生。 可是,当他们爆发起来的时候,竟然看上去是如此势不可挡! 随着距离的接近,卫兵指挥官的精神压力越来越大,最终,他的精神崩溃了。 “开火!开火!” 他大声下令。试图用吼叫声来掩饰自己的惶急。 “砰”“砰”“$1!” 零星而又不整齐的枪击声次第响起。 卫兵们没有怎么瞄准,也不需要瞄准。人群的密集程度和距离之近,已经到了只要枪管指向前方就必定能够命中的地步了。 “啊!”一群人中弹,惨叫着倒下,有些人瞬间受了致命伤,连惨叫声都没有就死去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这一点的小浪花连稍微阻止人潮都办不到。 这枪声非但没有吓退人潮,反而像是一道发令枪似的。让所有人都打了激灵。 “哇啊!”有些人发出了骇人的怪叫,快步朝前冲去。 …… 夏尔一行人,仍旧以刚才速度继续行进着。 他无视中弹倒地人们,径直地向前走着。 不同于那些暴民,他所带的人,都是受过基本的军事训练的。而且爷爷指派给他的贴身仆人,也曾是在战场上跟了爷爷多年的军官,所以在他的协助之下,夏尔带领自己的这群人并没有什么问题。 万般思绪都已经完全消散了,他只是带着自己的人向前前进着。夷然无惧。 前方就是首相的官邸,就是前进道路上必须克服的一个障碍。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他已经能够看清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些守卫者们了,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制服。其中有一个似乎还有些眼熟,但是夏尔已经无暇分辨那人是谁了,肾上腺素所带来的激情已经让他几乎忘却了自我。 那边的枪声还在不时响起,旁边有人倒下了。 “停下!停下了!”饱含绝望的喊声也从那边传了过来。 你们挡不住我的,你们不堪一击! 他拿着一根细藤木手杖,权充作军官的指挥刀,面无表情,凝视前方,继续前进着。 旁边的喧闹声好像都已经停下来了一样,再也无法传入他的耳中。 够近了,已经够近了。 每一张刻印着惊慌和恐惧的脸,都已经映在了他的眼帘中,纤毫毕现。 “瞄准!” 夏尔停下了脚步,手杖一点一点地抬高,抬高,最后与地面平行,指向前方,指向正惊恐万状的卫兵们。 我一挥下去,就会有人死去,和我一样,他们也有理想,他们也有家人,会有人为他们的死去而悲伤。 但是……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 夏尔微微闭上了眼睛,手杖重重挥下。 “开火!” …… “砰!” “砰!” “砰!” 并不是一次完美的齐射,子弹飞出枪管的怒吼声音是次第传入他耳中的,滑膛枪枪管口所冒出的白雾笼罩住了他的前方,模糊了他的视线,一瞬间竟然给他带来了一种如在梦境般的空幻感。 片刻之后,烟雾消散了,消失于虚空当中,仿佛枪管所带走的灵魂一般。 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官邸。 战果不错。 他嘴角微微上撇,满足地笑了笑,然后大喊。 “冲啊!” …… “完了!”卫兵们惊恐地互相喊叫着,“我们顶不住了!” 暴民的还击已经让他们的抵抗心理彻底崩溃了。 孔泽呆呆地看着呐喊着冲过来的暴民们,像是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几具尸体似的。他的衣服上不知道沾着谁的血迹,原本黑色的制服此刻竟然变得有些像深紫色。 “啊!”一身惨叫声又从他旁边响了起来。将他从这种痴呆般的迷怔中又惊醒了过来。 挡不住了,已经挡不住了。 不,从一开始就挡不住的。 看着已经在失魂落魄的卫队指挥官,他大吼了一声。“我们挡不住了!快带我去见首相阁下,我们快跑!护送阁下去王宫!” 眼见对方好像还没有清醒的样子。一激动之下,孔泽使劲给了对方肩膀一拳。看到对方好像终于清醒过来了之后,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对!对!”卫队长大声回答,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轻松,也许是为自己可以合理合法地临阵脱逃逃出一片生天而感到庆幸,“我们快去护送首相阁下!” 在卫队长的带领之下。无视已经混乱了的守卫们,他们两个带着几个人重新跑进了官邸内,然后直奔首相阁下的办公室。 顾不上礼节的他们,直冲冲地踢开了办公室的门,然后发现他们的首相阁下正定定地坐在椅子上出神,脸上有着不可思议的平静。 他定定地看着窗外。似乎正在聆听着什么,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已经闯进来的几个人一样。 也许是在听那句声声不绝的“打倒国王,法兰西共和国万岁!”? “首相阁下!”卫队长喊了一句,“不要担心!我们现在护送您去王宫!” 首相阁下这才将视线从窗外转了过来,他仍旧平静地看着两个人,然后友好地笑了笑。 这笑容是如此瘆人,以至于孔泽和卫队长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这时候还笑得出来。他疯了吗?他们两个同时在心里想。 “不,我没有疯。”仿佛是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了他们心中所想,首相阁下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完了,我们完了。” 他仍旧在笑着,只是这惨苦的笑容让两个人心里都不寒而栗。 “不!这只是一时的暴动而已,您只是暂时避险,王宫还是安全的!”孔泽向他大喊着劝说,“只要您去王宫里。再等一会儿军队就该入城了!到时候这些暴民都会被军队全部碾碎!快走吧,这里已经撑不了多久了!马车之前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从后面溜走,趁着现在官邸还没有被暴民们全部包围赶快走吧,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军队?”首相看着孔泽。笑容里突然带上了一些嘲讽,“不会有什么军队了,就算是有,也是来负责绞杀我们的……他不听我的,活该,活该有这个报应啊,哈哈哈哈……!” 他真的疯了吗?这是什么意思?孔泽在心里问了一句。 已经没有时间了,暴民们就快冲过来了,而没有了指挥官的卫兵们,能够再造成多少阻碍可想而知。 他心里一横,然后给卫队长打了个眼色,径直走上前去架起了首相阁下,然后拖着他离开了椅子。这个老人并没有反抗,因此他的行动十分顺利。 “还愣着干什么!快带着阁下走啊!”他又朝卫队长喊了一句。 接着,这群人簇拥着首相阁下朝外逃去,然后他们上了一辆四轮马车。一上车,车夫就死命催赶着马,无视四处乱窜的流弹和暴民,夺路狂奔。 一路上,首相阁下仍旧在笑着,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的暴民们。 “我们完了,先生。”突然,他看着孔泽,又重复了一句,“但不是完在这些人手里的。我们再也没有希望了!可怜的王朝!” 第一百七十七章 革命(四) 在孔泽等人护送着首相仓皇逃离之后不到一分钟,已经群龙无首了的首相官邸守卫们,就面对现实,完全放弃了抵抗职责,选择举手投降,然后交出了自己的守卫地。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当中,大批大批的人在冲进了官邸。这些从未谋面、素不相识的人们,互相大笑致意着,仿佛经过一场战斗之后已经成为了亲密的朋友了似的。 等到夏尔也跟着冲了进来的时候,他发现里面到处都是四处纷飞的纸片,和被留在这里、恐慌之极地看着起义者的职员们,还有几具躺在地上的尸体,还有人恶趣味地跑到了楼顶上,将几张红色床单从楼顶平铺了下来,向世人昭示首相官邸已经被“解放”的事实。 由于冲进来的起义者们并非十分有纪律的军队,因此也不可能保持良好的几率,各处房间都被人翻检了个遍,怀表、小花瓶、窗帘花边等等各种值钱的小物件很快就被人洗劫一空,而大物件因为不方便携带,被人打碎,或者被毫无吝惜地扔在了地上。 还有人从首相官邸的酒窖当中翻出了那些精藏多年的美酒,然后痛痛快快地一饮而尽,然后,醉醺醺的他们,肆意地互相打闹着,有些人甚至发起了酒疯,拿起自己的武器朝天鸣枪,给本已经失控了的官邸带来了更多的混乱。 夏尔等人当然还是保持着必要的冷静,他带着自己的人。没有去管那些已经失控了的暴乱者,而是按照组织内部的人以前私下里所描绘下来的官邸布局图,分头向几间事先就已经确定好的房间走去。 到了目的地之后。他们这些人都对已经散落一地的财物毫无兴趣,看都不看一眼,而是在那些房间细细搜检着那些被小心封存着的文件和档案。 当碰到了一些已经上锁了的保险箱时,他们直接用枪逼着残存的职员去找钥匙打开,如果找不到职员他们就毫不留情地直接用枪破坏,然后将里面的东西都搜刮一空。 而夏尔本人,则径直地带着老仆人和好友阿尔贝等人向首相的办公室走去。他们两个手上拿着步枪。而夏尔的手上仍旧拿着那根细藤木手杖,手枪则被他暗暗地收在怀里。 在这群凶神恶煞的人面前,平素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职员们。没有一个敢于站出来挡路,因此他们很快就达到了目的地。 门没有关,里面也没有人,夏尔等人直接走了进去。 椅子被摔倒在地上。地毯上满是带着灰尘和血污的印迹。书桌上的东西十分散乱,显然,房间的主人走的时候很匆忙。 “果然已经跑了吗?”夏尔略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虽然在即将攻破官邸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一辆马车载着一些人狂奔而去了,但是心里毕竟还是有一些侥幸心理存在的。 不过,反正原本就没有特别期待过能直接俘虏首相先生,此时他倒也不是特别失望。 很快,他就抛下了这些无意义的感想。做了个手势,然后走到了首相的书桌旁。仔细搜检起每一个抽屉,而得到了他手势的同伴们也没有闲着,也都在翻箱倒柜到处找有价值的东西,剩下一个人则站在门口望风,以阻止其他的暴乱者进来捣乱。 好几分钟之后,他们才完成这项工作。 接着,夏尔直接从窗户边扯下了一块窗帘,将自己人们所得到的那些东西全扔进帘布里,然后直接打了个包袱。 “阿尔贝,好好拿着,这些东西可比什么古董物件儿值钱多了!”夏尔将这个包袱递给了阿尔贝,示意他先帮忙收着,“我们这下可没有白费功夫!” 阿尔贝直接接过了夏尔的包袱,他的脸上也十分平静,看不出有什么紧张。 “夏尔,我不得不说,干得真好。” “那当然了。”夏尔耸了耸肩,“必须如此。” “不过,我还是没有料到啊……一向都小心谨慎的你,这次居然敢于亲自走上第一线……”阿尔贝的声音里突然多了些调侃,“我的朋友,最近你可越来越让我迷糊了。” “如果,连这点胆量和决心都没有,我有什么资格在你面前大言不惭什么‘三千万人已有的历史不值一提’呢?”夏尔缓缓地回答。 接着他又换了个口气,好像是开玩笑似的又回了一句, “你放心吧,我安全着呢!就算是为了这全城人的性命,我也得好好活着。” 阿尔贝当然不知道他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所以他只是当做是夏尔惯常的冷笑话,也耸了耸肩一笑置之。 “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那还用说吗?”夏尔直接回答,“当然是直接向王宫进军了!现在,我们可怜的首相阁下肯定也在那里,国王陛下可心急了吧……?我们得去再给他一点惊喜……” …… 接着,夏尔这群人小心地避过了仍旧在狂欢着的暴乱者们,重新来到官邸的门口。 首相官邸已经被攻占的消息已经被传递到了四面八方,不断有人朝这边涌了过来,一边欢呼着一边挥舞着武器。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喊了一声。 “先生们!我们已经把基佐这个坏蛋赶跑了,他已经像一条丧家犬一样地逃走了!人民的力量势不可挡!法兰西万岁!” “法兰西万岁!”一阵阵欢呼声响起。 “但是,先生们,我们的事业还没有完成,那位暴君还躲在他的宫廷里,妄想着派人来镇压我们,妄想着继续维持他的王朝!我们能答应吗?不,绝对不能!”夏尔声嘶力竭地继续喊着。“我们去王宫吧!打倒暴君!” 他的提议得到了人们的热烈回应。 “我们去王宫!打倒暴君!” “打倒国王,法兰西共和国万岁!” 高喊着口号或者高唱着马赛曲的起义者们,重新汇聚起了恐怖的人潮。然后向王宫的方向滚滚向前。 这些要么已经被激情冲昏了头脑、要么就已经沉浸于酒精当中的暴乱者,兴高采烈地回应着夏尔等人的提议,仿佛是参加一场大型的宴会一般。 几乎不用什么煽动,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这些已经红了眼的起义者了,谁也不能。 …… 即使已经到了这种全城骚动的时刻,迪利埃翁伯爵府上,晚餐仍旧在照常进行。 伯爵府的主人们都在自己的就坐。尽管外界那直入云霄般的喧嚣声不住地涌入餐厅,但是这些人都维持着至少表面上的冷静,以过去惯常有的风度。慢慢地进餐着。 “朱莉,你多吃点东西吧,你现在怀着孩子……”迪利埃翁子爵夫人看着自己的大女儿,轻声叮嘱了一句。仿佛对外面的情况毫无所觉似的。 “谢谢。妈妈。”朱莉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喝下了一口汤。 出于安全考虑,大小姐朱莉已经事先被接回来了。说来讽刺,这种明显已经不适合聚餐的时刻,却是多年来迪利埃翁家族晚餐时人员最齐整的一次。 应答完母亲之后,朱莉又转头看向旁边的妹妹。 “玛蒂尔达,你也多吃点吧,最近可有得你忙的。” “我没事。不用担心。”玛蒂尔达的回答如同惯常一样的冷淡。 坐在主位上的掌玺大臣则一动不动,半眯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 比起这些亲人,迪利埃翁子爵的状态则要差得多,他面色十分苍白,虽然勉强自己努力保持表面的镇定,但是使用餐具时,他的手仍旧在微微颤抖着。 “担心什么?”看着儿子这幅慌张的模样,掌玺大臣突然睁开了眼睛,斥责了子爵,“这里安全得很!做主人的都保守不住镇定,还指望别人会为你尽心尽力吗?你这样,即使人家提携了你,你也得马上滚蛋!” 又被父亲训了几句的子爵,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餐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乔治!”玛蒂尔达突然大喊了一声。 “诶?姐姐?”她的弟弟抬起头来,有些惊惶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接下来,家里的防卫就要靠你了,我和父亲都出去了以后,你要和管家一起负责保卫家里的安全,明白了吗?”玛蒂尔达的目光十分严厉,让弟弟不禁和平常挨姐姐训的时候一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你现在已经快十六岁了,已经该负起一些责任来了。”玛蒂尔达仍旧盯着弟弟,好一会儿之后,她突然换了种口气,“你终究是要来继承这份家业的,要记住,不要让你的姓氏蒙羞,明白了吗!” 她的弟弟初时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四顾,但是在大姐和母亲赞许和期待的殷切目光之下,他最终还是挺直着靠在自己的椅背上。 “我明白了。” “即使你儿子都比你有用。”掌玺大臣有些恼怒地又骂了一句,“还不快去准备?你真的想就这样坐着去拿到那个部长职位吗?!” 被父亲这样一激灵,子爵连忙站了起来,向餐厅外走去。 在迪利埃翁子爵离开餐厅时步履迟缓的背影,玛蒂尔达略微无奈地叹了口气。 “爸爸真是的,造个反而已,都这么拖泥带水……” 然后,她也站了起来,跟着父亲一起离去。 “所以才讨人喜欢,不是吗?” 朱莉又用汤勺给自己匀了一口汤,面上还是带着那种淡然的笑。 第一百七十八章 革命(五) 王都的中心,此刻已经进入了最高级的戒备状态。卫兵们一个个手持武器,如临大敌地或站或蹲在临时构筑起来的阵地后面,小心翼翼地盯着前方。而他们的背后,就是宏伟的王宫,就是王朝的最后屏障。 就在他们的身后,当今法兰西的国王陛下,带着自己的几位亲信侍从来到了阳台上,眺望着远处,眺望着他的王都。 满城的喧嚣当然没有逃过这群人的双耳,虽然还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是国王陛下脸色灰白,嘴角也在微微颤动着,他一动也不动,看着远处。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了,在远处,火光四处升起,使得这座城市比平常时要明亮了许多。 为了将一切看得更加真切,他睁大了眼睛。 暴民,数不清的暴民正向他涌了过来,他们有些人擎着火把,更多人拿着武器,呼喊着嘶吼着向王宫冲了过来。 从他的位置看过去,这恐怖的狂潮宛如一条条火蛇,正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向自己扑了过来。他仿佛能看到它已经张开了嘴,锋利的獠牙正向自己展开…… “打倒国王!法兰西共和国万岁!” “绞死暴君,消灭刽子手!” “处死当今的路易十六!” 狂潮的浪涛声已经传进了他的耳中,犹如雷霆,又像是从天庭传下来的判决。那些暴民,他一个也看不清,但又好像每个都时曾相识…… “啊!”他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然后猝然向后跌倒,若不是后面的侍从官机灵的话,他恐怕已经摔倒在地了。 毫无疑问。他现在内心中充满了焦急,以及……恐惧,无边的恐惧。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其中的恐怖了,这是他无数次在噩梦中所见到的情景,这是六十年来让欧洲各国王室们夜不安寝的梦魇。 他是亲身经历过那个恐怖时代的人啊!他是亲眼见过路易十六下场的人之一啊! 【1793年1月21日。路易十六被革命政府处死,当时,年轻的路易菲利普和他身为国民议会议员的父亲菲利普·平等都见证了对国王的处刑。】 “军队!该死!军队!”被人扶着的国王看向旁边的侍从官,声色俱厉地咒骂着呼喊着,听上去却又充满了虚弱,“军队在哪里?怎么还没有来?没有人给他们传令吗?!” “陛下!陛下!”侍从的声音有些惶急。加大了音量,想要让陛下恢复理智,“传令官已经派出去了,现在大军肯定已经在调集,您再等等吧!不要着急!只要再等一阵子,这些暴民就都会被碾成碎末了!” “不着急?我们怎么能够不着急?”国王陛下脱口而出。“我们就要都成为暴民的牺牲品了!” “陛下,冷静!冷静!”旁边的侍从在不断地劝说国王保持冷静。 火蛇的尖端已经就要触及到王宫之前的花园了,已经到了! 几个暴民端起了自己的枪,朝远处王宫阳台上的模糊人影开了枪。 “砰!”弹丸夹杂着尖啸飞速向前飞去。 …… 这么远的距离,此时的世界还没有一把枪能够命中目标。 但是……它已经足够给国王陛下带来足够的惊恐。六十年前的一幕幕,六十年后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纠缠杂糅。几乎浑然一体。 他的耳边仿佛听见了从天上的那个存在传来怒吼。 “你夺下了波旁的王位,那就要面对波旁的下场!” “啊!”国王陛下又发出了一声惨叫,有如被针扎了一下,吓得旁边的侍从们还以为国王陛下中了流弹。 确认了国王没有事之后,侍从们七手八脚将国王陛下拉回了房间。 所以,躺在床上的国王陛下还保留着算是清醒的意识。 “我没事,快去把首相阁下叫过来!”他下了命令。 首相阁下是下午仓惶逃进王宫的,首相官邸在他们逃出后已经陷落于暴民之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国王陛下气得七窍生烟。大发雷霆,所以他一直被安置在候见室当中而没有见到国王。现在,他终于得到机会了。 但是,当首相依从吩咐前来觐见的时候,房间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当中。首相阁下只是站在他的床前,低头不语,看来是不打算先开口了。两个面色晦暗的人面面相觑,一时竟然都相对无言。这间房间处于王宫之中,而且墙壁和门都十分厚实,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呼喝声,在此刻居然给两个人带来了超脱于现实之外的虚幻感。 直到最后,国王陛下才颓然开口。 “先生,您觉得我们还能撑过去吗?” “不能了,陛下。”首相刚想这么直言不讳地回答,但是出于一种怜悯,话刚到嘴边的时候,最后被替换成了,“我不知道,陛下……” “您不知道?”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国王陛下苦涩地笑了,“那您知道什么?您知道我们如今在面临多大的危机吗?在这么大的动乱面前,您又知道了什么?” 首相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和这个老人较劲置气了,他现在只觉得兴味索然,一心只想快点休息。 王朝已经完了,彻底完了。他十分清楚这个事实,而且觉得国王陛下很快也将弄个清楚。 “那……”国王陛下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希冀,“您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首相沉吟了片刻,最后只能给出一个回答。 “寄希望于军队吧,陛下。如果军队仍旧还拥护您,您就还能暂时挺过去……” “暂时?”国王陛下听清了这个词。 “是的,只是暂时而已。”首相轻轻地点了点头,“就算军队进城然后强行把今天的暴乱统统都镇压下去,一切也无法恢复如初。我们所有人能给您做的,也只是再拖延些时间而已,而且也拖不了多久……我们的问题,不是杀几个暴民就能够解决掉的,陛下。” 更何况,军队也不会来镇压了。他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国王陛下的脸又抽搐了一下,然后紧紧地盯着首相。 又是一阵沉默。 “您仍旧在责怪我不听您的意见吗?”国王好一会儿之后才重新开口。 “不,我没有权利责怪您,陛下。”首相低声回答,“而且,您也有您的考虑。” “也就是说,您觉得已经没有希望了?”国王陛下继续问。 首相阁下头垂得更加低了,不再说话,但是他的沉默已经回答得十分明显了。 一丝怒意闪过国王的眼睛。 “怎么?您觉得我完了吗?不!绝不!”他朝首相大喊了起来,“我是不会就这样俯首认输的,至少现在,我还是国王,是这个国家的合法君主!我不能就这样抛弃我辛苦得到的一切,您明白吗!” 他继续喊叫着,既像是在怒斥首相,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的先祖也是亨利大帝!他得到这个王位时比我艰难得多,但是他从没有气馁过!即使是死,他也死在了王座之上!难道先祖做得到的,我就做不到吗?暴民,逆贼?有多少就来多少吧!我不怕!我的军队会将他们一个个都碾成齑粉!” 在他发怒的时候,首相阁下以异乎寻常的冷静,安然听着国王的发泄,他太了解这个人了。对这个人来说,这种勇气永远只是一时的迸发而已,如果真的能够有这种气魄的话,早就不会落到如今的这副田地了。过得不久,他就会自己明白所发生的一切的。 “您只是个半吊子的人物,您和您的父亲都是。想要扮演革命者却拿不出气魄,想要扮演独裁者却没那份残忍!你是个平庸之辈,喜欢倾谈却才能寥寥,好高骛远却没有胆量!丹东赞扬了你,你转身就逃离法国;波旁容忍了你,你转身就带人毁灭了它!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竭力想要在我面前扮演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装得像个拿破仑似的……” 他又想起了这段话,然后忍不住真的笑了出来。 说得太准了。 …… 吕西安·勒弗莱尔站在自己的连队前排,看着自己的那些连队里已经整装待发的士兵们。 在迪利埃翁家族的运作之下,他之前已经谋到了一个缺,正式升任为营长,手中几百号士兵都曾被他操练得够呛,当然也就会服从他的任何命令。 他拄着指挥刀,默然不语,勋章被他别在胸前,闪闪发亮。士兵们个个都昂首挺胸,站成整齐的队列,以殷切的目光看着他,等待他的命令。 宫廷的使者已经在下午来到了军营当中,巴黎城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传到了他们耳里。 团里已经紧急动员了,所有士兵都已经集结了起来,武器和辎重很快就从仓库中调拨到位,在短短的一两个个小时内,整个团已经按照过去的训练,做好了开拔入城的准备。 然而……几个小时过去了,这支军队还是没有动,团里的军官们还是没有下达入城清剿暴民的命令。 “我们要去镇压人民吗?”图莱中尉的叫喊声仍旧回荡在他的耳边,“我们忘了自己的誓言了吗?” “不,我们没有忘记!”当时所有人都同时回答。 他的等待没有白费,片刻之后,马蹄声在耳边响起。他尚未公开的岳父,迪利埃翁子爵终于来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革命(六) 当迪利埃翁子爵来到军营的时候,菲尔勒将军还在和手下的高级军官们开会当中,这个会议已经持续好几个小时了,而直至目前仍旧没有结果。听到子爵来访的消息,将军中断了会议,然后命人将子爵迎了进来。 谁都知道,迪利埃翁家族是宫廷里面的宠臣,位高权重,影响力极大。哪怕是如今这种情势下,这位廷臣也是应该得到一定尊重的。 刚一进来,子爵就被弥漫其中的浓烈的烟味和酒味给刺激地微微皱了皱眉。然后,他心里就明白了此刻这群军官们的心情有多么焦躁和无所适从。 他才刚刚落座,胡子焦黄,眼神散乱而且眼中满布血丝的将军,就直接朝他问话了。 “迪利埃翁先生,好久不见。您是从王宫里直接过来的吧?宫里有什么最新的消息吗?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表面上装得很镇定,但是将军的心里其实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因为他接到了宫里传来的命令这么久之后仍旧按兵不动,他深怕这位廷臣是奉国王谕令前来斥责自己的,因此说话时他心里一直在给自己准备辩解的托辞。 哪知道,迪利埃翁子爵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将军,很快就没有什么国王陛下了,王朝已经完蛋了。”子爵开门见山,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一般,“而我。我并不是为了延续它那已经短得可怜的生命而来的。相反,我来,是想给您找到一个从沉船上逃生的方法……” “什么!”子爵的话让将军和其他军官不禁都倒吸了口凉气。不仅仅是因为这番话,而且也是因为说话的人的身份。 居然连国王陛下的亲近廷臣都这么说了吗?这个王朝真是要完了啊!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之前所作出的按兵不动观望风色的决定。 他呆然看着子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他军官们也都哑口无言,呆坐在那里,显然只想让将军一个人拿主意。 “将军,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所以我也不兜圈子。”子爵的语气还是如此平淡。只是面色凝重之极,“我知道,之前已经有宫廷使者来到这里。命令您尽快进军巴黎去驱散暴民。我希望您,不要接受这道命令。” “可是……”将军迟疑地看着子爵,他的眼光有些闪烁,显然完全拿不定主意。 “上万人的前途和性命。都掌握在您的手中。难道您希望将这些好青年的生命,为了一项注定失败的蠢行和某个人非法得来的王位而去白白挥霍吗?这是毫无意义的!就算您可以忍心挥霍这些年轻人的生命,难道您就不想想自己了吗?别忘了……”迪利埃翁子爵继续谆谆善诱着,“如果您今天选择去充当国王陛下的屠刀,日后他倒台了,要被追究责任的可不止他一个人啊……” 这家伙倒好意思说是“非法得来的王位”!十八年前迪利埃翁家族不是投靠国王最快的人之一吗!子爵的做派不禁让将军在心里大大地鄙视了一番。 不过鄙视归鄙视,他说的话是有道理的,这个王朝眼看就难以撑下去了。我那么积极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将军在心里暗想。 “难道你们要替国王陛下殉葬吗?”迪利埃翁子爵紧紧盯着将军,又逼问了一句。 不过。他心里明白,如果将军真的那么想的话,他肯定早就已经下令进军了吧,他既然已经犹豫迟疑了这么久,那么答案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等将军回答,子爵突然拿起了桌上的一只玻璃杯,然后用力往地上一摔。 “啪!”玻璃酒杯碎裂了,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而随着这声巨响,会议室的们突然被撞开了,然后一大群人涌了进来。 玛蒂尔达跟着她的姐夫以及一群军官直接闯了进来,门口的卫兵早已经被他们缴械了。 他们一进来,就一言不发地簇拥在迪利埃翁子爵的旁边。 “难道你们要替国王陛下殉葬吗?”子爵又问了一遍,而这一次,他的底气似乎更加足了。 看到这群军官的人数和他们的表情之后,将军心里已经明白了——就算他真的打算继续忠于路易菲利普国王,他手下的部队也不可能开拔去拯救那位可怜的国王陛下了,搞不好还要在这里先打一场。 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要为国王陛下自相残杀呢? 将军回头朝自己这边的军官扫视了一圈,发现这些人仍旧是一脸的颓然,甚至没有人拿出武器来,显然已经默认了他们的做法。 此情此景,让将军本人再也没有了犹豫,他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 “我命令,我们的部队按兵不动,等待最后的结果。我们忠于之后的任何合法的法兰西政府……如果有谁想要去,那就带着自己的兵自己去吧!”顿了顿之后,他又加了一句,好像欲盖弥彰似的为自己辩解了一句,“离开了军营的部队,接下来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 他终究还是没有兴趣为这个看上去已经注定要完蛋的王朝殉葬,但是也没有下定决心去帮忙推上一把,所以也就只好作出这种折衷的决定了。说到底,连深受国王恩遇的掌玺大臣一家都打算背叛他了,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对他效忠? 将军的最终表态,让这群青年军官不禁欢呼了一声,激情在他们眼中熊熊燃烧,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投身于这狂潮当中了。 迪利埃翁子爵也露出了笑容。虽然并非是最理想的结果,但是能够争取到现在的这个结果。也已经很不错了。 “您做出了一个极为明智的决定。”他躬身朝将军行了一礼,神态和礼节仍旧一丝不苟。 接下来他还有很多地方要去,很多工作要做。 …… 当吕西安等人从会议室中离开时。天色已经接近全黑了。 他的部队仍旧集合在那里,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由于已经在这里集结很久了,因此,从军士到士兵,都很明显有些不耐烦。 但是,平素严苛的训练,和对长官的服从。让他们没有发出任何怨言。 “全体立正!” 在军官们的呼喝之下,士兵们纷纷从休息的地方赶紧站起来,然后按长久以来的训练。熟极而流地重新站好了队列。 吕西安走到前面,定定地看着这群士兵。这是他的部队,他的士兵,他为之负有义务的人。 他一直站着。看着这群人。没有说话,旁边有几个他手下的军官擎着火把,不停跃动的火苗,让吕西安的表情在阴影之下不断变幻。他制服齐整,态度庄严,铜纽扣闪耀着灼人的光线,使人看了不禁肃然起敬。 士兵们面面相觑,各自惊疑不定。还有些人小声嘀咕着什么。 够了,必须开始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开始吧! 他凝视着士兵们。 “弟兄们。想必你们已经知道,现在巴黎到底已经发生了什么。” “有人会称之为暴乱,但是我不会这么做……”他继续说着,眼光从每个士兵身上扫过,“在我看来,这是人民怒火的宣泄,是人民对路易·菲利普的统治所作出的裁决!” “此时此刻,已经有不少军队开进入城,打算为这位国王去镇压人民了。”一道道惊讶甚至惊恐的视线,聚焦到吕西安的身上,但是他好像毫无所觉。“但是,我们决心不对人民开枪,不仅如此,我们还决心要参加到人民一边,协助他们打倒这个可鄙的国王。” 吕西安无视那些压抑不住的惊呼声,继续大声呼喊着。 “是的,我们。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作出了这个决定,我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同伴,对祖国的热爱使得我们作出了这个决定。你们都知道,如今的法国人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一个国王如果无法使自己的国民过上好日子,那么他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他就应该被推翻! 我不认为这是犯罪,也不是反乱,我们只是在为国效忠而已。如果谁要说这是在犯罪的话,那么我们唯一的罪行就是太爱这个祖国了,以至于无法看着她含垢忍辱! 看看吧,我们可怜的祖国,她如今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她必须屈膝于外国刺刀之前,小心地乞讨一些残羹冷炙;她所珍视的一切、所建成的一切全被人所践踏;她连自己的子民都已经无力再去保卫! 如今,我们有了机会,我们可以将她身上所不幸蒙上的灰尘洗个干净,我们能够让她重新成为那个胸怀理想、利剑在握的法兰西!这个国家的命运掌握在我们手中,我请求你们不要抛弃你的祖国!” 他重新看向士兵们,眼中无比的坚定。 “我不是政治家,我说不出太多漂亮话来,在此我只是请求你们,请求你们跟着我们,打倒国王!” 接着,他不再说话,而是继续凝视着自己的每一个士兵们。 骚动渐渐响起,又渐渐平息,对国王和王朝积蓄已久的怨愤、严格训练在士兵心中所培养起的那种对军官的盲从,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你们有谁有不同意见的?” 即使有人有异议,在这种情况下也肯定不敢说出来了。 “很好……我替她谢谢你们!”吕西安躬下身来,向自己的士兵们行了一礼。 然后,他从鞘中抽出了自己指挥刀,然后骤然抬起来重重一挥,指向前方。 “为了祖国,前进!” …… “为了祖国,前进!”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彻了整座军营,其他几位和他志同道合的军官们也纷纷完成了自己的动员,数支部队慨然踏出了这座军营,义无反顾地向巴黎城奔去。 前路畅通无阻。 第一百八十章 革命(七) 惊天的暴乱,还在刚刚兴起的时候,就已经触电般地惊醒了这座城市的另一半。巴黎的无产者们站了起来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战,而它富裕的有产者阶级们,也以差不多的气魄,打算武装起来保卫自己的财富和生存。 这时的法国,有产阶级们并非是完全无组织无纪律的,实际上他们有着自己的军事力量——国民自卫军。 【国民自卫军是于1789年在革命政府的命令之下建立的军事组织,在此时已经演变成了一种资产阶级为成员的军事力量。法国各地的有产者(比如商人、公证人、律师还有贵族等等)会被编入其中,并且授予军衔,时常进行军事训练,以便在有“暴乱”的时候协助镇压。 正因为其中的阶级成分,所以,当时的法国政府十分注重笼络扶植这支准军事力量。路易菲利普国王就经常穿一身国民自卫军制服当做礼服,以向国民表示自己是有产者们的保护者。 那时的巴黎国民自卫军,集结地一般是在离富人聚居区很近的圣米迦勒广场。这个广场离法兰西贵族院(卢森堡宫,现在的参议院)、巴黎圣母院和先贤祠都很近。 顺便一提,此时正在英格兰的路易·波拿巴本人,也在加入了一个类似于国民自卫军的组织,协助英国政府和警察镇压英国正猝然兴起的宪章运动。】 在不绝于耳的嘶吼声的催促之下,居住于塞纳河左岸、其他富人区附近的人们。按照过去演练时的步调行动,纷纷在家换上了自己的自卫军制服,拿起了枪。然后准备到自己街区的指定地点集合,在初步集合完全后,按照预定的步骤,他们会在各自的军官的带领下,前往圣米迦勒广场完成最后的集结。 银行家杜·塔艾穿着一身自国民卫军上尉的蓝色制服,身后带着那些博旺男爵指定给他带的那些人,早有准备的他们已经完成了集结和准备。快速地向最后的集结地奔去。 在这一路上,他再也看不到这里平常的悠闲舒适了,素来惯于逛舞会上剧院的太太小姐们。都已经躲进了家中,忐忑不安地为自己的父兄们祈祷着;而那些整天游乐饮宴不休的阔佬和花花公子们,此刻都已经换上了那套代表着立场的制服,也换上了一副惶急混乱的表情。平素豪华马车四下奔走的街上。此时只剩下了拿着武器不停穿行而过的国民自卫军军官和士兵。 好一派宛如末日降临的景象! 看着这一副光景。杜·塔艾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明白这种混乱对博旺男爵的计划多么有利——对他的发财大业也将是多么有利。 尽管杜·塔艾和他的人同其他人一样步履匆忙,但他胸有成竹。他比谁都明白,这个王朝已经完蛋了——而且很少有谁会觉得这是一个不幸。 …… 在圣日耳曼区国民自卫军的集结地的会议室当中,从宫廷来的特使一直在催促这里的指挥官赶紧带着他的人前去王宫帮忙镇压暴民。 “您的意思是,国王陛下需要我们前去保护他……”一个金色头发、留着短胡子形象俊朗的中年人,以一种从容不迫的神气看着对面的人,面孔露出了让人捉摸不定的微笑,“可是我的人都没有全部准备好啊?如果贸然直接出发的话。恐怕……” “特雷维尔先生,我已经等待很久了。就算因为事起仓猝,这么长时间也该集结完了吧?”似乎来得十分匆忙,特使的神态显然十分焦急,而且明显有些惊魂未定,因而说话也很不客气,“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国王陛下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如果您觉得这项工作对您来说太过艰难的话,我来替您完成吧!” 一看到这个廷臣如此表态,中年人总算变了下脸色。 “哎……您真是太心急了……” “我怎么能不急……国王陛下……”特使刚刚才没好气的回答,突然他住了口。 面前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手枪,而黑洞洞的枪口正好对着自己。 “您……您……”他这才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脸色因而骤然发白,连话都说不全了。 他想要站起来逃跑,但是恐惧又让他全身无力,仿佛身体都已经不受控制了似的。 “砰!” 巨大的声响响起。 “居然认为我们会去为国王陛下而战,您这到底是狂妄呢,还是愚蠢呢?”看着栽倒在地的尸体,中年人仍旧镇定地微笑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也好,总得有人给这个王朝殉葬嘛……” 门开了。 他的女儿夏洛特快步走了进来,看也没有看一眼地上的尸体。 “父亲,已经准备就绪了。” “很好。”小菲利普·特雷维尔公爵朝自己的女儿点了点头,又赞许地笑了笑,“干得不坏,夏洛特。” 他的女儿,现在穿着一身灰色的紧身马裤,脚上穿着鹿皮靴子,宛如是在参加一次打猎一般,一头金发也被盘在了脑后盘起了高高的发髻,显得英气逼人。 因为祖父在贵族圈地位的关系,她的父亲小菲利普·特雷维尔是国民自卫军的上校,算是国民自卫军当中的重要人物之一。 当起义骤然发动时,虽然不知道原本发生了什么,但是夏洛特却很快就明白了应该做些什么,她马上鼓动自己的爷爷和父亲也要参与到推翻国王陛下的大业中去,而经过了慎重的审时度势之后,特雷维尔公爵终于首肯了她的提议。 不过,不同于她的是。特雷维尔公爵和夏洛特的父亲早就知道这件事,但是公爵一直装作茫然不知,直到现在也装得十分像。连他的孙子孙女们也没有看出来。 得到了女儿的报告之后,小菲利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制服,然后拿着自己的手枪,悠然走出了会议室。 按照之前的安排,他走向不远处的集结地,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下们——这些人有中年也有青年,都是贵族。他们个个神情紧张。一言不发。 这倒不奇怪,这些人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当然学不来暴民们的那种大无畏精神了。 “先生们。我们都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是出人意料的。”无视着从天际传过来的喊杀声,小特雷维尔公爵还是保持着平常一贯的风度。竟然还带着一丝戏谑。“但是,会不会是某种机会呢?某种让法兰西摆脱某个篡位者的机会?” 他的话有些惊人,所以毫不意外地引发了骚动。这些贵族们很快就明白了,特雷维尔家族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然而,贵族们当中绝不缺少正统主义者,尤其是夏洛特已经关照过的那些。 “您说得对!我们不用去管那个篡位者的死活!” “这是上帝的公道!” “这是迟来的正义!” 他们纷纷大肆鼓噪着,压下了其他的声音,慢慢地。似乎是掂量出了目前的局势,那些原本有异样的贵族们。也渐渐地给自己换上了一张漠然的面孔。 “就我看来,我们不用去为了一个篡位者的王位去死,他不值得我们冒任何生命风险。”见火候差不多后,小特雷维尔公爵做了个手势,“我们今天集结起来,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不受侵害,不是吗?” “对!” “没错!” 又是一片鼓噪。 平心而论,这些贵族当中,也还是有人想要去为国王帮点忙的。但是……就连领头人都只打算明哲保身,他们也就不想再自己去送命了。而且,天晓得这里有多少人是死硬的保王党,又有多少人准备逃离七月王朝这艘破船?他们很快就将自己的心思藏在了心底里,正如贵族常做的那样。 “如果有人硬是想要去为国王陛下尽忠的话,我个人将十分钦佩于他的忠诚,绝对不会有所阻拦。”小特雷维尔公爵仍旧心平气和地说着,“有人想去吗?现在可以站出来!” 如他所料,有人动了动膝盖,但是发现别人完全没动之后就收住了腿,最后,没有人站出来。 “那好!我们去做好防御,保卫家园!”公爵大喝了一声,“篡位者,就将他交给上帝去裁决吧!” 公爵非常明白这些人,要让他们为保卫自己的财产而战、或者在王朝垮台时冷眼旁观当然容易,要让他们去为了某个口号或者某个理念去出生入死那就不太可能了,一句话——这些人都精乖着呢! 所以,也只能这样安排了。 而在杜·塔艾这边,国民自卫军也仍旧做出了固守本区的决定。 在第五区、第七区……情况也同样如此。 那些赫赫有名的大金融家所作出的决定,此刻已经被传开了。博旺、罗特希尔德等等这些大名鼎鼎的姓氏,这些资产阶级如雷贯耳,他们的表态,也不由得成为了资产阶级们效仿的方向。 到最后,整个国民自卫军没有人接受国王的命令,前去保卫国王。 …… 到了晚上,宫廷已经明白自己指望不上自卫军了。 仅仅一河之隔,仅仅只隔了一座桥而已,身处王宫的人们,即使是用肉眼也能看到这些穿着国民自卫军制服的官兵,他们就在眼前! 然而,他们也只是在眼前而已。这些国民自卫军就在协和桥的这边布防,用砖石堆砌了工事,偶尔还鸣枪警告任何想要走过桥梁的“暴民”。然后,他们就呆在他们临时构建的工事后面,冷眼旁观着对岸几百米外已经喊声震天的王宫,没有一个人想要走过去拯救他们的国王陛下。 就这样,在汹涌喷薄的狂潮面前,法国有产者中的两大支柱——贵族和资产阶级——因为各自的盘算和目的,以一种超然于物外的态度,几乎同时抛弃了七月王朝,心安理得地准备坐视这个王朝坠入最后的深渊。 他们很快就将要得逞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革命(八) 已经过去一天了,国王陛下焦急的等待并没有换来他梦想中的形势转折,军队并没有依他的命令大举开进城内镇压暴乱,国民自卫军也没有集结到他身旁来保驾勤王。 所以,他只能坐困愁城,继续着漫无止境的等待。 然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现在还没有人来吗?”,在不可名状的焦急当中,他忍不住又盘问了一遍身旁的近臣,这已经是一天来的不知道第多少次了。 而他也只得到了和之前同样的回答。 “陛下……再等等吧,他们仍在集结……” “还在集结吗……?”他苦笑了一声。 他心里明白,亲信的话只是在安慰自己而已,现在还没有人来的话,那就是说明——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来拯救这个王朝了。 国王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他踱步到窗台前,看了看河对岸那群正在桥边严阵以待的国民自卫军士兵,近在咫尺却又像远在天涯,他们看也没有看王宫一眼。 “还在集结吗……?”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已经满是自嘲。 然后,他颓然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沉思了良久才重新说出一句来。 “把基佐先生叫过来吧!” 首相很快就过来了。他现在神色颓废,一言不发,好像已经完全没有斗志了。 国王看着面前这个头发散乱的老头,他目光迷离、简直昨晚一夜没睡的样子。相比不久之前。突然已经变得老态毕露。 然后,国王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旁人眼里现在肯定也是这个样子。心里不由得又苦笑一声,然后下意识地轻轻抬手扫了扫额头上的头发。 “您昨天说得没错。”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之后,国王最终才开了口,“直到现在仍旧没有军队前来保卫他们的国王——” “这并不令人意外,陛下。”首相低声回答,“弥漫于全国的不满思潮,不可能不影响渗透到军队当中。”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顾不得对他的回答生气,国王直接问。 “抱歉,陛下……”首相躬身致歉。“到了如今的地步,我不知道如何解决,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如果您无力解决我指派给您的任务,那么您就不应该继续呆在我给您任命的职位上面。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之后。首相骤然抬起头来看着国王,然而国王仍旧面无表情,以冰冷的视线作出了无声的催促。 这一瞬间,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他仍旧呆滞了片刻。他明白,从这一刻开始,他的政治前途已经完蛋了,几十年的辛劳困苦所积累起来的政治资本也最终将化为乌有。几十年的拼搏。几十年的野心……就这样完了。 也好,也好。反正都毫无意义了。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定了定神,而后重新躬下身来,这一次他比过往要躬得更低了。 “陛下,作为您的臣仆,我有义务服从您的任何命令……”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国王陛下想要再说一些安慰或者勉励之类的场面话,但是最终还是住了口,毕竟他对这位曾经的宠臣还是有一些感情的。 “消息马上就会对外发布,您先准备一下吧。”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陛下。”这时,首相突然重新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君主,目光充满了诚挚,“既然现在我已经不再是您的臣下了,那么能否容许我,以一个冒昧的进言者的身份,再跟您说几句话?” 听到这句话之后,国王陛下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前首相苏尔特那天的表现显然让他记忆犹新。但是,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吧,请说吧……不过请快一些。” “会很快的,几句话就好……”已经被决定解职的首相轻轻喃喃自语了一句。 接着,他重新看向国王,目光前所未有地直接。 “陛下,您的王朝已经完了,尽管您可以试试再挣扎一下,但是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了。” 出乎他预料的是,国王陛下对这句话并没有很大的反应,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作为一个国王,您无疑是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您比路易十五和路易十六更适合当国王,哈布斯堡现在的那些都只能给您提鞋。但是,作为法国国王,您却又是不合格的。在如今这个时代,哪怕血统再纯粹再高贵,一个法国国王想要维持统治也必须给人民以期待。是的,就是那种足以让人奋勇向前的期待。您既然不想让他们奋发,那么他们就会毫不留恋地抛弃您,就像今天这样。 您必须想办法让他们知道,或者让他们以为,这个王国是超乎于寻常的,是傲然屹立于世界的。法兰西人民可以暂时忍受自身没有权利,可以忍受一时的困顿,却不能忍受平庸,忍受民族的颓丧。您既然没办法让他们富足,那就至少应该去带他们去追逐光荣。别忘了,拿破仑让这个高傲的民族差点坠入深渊,可是如今人人都怀念他!这就是法国人…… 可是……您哪一样都没有去做,哪一样都做不到,所以,您和您的王朝只能落到了如今的下场。” 首相的声音,里面透出了十足的诚挚,这是他一直放在心中想对国王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如今也能够借着机会一吐为快了。 “如果我被解职,能够让您的宝座多持久一段时间,我肯定是十分乐意的,因为这将是我对您给我的信任和重用的最好报答。但是,我想告诉您的是,现在即使您这样做也晚了,民众的怒气并不是集中在我身上的,他们已经厌倦了您和您的王朝了。陛下……我们都已经到了落幕退场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也许是因为百感交集的缘故,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平素的镇定几乎已经荡然无存。 “陛下,即使如此,您统治的时代,仍旧是一个不错的时代。它替法国扫清了旧日的阴影,舔平了那二十年的伤口,赶走了已经完全不合时宜的波旁王族们……我相信,即使一时的愤怒会让人人对我们恶言相向,历史终究还是会给您和我们以公正的评价的,我会静静地等到那一天。” 说完之后,他有些哽咽地收住了口,伤感地垂下了目光。 这位极有文学素养的人,这位写出了《从查理一世到查理二世的英国革命史》的兼职历史学家,留在历史舞台上的最后一番话,虽然哀婉倒也不失气度。并非是军人出身的他,无法说出像之前苏尔特那般刺耳的咒骂,却同样能够触动他的国王。 “历史的评价吗?”国王苦笑了一声,“也就是说,您觉得我现在所能期待的,只能是历史的评价了吗?”他的声音十分轻柔,既好像是在安慰这位前任首相,也好像是在催眠自己。 突然,他剧烈地爆发了,最后的勇气此时在他的头脑中仍旧占了上风。 “不……不行,我还不能放弃!您知道为了得到这个王位,我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吗?如果我就这么放弃了,我的父亲会怎样看我,我的家族会怎么办!” 首相不再说话,只是再度恭谨地朝国王陛下行了个礼,接着他转过身去,无视了旁边仍在大喊大叫的国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 随着时间的推移,聚集在王宫外的暴乱者们越来越多,他们已经对王宫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整整一夜他们都在王宫外喧哗着鼓噪着,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似的。 就在这一片恐怖的吼声当中,一位宫廷内的廷臣走了出来,在卫兵的护送之下,他走到离暴民的阵线不远的地方,然后大声喊叫起来。 “先生们,请你们冷静一点吧!陛下已经倾听到了人民的呼声了!他已经解除了基佐先生的职务,重新任命莫莱伯爵为首相,现在王国的政府已经被更迭一新!大家都请回家吧……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陛下过后绝对不会追究今天的事的,绝对不会!政府之后一定会锐意革新,为全法兰西人民谋求福祉!” 他的喊话,在初时得到了一片惊愕。 国王已经认输投降了吗?他已经撑不下去了吗? 然后,理所当然的,这种惊愕慢慢变成了哄笑。 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觉得只要换一个首相就能了事! 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将廷臣声嘶力竭不断重复的喊话声完全给淹没了下去。 “先生,请您回去,给里面的那位德·奥尔良先生回句话吧!”一位起义代表高声回话,“他的耳朵可能不大好使了,以至于都听不清人民的呼声!我们不是要哪个首相下台,不是要哪个大臣下台,我们要的是……” 他故意停了一下。 “打倒国王。”旁边的人欢呼着回答,“法兰西共和国万岁!” “打倒国王,法兰西共和国万岁!”这个口号此起彼伏,直入云霄。 喊声越来越大,欢呼的人越来越多。国王的让步让他们彻底看清了这个人此时的虚弱,也更加明白他已经完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革命(九) “国王陛下已经心惊胆战,撤换了首相想要和人民求和”的消息,顷刻间就在围攻宫城的造反者中间传了个遍,包括正混迹在这群革命群众当中的夏尔。 不同于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并没有多少欢呼雀跃的情绪,而是仍旧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宫城,慢慢在心里琢磨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他现在正在一块被自己人抢下的小小地盘上,倚靠着一棵树休息着,眺望着远处的王宫。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在2月23日撤换掉基佐的首相职位,换上莫来伯爵之后,起义者如同仍旧毫不妥协,坚持要求打倒王朝。而在看到军队和国民自卫军都已经拒绝镇压乱民之后,挣扎了几天的路易·菲利普国王终于陷入了绝望,于是在24日黯然宣布退位。 而现在,从目前的情势来看,这次的历史轨迹至少在这里,不会和上一条历史线有多大区别。也就是说……1848年席卷整个欧洲的大风暴的开场戏——法国二月革命——就已经轰轰烈烈地完结了,接下来,受到来自法国的惊雷的激励,欧洲大陆上的其他国家将会一个个地掀起狂风暴雨,滚滚狂潮从西向东席卷而去,从柏林到维也纳到华沙…… 但是,出乎他预料的是,这场革命却是以前世历史教科书没有记载过、而他也完全没想到过的形式而展开的。 他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上现在沾满了灰尘和汗水。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之前充当指挥刀而用的手杖。 就是这双手,以绝不同于贫民的立场,挥下了手杖。让自己的人毫不留情地对王朝的卫士们开了枪,目的同样也和这些起义者们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 这种革命,到底还能算做是革命吗?在内心深处他不禁问了一遍自己。 他想不出答案。 然而,这种迷茫和诘问只在脑海中盘桓了不到几秒钟,夏尔就让它们烟消云散了。他紧紧地握住了手杖,眉头紧皱地看着远处的瑞士卫兵。 与其去想这种已经没有意义了的问题。还不如想想等下怎么对付这些卫兵吧。这是王宫的最后一道屏障了,如果这些——下场和当年同在王宫被抓走的路易十六一样。 不过,这倒不是他在担心这些瑞士卫兵。实际上这些卫兵一看就没有什么战意。 他们使用花坛或者临时构建的工事当做掩体,看上去并没有使用线列和暴民们正面冲击的勇气和决心,而是躲在后面瑟缩着。他们的眼神十分闪烁,甚至不敢怎么把视线向面前这群黑压压暴民的看过来。显然。经过一天的对峙,明白自己可能已经再也无法得到增援、只能独力面对这些数不清的暴民之后,这些卫兵们的士气已经衰竭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就是这些可能已经毫无战意和意志的外国雇佣兵,却成了法国国王身边仅剩的最后忠诚卫士,这种事说起来确实非常非常讽刺啊…… 想到这里,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实话,王宫还能撑到现在,主要还是因为暴民们只是一个一个团体各自为政。并没有统一的指挥系统,因此谁也没有胆量独自率领一小批人朝那么多人冲过去。否则,如果围攻王宫的是一个紧密的组织体系的话,拥有如此巨大的人数差距的情况下,恐怕一天时间早已经足够把王宫攻陷了。 不过,路易菲利普国王这份最后的幸运恐怕也就快结束了。 就在刚才,一些起义者的领袖已经私下里聚集在一起商议着什么,而夏尔也得到了邀请,恐怕就是在商议对王宫发起总攻的事情吧。 所以……您还能撑多久呢?路易·菲利普·德·奥尔良·波旁先生?看着王宫,夏尔默默地问了一句。 您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然而这对法国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然而,即使如此,您并非毫无贡献,甚至也并非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您只是到了您必须离开的日子了而已……我们会最终接下您遗留下的国家,而我会将这个国家变得您所没有想到过的强大。 所以……愿两年后的您安息吧! 【路易·菲利普退位之后远赴英国,最后在1850年8月26日死于英国萨里。】 “夏尔,果然是你!”一声招呼打断他的思绪。 声音莫名的熟悉。 他回头一看,发现了一身猎装打扮、端着步枪的夏洛特,正微笑着和自己打招呼,她的旁边也带着一群拿着武器人,看样子也是王党分子。 “夏洛特?你怎么来这里了?”在惊奇之下,他不由得问了一句。 国民自卫军选择按兵不动拒不勤王,而是固守自己街区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甚至特雷维尔公爵还亲自将自己的部署透露给了夏尔,而作为特雷维尔公爵助手的夏洛特,此时当然应该也呆在本区内。所以他很惊奇于夏洛特居然自己赶过来了。 王宫前的广场上到处都是人。都已经齐了,这场起义已经成了七月王朝所有反对势力的大联欢,而他们视线的尽头,就是王宫,就是那位已经日暮途穷的国王陛下。 “我来了很奇怪吗?”夏洛特略微讥讽地回答,手中的步枪微微摇动着,她略有些狐疑地看着夏尔,“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不是很早,但也不是很迟。”夏尔有意含糊地回答了一句,接着又问,“你不害怕吗?” “你怕吗?你都不怕,我还要怕什么!”夏洛特脸上满是莫名的喜悦,她突然抬起头来,“我当然要来了,我必须来!我要亲眼见见这位篡位者是怎样遵从上帝的意志,从他窃取来的王座上滚下来的……” 似乎是因为多年积蓄的愤恨得到了发泄的缘故,她的脸上变得有些发红。 “上帝的意志吗?”夏尔略带讥嘲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带着这种嘲讽看着夏洛特,“那么上帝有没有说接下来谁该上台?” 在夏尔露骨的讥嘲之下,夏洛特并没有很生气,只是冷冷地又笑了笑。“除了尚博尔伯爵之外,有谁有资格登上王位统领整个法国呢?任何非正统的僭越者,胆敢向王座上伸手触摸……那么下场就只有一个……”她左手遥遥指着远处的王宫,“那就是和这条恶狗一样!” “是吗?”然而,夏尔却仍旧讥讽着回答,“我想我不同意您的看法。” “我说过,您会明白的。”夏洛特冷然回答,然后她抬起头来,将束发的红色穗带一把扯下,金灿灿的头发也随之倾泻而下。正在夏尔疑惑的时候,她突然端起了枪。 在她的这个动作的刺激之下,她带来的同党和夏尔的老仆人等人连忙也端起了枪,两伙分属于不同政治团体的人,就这样在自己敌人的家门口对峙了起来。 “我们这么快就要动手吗?”夏尔倒是勉强保持着冷静,“我想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吧?” “这只是一个提醒而已,夏尔。我说过,我是不想要对你开枪的……但是这不包括你旁边的人。”即使已经被上百把枪指着的情况之下,夏洛特的表情仍然还是十分冷静,口吻不疾不徐,“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等下冲进王宫之后,那条恶狗的命是我的!我得给我的同志们报仇……” 夏尔这才想起来,在之前王党就屡受打击,很多人都被杀或被捕。在上次发生行刺事件之后,为了报复,王朝政府又报复性地处死了一大批的王党分子,难怪夏洛特对国王有这么痛恨了。 夏尔并不想对这位国王做什么,于是,他兴味索然的摇了摇头。 “我对这位国王陛下并没有兴趣,如果你想杀的话,尽管去杀吧……”正当他的不干涉表态让夏洛特面上一喜的时候,夏尔又加上了一句,“如果你有机会的话……” 夏洛特面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然后顺着夏尔的视线,她转头看了过去,然后惊呼了一声,“军队,怎么可能?” 突然出现的军队让两派人都陷入到了短暂的慌乱当中,然而,很奇怪的是,这些军队并没有和围在王宫的暴民发生冲突,而是肃然严整地向王宫开进着。旁边的暴民也只是在欢呼而没有开火。 这些穿着蓝上衣红裤子的士兵,开进到离王宫不远的地方之后就停止前进,纵队慢慢地将转换成为横队,然后这些士兵们都静静地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王宫,似乎在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片刻之后,两个人都明白了,这是倒戈的军队,而不是来拯救这个王朝的。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你亲手杀掉国王的梦想,现在已经无法实现了。”夏尔悠然评论了一句。 “不,还有机会!”夏洛特马上反驳了他,“等到这些士兵打退卫兵,开了进去之后,我们的人就跟进去,我总有办法杀了他!” “不,我想的是……根本就不会有对王宫的进攻了。”凝视着那里的夏尔,轻声回答。 算算时间,那位掌玺大臣阁下应该就快要进宫了吧? 第一百八十三章 革命(十) 当听到了廷臣的“一群叛乱军人已经参与到了围攻王宫的行列中”这一报告的时候,已经无精打采的国王陛下,只是轻轻地怅然叹息了一句。 “连我的军队,都已经站到那一边去了吗?” 这次,他没有生气,也没有精神再去发怒了,只是苦笑着问了一句而已。连续不断的坏消息已经让他失去了斗志,现在还能让他撑持下去的,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点勇气而已。 现在军队不只是按兵不动观望风色,而是选择了倒戈,直接拿起枪来站到了自己的面前。这一事实让他的精神陷入到了最后的绝望。 廷臣们原本想再安慰一下国王,但是看到他那颓丧之极的表情之后,他们都识趣地闭上了口,然后低着头退出房间。 两天来,他终于得到了一次独处的机会。 他靠在椅背上,茫然若失地思索着,却一片混沌,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从窗外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了,几乎每一个口号都能听个清清楚楚。显然,那些暴民现在越来越没有了耐心,搞不好很快就要对王宫发起总攻了。 怎么办? 想不出办法来。 能够想到的招数都已经用了,但是没有一个起效,现在除了在此等候命运的裁决之外,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 前任首相的那句“您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一直回荡在他耳边。 他已经七十五岁了。又是生在法国历史上最为风云激荡的一段时间里,什么的风浪他没有见过?什么样的生死危机他没有经历过?对自己的性命,无疑他是很在乎的。但是比起自己的安危来,他更担心自己的儿孙们。 如果接下来暴民们真的直接攻进来的话,守得住吗? 如果守不住的话,那么接下来会不会…… 巨大的恐怖感笼罩在他心头,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已经经历过那些最恐怖的时代,见证过无数人的死,他知道一件事可以坏到什么地步。 在无可奈何、完全想不到出路的情况之下。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将双手放到书桌上,接着头也趴到了上面。像那些已经完全绝望的人那样。他选择了听天由命。如果就这样一睡不起的话,恐怕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吧。 然而,这种宝贵的解脱只有短短的几十秒钟而已。 轻轻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假寐。 “迪利埃翁伯爵请求觐见。”门外的廷臣小心翼翼地通报了一声。 迪利埃翁伯爵?他怎么来了?国王陛下在心里有些惊疑。 虽然是宫廷里的重要官员。但是伯爵因为年老体衰的关系。最近经常是在家养病的,他的儿子倒是在自己跟前晃悠的时间比较多。 没想到,在今天的这种日子,他却想办法跑了过来。 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呢? 已经被一连串的背叛把脑子打醒了的国王陛下,并没有自负到去相信十八年前毫不犹豫地背叛了波旁王家的迪利埃翁伯爵,会在这种境地之下突然对奥尔良家族舍生忘死忠心耿耿。 那他到底是来干什么呢? 也罢,就让见见他吧。 “让他进来。”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国王陛下轻声命令道,接着他勉强自己重新坐直了身子。以便维持着国王最后的一点尊严。 头发已经完全白了的迪利埃翁伯爵,穿着一身绣花的宫廷礼服,以恭谨而庄重的步调,走到了国王陛下的书桌前,然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他不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任何表情。 “陛下,我来了。” “先生,我很高兴,您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前来看望一下我。”国王以一种刻意的平静态度看着面前的伯爵,“但是,我猜您肯定不是只想看一看我吧?” “是的,陛下。”伯爵的语气仍旧十分恭敬,好像不知道这位国王的统治即将——或者已经——终结了一样,“我今天来,还想给您一些忠告和建议。” 即使亲身参与了推翻路易·菲利普的阴谋,但是在这位国王面前,迪利埃翁伯爵仍旧保持一贯的风度,绝不因他即将垮台而表现出任何的不逊。 作为那位先贤的后辈,他和任何想在政治上有所建树的人一样,都不会忘记他那句“形式带来内容,举止包含一切”的教导。 【“形式带来内容,举止包含一切”是法国大政治家大外交家塔列朗的名言,寓意一位政治家要将言行和心思完全分离,无论沉浮进退都要保持风度。】 “忠告和建议?”国王陛下的语气里多了一些嘲讽,“比如您之前对查理十世说过的那样?” 在1830年,也是同样的一场“革命”,也是这位伯爵去劝说波旁王家的查理十世退位弃国的。十八年后,同样的命运又落回到了当年的篡位者身上,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必然呢?也许两者都是吧。 在这种略带恶意的嘲弄面前,老伯爵仍旧不为所动,他的语气仍旧十分恭敬。 “比对那位的多一些,陛下。” “也就是说……您确实是来劝说我退位的了?”国王的声音带上了点寒意,“我就知道!” “是的,陛下,这是我来这儿的目的之一。”伯爵仍旧低垂着头。 “好大的胆子,你这个叛逆!”回答他的,是国王的一声怒吼,他的手因为愤怒而略微颤抖了起来,“你居然胆敢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你以为我会跟波旁们一样乖乖束手就擒吗?就算是要死,我也可以让你这样的叛逆死在我前面!你这个混蛋!” 在国王陛下的暴怒之下。伯爵仍旧丝毫不为所动,静静地站着。直到国王陛下咒骂完了之后,他才温声开口。 “此刻。您当然可以拒绝我的意见,也可以选择抵抗,您甚至还可以下令直接处死我。但是,您自己也知道,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抵抗到底,除了让您和您家族陷入到深不可测的危机深渊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作用。您自己也知道,不是吗?”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威胁一个你这么多年来自称要效忠的人!”国王又怒斥了他一声。 “并非威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迪利埃翁伯爵的语气变得更加诚恳了。 “陛下。您现在还保有理智的话,您不会看不到这些事实——您现在的处境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所有人都已经背弃了您,陛下。无疑。暴民们还没有完全包围您的王宫。如果您想逃还是可以带着一些人逃出王宫甚至逃出巴黎的……可是,那样有什么意义呢?” 老伯爵的表情很平静,语气十分诚恳,仿佛以一种局外人的立场在为国王陛下分析着现在的局势,“在您逃离巴黎的第二天,新的临时政府就会成立,然后他们会发布讨伐您的命令,号召全国人民行动起来挫败您的一切行动。把您给抓回来,正如当年他们在1791年在瓦雷纳将路易十六从马车上揪回巴黎一样。也许确实还会有一些军队支持您。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能够和整个法国为敌吗?恐怕连您自己也不相信吧……” 伯爵连续不断的诘问,仿佛是在国王陛下的心口上来了一记记重击,让一时间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 “如果您这么做了,您就是在与全法国为敌,您忍心让整个奥尔良家族去面对这样的风险吗?”伯爵继续心平气和地说了下去,他太了解这位国王了,因此很清楚怎样才能更有效地打击到这位国王最后的心理防线。“别忘了,当年就连最正统的王族也做不到这一项伟业!您难道真的想要这么做吗?” 国王没有回答,他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 “如果您现在宣布退位的话,您就不用面临如此之大的风险了。”在陈述完事实之后,伯爵说出了自己的建议,“只要您宣布退位,新的临时政府将会保证您和您家族的安全。” “新的临时政府?”国王马上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了什么。 “是的,新的临时政府将会在您退位之后马上成立,他们将会想办法收拾这些烂摊子,并且确保您和您家人的安全。”迪利埃翁伯爵一字一句地说,“而我,现在正是代表那个政府向您提出如此建议。” “这么说来,您早就背弃了我吗?”国王怒问,“我任命的掌玺大臣,老早就等着叛变了吗?” “并不是很早,陛下。”伯爵的回答十分冷淡,“直到确定您的王朝已经毫无希望了之前,迪利埃翁家族都是您忠实的臣仆。对以后的某位陛下,我们也将是如此。” 国王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他好像挣扎着什么,大声反问了一句。 “如果我不答应呢?” 迪利埃翁伯爵的脸上没有兴起一丝波澜,“您如果不答应,那么就再也没有什么能保证您在之后的安全了,别忘了……”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国王陛下,“在外面有数万暴民,还有数千士兵,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冲进来!难道您希望发生这种事吗?那么我告诉您吧,如果六个小时之后仍旧得不到您退位的消息,对王宫的总攻就将发起。所以,请您在六个小时之内做好决定。” “你……叛徒……反贼……杀人的狗!”国王陛下大声咒骂了起来。 “陛下!”伯爵突然大喝了一声,震得国王都呆滞了片刻,“请体面一些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革命(十一) “陛下!请体面一点吧!”迪利埃翁伯爵的这一声断喝,终于唤醒了差点就要陷入到癫狂之中的国王陛下。 在一阵抽搐般的狂乱之后,国王剧烈地吸了几个气,最后终于勉强地恢复了最后的平静。接着,他恶狠狠地看着老伯爵,大声问了一句。 “那么,我可否有幸知道,到底是谁,对我,对一个国王下了最后通牒吗?是什么人,打算把一个国王驱离出他的王国吗!” “是一个团体,一个新的法兰西政府,陛下。”迪利埃翁伯爵回答,“一个由法兰西各个阶层达成了共识,即将推出的新政府。” 国王脸上抽动了一下,显然是在嗤笑着什么,“各个阶层?你们倒是把自己当成人民了啊?你们和那些我门口的那些衣食无着的暴民究竟有什么关系?就凭你们这些无耻的叛贼,居然敢妄称自己是法兰西的代表?” “人民总是需要一些代表的,不是我们就得是别人。综合来看,还不如让我们来代表呢。” 伯爵无视了国王的讥讽,以超然的诚恳态度回答,好像他真的不觉得自己这种贵族和其他一些资产阶级去代表人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样。 “那么,你们打算让谁来当这个头,谁来接替我的位置?”国王陛下又追问了一句。 “德·勒尔先生。”伯爵回答。 【指雅克·夏尔·杜邦·德·勒尔(jacques—charles—dupont—de—leure),1767年出生于诺曼底,最初为律师,后成为政治家,政见上属于共和派分子。七月王朝的反对派。】 国王皱了皱眉,然后才想起这个家伙到底是谁。接着,他脸色变得极其古怪,最后爆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哈!你们倒是找了个好家伙!这样一个人居然能够来接替我,哈哈哈哈!你们就让那样一个无能之辈接替我。成为法国新的统治者,开什么玩笑,几个月内他就得滚蛋!你们只是把他当成傀儡吧?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对您的这个问题我无法予以置评,因为我也不知道他能当多久的临时政府首脑,也许确实有几个月吧。”伯爵的声音仍旧那么冷漠。“但是,我们至少可以保证。只要您今天选择了和平退位,我们就可以保住您和您家人的生命,甚至保住您和您家人在法国的财产,您可以保住体面。难道这还不足以表现出我们的诚意吗?难道您非要选择那种不体面的方式吗?” 国王又皱了皱眉头,显然,对方开出的这个条件他已经十分动心了。 片刻之后。他重新开了口,语气中还是有些迟疑。 “我凭什么来相信你们?别忘了,接下来的将是一个共和国,那将是暴民们的天下!你以为你这种贵族出生的家伙能够在里面装成一个人民代表吗?简直是笑话!” “当然不会,陛下。”伯爵的回答让他一时语塞。 “但是,您也忘记了一个事实,一个很简明易懂的事实。” “什么?” “诚然。法兰西即将接受一场磨难,暂时成为一个该死的共和国。但是……我深信,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并非灭顶之灾……这只是暂时的意外而已。”伯爵继续以超然的语气往下说着,“您恐怕也知道,世界上有两种共和派人士:一种希望世上没有国王,然后人人平等地享有一个国家,这是空想家;另一种同样希望世上没有国王,目的却是为了由他们的团体和阶级来统治国家——这是野心家。尽管诉求有那么一点相同,但是他们归根结底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陛下。后者最为憎恨的就是前者。所以他们会为您报仇的,他们会去把这些暴民和激进分子扫荡一空的,您就放心吧!” 他的回答让国王变得有些惊疑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会有什么革命了。”伯爵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很快,它就要结束了,虽然表面上它可能会会挣扎很久。” “结束了?”国王不由得又复述了一遍。 “是的,这场暴乱只是一出偶然的插曲而已,诚然它会造成一些悲剧,但是最终法兰西还是会回到原本应有的轨道上——重新成为君主国家,我们只需要看着形势的演变,默默等到那一天……哪怕需要让今天兴高采烈的暴乱者们血流成河也无所谓……或者说,这样更好。” “你投靠了波旁家族?”国王陛下总算明白了点什么。 “不,陛下,您需要再发挥一下想象力。”伯爵死板的脸上,此刻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笑容,“还有哪些人适合去当法兰西的君主呢……?” “波拿巴……”国王终于明白了,他咬牙切齿地喊出来这个词。 接着,他又大喊了起来,“原来你投靠的是他们?” 怒火重新涌上了他的心头,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深切的无力感。 他明白,现在他已经无能为力了,就算知道了所有一切那又能怎么样呢? “谈不上投靠,只是做出了一个选择而已。同样的,您现在也需要作出一个选择……是体面地带着我们的敬意离开呢?还是继续抵抗,给奥尔良家族带来一个不可知的结局呢?现在您应该可以相信我们的诚意了吧?我个人奉劝您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伯爵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其中的威胁含义已经表露无遗,“请快点做出决定吧,陛下。现在,您只剩下五个半小时了。” “你!” “如果您作出了和平退位的决定,那就请尽快到巴黎市政厅去,向法兰西所有人宣誓您的退位,而后,法国新的临时政府就将成立。”伯爵决定不兜圈子了,将一群人事先预定好的对国王的处置全盘说出了出来,“接着,我们将会派人护送您和您的家人离开法国,前往英国,在那里您可以得到最够的安全保障,远离法国的一切纷扰,这对您来说恐怕也是好事吧?” 在叙述的时候,迪利埃翁伯爵蓦地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十八年前,路易菲利普就是这样对待波旁王族的,十八年后,终于轮到他来接受这种命运了。命运,究竟何等的变幻莫测! “请尽快作出决定吧!”抛下那一点无谓的思绪之后,伯爵最后又催促了一句,然后再也不管国王的反应,转身离开。他明白,这位先生也已经退出了他的历史舞台,再也不可能起什么作用了。 望着伯爵离去时的背影,国王动了动嘴,但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喊出来。 就算把他强行留了下来,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这样,他任由迪利埃翁伯爵离开了。 接着,他勉强自己重新站起身来,然后拖动着疲敝不堪的身体,走到窗户外,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一切。那些衣衫不整的暴民们,正欢呼雀跃着,随时准备发起对王宫的总攻。 决定已经做出了,事实上不需要考虑什么。 但是,还有几个小时,时间还很充裕,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最后再看看这片他曾统治的国土——他心里清楚,不管答应不答应迪利埃翁伯爵带来的建议,此生他都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再踏足于这片国土了。 他的王朝就这样死了,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就算有万般不甘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 然而,望着窗外的那些暴民,他仍旧有一股说不出的愤怒。 “我不是死在你们手里的!”仿佛是为了跟谁辩解似的,国王陛下大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是的,他的王朝,并非死于窗外的这些暴民之手,而是死于那些按兵不动甚至倒戈的军队之手,死于那些置身事外的国民自卫军之手,死于那些背叛了他的资产阶级和贵族以及官僚之手。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是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他已经不想再抵抗下去了,一个人是无法和整个国家为敌的。 他抬头看了看依旧阴沉着的天空,将视线投向了那无尽的苍穹,然后,他好像看见了几道幻影,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人的幻影。 “父亲,对不起……我失败了……”七十五岁的老人突然像一个孩子一样大声地哭了出来,哽咽着向不幸陨难于大革命中的父亲道了歉,为自己丢掉了父子两代人谋夺王位的宏愿而道歉。 父亲的幻影严厉而且饱含责备,宛如六十年前一样。 他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老泪纵横。 “没关系的,哥哥。”他突然好像又听到了什么。 “阿德莱德,阿德莱德!”他又睁开了眼睛,然后惶急的重新看向天空,他的妹妹正对他微笑着,口唇轻动,在说着什么。 “如果我过去了之后,命运再次将灾祸强加到我们一家的身上,请不要失去希望,请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好好活下去!我会在那里好好祝福你们的,愿上帝赐福于您!” “我在那边可以等很久,不要急着来找我……” 一句句话重新回荡在他耳边。 “你早就想到了这一天了吗……”他悲伤地叹息了一句,泪水重新从脸颊中滑落。 第一百八十五章 革命之死 “我们自由了!” “共和国万岁!” “革命万岁!” “打倒暴君!”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在巴士底广场响起,工人,学生,甚至妇女,人们象发狂似地尽情欢呼,挥动各自旗帜,一顶顶帽子被抛上天空。素不相识的人们仿佛一生的好友一般相拥着,有些年轻男女甚至忘情地拥吻了起来。 在巴士底广场,这场革命已经变成了最后的狂欢。 终于,这场狂欢达到最高潮。 “呜啊!”在一阵阵不成调子的欢呼当中,几个人把御座抬了上来,扔到了烈士碑下的柴堆上,狂欢的人们围住这柴堆边狂呼着,宛如中世纪时观赏焚烧女巫的场景一般。 路易菲利普国王宣告退位,并且逃离了巴黎选择流亡英国。而得知这个消息后,围攻王宫的群众们冲进了毫无抵抗的杜伊勒里宫,在大肆欢庆了一番之后,他们将里面的王座也给抬了出来,然后送到了巴士底广场,准备在烈士碑下用火焚烧,作为革命的最后庆祝仪式,也作为——他们理解中的——消灭君主制的象征。 火把被扔进了柴堆,火苗迅速窜起,然后向王座席卷而上,引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共和国万岁!” 窜起的火焰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映得通红,同样也在他们心中引发了中世纪式的那种狂热,好像真的已经毁灭了一个恶魔一般。 …… 站在广场边缘的夏尔。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而他的手却被旁边的人紧紧地攥着,随着这一幕慢慢到高潮。施加在他手臂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让他直发疼。 “你太用力了,夏洛特。”他不由得轻轻提醒了一句。 “你带我过来,就是想叫我看这些的吗?看着他们炫耀自己的胜利,看着这些暴民发狂?”夏洛特咬着牙质问夏尔,目光里充满了怒意,“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她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 如果说没能够率众冲进王宫将路易·菲利普大卸八块让她十分不快的话,眼前的这一幕显然已经引起了她的滔天怒火。 夏尔将目光重新投到了广场中央。 “难道我们不该看看他们的力量吗?” “力量?”夏洛特讥讽地笑了笑,然后又恨恨地扫了前面一样。“等着看吧,很快我们就能把他们洗个干净了。” 夏尔没有回答,他不想再和夏洛特就这个话题争吵了。 然而,夏洛特却仍旧说了下去。 “夏尔。我说过。你总是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别忘了,你是我们的一员,你不是一个革命党!你难道觉得自己还能去扮演雅各宾吗?简直笑话!那条恶狗的父亲倒是试过,结果被送上了断头台!”她抬起手来,以轻蔑和仇恨的表情,指着正围在火堆旁欢呼的人们,“别忘了,就在那一年!就是在这样的欢呼声当中!我们的国王陛下被送上断头台。还有我们的先祖!他们的欢呼就意味着我们要流血,没有别的了。我们要么统治他们。要么杀死他们,要么被他们杀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既然你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生在我们这样的阶级,就该有这样的觉悟,不是吗?放掉你那些可笑的想法吧!” “当然还有别的路!”夏尔忍不住怒吼了一句驳斥她。 “没有!”夏洛特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 两个人又如同过往一样,再度互相怒视了起来。 互相怒视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收回了目光,重新找回了原本了风度。 “好吧,我们的胜负终究还是无法靠嘴上来分出来的。”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抽回了自己的手,“祝您之后好运。” “也祝您好运。”夏洛特同样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转过去,又重新看了看广场上狂欢的众人们,然后重新捏紧了拳头。 “你们,都逃不掉的……” …… 此时的巴黎市政厅当中,看不见的革命仍旧在继续着。 作为起义的主力军,巴黎工人阶级的代表们当然也被邀请加入到了人民代表的行列。出身贫寒的他们,生平头一次被请进这样的盛会当中,他们当然不免有些晕头晕脑,头一次有了“自己才是国家主人翁”的感觉——尽管这一次只是错觉而已。 迎接他们的,是和善之极的法律界和经济界代表们,他们相谈甚欢,一方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他们一起组成了会议,在被公推为临时政府领袖的雅克·德·勒尔先生的带领之下,这些代表们迅速地选出了人选,组成了新的临时政府,并且接管了路易菲利普逊位之后所形成的权力真空。 “共和国将赋予公民以普选权!” “共和国将废除掉盐税等苛捐杂税!” “共和国将举行全国范围的议会选举并在5月4日成立制宪会议!” 在代表们的强烈要求之下,一项项的政策被从会议室当中传递到外界,引发了外界围拢起来的人们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新生的法兰西共和国看上去从一开始就得到了万众一心的期待和祝福。 然而,当无产阶级的代表们犹犹豫豫地提议将共和国国旗改为革命当中被广泛使用的红旗时,其他代表们强烈反对之下,他们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提议,默认三色旗作为共和国的国旗。 这种象征性的失败,被无产阶级的代表们多少有些心甘情愿的接受了下来之后,很快就被实质性的失败所增补所诠释了。 在接下来的政府内阁成员选定中。由于“管理经验和执政经验不足”,无产阶级的代表们被迫让出了每一个内阁职位。 最后,巴黎的工人和贫民这一边。到底得到了什么? 除了无数看上去十分美好的空头许诺和临时措施之外,他们只有两个人——路易·勃朗和阿尔伯被吸收进了新政府,而且并非作为内阁成员,而是作为新成立的“临时劳工委员会”的主席和副主席。 【路易·勃朗(jeanjo色phcharles)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历史学家。他对当时的工人待遇颇为同情,具有社会主义思想,但是拘于理论水平,他鼓吹阶级调和和改良主义。所制定的社会改良方案就是通过作为新型的社会生产组织的“社会工场”逐渐地更替私人工场﹐最终建立一个普遍经济平等和社会平等的理想社会。在1848年法国二月革命后。他负责主持临时劳工委员会(因为办公地点被放在了卢森堡宫,所以又被称作卢森堡委员会)的实践,最后失败。】 内阁所有重要的职位都被资产阶级们占据一空。历史学家拉马丁担任了外交部长,富有的律师赖德律·洛兰担任了内务部长,而他们中有些甚至还是原本七月王朝的合作者。 革命的果实已经被篡夺了,然而被篡夺了果实的一方却仍旧茫然不觉。还以为自己仍旧是胜利者的一员。 在此时的法国无产阶级内所有人的心中。1789年的影子还在他们心里晃荡,他们满以为当年被砍头的路易十六和此时被赶跑的路易·菲利普是一回事,1789年的革命和1848年的革命也是一回事。殊不知,这两个王朝早已大相径庭——在这个国家,资产阶级们早已经通过那二十年的狂风暴雨被送上了神坛,他们却还觉得只要是非贵族的人都会站在一起…… 几个月后,他们就会明白这种幼稚的想法到底将会葬送掉什么!他们也会明白,此时这些对他们温和笑语的资产阶级们到底是什么! 此时的他们。正在欢呼雀跃地将国王的御座投入熊熊烈火,然而他们却没有足够的觉悟去理解到权力的本质并不会附着在毫无生气的座椅上。而是在国家政权的机构里。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在真正的权力场上输得一败涂地,却满心还以为自己赢得了胜利。 就这样,法兰西第二共和国在七月王朝的灰烬之上成立了。 当夏尔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已经和夏洛特告别回到自己的家中了。 他现在心里满是感触。 法国的1848年革命已经结束了,但不是以通常人们所认为的方式,也不是在人们所认为的那个时间。 在1848年2月22日革命爆发,在1848年2月25日革命已死。 这一年席卷欧洲的大浪潮,留给法国的时间只有三天而已,从一个已经在暗中完全排斥了无产阶级影响的法兰西共和国临时政府成立这一天起,革命就已经死了,它最后剩下的,只是尸体上尚未消失的余温,和条件反射式的自然痉挛而已。 然而…… 就是这些人,就是他亲眼所见的那些人,以大无畏的气概朝着国王的枪炮前进,不畏牺牲,勇往直前,打垮了一届政府,赶跑了一位君主,一个阶级第一次真正品尝到了自己的力量,尽管代价如此惊人,但是却足以让后来的任何法国统治者胆战心惊,整个欧洲恐怕也会对这三天所发生的一切胆战心惊! 在这之后,路易·波拿巴只能扮演法国人的皇帝,却无法再去和波旁国王一样宣称自己只需要对上帝负责。 它被背叛了,但是它仍旧是伟大的。 它是革命吗? 它就是革命。 第二卷 第一章 举国骚然 时间已经是三月中旬了。 在巴黎的街头巷尾中,在那些之前曾经发生过激战的地方,碧绿的青苔覆盖过了之前的一切痕迹。经过了一个激荡而又让人难以忘怀的冬天之后,早春的晴空给这座城市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法兰西新的共和国,在刚刚成立时给这个国家带来的振奋和激动,现在很快就已经从人民的心头上消失了,只剩下了习惯性的平静,生活磨灭了喷薄而出的激情。 然而,在这种表面上的平静之下,一股激流已经在酝酿着,其凶猛和惨烈,不会亚于缔造了这个共和国的那场革命。 此时,在特雷维尔侯爵府中,芙兰呆在自己的卧室里,百无聊赖地翻阅着自己之前的画册。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乱的关系,原本应该重新开始绘画课程的她们,现在还没有重新得到杜伦堡老师重新开课的召唤,再加上现在外面的治安还是有些混乱,所以现在芙兰也只好老实呆在家里了。 所以,当仆人小声地向她通报她的同学玛丽·德·莱奥朗侯爵来访的消息时,她的心里有多么开心也就容易理解了。她扔下了画册,然后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由于芙兰之前早就吩咐过仆人,在她的好友来访的时候就不用在门前等候,因此当她从二楼顺着客厅中央的楼梯走下来的时候,她的好友已经等在那里了。 “玛丽,你可算没事啊!太好了!”她直接扑了上去。紧紧地保住了那位侯爵小姐,然后开心地摇了摇对方的肩膀。“这段时间我可担心你们了!” 和她同样高兴的玛丽,也微笑着。然后轻轻地回拥住了她。 “芙兰,我也是,那段时间里我也很担心你……” 两个人拥抱了一会儿之后才重新分开,然后又对视了一眼,眼中竟然有说不出的感触。这两位少女,仿佛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成长了许多。 “你怎么今天才想着跑过来看我啊?”芙兰略带着嗔怪地责备了好友一句。“我还怕你们出事了呢?” “原谅我吧,特雷维尔小姐,这段时间我还忙着搬家……”侯爵小姐突然苦笑了一下。 “搬家?” “准确地说。是搬回去。”玛丽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解释着,“在暴乱刚刚开始的时候,我那个街区闹得特别厉害……所以我躲到我的叔叔那里去避难了。直到前几天我看现在的形势已经稳定一些了。所以我才搬了回来。后来。我花了好几天才重新安顿下来,现在一有空了我就过来了呢……” 因为要省钱的缘故,这位侯爵小姐所买下的小公寓,并非是处于十分好的地段街区,在暴乱兴起的时候自然也成了重灾区。再加上暴乱时期武器泛滥、治安崩坏,自然有人会想到要去趁火打劫,因此她那里遭受到一些冲击也很正常了。 “你住在这里当然是不知道,那时候我那里到底有多乱!到处都有人开枪。还有人放火打劫!要不是我跑得快,恐怕……”似乎是又想到了那时候的事。侯爵小姐现在说起来的时候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不过,我虽然是及时跑了,但是好多东西都来不及带,所以都留在那里,现在……全没了。如果是一般家庭,家里主人还能拿着枪保护自己家,可是哪有人帮我?那些从公司里租的女佣人根本就不管事,直接就跑了,还拿走了我好多东西……连我的那些画具也被人拿走了……” “可怜的玛丽……”芙兰禁不住感叹了一句。 她的感叹不只是为好友在暴乱中损失的财产,也为她的其他不幸,她没有去自己父母那里避难,芙兰明白为什么,一想到这种种,她心里蓦地也是一酸。 “没什么,芙兰,我还受得了。”玛丽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又轻轻地捏了捏好友的手,“虽然生活给了我种种不幸,但是我还有你们不是吗?” 芙兰忍不住又抱了抱玛丽。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玛丽又苦笑了一声,“我只能重新搬回去了,就这样先过活下去吧……” “那里现在这么乱,为什么还要搬回去呢?重新换个地方住吧,就算是租房也好啊……”芙兰有些不解。 哪里知道,她这句话却引发了一阵沉默。 “怎么了?”芙兰有些奇怪,连忙追问了一句。 “芙兰,你是不知道啊……你真的太幸福了,什么都不用知道。”玛丽又苦笑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芙兰微微皱眉。 “没什么……”玛丽小小地叹息了一声,“简单来说,就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资本再去随意挥霍,去让自己承担再搬一次家的支出了……” “怎么会?你不是……”芙兰失声惊呼。 她仍然记得玛丽之前继承了一大笔财产的事情。 “是的,我继承了一大笔钱,现在还是有一大笔钱,但是却什么都花不了了,我已经成了抱着金块等着饿死的可怜人了……”玛丽继续苦笑着。“所以说,芙兰我很羡慕你呢……有爷爷和哥哥看着,什么都不用管……可是我就没这份儿幸运了。” “怎么会呢?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的钱呢?都上哪儿去了?”芙兰没心情再去理会玛丽若有若无的讥刺,关切地问了下去。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我的钱上哪儿去了。”玛丽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无奈,“自从在暴乱中成立了那个什么临时政府之后以后,据说是因为应对挤兑的关系,政府已经限制了所有银行存款的取出。所以我放在银行里的存款现在也只能是个数字而已……” 玛丽说到这里的时候,芙兰总算有点印象了,她好像从旁人那里也听说过。 因为突然起来的政治变动的关系。人们自然而然地希望将手头上的资产都变成现金,而这种心理,自然而然地给法国已经在经济不景气中泥足深陷的金融系统带来了重压,银行存款变现很快就让银行的现金流愈发枯竭,也愈来愈无力偿付人们的存款。 于是,在各种事实和谣言的催逼之下,这种恐慌最终在法国各地都被引爆成了对银行的挤兑。而在这种全国性的挤兑狂潮之下,自然会有一大批的银行因为无法偿付而不得不宣告破产。 为了避免全国金融系统的总崩溃,临时政府“不得不”宣布在法国全境内限制存款人取款。任何一个账户都不得取款高于100法郎,超出这一部分的存款被折以政府债券。所以,莱奥朗侯爵小姐感叹自己空有银行存款而无法使用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这些债券总还值些钱吧?”芙兰低声问。 “你倒说得好!总还值些钱!这倒没错啊!它总还能换到一点钱……可是这原本是我的存款啊!我却要拿着它们去交易所里要眼睁睁看着它缩水?”玛丽气鼓鼓地回答了芙兰,“你是不知道啊。这种债券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在交易所里天天跌价,票面上有100法郎的现在顶多能换到80法郎,我眼看如果再这么等下去,没准只能剩下一半儿了……如果我现在拿去换,那岂不是太吃亏了?我宁愿把它放在家里呢。” 她,或者此时法国的其他存款人都万万都没有想到的是,直到1850年——也就是接近两年之后——政府才重新开放银行系统的存款,重新承认这些债券具有原本应有的票面价值。人们才重新拥有合法使用自己存款的机会。至于着两年间有多少人因为在金融恐慌中不得不贱价抛售了自己的债券(存款),因为顶不住经济压力而破产。至于他们的存款到底哪儿去了,谁管他呢…… “政府公债现在也停止偿付了,天知道他们还能跌到什么地步,现在到处都有人不要命地抛售,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疯了,大家都疯了,这个国家也疯了。”玛丽又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真该按你哥哥的建议去多买些田庄的,到时候至少我还能吃上自己田地里种下的东西了……不过,现在还是三月,想吃也吃不上啊!” “对不起,玛丽。”芙兰总算明白了曾因为继承遗产而大发一笔的好友,如今处在多么艰难的处境。她现在还能勉强自己开个玩笑,已经很不容易了。由于玛丽原本就穿着十分朴素,因而芙兰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好友现在的窘迫状况,所以她不禁为自己的无知而颇感歉疚。 “他们说什么革命不革命的,我不懂,结果他们就给我们带来了这么些玩意儿!简直就在等着让我们破产……”半晌之后,侯爵小姐颇有些愤愤地对芙兰小声说,“我的叔叔现在也很生气,他们家看上去也遇上麻烦了……现在人人都怨气满腹,大家都说这样下去不行。芙兰,以后恐怕还会要更加乱呢!” 共和国的成立,非但没有消弭任何国家之前所面临的问题,反而在其施政之下,国民的不安日渐增长。有产者在财产不受损害的情况下当然无所谓自己的祖国到底有没有君主,但是到了自己财产面临受损的危机时,连德·莱奥朗侯爵小姐这样看上去娇娇弱弱、平日里几乎从不关心国家政治大事的贵族少女,此时谈起那些暴民的时候,也不免带上了一些厌憎。 他们并没有真正去理解到底是什么在造成席卷全国的危机,而是咒骂起了这场带来了无数麻烦的革命,以及这个新生的共和国。 “我叔叔说,迟早我们要让那些人好看。” 第二章 自投罗网 好友的拜访,让芙兰欢欣不已,然而当她说出自己目前的处境——存款被冻结,债券也在大大贬值无法兑现,只能靠原本留下的一些钱勉强度日——之后,芙兰心中的欢喜不禁就慢慢变成了不安。 这种担心,在玛丽最后说出那句“迟早我们要让那些人好看……”这种饱含不祥意味的话之后,越积越浓。 “我的朋友,我真为你担心。现在世道又这么乱……” “没关系,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办。”玛丽仍旧勉强笑着,“横竖继续过点苦日子算了,总有好起来的那一天的,再说又不是我一个在受这种罪,现在人人不都是这样。” 她说得没错。此时,不仅仅莱奥朗侯爵小姐一人而已,全法国的食利者都在面临同样的财产危机。1848年的革命,就这样给法国的有产者们带来了一份绝不讨人欢心的礼物,给这悲剧性的一年开启了序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侯爵小姐那句“现在人人不都是这样”,突然在芙兰的脑海里惹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不会不我家现在也是这样,也在被这些事情所苦恼?” 从好友这里得到的糟糕消息,与自己平日里偶然听说的信息互相印证,让芙兰心里完全无法乐观起来,于是自然而然地,她的心情就变得更加紧张了。 强自压下去心头涌出的不安感后,她又强打起精神仔细回忆了最近家里生活情况,然后却没有感觉到家里最近的生活水准有下降的迹象,开销似乎和往常一样,就连原本的佣人也没有辞退谁。甚至。在昨天晚餐的时候,哥哥还认真地跟爷爷提议过要给芙兰雇一个使女。 从他当时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来看,似乎是认真的。 一想到这里,芙兰就更加疑惑了。 因为疑惑,她更想知道其中的真正情况。然而。因为她并不负责家里的财务,所以也无从得知家里财务状况的大概,不过从表面上看应该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难道,最近家里的财产早已经在风潮里受损了,只是爷爷和哥哥都瞒着我强撑着而已?她心里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然后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芙兰?怎么了?”看着已经出神了的芙兰。玛丽惊奇地问了一句。 芙兰被好友的问话声给骤然惊醒了,然后,她抱歉地朝对方笑了笑,把这些心事都埋藏进了心底里。 “抱歉,我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事。” “真羡慕你啊,现在还能去想想‘别的事’。”听到了她的回答之后。玛丽又叹了口气,有些兴味索然,“我最近可是被这些事情给烦透了,今天总算是忙里偷闲,才赶过来看看你……看到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说到这里,她的眉宇间突然掠过了一丝阴郁。“哎,这个时代真是反复无常!昨天我们当做真理般永恒不变的东西,结果到了隔天却发现原来都已经被人弃之敝履……还有什么是我们所能相信的呢?” 被她这样一说,芙兰也不禁有些感伤。 “真可惜我们不能一辈子呆在那个课堂里。”她幽幽地感叹了一句。 “我们当然不能,我们总是要长大的,要整天面对一些无聊之极的东西,或迟或早而已。”侯爵小姐凄然摇了摇头,“你还不知道吧?就连老师自己也不能呢……” “老师?他怎么了?!”芙兰心里又是一惊,赶紧追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倒是没有在那场革命里出什么事。但是现在境况也并不好。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老师……他们家,现在也碰到了和我们一样的灾劫,看上去也是损失惨重。”似乎是不想面对芙兰的目光,侯爵小姐把自己的目光移开了,声音也放得很低。“再加上,他也是那样一大把年纪了,哪有那么多精力来面对这一大堆问题?所以你看,他现在也是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回课堂了,也许永远不行了吧。” 正如千千万万其他略有积蓄的中产阶级一样,老画家杜伦堡现在也饱受金融恐慌的困扰。他们在银行的存款已经冻结,购买的债券也在不断下跌,只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每一天。更糟糕的是,原本画家的最大收入来源——开课——现在也不得不暂时断流了。 现在外面的局势那么乱,原先送女儿来上课的富贵人家们也大都不肯让自己家的女儿轻易出门——再加上,最新出现的全国性的经济危机,也使得实在没有多少人有兴趣让孩子来继续这个花费不菲的爱好。 芙兰被新的坏消息弄得浑身发凉,老画家平日里对她的看重和提携一直让她心怀感激,不正是他的悉心教导,芙兰才能够充分发扬自己的天赋,在绘画界崭露头角吗?而且,就连那位阿德莱德女士,不也是在他的一力引荐之下,自己才得以得到了见她面的机会吗? 她实在不愿意这个老人受到这种折磨。 “那么老师,他现在怎么办?”她颤声问,“有谁在帮他吗?” “还能怎么办?”玛丽继续苦笑着,“只能这样撑下去了,实在不行就拿那些什么见鬼的存款券去交易所里贱价卖掉吧……至少还能换到点东西不是吗?虽说现在物价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变得奇高,但是总还能撑一阵子吧。现在这个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都自顾不暇,谁还能去帮谁呢?” 芙兰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行,不能这样。我不能看着我的朋友和我敬爱的老师横遭如此大的灾祸。她心里暗想。 可是,应该怎么办呢? 那还用说吗? “玛丽,你等等我,我有点事……”她忽然肃容朝玛丽告罪了一声。 她打算把这一切情况都跟哥哥说一下,并且看看有什么解决办法。顺便,她也想确认一下看看自己家在这种狂潮面前受到了多大的冲击,有没有面临什么难关。 对师友的关切,对家里状况的担心,和对兄长的期待,这些念头,一瞬间里在她的脑海中重合了起来,沸腾翻滚,让她忘掉了其他的一切。 因为最近哥哥经常不在家,所以她也就顾不得失礼,打算直接去找他。 “你要去找你哥哥吗?他今天也在家里?”看着芙兰有些急迫的样子,玛丽低声问。 “嗯,是的。”芙兰老实地点了点头,“他现在经常不在家,难得今天还在,所以我干脆直接去找他吧,也许对你和老师的事情他能有点主意也说不定?对,他一定会有些办法的……” “那你替我转告一声夏尔,帮我向他问声好。”玛丽没有再多问,只是拜托了芙兰一句。 “嗯,好的。”芙兰不再多话,直接转身就打算走,充满了行动力,“你到小会客室去等我吧,等下我再来找你。” “芙兰,谢谢你。”玛丽对着她身后道了句谢。 “不用,我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帮你们呢。”芙兰摇了摇头。 “如果是特雷维尔先生的话,应该是有办法的吧……”侯爵小姐若有深意地回答。 芙兰不再说话,快步重新走上了楼梯。 她完全没有料到,此时,她的兄长正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仔细地在研究如何多快好省地把像她的好友、她的老师这种略有财产的家庭的财富给掠夺一番。 正是她的哥哥,一个穿针引线积极投身于革命当中的野心家,正迫不及待地和他的同谋者们一起,等着享受革命的红利。 …… 此时的夏尔,刚好处理了一些文件,然后正坐在书桌旁边写信。一封准备寄往东部边境城市斯特拉斯堡去的信。 而收信人,正是那位金融巨头博旺男爵。 “…… 先生,毫无疑问,我们直到此刻的行动都十分成功,形势正如我们所事前预料的那样,在政治恐慌的基础上,制造金融恐慌实在易如反掌。所以,现在公债的价格已经被压低到了几十年来前所未有的地步,足以造成任何人的进一步恐慌,接下来不用您和您的同僚想办法引导,抛售的狂潮也将淹没掉整个交易所…… 但是,我仍有义务提醒您,虽然目前形势大好,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行动,甚至也不能说一切尽善尽美——没错,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还有的工作要做,也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 目前,困扰着我们的难题有两个。 第一,如何说服人们将自己手中的存款券尽快拿出去交易,并且以尽可能低的价格收购。 想必您也知道,政府不可能一直冻结银行系统,终归有一天是要重新开放的。所以,我们必须加大力度,继续抛售打压是必要而且必须的,我希望您在收到我的这封信之后,继续制造金融恐慌,将那些债券一点一点用恐慌的磨盘给碾出来…… 【存款券是指在政府通过法令冻结了各个银行间的存款后,由政府所发布的代替存款的债券,无法直接从银行兑换成现金,只能去交易所进行交易。】 第二,由于形势瞬息万变,我们需要当机立断与随机应变,以便尽可能地排除我们那些同行的影响。由于您身处在边境,作出决定的效率毕竟会有缺失,因此我建议您赋予您的代理人们更多权限…… …… 阅后付丙。” 第三章 天纵之才 夏尔刚刚把信写完,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他连忙将信套进信封里面收好,然后招呼敲门者进来。 不出他所料,果然是他那个宝贝妹妹。因为是居家的关系,她今天仍旧穿着一件素白的连衣裙,一头金发也只是被随意梳理了一下,被发卡别在了一侧。 芙兰的表情似乎有些紧张,那怯生生的样子,让现在心情很好的夏尔忍不住莞尔一笑。 “怎么了,特雷维尔小姐?有什么需要您的朋友帮忙的吗?” 而他的妹妹就没有什么好心情了。 “刚刚玛丽来了……我和她聊了好一会儿。” “德·莱奥朗侯爵小姐?”夏尔马上反应了过来,然后又有些疑惑地问,“她怎么了?她说了什么了吗?” “她跟我说了一下近况,还有其他一些东西。”芙兰略略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凑到兄长近前,“哥哥,有件事我想问您一下,您可以跟我说实话吗?” 她的表情让夏尔更加疑惑了,在她的感染之下,夏尔也板起了脸,“如果有必要,我会告诉你的,问吧。” “我们家是不是……是不是……”芙兰低着头,一直瞅着自己脚上穿着的配有花饰的紫色小皮鞋,却不时地偷瞟着夏尔,“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了?” “出了问题了?”夏尔更加奇怪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是说……”芙兰期期艾艾地才说完自己的问题,“我们家。是不是最近财产受损了?我听玛丽说,最近她好像碰到了很多大麻烦,还有很多别的人家也是……” 哦。原来如此。夏尔明白了。 原来她是听了玛丽说过很多人在风潮中饱受打击后,连带的也担心自己家了啊…… “我们家现在好得很,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好。”他淡定地回答,口吻中带有不容置疑的确信。“你不用担心,开开心心生活就好了,一切问题我和爷爷都会替你解决的。” 他的话,虽然听上去像是在随口安慰。但是确实是事实,在一切都在按计划顺利运行之后,特雷维尔侯爵一家正处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的时候——虽然这种“好”是建立在无数人家的“坏”之上的。 “真的吗?”芙兰紧张地又追问了一遍。 “真的。”夏尔再度确认了。然后不着痕迹地转移开了话题,“你还有别的问题吗?看上去你不止想问这个……” “如果我们家没有受到冲击,那就太好了……”芙兰低声自语,然后抬起头来。满是期待地看着夏尔。“哥哥,那我想请您帮我一件事……” “我就知道你总是会想要麻烦我。”夏尔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然后又点了点头,“什么事呢?” 芙兰迟疑了一下,然后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 “因为风潮和政府法令的关系,玛丽跟我说她的财产要损失一大笔;还有我的老师,那位老画家,您见过的。他现在也处境相当不妙……哥哥,您有没有办法帮他们一下?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 “您希望我关照一下他们?”夏尔领会到了芙兰的意思。“让他们不要吃太多亏?” “是的……我就是希望您这么做。”芙兰期盼地看着夏尔。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夏尔垂下了目光。不置可否,只是提醒了一下自己的妹妹。“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可以随便答应的。” “我知道。”芙兰涩涩地点了点头,“但是我实在不忍心看着玛丽和老师就这样受罪啊……如果您行有余力的话,就请帮帮他们吧!他们都是好人,就算是借款,以后一定会还给您的……” 说完,她继续恳切地看着兄长。 夏尔沉默了。 倒不是他不肯答应,他并不想拒绝自己妹妹如此恳切的请求(几乎从未拒绝过),况且这个对现在的他来说,不过是惠而不费的举手之劳而已。 不过,在此之前,夏尔决定还是先敲打对方一番,免得以后这傻妞再善心大发给自己添加不必要的麻烦、 “亲爱的小姐,您把我当成什么了?是被关在瓶中的妖魔还是灯神?就算是灯神也只能满足凡人三个愿望吧?”他板着脸,装作十分不满的样子,“有些事,也是分做得到做不到的,如果您每个人都想去帮,那你哥哥不是变成圣人就得躺进棺材里——这横竖倒是一样……” “我只需要您帮帮他们就可以,其他人我管不着!”芙兰连忙解释,“哥哥,您放心吧,我只求您这一次。” 听到她这样再三保证之后,夏尔终于耸了耸肩膀,“好吧,那莱奥朗小姐在哪里?我会想办法帮她解决这个问题的,现在就可以……” 听到他这句话后,芙兰大喜过望,脸上也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欢呼雀跃的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兄长的怀里,然后快速地亲了一下哥哥脸颊。 “我就知道!谢谢您!” 之后,她又急速退开,往门外奔去。 “玛丽就在小会客室那里等您。快点过来吧!” 夏尔被芙兰这一出闹得哭笑不得,只好自己起身重新把门关上,然后又坐回到座位上,重新处理起最后剩下的文件来。 把文件都处理完之后,夏尔也没有急着下楼,而是继续坐着,陷入了沉思。 看来,博旺男爵的计划比想象中还要有效力。 莱奥朗侯爵小姐是典型的食利者,坐拥大笔财富,等着靠吃利息过活;而老画家杜伦堡,是一位成名已久的艺术家,又开着高级的绘画班,也算是收入不菲。他们都是有产者,或者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布尔乔亚。 而现在,这两个人都身处在十分不妙的处境当中。 管中窥豹,从这两个人目前面临的窘境来看,可见在这种被人为掀起的狂潮之下,这两个阶层的人所受到的冲击究竟有多大! 他们的主要储蓄手段,一个是政府公债,一个是银行存款。而这两者现在都重重受创了。政府公债不用说,早就已经跌到惨扑,现在派息也成了大难题。而银行存款……现在都已经在政府的法令之下变成了存款券。 如果坚持不卖,那么也许终究将等到政府重新放开的那一天,但是又有谁能够在不断被滕高的物价和不断恶化的经营环境之下坚持很久呢?如果在原本还有债务的情况下,那情况就更加糟糕了——政府可没有冻结银行的贷款,该收的照样要收的。 最终,或迟或早的,这些有产者们不得不向现实屈服,跑到交易所里以折价方式出售掉他们手中所持有的存款券,将他们原本的储蓄兑换成比票面价值大大缩水了的现金。 而交易所里大肆收购债券的银行家们,他们的这些现金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不正是原本有产者们所存在银行里的吗? 这种手法,在其本质上来看,就是在用这些有产者们的存款,去交易所里用低价购买他们手中的存款债券。也就是说,主导了这一项大计的银行家们(比如博旺男爵)什么都不用付出,只需要拿着别人的钱转来转去,就可以利用这次的风潮,轻轻松松地把中间的差价——也就是法国人民的很大一部分国民储蓄——全部搂到手。 一场革命,其结果就是天文数字般的财富,从银行的账户上落到了这些大银行家的手中,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只需要一场革命所带来的恐慌和一个临时政府的冻结存款法令就可以了。 而且,令人称奇的是,这场大洗劫的责任,竟然“怪不到”这些银行家的头上:难道不正是革命带来了混乱,使得人人都出现了恐慌心理吗?难道不正是这种恐慌心理,带来了挤兑风潮,使得一批银行破产吗? 被绑架的政府,在如此恶劣的形势之下,也不得不执行这种法令(更别说他们中有些人还正是这个计划的参与者了),以免法国本已经很脆弱的金融系统陷入到最后不可逆转的总崩溃当中。 那么到最后,在风潮中受损的人们,能去怪谁呢? 恐怕也只能革命,也只能怪那些在街垒中推翻了旧王朝,给全国带来了“恐怖混乱”的人们吧…… 对于这种天才般的设计和构思,在得知其全貌之后,夏尔在感到震惊和恐慌之余,也只能对博旺男爵等人的胆量、气魄和智谋致以他发自内心的敬意。 即使是在人才辈出精英荟萃的21世纪,这种通过洗劫一个国家捞大钱的手法,又有多少人能够玩出来!无论任何时代,能够靠自己的本事爬到人上人位置的人,都绝对是一时英杰,他再次痛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到底。 这是英杰辈出的时代。 好在,凭借后面一个半世纪的知识和眼界,他也有胆量和这些英杰们正面相搏,在好好地经过了二十年的熏陶之后,他绝不认为自己会逊于其中任何一人。 至少他是这么自信的。 而这种自信,最初却需要从和他们合作开始,命运就是如此诡谲之物。 第四章 巧取豪夺 晴朗的阳光下,城区一片春意盎然,一切的喧嚣,都仿佛被时间所冲淡了。 马车上下车后,芙兰和她的好友莱奥朗侯爵小姐,一起来到了她们去年常常来上绘画课的画室的大门前。而后,夏尔也跟着她们一起下车了。 听到了老仆的通传之后,老画家马上就叫他们一起上去,然后在自己的小画室里等着他们一行人。 一见到老画家时,夏尔就发现和之前在画廊中见面时的样子相比,老画家已经几乎变了个模样。 他头发白了不少,脸上的皱纹突然增加了一倍有余,仿佛几个月里就又老了十岁一般。而且。他现在顾盼之间也没有了过去的那种生气,显得十分颓丧的样子。看来,最近在生活中遇到的麻烦已经给了他不少的打击。 看到芙兰和侯爵小姐两个人之后,他略显得颓丧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些喜色,几乎没有注意到跟在她们后的夏尔。 “好孩子,你们倒是舍得来看看我啦!”他笑着‘责备’了两个学生一句。虽然很开心,但是声音里还是透着一股难以消弭的虚弱,“我还怕到死都见不到你们了呢!” 他这番话,说得两个学生都是一惊。 “老师,您还好吧?千万别说这种话啊!”芙兰连忙安慰起老人来,“我们都还等着您重新开课呢!” “开课?已经不会再开了……”老画家摇头叹息了一声,脸上浮现出苦笑,“自从阿德莱德女士去世了之后,我的运气就没有好过,现在连作画都没什么精神了。现在我只想休息休息。” 他这话倒也是没错,对一位艺术家来说,要是失去了重要的保护人,确实是一种难以承受的重大打击。 听到老师的这句话之后,芙兰和玛丽面面相觑。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特雷维尔小姐,您不用伤心。”老画家安慰了有些惊慌的芙兰一句,“我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好教给您的了,您接下来只是需要持之以恒地坚持努力下去就可以了……” 意味索然的老画家,让三个年轻人心里都生出了极其不祥的预感。 在急切的紧张感之下。芙兰也顾不得兜圈子了,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老师,您不要这样!是不是最近碰到了什么困难呢?” “困难?太多了。”老画家随口回答。 “我听说最近因为政府法令的关系,大家都遇到了点麻烦……您是不是也碰到了这些麻烦?”芙兰小声提问,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兄长,“我哥哥也一起来了。我们能够帮助您。” 夏尔友好地朝画家点了点头,仍然没有说话。 “老师,想必您最近也是在为那些存款券烦扰吧?”玛丽开口帮忙解释了,“特雷维尔先生听说到您有困难之后,决定帮您解决一些困难。” 想要维持这么大的宅院还有必要的仆役,都是巨大的开支,以正常情况推断来看。除了少量现金之外,老画家其他资产大部分应该是此时正饱受打击的债券和存款,另外也许还有一些年金,不过因为现在的糟糕局势,年金的偿付也十分不稳定,天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所以,推己及人,老画家现在应该也处在比较窘迫的境地当中。 果然,听到了学生们的话之后,老画家总算打起了一点精神。 “帮助我?” “是的。”玛丽点了点头。“您也知道,那些存款券,如果您现在拿到交易所里去卖掉的话可能要被人压到八折甚至七折,而且从现在这个样子来看,以后能够卖出去的价格恐怕会更低……到处都有人在疯了似的卖。所以我想,您干脆就卖一些给特雷维尔先生吧?他可以用优惠的价格买下您的一部分存款券,这样您就可以先渡过难关……” 听到了侯爵小姐说的话之后,老画家转过头来看着夏尔,好像刚刚才注意到他似的。 “正如她们所说,我打算用现金收购您的一部分债券。”夏尔又点了点头,冷静地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您也知道的,我这边也只能去尽力而为。所以我只能以九折的价格来收购您的一部分债券……而且数量只能到几万,您看您能接受吗?” 他现在手头里有的是现钱。 他刚刚从博旺男爵的银行那里,拿到了男爵私人借给他三百万,而这位大银行家另外准备给这些代理人的活动资金更是不计其数,所需要的,仅仅是大笔大笔地以低价吃进人们手里的债券而已——对侯爵小姐和老画家的这种收购折扣,当然是友情价了,绝对可一不可再的。连对身边的亲朋好友都是如此,那么对那些不认识的人们,夏尔自然更加不会手下留情了——他和交易所的那些大亨一般,唯恐杀价杀得不够狠,唯恐金融恐慌还不够深,最好是一直压到折半甚至更低才能让这些不知餍足的人满意。 顿了一顿,仿佛是为了保险似的,夏尔又继续提醒了老画家一句。 “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您听到了多少谣传,您千万不要将这些债券卖出去,留着等到它能够使用兑现的那一天,虽然可能时间长了一点,但这一天终究是会来的,我坚信如此。最近如果您缺钱了,就来找我吧,我会想办法帮助您的,好吗?” 老画家总算明白了夏尔的意思,他静静地考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同意了学生的提议。然后,他诚挚地向夏尔道了声谢。 “谢谢您,特雷维尔先生。” “没关系,您是我妹妹的老师,现在有了麻烦我当然得帮帮您……”夏尔连忙谦让了起来。“如果要谢,您就谢谢芙兰吧。” 我和别的人合起伙来,抢了他们的一大笔积蓄。想尽办法从他们这里巧取豪夺,结果他们反而要来感谢我心地仁慈!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此情此景,让夏尔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好吧,世道不一直是如此?片刻之后,仿佛是为了给自己开脱似的。他又在心里说了一句。然后立马让自己转移了注意力。 听到了夏尔这个颇具有诱惑力的提议之后,老画家立马就答应了。然后他回到自己的卧室拿出了一些加起来面值数万法郎的存款券过来。而夏尔,自然也痛快地将身上带过来的现金拿了出来,然后两个人就在这里直接进行了交易。 等到交易完成了之后,老画家突然又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惆怅。又有些释然。 “特雷维尔小姐,我有些话想要跟您说说,您方便吗?” “当然可以了!”芙兰微笑着回答。 接着,老画家带着芙兰走进了大画室内,那里就是学生们平常练习画作的地方。芙兰踱步于其中,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只感觉心头发堵。 “很伤感,是吗?”领在前面的老画家突然转过头来,朝芙兰和善地笑着。 芙兰微微闭上了眼睛,轻声回答。 “是的,有些伤感。老师,您真的不想再开课了吗?” “不想了,我真的累了。是该退休的时候了。”老画家轻轻叹了口气,“我现在只想每天都像现在这样在里面漫步,和我的仆人每天打扫这里,把这里一直保持成原来的样子,直到我们都不在的那一天……我已经很老了,也没有孩子,这里就是我的一生,这些东西就是我的一生。这段时间里,每当我走在这里时,我就感觉我在重温我的人生……是的。我已经到了重温过去的时候了,特雷维尔小姐。” 老人的这席话里,充满了感伤和告别的色彩,他真的已经累了。芙兰心里蓦地闪过了一丝明悟,这不仅仅是因为最近的财产受损而已。 看来。阿德莱德女士的去世,给他带来的打击,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 他和那位女士,真的只是艺术家和保护者之间的情感而已吗?到底是只有精神上的仰慕,还是另外有别的?会不会…… 不,已经没有必要去求证了,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芙兰,我说过,你是我最喜爱的学生。女士和我都很喜爱你,她一直都跟我说我很有眼光……所以,等我死后,这里就都交给你了,替我继续保管好这里,还有我的那些收藏。可以吗?”老画家突如其来的话,打破了她的沉思。 …… “嗯?”芙兰不禁惊住了。 生平第一次,她所敬爱的老师,越过了老师和学生之间的沟壑,越过了平民与贵族之间的藩篱,对她用名来称呼,而且称“你”。 而且,这个提议也让她大为吃惊。 “这样……这样怎么好?”片刻的吃惊之后她连忙推辞起来,“您找更加专业一些的人士,可能会比较好……” “只有你了,我相信你。”老画家打断了她的话,显然这个问题他已经深思熟虑很久了,并非一时兴起,“答应我这个要求,好吗?” “可是……”芙兰还是十分迟疑。 “难道你希望你的老师连最后的心愿也无法完成吗?”老画家继续看着芙兰,平常严厉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温和“如果我有一天离开了,好好替我看着这一切,好吗?” 在老人的注视之下,芙兰脸上的迟疑渐渐消失了。 既然他这么相信我,我就不能让他失望,当然,更加不能让她失望。 “我会替您看好这里的……如果您希望的话。” 终于,芙兰坚定地回答。 第五章 铁公爵 由法兰西的民众与银行家们所共同创造的革命,绝没有将影响仅仅局限于一国之境内。它在不期然间,已经震动了整个欧洲。巴黎三日的烽烟和炮火,在整片大陆上都扇动起了狂风暴雨,很快,一切都将证明这一年将是多么令人难以忘怀的一年。 以或为热切、或为忧虑的目光注视着这场暴风雨的人们,并不仅仅只是在大陆上而已。在与法兰西仅仅隔了一条狭窄的海峡的对面,无数道目光也正注视着她所正经历的一切。 在这个与她已经恩怨纠缠了十个世纪的姐妹那里,她时而得到诅咒,时而得到祝福,却永远也不会被忘却。 而这一次,她得到的是祝福——也许如此。 至少在联合王国的首相罗素先生眼中看来,事情就是如此。 【自从1800年与爱尔兰合并法案被通过之后,英国的正式国名一直都是“大不列颠与爱尔兰联合王国”,大英帝国(british—empire)并不是其正式称谓。 而这位罗素首相(john—russell,1792—1878),是英国辉格党(自由党)政治家,后来在1861年被维多利亚女王封为伯爵。就是第一代罗素伯爵,而后来那个大名鼎鼎的英国大哲学家博特兰·罗素,就是他的孙子,第三代罗素伯爵。】 而这也正是他今天专程来到肯特郡的这座沃尔默城堡的原因。这种国家大事,他有必要去咨询一下这位至今仍在上议院和军队中拥有莫大影响力的退休人士。尽管他是托利党(保守党),尽管他曾是个爱尔兰人。 在不苟言笑的仆人的引领之下,他很快就来到了城堡内主人的书房之前。接着仆人敲响了书房的门。在短短的等候期间,世界最强大国家的政府首脑,心里居然不期然地生出了一丝忐忑。 很快,门就开了,压下了心里头的不自然之后,首相轻轻地走进了主人所在的书房。 然后,他就见到了这座城堡的主人。 他正坐在躺椅上。看着窗外的草坪和蓝天。 虽然是在休憩,主人看上去仍旧精神满满,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专注的神情。浓密的卷发虽然大多已然花白,但是却仍旧被梳理地整整齐齐,好像是为了不让心胸中的任何一点刚毅被这老气所毁损。 听到来者已经走近之后,老人转过了头来。将视线投射到首相的身上。而这视线。硬得简直能把人磕出血来。 单看这幅样子,谁又能相信他已经年届八旬! 铁公爵,名副其实。 他轻轻抬起手来,示意首相坐到他对面,而首相也欣然听从了威灵顿公爵的指示。 躺椅轻轻摇晃着,发出了若有若无的嗡嗡声。 “首相阁下,您今天的拜会让我十分意外。”在首相坐好了之后,公爵轻声开口。语调平实,用于简略。正是公爵本人一贯的风格。“希望别耽误我等下去修剪我的花园。” “公爵阁下,您放心吧,我只是来咨询您的一些看法而已,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首相的微笑中,竟然隐藏着一丝讨好的神情,“您等下大可以照管您的花园。” “哦?那就请说吧”公爵淡然回答。 既然如此,首相也不打算浪费时间了。 “想必您知道现在欧洲大陆上所发生的那些不幸事件吧?” “确实知道一些。”公爵点了点头,然而他神情还是那么平淡随意,“不过,顶多不过又是哪里发生动乱,哪个王朝垮台了吧?对我而言,这些消息还比不上我花园里的紫罗兰来得重要,它们最近可让我担心坏了……” “这些事情对我们的国家并非毫无关联,阁下。”眼见对方似乎意兴索然,首相连忙进言。 “但是现在政府不是在您的管理之下吗?难道您对这个国家的实力没有了信心?”那种能刺人的视线又转移到了首相先生身上,让他好生不自在,“还是说,女王陛下的政府,又需要我们去碾碎哪个国家吗?” “恐怕,不需要我们出场,已经有很多国家被碾碎了。”首相颇为阴郁地回答,“至少已经被碾得不成模样了……” 2月22日在法国爆发的暴乱,成功地推翻了七月王朝,法国首相基佐黯然去职、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黯然退位流亡英国的消息轰然震动了整个欧洲。 而这股浪潮很快就从边境线向欧洲各国蔓延而去,激起了一股又一股新的浪潮,被久久积蓄的矛盾终于以最激烈的方式爆发了。 在3月13日,奥地利帝国首相梅特涅在被暴乱的平民和学生的围攻下,化装成了女人逃出了维也纳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欧洲,几乎成了各国一致的笑柄。纵横欧洲各国数十年的大外交家,就这样以一种颇为滑稽的方式,永远地告别了历史舞台。 而在欧洲的其他地方,在德意志,在意大利,这一股浪潮也同样风起云涌方兴未艾,让人人都心惊胆战。 “既然您不打算干涉,那么我们就旁观好了。”公爵淡然回答,好像对那些骇人听闻的事件根本就不为所动似的。“欧洲总是需要一些变化的。” 虽然他的语气很平淡,而且很含蓄,但是首相明白他的意思——以俄国为首的神圣同盟,以及神圣同盟覆盖下的欧洲秩序,确实需要来一些变化。 “但是我们总应该确保那些变化有利于我们。”首相同样含蓄地回答,“这正是我来咨询您的原因。” 公爵将视线投向了窗外,等待首相的下文。 “我已经收到了从波拿巴先生传递过来的消息。他正打算尽快动身重回法国,目的当然不言自明。他倒是心急,连关了他六年的前法国国王都不想见面叙叙旧……”为了冲淡房间内的这种严肃的气氛。首相还故意开了个小玩笑,“我今天来拜会您,就是想问一下,他波拿巴先生的这种申请之下,我应该怎么做最好?” “您是首相,怎么做都可以,只要以这个国家的利益为优先考虑就行。”公爵回复了一句颇为让首相宽慰的话。 “可是。您知道的,我是在两年前才担任这个职位的,在外交上我并不熟练。而且我对之前历届政府所持有的立场和考虑仍旧不是特别清楚。尤其是考虑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我觉得我应该慎重行事,阁下。”首相字斟句酌地回答,“作为我们德高望重的前辈。我觉得我应该听取一下您的意见。” 【威灵顿公爵在1834年短暂地出任过英国首相。】 公爵垂下了目光。 “也就是说。路易·波拿巴希望现在就回法国?” “是的。”首相点了点头,“我不是不明白我之前的同事们的考虑,但是……如果拿破仑的侄子,真的和那位妖魔一样,那么我们让他上台将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所以这个问题我必须慎重行事。” “如果您想问我的意见,那就随他去吧。”公爵直接回答。 他的回答让首相眉头一紧,然后聚精会神地听着公爵接下来的话。 “路易·波拿巴先生有些能力,但是也不过如此。和那位伯父相提并论的话,只是对拿破仑的一种羞辱。四十年前我们击垮他的伯父的时候。他是个小家伙;四十年后,他仍旧是个小家伙。没有必要太过于担心他。”公爵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况且,就算又出了一个拿破仑,那又怎么样?我们能击垮一个就能再击垮一个。先生,您对这个帝国的力量太过于轻视了,这对您的工作很不利。” “也就是说,您认为波拿巴先生即使达成了他的目标,也损害不了英国的利益,反而会如我们所愿的那样,抛弃理应抛弃的旧有成见,转而协同我们遏制斯拉夫人?” “是的。”公爵点点头。 “您有把握吗?”首相还是有些犹豫。 “世界上能够绝对确定的未来。”公爵有些不悦地回答,“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以及这个国家的军队,不管是陆军和海军,能够为这个帝国击败所有敌人。拿破仑的元帅们我一个个都击败过,就连他本人也曾在我面前低头。这个国家,几十年前不畏任何艰险地打败了那个人,而过了几十年,这个国家居然还要害怕一个幻影?简直可笑。” 然后,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座钟,“您还有别的问题吗?我得去花园了。” 首相明白他今天的访问时间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不过,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回答,足以使他下定决心的回答。 “谢谢您抽出了宝贵的时间,公爵阁下。”首相站了起来,诚挚地表达了敬意。 …… 在首相匆匆告辞之后,威灵顿公爵也结束了休憩,按照预定的时间表来到了花园里,准备照料他的那些花。即使已经到了八十高龄,他的作息仍旧极有时间规律。 他与那位震撼了整个世界的那个人在同一年出生,他击败了那个人的部下,并且导演了那个人在历史舞台上的最后演出。 他花了几十年,让这个岛国所居住着的高傲的贵人们,忘记了他的爱尔兰出身,忘记了他是莫宁顿男爵的孙子,而把他记成了日不落帝国的铁公爵,首相面临难题的时候,会想到来咨询他的意见。 而完成了这足以煊赫几个世纪的业绩之后,他现在最为在意的,是花园里的那些正在害着病的紫罗兰。 蓦地,当他站在花园的庭院时,老年人的习惯,使他回想起了那炮火纷飞的时光,以及那些璀璨的群星们,最后,他们都已经永远地消散在了时光的尘埃当中,只留下了寥寥几人。 如今的欧洲还剩下什么呢? 尼古拉·罗曼诺夫,约翰·罗素,路易菲利普,腓特烈·威廉,路易·波拿巴……这都是什么啊? “一群小家伙。” 他突然喃喃自语了一句。 然后,公爵重新集中起了精神,休整起了自己的紫罗兰。 第六章 友情与助手 在拜访了老画家杜伦堡之后,夏尔兄妹和玛丽三个人重新乘坐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家——芙兰力邀自己的好友在家里吃晚饭,而侯爵小姐也欣然答应了她的邀请。 早春的晴空下,巴黎城内一路上的景物十分漂亮,但是芙兰似乎是在画家那里遇到了什么事似的,低着头沉默不语完全不管窗外。在她的感染下,其他的两个人也各自怀着心事,于是车厢就这样在静默的气氛之下回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 一回到府邸内的客厅,夏尔就微笑着对自己的妹妹说出了一个请求。 “特雷维尔小姐,您能否去给我们倒杯茶来?” 听到夏尔的这句指示之后,芙兰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惊慌,她有些焦急地和自己的好友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的眼中同样有些惊慌。她明白夏尔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她动了动嘴,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在哥哥的微笑之下,她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好的……”她勉强点了点头,然后慢慢离开了客厅。 于是,如夏尔所愿,客厅内只剩下两个人了。 他们现在的情绪大相径庭,一个气定神闲,一个如坐针毡。 夏尔一直沉默着,在这种令人无所适从的沉默之下,侯爵小姐脸色慢慢变得有些发白,她有些不安地瞟着夏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虽然看上去确实有些楚楚可怜,但是有些话是不得不说的了。 夏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悠悠然地看着对面的侯爵小姐。 “莱奥朗小姐,您又一次利用了我妹妹对您的友情,从而巧妙地让自己避免了一个新的危机。我是不是该祝贺您呢?” “特雷维尔先生。您误解我了……”听到了夏尔似赞实讽的话之后,侯爵小姐连忙为自己辩解起来,“情况并不完全像您想的那样……” “也许不全是,但是基本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吧?”夏尔的口吻里还是潜藏着一丝讥讽,“您碰到了困难,您跑到了我家来找到了我妹妹,您扮作柔弱。最后您大致上避免了危机。难道不是这样吗?” 在夏尔的诘问之下,玛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夏尔毫无同情心地乘胜追击着。 “我不想指责您什么。每个人都有权利为保卫自己的财产而战,事实上我必须承认您干得漂亮……但是,我想要告诉您,我和我的妹妹并不是天生就该帮助您的。就算得不到感谢。我们也应该得到尊重,而不是被您当成傻瓜来愚弄。芙兰的愿望我已经帮她完成了,我不希望同样的事再出现第三次,否则您会知道后果的——到时候就算我的妹妹再怎么护着您,我也有无数的办法让您倾家荡产,您相信不相信?” “先生,我并没有想要愚弄你们啊!”玛丽颤声回答。 听到夏尔这些话之后,她心里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最糟糕的情况了。如果再不解释些什么的话,以后恐怕就再也登不上特雷维尔家的门了。 “是吗?”夏尔嘲笑着反问。 “是真的……”玛丽看着夏尔。竭力想要将自己心中的真诚传递到对方的眼中,她的眼角似乎沁出了泪水,“您和芙兰帮助过我那么多,我怎么会对你们这样忘恩负义呢?” “这可说不准。”夏尔对她的泪水不为所动,言辞也愈发尖刻起来,“我们在交际场上,最常看见的不就是忘恩负义吗?再怎么说,十六七年也该学会父辈所应教给我们的一切了。在金钱面前,再多的寡廉鲜耻我都见得多了,平心而论,您这样倒还算好的,所以我说了,我对您并不是特别生气。” “请相信我吧,先生!”眼泪从玛丽的眼角猝然落下,她的表情十分焦急。“好吧,我承认,一开始,我确实打算向你们求助,可是我并没有打算骗取你们来帮助我呀!” 听到她的这句回答之后,夏尔仔细了想想,她这话倒也有道理,一开始她又怎么会料得到夏尔有闲钱来帮她解决难题? 不过,他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动摇。 “也许您的泪水是发自真心的,也许不是,这都不重要了,姑且就当您是发自内心的吧。没错,您长得挺漂亮的,而且也懂得如何诱发他人的同情心……”虽然心里觉得自己这样也太过严苛了一点,但是夏尔仍旧没有把这种恻隐表现在脸上,还是原本一样的面无表情,“然而,如果您觉得这样就能在特雷维尔家面前为所欲为的话,那就太天真了。” 该严酷的时候,人就必须严酷,这是他早就在交际场上学会的真理。 “如果您想请求帮助的话,有很多种方式,甚至直说就可以了。而不是要像现在这样可怜兮兮地去逗起我妹妹的恻隐之心,不是吗?” “可是……可是……”侯爵小姐脸上继续趟着泪水,抽泣之下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可是,您担心如果不表现得可怜一点的话,我的妹妹和我就不会帮助您,对吧?”夏尔替她补完了剩下的话。 玛丽垂头半晌,最终还是凄然点了点头。就这样,她承认了自己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盘算,也承认了自己利用了好友的事实,再也不为自己辩解了。 他会因此而蔑视我的吧。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颓然等待命运的裁决。 “您想得太多了,真的。您真的以为芙兰看不出您的想法吗?即使如此,她也希望能够帮助您……我希望您能够理解她的苦心,以后不要再以这种虚伪的友好去面对她。好吗?”夏尔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了很多。“我知道,这层楚楚可怜的保护色对您来说确实很重要,您很需要在世人面前装作毫无棱角毫无头脑……但是。至少在我的妹妹面前不要这么做,否则您就是在亵渎她对您的友情。请记住我今天的话!” 以后……以后?还有以后! 玛丽睁开了眼睛,骤然抬起头来,眼中惊讶与惊喜交织。 “您的意思是……以后我还可以和您一家来往?” “是的,但是请注意,不要在我们面前伪装自己了……莱奥朗小姐,说真的我觉得原本的您。应该要比您一直以来在我们面前显示出来的自己要优秀很多倍……” “您不因此讨厌我?”她却好像没关注夏尔说的话似的,反而关注起了奇怪的地方。 “当然不讨厌,至少现在如此。”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您只是费尽心思想要保全自己而已,这只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指责的?” 她只是想要保全自己而已,至少并没有想要害人。所以夏尔倒真的并不怎么讨厌她——至少在道德上。夏尔觉得现在的自己,并没有资格小看任何人。 笑容突然在那张仍旧带有泪痕的娇颜上绽放,她一时间竟然容光焕发。 “谢谢您,特雷维尔先生,我一定会牢记您的教训的。” 这张笑容,矜持而且从容,似乎完全脱去了原本那层“楚楚可怜”的伪装色一般。 “我有在教训您什么吗?”夏尔仍旧板着脸,但是语气已经温和了很多。“这只是提醒而已,您既然还想和我们来往。那自然就应该听一听我们的劝告。” “谢谢您,老师!”玛丽仍旧笑着,似乎无视了他刻意的冷峻。 …… 她倒是还记得这茬。 夏尔不再理会她,而是把头转向了门口。 “好的,现在已经讲完了,进来吧!还要站到什么时候?” 在夏尔的呵斥之下,门重新打开了,端着托盘的芙兰慢慢地走了进来。 她也学哥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放茶的时候,她轻轻瞟了夏尔一眼,仿佛是在抗议了一句。“您刚才也太粗暴了,先生!” 夏尔则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有的时候,早点把事情说破反而是一种好事。 “别那么伤心,玛丽,振作一点,我哥哥只是嘴上不留情而已……”上完茶后,芙兰低声安慰侯爵小姐。 “芙兰,对不起……” “没事,没事的。”芙兰仍旧微笑着。 …… 很快,特雷维尔侯爵府上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老侯爵今天身体不大舒服,所以仆人直接在他的卧室里伺候他用餐,饭桌两边只坐了三个年轻人。 芙兰和她的好友有说有笑,而夏尔则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 然而,芙兰的一句问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哥哥,您之前是不是说要给找个女伴?” 夏尔拿开了报纸,然后略微疑惑地点了点头,他记得自己之前说的是“找个使女”,不过反正意思也差不多。 “怎么了?” “现在您有人选了吗?”芙兰低声问。“如果没有的话……” 夏尔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转头看向了侯爵小姐。 “特雷维尔先生,我想给您的妹妹做女伴……”玛丽看着夏尔,低声请求着,“我请求您答应我这个要求。” “这样至少还能省点钱不是吗?而且玛丽平常也可以帮您处理一些杂事,她一定很可靠的!”芙兰继续着说服工作。 在这个年代,低等级或者说没钱的贵族,跑到有钱的大贵族这里服务,充任秘书或者家庭教师或者女伴,在这个年代倒是十分常见的,宛如中世纪时小领主去到大贵族家中充当附庸一般。 但是,莱奥朗侯爵小姐,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啊。 夏尔看着侯爵小姐,半晌不语。 她到底是想着什么呢? 也许确实是朋友情深吧,这个倒也不重要。 不过…… “帮助我?您觉得她能帮助我什么?”夏尔笑着反问芙兰。 “请别小看我,特雷维尔先生。”玛丽直接回答。 “哦?是吗?那好……您就证明给我看吧。”夏尔随口应下,然后颇为尖刻地看着对面的少女,“我现在想要低价收购那些存款券,越多越好……您能想办法帮我拉来一大笔吗?只要您能做到。只要您能证明自己有用,我当然不介意您来给我当个助手……” “嗯?” 两位少女同时失声惊呼。 第七章 合流提议与重大消息 在法国全国国民都已经陷入到躁动不安的境地时,即使国家的上层也没有独善其身,他们同样在为了各自之后的前途而谋划,而忧虑,而鼓舞。 特雷维尔公爵府上,此时已经灯火辉煌,高朋满座。 长长的餐桌旁坐满了人,觥筹交错间,仆人们不断穿梭往返,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奉上。这些客人们,都是出自于名门的贵族,同样,也是保王党的中坚分子。 自从二月的革命爆发之后,特雷维尔公爵一家直接用实际行动表明了立场,因而他们也不再打算掩饰自己的立场,经常在自己家中召开保王党干将们的聚会,正统派的大旗也就此公然竖立了起来。 坐在主位上的特雷维尔公爵,仍旧面无表情,他轻轻地拿起了面前的酒杯。 “为我们的国王陛下,和长公主殿下干杯!”他轻声祝酒。 “干杯!”其他人同样举起了杯子。 他所说的国王陛下,当然不可能是指已经仓惶离开法国的路易·菲利普了,而是指保王党的首领波旁王族的正统继承人、保王党们所拥立的法国国王亨利·夏尔,这些拥立者们给他的帝号是亨利五世。 而长公主殿下,就是亨利的姑母,也是路易十六子女中唯一在世的一个,也是波旁王家现在在世的成员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位。 此时,由于被路易·菲利普篡位和流放的缘故。长公主殿下和她的侄子正居住在奥地利的弗罗多夫堡(schloss—frohsdorf),然而,他们当然不打算放弃他们与生俱来的统治法国的权利。多年来,他们仍旧一直密切注视着法国,等待着重返法国登上王位、恢复波旁王朝正统的那一天。 既然名为晚宴实为政治聚会,那么在座者们当然不会忘记去讨论政治了。 一边用餐,他们就一直在聊起最近的政治动向,并且商量之后王党的行动方略。 聊着聊着,一群贵族们就忍不住抱怨起最近席卷全国的金融狂潮和混乱状况起来。并且对新的临时政府也牢骚满腹。 “我们家也在最近的风潮里面受尽了损失,银行已经接近关闭了,公债也没法儿偿付。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遭了抢!这个政府到底有什么用!”说话人的口吻中充满了愤怒。“那些人口上倒是挺能说的,做起事来却什么都不行!” “依我看,现在还只是开始而已,以后恐怕会更糟。”纳瓦兰公爵对此同样也愤愤不平。“一切都糟透了。这个国家已经受到了上帝的惩罚,竟然被转到了暴民的手里!它已经朝地狱的深渊已经越走越远了,只有我们才能拯救回来……” 他的话,得到了与会者们的一致赞同。 “我们当然得把这个国家拯救回来,然而将它交给国王陛下来统治,但是这不能只靠嘴上来说。”特雷维尔公爵的声音还是十分冷峻,听起来宛如给所有人都泼了一盆冷水,“我们能依靠的只有实际行动。我们能够相信的也只有实力,不是吗?” 在他的话说出口之后。大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特雷维尔公爵在这群人中的威望,可见一斑。 “是的,您说的不错,我们只能靠实力来完成我们的目标。”纳瓦兰公爵点了点头,“而且一刻也不能放松。” “这样就好。”特雷维尔公爵淡定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头朝向其他与会者扫了一眼。 “我之所以将各位都找了过来,是有件事想要通知大家:最近,我从奥尔良派的先生们那边收到这样的提议……” “奥尔良派?”一位与会者嘴角微微抽动,好像听到了什么脏词一样,“和这群下流胚子有什么好说的呢?” 作为保王党,这么多年来当然对拥护奥尔良家族的奥尔良派人士充满了憎恨。 “尽管他们也许确实是下流胚,但是至少现在有可能对我们有用。”特雷维尔公爵又扫了他一眼,让他噤了声。 “他说了什么呢?”另一个人问。 其他人也将饱含着疑惑和期待的视线投射到了特雷维尔公爵身上。 公爵不慌不忙地又抿了一口酒,吊足了其他人的胃口之后他才重新开口。 “那些先生们询问我……现在,我们能否捐弃前嫌,一起合作——为此,他们可以接受拥立亨利五世国王陛下上台。”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愕然的惊呼。 特雷维尔公爵马上详细解释了起来。 “他们的提议是自从扔下了王位跑出了法国之后,德·奥尔良先生身体越来越糟糕,很有可能就将在这一两年内告别人世。而在他死后,这些奥尔良派们能够接受我们的国王作为他们的被拥戴者。” 听完了他的解释之后,更大的惊呼声在客厅内此起彼伏,人人都面面相觑,大感意外。 不过,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们也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奥妙。 巴黎三日的炮火,虽然摧毁了七月王朝,但是并不足以能够摧毁这个王朝曾经建立起来的整个体制,它的大部分统治机构在革命之后仍旧被保留了下来,而很多官员和议员还仍旧在位上。也就是说,政府的构成虽然因为革命而变得极度混乱,但是原本的统治者们——也就是七月王朝的拥护者们,仍旧拥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和势力。 然而,作为前朝的既得利益者,在新的政府上台之后,他们肯定是被视为众矢之的,成为了重点打击对象,而他们当然不会甘心于就此退出舞台。 为了保持权势和影响力,他们想到了一个主意——暂时进行王党和奥尔良党人的合流,一同重新夺回法国的政权。 “让人意外的提议,但是也正符合这群见风使舵的人的一贯做法。”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纳瓦兰公爵也再度开口,口吻中虽然带有一丝对旧日敌人的不屑,但是也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那么,他们的条件是什么?” “他们可以拥立陛下重新登上王位,但是希望陛下在上台之后能够保留他们的权位,另外还希望陛下保留他们曾经在德·奥尔良先生那里获得的产权、特许权等等特殊利益……”特雷维尔公爵的叙述毫无起伏波动,“另外……他们还希望陛下能够让他未来的孩子和奥尔良家族联姻,以便让两个家族融为一体。如果陛下没有孩子的话,他们希望陛下能够把德·奥尔良先生的孙子巴黎伯爵立为陛下的直接继承人。” 【亨利五世在1846年11月,和他的表姐、摩德纳公爵之女玛丽·特雷莎结了婚,两人终身未育,法国波旁家族的正支也随着亨利在1883年的死而正式宣告绝嗣。 在亨利死后,按照理论上的继承规则,和波旁家族血统最近的奥尔良家族理应继承他的政治地位,然而很大一部分保王党分子在那时仍不肯接受奥尔良家族。】 他的话,再度引发了客厅内的骚动,而这次的骚动,更加带有一种激愤。 “呸!这群下流胚,想得真美!要奉这群篡位者为主,我宁可去死!”一位与会者大声喊了出来。 “对!这群下流胚过去十几年来让我们受了多少罪?现在他们倒想跑到我们面前摇尾乞怜,还想沾我们的光?想得美!”又一位贵族咒骂了出来,“这群下流胚,都该去死!” 保王党的主要成员们,正是这些以旧贵族为代表的大地主们,他们在七月王朝建立后所推行的一项项政策里早就吃够了苦头,也积攒够了仇恨;而奥尔良派的拥护者们却是大革命之后所产生的资产阶级新贵们,他们的分歧绝不会因为路易·菲利普本人逊位下台而就此结束,也绝不会因为此事而忘却过去的仇怨。 他们的分歧,不仅仅是出自于正统与否的意识形态上面,而更是出自于本身立场和利益上面,贵族们还记得他们当时是怎么被七月王朝打压的,他们的世袭特权又是怎么样被七月王朝剥夺(贵族院议席从世袭变成了由国王任命、长子世袭地产制度也被废除,还有那些打击大地产者的经济政策);而拥护七月王朝上台的那些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波旁王朝的政策重新重演一次,也绝不希望让那些死硬的贵族至上论者上台。 所以,两派的合流之路,目前看上去,还是极其任重道远…… 看到这群情激奋的样子,特雷维尔公爵暗自摇了摇头,他心里早就知道这个提议在自己的这些“同党”这里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这群死抱着旧日荣光不放的人们里面,少有人愿意去想想政治最需要的就是妥协。 难道不应该先为上台暂时妥协吗?如果能夺回政权,到时候要反悔约定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在心里暗暗哂道。 正当这时,他的孙女儿夏洛特脚步匆匆地走进了大厅,然后走到他的旁边,附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听完之后,公爵皱了皱眉头。 然后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同党们。 “先生们,刚才的事我已经转达给你们了,我们以后可以再议,现在我有个更加重大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公爵的脸上还是不见息怒。 “从英国的朋友那里,刚刚传过来了一个消息。路易·波拿巴即将回国。” 第八章 稳步迈进 这是一座宏大的建筑,这是一个喧嚣的世界。 巨额的金钱在这里不断流动,却又几乎看不见它的踪影。 在这座建筑物的金色穹顶之下,人们在其中在其中大声吵嚷着,喧闹着,乱推乱挤,大喊大叫。他们的服饰不尽相同,职业也不一样,有衣冠楚楚的绅士,有衣着朴素的市民,也有经纪人,甚至有妇女。 但是,他们的面孔却几乎完全一样——要么惊慌,要么焦急。似乎每个人都已经融入到了这里的气氛当中。 这里是巴黎证券交易所,法兰西金钱世界的心脏。 【波ur色pa日s,当时法国最大的证券交易所,位于巴黎第二区,和巴黎歌剧院相邻很近。】 从1724年开始,这里就已经开始作为债券市场的交易所而存在了,一百多年发展下来它已经成为了法国最大的债券交易市场。这颗心脏,每时每刻都在跳动,将金钱的洪流从这一处输送到那一处,让这个国家的一切为之所牵动。 大部分情况下,这种输送,是指将多数人的金钱输送到少数人手里。 比如今天。 这里已经疯狂了。 在有意识的引导之下,在这种狂热气氛的催逼之下,无理智的疯狂已经侵占了每一个人的头脑,人人都在大声叫喊着,想要卖出自己叫经纪人帮他们卖掉手中的债券,他们不要命地互相推搡着。只为了抢在挂牌的价格进一步变得更低之前能够将自己手中的债券售出。 这一切,都只为了一个词。 恐慌。 夏尔站在二楼,静静地看着楼下这蜂拥四散的场面。这是博旺男爵经常在座的地方。从这里往下面的交易所大厅看下去,就宛如在剧院的包厢里看着剧场舞台一般,几乎一览无余。 在平日里,那位大银行家就是站在这里,以这个角度,以这种目光,俯瞰着这个国家的芸芸众生的吧? “人们已经都快被吓疯了。不是吗?”银行家杜·塔艾先生站在他的旁边,笑眯眯地问,“要不要来一根儿?” “不。谢谢,不用了。”夏尔低声回绝了。 就在他视线所及之处,一位穿着考究的中年人,一把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一位妇女。把她拽倒在地上。然后自己凑了上去,而他的衣服,也已经歪歪皱皱,显然已经经过了一番苦劳。 顾不得形象,中年人大声对经纪人嚎叫着,好像在催他快点干活,让自己能够早一点卖掉手中的债券,少蒙受一点损失。 “确实吓得够呛了。”夏尔低声自语了一句。 “当然了。您也不看看我们到底费了多少苦心,搞了多少人来散布假消息!”杜·塔艾将雪茄点燃了之后。刁到了口中,“您不要真是太可惜了,这可是上好的哈瓦那雪茄,平常我都舍不得抽呢!” “只要我们加把劲儿,从今以后,您想抽多少就抽多少了。”夏尔适时地给对方打了气。 “那是当然!”杜·塔艾笑得十分欢畅,甚至有些狰狞,“只要我们再加把劲儿就行!” “杜·塔艾先生,以您的专业手段来看,现在是全面入场的时机吗?”夏尔把视线从交易所大厅收回来,镇定地看着这位银行家。 “还早,还可以再等等。”杜·塔艾马上回答,然后喷出了老大一口烟。 这股浓厚的烟味儿有些刺鼻,让夏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被他很好地掩饰了下来。 “以我的经验来看,现在的价格还没探底,我们还能再压一压……现在还有很多人持观望态度,支出状况也还能坚持一会儿,还没有走到最后的绝路……不过,我最近已经安排了不少人在大量低价放空,过不了几天价格就要压到一个底儿了,您放心吧,有得这些人受的!”在谈到了本行时,杜·塔艾的语气十分轻快,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总之您先等等吧,再等一阵子我们就能用更低的本钱,去一口气把这里一扫而空!反正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来等。” 接着,他伸出了右手,指了指整个大厅,好像要一口气将它整个怀里似的。 “特雷维尔先生,这里,就和芝麻差不多,都是越榨越有油……” “好吧,您是专业人士,我当然可以听取您的意见。”夏尔听取了对方的看法。“您继续按自己的想法去办吧……我相信您的能力。” “说真的,您不也来一根儿,真是一种损失啊!”杜·塔艾又喷出了一口烟。“特雷维尔先生,您放心吧,只要我们好好干,绝对能够大赚一笔!” 接着,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两个人退回房间里继续商议接下来的事。 夏尔从善如流,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回到房间内之后,两个人挨着一张小茶几坐到了一起。 银行家杜·塔艾神色变得凝重无比,刚才的意气飞扬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他将才吸了一半的雪茄烟放到了玻璃烟灰缸里面,然后用力按熄灭了,手指用劲极大,连血管都凸了出来。 “特雷维尔先生,我想,德·博旺男爵最近与您肯定联系了好几次吧?” 尽管那位大银行家现在肯定不在这座城市里,但是杜·塔艾还是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还有意把声音放得更加低了。 在多年的合作与服务当中,那位大银行家博旺男爵在他的助手心中到底投射下了多少阴影,可见一斑。 “没错,确实联系了不少次。”夏尔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我也按照我们事前的约定,跟他提过放开您和我们更多自决权的事情……” “我也跟他提过了这件事,看样子效果不错,他已经答应让我有更多自主权。”杜·塔艾也点了点头,表示两人的小计划目前一切顺利,接着,他又紧张地看着夏尔,“那么,他还跟您提过别的什么吗?比如我……?” “是有提到过。”夏尔回答,“而且有意无意地暗示您对我很不满,而且屡次在他面前说我的坏话。另外,他还告诉我,您现在已经在要求由您一个人来主导整个巴黎的事务……” “这就对了!”杜·塔艾轻轻一拍手,发出了一声轻响,“对我,他也是这么说的!这头老狐狸!他就想挑动得我们一起互相斗,让我们老老实实给他一个人干活!” 说到这里时,他的面孔不禁闪过了一丝愤恨,显然多年来博旺男爵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对待他了。 “所以,我们更应该团结,不是吗?”夏尔有意也用上了激愤的语气,“他想要骗得我们团团转,我们当然也能够一报还一报!” “对!说得没错,我们也应该一报还一报!”杜·塔艾赞许地重复了一句,不过他马上又放低了声音,“不过,虽然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是这事儿我们得小心,一定得小心。我太了解我那位老板了,他虽然表面上将一切托付给了我们这些人,但是内地里他肯定还暗自藏着一手,如果我们不小心点儿应付他,到时候我们都得倒大霉!” “小心是没错的,但是过度小心的话,我们什么都干不了。”夏尔不以为然地回答,“现在我们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难道小心谨慎就能解决问题吗?” 听到这句话之后,杜·塔艾的表情变得有些惨然,片刻之后,又重新变得振奋。 “您说得也没错,如果想要挣大钱,就得胆子大,博旺男爵不是干成了这么大的一票吗?他胆敢洗劫全国!我们当然也能也干他一票!” 是的,他们已经老早就干下一大票了。 按照事前的谋划,杜·塔艾作为被博旺男爵留在巴黎城料理事务的手下,通过各种方式从他供职的银行里挪用了一大笔资金。 毫无疑问,这样做十分危险,虽然现在博旺男爵本人因为身处外地无法管束,但是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到时候他一清理账目就会发现这样一笔巨大的亏空,到时候责任人都跑不了。 因此,在杜·塔艾的计划里,这一笔钱只是打算用作投资所用的,在外面周转一番,几个月中增殖一大笔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这样就算博旺男爵回来之后立即检查账目,也不会发现什么了。 可是,这样的活计当然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办成的,所以他当时同样也在挑选同伙,最后,他挑中了胆大又有头脑还有一定地位的夏尔,作为他的合作伙伴,而夏尔当然也不会拒绝这个机会,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不像杜·塔艾那样害怕事情败露,以他现在的地位和能力,就算事情败露,他自酌也不怕博旺男爵能要得了他的性命,顶多把钱换回去就是了,博旺男爵估计都不会很生气——银行家不就是你坑我我坑你吗?他们早就习惯了。 至于杜·塔艾,他到时候是一个人死还是全家死,夏尔并不关心。 当然,这笔钱能挣到是最好的了。 另外,他当天跟莱奥朗侯爵小姐所说的要求也是认真的,如果对方真的有这个本事他也不介意多一个助手。 他并不害怕这位侯爵小姐退缩,或者去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别人,反正造成不了什么麻烦,倒是给自己打广告。 总之,目前,一切尚且顺利,夏尔正在朝发财——虽说是发国难财——的大业,稳步迈进。 第九章 认可 夏尔和杜·塔艾的密议进行了很久,直到接近夜晚时,他才回到自己家中。 不过还好,他赶上了晚餐。而他的爷爷特雷维尔侯爵,因为今天身体舒服了不少,因而坐在主位上,开始了今晚的家庭晚餐。 不过,同往常的特雷维尔家所不一样的是,餐桌上多了一个人。 他的妹妹正和自己的女伴莱奥朗侯爵小姐坐在餐桌的一侧,同样在静静地用餐着。 在夏尔点头同意后,芙兰同样用“担心好友安全”的理由,也说动了自己的爷爷同意了这个提议。 好在特雷维尔侯爵的宅邸虽然并不奢华,但是总归也不差这一两间房间,没过多久,玛丽带着一大堆的行礼搬出了她原本的小公寓,住到了芙兰卧室旁边的房间里,两个好友就这样呆在了一起。 也许是多了一个人的关系,虽然在用餐时,特雷维尔侯爵偶尔还会说上几句话活跃一下气氛,但是夏尔总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就连老侯爵开玩笑的时候也正经了很多。 不过,侯爵小姐当然也敏锐地发现了这种气氛上的不协调,所以也一直在不着痕迹地配合着老侯爵聊着天。慢慢地,在她的努力之下,餐厅的气氛重新变得有往常的那种轻松随意起来。 “小姐,你们这些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们,肯定没法想象,几万人在战场上互相搏杀,炮弹和枪弹四处乱窜、骑兵向前冲锋。那究竟是什么景象!”在侯爵小姐的请求之下,特雷维尔侯爵讲起了自己过去打仗时的经历,谈到了自己所参与的历次战役。 这些事情。夏尔和芙兰在小时候就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因而他们都没有什么感觉,继续淡定地用餐。只有侯爵小姐一直在饶有兴致地听着,还不时插入几个问题,激发起了老人更大的谈兴。 而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新听众的侯爵,也比过去有精神多了,初时的颓态也一扫而空。 “我们当年从俄国往回撤的时候。那时候可真是吃尽了苦啊!”说着说着,不禁又感叹了起来,语气里也不免带了一些酸涩。“哎,你们都知道那条河吧?那条河!我们退到那里的时候已经累得要死了,结果哥萨克从四面八方追了过来,我们多少人都死在了那里……你们知道吗?那时候我是一路啃马肉才活下来的。我亲手杀了我的坐骑。那匹随着我南征北战数千里的马!天晓得我当时有多痛苦……” 【“那条河”就是指别列津纳河。1812年冬天,侵入俄国的拿破仑大军从莫斯科撤退,因为严寒和追兵的关系一路损兵折将,陷入到了极端不利的境地。 撤退到别列津纳河时,在渡河过程中不断被追兵袭扰,最后上万人因为饥饿和严寒而死去,或直接溺死于河中,成了法国人的一个伤心地。 关于当时拿破仑大军的惨况。幸存回国的军人们经常口口相传,后来的绘画、戏剧、文学等等艺术作品也经常有所提及。连梯也尔等历史学家也曾谈到。于是这条河在法国人心目中十分出名,几乎成了帝国陨落的同义词,即使是贵族小姐们也十分清楚。巴尔扎克还为这场战事写了一篇短文《永别》,情节十分惊心也十分感人,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一看……】 听到他的这段叙述之后,夏尔还好,但是芙兰和侯爵小姐都变得脸色极其古怪,看上去连用餐的心情都没有了,显然,对这些女孩子来说,上面这席话有些过于冲击了。 “爷爷,您真是的,同样的话都说过好多遍了,我都听得腻了!”还好,芙兰多年来总算对自己爷爷的话有了些抵抗力,不满地小声抗议了一句,“在餐桌上还说这种事,一点也不顾及我们的感受吗?” “没事,我反而觉得挺有意思呢!”玛丽连忙勉强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关系,然后她又以仰慕的眼光看着老侯爵,“听到您这样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老人说起那个时代,真是让人感叹啊,那么壮观,那么多英雄事迹!只可惜……皇帝陛下已经和那个时代一起不复返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夏尔不禁笑了笑,然后朝侯爵小姐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作为旧贵族们的后代,她会这么说话肯定是因为知道特雷维尔侯爵一家的政治倾向,所以暗自刻意迎合了老侯爵的怀旧思想。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刻意的逢迎,有这份礼貌就值得感谢了。 “好孩子!”听了她的恭维后,老侯爵也投桃报李,夸赞了侯爵小姐一句。然后他又轻轻摆了摆手,“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皇帝陛下虽然已经离开了人世,但是那个时代不会一去不复返的,因为我们还活着,我们还能重建这个国家——虽然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 “而且,不止是我们这些皇帝的旧部,我们还有自己的接班人,甚至是比我们更出色的接班人,他们会接替我们未完成的誓愿……”接着,他微微抬起手来,指了指夏尔。“我们,总有一天我们会让法国重新站起来,让那些俄国人、那些曾与我们为敌的人一个个都好看!” 玛丽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骤然看到夏尔这里,看样子是真的有些惊讶。 她真的倒没有想到,特雷维尔侯爵一家会在自己面前如此开诚布公地谈到了自己的政治倾向,以及政治野心。 而且,居然会这么快。 显然,虽说侯爵现在仍旧是笑得十分和蔼,但是自己如果一个回答不慎,表现出对其政治立场的反感情绪的话,对方肯定就会马上翻脸。然后就得被请出去了。 经过一番短时间的考虑之后,莱奥朗侯爵小姐轻声回答。 “如果是那样的话,难道我们都不该觉得很有趣吗?” 【“难道我们都不该觉得很有趣吗?”是路易十五的一句名言。】 她避开了自己颇为为难的立场问题。又机智地表现出了对这一家人政治倾向的赞同。 由此也可以看出来,数十年间法国贵族们的立场分歧有多么大,又有棘手!相互刚刚开始交往时,他们往往在第一时间就确定了各自所属的政治派别,然后再确定能不能继续交往下去。 “没错,确实十分有趣。”听到这句颇为俏皮的回答之后,老侯爵忍不住又大笑了出来。“您真的是个聪明孩子。十分聪明,我为芙兰能有您这样的朋友而感到高兴,以后您可以多帮帮她。给她出出好主意……” “谢谢您。”听到老侯爵的这句话之后,玛丽终于在心里松了口气,连忙点头致谢。“能够让芙兰成为我的好友,这是我的荣幸。” 她心里明白。随着自己的回答。在不动声色之间,自己终于被这里的一家之主所认同,被当做一个圈子的人,从今天起一直可以坐在这张餐桌上吃饭了。贵族们认定某人属不属于自己的圈子,向来也就是在这样的三言两语之间而已。 “说真的,您现在比之前要可爱多了,德·莱奥朗侯爵小姐,如果这是您原有的面貌的话……”夏尔突然说了一句。“我还一直小看您了……” “是吗?”玛丽眨了眨眼睛。然后颇为微笑着回视了夏尔一眼,“那么有没有资格做您的助手呢?” “也许可以吧。”夏尔回答。“如果您能够证明自己可以帮到我的话。” “我会的。”侯爵小姐点了点头,显得很有决心的样子。 “衷心希望您能够成功。” …… “哥哥,我也想学些东西!”突然,芙兰朝夏尔嚷了一句。 “您想学什么?”夏尔马上反问。 “我想知道怎么管理家庭支出……” “嗯?”夏尔有些惊奇。“为什么?” “我的老师打算在他过世之后,将他的画室和收藏都赠送给我。我答应了他的要求……所以我想先学学怎么维持和管理他的画室,免得到时候辜负了老师的期望……”芙兰说起了自己的考虑,“再说了,我已经长大了,总该学学怎么管家了吧?” 这样一说也有道理啊……夏尔正想答应的时候,老侯爵突然也发话了。 “想去学持家?那敢情好,女孩子都该会这门手艺,我还怕你嫌麻烦不肯去学呢。”他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儿,“这样吧,以后你多跟管家和您哥哥问一问,他们会把支出项目和明细都告诉你的,你好好学,以后没准家里就归你来管了……” 然后他又笑着开了个玩笑。 “这样的话,你以后嫁了出去,也可以早点把丈夫握在手心里……我也就不用担心我孙女儿以后吃亏了……” 这个玩笑好像引起了预料之外的反应。 原本还笑着的芙兰,听到这个玩笑之后,脸色突然涨得通红,然后她恼怒地看着自己的爷爷,接着她重重地将餐刀放回到餐盘之上,激起了一声沉闷的脆响。 眼见孙女儿脸皮薄生了气,老侯爵连忙又笑着道歉打回了圆场。 “哎呀,别生气别生气,爷爷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正当其他人都在强忍住笑的时候,侯爵的贴身男仆突然走了过来,然后递给了侯爵一张字条。 侯爵接过字条之后,虽然仍旧保持着镇定,但是面上的笑容却完全消失了。 怎么了? 夏尔疑惑地向他看了过去。 而侯爵则回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等下来自己的房间。 夏尔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会是什么呢?他心里暗自揣测着。 第十章 危险与机遇 在收到了特雷维尔侯爵的眼色之后,夏尔心领神会,草草吃完晚餐之后,就直接跟着爷爷来到了他的卧室当中。 “到底怎么了?纸条上写了什么?谁送过来的?”一进来,他就直接开口询问了几个问题。 “夏尔,不要着急,镇定,没什么大事。”特雷维尔侯爵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激动,然后他将纸条递给了夏尔。 夏尔轻轻接了过来,然后拿到烛光下仔细地看了下来。 上面只有草草两行字,但是当他看清了之后,却惊得他手都有些发颤。 “德·拉马丁先生准备发起一项法令,以便禁止所有前王室成员返回法国。” 这是第一行字。 【德·拉马丁先生是指阿尔封斯·德·拉马丁(1790—1869),法国文学家、政治家,在七月王朝建立之后,他反对王朝政府,最后成为了共和派人物。在当时,他担任临时政府的外交部长,是临时政府的实际掌权人物之一。】 看样子,是在说这位德·拉马丁先生准备想办法让临时政府通过法令,禁止任何前王室——也就是波旁、奥尔良还有波拿巴三个家族——成员返回法国,以防止他们扰乱国家。 如果说,第一行字已经让夏尔十分震惊了的话,接下来的一行字,则更加令他心神动摇了。 “他现在已经得知了波拿巴先生即将返国的消息,准备派人阻止。将波拿巴先生直接再次驱逐出法国国境。” 他怎么知道的?他们打算干什么?夏尔从这两行字中嗅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 看完第二行字之后,各种念头在夏尔脑中纷至沓来,差点让他保持不住冷静了。 还好。他最后还是保持住了镇定,轻轻地将纸条放到蜡烛边点燃,然后看着跃动的火苗在烟灰缸内的摇曳。 “这是特雷维尔公爵那边送过来的?”他已经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大致梗概——肯定是特雷维尔公爵发现了什么事,然后秘密通知给了这边。 老侯爵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印证了他的看法。 “重要的不是从哪边递过来的,而是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们应该怎么应对。”他悠然回答。“如果是真的,那么确实是个大麻烦。” “确实够让人头疼的。”夏尔也同意了他的看法。 “哼,这些不过是被偶然被推上舞台的小人物。却妄想自己能当个名角儿!”特雷维尔侯爵满怀嘲讽地讥刺了一句,似乎颇有些怒意。 他对德·勒尔和德·拉马丁两个人,言谈之间也颇为不屑。 也无怪乎他这么反应了,这两个人能够登上高位。一个成为临时政府首脑。一个成为外交部长,并不是因为本身的能力和威望有多么高,而是各个政治派别互相斗争妥协的结果,他们的本事也注定了他们肯定干不长。 然而,权力的诱惑有多么大,人人都知道。偶然被推上高位的政治家,会甘心接受自己到时候黯然走人的结果吗? 无论是谁都只有一个回答——肯定不会。 所以,拉马丁想要“禁止任何前王室成员返回法国”。动机也就十分能够让人理解了。 如果真的让他通过临时政府颁布了此种法令的话,那么他们就能够让各个政治派别暂时受挫。然后趁机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而且,从这张纸条所传递过来的信息来看,祖孙两人很明显都能看出其中危险的政治意图。 依据新的共和国宪法,在今年的4月份,法国就将举行全国选举;而在5月初,法兰西新的制宪议会将会选举完毕,5月10日左右这些当选的新议员就要重组新政府。也就是说,一个多月之后,法国政坛的新一轮的政治势力站位活动就将开始。 在这种形势之下,波拿巴党人们自然就在酝酿着让首领路易·波拿巴尽快回国,早点来亲自负责操盘,而路易·波拿巴本人,当然也不会浪费这种大好的时机。于是,他已经决定以最快速度返回法国。 而且在理论上,这种做法也并没有什么障碍,在二月革命推翻了王朝政府之后,原本七月王朝对波拿巴家族的驱逐令,现在都已经被撤消了,波拿巴家族的人大可以回国。 而临时政府外交部长德·拉马丁等人打的如意算盘也十分明显了——肯定就是想在至少这段时间内让路易·波拿巴等人回不了法国,无法给他们的选举布局和其他政治图谋带来任何障碍,然后再通过其他各种方式,谋求让自己成为法国新的长期统治者。 寥寥两行字,竟然就蕴含着这么大的信息量,政治果然是一门玄妙的艺术! 一想到这里,夏尔就恍然大悟。接着祖孙两人又对望了一眼,达成了统一的共识。 “看来我们得想办法找对策了。”特雷维尔侯爵冷静地说。 然后,两个人都开始开动脑筋,去思索对策。 至少现在,波拿巴家族的政治利益,和特雷维尔家族的政治利益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夏尔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够一帆风顺地直接篡权,当然不可能坐视他就这样被人整一道,影响到自己所属政治党派的利益。 那么,到底能不能阻止临时政府的这些举措呢? 夏尔在不断地催逼自己的大脑,想让自己尽可能地从前世那些已经逐渐模糊了的法国历史上找出有用的信息。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突然,好像从脑袋里闪过一道灵光似的,夏尔记起了原本历史上的一段记载: 在1848年3月份,路易·波拿巴回到了法国巴黎,然而临时政府当时强行地又将他驱逐出境,猝不及防的他,不得不黯然返回英国。 然而,在波拿巴党人的极力运作之下,在1848年4月,他又返回了法国,并且和其他的波拿巴家族成员一起,及时赶上了4月底开始的选举,然后当选成为制宪议会议员,然后就此正式以个人的身份登上了法国的政治舞台,从此开始了从野心家到皇帝的荣光之路。 也就是说,即使按照原本的历史走,就算被拉马丁等人再度驱逐出境,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同党们还是有办法再强行返回法国,并且大模大样地出现在公众面前,谋取公职。 也就是说,从“旧有的”历史来看,现在的波拿巴党人是有办法解决这个麻烦的。 一想到这里,夏尔的精神就重新振奋了起来,他不想按照原本的历史再走一遍了,因为……如果夏尔等人直接在危机刚刚开始时就解决了此事,让自己的老板平安无事地回到了法国,那么在路易·波拿巴看来,夏尔肯定又是立了一次大功,不是吗? ——因为他可不知道他在“未来”能够平安无事地再回来,赶上这次迫在眉睫的选举! 也就是说——这是一次看上去麻烦,实际上肯定大有成功希望的政治机遇,他所需要冒的风险不大(原本的历史上已经证明了波拿巴党人有这种政治能量克服这次的危机,那么现在的形势下没道理不能再来一次),却能够让自己在路易·波拿巴面前又立下一次大功。 何乐而不为? 一想到这里,夏尔心中原本的激动就重新被兴奋所替代了。 知道未来的一些历史细节,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极大的帮助,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一点。 “怎么了,夏尔?”老侯爵感受到了孙子的情绪变化,连忙开口询问,“你想到什么主意了吗?” “您说得对,爷爷,我们没有必要对一群只剩下一个半月时间的可怜虫们感到害怕。”夏尔轻声回答,“虽然我现在没有想到具体应该怎么做,但是我认为我们绝对能够挫败他们的阴谋。” “你能有这份信心当然很好,但是有时候我们除了信心之外还要有些手段。”特雷维尔侯爵对他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您相信我吧,我一定能够挫败他们!”夏尔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笃定,“波拿巴先生肯定能够平安无事地返回法国,并且夺取政权。现在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夺取这个国家了,爷爷。” 老侯爵看着自己的孙子,慢慢也被他的振奋所感染了。 “很好,说得很好!我的孙子就是要有这股豪气!那就干吧。” …… “首先,我们先写一封信,告诉波拿巴先生最新的危机。”沉思了片刻之后,夏尔说出了自己刚刚想到的一些对策,“同时我们要告诉他,虽然形势有些危急,但是我们能够坚守到最后一刻,解决掉这些麻烦,绝不会让他们阻碍到我们的谋划。这封信由您本人来写吧,爷爷?您渲染得越严重越好,您越是能够让他感受到危机,那么如果成功了我们越是会得到感激,即使失败了……他也不会太过于责怪我们。” “很好,我等下就写,就按你的方针来。”侯爵点了点头,同意了夏尔的意见,“然后呢?” “我这阵子和其他人一起造起声势来,必要的时候可以花大钱去收买现在的临时政府成员,让他们去反对拉马丁先生的意见,反正现在我们不缺钱。” 夏尔看着不断闪烁的烛火,慢慢沉吟着。 “另外,明天我要去特雷维尔公爵府上去拜访……他们估计也着急吧,拉马丁先生的主意又不是只针对我们的。” “很好。” 第十一章 共识与质问 当夏尔前来特雷维尔公爵府上拜访的时候,他很快就得到了公爵本人的召见,他的那位堂爷爷宛如早已经在等着他一样,甚至仆人都没有通报就直接放了他进去。 再一次来到公爵的书房时,特雷维尔公爵也早坐在那里了。他苍老而僵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座活着的雕塑一般。 这一幕,和半年多之前的那一幕场景竟然十分相似,所不同的是,夏尔所抱持的心态却已经截然不同,所处的位置也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知道了一个事实——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我们是站在一起的。 正因为如此,他抹去了一切无谓的客套,直接对公爵开腔了。 “消息完全属实吗?” 他知道对方当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而公爵本人也没有说什么废话,直接微微颔首。 “有很大的可能性。” “那么,我们就应该挫败他们。”夏尔坐了下来,笃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没错,确实应该挫败他们。”公爵的语气还是没有任何波动,“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呢?别忘了,有一件事我是帮不上太多忙的。” 没错,特雷维尔公爵在这些事情上不能太过于帮忙。 临时政府意图要颁布的法令,是要禁止所有前王室成员返回法国。波旁王族当然被包含在其中,所以作为保王党中坚分子的特雷维尔公爵想要去全力阻止法令的出台,应该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在路易·波拿巴被驱逐这一事上面。他就帮不上太多忙了,否则就会惹起别人的怀疑,因为这是对王党很有利的一件事。 “另外,你也不要过于期待我们能够包办一切。”特雷维尔公爵继续补充着,“之前七月王朝不遗余力的打击,使得我们早已经力量大衰,好久都难以恢复起元气来。”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他的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而且这些人都过于平庸,又个个心高气傲谁也不服谁。恐怕起不了太大的用……”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已经对这些脑子僵硬能力乏乏的王党分子们完全失望了,恐怕特雷维尔公爵也不会那么决绝地断言保王党的事业已经完蛋了,然后决定把特雷维尔一家的重注都压到波拿巴家族这一边来吧? “只要您能帮到前面一件就够了。”夏尔微微笑着回答,“你们造起的声势。能够重重地打击那些人的气焰。肯定能够对我们有所帮助。” 特雷维尔公爵有些好奇地扫了夏尔一眼。 “听上去您已经有了一些主意?” “是的。”夏尔又点了点头。 公爵继续看着他,显然是希望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您还不知道吧?”夏尔自然也不想在他面前装什么故作高深,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在那三天的暴乱当中,我带着人去了首相的官邸,然后把那里扫荡了一遍。” “有意思。”听到这句话之后,特雷维尔公爵突然饶有兴味地扫了夏尔一眼。“我们家的人里,居然还有人肯亲身去冒这种险!”然后。他又继续追问了一句,“那您肯定有些收获了?” “收获不小。”夏尔回答,“我找到了大量书信,还有不少机密的档案和文件,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顿了一顿,他颇有恶趣味地回视了特雷维尔公爵,“里面还有些东西,好像是来自于您那里的……不看我还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来,您还干了那么多……嗯……不那么合法的勾当。” 即使是以特雷维尔公爵的涵养,听到夏尔的这句话之后仍然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然后他嘴角微微扯动,好像凑出了一个苦笑。 “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啊。”他的目光里,既有被摆了一道的无奈,也有长辈看到子侄有所成就时的那种欣慰,“看来您找到了不少好东西。” “至少我们掌握了一些秘密,足以让不少人心惊胆战,他们加上我们一起施压,应该可以限制住德·拉马丁先生的肆意妄为了,如果还不行我就用钱开道,自然会有人肯要帮忙的。”夏尔也毫不客气地抬起了头,接下了公爵对他的赞许,“另外,我最近想了想,决定自己买下一家报社,总得有人说出我们想说的话……” “哦?波拿巴党人终于要堂而皇之地走上台面了啊……”公爵轻轻感叹了一句。 “不,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的。”夏尔把声音放得更低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报社,和党派没关系。” 作为政治界的成员,舆论高地当然要想办法占领,夏尔想要去办一份自己的报纸自然是无可厚非,而且现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段,买下一家经营状况不好或者老板债务缠身的报社,不是什么麻烦事。 而如果他想这么干,波拿巴党人的组织里有大把原本负责宣传鼓动工作的人可以过来替他帮忙,他可以很顺利地就直接接受。但是夏尔最终决定不去找这种方便,他只想给自己找一家报纸,作为未来需要的喉舌,不想让别人也进来渗透,哪怕是同党也不行。 “这是个好主意。”公爵也明白他这个想法的好处,不过他也还是有一些疑虑,“不过,现在的时势这么骚动不安,有心情有闲钱去看报纸的人恐怕不会那么多啊?” “大不了先亏一点罢了。”夏尔满不在乎地回答,“正因为现在形势不好,所以才可能低价盘进来。以后局势总有稳定下来的时候,到时候要买反而麻烦。” “看样子您最近搂进了不少钱?”公爵的表情和语气愈发平和了。 “都是别人的钱而已。”夏尔仍旧微笑着,说出了一句大实话。 借的是别人的钱。挣的还是别人的钱,这一进一出就有多少钱留在了手上?政治和金融投机就是这样一门无本万利的生意! “夏尔,不要太自满。今天你所完成的只是一小步而已,你还年轻,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虽然你已经取得了相较于同龄人所难以企及的成就,但是相较于你的才能。这还不算什么。”特雷维尔公爵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冷峻,显然是希望夏尔能够继续保持好稳定的心态,他的眼中透着一股期许。“我说过。我和你的爷爷都老了。我希望在我们之后,能够有人继续挑起这个家族。而现在来看,这个人非你莫属。不要辜负我和你爷爷的期待!” 得到了夏尔传递过去的消息,现在的特雷维尔公爵也暗地里干了和他一样的勾当。显然这让他对收益很满意。对夏尔也很满意。正因为如此,他对夏尔也有了更高的期许。 而听了他的这番话后,夏尔也收敛了自己稍微有些得意的心态。 也对啊,现在搞出了这点东西就得意忘形的话,格局未免也太小了吧?他扪心自问了一句。 相比于梦想中所憧憬中的未来,现在确实还只是走了一小步而已,以后还要更加努力才行!想到这里,他又重新振奋了起来。 “很好。年轻人里面像你这样能听劝的不多。那么,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之后我会想办法带着那些王党们给你们造起声势来,顺便阻止这条法令的实施。”沉默了片刻之后,公爵重新开口,“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要求?” “一个很小的要求。”很罕见地,特雷维尔公爵垂下了自己的视线,好像是要避过夏尔一般,“我在吉维尼附近有个田庄,最近那里出了点事,想要派人和我的秘书一起去处理一下,但是最近得力的人都有事,所以……” 【吉维尼giverny是巴黎西北八十公里的一座乡村小镇,在当时就因自然风光而吸引了许多有钱人在此地修建别墅。】 听到他这番话之后,夏尔皱了皱眉。 “可是最近我也很忙啊?” “那也不至于几天时间都抽不出来吧?”公爵反问。 那为什么一定得由我出面呢?听上去就不是大事吧? 疑惑了片刻之后,夏尔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您的秘书,不是夏洛特吗?” 特雷维尔公爵继续低垂着视线。 “还不是她一直在我耳边求着。”突然,公爵小声嘀咕了一句。“所以你就答应了吧,不然她得烦透我。” “呃……”夏尔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良久之后,他点了点头。 “好吧,我应该是能够抽出时间来的。” “夏尔,谢谢。” 听到了他的回答后,公爵抬起了头,竟然微笑着看了看夏尔,然后竖起了食指,做出了一个“祝你好运”的手势。 夏尔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堂爷爷,居然还有这么表情丰富的时候,简直……无语。 …… 在走出了特雷维尔公爵的房间之后,没走多远,夏尔就听见了背后的地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声音很沉闷,而且频率越来越快,显然是有人正朝他快步小跑了过来。 他没有回头。 然后,不出所料,他被人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这个人的脑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而她的几缕发丝拂动在自己的面颊上,惹得他脸上一阵麻痒——这绝不是害羞所导致的。 他的背部,更传来了一阵不妙的触感…… “有仆人看着呢……”夏尔无奈地提醒了一句。 “谁敢多说一句呢?”背后的人,直接反驳了他。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夏洛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接着,她的清脆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生硬,带上了某种不祥的色彩。 “夏尔,最近我听说你家里住进了一位小姐?” 第十二章 贵族就是贵族 “夏尔,最近我听说你家里住进了一位小姐?” 虽然夏洛特正轻轻贴在夏尔的身后,无私地给他让渡过来一阵阵温暖,但是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夏尔仍不禁感到心头有一股寒意飘过。因为夏洛特的语气十分不善,若有若无间,给他一种“要是回答不让她满意,今天就完蛋了!”的不妙感觉。 他轻轻地挣脱了夏洛特的拥抱,然后略显僵硬地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堂姐。 也许是因为闲居在家的关系,夏洛特今天的穿着十分随意,她穿一件敞胸式的蓝天鹅绒长袍,衬着白色的花边袖子。一头金发被梳理成了十八世纪的式样,几朵月桂花被巧妙地藏在她那松鬈下垂的金发里面,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尔,等待着他的回答,胸前的那一小片白腻,一瞬间晃得夏尔竟然有些失神。 “怎么了?不敢回答我吗,特雷维尔先生?”夏洛特的笑容越来越深了,然而带给夏尔的不妙感觉却越来越浓厚,和她一起长大的经历,让夏尔知道这是她生气的前兆,如果不好好回答的话,接下来的后果难以想象。 好在,在这件事上面,夏尔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是的,没错。”他镇定地回答,“而且您可能认识她,她是德·莱奥朗侯爵小姐,芙兰的好朋友,现在想要做芙兰的女伴,所以就住进了我家来……” “就是那位您曾帮忙过的侯爵小姐?”夏洛特反问了一句。 “是的。没错。”夏尔点了点头。 “那我是不是该祝贺您又多了一位好朋友呢?”夏洛特仍旧微笑着,蔚蓝色的瞳孔紧紧地盯着夏尔。 如果在这个选择肢没选好回答的话,下一步恐怕就会被一把突然被掏出来的匕首给来一个透心凉了吧…… 夏尔的心头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恐怖的念头。 “您猜错了。她谈不上是我朋友,我和她甚至没有见过几面。虽然之前帮过她,但是我只是把她当成芙兰的好朋友,仅此而已!”他连忙有些急切地解释着,心里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 在他回答的时候,夏洛特一直注视着夏尔,仿佛是在判断他是不是在说谎。 也许是因为夏尔的回答让她满意了。在继续盯了片刻之后,夏洛特总算将视线移开了,脸上的笑容里。那种让人心绪不宁的成分也慢慢消退了。 夏尔在心里重重地松了口气。 接着,她突然伸出手来,拉住了夏尔的手。纤细而又白皙柔软的手指,搭在了夏尔的手上。然后直接拉动了夏尔整个人朝前走去。 两个人就这样手拉着手在公爵的宅邸中四下穿行。 一路上。两个人当然不是闷着头走路,而是同刚才一样在进行着交谈。 “我正好想要找你呢,没想到你今天直接过来了。”夏洛特轻笑着,好似心情很好的样子,“你今天来找我爷爷有什么事?又有哪家小姐需要你来拯救了吗?” “你怎么就老是忘不了那件事?”夏尔颇有些不满地抗议了一声,“我说了,我只是顺便帮了她一次而已,本来就没指望过什么!而且。说到底那件事不是你弄出来的?别忘了她差点还将成为你的小姑呢……” 听到了夏尔最后的这句调侃之后,夏洛特不出意外地重重地掐了掐他的手。 “你果然也没有忘记这件事!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这只是一个玩笑吗?” “就算这只是个玩笑。那也只是一个贫乏而且低劣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夏尔平静地回答,“你知道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想法?就是——吓,这可怜的姑娘因为和我分开了,就发了这种疯吗?我真是罪孽深重啊!” 掐他的力道越来越重了,夏洛特手指上的指甲几乎已经完全陷进到了夏尔的手臂里面,刺得他直发疼。 “你以为说这种话就能掩饰什么吗?心胆俱裂的人反倒是你……” 两个人一路拌嘴一路朝前走着,无视着公爵府中的仆人们。 而在公爵家的规矩和大小姐素来的积威的双重作用之下,他们两个路上所经过的每个人,也纷纷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继续目不斜视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连交谈都没有——尽管在两个人离开之后,短短几分钟之内仆从们之间就会把流言蜚语传遍整座府邸。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间房间门口,然后夏洛特用另一只手推开了门,把夏尔也拽了进去。 虽然已经很久很久没来公爵府上了,但是夏尔知道,这里就是夏洛特的卧室。 房间里到处陈设着漂亮的东西,依照夏洛特的喜好四处摆放着,墙壁上挂着一些风景画,虽然是被细心装裱过,但其实都是两个人小时候随手涂鸦的,而被夏洛特保留了下来。床的旁边就是大玻璃窗,而在大玻璃窗的下方,华贵的梳妆台上摆放着许许多多的化妆用具,中间的一面镜子将两个人都映在里面。而被漆成了金色的梳妆台,此时正反射着阳光,让卧室里多了一层迷离的光晕。 夏洛特将夏尔拉到了床边,然后两个人就直接坐到了她的床上。紫色的天鹅绒床单所带来的柔软触感,让夏尔颇觉得舒服,于是他干脆就顺势半躺倒了在床上。 “你的礼节就是到了别人房间后,不管不顾地躺在上面?”夏洛特仍旧坐在他旁边,小声嘲讽了一句。 “一见面就强行拉着人进自己的卧室,也算不上什么好的礼节吧?”夏尔也反驳了一句。 又斗了一句嘴之后。两个人就都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花园和碧色的天空。 “每次我来,都觉得你这个地方很不错。”好好地欣赏一番之后。夏尔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句,“简直太舒服了,一睁开眼睛就是美景……” “你又不是不能常来……只是自己不肯而已。”夏洛特低声抱怨了一句,然后就直接提起了之前的事,“今天你主动来我家,可真是稀奇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因为法令的事。我可不想让波拿巴先生回不了国……”夏尔早就想好怎么回答了,况且这本来就不能算说谎。“想来,你们也是不愿意德·波旁先生回不了国吧?所以这个问题上大家就可以想办法合作一下吧?” “原来是这样……”夏洛特仔细想了想。然后同意了夏尔的看法,“这件事倒也不是不能合作,爷爷已经答应了你吧?” “嗯,是的。答应了。”夏尔点了点头。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之后。夏洛特便不再纠缠,而是提到了另一件事上。“那么爷爷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吧?田庄的事……” “说了倒是说了……只不过很不详细,只是说那边的田庄出了点问题,想要叫人处理一下。剩下的,他说叫我来问你。”夏尔如实地回答,“现在,你就在我旁边,我想应该可以问一问了吧?到底是什么事。需要你们这么郑重其事?” 夏洛特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回答夏尔。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纠纷而已……” 接着,她详细说起了田庄的原委。 特雷维尔家族在大革命之前通过几代十几代人的苦心经营——或者说巧取豪夺,反正都是一回事儿——积累起了庞大的地产,在波旁王朝的末年时,已经成为了全法国有数的大地主。大革命爆发之后,因为暴民抢夺和政府没收的关系,这些地产田庄基本丧失殆尽。 而在特雷维尔公爵跟着波旁王朝复辟回国之后,特雷维尔家的复兴之路重新开始了。利用自己的高位,公爵当年大肆敛财,然后利用贵族赔偿法案也得了不少好处,再加上从政府那里发还的公产,在数十年的苦心经营之后,特雷维尔家族又重新聚敛起了一大片土地,虽然不能和旧时代相比,但也已经极为可观了。 在吉维尼,特雷维尔家族祖上就有一大片田庄,但是在大革命期间被政府没收了。后来通过在国王那里疏通,特雷维尔公爵重新获得了这片田庄的所有权。 可是,虽然理论上所有权已经回归到家族手里了,但是里面却有一部分土地在大革命期间被农民们想尽各种办法侵占了,而且是最肥沃的一部分。更有甚者,里面的林地也经常被他们偷拾柴薪,闹得收益大减。 在交涉无果之后,公爵原本想直接用强硬手段对付他们,但是波旁王朝的骤然崩塌打乱了他的行动。在七月王朝期间,旧贵族们一直遭受打压,在这种对自己十分不利的政治气氛之下,公爵也只好继续忍耐,以免闹出大事来被政敌或者仇敌抓住把柄来予以打击。 所以,这个问题就一直遗留了下来。 然而,现在,当初束缚了特雷维尔家族手脚的七月王朝,已经不存在了。 不管好还是不好,七月王朝至少提供了某种秩序,互相制衡下有权势者也不能爱怎样就怎样。然而,现在随着这种旧秩序被推翻、新秩序还未建立的时段,特雷维尔公爵尽可以靠财势和法律为所欲为。 “所以,我们打算最后再跟他们说一次,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好用最后手段了。”夏洛特的叙述,就以这样一句话作为了结尾,“这么多年了,也该跟这些无法无天的流氓算一算总账了!这件事当然只有家族的人亲自来主持,才最好办,因为爸爸太忙,所以就只能我来出面了……然后,我就跟爷爷推荐了你……” 所谓最后手段,她没说,但是夏尔当然明白。 听完了之后,夏尔也不禁有些感触。 这就是贵族们追求的核心了。 土地,土地! 剖开所谓血统、礼节、教养之类的虚饰,贵族的本质是地主,是大土地拥有者。 这种对土地的渴望和眷恋,是深深铭刻在每一个贵族内心最深处的,从中世纪到19世纪一贯如此。 从始至终,贵族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不断扩张自己的领地或者田庄,从中获取地租和农产品收入。即使是特雷维尔公爵这样的贵族中的精英,在重归法国大权在握之后,首先想到的也就是大肆敛财或者动用国家公器,想尽办法要恢复祖产。 只要条件合适,他们就会想尽办法扩张土地。 至于那些人的生计如何,贵族们就懒得关心了。 在夏洛特的语气里,清理这些人是合理合法的,因为土地所有权本就在他们手里。这好像只是打扫厨房,清理一些碍眼的杂物一样。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甚至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贵族就是贵族。 “夏尔,爷爷还说了,那片田庄,以后就做我的嫁妆……” 第十三章 例行争吵与……呃…… “夏尔,爷爷还说了,那片田庄,以后就做我的嫁妆……” 夏洛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本人也和夏尔一样,半躺着倒了下来。然后,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花园。 “难怪你这么上心急着去解决。”夏尔有些释然了。 “该上心的只有我一个吗?”夏洛特有些不悦地横了夏尔一眼。 个中意味,不言自明。 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夏尔皱了皱眉头,想要再说什么,但是又害怕惹得夏洛特生气,所以只好继续凝视着窗外,三缄其口。 “把那样的一大片土地,都送给了我做嫁妆,很难得吧?爷爷终究还是宠爱着我的。”夏洛特继续说了下去,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喜色,“夏尔,我们快点把那里都解决了吧……那样我们就有了未来的保障了!” 夏尔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这么美丽的女孩子,躺在你旁边,认认真真地在考虑着未来与你的生活,又怎么能不让人跟着一起沉醉呢? “等到把这些事情都解决了,我,不,我们就能有一大片地产,每年都会给我们稳定带来大笔的进项,让我们不用为了家计发愁。然后,等到王上重新掌管了原本应属于他的国家,我们就可以真正过想过的生活了……”夏洛特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好像已经陷入到了对两人未来生活的遐想当中了,“夏尔。我肯定能让你在到时候的宫廷里当个红人,陛下一定会对你的才能另眼相看的,你有才能。我就能让人人都知道这一点!到时候你肯定可以当个大臣,没准还能当首相,我会帮着你名留青史的!” 然而,随着夏洛特的叙述,夏尔反而慢慢地从沉醉中被惊醒了过来。 是啊,她和我现在根本是站在对立面呢?! “对此我不是特别能够赞同。”在静静听了许久之后,夏尔终于镇定地开口了。“我认为,你口中的那位陛下,恐怕再也没办法成为国王了。所以你现在只是在做白日梦而已。” 也许是因为夏尔的这番言辞实在是过于尖锐的缘故,夏洛特的脸色瞬间也垮塌了下来。 “你才是在做白日梦!你和你的爷爷都在做白日梦!那个科西嘉岛的食人魔已经死了,他的侄子一文不值,全欧洲的人都知道他一文不值!” “是吗?”夏尔冷冷地一笑。“就算他一文不值。我们也能把他放到皇座上,你信不信?” “我不信!” “那就是你的失误。” “好吧……很快你就会看到,国王陛下将会回国,统治这个上帝注定由他来统治的王国的。”夏洛特恼怒地看着夏尔,目光中既有不服输的倔强,也有些‘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的无奈和伤感。“到时候,谁也不能阻止我们的幸福,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 “我会让你的白日梦变成一场空的。”夏尔也被她激得有些恼怒了。同样回敬了一句。 两个躺着的年轻人,就这样面对面互相争吵着。视线相对,谁也不肯相退半分。 突然,夏洛特直起身来,跪坐到床上,然后仍旧怒视着夏尔。“总是这样,一直是这样……” 然后,令夏尔万万没想到的是,她骤然朝前扑了过去。犹如发现了猎物的母猫一般,扑到了夏尔的身上。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伴随着这一声声爱恨纠缠的呢喃,她猛地搂住了夏尔。接着,她闭上了眼睛,将脸颊贴到了夏尔的脸上。 温润的嘴唇贴到了夏尔的嘴唇上,很快,她那滑润的舌苔慢慢地从中伸了出来,然后生涩地探到了夏尔口中。 虽然不知道此时她到底是在想什么,而两个人又是怎么突然从争吵变成了接吻,但是夏尔已经不想深究了,或者说——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深究了。 还有几个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住理智?反正他是办不到了。 淡淡的月桂花的香气慢慢沁入心头,他同样闭上了眼睛,然后搂住了夏洛特。 两个人就在夏洛特的卧室里,在她平素就寝的床上,翻滚着,激吻着,浑然忘却了一切。 多年来的羁绊,多年来的龃龉,都被融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有过无数次争吵,甚至还各自分道扬镳,却怎么也忘却不掉,哪怕不去计算其中爱的深度,即使是恨,也足够浓到无法分清彼此。 到底是爱多,还是恨更多呢? 已经有答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才停下了这一番深吻,然后轻轻脱开了拥抱。 带着残留着的红晕,夏洛特走下了床,走到梳妆台边,然后细心地整理着自己的刚才被弄乱了的衣裙。 而夏尔则仍旧躺在床上,继续看着窗外的花园。 在他心里,突然兴起了一种“我特么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啊!”的荒谬感,好像对自己刚才就那样毫无反抗地“坦然受袭”十分不满似的。 在稍稍整理好衣裙之后,夏洛特回过头来,仍旧恨恨地看着夏尔,她那一头金色的头发在这一回头之间飘散飞扬,更增添了此刻的气势。 “我恨你!我恨你!”她又重复了几遍这句话,仿佛是想把心头的怒气都喊出来似的。 “我会赢下来的,然后拖着你走上那条路,我真不明白那么好的前程为什么就有人会看不上呢?你简直是愚不可及!只有我们能够在一起!” 可是历史已经证明了你的失败却确定无疑的,你的路也是白日做梦。 夏尔把这句话留在了心头。然后轻声转移了话题。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夏洛特没好气地回答,“所以今晚你就别回去了。就在这里住一晚吧,明天我们再一起过去……” 眼见夏尔的眼神有些不对头,她立马有些脸红地大声加了一句,“当然不是住在这里啊!难道我们家里还会缺了房间吗!”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得回家去处理下事情吧?况且也得芙兰她们说一声……” “有什么事,直接写张便条送过去不就行了吗?难道不能缓一缓处理?”夏洛特不以为然,“难道你还担心会出什么事?” “但是总归还是说一声比较好吧?” “夏尔。你太宠着她了,这样不好,我都说过这么多次了。难道你就想不明白吗?”夏洛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也是你妹妹,你总不能宠着她一辈子吧?总有一天她是得嫁出去的,你如果把她宠得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受不下。那以后她还怎么生活?”夏洛特趁着这种难得的机会,不停地给夏尔灌输着一些可怕的思想,“夏尔,好好让芙兰长大吧。” 夏尔沉默了,这部分是因为他想不出怎么反驳。 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每一句话都有道理。 但是,夏洛特的这一番正确的话却无端地惹起了他的怒火。 “芙兰果然没有说错,你好像真的很不喜欢她。” 他的视线让夏洛特一时语塞。 呆了片刻之后。她才回答。 “就算是如此,那又怎么样?我有权利不喜欢任何人!” “这不行。你可以不喜欢她。但是我不允许你在我面前讲她的坏话。”夏尔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了,“她是我的妹妹,我唯一的妹妹!我就是要宠着她,那又怎么了?” 仿佛是为了加强自己的语气似的,鬼使神差间,他说出了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句话,“如果她因为这个而无法得到幸福,那我就照顾她一辈子,多简单的事!” 说出这一句话之后,夏洛特呆呆地看着夏尔,仿佛已经被惊到怔住了一般。 说实话,就连夏尔也有些惊奇于自己突然冒出的这句话。 沉默了片刻之后,夏洛特摊开了手,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好吧,那你就守着自己家的天使吧,哪怕是人造的……看看能守到什么时候?而且你真的以为你妹妹什么都不懂吗?简直可笑。人们总是喜欢骗自己,我算是见惯了。” 正当夏尔想要继续这番争吵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清响。 “什么事?”夏洛特低声问了一句。 “小姐,老爷叫您过去吃晚餐。”说话的人是夏洛特的使女,“还有……” 当她刚想说出夏尔的时候,夏洛特连忙大声打断了她的话。“好的,我知道了,我们马上过来!” “是。”使女连忙退下了。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间了啊。”夏尔叹了口气,然后从床上下来了,打算走出房间。 “等等!”夏洛特连忙叫住了他。 然后,她走上前去,替夏尔重新整理好之前被弄皱了的领结。 “你就那么想要让人知道吗?” “我倒以为你原本不会害羞的啊?”夏尔惊奇地看了她一眼。 夏洛特马上用力扯了扯夏尔的领结,然后又横了他一眼。 “快点,难道你想让我爷爷等你吗?!” …… 在用餐的时候,特雷维尔公爵和他的儿子小菲利普·特雷维尔公爵,以及夏洛特的弟弟欧仁都在,除了她的哥哥以外,特雷维尔公爵一家今天都在餐桌前聚齐了。 然而,出于一种必要的贵族式礼貌,除了开始时的礼节性寒暄之后,没有一个人再多问一句两人刚才的事,倒是体贴地为两个人避开了尴尬。 特雷维尔公爵只是为了一下两人接下来的安排,并且预祝他们一切顺利。 “放心吧,爷爷,我们会把那边的一切都料理得好好的!”带着十足成色的微笑,夏洛特轻声回答。 第十四章 雄心壮志与不解风情 一望无际的田野间,两匹马在快速奔行,它们小心绕过了还没有开始播种的田地,在绿草茵茵之间纵横驰骋,带着马背上的主人们,一起沐浴着原野间清新的空气,享受着春日的阳光。 这是万物萌发的季节,这是世界重归明丽的季节。田野间野花盛开,万紫千红,给这个季节增添了一抹妆色,明媚的阳光无私地赐予世人以温暖。 层层起伏的山地,配上远处那些白墙红顶的农舍,再佐以条条深绿的林地,一片片花枝招展的花草,让人禁不住久久流连忘返。真是好一片春光! 驱使着马儿,两位来到一处微微隆起的高地上,然后停了下来,接着下马,驻足于这片高地之上。站在这绿草茵茵的丘陵上面,他们举目四望,周遭的乡村风景被尽收眼底,让人美不胜收心旷神怡。 “夏尔?这里美吧?!”夏洛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了手指,指着这一大片田野,微笑地看着夏尔,“这里将是我们的了!” 在习习的春风当中,夏尔远远眺望着这一片景色,沉默不语。 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好地方,就算是纯为观景踏青,这一趟也来得算是很值了。 是的,这里就是吉维尼,特雷维尔公爵的大农庄所在地。他今天是特别陪同夏洛特前来的。 不过,虽然是一同前来的,但是在最终。那天夏尔还是没有听从夏洛特的话,留宿在她家中,而是先回了一趟自己家。将自己的事务都好好安排之后,对家人们告了别才跟着夏洛特一行人赶了过来。 当然,对妹妹夏尔不可能完全坦诚说自己要和夏洛特一起出去春游几天,只是说了一句自己要出几天远门而已。 为了避免路上的喧嚣和麻烦,他们一行是从晚上出发,然后于清晨时分到达这里的。草草地收拾了一下之后,已经在车上休息过了的他们。就直接骑着马跑了出来,打算先游览一下这片农庄。 这片田庄确实很大,在里面田地、森林以及果园等等一应俱全。就连马厩和别墅也不缺。而在得到了知会之后,这里的管家早已经为特雷维尔家的两个年轻人预备好了一切。 夏洛特轻轻漫步了一会儿之后,毫不雅观地坐在树荫下的草坪上休憩着,她看着同样坐在她旁边夏尔。仍旧轻轻微笑着。 “我们以后每年夏天都来这里消夏吧?夏尔?” “这倒不是一个坏主意。”夏尔轻轻点了点头。“这里的空气我很喜欢。” 得到了夏尔的允可之后。夏洛特的笑意更加浓了,她轻轻地移动了一下身体,凑到了离夏尔更近的地方。然后,她又重新将视线投到了这一片片田野之上。 “不过,我们也不能常常呆在这里啊?虽然景色很美,空气很好,但是毕竟还是很沉闷无聊的地方。如果呆久了,我们就得变成脑子迟钝无所事事的外省人了……那就太可怕了!” 在夏洛特这种巴黎人眼里。外省人和外国人本质上都是和外星人一样的奇怪生物,既土气又无聊。而且头脑迟钝,哪怕是外省的贵族,在这个时代仍旧是巴黎人们嘲笑的对象。所以她油然而生的这句感叹也就可以理解了。 夏尔忍不住被她的这句话给逗得笑了出来。 “我想我也没有时间常常呆在这里,要办的事情很多呢!” 这句话倒是实话,即使是来到这片田庄,他们也是有事务要办的,而且巴黎更有许多事,牵动得他们两个都无法脱身。 “要办的事情很多呢”这句话,同样也触动了夏洛特,让她重新记挂起了正事。很快,她从刚才的振奋和激动中走了出来,重新恢复了冷静。 带着已经和刚才完全意味不同的微笑,夏洛特重新抬起手来,然后指了指远方的一处谷地,和那里若隐若现的一片小农舍。 “看到那儿了吗?那里就是那群流氓聚居的地方。他们占了我们好一片地方,还是最肥沃的那片谷地!”说着说着,夏洛特的语气就变得更加冷峻了,“他们还经常偷我们的东西,这群无耻的盗贼!这里都是我的东西啊,这群贼居然敢来抢!当时我们只好忍气吞声,但是我们现在没什么可顾忌的啦!如果还敢不听话,不乖乖滚出去,那就有他们好看的!” “可是如果赶跑了他们,那么接下来他们该到哪里去生活呢?”夏尔问了一句。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夏洛特皱了皱眉,“一两百年前我们的祖先还对他们有生杀大权,而现在我们只是要恢复合法产权而已,难道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夏尔耸了耸肩,没有再说话了。 既然夏洛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他心里知道,再说些什么也只是为两个人平添争吵而已。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在道德上有什么资格可以去苛求他人。 他重新把视线投向了远方的农庄。 突然,一只手伸到了他的肩膀上,然后轻轻一拉,顺势把他的上半身轻轻地拉倒了下来,然后,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后脑碰到了一片柔软的物事之上。 而在他的视线尽头,夏洛特正低着头,微笑着和他目光相对。 “别担心,夏尔。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不需要我们管什么,只用一声令下,就可以清场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把整片土地重新拿回来了,我们的土地……”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甜腻,“难道你不开心吗?” 我为什么要开心呢? 枕在夏洛特腿上的夏尔,刚想说出这句话。突然发现夏洛特弯下了腰,然后她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他不由得暗暗叹息了一声,然后微微闭上了眼睛。 又是一次长吻。 良久之后。夏洛特才重新抬起身子来,在她的红唇上,连着一根细细的银色丝线,慢慢地被拉长,最后才被崩断。 接着,他们重新欣赏起远方这一片壮观的田野春色起来。 “这里都是我们的……”过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长叹了一声。表情里充满了迷醉,“夏尔,这里都是我们的。多美啊!” 夏尔仍旧没有答话。 沉醉,警醒,忧虑,愉悦。各种念头在他脑中不断纠缠。让他一时间再也兴不起别的思绪。 这片田庄确实很美,但是……好像……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模模糊糊地却找不出这个念头来。 “夏尔,你怎么了?”夏洛特有些惊奇地问。 我到底在想什么? 对了……对了! 灵光突然一现。 “夏洛特,我有一个好主意。”夏尔的语气骤然变得有些激动,几乎是喊了出来。 “什么?”夏洛特嗤笑了出来,“你又想到了什么怪主意啦?从以前就是这样。” “你说得没错,这里是个好地方。”夏尔仰躺着抓住了夏洛特的右手。然后手指在她掌心中轻轻比划着。“这里离诺曼底港口很近,离巴黎也不远……而且也有水。地形和气候也不错……好地方!” “到底怎么了?” “夏洛特,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这里建一座钢铁厂,一座庞大的钢厂,规模前所未有……”夏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以后,我会为诺曼底港口到巴黎建设一条铁路干线——接着,我再想办法为这条干线再修一条支线,一直修到这里来,这样原料和焦炭就可以通过这条线路源源不断地送到这里来,养育这座庞大的工厂,工厂的产品也可以通过铁路送到各地去。而且,铁路的建造费用都由国家承担,不用我们出一分钱!”夏尔一边说,一边仔细考虑着自己的打算,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也越来越振奋,“我们能把这里变成法国最大的钢城!” 夏洛特的脸色骤然一僵。 夏尔指着下面的谷地,声音里面充满了激情。 “夏洛特,想想吧,那将是多么壮观的景象?!整个谷地都遍布高炉,一柱柱黑烟直冲云霄,天空乌云蔽日,一整年都看不见太阳。地上流遍了污水,整片大地好像都好像被煤灰和铁渣染成了灰色。工人们在这里忙忙碌碌四下穿梭,脸上满是污迹,满头大汗,整天整年辛勤不休……数不清的钢轨和钢材从这里倾泻而出,然后通过铁路运往全国各地!这究竟是怎样的景象?人类改造世界的伟力,将会被淋漓尽致地展示在此,太壮观了!太迷人了!”夏尔微微闭上了眼睛,好像已经陶醉在自己描述的场景当中,已经浑然忘我,“夏洛特,听我的,这能让你发大财!” 夏洛特的脸色变得更坏了。 女孩子遐想的田园牧歌,还有那优雅闲适的乡间生活,就这样被夏尔的三言两语给摧毁得干干净净。乌云,污水,煤灰,污迹……这些词彻底击毁了她刚刚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诗情。满目的春色原本在心中燃起来的激情,一点一点消褪,直至完全消失。 这种心理落差之大,让她犹如挨了重重一击,整颗心都被冷却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在这种时候泼冷水?这个人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抓住了夏尔的耳朵,重重一扭,然后不等夏尔呼痛就一把将他推开到草地上。 “你……你……真是讨厌!” 第十五章 余款与福利与粽子 也许是因为这次煞风景的行为实在是特别过火了,所以好一会儿过去之后,夏洛特仍旧气鼓鼓地将视线偏在一边,不肯看夏尔。 这种沉默,让夏尔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虽然被夏洛特狠狠地拧了一把之后,他的耳朵仍旧有些发痛,但是这次的责任确实是在他身上…… “夏洛特,好了,别生气了,我只是随口说一说而已……”夏尔走到夏洛特身旁,讨好地笑着。 然而,夏洛特仍旧眺望着远方,理也不理他,显然刚才确实被气得够呛。 不得已之下,夏尔只好赔着笑脸,继续温声地安慰她。 然而,虽然口中在不断道歉,但是在内心里夏尔却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从19世纪开始,钢铁工业对国家的重要性不管怎么夸张都不过分。尤其是在近代,一国的钢铁产量几乎可以被当做国力的对比指标。不管怎么说,在夺下了国家政权之后,大力发展和扶植钢铁工业是势在必行的。 况且,夏尔日后按照预定的计划当上了铁道部的国务秘书之后,完全有办法让自家开办的工厂挤进供应商名单当中——那就是拿金山银海往家里填啊!于公于私,他这个主意都是很不错的。 这个地方也很好,不仅资源丰富,而且位置也很不错。 钢铁需要什么?需要焦炭。 而要炼制焦炭,有需要优质的烟煤。这正是法国的软肋所在。 法国煤炭储量不多,产量不大,根本无法和英德相比。而且煤矿开采条件比较差。质量也不好,缺乏竞争能力。所以,在19世纪中后期新一轮工业革命的时代,当时的法国钢铁企业本来就是靠进口煤(焦炭)进行钢铁生产的……西北部靠德意志,东北部靠英国。 而吉维尼正处于诺曼底附近,和港口与巴黎都很接近。可以从英国进口优质烟煤,通过铁路运到这里。然后在这里炼制钢铁,再把钢铁制品通过铁路运往全国各地……虽然生产成本比起英国和德国的企业来要高了些,但是只要想办法动用国家政策来进行保护和扶植。那么前景肯定会相当看好,至少扩张国内市场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而在这个时代,钢铁等等重工业产业确实是十分有利可图的生意,再加上对培植国力有益。而且夏尔又有办法在一段时间内确保销路和市场——种种因素叠加起来。夏尔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去这么做。 而且,等到这一轮风潮过去之后,夏尔自酌自己也能大发一笔横财,足以应付高昂的前期投资。 于是,这个发财计划,现在看上去唯一的障碍就只是夏洛特脑海里的田园牧歌和诗情画意了…… 哼,微不足道的障碍,一定能够轻松解决的。 想到这里之后。夏尔将这些念头都留在了心底里,预备到时候再跟夏洛特好好提一提。反正现在还有时间。 而现在,主要的任务就是……哄哄夏洛特。 “好了,别生气啦。”夏尔抓住了夏洛特的手,“我不是已经和你道歉了吗?” 夏洛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无奈气力不足,只好任由夏尔揽着。在夏尔的努力之下,她总算转过了视线,恨恨地看着夏尔,脸上一贯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难得地完全失态了。 “我没有生气!” 那就是说“我很生气”,夏尔当然明白这个意思。 “好的,您没有生气,只是我头昏脑热说了不少胡话而已。”夏尔一本正经地回答,“那么,我能否有幸可以和您继续一睹这份乡野春色?” 夏洛特继续严厉地盯着夏尔,而夏尔仍旧微笑以对,仿佛在很真诚地向她道歉一样。 一瞬之间,夏洛特突然脑子里闪过一幅幅过去和这家伙相处时的画面。在过去,他们就是经常这样的,每次为了不知道什么莫名其妙的小事吵架了之后,这家伙总是会用这样的笑容来安慰自己,期待着自己的原谅,直到最后一次,她再也没有等到对方的道歉。 “你从小就是这样……每次都是……总爱说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故意气我……”她涩涩地数落着夏尔,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口吻已经软化了许多,“我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你这种家伙?难道是因为那时太傻了?” “我也没想通这个问题。”夏尔仍旧在笑着,丝毫不为她的话生气。“不过,难道我们真的需要答案吗?” 夏洛特被他的插科打诨弄得哭笑不得,但是她仍旧在脸上保持着那种气鼓鼓的样子。 “好吧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反正你一直是这个样子……谁叫我瞎了眼呢?可是,别忘了,在交际场上你如果老是这样,会得罪多少人?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重新将视线投到了远方的田野当中,“你只要稍微学着收敛一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在别人面前,我也不会老说心里话啊。”夏尔笑着回答,“世界上只有一位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能够听到我这么多心里话。” 如同夏尔所料,听到这句话之后,夏洛特的手骤然一僵,然后又重新松软了下来。 在与女性的交往当中,讨好的体己话哪怕再不值钱女孩子们也总是爱听,这确实是夏尔在多年的交际场经历中所学到的真理,如今活学活用起来倒也算是得心应手。 为什么几千年来,全世界的女孩子们在此类已经沦为陈词滥调的甜言蜜语之前总是毫无抵抗力?这确实是一个未解之谜。 也许,这就是爱的作用吧? 爱这东西。真是可怕! “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夏洛特皱了皱眉头。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挥了一挥,好像已经不耐烦了的样子。 然而她微皱的眉头里,却掩藏不住她心头的欢喜,夏尔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夏尔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回答。 夏洛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两个人重新走到马的跟前。这两匹马都被缰绳拴在不远处的树上,看到两个人过来之后,不停地打着响鼻,似乎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夏尔伸出了右手。然后躬身行礼。 夏洛特伸出了手。放到了他的手上,然后她别开了脸,一副“这可是你求我的”的表情。 搭住了夏洛特的这只手,然而夏尔以舞步时的动作,将另一只手搂住了夏洛特的腰,然后将她抱了起来,放到了马鞍上,接着。他自己也上了马鞍。两个人就这样并乘着一匹马,从来时的路上一路返回。 一路上。夏尔十分小心地操纵着马,深怕影响到平衡。然而,直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您能否先不要再拧我的腿了?我想这会极大地影响到我们的安全……” “怎么?不是很会逞能吗?不是很自负自己与众不同吗?”靠在夏尔怀中的夏洛特,冷笑着回答。 …… 回到别墅之后,夏尔也没有闲着,吃了午餐之后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小睡了一会儿之后就继续处理着自己的一些事务,还写一些信件,准备在之后差人送到巴黎去。 而夏洛特就跟着管家出了别墅,似乎去处理自己的农庄事务去了。 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之后,夏尔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封信,然后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发现已经接近黄昏了,不由得伸了懒腰打了个哈欠。 哎,即使到了这种地方来,也没法儿静下心来啊……他内心中苦笑着叹息了一声。 正当他准备再去躺床上休息一下的时候,门突然响了。 “夏尔,在吗?” 夏尔随手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然后回了一声。 “在的,进来吧。” 门马上被打开了,夏洛特慢慢地走了进来,然后她用脚后跟关上了门。出乎夏尔意料的是,她手里还拿着只酒瓶,和两只杯子。 “难得出来玩一趟,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忘记本业啊……”夏洛特看着桌上的一堆文件,小声地抱怨了一句,然后将酒瓶和酒杯放在了书桌上。 “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吧……” “怎么没有?你可以看看这座别墅,觉得那里不满意的话我们好趁早改啊!别忘了,以后我们还要经常来呢……难道那时候你也老窝在房间里?”夏洛特有些不悦地看了一眼夏尔,“你以为我特意带你过来,只是为了看看风景然后打打杀杀吗?” 呃……这该怎么回答呢?夏尔心里突然有些难得一见的尴尬。 好在,夏洛特也没有纠缠这个问题。 她拿起已经被开了瓶的酒瓶,然后往两个杯子里倒上了酒。 “我刚才让人到酒窖里去看了看,没想到这里还有些好东西啊!”她拿起其中一只酒杯,“来,干一杯吧!” 夏尔也随手拿起酒杯来。“干杯!” 接着,他突然发现夏洛特的穿着已经和早上的猎装不同了,她现在身上穿着薄绸裙子,散发出淡淡清香。 “刚回来之后,我洗了个澡……”感受到了夏尔的视线之后,夏洛特低声回答,脸上的红晕仿佛又重了一些。“这里的仆人们给我找了些花,还配上了麦麸……还有这里的浴室也很不错……我越来越喜欢这里了啊,夏尔!” 【19世纪中期时,贵族妇女之间流行用麦麸或者冰水洗浴,以保养肌肤。所以“法国人不洗澡”在那个时候已经是历史往事了……】 也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夏洛特原本白皙的脸上此刻突然泛起了一团红晕。蔚蓝色的眼睛也水汪汪的,眼波流转之间仿佛是要滴出水来一样。 “这酒确实不错啊……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不少。”细细品味了一番之后,夏尔也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那就继续吧……”夏洛特又倒上了一杯酒。然后两个人就这样对饮了起来。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还谈起了小时候的趣事,由于早上的不幸事件,夏尔有意地讨好夏洛特,让她笑了个不停。 “哈哈哈哈,夏尔,还记得……还记得我们一起……一起划船的那次吧?我们两个人一人划一边。结果船翻了,还好水不深,最后闹得两个人都湿透了……”似乎是已经有了些醉意了。夏洛特说话时已经有些卷了舌头,吐字也不太清晰了,“那时……那时候你老是怪我划船不使劲儿,跟我絮絮叨叨了半天呢。哈哈哈哈……太好玩了!” 想到那次的事时。夏尔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的确是你的责任啊!是你死命要求去划船玩的,结果自己又不用劲,结果节奏全乱了,一不小心就翻了船……” “怎么能怪我?我是女孩子力气当然小,谁叫你自己爱使蛮劲的?倒还来怨我……”夏洛特不满地横了夏尔一眼,“你还有一点男子汉的担当吗?” “好吧好吧,我的错我的错……”夏尔不愿意再为这种事也吵一次了,坦然接受了夏洛特的反诘。然后继续喝了一口酒。 就这样,一瓶酒很快就被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完了。 接着。已经脚步有些虚浮的夏洛特,歪歪扭扭地走到了窗前,又看了看夕阳之下的庄园景色,然后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整个人都已经被陶醉在了其中。 “夏尔,这座庄园……以后就都是我们的了……你开心吧?我们一定要努力,我们……我们一定可以把这里变得像童话里一样美!还有,我们的孩子……他们……在这里一定也会玩得很开心……和我们当年一样开心……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跑,可以骑马,可以划船……” 在这一瞬间,困扰着两个人已经好多年的政治、立场、党派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都在女孩的心头间烟消云散了。那里只剩下了女孩的那种对未来的憧憬和遐想,以及,爱。 然而,她身旁的那个人却不是如此,或者说,他醉得还没有那么厉害。 听到夏洛特这些话之后,夏尔有心想要反驳,但是想了片刻之后,他最终还是轻轻摇头,放弃了这番打算。说到底,谁能忍心在这种时候还去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呢? 所以,他只是选择了沉默,任由夏洛特继续她的遐想。 然而,倚靠在窗台边的夏洛特,似乎真的已经醉了,一个劲儿地继续问着让他尴尬难堪的问题。 “夏尔,如果我们有了孩子,该叫什么好呢?我不想让他叫夏尔……要么叫菲利普怎么样?不,也不好,爷爷和爸爸还有哥哥都叫这个名字,我早就听厌了……夏尔,那你觉得该叫什么好呢?” 可以叫鲁鲁修吗?夏尔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然后急忙打断了这些让他都有些害臊的话。 “好了,夏洛特,你已经醉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谁醉了?我好得很……我才……我才没醉呢!”夏洛特像每个已经醉了的人一样,认真地反驳着夏尔的话,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夏尔。 脸已经红得想要烧起来了一样,还说自己没醉? “好吧,你没醉,现在休息一下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休息……”夏洛特仍然反驳着他的话,然后突然打了个喷嚏。 夏尔心中一凛。 眼下还是早春时节,虽然白天温度还算是十分温暖,但是到了晚上仍旧会让人有些冷意。因为酒精的作用,夏洛特现在浑身发热,也许还感受不到什么,但是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搞不好夜里就得着凉。 哎,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走上前去。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臂,然后将她往房间里面带。 “别站在窗口了,小心着凉啊!” 因为夏洛特的脚步已经十分虚浮了。所以夏尔是拖着她往里面走的。他打算先让夏洛特躺在床上面休息一会儿恢复精神,自己先出去走走。 然而,出乎于他意料的是,夏洛特刚刚被送上了床之后,突然伸出了手来,重重地拉住了夏尔。 “夏尔……不许走,不许走!陪着我!” 不等他反应。她扑到了坐在床边的夏尔的身上,然后吻到了夏尔的唇上。 猝不及防之下,他被夏洛特吻住了。纤细的舌头毫无阻碍地又伸了进来。 夏尔突然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这酒的劲儿确实是有点大…… 好吧,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吻了就吻了吧。 然而,他太天真了。 收回了嘴唇之后。夏洛特的一只手被放到了他的胸前。白皙细嫩的手指,正轻轻地解着他的领结。 夏洛特的呼吸和说话声,让一阵阵热气吹到了夏尔的脸上,既有些香味,又有些烫人。 “夏尔,今天不要走……” 领结被解下了,然后这只手伸到了衬衣的扣子上。 这!危险啊! 被夏洛特紧紧贴着的夏尔,神智瞬间陷入到了不妙的境地当中。脸。脖子,胸前……各处传来的触感。和残留在脑中的酒精一起,让他一贯冷静的思维变得不再清晰起来。 “夏洛特……”鼓起最后的理智,他嘶声喊了一句。 然而,在最后的勇气与坚持,却马上被夏洛特的眼神给打消了。 夏洛特看着夏尔,眼睛里满是迷离的流波。她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原本娇美的容颜更被衬托得美艳绝伦。 这烟波,既是邀请,也是苛责——你还在等什么?我想要…… 在这种令人迷乱的浓雾之下,夏尔理智逐渐沦陷。 全身火热的娇美身体,正贴在他的身上,灼烧着他的理智,也点燃了他的欲火。 这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人啊,这是我爱过的人啊! “夏尔,你难道忘了吗?我还欠你一笔账呢,现在是该付余款的时候了……”夏洛特此刻的声音,娇媚得仿佛能把一切都融化在里面。 这是压倒一切的最后一句话。 我……我顶不住了!全身的血液这一刻仿佛都向头上涌了过去,让夏尔丧失了最后的一丝理智。 已经忍不住了,也已经不需要再继续忍下去了。 “你会知道代价的!”他轻轻吼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来,放到了夏洛特背后。 裙子被解开了,而夏洛特也解开了他衣服的扣子。 两人的唇重新黏在了一起,然后舌头剧烈地搅拌了起来,每一秒钟欲火都被搅得更浓。良久良久之后,两人的唇瓣才重新分开…… 然而,这一次的短暂分开,只是更大场景的序幕而已。 两个人已经坦诚相见了。 夏尔静静地端详着夏洛特,那灿烂的金发,那高耸的白色雪山,那片空谷幽兰,尽收眼底。 在这种似乎能够择人而噬的眼光之下,夏洛特的眼里蓦地闪过一道羞怯,然后很快就被迷离所重新填补。 “夏尔,我爱你……” 宛如听见了命令一般,夏尔直接朝夏洛特扑了过去,将她压在了身下。 然后,他进入了那片早已经被雨露所泽润了的幽兰当中,然后在云雾之中不断进出着,翻滚着,扑腾着……寻找着人生中最美丽的乐趣…… 夏洛特不断承受着心爱的人的侵袭,她微微闭着眼睛,嘴中发出无意识的轻哼,她的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爱人,不肯让两颗心有一点距离。 这是爱的终末,这是欲的顶端,这是人类最美的游戏!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一对儿年轻男女同时轻哼了出来,同时走到了云散雾收的一刻。 “夏尔,我爱你!”夏洛特忘记了一切,发出了似哭似喜的呢喃。 然后,她又奋起最后的气力,将唇封上了对方的唇。 汹涌澎湃的激情,从两个人心头间喷薄而出。 …… 落日的余晖,悄然走进了这间房间,给一切都铺上了金色的虚华。 夏尔和夏洛特仍旧紧紧地拥在一起,一起享受着最后的余韵。在此时,每一个抛下女孩子自顾自睡去的人,都是罪大恶极! 夏洛特带着满足的笑容,目光不断在爱人和落日之间逡巡。 “夏尔,我爱你……”又是一声濡软的呢喃。 第十六章 最后通牒 随着天色逐渐放明,朝日的晨曦透过窗户,沁入到房间当中,也慢慢唤醒了床上躺着的年轻人。 在刚刚睁开眼的那一刻,夏尔被阳光刺得下意识用手挡住了眼睛,脑中一片虚无。直到片刻之后,他才慢慢地想起了自己正身处何方。 渐渐地,他逐渐回忆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然而就好像只是一场春梦一般,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这不是真的!”的荒谬感。 然而,事与愿违,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愿望实在过于天真了,因为,身旁不断传来的触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夏洛特也已经醒了,然后轻轻抱住了夏尔。 “早上好,夏尔。”她有些促狭地看着夏尔,“你好像精神不错啊?” 夏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只好继续看着窗外的朝阳,一言不发。 他的这种态度,让夏洛特有些不满了,她将脸贴得更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不高兴?” 这种话当然他是不敢说出口的。 “不不不,怎么会呢?”夏尔连声回答,“我只是在想,我们不是来这里干正事的吗?怎么突然就……” “可是,昨天晚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夏洛特横了夏尔一眼,“好像折腾了很久呢?半夜的时候我明明说过睡觉算了,可是你却……” 这句话,让夏尔瞬间语塞。喉咙有些发干,只觉得尴尬得不行。 什么时候夏洛特这么厉害了?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 然而,他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去之后。却发现夏洛特脸上也有些红晕——显然她也是十分害羞的。 为了斗嘴上赢下一局,她倒是真能豁得出去啊……夏尔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出于一种少年人般的恶意,夏尔决定打击一下夏洛特。 “我还想到了一个问题,亲爱的特雷维尔小姐。” “什么事?” “从昨天中午起,我们好像都没有吃饭。”夏尔有意一本正经地说,“只喝了一瓶酒。” “也对啊!”夏洛特皱了皱眉,“你这样一说。我也有些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不,不是这个问题。”夏尔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用略带打趣的眼神看着夏洛特。 “我的意思是,昨天晚上肯定会有人来叫我们去吃晚餐的,对吧?那么……”他不再说下去了。 不用他说。夏洛特也能猜得到——恐怕在此时。两位年轻人的绯闻已经传遍了整座别墅了…… 果然如他所料,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在那一瞬间夏洛特的脸一下子红得透亮了,和天边的朝霞相映成趣。 但是,很快,红霞就完全散开了。 夏洛特的眼睛里饱含怒意,又恨恨地看着夏尔。这凌厉的眼神,令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糟糕。玩得太过头了! 还没等夏尔出言道歉,夏洛特骤然又伸出手来。然后在他的耳朵上重重一拧。 “你……你真是恶心,恶心!” 夏尔没有反抗,只是忍着疼痛小声抗议了一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夏洛特没有理会他的辩解,而是再次重重推了他一把,令得他差点跌下了床去。 “赶紧去给我拿衣服来啊!”夏洛特大声命令了一句,然后她又不甘心似的又加了一句,“去死吧,你这个混蛋!” 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夏尔把这句话吞到了心里,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他小心地从床下翻捡出自己的衣裤,然后慢慢穿上,走了出去。 很快,他就顺着楼梯走到了一楼的大厅里,然后在那里碰到了庄园的管家。 这个中年人看到了夏尔之后,马上行了个礼,不过虽然他表情十分严肃恭谨,但是总能感受到那种隐隐约约的笑意……看来真如他所料,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了。 “把小姐卧室的钥匙给我,另外……准备一些饭菜,我等下要拿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夏尔忍住了心里的尴尬,以强装出来的平静语气下了命令。 “是。”对方躬身应了下来。 然后,夏尔拿着钥匙走进了夏洛特的卧室里,从她带过来的一大堆行李里面随手翻捡出了一套衣裙,然后又重新回到一楼,准备从那里拿走已经准备好了的膳食。 “先生……”突然,这位管家又躬下了身来,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平静语气开口询问夏尔,“我还需不需要再给您准备一下酒?就是昨晚小姐在酒窖里挑的那种……?” 听到了这句问话之后,夏尔的手像触电一般猝然抖动了一下,差点让食盒都跌倒在了地上。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他勉强地笑着,婉拒了管家的提议。 然后他立马拿着这些东西,灰溜溜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夏洛特此时仍旧躺在床上,看见夏尔进来之后,她仍旧忿忿地看着夏尔,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衣服。 夏尔体贴地转过了身去,然后将那些膳食都放在了书桌上,听着后面不断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心中也不由得突然有些激荡,连忙坐了下来,小心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好一会儿之后,夏洛特终于重新穿好了衣服,然后坐到了夏尔的旁边,打开了他带过来的食盒,两个人都已经饥肠辘辘,因而直接就开始吃了起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等下我们就该过去了……”吃着吃着,夏洛特突然说了一句。 “去哪儿?”夏尔一时有些迷糊,反问了一句。然后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要去那边清场?” “是的。”夏洛特点了点头。“昨天我已经给那边的人们下了最后通牒,限定他们今天就答复我们,到底搬不搬走。如果还不肯搬走的话,那我们就只有去清场了……” …… 时钟倒转回昨天下午。 在和夏尔骑马回来,并且吃了午餐之后,夏洛特就带着管家还有一大群人,骑着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那一片谷地的农舍前。然后。就有人通知几位这里的户主赶紧出来,接受庄园主人的召见。 几位忐忑不安的农夫,过来之后却发现原来所谓的“庄园主人”。竟然是一位看上去娇娇怯怯的贵族小姐。一阵惊愕之下,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位小姐真的是特雷维尔公爵家的大小姐。 在最初的惊愕之下,农夫们慌忙对公爵小姐脱帽行起礼来——对于“公爵小姐”这种平日里只能在乡村生活中完全见不到。只有在传说和想象中才能有所耳闻的人物。农夫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的。 而且,这位公爵小姐确实真的犹如各种传说中那样美丽。 夏洛特有些不耐烦地让他们行了礼,然后做了个手势,让管家告诉他们自己的来意。 而早已经对这些农户恨之入骨的管家,对主人的意思心领神会,他看着这群农夫,厉声大喝。 “听着,你们这些贼!我们老爷现在不想让你们再呆在这里了!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听到了这些话之后。惊慌和愤怒瞬间爬上了农夫们的脸上。 他们面面相视了好一会儿之后,一个年纪看上去比较大、看上去似乎在农夫们当中很有威望的中年农夫终于开口了。他看着管家。“您的意思是,特雷维尔家现在想要把我们赶跑吗?” 他的脸上,带着过去时代的领民们对领主那种常见的讨好的笑,而其深底里却带着一丝近几十年来所培养起来的桀骜和不屈。 “是的。”管家傲慢地点了点头,“我们已经让你们在这里呆得够久了,你们应该感谢公爵的仁慈,然后早点打理好行装离开这里!” 中年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旁边一言不发的夏洛特,眼中好像带了一些哀求。“小姐,这真的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决定吗? 夏洛特仍然不说话,对他根本不屑一顾。 咽了口唾沫,农夫再度开口了,“小姐,难道您的家庭还会缺我们这点土地吗?没有我们这里,你们仍旧是天潢贵胄,可要是你们拿走我们的地,就是要我们的命!”他脸上的哀求更加浓厚了,“我相信您肯定有无损于您美貌的仁慈,一定不会希望我们……” “你们有什么不满吗?” 夏洛特终于开口了,声音还是如同往日一样轻柔婉转。 而她脸上的微笑,给了农夫们太多侥幸的妄想。 “您肯定不会希望我们背井离乡吧,小姐……”中年人马上继续哀求,脸上的皱纹也变得更深了,“这绝对会有损于您和您家族的仁慈……” “仁慈?我们从不对盗贼仁慈。”夏洛特微笑着回答,“这里本就是属于我们的土地,我只是要来收回而已,您为什么要用您和家人的生命安危来奉劝我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笑语盈盈中说出来的话,让这几位农夫都呆住了。 在这一片鸟语花香当中,这位长得如此美丽、犹如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的贵族小姐,说出来的话却能够将他们整个人都冻结起来。 “这些土地是属于在它上面劳作的人们的!”眼见哀求已经毫无效果之后,这位农夫收回了脸上讨好的笑,愤然反驳夏洛特的话。“我们伺候这边土地,我们精心照料我们的麦子,我们凭什么要眼睁睁地被你们赶走!” “您有什么资格,跟一位贵族这样说话?”怒气慢慢涌上了夏洛特的心头。 “在亚当耕种,夏娃纺织的时候,那时谁是贵族?”另外一个农夫大声喊道。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夏洛特微微皱了皱眉。 就是这种邪恶的妖言,给法兰西带来了无数的灾难,让这个国家变得面目全非,让上帝所规定的秩序差点荡然无存,让区区几个农夫居然敢这样在她面前大声讲话! 她的笑容已经完全凝固了,扫视着这群农夫,眼中的凌厉让这群人顿时失语。 “我不想再跟你们浪费口舌了。”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早就料到你们这群贼怙恶不悛,肯定不会乖乖就范!告诉你们把,我已经带了人过来,随时能够把你们的窝给烧个精光!你们要么现在就答应我,然后马上滚出我的农庄去,这样我还可以慈悲为怀让你们带点家当走;要么,你们就等着让人把你们统统赶走,除了灰烬什么也得不到!你们自己选吧!” “现在已经是共和国了,我们是平等的!我们现在也有选票了!”中年农夫大声回敬她,“如果敢来你们就来吧!我们会让你们好看!” “选票?你以为有了那东西你们就有护身符了吗?告诉你们,现在没人救得了你们!”听到这个词之后,夏洛特嗤笑了出来,然后扬起马鞭,指了指面前的农夫们,“你们这些暴民,你们这群盗贼,都给我听着!法兰西任由你们这群恶徒肆意妄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明天我如果还在这儿看到你们,你们就等着好看吧!” …… 就这样,在发布了最后通牒之后,夏洛特心情舒畅地回到了别墅,然后满怀爱意地继续遐想自己和爱人未来的乡间生活。 第十七章 阶级之争 夏洛特建设新家园的决心,看上去确实十分坚定,吃完饭后,仅仅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她就带着夏尔和其他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人,再加上庄园里原本就有的仆役,统统拿着武器,浩浩荡荡地那座山谷进发。 没错,跟着夏尔和夏洛特一起过来的人不少,都是特雷维尔公爵家的武装护卫,要么是雇佣的佣兵,加起来有上百号人。除了统一了制服的几十号雇佣军之外,其他人都穿着日常的便装,行军也毫无队列章法可言。 公爵以及夏洛特,似乎是打算趁着现在天下大乱的大好时机,一劳永逸地解决田庄里这个困扰了他们多年的问题,恢复他们的合法产权。 夏尔和夏洛特骑着马,呆在队伍的后方,跟着大部队一起朝前前进着。 “夏尔,看到了吗?”夏洛特穿着一身猎装,手中还拿着一把手枪,她笑语盈盈地看着旁边的夏尔,“我们很快就能把这些混蛋统统赶出我们的庄园,到时候一切就都清静了!” “是吗?预祝你一切顺利。”夏尔轻轻耸了耸肩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夏洛特对他的心不在焉十分不满,忍不住又斥骂了他一句,“别忘了,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啦!赶走这些贼以后,田庄的一年的收入能增加一大半!” 再怎么增加,能够比得上建一座大钢厂吗?那才是拿着金山银海往家里填! 夏尔在心里反驳了一句。 特雷维尔一家公爵的行径,并不是孤立的行为。而是一种阶级取向——夏洛特所代表的旧贵族们,虽然在大革命和七月王朝当中屡屡受挫元气大伤,但是仍旧保持着很大程度的政治和经济权力。而且他们并不会甘心于失败,而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要反攻倒算,恢复过往在大革命当中不慎丢失的权益。 而在现在这种七月王朝崩塌、波旁王朝复辟有望的情势下,他们当然大受鼓舞,满心欢喜打算大干一场——当然,在他们眼里,这就是恢复旧有的产权和权益。是合理而且正义之举了。 在夏洛特眼里,对这种恢复祖业、兼并土地的壮举心不在焉的夏尔才是一个异类,她根本不会去想如果按照夏尔的建议。她到底能够赚到多少钱,这本质上就违背了贵族的本能。 所以,在这个时代,总是着眼于过去的贵族们。其统治地位才会慢慢被眼界更加开阔、更有雄心、干起坏事来也更加狠毒的资产阶级们所取代。 当夏洛特们还在想着用枪来驱赶贫民的时候。博旺男爵们就已经想到怎么用革命和政府法令之类的武器来洗劫全国的有产者了——这究竟是怎样的差距? …… 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行军之后,这群人慢慢来到了谷口,小山谷中的农舍已经赫然在望。 而在谷口,由石块垒起来的矮墙,也挡住了进入山谷的必经之路,远远望去,矮墙后面有不少人影,还有一些枪管在其中若隐若现。 显然。在收到了夏洛特的最后通牒之后,这些农夫们已经是铁了心打算负隅顽抗了。 “这些人还真是不肯死心啊!”看到这种景象之后。夏洛特不禁冷笑了一声。 然后,她转过头来,看向雇佣兵的首领,因为有过从军经历,所以他也被公爵任命为清剿行动的总负责人。 “一切就交给您了,先生。到时候酬金绝不会少的,您放心吧!” 而这位雇佣兵首领马上躬身领命。 “遵命,小姐。我们将很快为您拿回您的土地。” 接着,这位首领转过身去,朝自己的人挥了挥手,带着自己的人往前慢慢行进。在这群人的带领下,其他人跟在他们的后面,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着。 正当他们走到离谷口还有几十米的地方时,“砰!”十几声杂乱的枪声次第响起。 在火药的的帮助之下,弹丸从急速窜出,奔向试图抢走他们家园的敌人。 很快,几声哀嚎和惨叫响了起来,甚至还有人仰天栽倒,再也没有了声息。 在伤者凄厉的惨叫声的恐吓下,庄园和公爵派过来的仆役们马上胆寒了,裹足不前,甚至还慢慢往后退。哪怕雇佣兵们破口大骂也无济于事。 在友军后撤的情况之下,雇佣兵们也不得不在匆忙胡乱放了几枪之后,暂且退却,甚至连死者都没有带走。 “真是没用的家伙,一群饭桶!”第一次试探性进军的失败,让后方观战的夏洛特不禁有些气恼,直接破口大骂了出来,“给我再上啊!” 在主人的催迫之下,这些人不得不重新再次踏上前往谷口的路。 不过这一次,他们聪明得多,行进速度缓慢了许多,并且一边依靠树木来作为掩蔽物一边小心前进。 然而,对方似乎显得很有耐心,总是在进攻者们到了一定距离后、不好掩蔽之后才一齐开枪,因此每轮射击总是会带来一些伤亡。这倒也不奇怪,由于大革命的关系,老农民里面有不少人是参过军的,而且平时也经常会去打猎,因而射术都不错。 一来二去,进攻者们也学乖了,不再想着直接冲过去,而是在树木的掩蔽下,隔着几十米和那些农夫们对射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双方的命中率自然都十分低下,甚至毫无命中率可言。 就这样,农夫们一方虽然武器简陋而且人数不多,但是是为了保卫家园而战,因而士气高昂,而且早早的构筑了简陋的阵地,拥有防御优势;而进攻方这边虽然人多势众。装备略好,但是人人都惜命怕死,因而局势陷入到了短暂的僵持当中。 不过。夏洛特倒也不着急,只是冷笑着看着谷口后面的那些胆敢反抗的暴民们。 “夏尔,等下我一定要将他们的窝给烧个精光!”带着无穷的怒气和恨意,她一字一顿地对旁边的夏尔说,她的手指紧紧地捏着马鞭,原本白皙的手指现在更加显得苍白了,显然她的内心远不如表面上的镇定。 她说得倒也没有错。这些农民的弹药储备不可能很多,虽然打得很难看,但是只要继续打下去他们的弹药肯定会马上耗尽。最后就只能被夏洛特一方靠着人数优势打垮。 接下来他们面临的,将注定是流离失所的命运。 没错,二月革命后的宪法,已经给了他们选举权。他们未来可以在议会选举和总统选举中去投下自己的选票。但是这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用呢?政权崩溃后的无秩序状态所给他们带来的危害,比宪法纸面上给予他们的权力要大得多。 选票既制裁不了、也动摇不了不了乡村间的豪族,在政府的管控能力孱弱的情况之下,然后这些土豪们将一个个地区变成独立王国,并且在实质上终结理想中的民主体制——直到21世纪,在诸如菲律宾、墨西哥之类第三世界国家当中,这仍然是一个现实问题。 而在对“革命”、“共和”、“民主”、“选票”等等概念失去了信心之后,在豪族们面前处于弱势状态的农民们。就会启灵于理想中的强人的上台,希望一个强人能够代表他们的利益。保卫他们来之不易的土地。 为什么当时路易·波拿巴能够在后来的总统选举当中上台?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些在大革命当中得到了利益的小农们,害怕旧的统治阶级的反攻倒算,也害怕陷入资产阶级的债务落网,因而希望有强人能够上台,保护他们的利益。 没有什么,比夏洛特们的枪声和“法兰西任由你们这群恶徒肆意妄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之类的宣言,更让他们害怕和耿耿于怀的了。 他们想要去寻找守护神,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有一个人,乐于扮演出这个角色,以真诚的笑容,布施给他们以希望。 波拿巴这个姓氏,对他们就有这种魔力,他们将路易·波拿巴看成了他伯伯的影子,认为侄子能和伯伯等量齐观,能够和制作了《法典》的拿破仑皇帝一样,保护他们的利益。 也就是这个原因,农民们高喊着“打倒共和,皇帝万岁!”的口号,选举路易·波拿巴当上了总统,也投票拥戴他废除了共和国,登基成为第二帝国的皇帝。 所以,夏洛特闹得越欢,就越是让农民们心惊胆寒,就越是在给路易·波拿巴挣取选票。 而夏洛特们的枪声,既是让小农们心惊胆战的催命咒,也是在敲响波旁王朝的最后丧钟。 夏尔一边这么遐想着,一边在心里准备回去巴黎之后,暗中命人大肆宣扬各地的贵族和农民间的土地矛盾,以便更大范围地制造农民们心中的恐慌——不管现在的产权是否合法,他们的土地终究是从贵族那里夺来的,他们终究是会害怕的。 一想到这里,他又悠然注视起了远处的小小战场。 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在那段矮墙的后面,有一道人影好像是中了一枪,急速往后仰倒,然后栽倒在了地上。 “哎哟,我们又少了一张选票!”此情此景,让夏尔心中不免稍稍郁闷了一下。 第十八章 收尾 如同夏洛特的预料,激烈的交火持续了一两个小时之后,对面传过来的枪鸣声渐渐稀落,显然对面已经慢慢支撑不住这种消耗了。 看到这种情况之后,进攻者们在领头的雇佣兵的带领之下,慢慢往前一步步蹭了过去。作为有战斗经验的雇佣兵,他们当然明白什么时机下应该扩大优势。而其他的进攻者们在这些打头阵的专业人士的鼓舞之下,也士气上涨,同样压了上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进攻方的人数优势也越发得到了展现,在连续不断而且准确度大幅提高的枪弹压制下,对面能够还击的余地越来越小,眼看这场小规模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 估算到距离已经足够接近之后,雇佣兵的首领大声吩咐其他人继续次第开火压制对面的反击,然后下令自己的手下们直接冲上去解决战斗。 对于首领的意思,他的部下们心领神会,在对面越来越零落的还击之下,进攻者们越来越靠近矮墙,最终,随着一声齐齐的大喊,这些专业的犯罪者们踏上了矮墙,然后用刺刀和枪托和农夫们厮打了起来。 在一阵痛苦的哭号声下,农民们放弃了自己的简易阵地,撤回到了自己在谷中的农舍当中,留下了十几具尸体。 “好样的!”在后面观战的夏洛特,振奋地喊了出来,然后她转头看向旁边的青年人,脸上满是笑容。“夏尔,我们就要赶跑那群贼了!这里的一切都将回到我们特雷维尔家族的手里了!” 夏尔仍旧看着面前的战斗,沉默不语。 看上去。还乡团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就快要达成自己的计划,赶跑这些侵害了他们利益的农民们了。 在公爵一家人看来,这只是在恢复自己合法权益而已,完全问心无愧,哪怕为此需要剥夺一大群人的生计也无所谓。 这并非是什么特例,而是这个时代的一副缩影而已。在这个时代。这种血腥的掠夺不仅在欧洲之外比比皆是,哪怕在欧洲本土,在这个号称的文明世界里也司空见惯。无非是掠夺者们不再满手血污。反而手上戴着洁白的手套,坐在华厦美居里鲸吞着难以计数的财富而已。 说到底,夏尔自己不也正在万千人的痛苦之上,心安理得地积累着庞大的财富吗?银行家们不在双手上留一点血迹的掠夺。比起贵族们明火执仗的刀枪。不更加可怕吗? 在这个时代,诚如伟大的巴尔扎克所言,在每一份巨大的财富背后,都隐藏着难以言喻的罪恶。 …… 在初步胜利的鼓舞之下,进攻者们继续朝谷中进发,他们人多势众而且弹药齐备,已经胜利在望。 终于,在战斗到弹尽粮绝、给进攻者们带来了不少损失之后。残存下来的青壮年农夫们选择了投降。他们明白继续抵抗下去再也毫无意义,而且还有可能波及到老幼妇孺。 在领导者喊出了投降的决定之后。雇佣兵的指挥者按照事前的安排,直接大声命令他们马上放弃抵抗,将武器都扔到地上,然后全体到谷口的空地集合,否则不接受他们的投降。 在过了一会儿之后,这些农夫们以仇恨的目光,慢慢从农舍的围栏——也就是最后的阵地里——走了出来,他们满脸的疲惫,脸上还满是灰尘,有些人身上还带着被简易包扎了一下的伤口,在别人的扶助之下一起走了出来。他们都怒视着对面的敌人们,目光里仿佛是要喷出火来。然而,在出来了之后,他们还是顺从地将武器扔到了地上,然后走到了谷口。 而在他们的后面,跟着一群泪流满面的妇女和瑟瑟发抖的孩子,带着惊恐然而无奈的情绪,一齐走到了空地当中。这一场虽然小规模但对他们来说仍旧生死攸关的战斗,就这样走到了终局。 眼见大局已定,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之下,那位如同画中走出来的贵族小姐,再次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她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笑,仿佛只是在春游一般。 “你们现在倒是懂得面对现实了啊?不再幻想能够和过去一样厚颜无耻地躲在我家的土地上刨食了?如果一开始就这么合作,哪用得着再受这份儿苦?”她略带嘲讽地看着面前的一群人,“现在,你们将要为自己多年来的肆意妄行付出代价!你们给我听着!我说过,如果你们胆敢顽抗,就要将你们的窝给一个个烧成灰烬的!原本你们还是可以带些家当离开的,但现在……你们什么都带不走了!” 她这番耀武扬威的宣言,不出意外地引起了对面的骚动。女人们暗自垂泣,能够听懂她这番话的孩子们,更是哇哇大哭起来。而男人们都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以仇恨的视线看着她,好像想用视线将她灼烧个干净似的。 然而,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求饶,好像他们已经知道哀求也完全没有用了似的。 恐怕,在对面的这群农民看来,这位大小姐夏洛特,就宛如传说中的海妖一般,既美丽又残忍吧? “给我等着吧!你这魔鬼的化身!”一个咬牙切齿的诅咒声从人群中响起。“你会遭报应的,上帝是绝不会宽恕你们这群恶魔的!” 这声诅咒,很快就点燃了人群,各种斥骂声次第响起,最后汇聚成了群体性的咒骂。 听到了这些此起彼伏的咒骂声之后,夏洛特的脸色慢慢变得有些发白了,气愤让她脸上的微笑变得有些失色,深藏于血脉里的骄傲更是让她恼恨。 “你们这些贼,简直无法无天!”她怒视着面前的一大群人。大声喊了出来,“你们倒觉得自己很委屈啊?简直可笑! 一直以来,受了损失的是我们。占了便宜的是你们!是谁让你们堂而皇之地跑到我家的产业里,大模大样占了我的土地?是谁让你们一有机会跑到我家的果园和林地里偷东西?你们难道不知道这里属于谁吗?你们都知道! 你们只是觉得可以得寸进尺,仗着自己已经赖在这里,可以胡作非为,所以,你们想尽办法要占我家的便宜!现在,在占了那么多年的便宜之后。你们难道就不该付出代价吗? 你们都知道的,这里的产业都是我们的,是从我先祖那里传下来的。是经过国王陛下御准发还的,产权完全在我们手里!你们如果不服,以后大可以上法庭去告啊,只要你们能告赢。我就把土地都还给你们!做得到的话尽管去试试啊! 事到如今。你们这群贼居然还敢理直气壮地朝我咒骂?我们已经忍耐你们多少年了?当时我们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忍气吞声,你们倒以为自己真可以无法无天了啊?我告诉你们,到今天为止我们已经受够了,不打算在和你们浪费时间了,而那个该死的奥尔良家族也已经滚蛋了!现在再也没人想跟你们讲什么和谐相处了!你们赶紧给我统统消失吧,越远越好!” 说完这一通话之后,她无视对面仍旧源源不断的咒骂声,转开了视线。似乎是不再打算和这群农民多说一个字。 “夏尔,我们回去吧。”她拉住了夏尔的手。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我们已经把整个庄园都收回来啦……以后我们就可以把这里变成跟童话里那么美啦!” 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们,也是住在这样一座座城堡和庄园里面的。虽然每个故事里都会提到“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是也确实极少有童话会说这些城堡和庄园在漫长的中世纪,到底是怎样建成的,又是怎样维持的。 “那么……”夏尔指了指她身后的农民们,“等下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呢?” “那还用说吗?”夏洛特有些惊奇于他的问题,“当然是统统赶跑啊?难道我还能把他们都杀掉吗?” 虽然她打心底里对这些人的身份和不识时务既蔑视又恼恨,但要说把这里的老幼妇孺一个个统统赶尽杀绝,她其实也办不到——更别说其他人了。驱赶一群侵占了自己土地的暴民,她自认丝毫没有需要负疚的地方,也能够得到其他贵族们的赞誉;而要是不分老幼妇孺地杀害上百人,这将是骇人听闻的暴行。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夏尔有些汗颜于她的错误理解,“那你还真要把他们的房子都烧了?” “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夏洛特微微皱了皱眉,“既然他们胆敢抵抗,那么当然就要付出代价。” “夏洛特,算了吧,现在他们已经投降了,就放他们带着家当走吧……”夏尔小声劝解了一句,“我们已经让他们一无所有了,让他们带着家当离开这里又怎么样?难道那点东西我们还用得上吗?” 夏洛特看着夏尔,眼中满是不解,然后,她的目光中升起了一丝抱怨。 “夏尔,这里以后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庄园?你就不明白吗?为什么你总是要表现得事不关己一样?我是在为我们的家做打算啊!” “当然,当然。”夏尔讨好地笑了笑,这个时候他当然不敢反驳,“我当然明白。” 接着他轻轻拉起夏洛特的手,凝视着夏洛特。 “正因为我明白,所以我才不希望我们未来的家,一开始就埋藏着那么多哀嚎。听我的,就让我来处理收尾吧……”他忍住了内心中的吐槽欲望,深情地说出了这番话。 从夏尔口中说出“我们的家”这个词,似乎对夏洛特有极大的触动,她呆立了片刻,然后才重新清醒过来。 “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夏洛特小声斥骂了他一句,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然后,她似嗔似喜地转开了脸去。 “好吧好吧,随你的便吧!” 在法兰西第二共和国历史性地想要在欧洲大陆上第一次实现国家元首的竞选的形势下,这群即将沦落为流民的人,总归是值得一用的。 第十九章 王妃 仅仅过了一天之后,这片农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春日的阳光洗净了尘世的一切喧嚣,田野间只剩下了鸟语虫鸣,之前的激战的痕迹已经杳然无存。 但是很快,这片午后的寂静又被打破了,几辆马车在御者的驱驰之下,齐齐地向目的地奔行而进。乡间的小路有些崎岖,好在因为车厢是经过精工细制的,减震措施做得十分优良,所以车厢倒也不是特别颠簸。 在中间一辆尤为华贵的马车当中,此时正坐着一对青年男女。 “夏尔,为什么还要给那些贼发什么遣散费安家费?多浪费钱啊……”靠在夏尔身边的夏洛特,有些不悦地问了一句夏尔。 因为他们能走得越远,对贵族们反攻倒算的恐惧就会在周边传递得越深,这年头文盲农民之间的口口相传,比什么报纸和传单都管用——夏尔当然不会这么回答的。 “反正已经达到了目的了,就让他们体面一点地离开嘛……”夏尔看着窗外的景色,轻声回答,“既然已经击败了他们,那么体现一下特雷维尔家的慈悲心又何妨?况且,那只是花了我一点儿钱而已,数目不大,而且又不是花你的钱。” “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夏洛特瞪了夏尔一眼。 “至少现在还不是。”夏尔冷静地回敬了一句。 “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加入了教会,还成了耶稣会的人啦?”似乎是被夏尔的态度所激怒了。夏洛特有些讥嘲地笑了,“难道不正是我们家把他们统统赶跑吗?就算你还给了他们什么遣散费,难道他们就会感谢我们了?再说了。我们可是打死了他们不少人……” 【在法语里,耶稣会士(jésuite)此时已经和伪君子是同义词。夏洛特是在用双关语故意嘲讽夏尔伪善。】 听到这句话之后,夏尔将视线收了回来,然后低垂下了视线。 “我才没有期待什么感谢!我也不需要什么感谢,我当然知道自己是个多么坏的人!”他沉声回答,口吻里满是一种奇怪的自负,“但是就算是干坏事。我也得干出点格调来!这种无聊的小事干起来有什么意思?告诉你吧,就算是从别人手里抢钱,我也不愿意一个铜子儿一个铜子儿从人兜里掏。我宁愿去直接从他们手中抢金路易!” 听到他这番话之后,夏洛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好吧,好吧……从小到大你总是有这么多歪理……” 接着,她靠在了夏尔的肩膀上。“算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钱都花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夏尔,我今天好看吗?等下会不会让那位夫人笑话啊……?” “当然了,十分好看。”夏尔马上机灵地恭维了一句,“我敢说那位夫人见了你之后,一定会庆幸自己的年轻时代早已经过去,不用被人拿出来和你比较的……” “你倒是越来越会夸人了啊!”夏洛特微微皱着的眉头,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喜色。就这样,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从刚才那种不太愉快的话题上不着痕迹地转移开了。 当然。夏尔并非是毫无原则的胡乱恭维。今天的夏洛特,已经换下了昨天的猎装。重新穿上了灰蓝色绣着花纹的厚缎裙子,颈上还戴着钻石吊坠,一副社交场上的装扮。 而实际上,他们也确实是在进行着社交活动——所谓贵族,不就是哪怕躲到了幽深至极的穷乡僻壤之下,也躲不开社交活动的群体吗? 特雷维尔家族的人,到了自己的庄园里巡视时,如果不去拜访一番居住于本地的贵族们的话,确实是十分失礼的一件事。所以,在完成了预定的清场工作之后,在得到了那位夫人的允可之下,今天他们就一起动身,前来拜访——出于安全考虑,他们还带上了不少人。 卡迪央亲王夫人,这位从前在巴黎上流社会中名噪一时、而如今已经幽居于乡间早已经被世人遗忘的贵妇,就是他们此次拜访的目标。 这位卡迪央王妃有尊贵的姓氏,这个姓氏是人们始终尊敬的那些姓氏之一。而且,据说她在年轻时——那时正好是三十年前复辟王朝最鼎盛的时代——非常美貌,还有过不少风流韵事,几乎是当时最出风头的几位贵妇之一。 “也对啊……”似乎是被夏尔的宽慰所打动了,夏洛特看了看窗外,轻轻嘀咕了一句,“她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早就已经是个外省人啦……我穿戴着的都是最近最时兴的款式,这位早已经过了时的夫人恐怕会看得眼花缭乱吧!” 虽然对亲王夫人的血统和门第等级十分尊重,但是夏洛特仍然不免以巴黎人特有的高傲,对这位亲王夫人有所轻视——哪怕对方当年曾经也是巴黎交际场上的风云人物。 “在话我们可不能在她面前说。”夏尔低声提醒了一句。 “我当然知道!” 正当夏尔和夏洛特还在谈论这位幽居此地的庄园内已经多年了的亲王夫人时,马车慢慢减速了。显然,他们就快要到目的地了。 马车将他们带到了一座小小的乡间别墅之前。 在得到了仆人的通传后,两位访客很快就被带了进来,因而也有了机会亲眼目睹王妃的所居之地。 宅邸并不大,而且十分幽静,周围的树木将它围绕了起来,挡住了四周的嘈杂。虽然在墙角与台阶之下,已经有了些杂草,但整体上还是十分整洁,看不到杂物。显然这座乡间宅邸仍旧处于被人精心照料的处境之下。 在她复辟王朝那个大出风头的时代中,在她的豪奢的府邸里,她有几个仆人侍候才算勉强过得去。不仅拥有豪华得在整个巴黎都出了名的接待室,还有最漂亮的小套间,她经常在里面举行最奢华的招待会。 如今,她只住在这间小别墅当中,像所有那些已经过厌了上流社会、也再也没有时间享受其中乐趣的贵妇人一样节俭度日,而她供差使的佣人,就只有两三个仆人和两个使女了。自从到了这片隐居之地后,听说她既不去参加任何聚会或者集会,也从不去参加节庆活动——而这原本是贵族妇女们所最喜爱的事情。显而易见,王妃这十几年来已经过上了真正的隐居生活。在路易菲利普上台之后,许多这样的贵族都选择了告别中央舞台,来到了乡间隐居,而王妃只是其中一例而已。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宅邸的会客室内。 就在这间会客室当中,亲王夫人以含蓄、亲切但也不失风度的神态,接见了他们。 在夏尔和夏洛特行了礼之后,端坐在座位上的卡迪央亲王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两个年轻人坐下。 “年轻人,坐吧!可有很久没人上我这儿来了,我都快忘记怎么招待客人了!” 在她略有些苍白的面孔上,眉毛虽然仍旧纤细,但是额头上却已经布下了几道时光的刻痕。几绺卷曲、混杂着淡黄与灰白色的头发被细心地梳理过了,垂在两边。她的手上戴着黑色的丝绸手套,似乎是被当做旧日风韵的最后残留。 虽然到了超过五十岁的年纪之后,王妃原本的美貌早已经渐渐消褪,但是她的笑容里仍旧残留着旧时代的风趣。 一待两个年轻人落座,并且稍稍寒暄了几句场面话之后,王妃就笑着问两个人。 “你们的爷爷最近可还好吧?我都快二十年没见到特雷维尔公爵了……当时作为我父亲的朋友,可帮了我们不少忙呢!” “还好,谢谢您的关心,现在他还很好。”夏洛特马上回答了王妃,“我会为您转达对他的问候的。至于他……” 她伸出手来指了指夏尔,“他虽然也姓特雷维尔,但是并非我的兄弟,而是我的堂兄弟……” 王妃听到了她的话之后,有些惊诧地看了看夏尔。 “难道您是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子吗?” “是的。”夏尔连忙点头应下。 “真亏您您还记得这个啊……”夏洛特微笑地看着王妃,“我还以为来到这里那么久,您恐怕都已经忘记了那里的人了呢!” 夏洛特对亲王夫人的态度,既十分恭敬,却又带有一种女性特有的、不易察觉的挑战性,好像隐隐约约在说,“您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该是我们的时代了!” “孩子,不仅仅是对特雷维尔家族,我对全欧洲所有的亲王和贵胄世家们的联姻状况都了如指掌。”带着平静而且温和的笑容,王妃轻声回答。 她的口吻虽然平淡,但是柔和优雅,其中的傲气自然也溢于言表。让夏洛特隐而不露的讥刺化为了无形。 “我听说了你们昨天的事,这里都传开了呢……”突然,王妃换了一个话题,“现在已经把那些人都赶跑了吧?干得不错。好在我这里没有类似的麻烦,不然还真想仿效特雷维尔家一次……” 夏尔和夏洛特对望了一眼,不太明白她突然提这件事的用意。 接着,王妃又看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夏尔,眼中似乎带着一丝好奇。 “特雷维尔先生,您的父亲现在还好吗?” 第二十章 父亲的残迹 “特雷维尔先生,您的父亲现在还好吗?” 听到这句话之后,夏尔还没说什么,夏洛特的脸色就微不可查地变了一变。她有些着急地瞟了夏尔一眼,似乎是在担心这个问题惹他不高兴。 是的,正因为知道夏尔一家人的事情,所以为了不刺伤夏尔,她自小以来就从不在夏尔面前提到他父母的事情——哪怕多年来他们老是动不动就拌嘴吵架,她也从没有和他吵过这个问题。 而如今,这位王妃当着他的面就直接问了出来,会不会让他很不开心呢?夏洛特在心中有些不安,顺便也对王妃有些暗自不满起来。 不过,她这种担心其实是有些多余,夏尔本身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地方。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很难对这一世的父母产生真正视为父母的观感——在这一世的父母生下他的时候,年纪甚至还不如前世的他穿越时大。 当然,如果有了多年的相处,那自然可以培养出亲情,正如老侯爵和他的妹妹一样,他们都已经被他认同为了至亲。但是,这对夫妇一位早亡一位早早离家出走,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那么很自然的,他也就对所谓的父母没什么感觉了。之所以总是缄口不提,那也只是因为实在想不起来多少印象,而且需要顾忌妹妹的观感而已。 “他很久之前就离开了家了,说是想要去散散心,结果后来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直到今天。”夏尔以平静的语气回答,“如果您希望我给出他的近况的话。很抱歉我不知道。” 听到了他这句话之后,王妃眼睛骤然睁大了一些,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接着,她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以便遮断掉自己的视线。好像陷入到了某种思考当中。 过了一会儿之后,贵族们从小养成的掩饰内心情绪的习惯,让她重新恢复了原本的理智和平静。“啊,竟然是这样吗?”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在乡间幽居太久了,所以连这个消息也不知道。真是抱歉,太抱歉了……” “没关系。”夏尔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接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王妃就陷入到了沉思当中。而原本就十分幽静的宅邸,这下更加变得沉寂起来。 看到这种气氛。有些不太开心的夏洛特,就打算提出告辞了。 反正既然前来拜访了一次,自己就已经尽到了礼仪,接下来也没什么可以和这个已经过时了的外省老太太(虽然才五十多岁)谈的了。 “现在外面一定够乱的吧?”王妃突然开口问了一句,然后笑看着两个人,“虽然已经很久不问世事了,但是我儿子偶尔还会寄信给我……所以我倒也不是对外面全然无知。只是这倒好像是隔了一层纱窗。却总是看不太真切……我倒知道如今是个共和国啦,只是这个国家还没有恢复宁静吗?” “没有,它还要再乱上一阵呢……”夏洛特连忙回答,然后隐蔽地横了夏尔一眼,“只有等它注定的君主回到国内,才有可能为这个国家恢复上帝所注定的秩序。” “德·奥尔良先生倒是遭了报应了啊,只可怜了他的妹妹,那么好心的女士差点也得跟着他遭殃!好在就在那一天过世了,不用亲眼看见哥哥遭殃,也不用被驱逐出国!”王妃若有所思地感叹了一句。“当年她对我们这些年轻人可关照了!如果不是因为篡位的事,恐怕我们也会去参加她的葬礼吧……” 说完了之后,王妃轻轻叹了口气,好像是在感叹着什么。 “那位女士倒是见不到这一天了。”夏洛特冷淡地回答,她对奥尔良家族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好印象。“也算是她的运气吧!” “您太过于在意旧怨了,特雷维尔小姐。对于已逝的人、对于已经失败的敌人,我们都应该留下一些尊重,哪怕是我们生死大敌。”王妃微微抬起了她戴着黑色丝绸的手套,优雅地交叠着放到了推上,这位贵妇曾有的魅力,也再次给了两人一些超越时空的投影,“没错,德·奥尔良先生曾经给我们和这个国家带来了灾劫,但只有那些深知自己本身一钱不值的人,在垮台后才会怨天尤人,在德·奥尔良先生上台的时候,我们尽可以默然承受损失,承受着孤独和隐居。我们就算暂时离场,曾有的辉煌也将永远追随着我们。那场二十六年的大灾祸是如此,十八年的灾祸也是如此。您看,我们现在不是又已经在恢复公道了吗?” 1830年的七月革命和随之而来的七月王朝,摧毁了许多受到王室扶持的贵族产业,也让许多贵族慢慢陷入到了濒临破产的境地——贵族们在有产业的情况之下,尚且经常入不敷出,那么在失去了一部分产业之后,其结局自然也不难想象。 不过,王妃当然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境地。虽然确实遭受了损失,但是她的离开更多的只是一种无声的抗议而已——在路易·菲利普当政之时,就是有这么多赫赫有名的旧贵族选择了以离开公众视线的方式选择了隐居。相比隐世十几年的王妃等人来说,特雷维尔公爵的那种以赋闲在家作为抗议的贵族,还算是比较温和的了。 这种含而不露的批评让夏洛特更加不悦了,但是对长辈又必须要有必要的尊重,因而又无法还口。 “这样说来,您是打算要结束隐居生活了吗?”出于一种礼貌,她转换了话题,“如果您到时到巴黎来,请一定要赏光驾临我们家一趟……” “虽然一切已经如我所愿了,但我倒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恐怕没什么动力再跑出去了……说到底对一个将老的人来说,这世上还有多少新鲜可瞧呢?”王妃仍旧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使她的发卷也随之微微摆动起来“不过您放心吧,如果我哪天到了巴黎。我自然会登门过来拜访的。” “那是我们的荣幸。”夏洛特随口应付了一句。 然后,王妃突然转头看向了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夏尔来。 “年轻人,您一直默不作声的,是因为我们太过招待不周了吗?” “哦,绝没有。”夏尔连忙笑着回答,“我只是不忍心打断两位女士的谈话而已。况且我也有很多事务要考虑……” “难道在您眼里,特雷维尔小姐的魅力还不足以让您忘掉那些俗事吗?”王妃的笑容里突然带上了一些不符合年龄的狡黠和打趣,多年的阅历,让她一下子就看出了两个人真正的关系,甚至看出了哪一边更加主动。“那您可就太过于无情了啊……” “您真是太爱开玩笑了!”夏洛特忍不住出言抱怨王妃了一句,然后暗地里掐了夏尔一把。 而夏尔只能苦笑了起来。 看到这一对年轻人的这番互动。王妃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是那种宛如恶作剧成功后的那种孩子气的爽朗微笑。 “思考问题一向是件辛苦事儿,很少有人会乐此不疲地去做。”笑了一会儿之后,她颔首看着夏尔,重新开了口,“这一点上来看,您倒是挺像您父亲的——他当年倒也是挺喜欢默默沉思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您看上去好像真的很了解他?”夏尔忍不住问了一句。 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王妃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忍不住笑得更加欢畅了。“当然很了解了……我们曾经是好朋友。” “好朋友?”夏尔吃了一惊。 “他从不在我们面前讲政治,我们也不在他面前讲,他只管画画,而且画得很好——那就够了,先生,如果您不开口讲这些,我也会继续留您在我的会客室的。”王妃当然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吃惊,然后含蓄地警告了一句,“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们才不会对一位波拿巴的死硬支持者如此上心呢。” 看来有一门艺术专长确实对人际交往很有帮助啊…… “哦,对了!”王妃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然后朝两位青年人笑了笑,“请等一等我。” 接着她起身,然后离开了会客室。好像是去了卧室。 夏尔和夏洛特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之后,王妃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本小册子。 等到王妃放到桌上之后,两人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本肖像画册,镶金的边框里还嵌着宝石,闪耀着金色光辉。 没等两人再说话,王妃就自顾自地翻开了画册,两人这才发现,这是一幅幅肖像画,而且画中人是同一个美艳妇人,身穿各种华丽服装,在不同场景中各展仪态——从娴熟的色彩和构图技巧来看,倒是画得很不错,对得起画册本身的身价。 “这就是您的父亲在当年给我画的……”王妃笑眯眯地看着夏尔。“不知道您现在的绘画技巧怎么样了呢?” “夏尔不太喜欢画画,我们只是小时候随便学了些,后来就都放弃了。”夏洛特帮助夏尔回答了,“不过他的妹妹倒是天赋很不错,人人都说她是未来的大画家……” 夏尔没有说话,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芙兰收到这幅画册应该会很喜欢吧……? “哦?”还没等夏尔开口,王妃突然提议了一句,“那你们就帮我转送给那位特雷维尔小姐吧……顺便转一句我的祝福,祝她能够达到父亲的成就。” 夏尔先是一惊,然后很快就真诚地对对方致谢了。 “没关系,就当是一位长辈对孩子的赠礼吧。”王妃笑着回答。 而夏洛特则另外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样说来……当年他的父亲,也是这位艳名远播的王妃的一位入幕之宾了? 好吧,其实这也没什么。夏洛特倒也不在意这种陈年往事。 也许是因为疲倦,王妃做出了接待结束的暗示,而两个年轻人也顺势告了辞。 …… 在两个人都离开了之后,王妃仍旧看着窗外的树林,久久不语。 “原来您上次来拜访我的时候,已经离家出走很久了么……”她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十一章 蒙混过关? 在拜访了几户当地人家的庄园、完成了礼节所需之后,特雷维尔家的两个年轻人就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夏尔,这儿的人挺热情好客啊,外省人就是这点比较好。要不是还有别的事,我还真想再在这边多玩玩呢!”在车厢当中,饱览着道路四周的春日景色,夏洛特脸上一直带着笑容,依偎在夏尔身旁。 夏洛特是十分尽兴的,因为她既一偿多年夙愿、对那些占了她家地的暴民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收复了自己庄园的全部土地;又和自己喜欢的人好好在乡间玩了一番。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当然不能老是呆在这里了。”夏尔低声随口回答了一句,视线还是没有从他手中的画册离开。 在各处拜访的过程当中,如同夏尔所预料甚至所期待的那样,“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将暴民统统赶跑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附近的十里八乡。虽然他们所见的那些贵族们是以赞赏和敬佩的语气讲起这件事的,但是夏尔可以想象得到,夏洛特的这番“壮举”,已经在多大程度上造成了当地农民们的恐慌。 如果农民们和过去一样毫无政治权力,这倒也没什么。可是现在,托革命和共和国宪法的福,他们都有了选票——于是这种恐慌能够带来多大后果,在几个月后将会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在期待着。 而他手中的这本画册,则是这趟远门的另一个小收获了——虽然不知道卡迪央王妃是出于什么目的将这么贵重的画册送给自己,但是一想到之后转送给芙兰的话她肯定会喜欢,夏尔也就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好几个小时的路上,因为闲得没事做。他就随手拿出了这本画册出来翻阅了起来。 不仅是在欣赏着画中的美妇人,他同时也在思索着一些事。 从画中人——也就是王妃——的年纪,和画上面的落款题词来看,这应该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在年轻时的作品。而且是在结婚之前。 从王妃的语气和画中的神态来看,他当年应该是和王妃有过超出一般的关系。 一下子,脑海中原本简单的“此世的父亲”这一符号,就被“才华横溢的画家、也许还风流不羁,有过不少浪漫史”这一新印象所覆盖掉了,夏尔这时才惊觉。自己对父辈的事情的了解有多么少,不管是父母还是其他人。 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夏尔在心底里不禁产生了一丝好奇。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他胳膊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让他脑子重新变得清醒了起来。 “夏尔,这些画好看吗?”夏洛特的手还放在他的手臂上,语气倒是十分平淡。但是其中的怒意任谁都感觉都到,“你好像看得很入神呢?” 好吧,在一个女孩子依偎在你身上的时候,聚精会神地看一本画册(还是别的女性的肖像画!),确实是一件非常无礼的事情…… “啊,抱歉!”夏尔忍住了手臂上的痛,讨好地朝夏洛特笑了笑。“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而已,我父亲的事。” “是这样吗?”夏洛特略带嘲讽地笑了笑,“那么你就把这本画册送给我吧,我也觉得这些画很不错呢,而且还是你父亲原本的作品。” “那不行。”夏尔马上拒绝了她的要求,“这可是王妃指明了要送给芙兰的,我没有权利转送。” 听到这句话之后,夏洛特的眼睛瞬时变得有些昏暗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雾。 “又是妹妹……”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过。她还记得夏尔说起那句“我不许你在我面前说她的坏话!”时的严肃样子,因而也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恼恨之下,她伸出双手来,不管不顾地拧了起来。“你真是讨厌!” “喂!你这是在干什么!”夏尔一边低声喝止,一边连忙挣扎起来。但是又不敢太用力,于是两个人就这样纠缠了起来。 他们的打闹声,很快就达到了连前面的车夫都能听到的程度。但是良好的职业素养,让车夫对一切都好似浑然不觉。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在不停的打闹当中继续着返家的归途。 …… 等到夏尔回到家中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一回到家之后,他拿着画册,径直地走向了芙兰的房间。 而他的妹妹,此刻正在和她的女伴莱奥朗侯爵小姐聊着天,一听到夏尔的声音之后,她惊喜地跳了起来,然后跑过去给兄长开了门,将他带了进来。 “先生,您可终于回来了啊?”她表面上冷淡的神情的深处带着一丝喜色,“玛丽可等了您很久了呢……” “等我很久了?什么事?”夏尔狐疑地看了看正坐在芙兰床上的侯爵小姐一眼,然后先不管她,微笑着将藏在背后的画册拿了出来,脸上也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特雷维尔小姐,我正好也有事找您……” “什么啊?”芙兰有些惊奇地看着兄长,然后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画册。 “哇!真不错啊!”她惊呼了一声,然后一张张翻了下去,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这是谁画的?” “您肯定想不到……”夏尔有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这是我们的父亲,这是他年轻时的作品。” 芙兰惊呼了一声,然后将画册骤然合上,一把攥入了怀中。 “这是……这真的是……是爸爸的作品吗?”在震惊和喜悦之下,她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只是她自己没有感觉到。 “是的。”夏尔点了点头,然后解释了起来,“嗯。就是父亲的作品。我这次出去,顺便还是父亲的一位老朋友那里去拜访而来一次——嗯,就是画中的这位女士,当然她现在已经老多了——她听说你很有绘画天赋之后,就提出要将这幅画册送给你以示鼓励……” “替我谢谢那位女士。哥哥……”芙兰笑了起来,眼睛里却含着泪花,“也谢谢你……” 她拿着画册,扑到了夏尔怀中,以这种方式表达着对兄长的谢意。 “没什么,这只是顺便拿过来的礼物而已。”夏尔微笑着。抚摸着芙兰的滑润的金色头发,“我就知道你会开心的。” “嗯,我很开心,谢谢你!”芙兰仍旧将头埋在夏尔怀中,声音因此也变得有些闷起来,“确实画得很好……我的才能。果然是和爸爸一脉相承的……” 只有夏尔能够理解芙兰为什么这么激动——从小到大,她心中最大的心结,就是母亲因自己的出生而死,和父亲因此离家出走一事。而从小就没有父母的芙兰,其实比谁都渴望得到一些父母的讯息。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了这本画册之后她又怎么可能不开心呢? 看到妹妹如此开心,夏尔也不禁在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真的谢谢你了。哥哥,这个礼物很好。好香啊……”芙兰又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然后,她又重复了几遍,“好香啊……” 随着一遍遍的重复,声音变得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有些寒意,显然,她察觉到了什么特别情况。 还没等夏尔反应过来,芙兰骤然抬起头来。冷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兄长,片刻之前的兴奋和激动此刻已经一扫而空。“哥哥,您今天身上好香啊!这是怎么回事?” 夏尔顿时僵住了,背后突然凭空冒出了冷汗。 香味儿?我的衣服上怎么会有香味儿?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我没用香水啊? 片刻之后,他灵光一闪。 他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在回来的途中,在马车车厢里和夏洛特的那一番打闹。衣服上的香味,如果有的话,肯定是在那时候沾上去的。 糟了糕!这下麻烦了! 夏洛特,你果然是故意的吗?不,你肯定故意的……!他不禁在心里哀叹了一句。 可是,如今已经不是追究夏洛特是否故意的时机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跟芙兰解释一下,或者说蒙混一下这香味儿的来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兄长的事情要跟妹妹解释,但是他总有一种如果乱说一气的话今天就要倒大霉的不祥预感。 “哦?你是说这个啊……这没什么……”他勉强自己继续笑着,不让自己露出半点的不自然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跑到那位女士家里去拜访,后来得到了这本画册。你猜怎么着?那位女士在接待我们的时候,还在自己调制花露!结果沾得我们一身的香气……哎,这些长辈们的脾气还真是古怪啊!不过虽然麻烦了点儿,总算还是拿到了画册。” “真的吗?有这种事吗?”芙兰仍旧微微皱着眉头,显然还是有些不信。“哥哥,您不会骗我吧?” “当然了,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呢?”夏尔一脸的严肃正直。 抱歉,我这只是善意的欺骗而已,原谅哥哥吧!同时,他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句。 芙兰仍旧在看着夏尔。 …… “芙兰,怎么,你哥哥回来了就把我给扔下啦?”也许是因为看出了情况有些不对,侯爵小姐适时地走了过来,轻笑着看着两兄妹,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话题。“刚刚你们说到画册,能给我看看吗?” 然后,她又将视线集中在了夏尔身上。 “特雷维尔先生,我今天正想找您呢!您交代的债券的事,我已经为您办妥很多了!” 好样的!夏尔回给了她一道赞许的眼神。 就凭这份察言观色的本事,我也该收了你这个助手! 第二十二章 失落与合作 在莱奥朗侯爵小姐暗地里的帮助之下,满面黑线的夏尔总算勉强将芙兰给糊弄了下去,让她重新恢复了平静,也接受了夏尔的解释——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我现在还有不少事要办,那你先看看画册吧,希望父亲的作品能够对你之后的练习有所帮助……”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夏尔,连忙提出了告辞。 而出乎于他意料的是,芙兰庄重地向兄长行了一礼,口吻也无比的郑重。 “先生,谢谢您的礼物,我会一定会报偿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的……” “对我就不用说什么报答了。”夏尔的神情倒和一直以来一样轻松,还是用那种开玩笑似的语气回答,“好好开心就行了……” “不。”芙兰摇了摇头,手里仍然紧紧地握着那本画册,“哥哥,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能再将您对我的照顾看作是理所当然……我必须作出一些力所能及的报答……” 从她的语气来看,这次是十分认真的。 嗯?这妞今天是怎么了? 夏尔有些不解,然后他瞟了一眼旁边的莱奥朗侯爵小姐,试图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情报。 而侯爵小姐却也是莫名其妙的样子,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也闹不清楚。 芙兰不再说话,一直仰着头看着夏尔。 “好吧……我等着您的报答。”在妹妹的眼光之下,夏尔最终还是笑着点点头,认可了她的提议,“那您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我……我想要自己学会处理家计,到时候为您处理家计事务。”芙兰迟疑着回答。好像生怕夏尔不答应似的,“我还可以为您写写信,处理一下文件……这么多年来我不是一直在为您回信吗?您现在好像越来越忙,可是我完全不知道您到底在干什么,再这样下去……我感觉我越来越疏远您了!难道您希望这种事发生吗?” 听到这个要求之后。夏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他完全不想答应。 倒不是因为担心保密,而是因为担心把最真实的自己暴露在妹妹面前。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完全不敢让芙兰知道她的哥哥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他从不怕任何人骂他坏蛋,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坏蛋,但是他却绝不愿意妹妹知道这一点——也许这看上去有些可笑,然而却真的是他的内心想法。 “您不肯吗?”芙兰看出了夏尔的迟疑。有些担心地看着夏尔。 “哦,这种事以后再说吧……你先跟爷爷和管家他们问问,学会怎么处理家计事务再说。没准儿以后我们每天的花销就要靠你来掌管了呢!”夏尔勉强地笑着,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有这份儿心,就很让我感动了。谢谢你。” 接着,不等芙兰回答,夏尔直接跟侯爵小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一起出去一下。 “不说了,你先看看画册吧,我们晚餐再聊!” 接着,他转身。走出了房间。而玛丽也心领神会,捏了捏芙兰的手表示安慰之后,就快步离开了她的房间。 就这样,房间里只剩下芙兰一个人拿着画册,呆呆地站在原来的地方。似乎是生平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和哥哥的疏远。 她低垂着头,脸上看不出喜和怒来。 …… 对妹妹的情绪毫无所觉的夏尔,带着莱奥朗侯爵小姐来到了侯爵府邸的会客室当中。一路上,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胸中的温情也逐渐被惯常的冷静和漠然所取代——他再一次成为了往常的他。 夏尔走到棋盘边坐了下来,然后示意对方坐到自己的对面,宛如过去有空时教对方下棋的场景一样。 然而,此时的侯爵小姐已经与过去的样子大不相同。她在得到了夏尔的示意之后,从容地落座了下来。神态镇定自若,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一贯在他面前摆出来那种刻意为之的迷茫和哀愁。 “看样子您似乎真的成绩不错?”感受到了对方的镇定和信心满满之后,夏尔不由得问了一句。怀着刚才对这位侯爵小姐的感激,他的态度比上次两人独处时要和缓了许多。 “是的,特雷维尔先生,我想应该能够让您满意。”侯爵小姐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直接回答。她的语气沉着而且镇定,目光也十分坚定,一直在看着夏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当时的意思是,您希望大量而且低价地收购别人手中的债券,对吗?” “是的,您可以这样理解。”夏尔温声回答。 “先生,这代表着您手上有很多现金?”玛丽又问了一句。 “是的,也没错。” “大概有多少?” 夏尔被她的这个问题弄得皱了皱眉,不过他还是冷静地回答。“我想应该是足够了。” “如果总数大概有一两百万呢?都已经说好了,只等您去最后敲定和付款了,您看这个数目您能够吃进吗?”玛丽小心地看着夏尔,低声问。 “会有这么多吗?”夏尔吃了一惊,对对方的业绩感到有些难以置信,“那他们打算接受多少折扣?” “因为现在局势动荡的关系,现在那些存款债券的价格一再下跌,而且抛售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因为很多人家都面临着资金周转的困难……所以现在,这些债券在交易所的价格还在一天天降,想大卖一笔现在都没人肯接下来呢。”玛丽低声回答。“我见到的那些人当中,有些人肯以六七折的价格出售,有些人甚至看上去现在的心理价位更低,还有更进一步压价的空间……” “很好。”听到了她的汇报之后,夏尔点了点头以示赞许。“如果您所说的都是真的,我对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达成如此的业绩,表示由衷的赞赏和钦佩。”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欺骗您呢?”玛丽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我怎么骗得过您呢!” “这个我当然知道。”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但是就算如此,以您的情况去完成这些工作,仍旧十分不容易,毕竟您是……” “就算是女孩子那又怎么样?我还不是办到了。”玛丽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特雷维尔先生。您不要小看我们,我们比您想象中聪明得多。” “我已经感受到了。”在事实面前,夏尔同意了她的说法,然后他又有些狐疑地看着对方一眼,“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否告诉一下我您是怎么办到这些的呢?德·莱奥朗小姐。我真的有些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去问了熟人而已……”玛丽的表情有些困窘,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您也知道,我又不方便抛头露面整天在大街上乱跑,所以只好去找我的那些同学去一一登门拜访,问一问平安……” “就像那天来我们一家?”夏尔插了一句话。语气里略微有些嘲弄。 “您当时不是说好了以后不提这件事的吗?”侯爵小姐略微抗议地看了夏尔一眼。 “好吧,好吧,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而已,请您不要介意。继续说下去吧,我等着听呢。”夏尔笑了笑,摆了摆手。 “其实也没说什么啊……就是和那些同学一个个问了好,然后说起了目前的近况。倒是不出我所料,她们各家现在都麻烦缠身呢……”侯爵小姐微微叹了口气,“所以我也告诉她们,我最近也遭了灾。好不容易才找到肯收购这些债券的人……然后水到渠成的,很快就有人来问我那人是谁,甚至还有家长来问我呢!都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他们很快就想跟我问个一五一十……” “您至少知道怎样去找目标客户群,这一点非常好。而且也有足够的聪明,知道该怎么让人上钩。”夏尔突然恭维了侯爵小姐一句,虽然对方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想您当然不至于直接说我的名字吧?” “那当然不会。”侯爵小姐连忙回答,“我跟他们说收购人因为安全的关系,并没有跟我透露自己的身份,我只能勉强去传传消息而已……” “很好,非常好。”夏尔又赞许了一句。“那我们还等什么呢?接下来继续干吧。” “我们?”侯爵小姐听到了这个词,“您的意思是您已经认可我了?” “我当然希望有才能的人为自己工作。”夏尔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侯爵小姐连忙也伸出了自己的手,任由夏尔握住了。 在夏尔的端详之下,她似乎看上去有些娇羞,然而夏尔却好像毫无所觉。 片刻之后,夏尔才重新开口。 “如果方便的话,您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请说吧。” “您为什么要这样热心地来帮助我们呢?仅仅是为了报恩吗?”夏尔仍旧十分冷静地看着对方,“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请如实回答我好吗?” “如果我回答说是为了报恩呢?”侯爵小姐笑着回答。 “抱歉,我不信。” “那好吧……”玛丽叹了口气,然后将视线转移到了窗外,“在被父母扔进修道远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在这个世上我孤立无援,只有金钱才能救我出去——后来不正是如此吗?这社会道德和舆论不值一提,财产才是金科玉律。所以出来以后我考虑了很久,现在如果想要保住甚至扩大财产,我只能依靠您了……” “这句话我爱听。”夏尔笑了笑,“您看两个点怎么样?” 第二十三章 大会 清晨的阳光,让整个城市重新补满了活力。从夜晚的沉寂当中苏醒的人们,慢慢开始了人生新的一天。他们之中有兢兢业业的生意人和工人,有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当然也有野心家和政治团体成员,阳光公平地赐予每个人相同的一天。然而,人们在相同的每一天里,活出了不同的人生轨迹。 在圣罗克街的一幢新近租下的大宅中,波拿巴党人按照之前的预定次第赶到了这里,开始最新一次的聚会。 在马车的带引之下,夏尔来到了一幢大宅的花园之前,接受了门房的确认之后,他得到了进入的许可,然后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而在他身后,一辆辆马车也逐渐赶到,送下了一个个或熟悉或生疏的面孔。 很快,与会者们纷纷在大宅的客厅当中聚齐了,他们对认识的人互相致意寒暄,表情里也透出了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过往横亘在他们每个人之间的那种紧张感,如今几乎已经荡然无存。洋溢在这里的,是过去每次例会中不曾有过的喜气和振奋。 看到此情此景,谁又能想得到,仅仅在半年多之前,这群人开始上一次聚会的时候,还得挤在阴暗幽深的小巷里,躲藏在狭小肮脏的陋室当中! 距离上次的大会时隔仅仅半年多,七月王朝就如在场每个人所多年祈愿的那样崩塌了,路易·菲利普灰溜溜地离开了法国,而他们每个人都看到了多年夙愿一举得偿的曙光。 此情此景。又怎么能不让人感叹世事的变幻无常呢?昨天还提心吊胆,今天就欢歌助兴;昨天还是穷街陋巷,今天就来到了高堂华屋;昨天还只能躲躲藏藏。今天却满怀振奋等着把这个国家一把揽在怀里!这不就是数十年来变幻莫测的法兰西吗? 很快,巴黎地区总负责人卡里昂先生就将此间的气氛推到了最顶峰。这个精明强干的中年人、积年的文物诈骗犯老手,以前所未有的激烈语气大声喊了出来。 “先生们,让我们为波拿巴家族干一杯吧!” “为波拿巴家族干杯!”所有人以同样的神气,大喊了一声,然后同时举起了酒杯。 这群野心家、破落户、流氓无产者、退役军人以及诈骗犯们的大集会,在此时充塞其中的昂扬意气的掩映下。倒颇有了些“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的神韵。 喝下了一杯酒之后,卡里昂重新发言了。 “我很高兴地看到了诸位的斗志,并且也感受到了诸位的乐观情绪。这很好。但是……”他环视了周围一圈,“我希望大家不要这么快就丢掉进取心,未来我们需要走的路还长得很,只是弄垮了路易菲利普又算得了什么?我们还没把这个国家弄到手!” 在他的注视之下。每个人都点了点头。 “您说得对。我们还没有把这个国家弄到手。”夏尔冷静地回答,“但是我想这个日子也快了。” 卡里昂轻轻鼓了下掌。 “特雷维尔先生,您说得好,这个日子就快了!我们就是要有这股气势!”然后他又笑着看了看其他人,“来,我们再为这个国家干一杯?” “干杯!”众人又来了一杯。 “不过,诸位,虽然有信心是好事。但我们终究还得小心办事。我想诸位都明白,现在我们还是有很多敌人。他们都整天明里暗里想要给我们下绊子……” 然后,他将那条特雷维尔公爵转达给夏尔、而他又转达给波拿巴家族的消息转述给了众人。 不出意料的,他的陈述引起了一声声惊呼。 “这些混蛋!没想到还想玩这一手!真是太无耻了!”还有人咒骂了出来。 “如果我们事先不知道,这倒是个大麻烦,嗨,真没想到那些人居然还想玩这些阴招,呸!”会议的组织者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有时间来处理,那他们就奈何不了我们了!”说到这里,他又赞许地看了看夏尔,“那边也传过来了消息,给我们出了不少主意,还着重感谢了特雷维尔先生的报告。这次他可是帮了大忙了……特雷维尔先生,来,我们再为您干一杯!” 他又重新举起了酒杯,朝夏尔眨了眨眼睛。 夏尔笑了笑,又和他干了一杯。 毫无疑问,卡里昂这样的高规格当众赞扬,肯定是路易·波拿巴特别授意的。从这种公开表彰的用词,也不难看出路易·波拿巴本人对夏尔的感激之心。 很好,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这只是我应该做的而已。”即使如此,他还是谦逊了一句,“我们当然要想尽办法,排除一切阻碍在我们面前的绊脚石。” “说得没错,七月王朝已经被排除了,其他的也一样,我们要将绊脚石一个接一个地挪开!”卡里昂接了腔,用力挥了挥手,“就凭那两个想要当摄政大臣的可怜虫,也想挡住我们?休想!” 【在路易·菲利普迫于压力宣布退位之后,奥尔良家族的支持者们曾策划让他的孙子、直系继承人巴黎伯爵路易·菲利普·阿尔伯特即位,并由巴黎伯爵的母亲作为王太后来摄政。他们曾计划在波旁宫宣布摄政事宜,临时政府首脑德·勒尔和德·拉马丁等人,也曾有倾向于这个这个政治解决方案,然而因为各方面的强烈反对,最后此项图谋宣告失败。】 接着,他又看了看其他与会者。 “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让临时政府打消这个疯狂的念头,撤回驱逐令。我和特雷维尔先生他们几个都已经商量好了。这个问题不大,只要我们加把劲儿打通里面的路子,然后在外面造造声势,各界的压力就会让临时政府收回成命的……” 接着,他一一指名,给几位与会者分配了任务,谁负责打通关节,谁负责舆论准备都已经安排好了。 而他指名的每一个人,都以严肃的态度接受了任务。人人都明白,路易·波拿巴能不能顺利回国,是他们实现抢班夺权梦想的最大关键,因而也没有任何人想过有所怠慢——在原本的历史线上面,他们也是经过了同样甚至更大的努力,把一度被驱逐了的路易波拿巴给重新迎回法国的。 “先生们,一直以来你们的付出,波拿巴家族都看在眼里,现在就差这一步了,难道我们还会允许出一点闪失吗?不,绝不会,我相信我们能够轻松排除掉这点障碍,夺下这一千万人所拥戴出的政权。”在布置好了任务之后,卡里昂微笑着继续给与会者们鼓劲,只是眼中却带了些说不清楚的意味,“我们这么多年来的辛劳和守望,终将迎来一个圆满的结果。在此,我衷心期望,在未来我们能够继续团结一体,守护着波拿巴家族,为法兰西创造更美好的未来,大家再干一杯!” 【在1848年3月2日,第二共和国临时政府正式宣布废除原来的选举制度里对选民财产的资格限制,实行普选权。规定年满岁的法国成年男子在一地居住满6个月的都有选举权,年满25岁的男子有被选举权,从而使选民人数从之前的24万猛增到930万,故而有“一千万人的政权”之语。当然,在实际上,也只是口号而已。】 “为了法兰西!” 与会者们纷纷又欢呼了起来。 卡里昂最后的鼓动,和对未来的许诺,让其间的人们精神变得更加振奋,纷纷抬起酒杯继续对饮。 同样的,人们也听懂了他口吻中所暗含的意思——在未来,在波拿巴家族重新统治法国的时候,我们这些老人应该团结在一起,拥护波拿巴家族,也拥护自己来之不易的地位和利益。 这种暗示,也极其符合其他人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共鸣,大家打生打死、冒了偌大的风险为了波拿巴家族服务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未来的权位吗?有权力有油水的位子就那么多,不正应该由这些久经考验的忠诚分子们瓜分吗? 就这样,在打倒七月王朝、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之后,波拿巴党人的团体中越来越感觉胜利在望的同时,也自然而然地出现了老成员抱团排斥新人的倾向。每一个政治团体,在走向成功的路上,都会出现这种现象,不足为奇。 …… 这次的会议,在布置好了各自的新任务之后,就成了一次大型的宴会。人人都在一边狂饮一边欢呼,肆意发泄着多年来被积压起来的情绪,也畅想着自己在未来的前途,整间客厅几乎变得像酒馆般嘈杂。 而即使在这个时候,仍然有少数几个人还保持着冷静。 在一片嘈杂当中,还在和人互相干杯的夏尔,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扯。 他回头一看,中年人卡里昂朝他眨了眨眼。 心领神会之后,他跟着卡里昂走出了大厅,来到了窗外的走廊。 春风拂面,既带走了厅内的嘈杂,也吹散了他微微的醉意。 卡里昂凑到了夏尔的身边,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话。 “路易波拿巴先生和其他的波拿巴家族成员,将在后天重新回到法国的土地上。特雷维尔先生,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去迎接他吧……”然后,不等夏尔回答,他又轻轻眨了眨眼睛,“还记得我之前跟您说过的话吗?特雷维尔先生,好好干吧,您绝对前途无量!” 第二十四章 拿汉三(1) 在人类历史上,恐怕没有多少地理区隔,能够如英吉利海峡那样深深地影响到了世界历史。隔着这片窄窄的海峡,大陆与那片岛屿守望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纪,阅尽无数物是人非。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世纪之后,海峡两面出现了两个国家,也慢慢地出现了两个民族。接着,这对姐妹在接下来几个世纪的纠缠之下,不知道演绎了多少故事,多少恩怨。 今天,这道海峡也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再次为世界翻下新的一页篇章。 在海面上,一艘帆船正在向海峡的对面驶去。 顺着微微的海风,它已全速前进。而它翻起的白色航迹,也在这片灰色的洋面上划下了自己的刻痕,正对着它行驶的方向,清晨的薄雾,正在被金色的阳光渐渐撕开,太阳正准备去唤醒它身后的那个岛国。 在帆船的桅杆上,悬挂着一面鹰旗,如果是四十年前,又有谁不认识这一面旗帜? 在舰艏的甲板上,有一个人,在风与浪涛的交响当中岿然不动,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在清晨那带有寒意的薄雾着,他穿着黑色的外套,唇的上方蓄着胡须,下巴上也留着一撮胡须,看上去沉静而且冷漠。 望着远方,他浮想联翩。一望无际的海面,毫无遮拦地铺陈到所有人面前。巨大的弧线的,那团赤红色的火球在其中闪烁着光辉,也将远处的海水染得通红。 而在他目光所能及的最远之处。欧洲大陆那巨大的轮廓已经在雾中若隐若现。 就是在这片大陆上,他的伯父曾经带着一个民族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他的家族曾经在这里依靠几十年的奋斗和战火,最后戴上了几乎每一顶最沉重的王冠;然而,也曾经从顶峰跌落到凡尘当中,流离失所数十年。 他的父辈们曾经夺到了一切,也曾经失去了一切,但是这个家族的血液里,曾有的勃勃雄心却仍旧没有丝毫减退,仍旧在提醒着他。激励着他,烧灼着他…… 仿佛是被内心中的激动和渴盼烧灼得无法忍受了一般,中年人张开了口,以颤抖得不成样子的语气嘶声喊了出来。 “法兰西啊!我回来了!” …… 此时,在栈道的后边,正有一大群人肃然矗立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的海洋。 他们都身穿着黑色的正装和外套。头上也戴着礼帽,打扮得一丝不苟,态度端敬地宛如去朝觐主君的朝臣一般。 在他们面前,微褐色的海水在轻轻地涌动着,翻滚着,拍击海岸。发出一阵阵轻响,仿佛在响应着其中每一个人的心潮似的。 在这群人当中,有两个人站得更加远,他们两个挨个站着,一个是中年人。一个面目上看起来则十分年轻。 这个年轻人正是夏尔。此时的他,正拿着单筒望远镜。不停地看着远处的海面。 似乎是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了,他的神情间略微出现了一点不耐烦,拿望远镜看海面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不要着急,年轻人。”他旁边的中年人卡里昂微笑着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多少年都等了,还怕这点时间?还是说,在巴黎有哪位姑娘还在等着您快点回家吗?” 看着对方的调侃,夏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收起了望远镜。 “我只是担心,怕中途再出现一些预料不到的状况而已……毕竟,办事还是越快越好嘛……” “您放心吧,出不了什么问题了,现在波拿巴家族的回归,没人能阻止得住。”中年人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笃定,“我们现在已经把该做的都做完了,接下来剩下的只是等待而已。心急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说得没错,在波拿巴党人们集体的努力之下,他们成功地掀起了一股针对临时政府高层驱逐路易·波拿巴这个想法的声势,并且保王党人们也群起而攻,希望阻止临时政府颁布禁止一切旧王室返回法国的法令。 短短几天内,这股风潮就让临时政府的高层们焦头烂额。而眼见各方面的反弹如此之大,原本就意志力并不坚定的德·拉马丁也不得不暂时打消了他之前的打算,默许了路易·波拿巴的回归,也不再坚持一定要禁止所有旧王室回国——从而也为路易·波拿巴(在保王党人眼里还有尚博尔伯爵亨利,也许甚至不少奥尔良党人也同样在暗地里指望巴黎伯爵)实现多年夙愿,为家族夺回法国最高权力,打开了方便之门。 法国政坛当中君主派的实力之大,在此事中也展现得淋漓尽致。 几乎就是从这一刻起,共和国就实际上已经成了各个旧王室角逐的疆场,人们发现共和派的力量比想象中还要衰微。 就这样,在共和国新宪法的庇护之下,旧时代的王孙子弟们,同时都在竞争一个终结共和国的机会。 他们会得到的。 “您说得对。”夏尔点了点头,仍旧看着远方的海洋,又像是对自己说一样,“没人挡得住我们了!不管怎么样,历经了那么多的艰险和困苦,我们已经走到了今天,谁挡在我们面前我们就得把谁碾碎,谁也挡不住我们!” “是的,我们曾差点一文不名,但那又怎么样?!”老练的文物诈骗犯,如今的波拿巴党首领之一卡里昂撇了撇嘴,同样看着远方,露出了冷淡的笑容。“只要我们登了顶,就没人会问我们是怎么爬上去的,人人都只会对我们交口称颂!会羡慕我们的地位,仰慕我们的权力!” 接着,他重新将视线投到了夏尔身上,目光中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特雷维尔先生,您很年轻,您不会仅仅止步于此的,任谁都说您将来前途无量。而且……并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的,那位先生亲自指名叫您过来和我接他,可见您已经得到了他极大的看重。所以,我想您应该明白,什么是对您最有利的。” 接着,他眨了眨眼睛。 他的暗示夏尔当然明白。他也笑了笑,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然后,中年人伸出了手来,和夏尔紧紧地握了握。 “来了!” 正当夏尔还想再和卡里昂聊几句以打发无聊的时候,几声突起的惊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然后就是一片欢呼声响起。 两个人连忙同时拿出望远镜,打望起原本一成不变的海面起来。 然后,那艘悬挂着鹰旗的帆船出现在了望远镜的镜面上,这艘帆船,仿佛以漠视一切的气概,正排风破浪,无惧无畏地向他们脚下的这片大陆直冲而来。 在镜筒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的鹰旗,以无声的回答,告诉他们一切终于都顺利完结。 “太好了!”两个人几乎同时都喊了一声,然后又不由得相视一笑。 在这淡然的一笑当中,不知道蕴含着多激烈的情绪?又不知道包含着多复杂的感叹? 在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高亢而整齐的欢呼。 “皇帝万岁!” “帝国万岁!” “波拿巴家族万岁!” 在一阵阵欢呼声当中,波拿巴党人三十年来的悲愿终于于此刻完结,波拿巴家族的首领以堂皇昂然的态度,重新走出了1815年的阴影,慨然回到了法国的土地上。 在这种莫大的激动之下,人人脸上悲喜交加,口中不断欢呼着口号,甚至还有人将帽子抛上了天空。 在这一边欢呼声当中,夏尔倒还保持着冷静,他仍旧抬眼看着海面,凝视着越来越抵近栈道的帆船。 蓦地,他发现了站在舰艏的那位中年人。 而那位中年人也看见了他。 两人的视线在刹那间交汇,然后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尽管他们之前从未见过面。 接着,中年人凝重的面孔上,露出了一点点矜持的笑容,首先朝前排的两个人点了点头。 在夏尔的目光尽头,沐浴在朝日的阳光之下的那个人,在金色的辉光之下,仿佛带上了一丝他伯父的气息。 但是! 他不是那位伯父!他是路易波拿巴! 一声巨吼在他心头响起,让他的脑子变得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同样回以一个微笑,只是态度上要恭敬了许多。 然后,他和旁边的卡里昂先生一起,以朝臣的礼节,脱帽躬身朝远处的那艘帆船行了行礼——尽管实际上那个人现在还是平民。 “特雷维尔先生,趁着那位先生还没来,有件事我得跟您提醒一下。”正当夏尔躬下身来,还在遐思的时候,卡里昂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很重要的事。” “请说。”夏尔低声回答。 “您也知道,见到人第一面的时候,第一印象有多么重要。所以我希望您能够把握好一件事。那位先生到现在为止,也没在法国呆过几年,所以……”卡里昂突然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他的法语里面,带着很重的意大利语和德语口音。见了他之后,万一如果有听不懂的情况,您一定不要露出为难的表情,也千万不要叫他重复,您只需要含含糊糊装作听懂了就行,好吗?” “明白了。”他镇定地回答,“谢谢您的提醒。” 第二十五章 拿汉三(2) 当夏尔和卡里昂等人登上船的时候,之前和他对视了一眼的路易·波拿巴仍旧在眺望着远方的天空和大陆。 等到他们一一都登上了加班之后,这位未来的帝国皇帝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慢慢转身过来,看着这些追随了波拿巴家族多年的人们。 甲板中间的,是那些簇拥而来的支持者;站在舰艏的,是这些人多年来矢志效忠的主君。 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在走到甲板的中间后,这些支持者们在路易·波拿巴的身前停下了脚步。 然后,隔着短短的距离,他们互相对视着,一切都是那样的凝重,仿佛时光都已经被凝固在其中。 在这令人万分感慨的气氛下,人人都心绪万端, 大家就这样互相凝视着,长久的沉默让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和肃穆。尽管这很明显有些失礼,但是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能说出话来。 路易·波拿巴同样也在看着对面的这群人,他的心头间同样百感交集。 是的,就是这样一群人,多少年来不畏艰险不计代价,孜孜不倦地为波拿巴家族帝国的复兴而奋斗着;就是这样一群人,多少年来赴汤蹈火,只因为他的名字便对他付诸以忠诚。 尽管他们肯定都有各自其他的盘算和诉求,但是能够将这种奋斗坚持几十年,在帝国崩塌,波拿巴家族全部被放逐,一切为黑暗所吞噬的时光中。他们没有背叛;在路易·波拿巴几次发动兵变,却因为各种原因而宣告失败之后。他们仍旧没有背弃波拿巴家族。在最艰难最黑暗的时候都不离不弃,那还有什么可苛求的呢?! 是的,这就是我要夺回帝国所必须依赖的人们,这就是我需要回报的人们。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 然后,在十几道目光的注视下,在他背后的朝阳已经漂浮到海面之上,给天边带来道道霞光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这一生开始以来。夏尔第一次听到了这位未来的法兰西帝国皇帝的声音。 “太阳重新出来了,一切顺利。我回来了。”他的语气虽然刻意想要显得平静,却仍旧掩饰不住心头间的那一丝激动。“先生们,我回来带领你们夺回整个帝国了!” 他的声音,果然如同卡里昂所说的那样,有着极大的口音。但是其中饱含的感慨的深情,又有谁能够感受不到? 他的话。最终打碎了甲板上凝重之极的气氛。 每个人都忍不住心潮澎湃——不只是因为这个人,不只是因为这句话,更是因为多年的夙愿和期盼。天晓得这群人这些年来到底等这个时刻等了多久? “帝国万岁!帝国万岁!”这群过来迎接的人,几乎同时将这个口号又高喊了出来。欢呼声几乎直冲云霄。此情此景,就连夏尔本人,心中都有些感慨万分。 在夏尔等人再次打算行礼的时候。路易·波拿巴突然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太过于拘泥于繁文缛节。 然后,他慢慢地朝夏尔等人过来。即使在随着波浪而摇晃的船上面,他的脚步也没有任何蹒跚。 很快,他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接着。他伸出手来,同卡里昂握住了手。 “雅克。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他温声勉励了一句,“我们知道你的才干多年来给我们带来了多少帮助,我们也绝对信任你!” 卡里昂的嘴哆哆嗦嗦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一个劲地握着路易·波拿巴的手,脸上热泪盈眶——虽然其中定有夸张的表现,但是倒也不乏货真价实的激动。 然后,路易波拿巴走到了夏尔面前,然后同样伸出了自己的手,夏尔也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握住,他的脸上充满了年轻人见到偶像的时候所特有的那种激动,这种对情绪和表情的控制,是每一个有志于政治家道路的青年人所应必需的,夏尔自然也精学了许久。 “你就是夏尔吧?”他先是问了一句,然后又马上微笑着自己回答,“肯定是的。这么年轻,又这么聪明,除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子还会有谁呢?”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口中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在他的刻意压抑下甚至还带上了一点点和卡里昂差不多的哭腔。 “先生……先生……您总算……总算回来了啊!我们都……我们都等了太久了!” 不管是不是真心,一个年轻人在面见自己表现出如此的激动,总是会让任何人都免不了心里有些开心的。 “年轻人……很好,干得很不错,我们都知道。”他又笑了笑,眼中满是长辈对青年人的期许,然后,似乎在勉励似的,握住夏尔的手又加重了一些力道。“很好。不愧是皇帝忠诚的老战士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子!对得起这个姓氏!” “谢谢!”在这种程度的夸赞之下,夏尔连忙低头致谢。 “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夸奖。”路易·波拿巴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突然用左手重重拍了拍了夏尔的肩膀一下。 “继续努力吧,年轻人,我们未来还有得是机会,还有的是地方需要你来大展身手!未来终究是你们的,好好干吧!” 接着,他暂时抛下了夏尔,继续和其他人一一握手勉励起来。 这一句话,又有多少人知道,在未来,在第二帝国和欧洲当中,它能够成为怎样的谶语呢?! …… 在令人感慨的初次见面结束之后,一辆辆马车沿着大路从港口向巴黎疾驰而去。 在这一支小小的车队里,最大、最华丽的一辆四驾马车处于最当中的位置。上面还刻着波拿巴家族的家纹。不用说,波拿巴派的主君、波拿巴家族的王位觊觎者路易·波拿巴。未来的共和国总统和帝国皇帝,此刻正身处其中。 按照原本的预定,卡里昂也坐在里面,准备和他呈报最近的形势和计划。而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在他的特意要求下,夏尔也得以坐到了他的对面。 此时,似乎是因为旅途劳累的关系,路易·波拿巴看上去有些疲劳。面色也有些苍白。 “先生,要不您先休息一下吧?”坐在他旁边的卡里昂有些担心地建议了一句。 “不,时间可不等人,直接说吧。”路易·波拿巴直接回绝了他的提议,然后勉强打起了精神,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的无妨。 刚才在船上的肃穆和沉稳,此时已经被冷静所取代。他时而看向窗外,好像想要看看这个他一直想要揽在怀里的国家究竟长什么样;时而又看向车厢内,精明犀利的目光不时从两人身边闪过。 “好的。”卡里昂连忙点了点头,遵从了对方的吩咐。 接着他将最近的形势汇报了一通,其中的重点,自然是各方派别最新的动向。和波拿巴党人对抗德·拉马丁驱逐路易·波拿巴图谋的努力和结果。 路易·波拿巴静静地听着卡里昂的汇报,偶尔才插言询问细节;而夏尔自然明白自己此刻的位置,于是同样不发一言,同样静静地听着。一时间车厢里只回荡着卡里昂沉静沙哑的汇报声。 在卡里昂简短的汇报结束后,路易·波拿巴这才重新开口。 “也就是说。德·拉马丁先生所造成的风险,已经被排除了?” 在这个私密的空间当中。他的话言简意赅,语气也十分冷静,再也没有刚才在甲板上的高昂和虚夸。 “应该是这样的。”卡里昂点了点头,“据我们在政府内部的关系透露说,德·拉马丁先生已经放弃了他的这个愚蠢的想法。” “很好。”听到他的这个回答之后,路易·波拿巴似乎放松了不少。“这样就让人放心多了。” 接着,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将视线转到了对面的夏尔身上,目光里有些感激。 “夏尔,谢谢你,你的报告让我们排除了一个大麻烦。” “这是我应该做的。”夏尔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 “虽然现在我已经回来了,但是,很多地方我还需要花时间来弄明白,而且仍旧需要你们的协助。”他的视线再次从两个人身上扫过,“所以,我希望你们尽可以在我面前畅所欲言,我们必须依靠你们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你们不用忌讳什么。” 两个人连忙同时应了下来,大表忠心。 “对于选举的事,我已经有了筹划。”在又谈了一会儿之后,路易·波拿巴重新开了口。“这次选举我不想亲身参与,我希望先在台下静静观察一段时间……” “那由谁来?”卡里昂连忙问。“我认为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打出波拿巴家族的旗号才好。” “是的,所以我的堂弟和表兄们将会出马,去参与选举。”路易·波拿巴低声回答,接着,他继续解释,“约瑟夫、皮埃尔和吕西安他们,之后会跟过来,我打算让他们去竞选议员。你们要尽力去协助他们,明白了吗?” 【指除了约瑟夫以外,其他两个人分别是指皮埃尔·波拿巴(1815—1881),是拿破仑皇帝的弟弟吕西安和他第二任妻子所生的儿子,和吕西安的直系子孙不同,他选择继续追随波拿巴家族的事业。第二帝国时代被封亲王。 吕西安·缪拉(1803—1878),是拿破仑皇帝的妹妹卡洛琳娜和法国元帅、那不勒斯王缪拉的儿子,第二帝国时代被封亲王。】 卡里昂和夏尔静静地听着,然后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明白了。 “时间宝贵,我们一步也不能踏错,否则我们就会白白浪费这最好的机会。你们都是自己人,所以我大可以开诚布公。对我们来说,错误比罪行更加可怕,不是吗?大家继续努力吧!” 第二十六章 拿汉三(3) 在和卡里昂与夏尔交代了后续的安排之后,路易·波拿巴总算舒了口气,原本车厢中紧绷的气氛也暂时缓和了下来。 卡里昂暗暗给夏尔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不要再说话,让这位刚刚回到国内的波拿巴家族首领好好休息一下,夏尔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然后缄口不言。 然而,也许是因为刚刚回到阔别已久的法国的关系,路易·波拿巴却没有选择趁此时机小憩一下,他仍旧在四下张望,仔细地看着这个他苦心孤诣想要拿到手的国家,身体上的疲惫很明显被精神上的亢奋所掩盖了。 “哪个国家都不如这里美丽啊!”看了许久之后,路易·波拿巴发出了一声感叹。“她值得我们耗费一生去夺取,去保卫!” “您说得对极了。”夏尔适时地附和了一句。 接着,路易·波拿巴将视线从窗外放回到车厢内,然后定定地看着夏尔,目光既温和,又有掩饰不住的凌厉。 夏尔则微笑着点了点头。 “年轻人。”在夏尔的感染下,路易·波拿巴也笑了出来,“我确实很欣赏您。这不仅仅是因为您的爷爷,还因为您本人。” 一阵惊喜掠过夏尔的心头——又有几个人能够得到这种当世枭雄的如此赞扬呢?! “这是我的荣幸。”他连忙回答。 “您的执行能力我们早已经见识过了,并且十分满意。但是我最欣赏您的地方不在这里。”路易·波拿巴有意停顿了一下,“您知道是在哪里吗?” “请您告诉我吧。我确实不大清楚……”夏尔笑着回答。 “不用这么拘谨,真的。现在这里还有谁呢?就我们三个人而已,在我们面前您大可以畅所欲言。”看到夏尔有些拘谨,路易·波拿巴又笑了笑,然后鼓励了他一句。 接着,他公布了答案。 “真正让我对您禁不住欣赏的,是您的眼界。”路易·波拿巴做了个手势,“我仔细读过您写给我的那些东西。很有见地。年纪轻轻就有这份见识,实在很难得……” “这只是我一点粗略的看法而已。” “就算这样一点粗略的看法,也已经很难得了,尤其是您这样的年纪!”路易·波拿巴轻轻摇了摇头,好像是在感叹什么,“您提出的意见,大多数都很合我的胃口。有些对我还有不少启发……” 没等夏尔反应过来,路易·波拿巴就继续说了下去。 “‘政府在经济领域,必须发挥自己应有的职能,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更应该发挥主导作用,通过大规模的公共建设和合理的信贷刺激,我们可以让全国经济处于一个上升的轨道。然后恢复工商界对经济状况的信心……一时的财政赤字所造成的的负面影响,将会被后来所产生的经济效益所抵消。’你这话说得再对也没有了——如果政府天天喊什么无为而治,那人们还要政府做什么?!” “我一直在说,我们在如何夺下国家这一方面想得太多了,在夺下国家之后如何治理这一方面却想得太少了。而您能够在这期间沉下心来思考。并且提出一些宝贵的意见,这很让我欣慰。”路易·波拿巴轻轻感叹了一声。情绪却似乎变得有些波动,“倘使我们夺下了一个国家,那就意味着我们可以说一声万事大吉而后去睡觉吗?不,我们夺下它是为了按自己的方式来治理它!我们应该让这个国家在我们手里发展壮大,不是吗?” “您说得再对也没有了,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夏尔马上回答。 这句话他是发自内心的。 如果没有一些自己的理念和想法,仅仅只为篡夺权力而篡夺权力的话,他与那些蠡虫又有何区别?哪怕仅仅是为在时光中留下一些穿越者的刻痕,他也希望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印迹。 “在夺下政权之后,我们不仅应该想办法扩大商业的规模,刺激贸易,我们还应该扩大工业的产出,因为只有它才能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我们可以并且也必须增加人们的收入,这样才不至于引发这个国家的又一次骚动!”夏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而且只有它才能真正增强国力,让法国足以和欧洲任何强国抗衡,恢复帝国的荣光。” 路易·波拿巴点头赞许。在这个写过《论消灭贫穷》的人看来,夏尔的这些观点与其再投合不过了。“您的兴建铁路网的计划,正是我们这一观点的延伸。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在各地铺开公共工程,既能够吸纳失业的人群,令他们有工可做;也可以彻底让这个国家面貌一新!七十年的沉睡已经太久了,我们要让她抖落身上所有的灰尘,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劲!” 他当然会欣赏夏尔的这个计划。就是在路易·波拿巴治下,法国的铁路增长了接近十倍,原本不连贯的铁路线变成了一张覆盖全国的铁路网。 他是欧洲第一个认为失业率(而不是上帝)与自己的皇冠息息相关的皇帝。 “您说得太对了。”夏尔再次附和了一句,“您是真正想过怎么治理这个国家的人。这正是我选择跟从您的原因。” 他并不是虚伪的恭维,而是真正的观点相似。 “您会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的。”在夏尔的恭维之下,路易·波拿巴只是淡然笑了一笑,“我研究这个国家几十年了,为了弄明白该怎样统治它,我耗费了无数的心血。这个国家值得我们这么做。” “是的,她完全值得。”夏尔也感叹了一句。 “好好干吧,年轻人。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路易·波拿巴又拍了拍夏尔的肩膀,他目光中透着不少期许。“虽然我们目前还有不少的障碍和敌人。但是终究他们是挡不住我们的,这个国家肯定会是我们的!到时候,您就需要将自己的理念好好地施行一番了,我希望您的才能不仅仅只体现在纸面上!” “我会与您一道,去让这个国家焕然一新的。”夏尔马上回答。 …… 这种真正的感情流露,在两个人的生涯中都极其少见。 在片刻之后,两个人那种学究式的冲动已经完全消失了,脸上重新摆满了原本的沉静与冷漠。 “这次的议会选举。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一直沉默着的卡里昂,这时也适时地插话了,“这是我们展示自己力量的最好时机,只有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影响力,那些中间派才会考虑投靠我们。” “议会!”提到这个词的时候,路易·波拿巴眉头皱了皱。语气里不期然地带着一点不屑,“这东西除了让法国人神经痉挛外有什么作用?等到我们掌权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让它四分五裂,再也不能给任何人制造麻烦!” 作为一个穿越时空的旅者,夏尔很清楚他对议会的感情,也清楚后来他所干的事。 在后来篡夺权力。成为帝国皇帝之后,他一举将国民议会拆分成了三个机构——参议院、国务会议和立法团。 其中参议院和国务会议都是由他本人任命的显贵组成,负责起草和审议法律。 而握有立法权的立法团,表面上是经由所有年满21岁的男性公民普选所产生的,但是代表的候选人均已经事先由政府指定。实行“官方候选人”制度,因而选民们只有遵命投票的“权利”。 立法团开会由皇帝亲自召集。正副议长也由皇帝任命。立法团只是讨论、表决政府特派员宣读的法案,无权由议员自己提出法案立法,而且他们只能分别表决政府各部预算和决定税收——对现成法案只能被动地表示赞同或反对,无权要求修改。 所以,在第二帝国时代,立法团处于无足轻重的地位,开会时不设讲台,每个议员只能在原座位上发言。参议员年薪高达3万法郎、国务参事为2.5万法郎,而立法团议员的职位则没有薪水。 由此可见,尽最大努力削减议会的权力和影响力,是路易·波拿巴的政治理念的核心之一。而他的这种对议会的羞辱和蔑视,某种程度上也埋藏着引发第二帝国末年种种祸端的导火索。 路易·波拿巴对议会的深恶痛绝,并不只是因为他作为一个皇位觊觎者而对“代表”民意的议会的天然痛恨。更深层的原因是,他认为在法国这种崇尚参政议政、政治立场和诉求又彼此差别甚大的国情环境下,议会如果掌握大权,就会造成整个国家的精神分裂和行动瘫痪,在几百思想完全背道而驰的人的争吵下,政府和国家将什么事也干不成——而他却是想为这个国家做些事情的。 无论如何,虽然他的政治体制架构的主要目的是揽权,虽然他对议会机构任人唯亲,虽然革命导师和副导师在他在位期间对他有不少的嘲讽和羞辱,但是他确实通过这种政治体制架构,为法国的经济和工业的发展,做出了莫大的成绩,他统治的时代,也是法国经济发展最快的时代。 后来八十年中,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和第四共和国那种政治瘫痪状态(第三共和国70年换了86次总理,第四共和国11年换了21次),不正是如同他所预见到的吗? 而更后来,夏尔·戴高乐(其实应该叫夏尔·德·高勒)发动政变后所建立的第五共和国,其政治体制架构(总统制、削弱议会)又和路易·波拿巴的政治设计有多少不谋而合的地方? 尽管为篡夺权力耍尽了阴谋诡计,尽管后来被描述得如同小丑,尽管带领帝国和法兰西民族走向了色当惨败的终局,路易·波拿巴仍旧是一个有自己出色的政治理念、并且有足够办法来施行自己理念的政治家,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当然,作为一个时代的过渡人物,他的缺点也是十分明显的。他的局限性和他的优点一样突出,然后共同谱写出了也许并不崇高也并不辉煌的二十年第二帝国史。 “您说得对,议会是个大麻烦,但是目前我们却不得不面对这个大麻烦。”卡里昂恭敬地回答,“不管以后我们打算怎么对付它,但是现在我们必须正视它,并且想办法利用它。还是那句老话,没有永恒不变的原则,只有相机而变的原则……” 【这句话是法王亨利二世(1547年—1559年在位)的名言。】 “目前确实是这样。”路易·波拿巴默然同意了卡里昂的意见,然后他重新看向了窗外。 “我们还需要再等一等……” 第二十七章 指点迷津与阶级战争 在迪利埃翁家族那座精致奢华的府邸里,今天的气氛比之往常要更加凝重得多。只要看看仆人们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样子,任谁都能看出来,伯爵府上迎来了贵客。 在管家的亲自带领下,三位穿着外套的客人,不疾不徐地穿过前面的花圃和草坪,向幽深处的宅邸走去。 没错,这几位客人,就是应邀而来的波拿巴党人,其中甚至有他们的首领路易·波拿巴。 带路的管家有意拉下了一些距离,以便让后面的宾客可以自由地交谈。 “先生,您可得小心点,别让他们一不小心就给骗了,这家人可是出了名的奸诈。”卡里昂低声嘀咕了一句,口吻中颇有些不安,又带有一些对此间主人屡次叛主的轻蔑,“这可是您来巴黎之后第一次去别人家登门拜访。” 对这种屡次改换门庭的“三姓家奴”,自诩波拿巴家族忠诚卫士的卡里昂自然在心中有一点不屑;而对迪利埃翁家族出了名的狡诈,他又不禁有些心怀忌惮,生怕被对方给算计了。 “情况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夏尔站在他的旁边,不紧不慢地为这一家族说了句好话,“他们至少忠诚到了可以奉献忠诚的最后时刻。如果局势已经走到了让他们准备背叛的地步,那只能说明我们把一切都弄糟了。” 这是夏尔第二次有幸踏入到掌玺大臣——现在应该说是前掌玺大臣——的府邸内。然而时过境迁,如今他的地位已经天翻地覆。再也不是上次那样可以轻易被怠慢的小人物了。 “夏尔说得对,我们不能指望每个人都那么好对付,至少他们之前的那些背叛是对我们有利的。而且。我们现在还用得上他们。”路易·波拿巴也开口了,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脸上更看不出任何的喜怒来,“对于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我们理应给出必要的尊重,不是吗?当然,我们也无需要害怕他们。现在是他们有求于我们。” “是的,现在是他们有求于我们。”夏尔也附和了路易·波拿巴一句,“他们既然热衷于权势。那就必须围绕在权势中心的身边转。” “就像株寄生藤。迪利埃翁家族只能是权力的附庸,而永远没法成为掌握者,因为他们永远只选择跟随胜利者——这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是件好事。”路易·波拿巴将夏尔的意思点明了,然后微微沉下了视线。“如果他需要一个让他安心的保证。我会给他们的。”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迪利埃翁家族的宅邸已经赫然在目,于是三个人都重新沉默了下来。 似乎是为了表达对来客的尊重,迪利埃翁子爵亲自站在台阶之下迎接三位访客。这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脸上带着那种他在宫廷之中惯用的谦恭之极的笑容。 一看到三个人出现,他就热情地迎了上来,然后礼貌地朝路易·波拿巴打了招呼,接着热情地同三个人寒暄交谈着。而这些知情知趣的客人们,也以同样的热情和主人攀谈着。 当然。宾主两方在热情的表面之下所掩藏的,却是一种冷静之极的算计和摆明了的互相利用。 说到底,政治上的“合作”不就是如此吗? ……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伯爵府邸的客厅。 已经垂垂老矣的迪利埃翁伯爵,正斜躺在躺椅上,微微闭目养神。而他的孙女儿玛蒂尔达,则侍立在老人的身旁照顾着自己的爷爷。 尽管似乎已经老迈不堪,但在客人们进来了之后,伯爵马上睁开了眼睛,然后颤颤巍巍地朝众人打了个招呼。他的眼神还是如同往日一般犀利精明,这道眼神也告诉了所有人,虽然伯爵的身体在自然因素的作用下正日益迈向衰颓,但是他的头脑还是如同过往一样好用。 在寒暄当中,双方都有意识地避开了过往的历史——迪利埃翁家族过去一直是波旁王家的臣仆,后来又侍奉了奥尔良王室多年,这两家可都是波拿巴家族的敌人,如果仔细深究的话,那就不知道会有多少尴尬事了。好在两边都是理智优先的政客,因此倒也很好地避开了那些话题。 “这么多年来您第一次回到巴黎,肯定会有不少惊喜吧?和几十年前相比,这里也变了个模样了。”在开头的招呼过后,老伯爵感慨了一句,“我这样的糟老头子,想要出门多看看都没有机会了,也不知道还能再呆上多久……哎,老了,派不上用场了……” “请千万不要这么说。您的经验之丰富,可以给我们不少有用的教益,足以作为指引我们前进的引路人。”路易·波拿巴貌似尊敬地恭维了一句,“我虽然已经观察了这个国家的形势很久了,但是毕竟是站在墙外往里看的,所以肯定会有很多看不到的细节,这就需要您来指点迷津……请不要吝啬于给我建议,迪利埃翁先生,我们需要您的智慧。” 听到了他的话后,白发苍苍的老伯爵微微露出了笑容,似乎很满意路易·波拿巴对他的尊重——这种尊重,在他看来,某种程度上就是他的家族未来荣华富贵的保障。 为了进一步培植这种尊重,他自然也不会有所保留。 “如果您看得上的话,我当然也可以给出一些老年人的建议,不过您也不用太当真,那只是人老了之后的妄言罢了……” “我会好好听的,您放心吧。” 迪利埃翁伯爵微微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思考,片刻之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此时此刻,您肯定是在想着如何夺回这个国家。对吧?” “是的,朝思暮想。”路易·波拿巴以惊人的坦率,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么。如果您真的如此渴求和急迫的话,我建议您先沉下心来,按兵不动,继续等待对您最有利的时机。”伯爵突然说出了一句话。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路易·波拿巴视线偏开了一些,和他旁边的夏尔以及卡里昂对视了一眼,然后他重新将视线放到了老人的身上。 “您可以详细解释一下您的意思吗?”他低声问。 “毫无疑问。没人听了这话会喜欢。”老伯爵微微笑了笑,“但是,请您相信。我是仔细为您考虑过之后才得出这个结论的。” 接着,他又问了一句,“就您看来,如今国内的局势怎么样?” “非常糟糕。”对方直截了当地回答。 “是的。十分糟糕。糟透了。”伯爵点了点头,“从财政角度来看,政府完全就维持不下去,或者说,已经崩溃了。而且也没人知道怎么让它继续维持下去。” 接着,他继续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旧王朝给法国背上的巨债,直到如今还在压得政府喘不过气来,偏偏又没办法解决。而且经济上的萧条仍旧在继续。商业上的繁荣仍旧遥遥无期,金融动荡所带来的普遍性的恐慌正席卷全国……”说到这里时。伯爵顿了顿,然后加重了语气,“然后,为了博取民意的欢呼,我们的新政府还取消了盐税,给自己断了一个财源!然后,他们又办了个什么国家工厂,又给自己加了一个大包袱……先生,您觉得这种状况能够继续维持下去吗?” 【在二月革命之后,临时政府为了给失业工人安置工作而创办了国家工厂。国家工厂由公共工程部长马利直接领导,从3月2日开始在巴黎招收失业工人,一律安排植树挖土、修桥铺路等等简陋而繁重的粗活,由国家发给工人微薄的工资,到中后期的时候,国家工厂已经招收了十万余人。】 在他的目光之下,路易·波拿巴仍旧十分冷静。 “恐怕是不能的。” “那么,您认为,为了改善目前的状况,需要做些什么呢?” “政府需要重新改组,并且加强它的管制,稳定人们的信心。”在犹豫了一下之后,路易·波拿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有必要的话……还需要加税,或者取消掉那些让它难以为继的临时办法。” “毫无疑问,政府当然需要这么做。”伯爵又点了点头,然后笑了起来,“可是您觉得,在如今的这种环境下,想要做成这些事会有多大的困难?就算某个人做成了,他是会得到大家的赞扬,还是唾骂?” 听到这句话之后,路易·波拿巴不再说话,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恐怕,就算是您,也会对这种局面感到十分棘手吧?”伯爵笑容里面多了一丝诡谲,“在这种情况下,您难道不应该暂时退在幕后,先让别人来头疼这些问题,然后让他们去作出那些不得人心的决定、接受万众的唾骂吗?您为什么要着急自己来承受这一切炮火呢?” “那么,就您看来,我应该等待多久呢?” 路易·波拿巴的回答,实际上已经暗示他已经接受了伯爵的看法。 “等到这个政体,和它所代表的妄想最终崩溃为止。”伯爵低声回答。“这个政体是建立在一种妄想之上的——它和它的拥护者们,真的相信了启蒙主义的那一套,认为穷人和富人能够相安无事,他们以为只要赋予了每个人法律纸面意义上的平等,就会真的出现平等。然而,事实上,很可惜,美好的愿景是代替不了现实的,谁也没有办法靠几页纸就把一个国家带出危机。有产者们当然会欢呼每一条自由主义宣言,但是真要让他们财产受损的时候他们个个会怒不可遏。现在我们面临的不就是这种情况吗?” “一个政府想要维持下去就要有拥护自己的群体,当一个政府妄想代表所有人的时候,那么在实际上它就谁也代表不了了。它只能站在某群人一边,要么这一边要么那一边。然而……然而已经濒临破产的政府现在收买不了任何人。”伯爵继续说了下去,“但是,这种妄想是持续不了多久的,贫民和有产者终究会分道扬镳,因为他们本来就从没走到一起过。而那些曾经拿起枪来推翻德·奥尔良先生的贫民们,当然不会愿意就这样看着自己又重新回落到原本的境地,所辛苦得到的成果统统化为乌有……他们会再度拿起枪来,抗议这个背叛了他们期望的共和国……” 在说出了这些论据之后,伯爵最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先生,您信不信?接下来,肯定就会发生阶级战争。虽然不会是今天也不会是明天,但是绝对会很快,快到甚至超乎我们自己的想象!” 路易·波拿巴皱着眉头,仔细思考着这个老人所说的话。 而夏尔也在旁边,冷静地听着这位老政客的心里话。 阶级战争!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这个词儿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直白地宣诸于口,却真正地只靠短短一个词将近代与现代的世界描绘了个清楚! “正如我所说的,用不了多久,这种阶级战争就会爆发,然后一切就会到不可收拾的境地……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您为什么要站出去,您准备站在哪边呢?哪边都不会让您好受。别忘了,一边有钱,一边却有人——他们有着足够能送您或者其他任何人当上总统的选票!”老伯爵的语气十分平淡,仿佛不知道自己说的东西有多么沉重一样,“而那个时候,那才是您大展宏图的时机。您在那时候适时出现的话,整个国家的希望都会寄托在您的身上——甚至有些原本反对您的人,也会默认您夺取这个政权,以便至少维持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秩序……” 说到这里时,伯爵突然咳嗽了一声,仿佛有些口干舌燥,而在他旁边站着的玛蒂尔达,也感觉给他递上了一杯温水。 “通往成功的道路上,总有一块路牌,上面写着‘耐心’这个词。”喝完水之后,伯爵重新开了口,“等待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您当然需要继续在这段时间内扩张自己的势力和影响力。我只是说,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面对所有反对者的怒火。” 沉默。 每个人都在细细地思索这个老人的话。 良久之后,路易·波拿巴才重新开口,这次他的语气要凝重得多。 “迪利埃翁先生,您确实卓有经验。我有些模模糊糊的地方,被您提点了个通透,这对我很有帮助……还请您以后继续给我以指导。您放心吧,您的建议我会好好听取的,我们将永远不会忘记迪利埃翁家族对我们的帮助。” “谢谢您仍旧还把一个老人的呓语当回事……”仍旧躺在躺椅上的伯爵,微笑着回答。 第二十八章 识破与质问 不得不说,迪利埃翁伯爵不愧是积年的政客和官僚,很多其他人看得懵懵懂懂只能猜出个轮廓的现象,被他几句话一点,就完全通透了,甚至简单直白到让人感觉可怕。 而且,似乎是为了刻意讨几位访客的欢心似的,这位年迈的前掌玺大臣打起了十足的精神,说得十分详细也十分诚恳——至少能够让人感觉到他是真正为自己考虑过的。 正如大家常说的那样,任何人都可以鄙视这家人的人品,但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小看这家人的智力。 在和老伯爵交谈了一阵子之后,路易·波拿巴的态度明显比之前刚来时热络了许多,看上去应该是非常满意于此次拜访的收获——而这也正是这家人的目的。 在宾主两方的热切交流之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于是迪利埃翁家族顺理成章地就邀请它的客人们留下来吃顿晚宴,而路易·波拿巴和夏尔等人自然满口答应了。 早有准备的主人家,很快就让客人们享受起了精致的晚宴,而老伯爵因为身体原因,就留在自己的书房中休息,不再参加晚宴。 在餐桌上,盛装打扮的迪利埃翁子爵夫人不停地和路易·波拿巴攀谈着,一边聊着他早年在意大利的经历。 而显然路易·波拿巴心情也非常好,在席间他甚至还讲了几个年轻时在当地听到的笑话。 诚然,路易·波拿巴的口音十分重。甚至于讲的笑话也一点都不好笑——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又有谁会不识趣地不笑出来呢? 正当夏尔也在凑趣给路易·波拿巴捧场的时候,他突然感到有些异样。不动声色之间,他轻轻移动了视线,然后就发现了异样感的来源。 原来,迪利埃翁府上的二小姐玛蒂尔达,正看着他。在黄白色的烛光下,她隐藏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不定。 发现夏尔已经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之后,玛蒂尔达轻轻移动餐刀。手上做出了一个手势,好像是在说“我有话想跟您谈谈,您现在方便吗?”。 夏尔连忙轻轻点了点头。 看到夏尔答应了之后,玛蒂尔达脸上闪过了一道喜色,然后马上移开了视线。 接着,再又用了一会儿餐之后,玛蒂尔达跟旁边的母亲小声说了句话。然后就悄然离席。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呢?夏尔心头闪过了一丝疑惑,不过很快他就抛下了这些疑惑,打算等会自己去找她问个清楚。 夏尔继续待了一会儿,然后乘着下一道菜上菜的空档对旁边告了一声歉。 在听到了夏尔小声的告歉之后,路易·波拿巴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卡里昂则递过了一个意味复杂的眼神。脸上也似笑非笑的。 顾不得思考他们在想什么,带着一丝尴尬的夏尔,悄然离开了餐桌。 在夏尔走出餐厅时,餐桌边的对话仍在继续,主人夫妇和夏尔的两位同党仍旧在谈笑风生。仿佛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对年轻人的突然离开一样。真是上流社会的好礼仪。 …… “特雷维尔先生,您终于出来了。”在夏尔走出了餐厅之后。玛蒂尔达马上跟他打了个招呼,这还是夏尔今天第一次听她开口说话。 看上去,她的情绪似乎是松下来了不少。 “迪利埃翁小姐,您怎么了?”在好奇之下,夏尔低声问了一句。“找我有什么事吗?” 玛蒂尔达的表情有些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在扶了扶眼镜之后,她似乎重新定下了精神,恢复到平常那种近乎于冷漠的镇定。 “特雷维尔先生,不介意和我出去散散步吧?”她微笑着问了一句。 “我的荣幸。”夏尔马上回答。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并排着走出了宅邸。 就这样,沿着青草环绕的小道,他们走到了种满了白杨树和大枫树的前庭。浓荫遮蔽了宅邸之内传过来的喧嚣,四周只剩下了风吹过期间的沙沙声。 夏尔自酌这里应该是地方了——如果对方真的要跟自己讲什么隐秘的话。 “啊……”还没等他再开口询问,玛蒂尔达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叹了出来,“每次一来这里,我就感到轻松好多啊!刚才可真是憋闷死我了,特雷维尔先生!” “我也感到轻松了不少。”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低声回答。 “真佩服你们,整天那样也不觉得累……”玛蒂尔达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小声咕哝了一句,“我还是喜欢像原来那样,呆在画室里。” “您可以继续这样做的啊,难道还有人会拦着您吗?”夏尔有些奇怪。 “不,不行。”玛蒂尔达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了一丝失落,“在迪利埃翁家族如今的危急关头,我不能置身事外。爸爸不能让人放心,乔治也还小……特雷维尔先生,我想您应该是能够理解我,我怎么能够背弃我的家族呢?” 听到对方的反问之后,夏尔沉默了。因为他确实很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 “哦,真是抱歉……”玛蒂尔达带着歉意笑了笑,很快就收敛回了自己之前有些低落的情绪,重新恢复了平静。“特雷维尔先生,今天我这么唐突地叫您出来,是有些重要的事想要问您。” 夏尔仍旧沉默着,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玛蒂尔达略微抬起了头,紧紧地盯着夏尔,她鼻梁上的水晶镜片,忠实地闪烁着远处的灯光,让她的视线更带上了一丝凌厉。 “特雷维尔先生,德·莱奥朗侯爵小姐现在是不是住在您家里,和您的妹妹做女伴?” “是的,目前确实如此。”夏尔马上回答,语气仍旧十分平静,“德·莱奥朗小姐想要做芙兰的女伴,我答应了,就是这样。您对这件事不能接受吗?” “原来如此……”玛蒂尔达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好像对情况有了些了然。 然后,她又重新抬头看着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您不要误解我了,我对玛丽的这个决定没有任何意见,只要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我就无权干涉她……” “那您为什么……”夏尔更加疑惑了。 “我之所以今天这么唐突地来问您,是因为……”玛蒂尔达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思考措辞,“是因为我最近听到了一些传言,一些有关于玛丽的传言……” 夏尔马上明白了,但是他表明上仍旧不动声色。 “什么传言呢?” “我听说,玛丽最近经常到我们其他同学那里去拜访。”玛蒂尔达说出了自己听到的传言,果然如夏尔所料。“她在拜访的时候,好像经常暗示自己认识人,可以大量收购那些债券……” 说到这里,玛蒂尔达停下来了。 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四周似乎开始变得有些冷意。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了,一个冷静,一个冷峻。 “所以呢?”夏尔开口询问,不过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刚开始时的轻松随意,而多了几分凝重。“她有跟您说过这事儿吗?” “她倒是没有跟我说……”玛蒂尔达摇了摇头,“我是从没人那里听说的,后来我写信给她,她也只是含糊其辞地回了信,而且最近很忙也没办法直接去问……” 她倒是没跑到玛蒂尔达家里也来表演一番,脑子真是够灵光的!一眼就能掂量出每个人的分量!夏尔在心里又忍不住赞了那位侯爵小姐一句。 “好吧,也许她确实是在干这事儿,那又怎么了?”夏尔继续试探了一句。 “那么,综合以上情况,特雷维尔先生,我可不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知不觉中,她凑得离夏尔更近了,“她的行动,是受您指使的?在大量收购那些存款券的,是不是您本人?”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玛蒂尔达仍旧没有移开视线。 “特雷维尔先生,虽然我十分期待您能直接跟我说实话,但是您也可以否认,或者用其他理由来搪塞我……”玛蒂尔达即使说了下去,“但是,如果您想骗我,我希望您能够给出一个尽量让我信服的借口,否则您就会失去我对您的尊敬了——我并不反感欺骗,但是那必须是高明的欺骗。” 个子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少女,毫不畏缩地盯着夏尔。她那镜片上的反光好像在大声说:想要骗过我就尽管试试吧! 此情此景,让夏尔心里蓦地一紧。 这个时候说谎还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必要了。 “好吧,您赢了。”夏尔轻轻耸了耸肩,干脆地承认了下来,“指使她这么做的是我,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证,我绝对没有强迫她,这一切都是她自愿干得——而且,我也本着合作精神,答应给她应给的报酬。所以,您看,我和她是良好的合作关系,绝对没有任何不道德的因素存在……也许您不相信,但是这是真的。” 说完之后,他摊开了手,坦诚地看着玛蒂尔达。 少女凭借自己的智慧,和一点点直觉,断定对面的青年所说的是真话。 “我相信。所以,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您……” 第二十九章 温暖 “所以,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玛蒂尔达的声音放得更低了。 晚风吹得树林轻轻摇动,发出了哗哗的轻响,也让其中两个人更加感觉到了凉意。 “您尽管问吧,我知无不答。”夏尔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请求。“谁叫一直以来我们合作得那么愉快呢?” 玛蒂尔达迟疑着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重新开口。 “您……您非这样做不可吗?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您想要收购别人的债券,想要趁着时机大发横财,这都随您自己的喜好去吧,我无权去过问,也不想追究您的资本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您一定要让不相干的人也牵涉进来吗?” “不相干的人?您是指德·莱奥朗侯爵小姐吗?”夏尔反问了一句。 “对,就是她。”玛蒂尔达点头应是,“别忘了,这一切既然我都能够猜出来,那么其他人也照样能够猜出来——虽然要多费一点劲,但是只要有心总是能够猜出来的。况且,您好像也根本没有想过要保密似的……” “这本来就不需要什么保密,难道我收购债券触犯了什么法律了吗?没有。”夏尔对她的话有些不以为然。“如果有人肯花费这么多心思去知道我在大量收购债券,那我反而要感谢她呢……” 他的这个冷笑话没有让玛蒂尔达笑起来,反而让她微微蹙眉。 “如果别人也猜出来了的话。他们肯定会觉得玛丽和您……嗯,和特雷维尔家……关系十分紧密,而且。别人同样也可以猜出来——您手上有大笔的钱款……如果被人得知了这些情况之后,也许您本人会没事,现在您已经今非昔比了。但是玛丽呢?她会怎么样?难道您不觉得她面临着危险吗?要是她哪次出门之后,被什么人劫持了,然后向您勒索一大笔钱怎么办?现在外面的世道那么混乱,早已经无法无天,您能保证这种事不会发生吗?” “勒索我?”夏尔反问了一句。然后不禁微笑了起来。 笑而不答的夏尔,实际上已经给了玛蒂尔达以答案,一个让她最为害怕的答案。 她看着夏尔。呆愣了片刻,目光里闪过一丝沉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您是绝不会去让自己破费的对吧?别否认了,以我对您的了解来看……您一定会这么做的!”玛蒂尔达的语气里的冷峻渐渐被气愤所替代了。“所以。您眼看着她置身于不可测的危险当中,却仍旧心安理得地看着她去冒险!也许风险确实不是很大,但要是真的发生了呢?那会多可怕啊,难道您就没有想过吗?” 似能灼人的视线,仍旧停留在夏尔的脸上。 “不,从您的眼神里我已经看出来了,您想到过了,但是您不在乎。您只是把她当做工具来使用。并没有担心过她的安危,难道不是这样吗?” 在她这一连串的指责之下。夏尔仍旧神色如常,静静地听完了。 等到她不再说话之后,夏尔这才重新开口。 “也许我需要再跟您强调一次,这是她自愿的。她很愿意通过这种方式来挣取佣金,而且……” “正因为我知道她是自愿的,我现在才会来找您谈谈。”玛蒂尔达打断了他的话,“就算她是自愿,就算她不害怕这等风险,难道您就不能拒绝吗?难道您就只有用她不可了吗?我相信以您的能力,会有的是别的办法的!” 也许是感觉自己的口气太过于严厉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放缓了语气,“抱歉,特雷维尔先生,我有些着急,所以可能有些失礼……” “没关系。”夏尔体贴地安慰了对方一句,“我对宝贵的友情一向很宽容。” “如果这样的话,我能否请您更加宽容一些……不要再让玛丽继续从事如此危险的活动,至少发发善心吧,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玛蒂尔达有些急切地说了出来,胸口也微微起伏着,“一个像您那样,能够写得出那种文章的人,难道不应该在才华之外,还留些善心吗?上帝赐予您天赋,还会赐福于您,难道……” “你在说什么?!”夏尔的一声厉喝,打断了玛蒂尔达的劝解。 玛蒂尔达被夏尔突然的吼声给吓了一大跳,看着面目有些狰狞的青年人和他那凌厉的视线,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这里只有两个人,我触怒了他,会不会……他会不会把我…… 一阵恐慌瞬间袭上了她的心头,发自内心的恐惧感瞬间让她全身了僵硬了起来,后背沁出了一些冷汗,她甚至想过转身逃跑或者大声呼救。 但是在片刻之后,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倔强,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 这里是我的家,不用害怕任何人! “我在诚恳地请求您,不要再让玛丽·德·莱奥朗小姐牵涉到您的计划当中。”她以不卑不亢的冷静,一字一顿地回答。 对面的人似乎已经撕破了一切假面具,语气十分生硬,甚至连尊称也不再说了,一副随时要对她动手的样子。但是,她毅然无惧,同时已经做好了随时大声呼救的准备。 “不,我问的是你在后面说的是什么?”夏尔又急迫地重复了一句他的问题。 嗯?怎么回事? 带着一丝疑惑,玛蒂尔达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一个像您那样,能够写得出那种文章的人,难道不应该在才华之外……诶……呃……” 然后,她也发现发现哪里不对劲了。连忙惊恐地止住了嘴,脸上瞬间失色,之前的冷峻完全无影无踪。 “你是怎么知道的?”夏尔又质问了一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几乎已经紧挨在了一起。“是谁告诉你的?芙兰吗?你还告诉了谁?” 他很紧张,也很生气,当然,更多的是……尴尬。 一直以来,他最不愿意跟别人提起的,就是自己靠写一些迎合市场的通俗小说或者宫廷小说来挣些钱补贴家用的事了。如今被人这样当着面给揭穿了。一时间他都忘记了原本的沉稳,几乎是立马就喊了出来。 “嗯……呃……”玛蒂尔达想要回答,但是似乎又想不出该怎么说。脸上也现出了一点红晕。“其实……其实……” 那个年轻人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目光十分严厉,让她想要回避也做不到。 最后,她心里一横。然后决定把一切和盘托出。 “特雷维尔先生。您放心吧。不是任何人特意告诉我的,我得知这件事完全是因为一件偶然的小事。是这样的……” 接着,她将当时来特雷维尔侯爵府上拜访时,在芙兰的房间发现自己写出的信件,然后通过这封信猜出了一切真相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夏尔。 “竟然是这样!居然……居然那么早就被你知道了……”夏尔听完之后叹息了一声,用手扶了扶额头。他之前的淡定和从容已经完全不见了,语气中沉痛得近乎有些失魂落魄。“怎么会这样……” 此情此景。让原本还战战兢兢的玛蒂尔达,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特雷维尔先生。您放心吧,这件事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没有跟任何人说。”她连连安慰夏尔,“而且,您也不用如此反应吧?就我看来,有才华是好事,老实承认,享受应得的赞誉不好吗?为什么偏要在众人之前选择隐藏自己呢?” 夏尔花了一两分钟,才从突如其来的打击和挫败感中走了出来,重新恢复了镇定。 “这是我的事,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既然您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么我希望您不要跟任何人再提起。” “好吧好吧。”玛蒂尔达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答应了夏尔的要求,然后她又重新记起了自己刚才的请求。“那么,我也希望您能够听取我之前的请求,不要再让玛丽再去冒风险了……”发觉夏尔的神色有些异常,她连忙又加了一句,“您放心吧,我这并不是要挟,只是请求而已。在那件事上既然您希望我守密,那么我会继续守密的……特雷维尔先生,就算是再帮我一个忙,不要再这么做了好吗?” 听完了她的话后,夏尔别开了视线。 “您现在提出这个要求,已经晚了。” “晚了?什么意思?” “因为我已经让她暂停了之前的工作了。”夏尔淡然回答。“现在她在我家里,整天陪着我妹妹画画,偶尔我很忙的时候,我会让她去处理一下文书或者证券上面的一些事,但是也就是如此而已了,我想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这个倒是实话,由于交际面过于狭窄的关系,那位侯爵小姐也只能在人际圈子里转一转了,可能繁重的细节和文书工作反而更加派得上用场。 “原来是这样……太好了!”听到这句话之后,玛蒂尔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您没给我机会让我详细解释啊。”夏尔貌似理直气壮回答了一句,掩藏了自己故意逗弄这个认真的眼镜娘的事实。 然后,不等对方再次抗议,他又开了一句玩笑。“就算我干得出来,如果那位小姐真的遭了什么难,我的妹妹也不会原谅我吧?所以您放心吧,她安全得很。” “幸亏您还有个妹妹啊,否则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玛蒂尔达小声感叹了一句,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 这时,越来越冷的晚风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然后她咳嗽了几声。 “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凉了。”夏尔马上提议了一句,“况且那边的人也等我们等得够久了。” “嗯,回去吧!”玛蒂尔达连忙答应了。 突然,她发现旁边的年轻人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然后直接递过来给了她。 “为了避免感冒,我想您最好还是穿上这个吧?”青年人微笑地看着她,“您刚才出了不少汗,如果就这样吹着风回去,我想会您的身体很不好。” 这些汗还不是因为你的恶作剧! 玛蒂尔达想要这么抗议一句,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不,不用了……” 夏尔并没有因为她的一句推辞而放弃自己的行为,反而继续将手伸在了她的面前,再度劝解了一句。 “迪利埃翁小姐,不要逞强了,先穿上去吧。到了门边您再还给我,这样就不会让任何人看见的,您放心吧。” 在夏尔近乎于强硬的态度之下,玛蒂尔达想了想,然后接过了他的外套。 尤有余温的外套,在瑟瑟的寒风中给她带来了温暖的慰藉,两个人一同沿着草坪和小径往回走去。 “谢谢您,特雷维尔先生。”玛蒂尔达又致谢了一次。 “不用谢。” 第三十章 君臣交心 当两个年轻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主客双方餐厅里的对话仍在继续,路易·波拿巴仍在和迪利埃翁夫人谈笑风生。他们一前一后,神态自若地回到了原本的座位,而里面的人没有一个对他们一前一后的回归而表现出任何的惊奇。 就这样,在晚餐结束后,路易·波拿巴完成了他回法国之后的第一次出门拜访,也完成了在巴黎政治场上头一次的登台亮相。 而从他在餐桌上的喜悦表现来看,他对此行的成果是非常满意的。 在迪利埃翁子爵夫妇的欢送之下,从伯爵宅邸中走出来之后,在管家的带领之下,三个人又重新踏上了宅邸到大门之间的小径。 天色已经很晚了,夜风带着寒意,让三个人都不禁将外套裹得更加严实,然后才回到等候已久的马车当中。 在马车重新起步之后,三个人一直持续的沉默才被卡里昂所打破。 “夏尔,今天和迪利埃翁家族的小姐玩得怎么样?都已经一起跑去欣赏夜景啦?”他笑着打趣了夏尔一句,“那家的小妞确实长得挺漂亮的。真没想到,您和她之间早就有些来往啊……” 卡里昂一边看似是在调侃夏尔,一边却暗暗给夏尔打了个眼色,暗示夏尔赶紧趁这个机会将事情跟他们的“老板”讲清楚。 夏尔回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马上开口解释。 “哎哟,您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我现在和那位小姐哪有亲密……”他微笑着回答。口吻也是那种带着玩笑似的调侃,“只不过,我的妹妹跟她关系很好。还曾经是在一个画师手下做同学,所以早就认识了而已。再加上前阵子我同迪利埃翁家族接触的时候,就多次和她来往过,所以……我们之间确实是比较熟一点……” “熟到了在晚宴上将您叫出来的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卡里昂又调侃了一句,然后轻轻摆了摆手,“哎。我很能理解,大家都曾年轻过嘛,谁年轻的时候不会喜欢去这些事儿呢!哈哈哈哈!没想到我们的好青年夏尔。在这方面也不能免俗啊!哈哈哈哈!” 在卡里昂的帮助之下,车厢当中的气氛重新变得缓和了起来。 “雅克,别再让夏尔为难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路易·波拿巴终于开口了,声音十分平稳。听不出情绪来。“你说得对,我们都曾年轻过,大家在夏尔这个年纪的时候,谁不会去想给自己带点罗曼史呢?” 至少在这方面,路易·波拿巴的话是极有说服力的——他的一大堆情人和两个私生子就是证明。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您一句,夏尔。”在为夏尔说了句好话之后,路易·波拿巴很快就话锋一转,“您前程远大。然而正因为如此,您更应该小心保护自己来之不易的前程。年轻人喜欢来点罗曼史这很好很正常。但是说到底,女人只是点缀而已,是闲暇之余的消遣,是成功之后的标志,绝不要将她们当成本身的目标,更不能因为一个两个女人而忘记自己的立场……在那位小姐将您约了出来之后,她的父母完全没有管,甚至没有任何表示——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们可能是将您看做是可以重点拉拢的人选了,重要到了可以用女儿来拉拢的地步。” 听到他的这番话之后,夏尔脸色一凝,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人知道玛蒂尔达突然来找自己的原因,但是她的父母肯定是乐于看到这种事情发生的——甚至在之前,她的爷爷不就提出过联姻的提议吗?虽然是被夏尔婉拒了,但是这也说明在迪利埃翁家族的眼中,自己目前的重要性非比寻常。 “没错,迪利埃翁家族现在是我们的同盟者,甚至还有可能会一直支持我们,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是完全的自己人了。我们大可以和他们谈笑风生,却不能完全信任他们——别忘了波旁和奥尔良们的下场!”路易·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要使用他们,必要的时候要依靠他们,甚至以后我们还要重用他们,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和他们推心置腹,更不能完全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办事。说到底,对我们这些有目标有志气的人来说,罗曼史是罗曼史,事业是事业,根本不能混为一谈。您明白了吗?” 夏尔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路易·波拿巴敏锐地感觉到了迪利埃翁家族的企图,并且明确地“指示”了夏尔——你可以和那家的小姐玩玩,甚至可以追求她,但是你必须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在哪边,你绝对不能够因为那位小姐的缘故而忘记了己方的立场,而过于在意或者迁就于迪利埃翁家族的利益。 而既然他肯对夏尔说出这番话,那自然是证明了,他还是将夏尔视作是自己人的。 既然他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夏尔如果还不上道那也未免太过于不知情知趣了。 “您放心吧,我绝不会忘记自己的立场的。”他谦恭地回答,“您应该相信,我能够判断出什么对我有利。” “很好,夏尔,我就知道你是个机灵的年轻人。”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路易·波拿巴又笑了笑,“年轻人有些年轻人的爱好那也很正常,我们谁不是从那个时候走过来的呢?我倒有些羡慕你们的活力啊,哎,如果我要是能够再年轻一次那就好了!” “先生,您这话我可不大爱听。”卡里昂突然又插了一句话,“这里就是我年纪最大吧?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要哭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夏尔和路易·波拿巴都忍俊不禁。然后车厢内的最后一丝阴云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看了看窗外,发现现在路程还远,于是路易·波拿巴又重新开了腔。 “夏尔。还是再谈谈我们之前说过的规划吧,我发现谈这些的时候,我的精神总会要比往常要好。上次我们说到哪里了?” “说到俄国。”夏尔马上回答,“我说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在我们夺下政权之后,我们必须去发动一场战争,哪怕只是为了榨取威望。但是我们又不能引起欧洲的惊恐。只有俄国,现在我们只有在打它,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对我们抱有恶意。反而会引来全欧洲的欢呼。” “对,你说得非常对。”路易·波拿巴同意了夏尔的看法,“而且,通过这样一场战争。我们能够在实质上完全打碎1815年噩梦之后。欧洲所建立起来的对我们不利的秩序。”接着,他的声音放得更低了,“而且,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英国人也将支持我们……所以这次我们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声音里的庆幸,再次提醒了夏尔,路易·波拿巴毕竟不是他的那位伯父。 “所以这次我们肯定能赢。”夏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让人安心的笃定。 “那对这场必将要来的战争,你是怎么看的呢?你觉得怎样的方式对我们最有利?” “俄国的腹地实在太过于广袤。如果我们沿着陆路深入其国境的话,很容易就会重蹈1812年的覆辙。而且俄国糟糕的交通条件也无法让我们有效地维持大军。”夏尔低声回答。“所以我认为我们如果能够办到的话,我们最好要将这场战争局部化,将它限制在某一个方便我们运输兵员和物资的地区。” 毫无疑问,对要打俄国路易·波拿巴是有决心的。但是怎么打,在哪里打此时的他确实心中无数。而夏尔则丝毫没有害臊地无耻剽窃着后世历史线给他带来的创意,以便在这位未来的法兰西帝国皇帝面前刷自己的好感度——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他刷得还不错,路易·波拿巴对这位年轻人的冷静理智以及高瞻远瞩多次感到吃惊,以及由衷的赞叹。 “那你看,到哪里最好呢?” “最好是在海湾地区,因为您知道,海上运输是最方便成本也最低的,通过舰队我们可以将数十万大军轻易送到那里,并且维持住他们,而不用辛辛苦苦地让他们自己走过去。”夏尔继续阐述着自己的看法,“从这一方面来看,比较好的交战地区有两个,一个是波罗的海沿岸,一个是黑海沿岸。但是俄国的首都就在彼得堡,如果我们进攻波罗的海沿岸的话,肯定会让俄国人发疯,不顾一切地和我们拼斗……而且俄国人在那里经营的时间太长了,可以轻易地调集起大军打我们。” “所以你的建议是黑海沿岸?”路易·波拿巴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就是那里。”夏尔点了点头,“那里现在面临着俄国人最直接的威胁,如果在那里用兵,将会最大程度上得到国际上的支持。而且,那个地区离俄国的腹心之地也很远,他们也会面临和我们一样,甚至比我们更大的困难……”接着,他笃定地断言了一句,“我们可以在那里让俄国人得到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 “说得好!”听到夏尔的这句话后,路易·波拿巴也被年轻人的激情所感染了,忍不住复述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我们一定要给俄国人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 “对!皇帝的仇怨终归要由我们来报!”卡里昂也忍不住凑了一句。 …… 过了一会儿之后,车厢中的激昂和振奋慢慢消失了,路易重新恢复了平常的镇定。 “说是这样说,但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哪怕我们真的得偿所愿夺回了政权,那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您说得对,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来积蓄力量。”夏尔回答。 “包括你所说的铁路网?” “不,时间来不及,我们没法等到那个时候才和俄国开战。但是,就算不能先修成整个网络,我们至少应该先修成从巴黎到马赛港的干线,这样我们才能够有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将北方的军队和武器以及其他物资快速地调运到南方,然后从那个港口起运。”夏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也应该为自己建设一支足够大的运输船队以及必要的护航海军。如果要打,我们就应该第一时间聚集起最大的力量,以占据到最有优势的地位。” 【在原本历史上,这条干线是在1856年才正式完全贯通的,从巴黎开始,途径第戎和里昂,最后到马赛港为止,成为法国最重要的一条干线。而在这之前,南方港口只有阿维尼翁到马赛的一小段铁路。】 “对!你说得很有道理!”路易·波拿巴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夏尔,你说得真的很有道理,我们就应该按你说的来办!如果要打,我们就不能小打小闹,我要将几十万大军派到那里去,狠狠地给尼古拉·罗曼诺夫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波拿巴家族绝不会是好惹的!” 没有什么,比布国威于四方更让一位君主动容的了,夏尔当然理解他的雀跃,这也正是他一直在投其所好的原因。 “我将竭尽所能地完全您的愿望。”他谦恭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夏尔,你可以成为我们未来的卡诺的,只要你愿意。”谈到兴奋处时,路易·波拿巴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年轻人,努力吧,留给我们的路真的很长!” 【指拉扎尔·尼古拉·玛格丽特·卡诺(1753—1823),是大革命时代极其优秀而成功的军备与后勤管理者,担任过陆军部长和内政部长等职务,于任内推行各种军事与公共的改革。1793年法国共和政府推行征兵法之后,由卡诺来负责征兵和军工事宜,拿破仑帝国时代他仍旧负责此职。依靠他的努力,法国先后将77万余人编列如军队当中,由此他也被号称为“胜利的组织者”。 顺便一提,在原本的历史上,他的孙子弗朗索瓦·卡诺最后于1887年12月当选了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总统,并于1894年被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枪杀。】 “我们总有一天会重建这个帝国的!”最后,他又长叹了一声。 第三十一章 沙皇 在离圣彼得堡以南二十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处居所,被开辟成了俄罗斯帝国的沙皇陛下们最大的离宫。 尽管这里被称作皇村,但是这里可一点都不寒酸。在多年来历代俄国君主的经营之下,俄罗斯帝国的排场,已经在这一片片宫殿当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偌大的宫殿群周围,经过历代设计师们的精心设计,花园和树木枝叶繁茂,簇簇林木和茂盛开阔的茵茵草场将一切都隐藏在了这一片苍翠当中,之前的皑皑白雪也由于早春的到来而渐渐地化成了涓涓细流,这一片美景,几乎能让所有访客都忍不住沉浸其中。 然而,无论再怎么美,它却总会迎来一些无心欣赏它的访客。这些访客和不停在各处巡视的宫廷侍卫一起,让每个人都认清楚了,这里毕竟是沙皇陛下的所居之处,也是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庞大帝国的神经中枢之一。 在宫廷侍从官的带领之下,沿着叶卡捷林娜二世统治时代所修建的园林小径,几位穿着礼服的中年人,以恭敬的神态向前走着。而在他们视线余光所及之处,皇宫教堂那五个圆葱头式尖顶在碧空下金光灿灿,仿佛在给他们渡来了无声的压迫。 在走了一会儿之后,带路的侍臣突然将头偏过来了一些,以极小的声音向后面的跟随者说了一句话。 “涅谢尔罗迭先生,陛下现在心情不错。不过。按照日程安排,他今天下午还要去打猎,所以您最好尽管结束您的觐见。免得影响他的心情。” 【卡尔·罗伯特·涅谢尔罗迭,karl—robert—nesselrode(1780~1862),外交家。日耳曼人出身,后为俄国服务,在沙皇俄国尼古拉一世时期被任命为俄国外交大臣(1822—1856),后被封为伯爵。】 听到了侍臣的提醒之后,外交大臣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您的提醒。我知道了。” 这位宫廷侍臣没有再说话,而是重新将头摆了回去,只是眼中闪过一道喜色。 在这个年代。俄国是没有首相一职的,所以外交大臣实际上就是沙皇陛下的首席臣僚,在拥有这种地位的人面前,宫廷侍臣想要去讨好也就不足为奇了。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那间著名的房间外。 在门外的卫兵小心地打开了门之后。外交大臣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然后却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了这一片金碧辉煌当中。 在墙面上镶嵌着的6吨多重的琥珀和名贵珠宝的反射下,整个房间内闪耀着从柠檬黄到金红色的宝光,辉煌得几乎能令人窒息——而这正是沙皇陛下们所喜欢展示给人的效果。好大喜功而又穷奢极欲的故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为了与强大的俄国结盟,而卑躬屈膝地将自己花费了无数心血建成的这件宝物,进贡给了彼得大帝,他得到了俄国人的欢心。也开启了普鲁士王国不顾一切交好俄国的先河。 在这一片金碧辉煌的中央,俄罗斯帝国的当今主宰。沙皇尼古拉一世陛下正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冷漠地看着进来的诸人。 他留着小胡子,面无表情,看见他的大臣们进来之后连视线都没有偏上一偏,仿佛要故意让人感受到帝王的威严似的。 在见到了自己的君主之后,大臣连忙恭敬地行了礼。 等大臣行礼完毕之后,沙皇陛下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询问了。 “亲爱的涅谢尔罗迭先生,是什么让您这样着急地来觐见我呢?” 这位陛下的口吻,冷漠而又带有刻意的威严,使人毫不怀疑他就是这一片无垠疆土的主宰。 “是寒风,陛下。”大臣恭敬地回答,“是一股横扫整个欧洲的暴风!” “哦!听上去是很不让人愉快。”沙皇陛下稍稍皱了皱眉,“但是我想还不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吧?” “我恐怕局势比我所说的更加严重,陛下。”大臣微微加重了语气,似乎对他的漫不经意有些着急,“就在我们谈话的这一刻,局势正在变得更坏。” 接着,不等陛下垂询,他就开始了自己的长篇阐述。 “法国人又玩了一次他们总是乐此不疲的暴乱游戏,已经将那位可怜的路易·菲利普国王给赶了出去,还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共和国。好吧,这反正是法国人惯常所习惯玩的游戏,是这个民族的习惯性痉挛,我们不用去管它,他们会在这一次次内乱当中将自己的国家折腾得元气不存。但是……”大臣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了,“现在他们的神经痉挛已经很不幸地传染到了欧洲大陆其他国家那里,让我们的邻国也不幸感染了这可怕的病症……” “在奥地利,一群暴民发动了暴乱,并且迫使帝国的皇帝解除了可怜的梅特涅先生的职位;在普鲁士,发了疯般的暴民在柏林建筑了街垒,并且强迫他们国王的作出了致命的让步……陛下,欧洲整个已经乱套了!” 【指3月13~16日,普鲁士首都柏林的工人、市民和大学生发动了暴乱,并且成功击退了政府军的镇压。迫把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把军队撤出柏林,同意召开有资产阶级参加的议会,并于3月29日任命资产阶级自由派首领康普豪森组阁,稍稍开始了自由化改革。】 “哦,欧洲已经乱套了。”陛下略带讽刺地重复了一句他的话,“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国尚且一切平安。难道我们不应该去感谢上帝的保佑吗?” “除了感谢上帝的保佑之外,我们还有义务……”大臣有些郁郁地回答。“去维护上帝制定的秩序,难道俄国不应该是神圣同盟最后也是最有力的守卫者吗?” “哦?可是在1830年的时候,您可不是这样跟我说啊。”沙皇的口吻里带了一些嘲讽。“当时不是您劝我静观法国人……嗯……按您的话说,神经痉挛吗?” 【在1830年的七月革命当中,沙皇尼古拉一世曾经想要派兵干涉,恢复波旁王族在法国的统治。但是波兰人的起义和时任外交大臣的涅谢尔罗迭的“不要阻止法国人自相残害,以免惹火上身”的劝阻,使得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陛下,时过境迁。现在的时势和当时已经完全不同了。”无视了陛下的讥嘲,大臣继续进言,“当时只是法国人自己在自相残杀而已。而如今……如今是整个欧洲都在陷入动荡!如果我们再不加理会,法兰西病菌最终就会在整个欧洲蔓延开来,让整个世界不得安宁,最后也让我们陷入到无尽的麻烦之中!” 他的危言。终于让陛下有了一丝动容。 这位爱卿已经当了二十六年的外交大臣了。欧洲还有什么事能够让他感到如此惊奇呢? “看来您是有一些更坏的消息要告诉我了?”他低声问。 “是的,就在我们面前,奥地利已经陷入到了极大的危机当中,面前就是深渊。”大臣再度加重了自己的语气,“被感染了病菌的波西米亚人和匈牙利人都纷纷站起来了,反抗这个帝国的统治。如果我们再不加理会的话,它恐怕会崩溃!” 【指1848年3月,“青年捷克党在布拉格所发动的暴乱。和匈牙利人发起的反抗奥地利帝国统治的运动。】 崩溃! 听到这个词之后,沙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有这么严重吗?” “是的。陛下,我没有任何夸张。”大臣点了点头,“如果我们再坐视不理,恐怕我们某天早上我们一起来就会发现,这个已经横亘在欧洲数个世纪之久的帝国已经分崩离析,消失不见。” 听到了大臣的话后,沙皇沉默了,他已经感受到了对方所说的话的分量。 “所以,您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干涉?挽救这个帝国?”良久之后,他才重新询问。 “是的,陛下。” 陛下又沉吟了一会儿。 良久之后,他突然将视线投放到墙壁那金碧辉煌的琥珀镶板之上。在迷离的金色光线之下,他低声反问。 “可是,这对我们,也许是好事啊?如果奥地利帝国崩溃了,我们的面前就没有一个大国来阻止我们西进了……难道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之后,大臣的心脏暗暗揪紧了一分。这正是他最害怕的回答。 好在,他事先也对此有了一些应对的腹稿。 “陛下,恕我直言,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短期利益,而将我们长期以来建立的体系和威望付之一炬!陛下,使我国的威望达到最顶峰的正是神圣同盟,难道我们不应当尽一切努力维护这个同盟,和这个同盟所代表的君主们吗?奥地利是我们长期以来的盟友,也是我们在欧洲维护上帝所赐予的神圣秩序的重要帮手,难道我们能够坐视他们崩溃吗?” 听了他的话后,沙皇仍旧不动声色。 这位陛下知道他的外交大臣一直以来都是梅特涅的崇拜者,所以特别亲奥地利,所以完全能够预料他会这么说。但是,如果他的论据仅仅是如此一些的话,那还是说服不了自己的。 在酝酿了片刻之后,大臣说出了自己之前在来这里的路上所构思的那些话。 “陛下,想必您也看到了,这股法兰西病菌来势凶猛,沿途所过之处造成了多么大的灾祸,所以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将病菌抵御在国门之外,免得给我们也带来的灾祸。”接着,他放低了声音,“根据可靠的情报,一批暴乱分子已经潜入到了波兰,随时准备仿效他们那些同伙。显然,他们又和1830年那样受到了莫名其妙的鼓舞,站起来反对帝国的统治……” 果然如他所料,在听到了他的这句话之后,沙皇就再也维持不住他表面上的镇定了。 “波兰人吗?又是这些可怜虫吗?又是这群总是自寻死路的猴子吗?!”沙皇陛下的语气里带上了几乎无法掩饰的恼怒,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好吧,如果他们胆敢站起来,我就会将他们揍到重新跪下来为止!我说到做到!” “陛下,我毫不怀疑您的决心,而且您的臣仆们当然会为您扫清一切胆敢跳起来的波兰老鼠。”大臣仍旧冷静地面对着帝王的怒气,这一切尚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如果真的让他们受到了鼓舞起而自寻死路,那么无论如何都是在损坏您自己的财产,所以……我认为,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应该在国境线之外就消灭这股病菌。” 他的这席话,终于对沙皇有了一些触动。 “还有别的理由吗?”他又问了一句。 “如果我们援助了身处于危难之中的奥地利,我们可以得到他们完全的感激。”大臣继续说了下去。 “感激?”沙皇反问了起来,脸上几乎露出了嗤笑。 对国家政治来说,感激值几个子儿呢? 还没等他继续嗤笑,大臣连忙接着解释。 “这种感激,我想对我们下一步的扩张是非常有利的——在巴尔干的扩张。” 沙皇慢慢收敛了笑容。 “陛下,正如我们已经很多次讨论过的那样,或迟或早,我们要与土耳其人算一算总账,然后拿回君士坦丁堡。”大臣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凝重了,“难道您不希望这一俄罗斯帝国的千秋伟业,在伟大的尼古拉一世陛下手中变成现实吗?” 沙皇没有回答,但是人人都想得到答案。 “如果您想要达成这一伟业,那么现在就正是时机——现在整个欧洲都在自顾不暇,趁着这种时间,我们就得早点准备动手。而在此刻,我们就必须先要维持好我们国家和我们邻国的稳定。然后我们才能去给土耳其人致命一击……”大臣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而与土耳其人有几百年世仇的奥地利,他们的感激,对我们的最终目标是很有用的。我想您的明智,能够让您拨开眼前的迷雾,看到那最终的王座!” 又是一阵沉默,但是大臣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好吧。”陛下终于开口了,“就按您说的做,我将让边境的军队预备待命,随时出兵剿灭一切病菌!” 说完之后,他作出了一个手势,仿佛是要将面前的一切碾碎似的。 “遵命,陛下。”大臣再度躬身行礼。 “那么,您还有什么事要禀报吗?”陛下暗示了逐客令。 “只有一件事了,一件小事。”大臣随口禀告了一句。“根据大使馆的报告,波拿巴家族的首领路易·波拿巴,回到了法国。” “他吗?”听到这个姓氏之后,陛下反射性地皱了皱眉,然后又不屑地笑了出来。“一个流浪汉而已,不值一提!” 第三十二章 报社收购与法律空子 不错,很不错。 在仔细巡视了一圈之后,夏尔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漫步于一间间房间当中,看着四处摆放的纸张和印刷机器,静静地感受着其中的气氛。空气中密布的油墨气味儿一点都没有让他感觉不适,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在这种亲切感的促动之下,他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面前已经被时光和油墨磨损得失去了光泽的机器,丝毫没有管它有没有可能弄脏自己的手。 “夏尔,怎么样?”他的好朋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跟在他的旁边,笑着朝他问了句,“我就说我能帮你找到吧?” 如同往常一样,这位公子哥儿穿着考究,戴着黑色绒帽,一副交际场上那种常见的虚华夸张的样子。 然而夏尔却知道,和这幅外表不同,他办事时是非常牢靠的——今天的事,又是一个新的证明。 无论是出自两世的经验,还是多年的历练,夏尔当然明白掌握舆论机器的重要性,于是在发了财之后他就毅然决定要去掌握一家只属于自己的报纸,以便未来在有需要的时候去抢占舆论的制高点。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之前就拜托好友为自己去找一找,看看最近有哪些报馆正在等着出售。 托现在的经济风潮的福,各行各业现在都陷入到了萧条当中,报界自然也无法免俗,销量一直在大减。所以阿尔贝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几家备选的报馆。 而他们今天来的这家报馆就是如此。报社的主人已经陷入到了财务困境当中,为了还清一些即将到期的债务,他决定将自己手中这间已经不太挣钱的报社低价卖出。以便盘出一些活动资金来应付周转。 经过夏尔的观察来看,这一家报社已经十分满足于他的要求了。主人急于盘出资金,所以要价不高;位置也不错,并且周边的环境也还可以。 而且,报社的规模虽然不大,但是五脏俱全,而且已经有了一个成型的团队。这个团队经过多年的历练,早已经将构筑文字堡垒和词句浓雾的技巧练了个滚瓜烂熟,摩拳擦掌只等老板灌注思想。更妙的是。无论什么思想,只要能卖出去,他们都不在乎其好坏。 “好吧,就是这里吧。我懒得再继续一家家看下去了。”沉吟了片刻之后。夏尔做出了决定。 “那就太好了。”听到他的话之后,阿尔贝暗暗松了口气,毕竟他才不想把宝贵的行乐时间放在一家家去看报馆的无聊事上面。 不过,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他还是再度向夏尔建议了一句。 “还是多看一下吧,免得到时候再出问题。要是付了钱之后,再想反悔可就没机会了啊……” “你说得也对,我当然会小心一点的。”夏尔低声回答。“不过,基本上。应该就是这里了。” 接着,他们回到编辑室里面,和等候已久的报社主人寒暄了几句。 虽然夏尔已经下定了决心,虽然在二月革命之后,七月王朝原本严厉的报纸管制被放松了许多,但是这种报社的转让交易可不是说句话就能完成的,还有很多法律上的步骤要走。更何况为了安全起见,最后订立转让契约的时候,还要请公证人前来公证,所以夏尔只是跟他最后敲定了交易的细节,而没有完成最后的交易。 尽管如此,在离开报馆的时候夏尔仍旧心情十分舒畅。因为,这将是他在这个时代所聚敛起的第一份产业啊! “你好像很开心啊,我的朋友?”沿着不满了小碎石子儿的街道上前行时,阿尔贝笑着调侃了一句。 “当然。” “说真的,这一点我倒是难以理解那你。”阿尔贝将视线投向到了远处,好像是在朝自己某个认识的人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冒了那么多风险,好不容易有了那么多钱,不想着先花天酒地好好享受一番,反而要去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这又是何必呢?” “因为……”夏尔给出了自己的回应,“借助这个工具,我能够给自己找到更多更大的享受。” “办报纸能让人得到什么享受?”阿尔贝脸上的疑惑越来越多了。“反正我是只看得到麻烦。” “乐趣自然在麻烦之中。”夏尔回答。 他这句话让阿尔贝不禁皱了皱眉头,显然难以理解,不过最终他还是重新将眉头舒展了开来。 “好吧好吧,既然这是你的钱,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意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上,“不过听上去你已经对怎么经营这家报社有了自己的主意?” “主意倒是没有,不过我倒是有了一些想法……”夏尔马上跟好友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的想法,“现在是极端的时代,不管是言论还是报纸都要极端,必须极端。这样才会有人关注有人喝彩,要保守主义就保守到让人恨不得回到石器时代,要自由主义就要自由到让人恨不得现在就把政府烧个精光!我打算先让我这里天天鼓吹一些极端的言论,越是能让人们互相吵架就越好,这样就能打出自己的名气来,然后我再慢慢地……” “得了得了,好吧,随你,你怎么折腾那些可怜的编辑和记者都好!”听到老朋友又来起那种长篇大论之后,阿尔贝马上打住了话题,“我们先去喝几杯吧?” “今天不行,我下午还有一个地方要去。”夏尔一口回绝了对方的提议,然后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哈,我的朋友,你倒成了个大忙人了啊!”阿尔贝夸张地喊了一句,“现在这个国家已经缺了你都不行了吗?” “现在还没有。”夏尔一本正经地回答,“但是再过一阵子可就说不准了。” “哈哈哈哈,夏尔……”他的回答让阿尔贝不禁笑了出来,“我就喜欢你这种一本正经的幽默感!” 笑着笑着,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夏尔,我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 “什么事儿?” “还记得那位安德烈·别祖霍夫先生吗?”阿尔贝放低了声音,“前天他还来找过我,希望再见见你……” “想要见我?”夏尔皱了皱眉,“什么事呢?如果是上次的事,那你就帮我回绝他吧,这事儿我现在不想做了,也没有时间做。” 和那位俄国先生合伙贩卖假古董的事,夏尔只干了两次,在现在这个可以鲸吞国民财富的时候,他再也无需用这种方法来筹小钱了。而且卡里昂等人因为政治形势的关系现在也停下了这个活了,就算他想干也干不了。 “你还真是个大忙人呢!不过,他要找你不只是为了那一件事……”阿尔贝的声音放得更低了,“听他的话说,他最近是找到了一条新的路子,想要跟你合计合计。” “嗯?”夏尔有些惊奇,“他想干什么?” “跟我说的时候,他讲得不是很详细。”阿尔贝凑到夏尔的耳边,“不过,看上去他是想要利用法律的漏洞做文章。” “到底什么意思?”夏尔的好奇心愈发重了。 “是谷物进口。”阿尔贝说出了答案,然后解释了起来,“按他的意思,他是在法律里面找到了漏洞,能够让我们都挣大钱!” “谷物进口?!”听到这个时候,夏尔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连忙拉着阿尔贝走到了街角,然后追问了下去。 “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怪不得他如此惊动了。 为了保护农民的利益,法国历届政府都实际上在执行保护主义政策,利用关税和法律武器来约束谷物的进口,在有些年份甚至完全禁止小麦的进口,以维护国内农产品市场的稳定。而在被强制维持的高价格后面,都隐藏着一个东西——利润。 “他跟我说他仔细研究了我们政府的法令——真亏他有心,作为法国人我都从没有看过我们法典一眼!——然后他找到了一个大漏洞……”阿尔贝低声解释了起来,“他发现,政府的先生们禁止的是谷物的进口,而不是谷物制品……也就是说,只要是谷物被加工出来的东西——比如淀粉,是完全可以输入到国内的,而且也并不违法。” 夏尔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不发一言。 “你也知道,别祖霍夫伯爵一家是俄国有名的大地主,一年的收成就数也数不清,如果在本地卖的话挣不出什么钱来,所以他就打算找到我们,然后……”阿尔贝有意停顿了一下,“他打算在他家的那些庄园边开设个厂子,然后把那些麦子统统搞成淀粉,然后再从敖德萨直接装船运过来,全都卖到这里来!” “所以,他就是想在法国找个人,来承接下他的这些货?”夏尔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阿尔贝轻轻耸了耸肩。 “我的朋友,你怎么才想起跟我说啊?”夏尔低声抱怨了一句。 “呃,抱歉……”阿尔贝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天晚上喝得太多了。” “好吧好吧,没关系,现在还有时间。”夏尔轻轻叹了口气,“他现在在哪里?我一定要见见他。” “我就知道你现在又有时间了……”阿尔贝也叹了口气。 第三十三章 合作与惊愕 再次在酒店里见到安德烈·别祖霍夫的时候,他比上次还要热情,站起来热情地给夏尔打了招呼,而夏尔自然也十分热情地回应了对方。 然后两人同时落座,作为主方的安德烈殷勤地给夏尔倒上了酒。 “夏尔,看您这样子,最近好像过得还不错吧?”他笑着问了一句,然后举了举杯子。 “托您的福,还好。”夏尔也微笑着回应,然后同样喝了口酒。 “您没事就好,之前到处都在暴乱的时候,我还在为您担心呢!”安德烈貌似舒心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最近这里可是乱得不行,那阵子连我都不敢出门了!哎,你们法国人可真是精力充沛啊!” 他的话里满是感叹,却竟然有一种隐含的赞许。 “不过,这也好,至少能让我们看看热闹不是?说真的,总比我那总是死气沉沉的故乡要好多了……” “对您来说,法国人的过剩精力,发泄在自己国家身上,总比发泄到法国之外要好吧?”夏尔暗暗地讥嘲了一句。 “哎,瞧您这话说得!”安德烈又笑了起来,“您放心吧,别看我是使馆的成员,但我对这种事儿一点都不在乎,大家有酒喝有钱挣一切不就够了吗?我们哪管得了那么多,其他的事,自然会有先生们去管的,来来来,我们再干一杯!” 然后,两个人又干了一杯。 “说到这个挣钱的事。我倒想问问您一句。”喝完之后,夏尔开口询问了。“之前我给您的那些货,收成怎么样了?” 听到夏尔的这个问题之后,安德烈·别祖霍夫的表情骤然变得严肃了许多。 “收益还行。”他有意放低了音量,“但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一开始卖得不错,但是后来因为需求太小的关系,不得不降低了价格才脱了手……” 接着。他又颇为沉痛地叹了口气。 “哎,我的同胞们还真是不懂得风雅啊!用低价就能拥抱一次西欧文明的机会,他们居然就这样眼睁睁地放过了!” 听到他这声叹息之后。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 “难怪您这么急着去给自己找些新路子。” “总得想办法应付一下开销嘛。”安德烈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又反问了一句,“您应该已经听过阿尔贝的转述了吧?以您的眼光来看,这个主意怎么样?” “听上去是有些意思。不然我也就不会来找您了。”夏尔轻轻点了点头。“不过,我觉得您还是需要再跟我详细说明一下……” “好的,没问题,夏尔。”安德烈殷勤地应了下来,然后就开始了自己的解释,“当时对假古董的收益感到不满之后,为了给自己找些新路子,我耐下性子来仔细研究了一下你们的法令。然后。我才发现有这个空子可钻——那些制定法令的先生们,其为农民谋福利的精神是值得赞许的。但是却几乎考虑不到实际情况——好吧,这种事如今倒也十分常见——他们限制的只是谷物进口,却没有限制谷物的制品……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接着,他扫了一眼,看见对方饶有兴致的样子,于是更加来了劲,“您恐怕知道,我家在有乌克兰很大的一片土地,每年的出产就有不少粮食,如果能够将它们加工成淀粉,然后把它运到港口,然后再装船运过来……您想想,这是多好的事儿?” “可是运费不会低。”夏尔沉吟了一句。 “但是量大!足以分摊抵消掉那一点运费!”安德烈继续着自己的说服工作,“夏尔,您想想吧,只要我们干了起来,以后每一艘船都能运过来多少蒲式耳的淀粉?用不了几船我们就能把一座庄园的出产搬个空!而且,我仔细算过了,运到法国之后,它的价格可以只要法国本地价格的七成,甚至一半,然后我们还是有得赚!您想想,这究竟是多么大的机会?一船就能为您赚好几万法郎!” 夏尔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另外,想必您也看到了,最近法国的形势实在是很不稳定,物价一直在上涨,现在如果在城市里有低价的粮食供应,肯定会让人趋之若鹜!然后趁这个机会我们绝对能够拓开市场,给自己赚一大笔!如果运气好,我们还能把这一门营生给一直维持下去,那时候我们就发财了!” 不动声色之间,安德烈已经将主语换成了“我们”,拉进了自己和夏尔之间的距离。“怎么样?我的朋友,我的主意好吧?想到这个主意之后,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想到要过来找您,我想您肯定不会愿意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吧?” 虽然他说得这么好听,但是夏尔可完全没有被他所感动。他明白,因为规模大和程序复杂的原因,这种生意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所以安德烈也没法在自己的那些狐朋狗友圈子里去找到合适人选,他不来找自己还能先去找谁? 因此,尽管已经十分心动了,但是他仍旧显得气定神闲。 “看上去确实是个好主意,但是我觉得我们仍旧需要考虑一下。” “没关系,您先考虑考虑,反正我们还有时间。”安德烈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所以也没有太过于强逼,“现在才刚刚到4月,春麦才刚刚播种,我们还要再等一等。不过我认为您还是要尽快做出决定来,毕竟到了秋天小麦就该收获了!在那之前我们就应该把一切都准备好,我已经写信给我父亲了,向他通报而来我的意见,并且还建议他先在庄园购置好机器,并且我也在找合适的船运公司……” 他一边解释,一边也含而不露地给出了自己的威胁——我已经在为这事儿做准备了,如果你还要犹豫,那就别怪我去找其他人了! “好的,我明白了。”夏尔轻轻点了点头,仍旧不显得有任何焦急,“我会尽快作出决定的。” “那好,我们再干一杯!”安德烈再度举起了酒杯。 …… 在接下来的对话里,安德烈很聪明地不再去提有关于交易的事情,而是一直在和夏尔聊着他这几年来在欧洲各地的俄国外交使领馆闯荡的经历,看得出来,这个欢场上的浪荡子确实阅历十分丰富。 “哎,欧洲现在真的很不太平啊!”说着说着,已经有了几分酒意的安德烈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您不在外交界可能不知道,现在整个大陆都乱套了,到处都是坏消息坏消息,连我这个平常老是在外面厮混的人都弄得有些惴惴不安了……” “怎么了,老兄?”夏尔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了?这还用说?不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嘛?”安德烈颇有些阴郁地回答,“从巴黎发生暴乱开始,欧洲现在每一个都市都在发生动乱,柏林,维也纳,布拉格,罗马……到处都乱套了,我们的大使担心死了,整天在念叨生怕华沙也来这么一出,那时候就麻烦了……” 然后,他又感叹了一句,“啊,生机勃勃的法兰西民族,又把欧洲搅得一团乱麻了!” 听到他的感叹之后,夏尔调侃了一句。 “照我看,乱虽然乱,但也未必不是好事,总得让沉闷了这么久的大陆热闹一下嘛……” “您倒是事不关己,只嫌热闹不够大……”安德烈苦笑了一声,“可是我们这些外交使团人员就麻烦死了,现在整天被上面催,要我们写什么报告,提什么建议!可怜我们的大使,最近头发都白了不少,我估计都快被上面给愁死了。不过他也算走运了,毕竟法国现在已经算是稍微稳定了一点,我听说在奥地利那边,现在使馆人员整天都忙的要死要活,生怕搞出一点疏忽来……可怜的奥地利!我听同僚们说,现在波西米亚和匈牙利都在闹革命,没准儿那天他们就要闹出大事来!” “闹不大的,我想您的沙皇陛下会出兵去为奥地利扑灭匈牙利人的反抗的。”夏尔突然回答。“而且会很快。” “嗯?” 他的回答,让安德烈突然打了个激灵,刚刚上脑的酒意也消失了大半。 他有些狐疑地看着夏尔,“您怎么知道呢?” 沙皇是否出兵扑灭各国的革命烈焰,连他们这样的使馆人员都说不出来,这个人怎么会说得如此笃定? “我猜的。”夏尔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能够惹起对方那么大的反应,连忙糊弄了一句,“我想您的沙皇陛下是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吧?那可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也不敢完全把话说死——万一因为自己穿越所带来的蝴蝶效应,使得帝俄高层们突然决定不出兵挽救奥地利帝国呢? 不过,他自觉自己现在还没法给历史线带来那么大的变化,沙皇尼古拉一世应该还是会如同过往历史那样,作出兴起大兵踏平匈牙利、维护奥地利帝国的决定——虽然事后看来这是个得不偿失的决定。 “是吗?”感受到夏尔的敷衍,疑惑在安德烈的脸上一闪而没。然后,他又重新恢复了原本的那种满不在乎的乐天派的神气,“好吧,也许是这样也说不定。不过……管他们呢!我们就玩我们的吧!来继续干一杯!” 第三十五章 梯也尔 在临近拉丁区的富人聚居区里,有一幢在周边都很有名的大宅。在这座幽深寂静的宅邸里,修剪齐整的花园将周边一切的的喧嚣都隔绝了开来,几乎让人难以相信这座繁华的都市里还会有这么静谧的空间。 然而,不同于这一片沉寂,在宅邸主人的书房当中,此时正在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尽管无质无形,却照样能让这个国家战栗不已。 在小小的书房当中,几位客人脸上都有些不安,而端坐于正座的主人却气定神闲,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看见他这幅模样,几位客人又面面相觑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梯也尔先生,对巴罗先生的提议,您怎么看?我们究竟是同他们合作呢?还是拒绝?” 【指奥迪隆·巴罗,(odilon—barrot,1791—1873),法国政治家,在七月王朝时代一度鼓吹激进共和主义,但是在形势变得紧张之后,害怕暴力革命的重演,于是后来转为君主主义者,鼓吹秩序至上,后来成为秩序党的领袖人物之一。】 坐在主位上的中年人仍旧沉吟不语。 他面孔端正,头发虽已花白但是梳理得十分整齐,胡须也被刮得干干净净,中年人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温和斯文。如果没人注意到他眼中时不时闪过的凌厉视线的话,甚至会把他当成是大学教授。 看着这幅样子,谁又能想得到,在后世的中国,他恐怕是这个时代的法国人里,除了拿破仑之外最为人所知的那一个! 他身高只有一米五五,因此在少年和青年时代曾受尽了同伴们的嘲笑,而在进入上流社会之后更加如此。在原本的历史线上,身为第三共和国首任总统的他。甚至曾因为血腥镇压了1871年的巴黎公社而被人骂作“侏儒怪物”。 然而,驱使着这具矮小躯体的,却是一直难以言喻的精明和智慧,正是由于这种精明和智慧,他从一无所有的境地,一步步变成了富豪与大政治家,甚至几度出任了七月王朝的首相。 在他的那些崇拜者们的眼中。他是个无所不能的英雄,他那些白手起家、从一文不名总到政坛巅峰的史诗,早已被无数野心家传诵一时被引以为偶像。 他年轻时一文不名,除了头脑和文采之外再无别的依仗,除了奋斗和钻营之外再无出路。就连他最初所积攒起来的财富,也是通过同有钱人家的联攀亲而夺取的。 他的眼里。政治原则是可以任意改换的空话,唯有利益才是一切的基准。在1830年之前,他是共和主义者,然而在七月革命发生之后,为了能够平步青云他很快就投向了路易·菲利普国王一边,成为了一位君主主义者。在1848年之后,他成为了奥尔良派的精神领袖。为奥尔良王室回归法国掌权而奔走;然而在1871年第三共和国成立之后,他又成了共和主义者,宣称君主制在法国已经终结。 初出茅庐的时候,他蒙拉斐特的举荐和提携进入了政界,然后急速地在不利的情势下背弃了这位大银行家,因而他飞黄腾达当上了王国的大臣。 【七月王朝初期,为路易·菲利普上台作出了极大贡献的大银行家拉斐特曾被任命为法国首相(1830.11—1831.3),正是由于这位首相的提携。他得以出自步入政界。而在背弃了这位首相之后,1832年他得以进入内阁,一跃成为内政部长。】 从那之后,他的前进道路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他玩弄着如簧巧舌和阴谋权术,在议会和政坛翻云覆雨,最后竟然成为了王国的首相——这青云直上的高度和速度。足以叫任何一个旁观者目瞪口呆! 他的一生,可以说正是一个野心家榨取一切的生动写照。 如果历史按同样的线路继续演进的话,在23年后,这位政治家将使自己在巴黎公社的累累白骨之上永世留名。然而在此时此刻,谁又能想得到他是一位自封的“革命之友”? “我属于革命,不但属于法国的革命,而且也属于全欧洲的革命。我希望革命政府留在温和派的手中……但是,即令这个政府落到了激烈人物以至激进派的手中,我也决不因此放弃我的事业,我将永远属于革命!” 这句话是梯也尔本人于二月革命前夕的1848年1月在众议院发言中说出来的话,这位极善于观察风色的政客,在因为被政敌基佐等人打压了多年而投闲置散、一切官位都被褫夺只剩下了一个众议院议员聊以自慰之后,他就是这样对待曾经让他飞黄腾达的七月王朝的,也是这样将自己头上弄出一片革命光环来的。 在野时他可以毫不迟疑地鼓吹革命,掌权时他也会毫不迟疑地把革命投入血泊。 这就是阿道夫·梯也尔,一个只要对自己有利从不问原则如何的政客,一个将道德视若无物的野心家,一段恶的史诗。 …… 此时的梯也尔,从政坛的顶峰跌落已经八年之久了,早已经没有了当年呼风唤雨的权势和气势,然而他仍旧气定神闲,仿佛将这一切只看做是小小的挫折似的。 他没有气馁,既然七月王朝已经抛弃了他,他就等待七月王朝的灭亡——而且他也等到了这一刻。 在这个王朝灭亡、路易·菲利普和基佐纷纷黯然消失之后,他终于站了出来,重新成为虽然还有实力、但已经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再被灾祸所打击的奥尔良派人士们的领袖,同时也在慢慢地在重建自己的势力。 而今天的会谈,对他来说正是这种努力的一部分——那位卓有威望的政客,奥迪隆·巴罗,也正好提出了和奥尔良派合作的提议。 尽管这个提议十分合他心意,然而他的脸上仍然显得气定神闲,不让任何人发现他心中的雀跃——哪怕这间书房里的人都是他的同党。 “先生,您倒是说说您的意见啊?”看到他仍旧不说话,旁边的人有些着急了。“人家等着我们的回复呢。” 在同党的催促之下,这位梯也尔先生终于开口了。 “我们可以先等等,现在要着急的是他们。” “等?”听到他的回答之后,有个人十分惊诧,“可是,现在这种形势之下,我们为什么还要再拖延时间呢?别忘了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合作者啊?” “正因为我们缺乏合作者。所以我们就不能表现得我们很缺。”中年人低声回答,“否则每个想要和我们合作的人,都会狠狠地讹诈我们。相反,我们越是表现得气定神闲,他们越就摸不透我们的深浅,也就不敢提出太多条件。” 顿了顿。他又解释了起来,“况且,现在更着急的是巴罗先生他们才对。他们已经被革命吓坏了,生怕又重演一次旧日的大悲剧,只想着让一切重新恢复稳定,而这不正是我们所能带给他们的吗?所以,不用着急。接下来他们会继续来向我们寻求合作的。” 听到了他的解释之后,旁边的人或点头,或沉思,有些人还是有些不服,不过却再也没人说话。 眼看时机已到,梯也尔决定将自己的谋划和盘托出。 “先生们,在接下来的制宪议会当中,我们首要的急务就是在选举中获胜。恢复我们曾有的影响力,这一点大家不会否认吧?” “确实是这样!” “当然如此。” 他得到了几声附和。 “那么,对大家来说,想必对资金方面会有些要求吧?”中年人突然微笑了起来。 “是的,梯也尔先生,这也正是这次我来找您的一个原因。”旁边一个人点头应了下来,“您知道。新的共和国宪法让我那个选区的选民数量突然加了几十倍!现在我整天都得被折腾个焦头烂额,生怕选不上去。如果能够有资金上的支持,那我就十拿九稳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附和了他的说法。 听着旁边人们的恭维之后,中年人的脸上还是如同原本一般的温和谦逊。然后他的内心却也忍不住为这久违的众星捧月般的感觉而心怀舒畅。 是啊,一个曾经一文不名的人,在颠倒离奇的数十年生涯之后,如今却反倒成了一众政治人物所仰仗的大金主,人生的离奇梦幻当真是让人难以估测! 在沉默了片刻,暗暗享受够了这种舒畅感之后,中年人重新开了口。 “对于预算,大家不用担心,王室已经说了,他们会提供大笔的赞助,帮助那些仍旧忠诚于它的人……”梯也尔先生笑了笑,然后加了一句,“而且,在现在这个情况之下,赢得这次选举对我们至关重要,只要能让诸位成为议员,我也是不会吝啬于金钱的,请大家放心吧。” 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几乎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是的,人人都知道他有钱,他有很多钱,甚至有传言说那段城墙的每一块砖都给他带来了一个法郎。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会比无可估量的金钱更具有威力的呢?只要有一个舍得出钱的金主,竞选议员会省下多少功夫? 【在1841年,七月王朝决心为巴黎修建一道环城城墙,以防备外国军队(以及革命者)的进攻,在1844年,这道周长为33公里的城墙最终完成。由于1840年10月因为外国势力的强力干涉,梯也尔内阁倒台,为了安抚这位前首相,路易·菲利普国王任命他为这项工程的督造,因而这道城墙也被称作“梯也尔城墙”。从一开始,这项浩大的工程里就面临着连续不断的腐败质疑,人们普遍认为梯也尔及其同党在其中大肆贪污舞弊,中饱私囊。】 “不过,在这同时,我也有一个提议。”在给出了许诺之后,中年人突然又开了口。 “什么提议?” “这件事我已经和几位先生讨论了很久,而且已经得到了国王陛下的御准……”梯也尔故意说得很慢,卖了个关子,“我向陛下提议,在如今这种极端困难的情势下,暂时放下同正统派的嫌隙,大家先联合起来,恢复法兰西的固有秩序再说。” “嗯?” 不出意料,他的话引发了一阵惊愕。 “先生……您刚才不是说要先按兵不动吗……”有个人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而且,和那些脑子里满是铁锈的人合作,办得到吗?别忘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和他们有多么势不两立!” “就算之前势不两立,我们现在仍旧需要同盟和帮手。”梯也尔轻轻耸了耸肩,“而且,不同于巴罗先生他们,这些身为君主主义者的正统派先生们,在铲除共和国上面的心思和我们一样急切,甚至比我们更加急切,只不过想要拥立的君主不同而已!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同他们合作呢?而且,基于目前的情势下,我们只是要暂时借助他们的力量而已,只要能够为奥尔良家族夺回政权,那么到时候再把他们一脚踢开又有什么难的?” 眼见旁边的人还有些迟疑,梯也尔加重了语气。“别忘了,这个提议已经得到了陛下的御准,难道我们还能反对陛下的意见吗?” 在他突然变得严厉的语气下,书房中的骚动慢慢停止了下来。 其他人都明白,如果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不同的看法的话,就得不到这位领袖的金钱资助了,因而他们都明智地选择了默认。 同时,相比于那些僵硬刻板的旧贵族来说,这些人毕竟要圆滑灵通得多,因而就算作出了这么重大的决定,他们仍旧能够从现实利益中看出其中的优点。 就这样,在梯也尔先生的极力鼓动之下,奥尔良党的成员们终于慢慢地同意了他提出的“联合旧贵族以及其他君主主义者,以便壮大己方的声势”的提议。 “很好。”看到自己的提议被顺利通过之后,梯也尔先生欣然点了点头,“看来诸位终究是能够以现实主义态度来灵活面对现在的困境的,我为国王陛下感到庆幸,因为依靠诸位的努力,他和他的家族重归法国将指日可待!”顿了顿之后,他又提出了自己的一个提议。 “那么,既然大家是为恢复法兰西的神圣秩序而努力的,那么,我们未来的这个新党派就叫秩序党吧?” 他的提议,这次再也没有任何人反对了。 “很好。” 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中年人又点了点头。 看着四周的同党们,他好像已经见到了未来,看到未来的他,正踌躇满志地再度走向命定的巅峰。 “我替法兰西感谢你们!” 第三十六章 请求 当夏尔乘坐自己的马车回到家中时,在和安德烈·别祖霍夫这位浪荡子弟在聚餐中所喝下的酒,其酒劲已经完全挥发出来了。 在酒劲的催逼之下,他的头晕晕乎乎的,整个人几乎是摸着墙跌跌撞撞地才得以走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尽管费劲心思地想要尽力避免,但他还是弄出了几声轻响,他心里苦笑了一下,只得祈愿不要惊醒任何人。 回到房间之后,因为实在有些疲累,所以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打算就这样先睡一觉,明天起来再料理一下自己。 正当他已经迷迷糊糊、即将陷入到沉眠当中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了一声轻响。 是什么? 最后一丝清明,让他心里闪过一道疑问,是老鼠吗? 然而,精神上的疲惫让他没有兴趣再起身看看。 算了,不管它了,先睡一觉吧。 他最后还是对自己说了一声,打算继续被中断的睡眠。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的打算化为了泡影。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在他的耳畔响起,虽然当事人显然有意识地在控制自己的脚步,但是这声音越来越清晰,也逐渐地唤起了夏尔原本已经将要沉入到谷底当中的意识。 “谁?”闷声喝问了一句之后,他勉力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问出口之后,久已迟钝的大脑突然闪过了一道闪光。 除了那个人之外,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偷偷跑进自己的房间? 然后,借着月光,他很快看清了来者。 果然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他的妹妹芙兰正站在床头边,静静地看着自己。 她穿着薄薄的开司米睡衣,显然刚刚已经是在就寝中了,在听到了自己回家的声音后才从房间里走过来的。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她深更半夜走到我的房间来干什么? “芙兰……?”夏尔低声问了一句,他的脑子仍旧还有些残留的醉意。所以脑子也不如平常那样灵活了。 而芙兰仍旧站在床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房间当中,让一切都好像变得如同清晨般明晰,却又什么都无法看个通透。在月光的掩映下,芙兰的目光既澄澈,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意味,让他完全捉摸不定。她的头发。瀑布一般披散在脑后,在月光下微微泛着金色的微光。此刻的少女,在夏尔眼中犹如一幅静止的肖像画一般,一时间竟然让他看呆了。 然而,在这副看似静止的画面下,这头金发在月光下的投影却正在微微颤动着。告诉夏尔显然他的妹妹此刻的心境又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在这种奇妙而又绮丽旖旎的场景之下,夏尔好久说不出话来,兄妹两个只是静静地对着视线,一切都重归于之前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之后,夏尔终于让自己从沉醉当中清醒了过来。 “芙兰,怎么了?”虽然语气中仍旧有一丝责备,但是他其实并没有恼怒的情绪——因为看到了这样难得的美景。所以他的心情反而变得有些舒畅,并不因为妹妹突然闯入自己房间而生气。 说到底,他实际上也已经习惯了妹妹的不告自来。 多年来,这是第几次了? 他正在思索这个问题时,突然隐隐发痛的后脑让他明智地放弃了深究的念头。 听到了夏尔重复了的问题之后,芙兰仍旧没有回答,而是轻轻伸出了手来。 在夏尔惊愕的视线下,这双手慢慢地伸了过来。直到最后,贴上了他的肌肤。接着,微凉的触感从额头渐渐滑动到脸颊。 这到底是怎么了? 在妹妹难得的亲昵下,夏尔的内心里反而充满了疑惑,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惊异。因为,芙兰这样的举动是他之前几乎从未见到过的。 他连忙打起了精神,抬起身体想要勉强自己坐起来。同时一边连忙发问。 “芙兰,你到底是怎么了?碰到什么麻烦了吗?别着急,都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的!”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愈发出乎他的预料。 顺着他想要抬起身体的势头,他的妹妹突然双手一扯,然后将他揽入到了她的怀中。 就这样,夏尔在莫名其妙之间,就被妹妹搂在了怀里。 芙兰身上薄薄的开司米睡衣,显然无法阻隔他脸上的触感,正是这股突然传来的触感,让夏尔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自己的妹妹又在发育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然而,现在根本不是追究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因为他突然感觉到,一滴湿热的液体低落到了自己的脸上,然后又是一滴,又是一滴…… 她在哭?该死的谁干的! 夏尔在一瞬间的迷茫之后,终于在这种强烈的刺激之下恢复了完全的清醒,他不顾脑中的疼痛,鼓起残留的力气,挣出了妹妹的怀抱,然后重重地坐了起来,靠在了床背上。 “发生什么事了吗?谁欺负你了吗?告诉我!”看着脸上犹有泪痕的芙兰,夏尔厉声喝问。 “我原以为您不回来了呢,先生……”在兄长严厉的目光注视下,芙兰微微闭下了眼睛,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夏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我今天有些事要办,还要去见见朋友,所以回来晚了,抱歉。”他随口回答了一句,然后勉强自己微笑了起来,“不过您放心吧,现在您的哥哥清醒得很,准备为您去赴汤蹈火,只要您一声令下!说吧,特雷维尔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您这么晚了还走到我房间来说?” 在这种刻意的调侃之下,芙兰却仍旧没有缓和下来,还是刚才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您现在总有那么多事要忙了吗?”带着一些哭腔,她反问了一句。“总是早出晚归的……想要见您一面都难……您难道忘记自己的家了吗?我今天可是等了您好久。如果现在不过来找您,您明天一大早就又要跑了!” “我总得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嘛!”在妹妹的抱怨之下,夏尔只得笑着接受,然后借机转移话题,“不过您放心吧,为您我总是能够抽出时间的。现在您可以提出您的要求了……说吧,只要我办得到。我都会去做的。” “您会认真听吗?一定不会敷衍吗?”芙兰抬头看着夏尔。 “肯定!”夏尔笃定地回答。 “好吧……”芙兰微微垂下了视线,然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您之前不是叫我去学管理家计吗?我最近一直在去学,虽然您肯定不知道……” “这不明明是你自己之前要求要去学的吗?”夏尔刚想这么反问一句,立马就就觉察到了不对劲,马上收住了口。任由妹妹继续说下去。 “……那些账簿和文件都太难了,我一下子看不懂,又没有人肯来教我……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弄清收支状况,玛丽也有心无力帮不上忙……”芙兰的眼睛又重新泛出了泪水,“这样下去,我完全帮不上忙啊,先生!” “为什么一定要帮上忙呢?当个只管花钱的大小姐不挺好的?”——这种话夏尔现在是完全说不出口的。 他只能回答——“好吧。这种事也不是说能学会就能学会的,你也不用太着急……” “可是,我年纪也不小了,这种事也该学了吧?先生,难道您就这么希望我什么都不懂吗?这可不是为我好吧!”芙兰有些嗔怪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她的语气里增加了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连夏洛特都会的东西,没道理我不能去学会啊!” “好吧,好吧……”在妹妹的注视之下。夏尔终于败下了阵来,他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今天来找我,就是因为在接手这些事务时犯了难,想要我来帮忙?” 那个名字芙兰可以说,但是他可不敢再复述一遍。 不过,他也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白白让他紧张了一番。 芙兰轻轻点了点头,一直注视着夏尔,眼中有些莫名的紧张。 “先生。我知道您很忙,现在整天要忙着各种事务和应酬……但是您能不能抽出空来,在这段时间里教一教您可怜的妹妹,让她好好学一学以后应付生活的本领?” 夏尔故意沉默了一下,吊了吊她的胃口,然后眼见她有些焦急之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当然可以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之前是我疏忽了,抱歉!”他又笑了笑,“明天我就有空,到时候我好好来教一下你吧!让你早点学会管家也是件好事……” “不过,那时候就不许再哭了。”夏尔故意装出了一副严厉的样子,“伸出手来捏了捏妹妹的鼻子,老是哭鼻子就会变丑了!” “好的,一定!谢谢您,先生!”一丝喜色闪过芙兰的面庞,然后她突然又走上前来,将头埋入到夏尔的怀中。 诶?有必要这么紧张吗?夏尔有些惊讶,不过,最后他还是笑了笑,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芙兰的头发。 “哥哥,所以,您是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吧?”在他怀中的那个人,突然低声问。 “不,绝不会的,你放心吧。” 第三十七章 家计 在夏尔从睡梦当中清醒过来之时,整个房间都已经一片透亮了。他费了片刻的功夫才让自己的意识从沉眠中回归,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在酒精的作用之下,他的脑子里仍然残留着一丝疼痛。 慢慢地,他回忆起了昨晚所发生的一切——他的妹妹,在深夜之后跑到了这间房间内,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这是做梦吧?他问了问自己,暗自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酒后的幻觉。 而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在此时的他看来,宛如是一个梦一般。 顾不得再想什么,他挪开了被子,想要从床上下来。 随着他这个动作,满身的酒味直扑鼻端,着实有些刺鼻,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先去漱洗一下吧,顺便换件衣服,他做出了决定。 同时,他又觉得这是一项表明昨晚确实只是在做梦的新证据——这么刺鼻的气味连他自己都闻着难受,一向爱洁的芙兰又怎么会不管不顾地将自己揽入到怀中? 夏尔不由得苦笑了一声,然后起来慢慢换起了衣服。 就在这种,突然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他连忙问了一声。 “是我!”芙兰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哦,等一下!”夏尔连忙加快了速度,赶紧重新换好衣服。 等重新收拾好了全身之后,他才开口让芙兰进来。 在得到了哥哥的允许之后,芙兰轻轻推开了门然后走了进来。今天的她,仍旧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脸上带着微笑,看着更加不像是昨晚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先生,您今天也起得太晚了!”她看似不悦地抱怨了一声,但是脸上的笑容可让她更像是在撒娇,“我们可等了您好久了!” “是吗?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用餐的时候如果到了时间我一直没来,你们可以不用管我先吃啊?”夏尔有些奇怪。 听到他的回答之后,芙兰的笑容顿时就阴沉了下来,她盯着夏尔,神情有些紧张。 “您难道忘了昨晚答应过我什么吗?我已经在那里等了您好久了呢!” 哎哟,看来原来昨晚那真的不是做梦啊!夏尔在心里猛地一叹。原来,他的妹妹。真的是在深夜走进了他的房间,向他要求让自己来学会料理家计事务! “哦,我怎么可能忘记呢!”虽然心里有些震动,但是他表面上仍旧装作浑然无事,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你放心吧。我等下就好好地来教导你,教到你再也不想学了为止!” “才不会呢!”芙兰抗议了一声,然后急速后退,让自己的头脱离了夏尔那只手的抚摸,然后她有些脸红地看着夏尔,“那您就快一点啊,我们可等了好久了!” 说完。不等夏尔再回话,她就转身快步跑出了房间。 真是没办法呢……夏尔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走到卧室旁边的小盥洗室仔细地清理了自己一番,然后,衣着整齐的他,带着早晨那种年轻人们特有的神采,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用餐时间早已经过去了关系,餐厅里的座位上再也没有人了。面包也早就冷了下来。夏尔倒也无所谓,随随便便地就着牛奶,草草地应付了过去。 然后,他径直地走向餐厅旁边的小会客室,打算履行自己的诺言——正如同昨晚上他所跟妹妹保证的那样,今天早上他确实没有什么重要的是要安排,难得的闲暇用来教导妹妹上面。倒也不算浪费。 一进门,他就发现他的妹妹正坐在棋盘一边的座位上,早已经等得好像有些焦急的样子。而德·莱奥朗侯爵小姐,她妹妹的女伴。也坐在她妹妹旁边,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 夏尔同样笑了笑,然后走上前去坐到了棋盘对面的座位上。 “特雷维尔小姐,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先生。”她连忙点了点头。 桌子上原本摆放好的棋子都已经被小心收好了,上面摆着几本账册,上面都登载着最近几年来特雷维尔侯爵府上的财务事项。 夏尔直接拿过了账簿,然后一项项地给芙兰讲解了起来。 因为特雷维尔侯爵近年来精力渐渐不济的关系,再加上害怕被人暗中克扣、中饱私囊,所以这几年都是夏尔来主要负责侯爵一家的财务的,账簿上面的很多数据甚至还是他一个人写出来总结出来的,对此他当然熟门熟路。 话说回来,在他这个年纪的青年贵族们,除了阿尔贝那种今日不计明日事的浪荡子弟,差不多都已经开始去学如何管控财务了吧?所以倒也不甚稀奇。 “这一笔是厨房的支出,这可是我们家最大的黑洞,每年都得从这里漏出一大笔钱来,您看……这一笔是宅邸的维护费,还好因为房子年纪还小的关系,这笔支出倒是不大……这一笔是置装费,您的那些衣裙鞋袜,还有我的,这些支出都记载在这里,加起来也不少了……这一笔是您的学费,您看看,最近两年来为了您的兴趣,我们花费了多少?不过小姐,您不用在意,这都是应该的,我乐此不疲……最近因为要过冬的关系,我们还添置了不少柴火,那都是外省送进来的优等薪柴,每车大概是两百个法郎……还有,这些是仆人们的薪水,他们多年来一直为我们服务,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忠诚……”他先将一项项支出明细慢慢地讲给了妹妹听。 原本枯燥潦草的文字和数字,在他的讲解下,慢慢地给两位少女带来了直观的印象。 芙兰顺着夏尔地手势,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解,一直看着账簿,偶尔才提出一些自己的问题,显然学得十分认真。 “可能有些复杂,您也不用马上就全部学会。”看见芙兰明显有些犯难,夏尔笑着安慰了一句,“您只要学会每一项支出的种类和名称记住,然后以后碰到类似的事之后。就将每一项的新的支出记录在同一类别下面,每个月盘点一下就行了。”接着,他又拍了拍妹妹的头,又勉励了一句。“这下这一家就交给您了!” 而芙兰仍旧在仔细看着这些账簿,心里在仔细计算着家庭的各项支出。这个少女生平以来第一次,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她视为理所当然的平常生活。想要维持起来究竟有多么不容易,而又有多少人痴心想要享受却又永远遥不可及。而这一点,一直都是夏尔努力想要避免让她知道的。 “我可能讲的太快了,抱歉……”看着仍旧有些懵里懵懂的妹妹,夏尔带着歉意笑了笑,“您哪里没有听懂吗?指出来吧。我们从那里重新开始……” “不,您讲得很清楚。”芙兰突然抬起了头来,目光中带着无比诚挚的感激。“这么多年都辛苦您了,哥哥!您放心吧,以后我会给您帮上手的!” 夏尔原本还想再谦虚几句,但是看着妹妹的目光,他选择了继续微笑。然后沉默 我付出的一切,不都是值得的吗?他暗自问了一句自己。 “哎……如今就连最高贵的亲王的夫人,也得学会怎么自己料理家务。”坐在芙兰旁边的侯爵小姐也轻轻感叹了一声,既有对芙兰的鼓励和赞许,又暗藏着些说不出的惆怅,“我们没法儿再去学黎世留公爵的样儿了……” 【他们口中的黎世留公爵,是指那位法国名相黎世留红衣主教的侄孙,第三代黎世留公爵路易·弗朗索瓦(1715—1788)。他青年从军,后来立下了赫赫功勋,成为了路易十五时代的名臣。不过比起政治功绩来,他的挥霍豪奢要更加出名。 曾有一则轶事是,在他晚年的时候,他的孙子在巴黎读书,因为缺钱而来找他要钱。并且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会勤俭节约。结果这位公爵笑骂了孙子一声“怎么,省钱?他们还没教会你怎么当个公爵吗?”,然后随手解下了身上的钱袋扔给了窗外正在扫雪的仆人,然后又给了孙子一大笔钱。 从他的那些轶事里。我们也能一窥当年的法国贵族们的金钱观——大革命的爆发确实不是没有原因的……】 “就连是他,也得进巴士底狱啃啃粗面包。”夏尔不乏讥嘲地回了侯爵小姐一句,“小姐,先祖们已经挥霍得够多了,后代们只好吞下祖先们酿下的毒酒,直到把这个国家也拱手让人!所以他们现在也只好锱铢必较地活着了……” 【这位黎世留公爵青年时代因为债务纠纷而几次被家族长辈送进巴士底狱。 顺便说一句,大革命中被视为象征的巴士底狱,其实是一座关押高级犯人的监狱,待遇十分不错,而且只有在国王的谕旨之下才能被关押进去——相当于诏狱。 因此那里除了大盗和政治犯外,还关押过不少贵族,许多青年贵族因为年少荒唐,而被有权势的长辈利用国王的空白谕旨送了进去“反省反省”。】 听到了夏尔这句话之后,两位少女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显然她们明白其中的沉重。 好一会儿之后,夏尔重新打破了这种沉默。 “现在,悲伤的支出部分我已经跟您讲完了,现在我来给您讲一讲欢乐的进项部分吧?特雷维尔小姐?”带着笑容,他问道。 “好啊!”芙兰连忙也笑着回答。 接着,夏尔的讲解继续进行了下去。 他在讲,两位少女认真听,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流逝,也许对其中的某些人来说,这是一种别样的幸福时刻也说不定? 如果没有夏洛特的突然来访的话,也许这确实是一种幸福时光吧。 第三十八章 征召 当听到仆人对夏洛特来访的通报时,夏尔发现自己难以用语言描述这一瞬间小会客室内气氛的转变。 前一秒钟气氛还极其融洽,充满了其乐融融的气氛,芙兰专心听着夏尔的讲解,一心为学好主持家计而努力;而仅仅是一秒钟之后,当听到这个名字时,小会客室内几乎整个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时,夏尔失声惊呼。 她今天怎么莫名其妙想着要过来拜访了?也不看看场合! 但是很快,他就镇定下了心神,“哦,我知道了。” 一边回应,他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面前的两位少女一眼。明明她们的神色都没有任何变化,夏尔却莫名地有些心里发颤。 她还是真是赶了个好时间!夏尔忍不住又在心里又叹息了一句,同时也暗暗埋怨仆人不会看气氛,直接就这么喊了出来。 正当他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就这样遂了夏洛特的愿时,仆人的表情让他感觉到了一些异常。 “还有什么吗?”他低声问了一句。 仆人有些迟疑地走了过来,然后将手中的一张字条递了上来。“这是德·特雷维尔小姐要我交给您的……” 夏尔勉强无视了旁边的异样目光,然后一脸狐疑的接过了字条。 “今天的事非常重要,是爷爷和父亲交代给我的,我必须见到你。如果你胆敢装作不在家。我会再试试那天的办法的。 您忠诚的朋友————以及命定的爱人。” 看完了之后,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这姑娘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能怎么办? “好吧好吧,那就让她进来吧。”他叹了口气,朝仆人下了命令。 说完之后,他就起身准备离开会客室,前去客厅接见这位让他头疼不断的夏洛特堂姐。 然而,正当他刚刚站了起来的时候,旁边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哥哥。您还记得跟我说过什么吗?”芙兰的表情貌似十分平静,但是目光却有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凌厉,让夏尔莫名地不敢对上这道视线。 “哦。我当然记得了,可爱的特雷维尔小姐……”他微微笑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加放松,“我现在只是有些事而已。等下有空就马上过来。继续帮您讲解,您放心吧!” 然而,这道视线突然变得更加凌厉了。 “您果然忘了吗?”芙兰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脸色也愈发苍白了,“忘了那天您对我说过的吗?您明明保证过的啊……” 保证?什么? 听到这句问话之后,夏尔禁不住皱了皱眉头,慢慢思索着芙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终于,在花费了一小会儿之后。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就在妹妹的房间里。他亲口向芙兰保证过,自己跟夏洛特绝不可能再重新呆在一起了——芙兰所指的“保证”,一定是指这个。 虽然不知道芙兰为什么这么厌恶夏洛特,但是这个保证,夏尔确实是当着她的面作出的。然而,刚刚给自己的妹妹作出这样的保证没多久,他就同夏洛特一起跑到了乡间,然后整整又厮混了一晚上——啊哟,为什么要说又? 我原来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渣了么!突然之间有些懵然的夏尔,在心里重重地感叹了自己一句。 但是,不管心里怎么吐槽自己,在脸上,他也只好仍旧装作不动声色。 “我怎么会忘记呢?”他微笑着朝妹妹点了点头,努力让声音更加平稳,以便更使她放心,“我说过的话我当然会记得,你放心吧,这只是公事公办而已,她找我是有正事。” 接着,带着一丝愧疚,他无视了妹妹的视线,快步走了出去。 芙兰的视线跟随着夏尔一起移动,最后她呆呆地望着哥哥离去的背影,似乎是出了神。 而在她一旁的莱奥朗侯爵小姐,心里突然也一阵不安。 “芙兰,你怎么了?”她轻轻呼喊了一声,然后眼见芙兰还是在出神状态,就伸出手来轻轻扯动了一下她的一角,这才让芙兰转回了视线。 “芙兰,你没事吧!?”侯爵小姐有些紧张地再度问了一句。 芙兰好一会儿之后,才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事。”虽然她口中宣称自己没事,但是她的声音,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松。 看来是有事了。侯爵小姐心中骤然一紧。 她也想起了自己某天在拜访芙兰时,她所提到的那个名字。从芙兰的表情来看,八九不离十,那位刚刚前来拜访的小姐,就是她的堂姐,也就是夏尔之前的旧情人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公爵小姐了。 夏洛特,夏尔……还真是匹配度极高呢,一开始的时候长辈们就定好了吗!从小就认识,而且还是为公爵小姐,又是特雷维尔公爵那样的名门……一切的一切,她都有了呢!不知道长得怎么样呢?想必很好看吧?而且,从夏尔的样子来看,他对那位小姐好像也不是嘴上说的那么决绝…… 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反感啊……她的心头慢慢泛起了一些冷意,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但是很快,突然升起的负面感情就被理智狠狠地压制到了心头最深处,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这是毫无意义的情绪。虽然表面上一直十分弱气,但是本质上玛丽是个行动派。 接着,她很快就转过了许多念头,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 “芙兰,刚刚来访的那位小姐。就是您之前给我提到的,您哥哥过去的恋人,德·特雷维尔小姐吗?” 在她的问话之下。芙兰眼中几乎马上闪过了一道满是怒意的闪光,虽然这份怒意转瞬即逝,但是总算让侯爵小姐明白自己的厌恶感并非是孤独的。 还好,总算还有一条好消息。 侯爵小姐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 当夏尔刚刚来到客厅时,夏洛特已经从门口直接走了进来了。 她穿着绣着细密花纹金色长裙,金色的长发也被盘起了发髻,垂到了两肩。她以几乎目空一切的态度。昂首走了进来,回到了阔别了几个月的候爵府。而府上的仆人小心地跟在她的后面,恍惚间竟然让人感觉出那种浑似女主人的架势。 刚刚照面的时候。她微微笑着,然后稍稍屈膝行了个礼。 “特雷维尔先生,您倒是比我预想的要快呢,我原本还是想要等你半个小时的……” “然后再让您砸碎我的窗户吗?不。不用了。一次就够了。”夏尔略带讥嘲地回了一句,“我们不需要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说吧,您这次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希望能和那张字条上所说的一样重要……否则,您别忘了,我刚才还在耐心教导我妹妹呢,您可是无礼地打搅了此间的主人……” “好的,您不会失望的。”夏洛特笑得更深了。然后继续走到了夏尔的面前,颇为挑战性地直视着他的双眼。 然后。在片刻的停顿酝酿之后,她重新开了口。 “夏尔,我爷爷和父亲想叫你加入国民自卫军。” 即使以夏尔惯常的镇定,他仍旧吃了一惊。 “嗯?国民自卫军?为什么?”他疑惑地看着夏洛特,“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夏洛特挑了挑眉,“我们排除了老鼠,腾空了地方,自然也需要将老虎们带回来……” “我想您需要好好解释一下。”夏尔一边回答,一边做出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两个人慢慢走到桌边,各自落座了下来。 接着,夏洛特重新开始详细解释了。 “最近,我父亲他们,一直都在清洗自卫军里面的共和主义者,将他们排除出自卫军队伍,所以……”夏洛特将声音放低了一些,“所以你肯定能想得到吧?最近的国民自卫军里面有大量的职位空缺,急需人手来填补……”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夏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终于开始了吗? 如同历史所演进的那样,二月革命结束、第二共和国建立后不久,共和派分子就在慢慢丧失自己的政治地位和军事地位,革命的主要参与者,正在被革命后的国家所慢慢排斥,直至最后消失于舞台之上。 出于政治原因,巴黎市内是极少有正规军驻扎的,而城内主要的军事力量,就是由资产阶级和贵族们所组成的国民自卫军。 而在现在,国民自卫军开始准备排斥掉那些异己分子了。 这代表什么? “夏尔,用不了多久,法兰西的正义力量,就能够和暴民们算个总账了!” 夏洛特的话,给了夏尔一个最完美的答案。 夏尔还没有回答,夏洛特就继续说了下去,“夏尔,你也看得出来,如今法兰西的一切灾祸,都是这一场可笑的革命带来的,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个不得人心的共和国还有可能继续延续吗?不,不会的!它会遭天谴的!现在,我们需要重新整顿这支武装力量,以便让它重新成为保卫法兰西的一件伟大武器……” 然后去屠杀那些工人,给自己一身的骂名吗? 夏尔在心里驳斥了一句,然后他刚想回答时,夏洛特又继续说了起来。 “夏尔,我知道要让你背弃波拿巴家族,现在看上去还是不行的,但是……你能忘记你的出身吗?在这个国家遭遇危难的时候,你能够眼眼睁睁袖手旁观,看着它又一步步滑落进暴乱的深渊吗?不,不行的,我们绝对不能让它再重复一次六十年之前的可怕灾祸!不然,我们谁都跑不掉!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这并不仅仅是我们哪一个人的事!亨利五世上台的话,我们显赫,但是你和你爷爷也不会有事;拿破仑的侄子上台的话——呸,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办到!——难道他会把我们怎么样吗?我们家顶多再告别政府好了,反正已经十八年了,不怕更久。但是,如果那些暴民得了势呢?上帝啊,你能想想那个后果吗?难道我们又要跑出这个国家,然后学爷爷们颠沛流离二十年?不,不可能的!我宁可拿起枪来战斗到死,也绝不愿意像条丧家犬似的逃出这个国家!难道以你的智慧,不能看出这么明显的事吗?难道你在自己命定的义务面前,能够选择走开吗?” 她的意思十分直白,也十分简单——我们的派别,无论谁当政,都不会让对方无路可走(诚然也确实如此),可是那些暴民上台,我们就都得完蛋!不是吗? 接着,夏洛特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夏尔,等待着他的回答,她似乎深信,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下,夏尔是不会做出让她失望的决定的。 “您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沉默了良久之后,夏尔突然问了一句。 “这还用说吗?他直接开革了几位思想不纯的自卫军军官,然后还暗地里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清退了一大批不可靠的人。不光是他,现在其他的地方也是这样。大家都在齐心协力,打算把危害国家的毒素,一点点都排光……”夏洛特马上回答,“所以,我们现在很缺乏人手,他们希望你能进来当个军官,帮我们把持住一些部队,你也可以自己带些人进来……至于履历什么的你放心吧,特雷维尔这个姓氏抵得上任何履历!” 夏尔不再说话,而是又开始了自己的思考,思绪甚至有些发散起来。 国民自卫军! 在这个年代,这是一支奇怪的部队,一支又有产者们自己组成的部队,既有军事化的训练和组织,其成员却又都是平民身份,甚至还有一大部分是社会的名流显贵。 毫无疑问,他们天然地都是国家体制的维护者——只要这个体制对自己有利。 那么,他们对革命和共和国的憎恨,也就不难理解了。 而现在,这支准军队对自己发出了邀请,希望自己放弃政治派别的窠臼,以阶级立场来挽救自己的国家。 何其让人感动! 他忍不住嘲讽地笑了。 这一切到底怎么了? 第三十九章 教诲与决定 夏洛特今天的来意,完全出乎了夏尔的预料。 加入国民自卫军?成为里面的军官?真是让他大吃了一惊,一直处于政治上受打压状态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还有这样的机会。 在夏洛特热切的注视之下,他陷入了沉思。 由夏洛特的这番话他也可以看出来,在七月王朝崩塌后的如今,法国内部各个阶层之间的矛盾,已经尖锐到了何种地步。君主派为了扑灭这场令他们憎恶的革命,已经打算联合站在一起。恐怕,很快就要如同历史上那样刀兵相见了吧。 问题又回来了,他需不需要参与到这种杀戮当中呢? 他当然是不想的。 尽管确实已经犯下了不少罪行,但是他仍旧不希望自己去毫无理由地参与到这样一场大型的屠杀当中——他没有兴趣去对那些和自己毫无利益纠葛的人大加杀戮。 况且,就算不考虑道德障碍,他也要考虑一下政治后果。 别忘了,老奸巨猾的迪利埃翁伯爵就曾直接对路易·波拿巴明言过,不要参与到必将到来的惨烈的阶级杀戮当中,给自己留一个好名声,到时候以救世主的姿态出来笼络万民的人心!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波拿巴党人的某位干将真的参与到这场杀戮里面,那会给他的战略带来多少麻烦?又会怎样惹怒到这位未来的皇帝? 更重要的还不在这里。 从穿越之前的历史当中,夏尔还知道这位未来的皇帝。在可怜的路易·菲利普的教训之下,其实很讨厌国民自卫军这样一支脱离于君主掌控的武装。在夺下政权成立帝国之后,他第一时间就用各种手段来限制国民自卫军的组织。最后还变相地废除了它——这是这位老是被人嘲笑的君王又一英明之举! 既然这样,我干嘛还要搀和进去呢? 一念至此,夏尔就最终打定了主意。 然后,正当他想开口回绝掉夏洛特带来的建议时,他脑中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特雷维尔公爵是派夏洛特来提出这个建议的?他难道不知道他这个宝贝孙女儿的秉性吗?他为什么没有事前通知一下自己?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希望自己听从这个建议吗?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看不出来什么对特雷维尔家族最有利吗?还是说他有别的什么打算? 各种各样的问题涌上了他的心头,又让他重新陷入到思索当中。 “怎么样。夏尔?”夏洛特在旁边催促了一句,“还没有想好吗?” 夏尔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完全摸透那位莫测高深的堂爷爷的想法。 这时。他突然想到——我看不懂他,难道我不能去问问他的弟弟吗? 然后,他马上打定了主意。 “夏洛特,你知道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有多重大。不是说说就可以的”他表情严肃地看着对方。“所以,我想去咨询一下我的爷爷,等下再给你答复,好吗?” “你还真是不干脆呢!”夏洛特轻轻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就去问问你爷爷吧,他一定能让你打定主意的。我就不信,拿破仑手下的骑兵将军。还会害怕让自己的孙子去承担必须承担的神圣义务?” 顾不得再和她说什么,夏尔马上转身走出了房间。接着他沿着楼梯走上了二楼,然后一步步走到了爷爷的房间门口。 按照一直以来的作息习惯,特雷维尔侯爵现在应该正在休息,如果是在平常夏尔是绝对不愿意去打搅他的,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抬起手来敲了敲门。 在敲了几声之后,里面终于传来了回应。 “谁?”老侯爵的声音还是如往常那样平稳,却又带有一丝老年人的困倦,“有什么事呢?” “是我。”夏尔马上恭敬地回答了,“爷爷,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重要的事情?”侯爵有些惊奇,“进来吧,我当然愿意给你一些老年人的教益。” 夏尔又在门口站了片刻,给老年人一些收拾自己的时间,然后他轻轻推开了门。 穿着一身睡袍的特雷维尔侯爵,已经坐在了床上,靠着椅背,面带笑容地看着夏尔。 “我的孙儿,你现在还会犯难吗?这可真是稀奇事啊,来,说给我听听吧。” 夏尔小心关上了门,然后走到了床头。 “爷爷,很抱歉在这种时候过来打搅您的休息……但是,这件事我真的是弄不明白了……” 然后,他将夏洛特的突然到访,和她带来的提议都跟老侯爵说了个清楚。 老侯爵静静地听着,初时有些惊愕,但是脸上马上恢复了平静。 “他们果然已经开始在准备动手了吗?”当夏尔说完了之后,他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倒真是迫不及待啊!” “所以,我希望能从您这里得到一些建议——在这个邀请面前,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夏尔恭敬地问。 “夏尔,其实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了吧?”老侯爵突然反问了一句。 “是的。”夏尔点了点头,“我不想参与到这样不名誉的事情当中。” 他不想说出“自己懂得后历史的发展”这一真正理由,只好用名誉前来搪塞了。 “名誉?皇帝当年也用榴弹炮轰过平民,结果他最后不也成了整个民族的大救星?夏尔,你一定要记住,想要成大事就不能只顾着名誉,只要成功登顶,名誉自然会随之而来。”特雷维尔侯爵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过,在这件事上,你的想法恐怕是对的——你不能参与一场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的内乱当中。那位先生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要去弄脏自己的手,让那些人替你办完,然后站出来去收拾残局!” 他自然也是知道路易·波拿巴对迪利埃翁伯爵的那次拜访,和他提供的建议的。 【指1795年时,效忠于督政府的拿破仑率领军队镇压巴黎市民的暴乱。】 听到了他的断言之后,夏尔同样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既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见了,为什么还要过来找我呢?”侯爵又问了一句,然后他马上给出了答案,“恐怕你是闹不准我那位兄弟的意思吧?” “是的。”夏尔马上回答,“我想,既然他这样安排,他恐怕确实是有些深意吧……” “你说得没错。”侯爵突然笑了出来,表情略微有些怪异,“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叫你跟着夏洛特的意见走……” “嗯?”夏尔有些惊奇了。 “夏尔,听夏洛特的话吧,加入自卫军。”老侯爵突然伸出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起来我还有些期待呢,真想早点看见我孙子穿军服的模样,一定会比当年的我还要帅气些吧,哈哈哈哈!” 夏尔更加惊奇了。“您……您刚才不是在说,不要参与到这种事当中吗?” “还没有想明白吗?”侯爵仍旧笑着,“夏尔,是你自己弄混了。加入到自卫军里面,和参与到对暴民们的镇压,是两回事……而我的哥哥,只是打算让你做到前者而已。” 看着侯爵颇为莫测高深的话,夏尔先是呆了片刻,然后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是希望我先加入其中捞好处,而到了那时候却不参与动手?” “对的,就是这样,这也正是他让夏洛特过来跟你提这事儿的原因。”侯爵点了点头。“你可以趁这个机会多捞些好处,顺便好好结交一下那些对你有用的人……” 夏尔终于恍然大悟,然后,他又有些迟疑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听上去倒是可行,但是,波拿巴先生那边……他会不会有什么不满呢?” “不满?不会的,夏尔。”侯爵又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当然要去跟他咨询一下意见了,难道还能不声不响地自行其是?但是,不用担心,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一定会欣然同意的——有这样难得的好机会,可以让他去渗透和掌握一支武装,难道他会拒绝吗?” “原来如此!”夏尔低声叹了一句。 “所以你肯定能想得到吧?最近的国民自卫军里面有大量的职位空缺,急需人手来填补……”他想起了夏洛特刚才的这句话,然后弄清楚了特雷维尔公爵的真实意思。 不管以后会多么希望将国民自卫军铲除一空,路易·波拿巴至少现在是不会介意自己先来掌握一部分这样的工具的。而协助他的特雷维尔家族,肯定会让他记功一笔吧? 想到这里之后,他轻轻一拍手,显得有些兴奋。 “原来是这样!那位先生真是的,想要这么安排也不跟我说一声!” “也许是想给你惊喜吧。”侯爵若有深意地回答,然后又拍了拍夏尔肩膀。“好吧,年轻人,现在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嗯,知道了,谢谢您!”夏尔连忙致谢,然后马上告辞,准备向夏洛特告知自己的决定。 然而,当他走到客厅时,那里已经没有夏洛特的踪影了。 怎么回事? 他连忙转头看向仆人。 “特雷维尔小姐去小会客室了……”仆人一脸的歉意,“抱歉先生,我阻止不了她……” 混蛋! 熊熊怒火,突然在他心头燃起。 第四十章 和谐交锋 当夏尔还在和自己的爷爷为自己的未来道路进行谋划的时候,夏洛特这边也没有静坐着等待他的回归,而是百无聊赖地在客厅当中来回踱步着,以便舒缓略有紧张的心情。 虽然她心里认为自己的那位堂爷爷应该是会深明大义,让夏尔作出正确的决定,但是内心也不免有些忐忑,害怕出现万一。 说到底夏尔也是他的独孙,哪怕最英勇无畏的战士,也会害怕独孙去冒生命风险吧? 她心里又有了一句疑问。 不过,如果老人真的这样考虑的话,她倒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 想了一会儿之后,她得出了结论。 “也好,那就让这位长辈来决定安排吧,怎样都行!” 做出了决定之后,她就不再为这件事烦心,转而想要为自己找点其他的事情。 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一句夏尔刚才不经意间跟她透露出来的话。 “您别忘了,我刚才还在耐心教导我妹妹呢,您可是无礼地打搅了此间的主人……” 然后,她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冷笑。 教导? 你有什么可以教给那只小狐狸的,蠢货?就凭你这个天天被人玩得团团转还不自知的蠢货,也想教别人! 她在心里重重地嘲讽了一句。 然而,仅仅嘲讽的话,仍旧无法纾解那些突然在她心里升腾起来的那股说不出的厌恶。 她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很快就重新摆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转头看向门口的仆人。 “你们小姐现在在哪里?” 娇艳明媚的笑容让仆人不禁都呆了一呆,然后,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决定还是如实跟这位从小就和本家关系极好的大小姐禀告。 他恭敬地回答了夏洛特。“小姐正在小会客室里……” “我刚才听夏尔说,他现在正在给特雷维尔小姐上课?”夏洛特的笑容仍旧不变,但就是不愿意说出芙兰的名字。“那是指什么呢?” “呃……”仆人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一脸的为难。 “您现在想要讨未来的女主人欢心,还来得及,先生。”夏洛特轻轻挑了挑眉毛。“还是说,您打算先触怒她?” 在特雷维尔公爵小姐的威视之下,仆人终究还是选择了据实回答。 “先生……先生是在……是在教小姐家计事务……”一边说,他头上还冒出了些冷汗。 “哦,原来是这样啊。”夏洛特微笑着朝对方点了点头。“谢谢您。” 接着她微微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等下夏尔回来,告诉他去小会客室找我!” 她倒是一点也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客人啊…… …… 此时的芙兰,仍在和自己的好友德·莱奥朗侯爵小姐一起,认真地检视着摆在棋盘上面的那些账簿,并且按照夏尔之前的讲解。慢慢让自己去理解那些隐藏在文字和数字之间的奥妙。 她们的努力,让她们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出现在门口的夏洛特。 “早上好,两位小姐。” 直到听到了这句招呼声之后,她们才猝然惊觉,然后看见了华服盛装的夏洛特,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出话来。 “倒是没人告诉我这里还多了一个人呢……”夏洛特轻轻地走了进来,她先是看着芙兰旁边的侯爵小姐。然后笑得更加明媚欢畅了,“想必您就是德·莱奥朗小姐吧?您好……” 玛丽当然能够看得出那深藏于笑容下的冷峻,“德·特雷维尔小姐,早上好。”她连忙也同对方打了个招呼,并且仍旧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 能够,而且喜欢在初次见面之后几乎瞬间就判定出对方和自己的等级高下来,却从不将这种等级格差宣诸于口,这是古今中外的女性们之间特有的一种爱好。 这两位。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的对视当中,完成了初遇,也互相将对方掂量了一番。 果然不是好惹的角色! 面带着笑容的她们,几乎同时在心中得出了这个结论。 接着,夏洛特暂时没有管她,而是将视线放在了仍旧冷然坐着,毫无表示的芙兰身上。 就这样。这对堂姐妹在时隔几个月之后,又重新见上了面——虽然从芙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愉快的表示。 “特雷维尔小姐,您好像还没有同我打声招呼呢?”在对视了几秒钟之后,夏洛特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很抱歉。不是每个客人都会得到主人的欢迎的。”芙兰毫不退缩地看着她,眼中不时闪过憎恶的视线,“尤其是那些不请自来的。” 她的话并没有激怒夏洛特——也许反而可以说是已经激怒了,反正,听完她的话后,夏洛特笑得更加浓了。 “但是,无论欢迎不欢迎,一位有教养的淑女不都应该热情招待每一位客人吗?”夏洛特走到了棋盘边,站到了夏尔刚才坐过的空椅子旁边,“我觉得这种起码的规矩,一位有幸姓特雷维尔的女孩子是应该知道要遵守的吧?更何况,这位客人还是您的堂姐呢……” 在夏洛特有意无意的嘲讽之下,芙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胸口微微起伏了起来。 “早上好。”直到最后,芙兰终于艰难地打了个招呼——天晓得她是怎么样努力地压下了内心中的厌恶感! 这倒是充分地说明了上流社会的所谓礼节,到底有多么空洞,又有多么虚假。 听到了这一声毫无问好意味的招呼,夏洛特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显得对芙兰这种强压抑着内心的样子十分满足。 接着,她轻轻拿起了书桌上的一本账薄,然后慢慢地翻阅了起来。 “看来夏尔真的在教您这些呢!”粗粗看了一下之后,她轻轻感叹了一声,然后又看了看芙兰。“那么,学得怎么样了?特雷维尔小姐?” “这与您无关!” 芙兰伸出手来想要夺回这本小小的册子,然而夏洛特却极快地将册子抽走了,让她抢了个空。 “不肯回答我吗?那还真是遗憾呢。”夏洛特的笑容仍旧不变。“那我就随便猜猜吧,您的学习进度应该是跟教您的人息息相关的,大家现在不都是说要因材施教不是吗?如果是夏尔那种蠢货,那您肯定就学得很慢了,搞不好要学个一年半载都学不会;如果是我或者其他人,吓!那这对我们聪慧、美丽、睿智的特雷维尔小姐来说还能算是个问题吗……我想,只需要……” “够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芙兰大声喊了出来。完全失去了平常的仪态和风度,把旁边的侯爵小姐也吓了一跳。这一刻,她旁边的人,根本就不是她所认识芙兰。 她竟然有这么恨自己的堂姐!哦,不,她们两个居然互相憎厌到了这种程度!玛丽在心中感叹了一句。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您的这种小伎俩,六年前我就看了个通透了,那时候您还不满十岁吧?”夏洛特丝毫不在意芙兰的呵斥,继续云淡风轻地往下说着。“真是个有前途的孩子啊,这么早就会耍心机!但是,您骗得过任何人,却绝对骗不过我……对啊。对啊,就用这幅表情吧,满是厌恶,甚至能喷出火来,太美了,太美了,特雷维尔小姐果然是人尽皆知的小美人儿!这不就是您最真实的感情吗?何必隐藏呢?” 在她一句又一句的讥嘲之下,芙兰先是没有回答。只是她的表情越来越苍白,最终……好像是到了一个临界点似的,她突然睁大了眼睛,怒视着自己的姐姐。 然后,她冷笑了出来。 “隐藏?您是指什么呢?也许在您眼里我是在表演,是在隐藏,但是您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呢?一切不是您自己弄糟的吗?没错。我讨厌您,我不想看见您,我希望您永远不要来纠缠我可怜的兄长,但是。难道我这么想这有什么不对的吗?哥哥已经够可怜了,一个人要背负那么多东西,还有那么高远的理想,一直以来他就这样蹒跚着走了多远的路,我看着都心疼!为什么您还要去麻烦他呢?别忘了,他的世界和您想要的那个根本不同!既然这样为什么您还要强求呢?老老实实地离开,不要给我们造成太多麻烦,不是很好吗?他从未搂着你哭吧?一次也没有吧?因为在他心里,你永远只是外人而已,可怜的人!” 打开了话匣的少女,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口气将这一席话统统说了出来,居然让夏洛特都呆了一呆。 “很好,很好!这才是我们聪明睿智的特雷维尔小姐啊!”片刻之后,夏洛特又笑了出来,“‘不要给我们造成太多麻烦’,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吗?” 芙兰脸色骤然一僵,然后她转开头看向窗外,似乎是不想再和她说任何话了。 “不敢回答?没关系……”夏洛特仍旧冷笑着,“虽然您胜利了一阵,但是您欠我的,终究是要还的。您想要阻拦的,终究是阻拦不住的,您放心吧!终有一天我会让您知道您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特雷维尔小姐!”一声招呼打断了夏洛特的话。 是玛丽,她再也听不下去了。 夏洛特有些不悦地暂且转开了视线。 “莱奥朗小姐,难道您所学会的礼节就是打断别人的谈话吗?”她的话里带着一丝冷意。 这冰冷的视线,让玛丽忍不住僵硬了一下。 在出身名门、享受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夏洛特面前,生平颇多不顺的玛丽,总免不了心里有些自惭形秽,但是这种自惭非但没有让她,反而在她心中激发出了那种常见伴随着嫉妒的好胜心。 才不会输给你呢! “很抱歉打断您的话,但是……我认为您对待芙兰比我对待您更加过分。”她冷静地看着夏洛特,同时,她放在桌子底下的右手,紧紧地握住了芙兰的手,似乎是希望用这种方式渡给她支持和力量。“您是客人,难道您能够一来就别人家就对着主人冷嘲热讽吗,这是何等的失态啊?而且,据我所知,您不是她的堂姐吗?您的年纪比她大,不是应该照顾一下她吗?就算你们之前有什么冲突,您不也应该宽宏大量地原谅吗?我相信她肯定是无心之失……” “呵,无心之失!你们这些旁观者倒是总有话讲!”夏洛特冷笑了一下,“你们啊,你们总是这样,往往喜欢被无助的脸和泪水所骗,然后过来责怪我,好像一切都是因为我在作恶一样……” 虽然如此说,但是夏洛特的语气也终于放缓了不少,好像她自己也知道,特雷维尔家族的两位小姐,如此在旁人面前争吵斗气,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似的。 “就我目前看来,确实是您在欺凌芙兰。”侯爵小姐仍旧凛然无惧。 “随您怎么看吧。”夏洛特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谁会在乎呢?” 在她的这句嘲讽面前,玛丽不再回答。 两个人的第一次交锋,就这样迅疾地开始,又迅疾地结束了,不分上下,倒是印证了各自的第一印象。 小会客室就这样陷入到了暂时的平静当中。 芙兰渡过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而玛丽仍旧握着她的手,并且笑着回视了她一眼,给她鼓劲。 “哎,人们总是会对羊羔兴起保护欲,殊不知羊也吃过人,杀死人的究竟是羊呢?还是人的愚蠢呢?”夏洛特突然意味不明地感叹了一句。 然后,她重新拿起了桌子上的账簿,细细审阅着。 “应付得很紧啊,也真亏得夏尔了……”她又感叹了一句,“缺钱了也不肯来跟我说一声,难道我会不给吗?” “我们家尚还有一些骨气,不会跑去跟外人借钱,您放心吧。”芙兰回答。 “安然享用着别人挣来的钱的人,有资格谈论什么叫做骨气吗?”夏洛特反嘲了一句。 然后不等芙兰再发作,她又继续说了下去,“算了吧,我不想再吵了。特雷维尔小姐,这些年来我跟着我的爷爷当秘书,学会了不少东西,包括这些。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倒是不介意教一教您……” “我不需要,谢谢……” “……这样,在以后嫁出去之后,您也能好好地当个让人人都称赞的女主人了。”无视着芙兰的拒绝,夏洛特继续说了下去。“也省得您的哥哥和我担心……” 就在这一瞬间。 芙兰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湛蓝的双眸里几乎闪现出了幽火。 “夏洛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夏尔终于来到了会客室。 “你们……这是怎么了?” 第四十一章 宽纵? 从得知夏洛特跑去小会客室时,夏尔心里就惊觉不妙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但是内心中的忧惧却骤然升腾起来,他顾不得再多想,马上拔腿就朝那边冲了过去。 果然,他一冲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传出来的激烈的争吵声。夏洛特这家伙! “夏洛特,你怎么跑到了这里?”为了阻止这对姐妹的争吵,他先声夺人,连忙大喊了一句。 然后,他走进了房间里,严肃地看着棋盘边的三位女性。 因为快步跑动的关系,他微微有些气喘,不过还是很好地掩饰了下去。 “你们……这是怎么了?” 在他跑进来的一瞬间,两方原本明显的对峙骤然消失了,转而变成了被掩饰之后的带着恨意的冷漠。 芙兰原本已经涨红了的脸蛋很快就回归成为原样,神态自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而夏洛特将一道凌厉的视线投射过去,传递了“你给我等着!”的信息之后,也别开了视线,脸上重新出现了平日里的笑容。 而德·莱奥朗侯爵小姐对着戛然而止的争吵也同样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她偷偷瞟了两姐妹几眼,然后又看了看夏尔,好像明白了什么。接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垂下了视线,不再说话。 “夏尔,你总算出来了……?”夏洛特笑眯眯地看着夏尔,好像刚才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嗯。出来了。”夏尔点了点头,他的视线仍旧放在这三个女孩身上,“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呢。”夏洛特微笑着否认了夏尔的问题。“我们只是在聊天而已……” “聊天而已?”夏尔有些狐疑地反问了一句。“真的吗?” 聊天需要弄出这么大动静吗? 夏洛特仍旧笑而不答,而芙兰也沉默不语,夏尔知道她们肯定是在敷衍自己了。 于是,他将视线放到了玛丽的身上。 感受到夏尔的视线之后,玛丽一下子有些如坐针毡,怔忡了一会儿之后,她暗叹一下自己的倒霉。一不小心卷入到了这种事情当中,然后她不得不开了口。 “特雷维尔小姐刚才进来,说要帮助芙兰学一学这些东西……”她指了指桌面上的账簿。然后朝夏尔轻轻眨了眨眼睛。 “哦,是这样吗?”夏尔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于是马上含糊地应了下来。 虽然他知道事情肯定不会是如此简单,但是他不想去深究了。直觉让他明白。如果再追究的话肯定会让每个人都十分不愉快的。 然后他马上看向了夏洛特,打了一个手势。 “我们去那边说吧……?” “用得着吗?”夏洛特朝夏尔这边走了过来,一直看着他,然后跟着他走出了门外,走到了走廊上。“答案很简单啊,要么答应要么不答应,一句话就行了,还用得着特意去哪里说吗?夏尔。到底去不去国民自卫军任职?” 夏尔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他低声回答。 “啊,好的,我去。我问过爷爷了,他也同意我的想法。就这样。” “毕竟是个老战士啊!我就知道他不会抛下我们的祖国不管的!”夏洛特喜上眉梢地赞叹了一句老侯爵,然后突然扑到了夏尔的怀里,双手绕过了夏尔的脖子,拥住了他。“夏尔,我真想早点看到你穿上那身制服的样子!一定会英俊极了!” 她的喜悦和兴奋,似乎不仅仅是因为特雷维尔侯爵祖孙两个选对了应有的立场,还有一大半似乎是来自于那种“他终于肯听我的啦,感谢上帝!”的心情。 对夏洛特来说,还有什么比爱人顺着她的意更让她开心的呢? 猝不及防之下,夏尔被她抱住了。片刻之后他马上反应了过来,然后试图推开夏洛特,但是夏洛特抱得非常紧。 “你肯定能在里面当个军官,我看至少得是个连长,那才对得起我们的姓氏!我们的先祖当年进军队的时候不也是那样?那时候多好啊,还可以直接给将军们当副官!路易十五陛下还给我们的先祖颁过勋章呢!只可惜暴民毁灭了那个好时代!……哦,抱歉,夏尔,我不是说你的爷爷,他是个好军人,最勇敢最优先的军官……说到这里我就想要咒骂一下路易·菲利普那个混蛋了,这个十恶不赦的篡位者,不仅把国家搅坏了,还把军队也搞得一团糟,居然还让法兰西的保卫者们穿上了恶心透了的红裤子,活像一只只花里胡哨的红蟾蜍!居然还有些笨蛋胆敢穿着这样的衣服在姑娘面前搔首弄姿,简直恬不知耻!不过,夏尔……你放心吧,这也只是暂时而已,等到亨利五世陛下回来,英明的陛下一定会重新把军服变回原来圣洁的白色的……” 莫大的兴奋,让夏洛特几乎语无伦次起来,一直抱着夏尔喃喃自语。 对不起,夏洛特,事实证明这个国家后来辜负了你,最后将它的军服变成了淡黄色,活像只土拨鼠……夏尔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但是很快,他就从吐槽中清醒了过来,然后他看到了夏洛特背后的人们。 有仆人在捂着嘴笑——好吧这么什么,爱笑就让他们笑吧。 可是……另外两个人也出现在了门口。 他的妹妹,仿佛幽灵一般,也出现在了门口,正静静地看着相拥起来的两个人。她脸色苍白,毫无表情,但是眼睛里似乎已经冒出了些黑色的雾气。 被这道视线一扫,夏尔顿时就感到浑身一僵。后背冰凉。 然后,他连忙将双手放在了夏洛特的肩膀上,然后终于推开了夏洛特。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他低声对夏洛特说,“现在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了是吧?那就回去跟你的爷爷说一声吧,然后叫他早点给我安排,行了,就这样吧!” “好的,夏尔。”夏洛特虽然对夏尔的冷淡有些不满。但还是点了点头,“我马上就回去告诉他们。” 然后她一回头,也发现了芙兰。 然后。带着那种令人不快的微笑,她“友好”地朝面前的少女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手,好像真的是在鼓励似的。 “特雷维尔小姐。数月不见。很高兴能够再见到您。祝您的学习一切顺利,我和您的哥哥同样期盼着您的成长……” 她的话虽然表面上无懈可击,但是隐含的意思芙兰肯定都听得懂。 芙兰仍旧看着夏尔,好像没听到夏洛特的话似的。 被芙兰盯得有些不自在的夏尔,不敢再对上对方的视线。 “好了,夏洛特,回去吧,我还等和你们的准信儿呢!”他又说了一句。 “好吧。夏尔。”大获全胜了的夏洛特显然心情很好,将视线从芙兰身上重新收了回来。然后再也不看她一眼,“那你不送送我吗?”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 “还记得我们的春游吗?难道,你希望……”夏洛特仍旧微笑着,声音突然压得很低。只是,她的脸上蓦地也飘起了一道红云,也让别人明白了,显然她的内心也不像表面上那么镇定。 “你……你这家伙!”夏尔只感觉喉咙一哽,他轻轻地咒骂了一声,然后不得不伸出了手来。 他不敢再看妹妹的样子了,急速转过了身去。 “我也爱你!”夏洛特突然大声喊了一句,然后带着满意的笑容,伸出手来揽住了夏尔的手。 接着,她就这样揽着夏尔的手,一步步地向宅邸的门口走去。 直到走出了客厅之后,夏尔才稍稍松了口气,那种如山般的压力终于消退了下来。 “夏洛特,我警告你!”他面孔重归于严肃,沉声对夏洛特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绝对不能在我妹妹面前说起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什么呢?”夏洛特故意装傻,“你是指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趣事呢?还是指那时候我们的恋爱时的事呢?这些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哦?” “不要装傻!”夏尔的声音又严厉了几分,“你知道我是指什么!如果你胆敢跟我妹妹提起那几天我们一起去吉维尼的事,我会让你知道后果的!” “为什么?”夏洛特反问。 “不为什么。”夏尔耸了耸肩,“你照办就好。” 夏尔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以这样的语气对夏洛特说过的事情,夏洛特是从没有违反过一件的——除了放弃自己的王党立场的那一桩外。 “夏尔,别说得我们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我们做错了什么吗?”夏洛特不满地看着夏尔,“难道你和我这样的单身男女,没有爱去哪里就去哪里,爱和谁来往就和谁来往的权力吗?不,我们爱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她是你妹妹而已,不是你妻子,没有权力管束你!” “这跟你没关系。”夏尔冷静地回答,“反正你不能跟她说,最好不跟任何人说。” 在夏尔冷峻的视线之下,夏洛特不再多说什么了,她气鼓鼓地看着夏尔,然后狠狠地甩开了夏尔的手。 “再见。”夏尔目送着夏洛特登上马车,然后离开。 …… 当兄长正在送客人离开时,芙兰仍旧呆呆地站在门口,刚才所见的一幕幕不停地在她脑海中回放着。 玛丽担心地走了过来,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芙兰,怎么了?” “我是不是对他太宽纵了?”芙兰既像是问她,又像是自问。 第四十二章 互相提防与大义凛然 “轰隆……轰隆……” 阴云在天空中不断纠缠翻滚着,然后在苍穹之上勾勒出一笔又一笔白色的线条,不断传来的巨大吼声,掩盖了四周的一切声音。 随着这一声声雷鸣,空中飘荡着细细的雨滴不断地滋润着大地。天色阴沉得吓人,劲风带着微微的寒意,吹得四处都不见了人影。 “夏尔,你倒是很有兴致呢!”一脸微笑的约瑟夫·波拿巴慢慢地走到了阳台上,拿着一杯酒站到夏尔的旁边。 “这倒是一个好天气。”夏尔低声回答。 然后两个人轻轻碰了碰杯,各自饮下了一口猩红的酒液。 在堂兄回国之后不久,约瑟夫·波拿巴和皮埃尔·波拿巴等人也也已经赶回到了巴黎。 今天,在拉丁区的这幢豪宅中,路易·波拿巴又将自己的几位核心党徒们召集了过来,打算商讨最近的布置。 此时,虽然夏尔等人已经差不多来齐了,但是因为事务繁忙的关系,路易·波拿巴本人却还没有回来,所以夏尔也乐得先到阳台上来看看春雷。 “没错,好天气!”约瑟夫·波拿巴笑了笑,附和了夏尔的说法,然后同样往远方的苍穹和城市看了过去。 这个面孔方正的年轻人,远远眺望着他的伯伯曾统治的国都,良久沉默不语。 “这个国家,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完啊!”他突然感叹了一句。“我们这次再也不能放手了!”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继续说了下去。“我父亲身体不大好,所以行程比较慢,大概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我小的时候。他经常给我讲这座城市……几十年了啊,他终于有机会回来了!这次,我们再也不会走了!” 这句话倒是挺应景的,夏尔心想。 【他的父亲,是指拿破仑的幼弟热罗姆·波拿巴(1784—1860),前威斯特伐利亚国王,当时是拿破仑家族中最年长的男性成员。第二帝国时代被封为亲王。 因为是在第二帝国时代死去的,所以他后来被葬于巴黎,第二帝国垮塌之后。波拿巴家族成员都被驱逐出法国,唯有这位亲王因已故所以留在了法国,所以,‘这句话倒是挺应景的’。】 当然。这些话夏尔是怎么也不可能说出口的。 在延绵不断的雷雨声当中感慨了一会儿之后。约瑟夫·波拿巴转过头来,看了看夏尔。 “夏尔,几个月不见,你更加成熟了。” “谢谢您的夸奖。”夏尔不动声色地感谢了一句。 “不,我只是据实以告而已。”约瑟夫·波拿巴微微耸了耸肩,“你能够成长进步得如此之快,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是好事。不是吗?”夏尔微笑着回答。 “哦!呵呵!当然是好事!”约瑟夫·波拿巴轻笑了几声,然后轻轻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夏尔,我们总是这么意气相投!” 他倒是仍旧没有忘记对夏尔的刻意拉拢。 “皇帝的事业,当然需要我们时时刻刻团结一心。”夏尔很上道地同样暗示了一句。 “团结一心!对,我们就是需要这个。”约瑟夫·波拿巴点了点头,“夏尔,我不说你也知道现在的形势对我们有多么关键,没有人能够袖手旁观……” 夏尔疑惑地看了看对方,想要弄明白他究竟是在暗示什么。 “夏尔……”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约瑟夫·波拿巴不再卖关子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最近这个国家乱得惊人,当然,对我们而言这是好事。但是,就算是乱,它也总该有个底线……我们所想要接手的,是一个陷于困难中的国家,而不是一个废墟!你说对不对?” 夏尔有些迷糊地看着约瑟夫·波拿巴,一时没有闹明白对方的意思。 “您是指……” “您已经在最近挣了一大笔了,对不对?”约瑟夫·波拿巴仍旧看着远方的天空。 “托您的福。”夏尔马上回答。“我为自己有幸为波拿巴家族从事如此至关重大的事业,而倍感光荣。” 正是由于他和博旺男爵在商讨合作时所顺便提出的要求,那位大银行家才答应了给夏尔一笔巨额贷款作为启动资金以示卖好,不管怎么样,夏尔是很承这个情的。 正因为承这个情,所以夏尔也正如约瑟夫·波拿巴事先安排嘱托的那样,小心地运用着波拿巴家族所给予他的资金,一同在市场上大肆兴风作浪,给波拿巴家族挣取着他们日后绝不会承认其来源的大笔财富。 “不用谢,回报我们的忠实拥护者,是波拿巴家族所应尽的义务。”约瑟夫·波拿巴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而且您放心吧,以后让您大发横财的机会会更加多,只要您继续跟着波拿巴家族走下去……” 只要您继续跟着波拿巴家族走下去! 这话说得越来越严重了!已经是在暗示组织错误了啊!喂,你这个未来的死胖子到底想说什么啊?! 夏尔很想狠狠地敲这家伙的脑壳,让他直说自己的心里话,但是理智很快阻止他作出这么愚蠢的行为,他很快开动脑筋,回味对方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仔细思索对方的意思。 “我们所想要接手的,是一个陷于困难中的国家,而不是一个废墟!你说对不对?”终于,夏尔想到了他刚才说的这句话。 夏尔终于明白了,他恍然大悟。 他,或者说波拿巴家族的那位首领,是在害怕我和博旺男爵以及那群银行家走得太近! 他们不喜欢夏尔真的被这三百万法郎所收买,成为那群大银行家的走狗。而是希望夏尔继续——呃,说得难听一点吧——做波拿巴家族的鹰犬。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一边又未来的利益来诱惑夏尔。一边又在若明若暗地威胁夏尔。 而这些话,当然不能由大领导路易·波拿巴自己来说出口了,只能由约瑟夫·波拿巴这种人说出来。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夏尔突然又觉得这样也不足为奇。 无论在立场上如何接近,波拿巴家族和金融贵族们总是有区别——或者说有不同立场的,波拿巴家族要重建帝国,要将这个国家变成万众瞩目的强国。无论其手段好不好对不对,这个目的是没问题的;而那群银行家却不在乎国家变成什么样,他们主要关心的是利益和利润。只要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挣大钱,国家好不好他们根本不在乎。 所以,无论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波拿巴家族都不希望成为这些金融家们的傀儡。尤其是对雄心勃勃想要创下一番大业的路易·波拿巴和约瑟夫·波拿巴两兄弟来说。就更加如此了。 如果没有这种野心和意志的话,波拿巴家族也没资格没机会重建帝国吧? 身为波拿巴党人中的干将,又是其中难得的“金融高端人才”,夏尔自然也就成为了波拿巴家族未来想要垂询针对金融家们对策时的主要人员之一了,他们当然希望夏尔能够保持忠心于自己的立场。 而在现在,波拿巴家族的主要目标是夺权,因此无论如何也不会跟这些金融家们起什么冲突,所以他们现在只是暗示夏尔要和那群银行家保持距离。不要轻易被他们的“糖衣炮弹”所打倒,要站得高看得远——未来的权势金钱大着呢。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们走! 路易·波拿巴所代表的未来皇族们,在整个第二帝国的历史中,和金融贵族们互相利用又互相提防,构成了整个第二帝国的历史。不过,真没想到竟然开始得这么早这么快!这倒也难怪! 看明白了约瑟夫·波拿巴所暗示的意思之后,夏尔整个人都打起了精神。 “先生,您终于说出我的心里话了!” 约瑟夫·波拿巴看着突然像是被打了鸡血的夏尔,有些惊奇。 “怎么了呢?” “在长久以来,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夏尔有意放低了声音。 “什么问题呢?”约瑟夫·波拿巴不动声色地问。 “在夺回了帝国之后,我们究竟如何才能不让自己走上七月王朝的老路呢?” “这个问题我和路易也经常在想。”对方仍旧不动声色。 “七月王朝如此丢脸的崩塌,不是没有原因的。路易·菲利普可怜就可怜在,他给自己的王朝找了一根最没有忠诚心的支柱!甚至在他还安然端坐在王座上时,一群秃鹫就忙着筹划怎么撕咬他那可怜王朝的尸体了!”夏尔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如果我们不好好地吸取他们的教训,我们就算是比他们更加愚蠢了,不是吗?” “说下去。” “因为,我们所想要接手的是一个国家,而不是一个废墟!”夏尔看着约瑟夫·波拿巴,目光十分坚定,“这个问题我考虑很久了,也十分担忧。毫无疑问,我们的国家需要一个发达的金融业来促进工商业的繁荣,但是我们不应该让他们凌驾于国家之上!因为那会让我们的一切努力看上去只是一个可笑的笑话,因为那会摧毁我们曾经珍视的所有一切宝贵的价值观! 如果让一群人轻轻易易躺在账簿上,靠着玩弄数字的游戏就可以大发横财,靠着摆弄灾难和恐慌就可以从大众手中掠走无数财富,靠着诡诈的计谋就可以让一个个企业和个人沦落破产的境地……那么谁还肯去靠勤恳致富?谁还肯去辛苦经营?谁还会欣赏勤俭朴实?我们对金融的崇拜会轻易地而且永远地毁掉一个国家曾经所珍视的一切价值,并且让这个国家从强大走向无可挽回的虚弱……先生,我认为,在现代,如果需要建立一个帝国,那么我们必须折服掉这帮人,而不是反过来……否则可怜的德·奥尔良先生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夏尔说起这段话时大义凛然,哪怕说到“靠着摆弄灾难和恐慌就可以从大众手中掠走无数财富”这句时也是如此。 在不间停的雷雨中,站在阳台上的约瑟夫·波拿巴静静地看着夏尔的表演,一言不发。直到他终于说完之后,他终于笑了出来。 “呵呵……哈哈……夏尔,你太敏感了,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敏感,也许是因为常写文章的关系吗?哈哈……”他一直笑着,似乎十分开心,然后又拍了拍夏尔的肩膀,“不过,你的话很有道理,我会跟路易转达的,很有意思……哈哈哈哈……真的难以想象你居然这么年轻啊,哈哈哈哈……” 这句话是“考评合格”的意思吗?夏尔讪然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时,一辆马车飞快地从远处的街道上疾驰而来。 “哦,他回来了!”约瑟夫·波拿巴看着楼下,轻轻耸了耸肩,“夏尔,我们回去吧。” 第四十三章 悲天悯人与语重心长 路易·波拿巴的回归,让约瑟夫·波拿巴和夏尔赶紧停下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夏尔虽然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表白到底能够起到多大的效果,能否让大老板放心,但是,从约瑟夫·波拿巴的神色来看,他应该是相当满意于夏尔的答案的。 很快,夏尔就将这种忐忑抛诸到了脑后,在他看来,目前波拿巴家族对自己的倚重应该还是会继续保持下去的,不用太过于担心。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豪宅的餐厅当中,仆人们已经将餐厅内的座位都已经排好了,波拿巴党人的新一次聚会,就这样以晚宴的形势开始。 坐在主位上的路易·波拿巴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有些疲倦,但是看见夏尔两人都已经走了进来之后,他轻轻朝两人点了点头。而两个人也心领神会,分别坐到了两侧自己的座位上。 在夏尔的正对面坐着的人是皮埃尔·波拿巴,和波拿巴家族的其他人相比,这个今年才33年岁的人要有些特别。他没有他的堂兄弟路易和约瑟夫的那种内敛阴沉,反而显得粗豪健硕,留着一撮络腮胡子,反而有些像个军人。 他很快就感受到了夏尔的视线,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夏尔,夏尔连忙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而他仍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他的这种明显的不友好态度,让夏尔微微一怔。不过夏尔很快将内心中的不悦压到了心底里,仍旧笑着转开了视线。 果然,如同历史上那样,是个粗暴而又冷漠的人呢,难怪能够给自己的堂兄带来那么大的麻烦! 【皮埃尔·波拿巴(1815—1881),出身来历在之前已经有过介绍,他在第二帝国时代被封为亲王,但是因为性格粗暴待人冷漠的关系,他并不受人爱戴。甚至也不受皇帝堂兄的喜欢,一直处于被冷落的状态。 在1870年1月,他与一位共和派分子维克托·诺和(victor—noir)发生了冲突,并且在私斗中将他枪击致死,此事在当时引发了轩然大波,并且成了帝国反对派们攻击帝国的又一口实,给当时已经摇摇欲坠的路易·波拿巴又加上了大麻烦。】 不过很快。夏尔就将对面的这位未来的亲王放在了脑后,他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路易·波拿巴和约瑟夫·波拿巴这对堂兄弟那里。 他们两个坐得很近,一直在轻声交谈,不过因为都是面无表情,所以夏尔也猜测不出来他们现在到底是在谈什么,也许真的是在谈自己? 好吧。随便他们吧。 就在夏尔小心注意着几位波拿巴家族的成员时,路易·波拿巴轻轻做了个手势,晚宴正式开始了。 仆人们先是将虾酱鸽子汤、青豌豆鹅汤、菊苣火鸡汤等几种汤食送了上来,毫无疑问,没人能够喝完,也没人会去喝完,大家都只是随便喝几口。 在现在这种国家整个还处于困窘状态、甚至还有不少人面临饿死的时节。老实说这样铺张的宴席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在座的每个人,都没有任何的不适应。 由于路易·波拿巴一直没有说话,因而其他人也不敢先发话,大家沉默着喝着汤食,一边各自小心地对着眼色,揣摩大老板此时的心意。 直到汤送完了之后,仆人们将主食端上来时。路易·波拿巴这才开口。 “卡里昂先生……”他轻轻地招呼了一下坐在他不远处的卡里昂,语气有些冷漠,“张罗这样的一顿饭,比以往更加花钱了吧?” 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卡里昂心里一惊——糟糕,难道这么铺张,反而惹得他不高兴了吗? 他连忙笑着对路易·波拿巴解释起来。“是的,先生,最近物价确实上涨得很快……不过您放心,我们一直都是量入为出的。仅仅是因为要招待您,才会特意……” “没关系,我并不是指责您铺张浪费。”路易·波拿巴轻轻摇了摇头,一边同时用餐刀小心地切着餐盘中的水牛后腿肉——这些后腿肉有些还被戳了孔,盖着蘑菇肉丁,“我们理应尽我们所能地享受一切,否则一切努力还有任何意义吗?” 从头到尾,路易·波拿巴都不是一个喜好节俭的人,哪怕装装与民同简朴的兴趣也没有——而那却是路易·菲利普的爱好。 路易·波拿巴似乎是认为,帝国的国民就是喜欢看皇家的煊赫豪奢,然后他们会从此感受到帝国的耀眼荣光。虽然不知道他这个想法到底对不对,但在第二帝国时代,他确实是这么坚持做的。 “我的意思是……”路易·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最近物价上涨的趋势,一直都还在继续,那么我可以断言,一切就都快到临界点了。也就是说……”他扫视了餐桌上的所有人一眼,“就快要发生我们之前所预料的那种事了……” “没错。”约瑟夫·波拿巴马上接了口,“现在平民们的生活越来越困苦,他们对现有政府的怨气也会越来越大,而这正说明我们之前所等待的时刻即将到来,诸位,再接再厉吧!” 接着,他举起了酒杯。 其他人连忙同样也举起酒杯干了一杯。 夏尔抽空偷瞟了路易·波拿巴一眼,发现他对如此积极的约瑟夫·波拿巴好像没有任何不悦,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等到大家又重归寂静之后,路易·波拿巴这才重新开口。 “我今天在拜访之余,还抽空去了东城区转了转……” “先生!您怎么能够这样!”卡里昂连忙喊了出来,“这样太冒险了吧?” 东城区聚集着大量的贫民街区,本来治安就不太好,在现在这种乱糟糟的气氛之下,治安就更加可想而知了,因而卡里昂当然会有些紧张。 “没关系,七月王朝的枪炮我都见识过了,逛一逛那里又算什么。”路易·波拿巴淡然回答。然后他又切下了一块刚送上来的羊肋排。“那里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困苦,几乎就快变成我在英格兰所见到的那种贫民窟了……先生们,这个国家受创已深。” 他的声音似乎是在叙述,又似乎是在感叹着什么。 “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治好它。”约瑟夫·波拿巴插了一句话。“虽然在治好之前,得给它放放血,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夏尔仍旧在吃着自己的晚餐,不发一言。 就是这个波拿巴家族,一边在感叹民生疾苦的时候,一边在利用自己大肆发国难财。 呵呵,这么快就已经开始入戏了嘛……他内心里在冷笑着吐槽了一句。 “夏尔?” 一声问话打断了他繁杂的思绪,他连忙收敛了思绪,小心地朝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 “你加入国民自卫军的事情,怎么样了?”他低声问。 “很顺利,大概再过几天,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去了。”夏尔连忙回答。 自从收到了夏尔的报告之后,果然如同夏尔所料,路易·波拿巴马上同意了他的意见,并且决定趁这个机会,尽量往国民自卫军里面塞上自己的人。他的想法和特雷维尔侯爵所说的不谋而合——不需要去弄脏自己的手,但尽可以去浑水摸鱼。 “很好。”路易·波拿巴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很满意夏尔的工作效果,“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是需要感谢特雷维尔公爵的。虽然这些保王党分子们的主要想法,是为了让我们帮忙去扑灭暴民……” 特雷维尔家族的小算盘,夏尔当然不会全盘告诉给路易·波拿巴的。 然后,不等其他人在这个小心面前窃窃私语,路易·波拿巴突然又加大了音量。 “先生们!就我所见,法兰西各个阶层之间的矛盾,如今已经累积到无法缓解的地步了。今天我还得到了一个消息,你们猜猜是什么?过几天,城里的平民就会发动一场大示威,一场十几万人的大示威!抗议上涨的物价,抗议流失的工作机会,抗议糟糕的经济环境,抗议一切!诸位,你们想想吧,足足有十几万人,快赶得上2月22日了!”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整个餐厅都响起了嗡嗡声。 路易·波拿巴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十几万人的规模,我敢肯定,这这足以吓坏那些戴着白手套的先生们了。所以,国民自卫军现在的行动,绝不是孤立的,而正是一场镇压活动的预演——虽然我还不知道最后是谁来负责操刀动手,但是这一天肯定已经为期不远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你们明白了吗?这座美丽的城市,很快就要发生一场血战了!” 血战! 没有什么比如此更加直白了,而这个词,与这铺张奢侈的晚宴又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在正菜上完了之后,仆人们送上了一道道冷盘,比如配着羊肚菌的羊里脊肉、烤山鹑配西班牙酱等等。 一边继续进餐,路易·波拿巴一边给自己的同党布置着接下来的任务,同时他还屡次语重心长地告诫着他的同党们要注意的事项。 他们,正如同历史上的那样,正静静地等待着那必然将会发生的一切,以及这一切所将带来的机会。 第四十四章 《观察报》 1848年4月16日 如同路易·波拿巴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就在这一天,在各个劳工组织领导人的串联下,最近深受经济不振之苦的巴黎贫民,在对原本备受期待的共和国失望了之后,选择走上街头来抗议。 十几万人聚集在各处广场上,穿戴不一,呼喊着各种口号,带来的喧嚣声却传遍了整座城市。恍惚间,这一幕幕,好像又将人们又带回到了两个月前的光景。唯一一点能让人有所安慰的是,这些上街的民众大部分只是举着标语喊着口号,还没有手持武器。 “打倒剥削!” “遏制物价上涨!” “改组政府!” “建立劳工联合会!” 在游行队伍领头的人,每喊出一声这样的口号,就得到了一阵巨大的欢呼,在无数人的附和之下,声音直冲云霄。 …… 在离一个广场不远的街区,有一幢三层楼的建筑。 夏尔此时正慢悠悠地在三楼的编辑室里踱步着,时不时看着面前坐着的面色阴晴不定的几个人。他们都穿得十分正式,有中年人,也有年轻人。 “先生们,我想你们都已经知道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了吧?”一边踱步,他一边听着远处传来的激烈的口号声,“没错,现在我就是你们的老板了,如假包换。” 仍旧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以好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新老板。 “你们放心吧。我买下这家报社,不会是为了自找麻烦,也不会是为了将钱一摞一摞地打水漂。而是为了将它好好经营起来。所以,我希望一切都能够顺利运行。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我也很需要诸位的继续帮助……” 在给了这些人一个定心丸之后,他突然又提高了音量。“但是,我要明确告诉你们,既然我已经买下了这家报社。那么这里就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的!我想让它说什么,它就得说什么。因为我是老板,而你们不是。我继续雇佣你们,是为了让你们更好地说出我想说的话,而不是让你们自说自话!我想。你们应该明白这一点吧?如果有谁想反对。现在就可以辞职……放心吧,我一向是宽宏大量的,绝不会少了遣散费。” 接着,他回过头来,扫视了周围一圈,在他视线所触及之处,每个人都微微地垂下了自己的视线,没有人和他对视。 “有人有意见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没有人开口。 “很好,各位都是有职业操守的媒体人。”此情此景。让夏尔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也没有别的什么好说的了,大家先来谈谈最近的业务问题吧。” 然后,他也坐了下来。 “现在的经济环境,大家都知道,十分不景气,所以我也不强求你们最近要达成多少的销量突破,我不会给你们制定高不可攀的任务。”夏尔先是又安抚了一下这些人。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继续开了口,“但是,我给你们制定的合理任务,你们就必须要想办法完成。我想了想,最近我们的方针,应该是追逐最近新闻热点,努力在报界之中打响自己的名气,并且想办法让自己尽量有一些与众不同——不说法国,单单是巴黎就有上百家报社,如果我们和别人一样,那么谁还会来管我们?所以我们必须与众不同。” 接着,他说出了自己的命令。 “所以,最近我需要你们辛苦一下了,你们要去追踪报道最热的新闻……你们知道哪些是最热的新闻吧?”他抬起手,指了指窗外,“现在就是!我希望你们追踪报道最新的示威,还有临近的选举,这些都是最近很受人关注的事,明白了吗?” “明白!”其他人很快精乖地应了下来。 虽然夏尔所说的,都只是很平常的事,但是他们个个都表情严肃,好像夏尔说了什么至理名言一样。 “很好。”夏尔点了点头,表情放松了许多,“你们放心吧,只要你们够努力,我会给出你们应得的报酬的。在这一点上,我绝不会吝啬。” 说到这里,夏尔也感到有些累了。他不是一个很喜欢繁文缛节的人。 “好了,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就需要你们的行动了。我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他做了一个散会的手势,“玛奇安兹先生,您先留下,我还有话要跟您说说。” 这位玛奇安兹,就是这家报社原本的副主编。在夏尔盘下了这家报社之后,他解聘了原本的主编,然后从两位副主编中挑选了这位,继任了新的主编。顺带一提,另外那一位,已经被这位新的主编大人给赶走了。 他表情严肃,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有些灰白而卷曲,脸上戴着厚厚的眼镜,一看就是那种长期与文字打交道的知识分子。而在厚厚的镜片下,他的眼神却十分灵动,一看就是那种机灵人儿——不过既然这家伙能够在这家报社里坐上副主编的位子,这倒也不足为奇。 “玛奇安兹先生,您对我刚才所说的话,有没有别的意见?”在别人都离开了之后,夏尔开门见山地问。 “哦!当然没有了,德·特雷维尔先生。”玛奇安兹连忙回答,“事实上,我和我的同事们十分高兴,我们现在有了一位英明的老板……” 他是报社目前极少数知道新老板真名的人。 “那您有没有别的什么想问的?”夏尔无视了对方的恭维,直接又问了一句。 “这倒是有,先生。”沉默了片刻之后。玛奇安兹连忙回答。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夏尔。 “先生,您刚才说的报道重点。我十分赞同,在现在的法国,确实是这两件事最牵动人心。但是,我还有一点十分不清楚……” “什么呢?” “您希望我们以什么样的态度和视角来报道呢?”玛奇安兹轻轻瞟了夏尔一眼,确认了他的神情比较温和,于是稍稍放下了心来,“您知道。对于广场上的同一群人,我们可以有好几种称呼,我可以称呼其为‘革命者’、也可以用中性一点的‘示威者’、如果您需要的话。我还可以称他们为‘暴乱者’……每一个用词就代表着不同的含义,而且需要完全不同的引导方式。您刚才说得很清楚了,这家报社只能发出您想要的声音,那么您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声音呢?这一点很重要……” “您觉得‘勇敢的不满者’这个词怎么样?”夏尔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勇敢的不满者’……”玛奇安兹微微皱了皱眉。仔细咀嚼了这个词。然后揣摩着夏尔的意思,“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是希望我们以略带同情的立场来报道今天的示威事件?但是,看上去您又不想完全地表达支持立场……” “您说得很对,不愧是常年的文字工作者。”夏尔微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谢谢您的夸奖。”中年人微微欠了欠身,“既然已经弄明白您的意思了,那一切就都好办了!您放心吧。所有即将见报的报道,我都会亲自审阅的。一定都按照您定下的基调来!” 玛奇安兹的态度十分笃定,他打定主意,最近要更加勤勉一些,以力图先在这个提拔了自己的老板面前留个好印象。 “那么。”接着,他又继续问了起来,“您需要我们以怎样的视角来报道选举呢?” “尽量中立,不要过多地表露立场。”夏尔马上回答,然后,他又加上了一句,“暗地里,您可以尽量不着痕迹地吹捧一下波拿巴家族。记住,是不着痕迹的。” 中年人皱了皱眉,然后很快又点了点头,不对此做任何评价。 “好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们平日里不可能只报道这两件事,在平常,您需要我们怎么定基调呢?” “这个很简单。”夏尔微微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安排,“您尽量在评论当今时势的时候,大可以鼓吹帝国时代,比如光荣历史啊或者英雄啊,然后就去声讨卖国贼——嗯,我就是指现在那些已经在革命中倒了台、无权无势了的人,骂得越狠越好,这样我们既能出名又谁都不得罪……” “哦!人民总是喜欢帝国的,谁不会喜欢呢?”玛奇安兹轻轻耸了耸肩,然后小心地看着夏尔,“先生,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您的意思的话,您是想要用左派或者民粹主义主张,来包装和宣扬右派的观点……甚至是极端右派的观点。” 在夏尔严厉的视线之下,他赶紧住了口,讪笑地看着夏尔。 “先生,您不用这样反应激烈,我是多年的老手了,而且早就学会了消灭一切自己的观点,您想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但是……我总该先确认您到底想让我说什么吧?您放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我就算是说得再直白,那也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绝不会传到其他人耳朵里……” 夏尔不动声色地问。 “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 “当然!没关系!您不是说过了吗?您想让这里说什么这里就得说什么。”中年人笑着回答。 “随您自己看吧。”夏尔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另外,这家报纸要重新改个名字。” “什么名字?” “就叫《观察报》吧!” 第四十五章 迷茫与解惑 从报社里出来之后,夏尔马上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天空突然下起了细雨,他连忙加快了脚步。 远处的口号声还在此起彼伏地传过来,其声势竟然没有因为阴雨天气而稍减半分。 夏尔刚刚走到街道上,突然旁边冲过来了一群穿着制服的人,他们正拥挤着向广场冲去。 “打倒暴民!” “打倒布朗基!” “保卫国家!” 他们同样喊着口号,看上去是国民自卫军的士兵。 夏尔马上让开了身子。然后,在夏尔视线的追击下,一大群人冲入了这个小广场,与之前的示威者们对峙了起来。 很快,冲突就不仅仅限于口头上了。两方人剑拔弩张地对峙者,然后情况很快就近乎于失控了,他们互相喝骂着,推搡着,击打着…… 这还只是巴黎的一个角落而已,在巴黎市政厅的附近,更大更火爆的冲突现在正在上演。得到了抗议者大规模聚集的警告之后,临时政府立即就发出了警报,然后,他们在市政厅结集大批别动队、国民自卫军或者其他的人员来与示威者们对抗。 虽然现在还没有兵戎相见,但是……一切的结局,都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真的无可挽回了。”重新戴好了帽子之后,夏尔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广场,又看了看阴沉的天空。“这个共和国。” 接着,他走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按照预定地安排,他吩咐仆人将马车各处拥塞的街道,朝狩猎街和勃艮第大街之间的那片街区驶去。 没错,他接下来是想要拜访一下吕西安·勒弗莱尔夫妇。 由于事前得到了通知,因而他很快就直接走进了勒弗莱尔一家的宅子里面。 出乎他意料的是,此间的女主人竟然在门口迎接了他。 “夏尔,您可算来了!”看到夏尔之后,她笑着打了个招呼。 “朱莉。你没事吧?”夏尔慌忙点头致意,然后问候了一句,“您不用这么客气,小心孩子啊!” 朱莉的肚子已经十分大了,显而易见,预产期已经十分临近。在这个时间,一位孕妇可不能随意乱走动。 “没关系呢!”朱莉笑得更深了。“放心吧,我们比你们愿意想象的还要坚强许多……” 虽然面上带着笑容,但是夏尔却感觉底下隐隐约约地好像有几丝阴云。 “朱莉,怎么了?”夏尔不由得又问了一句。“和吕西安吵架了吗?” 朱莉的笑容微微一僵,然后重新笑了起来。 “怎么会呢?”她的笑容有些勉强,“来。快进去吧,吕西安在等你呢!” 看到她这幅样子,夏尔心里越发有些不安了,不过也不好再问,只好随着她的手势进了门,向客厅走去,而朱莉却没有跟进来。 在进去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声背后传过来的隐隐约约的叹息。 …… 很快,夏尔就看到了正闷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吕西安,原本方正刚毅的脸上,表情却比刚才的朱莉还要更加差劲。 看到夏尔进来了之后,吕西安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惜这笑容实在太过于难看,倒是让人看得心里更加发堵——这家伙真不是干政治的材料。 “我的朋友,不用勉强自己高兴起来了。”夏尔微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怎么了?和朱莉吵架了吗?” 吕西安面色又是一僵,然后低下了头。 “吕西安,朱莉现在正怀着孩子,脾气当然会大一点,如果有什么冲突的话……”看到此情此景,夏尔不由得劝解了一句,“你尽量忍一忍吧。” “谢谢你。夏尔。”吕西安听到这句话后,苦笑了起来,“我会这样做的。” 借着,他似乎是为了转换心情似的。直接问起了夏尔的来意。“夏尔,今天你这个大忙人跑到我这儿来,到底有什么事呢?” “我的朋友,我加入国民自卫军了。”夏尔也不打算兜圈子了。 “什么?”吕西安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奇。 “最近国民自卫军正在清洗和扩编,现在空缺了一大批人,我的堂伯父,小特雷维尔公爵是自卫军里的上校,因为很缺人手,他就打算把我弄进去补个缺儿……”夏尔对吕西安据实以告。“我答应了他。” 听到了夏尔的解释之后,吕西安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惊异。 “国民自卫军也在清洗了吗?”他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吕西安?”夏尔连忙问。 一阵沉默之后,吕西安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部队那里,现在也在搞清洗,根据上面的命令,一大批人被清退了,要么就直接被调走。” 果然……连军队都已经开始在准备了吗!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夏尔心里也是一惊。 不过,这倒不是很意外。 “吕西安,那有没有牵涉到你?” 吕西安轻轻摇了摇头。 “倒是没有。可能迪利埃翁家族的名声,保住了我吧。” 说到这里时,他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喜色,反倒变得更加压抑了。 联想到刚才这对夫妇的表现,夏尔稍稍有些头绪了。 “夏尔,你专程跑到我这里来,不会只是想跟我说一下这个消息吧?”吕西安突然又问。 “当然不会。”夏尔笑了笑,然后看着吕西安,“我的朋友,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忙的。” “帮忙?”吕西安有些疑惑。 “我想,你应该认识一些人可靠、而且素质过关的退伍老兵吧?”夏尔放低了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吕西安,你也知道,想要带队伍不是说说就行的,哪怕临时去自卫军里当个军官,我也没法儿一个人就这么过去不是?所以,我就想从你这里找点人来帮我撑撑场面……至于待遇。你可以放心,我可以出高价。” 诚如夏尔所言,一个人想要让一群不认识自己的人服从自己的命令,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是国民自卫军这种半军事化的民兵组织了,都是临时征召起来的,到时候谁服谁啊?更何况自己还那么年轻! 夏尔绝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王霸之气。也不相信自己有什么天生就能让人忠诚的主角光环,更不会傻到去一群有枪的人面前逞什么英雄——于是,他就想到要从吕西安这边弄几个有过行伍经验的老兵来给自己撑撑场面了。 另外,还有一个好处——这些人如果是他自己出钱雇佣的,那么到时候使用起来,肯定会比波拿巴分子要得心应手得多。 听完了夏尔的叙述之后。同样是行伍多年的吕西安,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夏尔的请求。 “没问题,夏尔。我认识一些退了伍的老兵,好些人都是好汉,品格都没得说!我正愁他们没出路、帮不上他们的忙呢!只要你肯花钱。其他的包在我身上,我过几天就能给你拉上几个来!” “那就太感谢你了!”听到了他的话后,夏尔自然也大喜过望,“你放心吧!我不是个吝啬的人。” “不过……夏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吕西安的表情突然又重归于阴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难道……” “怎么了?” “你难道真的想去镇压暴民?”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吕西安突然问了出来。 夏尔吃了一惊,表情也重归于严肃。 “你为什么这么问?” 吕西安又呆了片刻。 “夏尔。今天有几个团被调到了城内,说是要防备暴民进攻政府。虽然还没有调动我这边的部队,不过我恐怕……恐怕这样的命令很快就会来了。夏尔,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吕西安认真的视线下,夏尔也沉默了。 “我知道。”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吕西安长长地叹了口气。 “夏尔。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和朱莉吵架吗?是因为……因为我想从军队里辞职。” “辞职?!”夏尔大惊。 这个背靠着迪利埃翁家族,专业又很过硬的军人,想要辞职? “为什么?”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为什么?”吕西安苦笑了起来,“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想去和自己的国民作战!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意味着我变成了刽子手。而不是法兰西的保卫者!” 夏尔明白了。 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平常一直不善言辞的吕西安,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我是为了什么加入军队的?是为了保卫这个国家!是为了追逐光荣!可是……可是现在呢?他们却要我去准备镇压人民!我的枪口只想着对外国的军人开火,或者去推翻不得人心的暴君,可是……现在他们却想叫我向自己的国民开枪!这一切都糟透了!夏尔,真的,这一切都糟透了。这两个月来,我已经完全失望了……一切都糟透了!什么都没有变好!人们甚至比之前还要困顿……如果我们的努力只是为了迎来这样的结局,那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有什么意义!” 说到这里时,吕西安突然用手扶住了额头,声音激烈地颤抖着。 “我不想去接受这样的任务,所以我想要从军队里辞职,离开这发疯了的一切。可是……可是朱莉却不同意,她说为了我的前途她已经打算了那么多,还为我们的孩子考虑了那么多,她不允许我放弃……她要求我继续留在军队里……夏尔,她要求我留在这个发疯了的地方!” 夏尔没有说话,而是任由吕西安自己发泄。 “朱莉……我爱她,我知道她也爱我。但是你也知道,她是个名门的大小姐,她……她怎么可能理解我的这种想法呢?她的付出我十分感激,我愿意付出一切来回报她的爱,可是……可是……上帝啊!” 慢慢地,吕西安拿开了自己的手,脸上满是阴郁。 “夏尔,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我们是朋友吧?那么,请再给我一个建议吧!” 夏尔仍旧沉默着,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好几分钟。 良久之后,夏尔终于开了口。 “我的朋友,你是真心希望我给你建议吗?” “是的,怎么样都好!” “那么,我建议……”夏尔冷静地看着吕西安,“你继续留在军队。” 一丝痛苦闪过吕西安的面庞。 “果然……连你也这么说吗?”他喃喃自语。 “但是,你也可以选择拒绝那道命令——如果真的有的话。”夏尔继续说了下去,“我的朋友,我支持你的想法,而且我也打算不去干这种不名誉的事。虽然我姓特雷维尔,但是我对贫民并无成见,这一点恐怕你也看得出来……”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吕西安大吃了一惊,然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尔。 “可是……你的意思是叫我抗命?” “是的,抗命。你可以拒绝去弄脏自己的手,哪怕抗命也没关系。”夏尔仍旧微笑着。 “可是,如果抗命的话,我照样无法留在军队,到时候还会蒙受怯懦者的耻辱。”吕西安又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不,不会,我可以担保。”夏尔突然伸出了手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吕西安,你绝不会因为拒绝去对国民开枪而蒙受耻辱的。别忘了,我也是属于政治团体的人,到时候我们会一起为你作保,没人能够将你逐出军队!” 接着,夏尔继续说了下去。 “吕西安,请记得我的忠告。不管在未来你因为抗命蒙受了什么侮辱,你决不能放弃,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不是吗?!为什么要因为这个而再度离开军队,那里不是你一直视为家庭的吗?你放心吧,其他的都交给我们,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听完了夏尔的话后,吕西安不禁微微动容,他紧紧地握住了夏尔的手。 “夏尔,谢谢你!” “不用谢。”夏尔轻轻摇了摇头,仍旧微笑着,“快去跟朱莉和好吧,我该告辞了,请记住我的请求!” …… 在后院的小小花园里,此间的女主人正漫步于盛开的月季花当中。 然而,明明是一片盎然春色,她的心情却十分糟糕。 她仍旧在回想着刚才和丈夫的吵架。 “妈妈说得对,男人都是这样,你越为他考虑,他越是不将你当回事……”她略带忧郁地想,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突然,她感觉自己后背一紧。 “别碰我!”她愤然呵斥了一句,但却没有摆脱对方。 “亲爱的,我爱你……” 那个人,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对不起……” 原本的诸多抱怨,还有那糟糕的心情,突然都消失了。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细细感受着这个紧紧的拥抱。 “亲爱的,我也爱你……” 第四十六章 伯父与岳父 在将其他事都安排好了之后,夏尔再次来到特雷维尔公爵府上,不过,这次却是为了拜访自己的堂伯父。为了国民自卫军的事。 似乎是得到了主人的吩咐,在看到夏尔的马车之后,仆人都没有去通报,直接就将夏尔等人放了进来。然后,夏洛特很快就跑了出来,亲自来迎接夏尔。 “夏尔,终于来了嘛……”夏洛特看着夏尔,微微笑着。 她脸上看似是抱怨,眼睛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喜色,“我爸爸都等了你好久了!” “希望没有让他生气。”出于礼貌起见,夏尔笑着回答。 然后,夏洛特直接揽住了夏尔的手,拉着他往自己家里走去。 经过走廊和楼梯,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二楼的会客室之前。 正当此时,夏洛特突然停下了脚步,没有去敲门,反而转头看向夏尔。 “夏尔……”夏洛特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夏洛特,你怎么了?”夏洛特的紧张,让夏尔有些疑惑不解。 难道你觉得我还会害怕你父亲吗?他心里吐槽了一句。 一贯高傲强势的夏洛特,竟然会有这种迟疑扭捏的表现,实在让夏尔有些惊奇。 在他的疑惑之下,夏洛特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了。 “夏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爸一直不太正经……如果他等下跟你开了什么恶劣的玩笑,你千万不要当真!”最后,夏洛特把心一横,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然后,她又重重掐了一下夏尔的手,补充了一句,“夏尔,你听着,以后你决不能学他。那个人有时候讨厌极了!” 听到夏洛特的叮嘱之后,夏尔有些失语。 原来,夏洛特这么紧张,是在害怕自己的爱人跟自己的父亲吵架!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他对这位堂伯没有多深刻的印象。在过去,夏尔和夏洛特还经常来往的时候,由于一般是夏洛特登门来找夏尔的,再加上这位堂伯经常也要忙于自己的事。因此他见到这位堂伯的机会也不是很多,也没有什么留下了深刻回忆的交谈。 但是,从社交场上的风评来看,夏尔记得是说这位堂伯平素很喜欢开玩笑,甚至有些轻佻,喜欢他和讨厌他的人似乎都有很多。 没想到。现在还是那样……不,以现在夏洛特的表现来看,应该是愈发厉害了啊。 一想到这里,夏尔也忍不住感染了一些夏洛特的不安。 在看到夏尔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夏洛特这才走上前去,也没有敲门,直接就推开了们。 听到声音之后。里面坐着的人立即将视线投了过来,而夏尔也正好将他瞧了个清楚。 一个中年人,虽然有了一点点皱纹,但仍旧还残留有旧日的俊朗。他留着不长的金发分发,一脸微笑,看上去十分随和。身上穿着的是便装,衣服虽然质地优良,却并不整齐。领带也系得松松垮垮,这一点上倒是和一向喜欢衣冠端正的夏尔不同。 “哎哟,我们的好青年夏尔,可算是来了!”看着夏尔之后,他马上就笑着说,既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嘲讽。 夏尔没有搭话。只是向他行了个礼,然后坐上了前去,而夏洛特则一直跟着他,坐到了他的旁边。 “特雷维尔小姐。不用这么紧张,来,坐到我旁边来吧。”中年人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还在我们家吧?” 夏洛特脸色一沉,然后将脸别了开去,完全没有理会父亲的召唤,显然在多年的历练下,她已经不屑于再回答父亲的玩笑话。 而即使被女儿如此对待,小特雷维尔公爵也没有任何生气的样子,耸了耸肩表示遗憾之后,就继续笑眯眯地看着面前两个年轻人。 “特雷维尔先生……”在思酌了一会儿之后,夏尔决定用这个比较尊重而且正式的称呼来作为开场白。“我今天来这里,是想……” “嗯,嗯,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中年人点了点头,“国民自卫军的事情是吧?这事儿我早就已经在帮你办了。连长怎么样?” “连长?”夏尔一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反问了一句。 “嗯,我这边帮你活动了一会儿,虽然现在缺儿比较多,但是你毕竟没有太多经验,而且又这么年轻!所以只好去当个连长了,就在我下属的部队里。你还别嫌什么,这么紧的时间里,我们能够帮你弄个连长的缺儿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你还不满意吗?” “不,我没有意见。”听到了他的解释后,夏尔轻轻点了点头。“这个结果我可以接受。” 实际上,这个结果已经相当令夏尔满意了,甚至比他原本预想的还要好。 但是夏尔深知,凡事就算再令人满意,也不能表现得太过于雀跃。 “既然很满意,为什么还要苦着张脸?怎么,小子,你在我面前很不开心吗?” 中年人刚刚还有些严肃的样子,瞬间变得有些松垮,里面明里暗里透着一股几乎不符合他年纪的促狭来。 “爸爸!”眼看情形有些不对,夏洛特轻轻喊了一句,“别这样!” 在女儿的呵斥之下,中年人脸色一滞,然后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哎!这就是我们的女儿啊!我们从小宠着她,惯着她,结果没多久之后,她就急着想要离开!甚至都不想多等!哎……我们真是遭足了罪啊……” 中年人夸张的感叹,然夏洛特一时也无语,她微微叹了口气,显然已经放弃了。她只是轻轻瞟了夏尔一眼。好像是在说,“看,我没说错吧?夏尔,别介意……他就是这样。” 夏尔回视了她一眼,然后轻轻展了展眉,将“没关系。我受得了……”的信息给回了过去。 中年人看着两个年轻人的眉目传信,又是微微一皱眉。 “年轻人。”他看着夏尔,“再过一阵子,你就要去当自卫军的连长了,现在你好歹也混成了个社会贤达……所以,我有个重要的建议要给你。” “什么建议?”夏尔有些奇怪。 “去换双好鞋子吧。”中年人严肃地看着夏尔。“你刚一进来,我就听出来了,你这双鞋子已经穿了很久,虽然擦得很好,但是鞋毕竟是消耗品,也该换换了……” 夏尔听到了这句话之后。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正如他所言,这双鞋好像确实已经买了很久了,因为还没坏,所以他一直没换。他并不是喜欢浪费的人,而且平日里也不在乎这种小节。 不过……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夏尔有些惊奇。 “我的父亲,从小就教我修鞋,打算让我子承父业接下那个该死的铺子。你也知道。他这个人特别严厉,训练我的时候,只要我一分神他就会拿藤条抽过来……就这样把他的技术强行就灌到了我的脑子里。结果后来,我一看到人就忍不住想要看看他的鞋……”他的堂伯轻声解释,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回到这个国家之后,我们当然不用再去管那些见鬼的鞋了,但是这个习惯却一直改不掉!真是见鬼!我花了很久,才学会不让别人看出这个习惯来……见鬼。可几十年了,这个习惯也没有改过来。” 听到这段话之后,夏尔的脸色也变得极其古怪。 “呃……呃……我很抱歉……” 而夏洛特脸色,则突然变得绯红,几乎像是无地自容了一样。显然,对她这样的贵女来说,肯定是无法理解也绝不愿意自己父亲提起这种家族落魄时候的黑历史的。哪怕是对自己家的年轻人。 “爸爸!”她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喊了一声。 “小子,别忍了,想要笑就笑吧。”小公爵没有理会自己女儿的抱怨。对夏尔说了一句。显然,他看得出夏尔在想什么。 “噗嗤……”夏尔终于笑了出来。 夏尔自己的父亲是在1804年出生的,而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年,他的这位堂伯父肯定是在他之前,也就是说,在1814年追随着伟大的路易十八国王陛下回归法国的时候,堂伯父已经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了。 因此,他当时肯定已经接受了一套完整的修鞋匠的教育……毕竟,事前特雷维尔公爵肯定想不到拿破仑会那么快折腾死自己的帝国。 不过,他当然很快就压下了这些念头。 “好了好了,这没什么,笑一笑就过去了。”眼见气氛已经变得十分轻松了,小公爵又笑着开了口,他仍旧看着夏尔,“年轻人,我对你还有一个问题。” “请问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女儿结婚?她已经二十了!”中年人的声音一扫刚才的轻松,变得有些严厉。“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娶她,只是想学那些花花公子,玩玩而已?”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面前,夏尔心里蓦地一突。 而夏洛特的脸色突然也变得有些苍白,出于紧张,她紧紧地握住了夏尔的手。 “我想目前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间。”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夏尔低声回答——他当然不敢在这对父女面前,直说自己现在根本就没想过结婚这事儿,更别说和具体哪个人结婚了“现在我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不是吗?” 握住夏尔手臂的手,骤然一紧,几乎像是掐着一样。 而听到夏尔的话后,中年人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仿佛直接就来了个大变脸。 “你这个蠢货,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混蛋,也许你更加无耻一点,因为你还学会了装无辜。我不知道,你到底施展了什么邪恶的法术,让我可怜的女儿死心塌地迷了双眼,还早早地就带着她爬上了床!呸!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现在,我在认真地跟你商谈解决办法,结果你就这么回答我?你真的觉得我们很好糊弄吗?你这个混蛋,骗走了我女儿,结果就打算跟我说这个?我要跟你好好谈谈了!” “爸爸!”夏洛特终于忍不住了,“这是我们的事,不用你管!反正我们一定会结婚的!” “德·特雷维尔小姐,请你住口,谁告诉你婚姻只是两个人的事?”中年人站了起来,严厉地看着面前两个年轻人,然后做出了一个手势,示意夏洛特先出去,“请您先离开房间,我有很多话要跟特雷维尔先生说。” “爸爸!” “出去!”中年人又加重了音量。 这一刻,话里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还是让人能够感受到,他毕竟还是下一代的特雷维尔公爵。 在父亲的命令之下,尽管还是很担心,但是夏洛特不得不退出了房间。 “夏尔,别跟他吵架!”她还是小声叮嘱了一句。 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第四十七章 押注与补课 在夏洛特惴惴不安地离开了房间之后,小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公爵脸上的怒色慢慢重新归于了平静。然后,他慢慢地走到了会客室的门口,轻轻地自己关上了门。 这位未来的特雷维尔公爵,刚才还疾言厉色,宛如要跟夏尔这个对自己女儿翻脸无情的无情无义的畜生拼命,现在却一脸的平静和淡然。 关好了门,并且确定门外没有人之后,他又慢慢了沿着墙壁走到了酒柜前。 “白兰地,还是威士忌?”他头也不回地问。 “白兰地吧,毕竟是国产货嘛。”夏尔随口回答。 自从那天特雷维尔公爵兄弟两个亲口揭破秘密,让他知道了特雷维尔家族的双重保险安排之后,他很快就又得知,在这一家人当中,小菲利普公爵也知道这件事——不过这倒也不足为奇,毕竟他是公爵的独子,未来公爵爵位的继承人嘛。 “好吧,既然你说想要白兰地,那我们就喝威士忌吧。”他的堂伯作出了决定,然后从酒柜里拿出了酒瓶和杯子。 夏尔哭笑不得,只好任由对方拿着酒和杯子过来。 小公爵不再说话,轻轻地给两只杯子倒上了酒。 “就算是为了支开夏洛特,我认为,还是可以用别的许多方法的,比这种方法要好得多……”夏尔忍不住先开口了,似乎是在为夏洛特鸣不平,“也没必要这样吧?” “谁说我只是为了支开夏洛特!”他的堂伯眼睛一瞪,然后轻轻扬起了酒瓶,做了个危险的手势,“我是真心想要为我女儿报个仇,痛揍你这个家伙一顿!瞧瞧!瞧瞧你这张自命不凡的脸!我看着就想来一下,把它打个稀巴烂!” 这语气之真实,令夏尔心里不仅真的有些担忧。他偷偷瞟了对方一眼,确定对方貌似没有真的实践一番的冲动之后。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接着,两个人碰了一下杯子,各自喝下了一口酒。 可能是因为特雷维尔公爵一家精心珍藏的关系,这酒的烈性比夏尔想象的还要大,没准备的他,差点被呛了一下。 “那位波拿巴先生回来了这么久了,您应该把他摸了个底了……”中年人紧紧地盯着夏尔。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怎么样?是个值得压上赌注的人吗?值不值得我们想尽办法把他摁在皇座上?” “值得。”夏尔带着知道了之后历史所带来的特有的确信,笃定的回答,“依我看,他的表现比预想中还要好,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一定能够重新登上大位,然后和他的那位伯父一样,把这个国家、还有欧洲,都翻个底朝天……” 虽然不一定是从好的方面出发。 “嚯?居然这么高评价?”中年人微微吃了一惊,以他对夏尔的了解,他知道这个性格稳重的人不会轻易而盲目地去夸奖别人,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么肯定是有一些根据的。 然后,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陷入到了思索当中。 夏尔也不说话,任由对方先考虑。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开口了。“那么,看上去我们只能把赌注放在他身上了?” “我想是这样的。”夏尔又点了点头。 “哎……”听到了他的话之后,中年人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真没想到,轮回了三四十年,结果到头来,为了我们的荣华富贵,我们还是得去把波拿巴的侄子奉为主子!” 不过,很快他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不过也好。就是因为有了这么多波折,至少我不用去当个鞋匠了,这样倒也挺好的,哈哈哈哈。” 一个可以毫不纠结面无惭色地对别人说起“我当年学过好几年修鞋。技术可好了!”的贵族,对投向意大利小贵族出身的波拿巴家族,是不会有那种偏执的心理障碍的。 而且不管怎么样,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都是值得高看一眼的。 接着,这位堂伯又重新倒上了一杯酒。 “夏尔,我不说你也知道,这是几十年来法兰西最为混乱的时期,我们没有资格去懈怠。努力吧!我们准备把你弄进国民自卫军,一来是想叫你在最危急的时刻有更好的自保手段,二来也是想叫你再多锻炼一下,早点能够独当一面,虽然我们对你很有信心,但是我仍旧要提醒你一句,凡是要多考虑,多加小心。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你也知道,我父亲和你的爷爷都已经老了,虽然这么说有些残酷,但是以他们的年纪,就算今后哪天突然倒了下去也不奇怪……在他们离开之后,接下来,一切就都必须看我们的了。作为最年轻的一代,你一定要早点让自己成长起来,成长到能够支撑起这个家族的重任为止,明白了吗?” 说起这段话时,这个原本一直有些随意的中年人,竟是莫名的严肃,语气十分凝重。 “您放心吧。”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了的夏尔,马上回答,“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又干完一杯之后,他再次又叮嘱了一句,“这次进了连队之后,你要想尽办法把那点人都握在手里。我们不需要你去冲锋陷阵,和暴民打生打死,但是你必须要在接下来的一片混乱中,保护好你需要保护的人,明白了吗?” “我明白。”夏尔再度答应了。 “你知道就好!”中年人轻轻舒了口气,然后重新又摆出了之前那副笑意不绝的模样,“再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搞得这么严肃,我自己都不舒服呐!来,我们继续……” “你现在肯定知道局势有多么严重。”又喝了一杯之后,这位堂伯父重新开口,“但是作为参与到更高层机密的人,我要告诉你,夏尔,局势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到时候你一定会理解今天我们为什么这么郑重其事的。”顿了一顿之后,他继续说了下去。“一场大战,很快就要在巴黎上演了,这一次……这一次将不会是二月二十二日那种过家家,这次是要玩真的,很快这座城市就要血流成河。大家现在都知道,如果再不制止的话,新的一场大革命马上就会爆发。然后火焰会把我们每个人都吞噬殆尽,不管是哪个政治派别……这次谁都不会心慈手软了。” 夏尔默然点了点头。 “奥尔良派的先生们,最近一直在加紧串联,不仅和政府还有军队的人,还和我们联系上了,宣称要和保王党捐弃前嫌。大家一起出力,趁它还没起来之前,扑灭那些火星,一起保卫法兰西的神圣秩序……”小菲利普公爵突然笑了出来,“这些家伙倒是挺有想象力的。” 听了他的话之后,夏尔没有任何的惊奇,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这辆列车正在历史的轨道之中一路狂飙,这是必然将要发生的,谁也改变不了。 “但是,就算是必须要脏了手,我们也可以选择让谁去弄脏手……”中年人突然放低了声音,然后又盯着夏尔,“夏尔,不要嫌我麻烦。你真的确定,路易·波拿巴是那种有能力坐上皇位的人吗?” 夏尔当然不会嫌麻烦,他完全理解这种政治家族在作出最终决定之前的谨慎。 “我只能说,他比亨利五世强十倍。”沉默了片刻之后,带着完全觉悟,他慢慢地开了口,“他肯定能够让我们飞黄腾达!” 正因为夏尔明白自己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所以他语速十分慢,带着完全的坚定。 中年人眉头微微皱起,又渐渐舒展开了。 “那好吧!那就去他的亨利五世吧,皇帝万岁!虽然我从不会公开喊出这个口号。”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好吧,就按计划来吧。我们去兴冲冲地弄脏自己的手,你们在后面跟着波拿巴捡落儿!” 他突然伸出了手来,放在夏尔面前,“年轻人,做决定之前我们必须瞻前顾后,但是作出决定之后我们必须一往无前。从今天开始我们不会再有别的回头路了,好好干吧,不要让我们的先祖失望!我们这些子孙,难道会比他们干得差吗?才怪!” 夏尔也站起来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对方。 握了一会儿之后,两个人又重新坐了回去,继续喝着酒。 “现在,那种无聊事我们已经谈完了,没必要再说了。”未来的特雷维尔公爵脸上又恢复平常的那种懒怠的笑,“现在,年轻人,我还是想问你那个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夏洛特结婚?我想我们也该早点看见新一代人出生了,这能给我们带来多少干劲!” 夏尔又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给出了和之前同样的回答,“现在这种时候,我们哪还有空去考虑这种事?” 看出了夏尔的坚定之后,他的堂伯父也不再坚持,只是轻叹了口气。 “哎,你们现在的这些年轻人,还真是一个个让人莫名其妙!结婚有什么不好?一个个都谈之色变,好像一沾了这事儿就要倒大霉一样!真是的,没有我们的婚姻,你们这些笨蛋难道还能从地里长出来?你难道是怕不能沾花惹草吗?这根结婚有什么关系?我也是,当年你父亲也是,大家不都是在结了婚之后还在外面继续跑,只要低调点谁又会来管你了?你们真是的……” “什么?”夏尔突然有些惊奇,“您是说,我的父亲,婚后……” “夏尔,这有什么可惊奇的?”堂伯对他的惊奇反而感到很惊奇的,“谁不是这样?” 夏尔重新沉默了。 他说得倒也很对。 谁不是这样? 只是…… 年少多才,极受社交场欢迎,风流韵事不少,婚后还经常和情人鬼混……夏尔突然发现,在多年不同音信之后,经过了这一年的经历和见闻,在自己的脑海里,这一世的那位“父亲”的形象,倒是越发丰满了……只是,却不是什么有正面教育意义的形象。 某种程度上,也许能称作“正面意义”也说不定? “好吧,谁不是这样呢,倒也不用太过于惊奇,没必要去想太多。”思来想去之后,夏尔在心里苦笑着叹息了一句,继续给自己灌着酒。 “年轻人,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喝太多吧。”突然,他又听到了堂伯父的忠告。 “怎么?” “等下你出去,夏洛特肯定马上会跑过来见你,生怕你真挨了我的打……”堂伯一脸的严肃,却完全是开玩笑的语气,“要是她发现你满身酒气,陪着她父亲好好地灌了一番,让她白担心了半天,你说她会不会很生气呢?”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语重心长,“年轻人,追女孩子是一门大学问啊!你父亲不在,我以后真该多给你补补课……” 第四十八章 负疚与生日礼物 果然不出小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公爵的预料,在夏尔刚刚走出会客室准备去一楼大厅的时候,夏洛特直接就从走廊上迎了上来,脸上满是担心地看着夏尔。 “夏尔,你没事吧?” “我没事。”夏尔连忙微笑着回答,“你放心吧,你父亲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他只是说了我几句,并没有动手……” 另外他还和我喝了下酒聊了会儿……夏尔把后面的这句吞了下去。 “没事就好……”夏洛特轻轻舒了口气,好像放心了下来,“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爸爸不太正常,他要是说什么疯话,你千万不要当真,更不要和他吵,等他自己说完就好了……” 看着眼前如释重负的夏洛特,夏尔心里突然有些触动。 她为我担心了这么半天,一出来就安慰我,结果我还在和她父亲一起骗她!这可怜的姑娘! 老天,她父亲说得一点没错,我还真是个混蛋!在突然升腾起的一点负罪感的作用下,夏尔忍不住在心里自责了一句。他真的觉得,至少在这一点上,自己实在太过于对不起夏洛特了。 “夏尔,怎么了?”看见夏尔不自然的表现,夏洛特有些奇怪,“难道是刚才我爸爸,骂你骂得很难听吗?哎,不要管他了……那个糟老头子老是不正经,现在我和我的兄弟们早就没人还把他当回事了,他说话你就全当没听见就好……唔……你……?” 她还没说话,夏尔突然揽上了她的肩膀,然后轻轻一拉。 猝不及防之下,夏洛特保持不住平衡,然后就往前扑到,摔入了夏尔怀里。 “对不起,夏洛特。” “夏尔,你……你怎么了?”夏洛特看着夏尔。有些不知所措。 “让我抱一抱你吧,特雷维尔小姐,恕我直言,您今天实在是美极了!”夏尔抱住了夏洛特,在她耳边轻轻说。 夏洛特抬起头来,疑惑不解地看着夏尔的脸,虽然她弄不明白到底夏尔这下是在发什么疯。但是……这种感觉确实很不错,耳边传来的微微的麻痒感,还有身上靠着夏尔的触感,都让她感觉很舒服。 虽然心里充满了欣喜,但是她仍旧红着脸抗议了一句。 “你在干什么啊!仆人们都看着呢!” 夏尔蓦然想起了他上次来公爵府上碰到夏洛特时,两个人之间好像也是有这样的一句话……不过那天这么说的是自己。 此情此景。哪怕互相置换了立场,他也只能给出与那天同样的回答。 “没关系的,谁管得着我们呢?” 接着,他一只手揽着夏洛特的腰,一只手隔着薄薄的丝绸纱巾,轻轻地抚摸着夏洛特梳在两边的发辫,拨弄着这细细的金色头发。“就算是德·拉·瓦里埃尔女士过来。恐怕也得对您的头发甘拜下风吧?” 【指露易丝·德·拉·瓦里埃尔(louise—de—la—vallière1644—1710),是一小贵族的女儿,后来入凡尔赛宫当宫廷侍女,后被路易十四看重,成为了国王的情人,生下了数个私生子,被封蒙特斯潘侯爵夫人,有人传说她有一头完美的秀发。 说句题外话。后来某岛国人士将此名化用,成为了漫画《零之使魔》女主角的名字……】 “夏尔,别弄乱我头发了!早上使女们花了好多时间才弄好的呢!”听到了夏尔的恭维话之后,夏洛特脸色变得更红了,然后带着羞意又嗔怪了一句,只是却没有去试图挣脱夏尔的手。“真是不知道你刚才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子!” “这都是您的错。您的魅力让人无法自持。”夏尔笑着回答。“所以我当时沉醉了。” 这样抱着夏洛特一会儿之后,他的心里好受多了。 夏洛特其实已经知道夏尔刚才吃的到底是什么“药”了——靠在夏尔怀里的她,早已经闻出了夏尔身上的酒味儿,自然也知道刚才夏尔喝了酒。 但是。在得到了夏尔久违的主动拥抱之后,她并不觉得那些酒气难受,也不想追究其他的了。 她没有再问夏尔刚才和父亲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又一起喝了酒,如果喝了点酒夏尔就能一反常态地对她这么温柔的话,那么就算天天让他喝酒又何妨? 一想到这里,她又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夏尔,你就快过生日了吧?”过了一会儿之后,她轻声问。 “还早吧?”夏尔有些疑惑。 夏尔是七月份出生的,夏洛特当然知道这个日子。 “没关系,我可以提前送你礼物嘛……”夏洛特仍旧微微闭着眼睛,声音变得更低了,“再说了,去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没来得及送你礼物。” 夏尔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吧,那我先谢谢你了,你想送什么呢?不用弄得太贵重,没必要……” “我叫人给你定制一套军服吧,全套的!难得这次你进了国民自卫军,总不能就这样跑进去吧?再说了,那里可是有钱人扎堆儿的地方,你要是穿得寒酸了,肯定被他们笑话死了,到时候谁还服从你呢!爸爸都说过了,你的鞋穿了那么久,都快磨坏了,这也不换换!就算平时不注意,那也该有个限度吧?节省和吝啬是两回事……”在夏尔怀中的夏洛特,语气温软得肯定能让认识她的人难以置信,“我会找最好的裁缝给你定制的,一定要做的最贴身,让人家一看就觉得了不起!就花个几百法郎吧,这才多少钱……” 她突然睁开了眼睛,仍旧看着夏尔,“大衣要用最好的衣料,靴子也是,还有……扣子要用镀金的,一看就闪亮……夏尔,到时候你一定是里面最好看的军官!人人都会对你称羡的!” 突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夏洛特的眼睛里又闪现出了一丝严厉。 “夏尔,对了,你给我记着!到时候,你可不能跟着那些泡久了欢场的废物点心们天天跑去沾花惹草!不然,我可叫你好看!” 几百法郎已经是不少钱了,接近普通人半年的工资了! 另外,军服好看,跟在别人面前竖立威信有什么关系!这又不是孔雀,哪个开屏开得更漂亮哪个就赢!一个蠢货穿得再好看也是蠢货,谁会服你! 再说了,军服太招眼很容易就会被人当成第一目标,挨枪子儿的几率就大了不少,你难道不知道吗? 还有,我进不进自卫军,不都有的是沾花惹草的机会吗?你特意叮嘱又有什么用…… 夏尔突然有了一种要吐槽的地方太多以至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感觉,于是只好哭笑不得地转移了话题。 “好吧,夏洛特,谢谢你的礼物,我等着呢。” “嗯,很快对你的正式征召和任命就会发下来了,所以现在我们就得加紧了……”夏洛特沉吟着,出乎意料地认真,“我今天就让人去把裁缝叫过来吧……” “喂!你们两个!” 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打乱了夏洛特的遐思。 两个人回头一看,原来夏洛特的父亲小菲利普公爵也从会客室里走了出来,然后怒视着正抱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他的脸上满是怒色,然而夏尔却分明能够看出来,这个中年人的眼睛里全是戏谑的笑意。 “大庭广众之下,你们两个小家伙在干什么呢?!你们是嫌丢特雷维尔家的脸还丢得不够吗?啊?还不赶紧给我端正点!”他厉声断喝,一边快速地向这边走了过来。 夏尔轻轻地将夏洛特让开了,然后看向自己的堂伯。 “没什么,我只是在跟您的女儿问好而已。”他轻轻朝对方点了点头,“夏洛特今天艳光照人。” “混小子,刚才还没有被我骂够吗!”听到夏尔的话之后,小特雷维尔公爵似乎变得更加生气了,“你是在哪里学的礼节?哪有在别人家里对着别人的女儿这么问好的!” 被夏尔轻轻推开的夏洛特,用满是不屑的眼神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之后,重新将视线放到了夏尔身上,“夏尔,别管他!他一直都是这样不正经,哪里还有资格在我们面前说什么照顾形象?呸!” 听到了女儿的嘲讽之后,小菲利普似乎遭受到了莫大的打击,痛苦地用手扶了扶额头,“这就是我的女儿吗?她还没嫁出去就已经不把我们当回事了……哎,我们生出女儿来到底有什么用啊……净是惹你烦心,以后还要花一大笔钱才送得出去!上帝啊,我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孽,你要送我一个女儿?!” 然而,在夏洛特视线不及的地方,这位堂伯父却隐蔽地朝夏尔打了个手势,还轻轻挤了挤眼睛,仿佛是在说,“年轻人,干得太漂亮了!不枉我刚才教你一招!以后继续跟我学吧,你还有好多课要去补呢!” 夏尔没有答话,只是微笑着,看着互相吵架的父女。 确实很温馨。 而且,他刚才的负疚感也确实是不掺假的。 “我的事不用你管!”在痛斥了几句父亲之后,夏洛特伸出手来,揽住了夏尔的手,“夏尔,在这里先玩玩吧,等下在这里吃晚饭,然后让裁缝给你好好量一量……” “好吧。”夏尔看着夏洛特,“谢谢你。” 第四十九章 路易波拿巴的权术与自相矛盾 路易·波拿巴所暂居的豪宅里,今天又是高朋满座。 里面除了酒味儿之外,也稍微让人感觉有些闷热——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已经到了五月初,空气渐渐变得有些热了起来。 “先生们,让我们为胜利干一杯吧!”卡里昂突然站起来提议。“正是因为波拿巴先生的带领,我们才有了如今的胜利,我们应该向他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为了胜利,干杯!”在一片欢呼声当中,人人同时举杯,恭敬地看着主位上的路易·波拿巴。 在忙碌了许久之后,波拿巴党人所期望多时的选举,终于结束了。 如同虽然路易·波拿巴本人没有参选,但是波拿巴家族的几位核心成员——他的叔叔热罗姆·波拿巴,堂弟皮埃尔·波拿巴,表兄吕西安·缪拉都当选了制宪会议议员,其他不少党徒,也乘着这股东风赢得了议员席位。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胜利。 路易·波拿巴所带领的波拿巴派分子,在初次登台就能够赢下如此成绩,着实让不少原本心怀疑虑的人大吃一惊。而且,通过这次的初次登台,他们正式向这个国家的所有人,宣告了这个政治派别如今的复兴;让那些仍旧怀念着皇帝和旧帝国时代的人们欢呼雀跃,也让那些心怀叵测的野心家们疑惧,更让那些投机者们暗自欢呼自己又多了一个选择…… 然而,这还只是最初的胜利而已,他们重新夺回帝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我们在这次选举当中,虽然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但是……”在这个人人欢呼的时刻,路易·波拿巴表情仍旧十分严肃,他看着自己的党徒们,口吻里满是凝重。“越是到有了一些成绩的时候,我们就越是不能松懈。想要走到王座那里去,接下来的路还有很长,我们应该保持冷静,不出偏差地走完。别忘了,只有在最后笑的人,才笑得最漂亮。那些秩序党的先生们。他们比我们的票数要多很多……” 听到了首领这些满含告诫的话之后,在座的人们原本的兴奋和激动瞬间被冲散了大半,气氛又重新归于严肃。 出于对新生的共和国的痛恨和恐惧,这些奥尔良派和波旁正统派的政客们暂且联合了起来,并且纠集了一部分摇摆的政客,组成了一个新党派——秩序党。他们在这场选举当中也取得了极大的成功,票数甚至是波拿巴党人的几倍。 由于之前长时间的积淀,他们拥有的资源是波拿巴党人所无法比拟的,出现这个结果,当然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他们都知道,一切都取决于年底的总统大选,只要赢得那一场大选。那就是最后的成功。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路易·波拿巴赢下这场大选,只有这样,他们多年的守望和努力,才有价值可言。 …… 在开完庆功宴之后,大部分人散去了,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 路易·波拿巴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窗口前。凝视着窗外的这座城市。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在地板留下任何足音,也没有任何人说话,气氛既沉闷又凝重。 看了好一会儿之后,路易波拿巴才突然开口。 “夏尔,在国民自卫军呆得怎么样?” 夏尔没想到这位未来的主君,一开口就直接问了自己。一时间有些惊异。但是他很快就压下了这一丝惊异,轻声恭敬地回答了对方。 “一切还算顺利。” 在那一次拜访了特雷维尔公爵家,和自己的堂伯父商量好了之后,对夏尔进入国民自卫军的任命。很快就下达了下来,夏尔也就堂而皇之地成为了这支准军事组织的一员,而且一开始就变成了其中的军官,而在特雷维尔公爵的暗中帮助之下,不少波拿巴的党徒也渗透了进去,并且没有引发其他派别的抗议和反对。 显然,在现在这种山雨欲来的浓重压力之下,法兰西原本彼此争斗不休各个派别都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不再因为旧日的积怨而争吵,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被让位于阶级之间的阶级矛盾。在其他君主派看来,波拿巴分子再怎么令人讨厌,也比暴民要讨人喜欢得多。 “很好。”路易·波拿巴仍旧看着窗外,“你多锻炼下也好。” 接着他又问,“夏尔,你觉得接下来的这场战争,还有多久才会爆发?” “对此我不敢断言。”夏尔的回答十分谨慎,“不过以我个人的观察来看,已经很快了,一切都已经到了临界点,两边都快忍受不下去了……也许下个月……” “你倒是看得通透。”传来了路易·波拿巴的一声轻笑,“没错,夏尔,我也是这么想的,就快了。” 他明白,他最大的政治机遇,就在于法兰西必将会发生的阶级战争,战争越激烈,给国家带来的裂痕和创伤就越大,人们对救世主的渴望也就越深,他也就越有趁势而起的资本。 而现在,这场战争看上去是越来越临近了。 “夏尔,过来。”路易·波拿巴又召唤了一声。 夏尔连忙走了过去,站在路易·波拿巴的旁边,陪同他在窗口前一起远眺着这座城市。 “夏尔,你之前带着人在巴黎各处都跑了一趟,对吧?”过了一会儿之后,路易·波拿巴低声问。 “正如您所言。”夏尔马上回答。 “辛苦你了。”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我会一直牢记你的辛劳的。”顿了顿之后,他又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尔,“你那天和约瑟夫说的,他都已经转告给我了,说得很好,很有见地!夏尔,你真应该早点跟我说说的……不用顾忌什么。” 这算是一根胡萝卜吗?还是随口的安慰?夏尔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不过他当然不会表现出有什么不满。 “这只是我的一点不成熟的想法而已,所以不大好说出口……” “能有想法,这就很不错了。”路易·波拿巴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突然。路易·波拿巴伸出了手来,指着窗外鳞次栉比的街道和川流不息的马车和行人。 “夏尔,既然你走遍了这座城市,那么,你对这座城市的感觉怎么样?” 果然来了! 夏尔当然懂得这位君王会喜欢什么样的回答。 “很美。”他轻声回答,“但是同时也很杂乱,需要我们彻底将它给翻个个儿。” “没错!就是这句话!”果然如他所料。路易·波拿巴非常喜欢这个回答。 他轻轻握紧了拳头。 “它很美,但是却被人为地弄脏了!我们以后一定要把它彻底翻新整修一次,让它真正成为世界之都!而不是隔几年就摆出一次街垒的脏地方!” 在这一点上,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在他在位期间,他花了大力气整修巴黎,重新规划了整个城市的布局。并且修筑了一个完整的下水道系统,让巴黎真正成了一个美丽的大都市——同时,宽阔的街道也方便了军队的调动,让暴动者们很难筑起街垒。 一举两得。 然而,夏尔却想要回避这个问题。或者说,他故意想要给这位未来的皇帝一些刺激。 “世界之都?恐怕英国人不会同意这个称呼。” “呵,英国人!”。在夏尔提到英国的时候,路易·波拿巴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不屑。“夏尔,你对那个国家不要抱有太多的妄想。我在那个国家呆了好几年,我太了解它了,那里除了几十万地主和工厂主,剩下的就是一个大贫民窟!整个国家就是个贫民窟!那是一个虚伪至极的国家,它自称自己仁慈,结果却把每一个因饥寒交迫而被迫偷盗几个面包的国民流放到澳大利亚!它自称博爱。结果它的平民却毫无立锥之地!我太了解他们了!” 是的,如同历史上那样,路易·波拿巴既羡慕和慑服于英国的强大实力,又对英国的体制和模式有很多不认同的地方,甚至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反感。 不过他这话倒也没什么不对的。 直到21世纪,英格兰的绝大多数土地也只是掌握在不超过6000个家庭手里,而其他的数千万英国人。和他们的先祖一样,只能挤在少数的一些城市当中。 英帝国的建立与衰亡,至少证明了一个公理:一个国家成为世界帝国,不是因为它仁慈博爱。恰恰是因为它能够有足够的冷血残忍。 “我不否认英国的人民过得不如法国人民舒服,先生。”夏尔在略有些激动的路易·波拿巴面前仍旧十分镇定,“但是,我们也不能否认不列颠帝国如今所具有的优越地位,和它的庞大实力……” 虽然想要打倒它,但是在打倒它之前必须面对现实,夏尔就是如此看的。 最后,路易·波拿巴默然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夏尔的说法。 他是个现实主义者,当然能接受现实,默认不列颠帝国如今的优越地位。但是,本质上,他身上还是流着波拿巴家族那雄心勃勃的血液。 “我们这一代人也许办不到,但是我们的下一代人或者下下一代人却可以办到。终有一天,我的后人会实践他们先祖的诺言,让这座城市成为世界之都!” 他突然又朝笑了笑,“夏尔,你还这么年轻,所以也许你都能活着看到这一天……” 夏尔也笑了起来,“我衷心希望能够如此。” “这就需要我们的努力了,夏尔。”路易·波拿巴又重新看向窗外。 接着,路易·波拿巴的思绪又转到了其他方面去。 “夏尔,我最近听到了一些传言。有关于你爷爷的兄弟一家人的。” “特雷维尔公爵?”夏尔有些惊奇。“什么事呢?” “有人说,在几个月前,特雷维尔公爵一家,趁着之前的混乱状态,在吉维尼用武力驱赶走了住在他们领地上的农户,听说还杀了好些人……现在好多地方都传遍了,引起了不少恐慌。”路易·波拿巴的声音听不出息怒来。“夏尔,有这回事吗?” 当然有这回事了!我就是亲身经历者啊! “抱歉。对此我不是特别清楚……”夏尔脸上闪过了一丝迟疑和尴尬,“您也知道的,因为政治立场的关系,我爷爷和他的兄弟关系不是特别好,已经很多年不怎么往来了,只是最近因为国民自卫军的事才往来多了一点儿……” “特雷维尔侯爵对我们的忠诚,真是让人感动至极。”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然后饶有兴致地盯着夏尔,“那么,夏尔,如果这事儿是真的,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呢?” 夏尔表现得有些为难。 “夏尔,我将公开对特雷维尔公爵的行径发出批评。并且资助那些因此流离失所的人。”还没等夏尔回答,路易·波拿巴就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然后,很快他又放低了声音,叮嘱夏尔。 “另外,这阵子你找个机会去告诉特雷维尔公爵一家,最近对我们有不少帮助,我是十分感谢的。而且会有所报答。请他不要将我必须说出的那些话放在心上。我想,作为卓有成就的政治家,特雷维尔公爵是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一边痛斥特雷维尔公爵一家,邀买人心并且为自己博取名声;一边在私下安抚公爵一家,感谢对方之前的帮助,并且许诺未来给予好处。对路易·波拿巴的这种两面派手法,夏尔倒不是特别惊奇。 倒不如说,这是所有政治家所必备的技能。 “这样就好。”路易·波拿巴仍旧看不出喜怒来。“夏尔,你放心吧,这事儿绝对不会牵涉到你的身上,我只会怒斥公爵一家的过火行为而已。” “过火行为”。 也就是说他定的基调是“不否认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夺回产权的合法性,只是手段过于激烈”。这样,在讨好了那些小农的同时,他又不至于得罪其他有产者。 同时。他又不动声色地安抚了夏尔,以便不至于寒了他的心,继续让他给自己效命。 不愧是一流的权术家啊!真是厉害。 夏尔在心里默默地赞了一句。 “谢谢您。”夏尔连忙鞠了一躬,表示自己对他的决定毫无异议。 路易·波拿巴又微笑了起来。仿佛是在安慰夏尔似的。 “你能这么想就好。哎,我们如今不得不去讨好那些农民了!谁叫他们人多!而且又有了选票!夏尔,他们的选票,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想要通过总统选举一步登天的话。” 大革命不仅给法国带来了剧烈的震动和超过二十年的战争,也给法国的经济体制和阶级力量带来了极为深刻的变化。 原本基本属于贵族和少量富裕平民的土地上,因为断头台和枪炮的作用,凭空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自耕农阶层。他们不是大革命的主导者和推动者,却在大革命的领导人纷纷走上断头台、拿破仑帝国建立又毁灭的纷纷扰扰的二十年间成为了最后的得利者群体。 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保住这一份来之不易的财产,让一切都保持现状。 当现状看上去岌岌可危的时候,他们就会呼唤英雄——而路易·波拿巴,就准备扮演这种英雄。 然而,这也仅仅只是扮演而已。 路易·波拿巴在他的二十年帝国里,并没有像他许诺的那样,成为农民们的保护神,在势不可挡的工业化大潮当中,虽然缓慢,但是农民们仍旧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 第二帝国并没有去改变这一潮流,他们也做不到。 在近代和现代历史上,有很多通过相对或者绝对的武力优势,强行改变一国的土地所有权分配制度的例子,除了法国大革命,以及中国和苏联的革命之外,最近的两个例子,是在二战的两个战败国——德国和日本之中。 在二次大战胜利后,盟国希望彻底铲除掉德日这两个侵略国家的军事贵族集团,除了政治打压之外,破坏他们的经济基础也是重中之重。因此,苏联在德国、美国在日本分别进行了影响深远的土地改革。极大地改变了两国原本的土地体制。 在德国,苏联人没收了所有超过一百公顷(二百五十英亩)的农庄,属于“战犯(纳粹官员和纳粹军队高级军官)”和纳粹政府的土地也全部没收,然后将,它们分割成了一片片十五到二十五英亩的小片地产,无偿地交给了东德无地的农民。 而在日本,美国人的方法要稍微温和一些(当然实质是一样的)。主要采取赎买手段,他们透过扶植起来的日本政府,在实质上废除了战前日本帝国所实行的寄生地主制,将所有超出标准的土地(北海道为12公顷,其他地方为3公顷),全部予以没收。 从这一点来看。路易·波拿巴的思想和美苏的现代主义思想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然而,作为一个向现代过渡的统治者,路易·波拿巴却自然有自己的局限性。当时美苏在自耕农群体上最关键的一招棋,他却没有走——他完全没有准备成立一个国家性的农业协会组织,以便团结这些小农的力量。 苏联人在东德设置了“农业生产合作社(lpg)”“国营农庄体系(veg)”,美国人在日本设置了“全国农业协同组合(农协)”,通过这种方式。将这些原本力量分散、资源薄弱的小自耕农们结成了农会组织,凝聚成了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也成为了新政府和新体制的重要支持者。 通过这种办法,苏联和美国在德日都建立了一个庞大的自耕农阶层,也使得他们扶植起来的政府有了一个相对稳固的支持者群体,而且相对合理的土地资源分配体制,也极大地方便了原本几乎成为一片废墟的东德和日本在战后的经济恢复。 而路易·波拿巴呢?他虽然宣称自己是小农们的保护神,但他却没有试图这么做。一直都没有。 他对小农的支持,看上去似乎是自相矛盾的——既给他们许多许诺和优惠,并且一直透过政府施行某种农业保护主义政策,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不成立农业协会组织,将小农们凝聚到一起,形成一股政治力量。 而那些没有被组织起来的小农,在随着时代进步而日益规模化、机械化的大庄园农业面前。是天然地是处于劣势的,极容易因为自然灾害或者价格波动而被迫陷入到破产的境地,更别说给政府以足够的支持了。 他们既然濒临破产,那就当然不会跑去支持这个让他们濒临破产的政府了。于是在时代的进步面前。第二帝国渐渐地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基本盘,第二帝国在后期的政治孱弱,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于这个原因。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以路易·波拿巴的智力,会想不到这种局面和趋势吗? 并非如此,他当然看得出来。 然而,这种看似自相矛盾的做法,正是极其符合路易·波拿巴世界观的做法,是这位成功的冒险家诡诈一面的表现,也是他内心世界的折射。 不管怎样宣称自己是一个热爱社会主义的皇帝,一个爱民如子的皇帝,路易·波拿巴首先身上一个阴谋家,是一个渴望权力、并且希望概不与他人分享权力的皇帝。 这位拿破仑三世陛下,既希望在不可靠的金融家和旧贵族们之外给自己开辟一个稳定的支柱和基本盘,并且让自己显得宽厚爱民,博得万民的热爱;却又不希望这些小农民联合起来之后骤然觉醒,产生危险的革命思想,进而威胁到自己家族的地位和帝国的稳定。 所以,他的这种理念上的自相矛盾也就可以理解了,甚至可以说是必然会发生的。 至于夏尔,他当然不打算在这位未来的皇帝的兴头上泼冷水了。 “您说得对,陛下。” 第五十章 卡芬雅克将军与交易 这是一间十分幽静的房间。 它处于这间宅邸中最深处,连主人平日里都很少来光顾。 中央有一张宽大的方桌,上面铺着红色丝绒,中央是一座景泰蓝壳子的挂钟,钟两边各有一只银烛台。齐肘高的护壁是栗木做的。墙上挂着一张精美的皮革,皮革上有压出来的凸花,天花板经过彩绘,涂金,拼接十分精巧。 种种陈设,都在想世人证明此间的主人的风格——沉静,却又不是那种单调的冷漠。 至少在梯也尔先生看来是这样的。 “卡芬雅克将军,祝贺您。”他笑得十分欢畅,“或者,我现在该称呼您为部长阁下?” 【路易·欧仁·卡芬雅克(louis—eugène—cavaignac,1802—1857),法国军人,政治家,早年从军,后成为将军。在七月王朝末期被任命为驻阿尔及利亚总督,二月革命爆发后辞去军职回国,在选举中当选为制宪会议议员。 在5月17日,他正式被任命为政府的陆军部长。】 “随您喜欢,我个人并不在意。”此间主人的面孔,仍旧严肃而且冷淡,“而且,我想,您特地过来拜访我,不是仅仅为了跟我探讨一下称呼问题吧?想要说什么的话尽管说吧!您知道,我从军几十年了,一向喜欢直来直去。”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得到梯也尔先生的拜访的,尤其是在如今他已经成为了一股重要政治势力的领袖人物之一的情况下。而今天的这位卡芬雅克先生,因为其新得到的职位和他的名望,正式成为了其中之一。 也许他应该感到荣幸,但是,现在,这位将军的脑海里,首先是猜疑。 “这是一个好习惯。”虽然感受到了此间主人的不合作情绪,但是梯也尔先生的脸上仍旧没有一丝动摇或者不耐烦。 停顿了片刻之后。他继续看着这位将军。 “将军,我想您已经得到了消息了吧?阿拉戈先生决定任命您为陆军部长……” 【弗朗索瓦·阿拉戈,(franwois—arago,1786—1853),法国物理学家、天文学家,在磁学和天文学上卓有成就。在七月王朝时期,他当选为众议院议员。还担任巴黎天文台台长。 七月王朝倒台之后,他继续参选议员,并且在5月当选。由于名望卓著并且基本上和各个政治派别没有冲突,他在制宪会议成立之后,被推举为政府首脑,成为第二共和国第二位临时政府首脑。 由于他对这个职位并不留恋。且自知自己仅仅是过渡人选,因此他很快就将政府首脑职位和职权都转给了继任者,前陆军部长卡芬雅克将军。他仅仅只当了一个月的政府首脑。】 “我确实听到了类似的传闻,但是既然这一切还没有公布,那么就不能说确定。”将军冷淡地回答。 “那么,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呢?”梯也尔先生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 “我将竭尽自己所能,为这个国家服务。”将军的表情十分严肃。“直到耗尽了自己的一切为止。” “在当前的局势下,您当然知道‘竭尽所能’这个词儿有多么让人难以承受,对吧?” 将军沉默了片刻,然后又惊疑地扫了梯也尔一眼,仿佛是在揣测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我当然知道,这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办的差事。”最后,他重新开了口,还是同刚才一样镇定。“不过。我会在祖国需要的时候,尽自己应尽的义务。” “像拿破仑那样尽自己的义务?”梯也尔突然问。 这当然有些无礼,哪怕一个野心家真的想学习拿破仑,他也不可能在别人面前承认。 “像让·巴蒂斯特·卡芬雅克那样。”主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让·巴蒂斯特·卡芬雅克(jean—baptiste—cavaignac,1763—1829),他是卡芬雅克将军的父亲,著名政治家。大革命时代他担任国民议会议员。山岳党人,并且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决当中投下了赞成票。】 “哦,您千万不要生气!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梯也尔又笑了出来,“我对您的父亲也是充满了敬意的。正是他那一代人在8月的努力,把贵族们搅得一团糟,也使得我这种平民出身的人也有了出头之日,对那伟大的一代人我是充满了感激的。” 【指1789年8月,法国国民议会通过决议,废除了封建领主在原领地被出卖后,还能从后续的土地交易中收税等一系列封建权力。】 “谢谢您。”在他夸张的刻意恭维下,将军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您真的不想学习一下拿破仑吗?我是指好的方面——他拯救了这个曾陷入一片混乱国家,给它带来了稳定。难道您不希望也达成如此伟绩吗?”梯也尔先生放低了声音,“难道您会不希望名载史册吗?” “如果您是指这一方面的话,那么我必须回答,我希望。”将军的语气放缓了一点,但是仍旧狐疑地看着对方,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卖什么药。 虽然脸上挂着不变的笑容,但是梯也尔先生的内心,却是冷静之极的。 他明白,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那么,阿拉戈先生对您的这个的任命,将是您名载史册的第一步。” “得了吧!梯也尔先生,您想必也知道,我这个陆军部长,也不知道能够当到哪一天。”将军微微苦笑了一下,“您想必也知道,现在的政府有多么不稳定。” “如果能够得到足够的支持,它就可以很稳定。”梯也尔的声音里突然加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将军看着对面的这个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他是来劝说我加入秩序党的吗? “我是个共和主义者!”将军断然回答。 “哦,我当然知道您是。大家都可以是共和主义者,有一天我都有可能是。”梯也尔先生微微挑了挑眉头,毫不惊讶于对方的回答。“但是,有些共和主义者想当总统。有些共和主义者不想,您是哪一种呢?” “总统?”将军反问了一句,十分惊奇。 他紧紧地盯着梯也尔,似乎是想要撬开他的脑子似的。 年底的总统大选,更是牵动了每一个政治派别的心。作为一个有着基本上进心的政治家,将军就算说不关心那也肯定是假的。 “您没有想错,卡芬雅克先生。”梯也尔还是微笑着。“我认为您可以当总统。” “只有您认为的话可不行。”卡芬雅克将军的态度已经软化了许多,但是仍旧在躲闪着试探着。 “我是代表我们秩序党的全体同仁,来向您表达这个意愿的。”梯也尔突然加大了音量,“卡芬雅克将军,我们支持您去参选共和国的总统!” 将军紧紧地盯着梯也尔。 许久许久之后,他终于开了口。 “条件是什么?” 他终究还是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条件?哦。不,我们没有条件,这不是一种交易。”梯也尔先生连忙摇头否认,尽管这明明就是一场交易。 “先生,我们没有条件,只有意愿,一个您本身就会去实践的意愿。” “什么意思?” “我们需要您恢复这个国家的稳定。这难道不是您在成为这个国家的领导者之后所必须要做的吗?”眼见到了火候,梯也尔先生开始摊牌了,“将军,不瞒您说,您自己也知道阿拉戈先生年事已高,无法在这种时候来承担国家的重任……而您,您年富力强,而且卓有威望。您是能够承担起这个重任的人选,只要您愿意,不久之后阿拉戈先生就会辞去职务,您将会成为政府的领导人……” “恢复国家的稳定?”在对方抛出的诱饵之外,将军听出了对方的画外音,思考了片刻之后,他冷冷地看着对方。“您的意思是,希望我去镇压那些起义者?” “起义者?不,先生,这是一群暴乱者!现在已经是美好的19世纪了。贵族们已经让出了舞台,我和您这样的人已经可以成为这个国家的领路者,那伟大的一代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还需要什么起义?这就是一群暴乱者,他们威胁的不仅仅是某一个王朝或者某一些贵族,他们威胁的是我们所有人!他们是如今一切灾祸的根源,更加是未来更大灾祸的引发者——如果我们不去管他们的话!” 他的话,没有激起对方的激动,将军只是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你们以拥戴我当临时政府首脑和总统为条件,要求我出面镇压暴民?” 不期然间,他已经换了用词。 “是的,时至今日,我们必须去镇压下他们了,如果我们还想要恢复这个国家的正常秩序的话。”梯也尔先生断然回答,“难道您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可是……如果我按你们希望的那样做,那么我们就必须在巴黎制造流血事件,一场大流血。”将军却没有轻易上钩,而是马上指出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这会让我名声大损,选举肯定无法成功,那么你们的承诺又有什么用?” 他没有拒绝条件,而是指出条件难以完成——这说明他已经接近答应了。梯也尔先生心想。 很好。 “您的担心不无道理,将军。”他的脸上,仍旧是那种谦逊的笑,“所以,为了预防这种状况,我们也做了一些打算……” “什么打算!” “我们,和我们的政治盟友们,打算在近期内制定法律……”梯也尔先生摊开了手。“剥夺掉无财产者们的选举权,这样,总统选举就只会在有产者中间开始。那么,他们是不会忘记您保卫这个国家的攻功绩的……” 人民普选出来的议会,却想着剥夺人民的选举权,这就是第二共和国失败的根源,它的议会和它的人民根本没有连在一起,连表面上、形式上也没有。 法兰西第二共和国赋予了几乎全体成年的男性公民以普选权,这些公民使用自己的权利去。选举出了一个制宪议会,打算在这个机构的基础上将这个国家革新。 这一切看上去都很美。 然而,这个被全体国民选举上来的议会,其很大一部分成员,竟然是将“剥夺大部分选民的选举权”作为自己的头等大事,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其实,这并不奇怪。 即使是在21世纪。民选机构不代表民意实际上也是常事。而在此时处于19世纪中期的法国,这些新得到选举权的平民绝大部分人是文盲,没有经过一定的教育,大多数人甚至一辈子都很少离开家乡。即使国家新发生了革命,但是对他们来说,一切仍旧和旧日一模一样。他们在旧时代所形成的固有观念。以及宗教思想,都还保留着,更不会产生什么阶级斗争之类的觉悟。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最后选举出来的人,绝大多数就是那些在当地卓有名望的人——也就是有钱有势的贵族或者资本家,他们在七月王朝那种没有普选的情况下,原本就能够当选。其中一部分人甚至就是以前的旧议员。 而这些人,又怎么会将自己当成和平民百姓一样的人呢? 他们肯定会去考虑,如果一直进行普选,自己以后的选举难度就会更大,需要花费的精力和财力都会增加,因而他们想要取消掉国民的普选权也就不足为奇了。 原来如此!这些人竟然是这样打算的! 将军心里恍然大悟。 “先生,您看,现在我已经对您开诚布公了。”梯也尔先生悠悠然地看着将军。“那么您呢?您是否也能对我开诚布公?您愿不愿意顺应我们的意愿呢?” 是啊,该不该答应这家伙呢? 将军陷入了考虑。 这种考虑,倒不是出于道德上的牵扯,而是政治利害的算计。 他们真的能够办到吗? “您放心吧。”仿佛是看出了他所想似的,梯也尔先生轻声回答,“我们说到做到。只要您做完您的,那么我们也绝对会做我们的,毫无折扣!卡芬雅克将军,只要您在这里点个头。我们保管能让您成为法兰西共和国第一任总统……” 然后,他突然又加了一句,“当然,如果您不愿意,那也没办法,我们只能去另外的合作者了……我想,临时政府首脑,还有总统,总是会有人愿意当的吧?” “我们还需要面对很多反对力量,比如……”将军仍旧在沉吟着,“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党徒们,也随时对我们虎视眈眈。” “路易·波拿巴!这家伙有一个好的名字,值得我们警惕的好名字,正是这个姓氏,让他得以坐享其成,窃取原本不属于他的威望和名声,还给他的党徒走狗们挣取了不少议席。但是,他现在不是决定性的人物,也许永远都不会是。也许以后他会是我们的政敌,但是现在我们也没空去对付他——而且,就算是这个喜欢沽名钓誉的人,恐怕也不会愿意见到暴民造反,把整个国家变成地狱吧?将军,我认为他是不会给我们的添麻烦的。” “我们?”将军反问了一句。 “当然是我们。”梯也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狡狯,“难道您还会拒绝如此优厚的条件吗?” 将军一直看着梯也尔,梯也尔先生也回视着他,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 “好吧。”良久之后,将军点了点头,似乎是同意了他的建议。“您给了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建议……我希望您真的能够办到。” “您不会后悔的。”梯也尔的脸上,仍旧带着不变的笑容。 第五十一章 请求与忠告 连续的多日阴雨之后,天气难得的晴好。 在简单地洗漱之后,夏尔走下了楼,准备去餐厅吃早餐。 同往常不太一样的是,他今天并没有像平常那样穿深色的正装,外面套着一件蓝色大衣,金光闪亮的扣子也一粒粒扣得整整齐齐。 没错,夏尔现在身上所穿着的是国民自卫军的制服。 而这一套制服,正是夏洛特特意找裁缝订做的,算作打他提前的生日礼物。 当他走到餐厅时,如同往常那样,他的妹妹芙兰,以及芙兰的女伴玛丽都已经早早地坐在了那里。 “早上好,特雷维尔先生。”她们两个看见夏尔时,同时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两位美丽的小姐。”夏尔也笑着点了点头,同她们打了个招呼。 今天是他们那一支国民自卫军部队又一次日常组训的日子,所以夏尔也穿好了军服,准备前去集结地。 由于最近的时局的关系,国民自卫军集结和组训的次数比往常要频繁了许多,因而刚刚进去没多久的夏尔,就已经差不多和自己部队的人都认识了——当然,他的姓氏和在里面当高级军官的堂伯也起了很大作用。 不得不说,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穿着军服的夏尔,仍旧似乎给了两位少女很大的惊奇,她们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几次向他投过了视线。 “好看吗?”心情颇佳的夏尔,像是开玩笑一样地问了一句。 即使平素十分沉稳,今天的夏尔也忍不住露出了男人们穿上制服时那种说不出来的、趾高气扬的神气。 “嗯!很好看呢!”德·莱奥朗侯爵小姐连忙回答。 在这座以风雅或者附庸风雅为荣的城市里,竟然有这么多人会觉得穿上军服要比便服体面!而且,都已经到了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那么多人会以为,只要全副武装,便会给女孩子们一个好印象!没想到竟然连特雷维尔先生这样的青年人都不能免俗!哎,真是的!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不过。虽然如此,但是特雷维尔先生穿上这一身时,确实还是挺好看的,倒是和那些脑满肠肥的笨蛋不太一样…… 正当这位侯爵小姐还在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当中时,芙兰突然开口了。 她端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先生,您等下就要出去吗?” “嗯。是的。”夏尔点了点头,“我吃完就走,早上十点就要集合了,如果迟到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怎么,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芙兰白皙的脸上满布着开朗的笑容。“只是想要耽误您几分钟而已。” “如果只有几分钟的话,那么当然没有问题……”夏尔有些狐疑地回答。 也许是因为年岁渐增的关系,最近芙兰比平常乖巧多了,对夏尔谈话时,笑容也越来越多,过去那种略带叛逆的情绪,现在似乎越来越少了。夏尔在对此感到欣慰的同时。有时候却又忍不住有些怅然若失。 好吧,人都是会长大的,哪怕是妹妹——最后,他这样安慰了自己。 他很快就吃完了,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妹妹。 “那么,我们就不用耽误时间了,现在就开始吧!”芙兰从她旁边的座椅上拿过了一本小册子,然后将它放到了餐桌上。 然后。她站了起来,翻开这本小册子,伸手指着上面的一处文字记载,然后看着自己的哥哥。 “我昨天看了看,这里的记载好像不对,和总的账目对不上……”她仔细地念了其中的一处账目,“我算了一下。这里应该记多了,却又不知道是哪一笔……” “哦?是这样吗?”夏尔有些惊奇,然后伸手接过了账簿,接着他凭借着记忆和账目上的数字。自己算了起来。 “你说得没错,这里是我记错了。”算了一会儿之后,他对芙兰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这笔460法郎的支出,但是那天我又急事,结果随手给记成了640……抱歉,让你多费了那么多心思。” “没关系的,反正也没有给我们家带来损失不是吗?我现在找出来,只是方便做一个总的账目而已……”芙兰仍旧微笑着,“而且您平常那么忙,出点错误也难免……” “哦,谢谢!”夏尔被芙兰难得的安慰给弄得有些受宠若惊,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芙兰的头,“你能这样说,真的太让我开心了。” “您放心吧!”芙兰并没有挣脱他的手,反而满是自信地看着兄长,“以后这些家庭账目就有我来替你处理吧,反正我平常也闲着没有太多事要做,保管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她这倒不是大话,学了差不多一个月,她现在已经基本掌握了特雷维尔侯爵一家的财务状况,对其家计也日益了如指掌。 “哈哈,那就太好了!”夏尔笑了一声,然后又抹了抹她的头,“特雷维尔小姐,那么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好的……”芙兰微微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哥哥的赞美。 如果无法被替代的话,那么……就不用被嫁出去了吧。 少女在心中暗想。 …… 在吃完早餐之后,夏尔走出了宅邸,向马厩里自己已经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特雷维尔先生!”他突然听到了后面的一句招呼。 他连忙往后面看去。 “德·莱奥朗小姐?”他有些惊奇,“您有什么事吗?” 玛丽正站在台阶上,看着已经走下了台阶的夏尔。似乎是小跑过来的,这位侯爵小姐脸上有些红晕,她轻轻喘了口气之后,脸色才慢慢恢复。 “有件事我想告诉您,趁着您现在还在,我跟您报告一下吧。” “哦,当然可以。请说吧。”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笑着开了个玩笑,“难道,我之前连给您的佣金的数目也算错了?” “不不不,不是那回事!您一直都对我很照顾,也没有算错……”玛丽连忙摇头,“是另外的事。” “那是什么事呢?” “是关于国民自卫军的事情。” “哦?”夏尔一听这个就来了精神。“那么请说吧。” “特雷维尔先生,虽然我平日里不怎么出门,但是再怎么样也都能听到一些风声;况且,最近您穿军装集训的次数又那么多……”玛丽看着夏尔,表情有些紧张,“我听说。过得不久,巴黎城中会有流血事件发生……” “也许会有吧。”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回答。 接着,他又继续说,“但是您放心吧,至少在这里,您是绝对安全的。没有谁能够伤害您。” “再次谢谢您对我的帮助……”玛丽突然屈膝行了个礼,“但是,比起自己来,我也很担心我的父母。所以,我想请您,如果能够帮忙的话,尽量帮我暗中保护一下他们吧。” 然后,她又苦笑了起来。“很可笑吧?他们那样对我,我还这样……特雷维尔先生,这只是我单方面的请求而已,如果您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说吧!我仔细想想,他们应该不会有事的……” “您说的没错。就算乱了起来,您的家所住的街区。也会有自卫军的保护,应该是不会有事的。”夏尔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看法,“不过。我会帮您注意一下的,如果真的遇上了危险,而我又能够帮上忙的话,那么您放心,我会帮的。” “那就太谢谢您了!”玛丽闻言大喜过望。“您放心吧,我会付钱给您的……” “噗嗤……”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次是免费的。” 接着,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之后,玛丽又重新看着夏尔,神情突然变得十分闪烁,似乎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夏尔有些奇怪。 “特雷维尔先生……”迟疑了片刻之后,玛丽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她小心地瞟了夏尔一眼,似乎是在确认他的心情。 “您有没有觉得,芙兰最近有些奇怪——自从那天,那位特雷维尔小姐拜访之后……” “奇怪?”夏尔微微一惊,然后皱了皱眉。 “您是指哪方面?” “作为一个外人,也许我不该多说……”玛丽脸上满是迟疑,“但是,我真的觉得,您应该多关心一下您的妹妹……我知道,您平常已经很关心了,但不是那种关心。” “那种关心?” “您关心她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是否缺了零花钱,是否有好好做功课……这些都是关心,都很好,但是您是否忽视了她本人的想法呢?”玛丽放低了声音,“自从那天之后,她一直很不开心,但是一直强打着精神来陪您高兴……您真的没看出来吗?” “怎么会?!”夏尔真的惊讶了。 “您最好还是多关心一下她吧,这是我的忠告,对她来说,这是最大的慰藉了,她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我敢肯定,在她的心里,再没有谁会比您更加重要了,我是她的密友,我看得出来。”玛丽微微闭上了眼睛,说出了自己的建议,“我知道您平常很忙,但是就算忙,您总不至于一点儿空都没有吧?” 夏尔呆呆地听着,未置一词。 侯爵小姐的脸上,重新换上了满面的笑容。 “好的,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您一路顺风!” 第五十二章 老兵的所思所想 在巴黎城郊外,有一片空地,原本是被政府开辟出来打算建个公园的,结果因为突然发生的革命的关系,被废弃了下来。最近,它被改成了靶场,供国民自卫军的士兵们训练之用。 夏尔今天就赶到了这里,然后随着自己的这支小部队,开始了一天的训练。 和往常一样,在完成了平日里的集结和训练之后,一到解散,夏尔就带着自己的几个手下小军官跑去大路边的小酒馆喝酒,纾解了一天的疲惫之后,然后才回城。 这几个人,都是他通过吕西安重金请过来的,然后通过堂伯父的关系,找到了缺儿,一个个安插到了自己的手下——也幸亏最近国民自卫军都在内部清洗和扩军,倒也方便了这叔侄两个上下其手。 趁着酒保上酒的时间,夏尔又看了看自己这几位手下。 他们的脸各自不同,有鹅蛋形也有尖利一些的,但是五官端正而不乏表情,也许是得益于那和谐的脸色,以红、褐为主,那是勇敢健壮的标志。眼睛清亮而犀利,前额宽广、洁净,毫不掩饰自己的思想,总是正面看人。 他们的年纪都差不多,接近三十岁的样子,之前的带枪生涯已经给他们的额头刻下了一些皱纹。有人留着两撇小胡子,还有人留着一圈络腮胡,面貌各不相同,却同样流露出了一种情绪,那种略微若有所思,却又斗志昂扬的神气。 也许是战场上不论大、小人物。将军、士兵,都一样要奋斗,都不断地会感受到同样的情绪和行伍生活的艰难困苦。结果就给这些人造成了这种千篇一律的情绪。 吕西安忠实地履行了对夏尔的诺言,给他找了一些当过兵的好汉。 在这些人的帮助下,夏尔倒是很快地就基本掌握住了自己的连队。 和往常一样,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喝着喝着话题很快就会百无禁忌,尤其是在有夏尔这种可以无限供应酒精的请客人的情况下。 “我们再为德·特雷维尔先生干一杯!”喝着喝着,其中一位拿起酒杯来喊了一句。 “干一杯!” 当得知他们这一次的雇主竟然是特雷维尔这种名门子弟时。一开始他们还有些生疏拘束,只是因为夏尔给出的报酬很高,他们才一一接受了夏尔的雇佣。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夏尔待人十分平和谦逊,并没有任何那种贵族间常见的高傲,再加上平素又慷慨大方,因而很快他们就不再排斥夏尔。 大家酒酣耳热之际。就互相开着玩笑。有些人还说起了荤笑话,惹得哄堂大笑。 眼见天色渐晚,就快到散伙的时候了,夏尔决定说起正事。 “我的朋友们,我现在加入国民自卫军只是因为我伯父的邀请而已,虽说这日子倒也挺有趣,但是我终究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喝着喝着。夏尔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这些手下。“那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的这个问题,好像一盆冷水一样,瞬间让桌边的温度下降了几度,人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作何以答。 “怎么了?”仿佛没看出他们在想什么似的,夏尔继续问了下去,“朋友们,难道你们没想过吗?你们是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有别的打算?” “哎,老天!能有什么打算!”艾勒里,一个留着红褐色小胡子的年轻人,以粗豪的声音大声回答,“只是在混日子而已!” 他的回答引起了一片赞同声。 “可是这样混日子又能混到什么时候呢?”夏尔反问了一句,“难道你们不想和吕西安一样,重新回答军队里?” “吕西安现在倒是前途无量。”米修,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人,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他倒是讨了个好老婆!”艾勒里以那种老兵式的粗鲁语气调侃了一句,有些嘲讽,又像是有些羡慕,但是总体来看,还是恭喜和祝福的神气居多。“这下这辈子都可以少奋斗多少年了!哎,叫我说啊,这辈子就得给自己找个好老婆,免得给临到做圣事的时候,连个在旁边看着的人都没有!” 他的话又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别做梦了,傻瓜。你一个劲儿冒酸水儿有什么用?谁让人家长得好看呢?我们这种歪瓜裂枣的粗汉子就别想了。”旁边的米修笑着回答,然后又给自己再次斟上了一杯酒。“还是想着怎么攒笔钱,回家找个执达吏或者小农庄的女儿吧!如果这条命还有幸能够活到那时候的话。” 在吕西安的朋友和熟人圈子里,“这小子撞大运,娶了个有钱人家的女儿”的消息早已经不胫而走,但是还没人想到,这个撞了大运的家伙到底撞了多大的运,竟然娶了一个名门贵族的女儿。 不过,即使撞了大运,吕西安却从来没有对原来的朋友们翻脸不认人,经常去帮助接济他们,因而在这些朋友心里,对吕西安一直是心存感激的。 “就算你有命活到老死,也未必能给自己攒够本儿,傻瓜。”旁边又一个人笑着嘲讽了一句,又像是自嘲。 “难道你们不想回军队吗?”夏尔貌似疑惑地问。 “得了吧,谁不想呢?”米修回答,“但是回去了又能怎么样?一辈子当个小兵,临到老了别人可怜你,赏个排长连长当?呸!这日子谁能过下去!现在军队对我们有什么用?兵就是用来养活军官的,就象财主靠农民养活一样。现在,一百个上校里头可有一个是从我们这种人里提拔上去的?得了吧,老兄,你是外面的人,不知道。在军队里跟在社会上一样,一人发财,一百个人倒下。我们要是能忍,也不会一个两个都离开军队了。” “哎!要是皇帝还活着,还在统治这个国家,那该多好啊!”艾勒里突然感叹了一句,然后又闷闷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带着我们打仗,给了我们多少立功晋升的机会!结果,现在呢?台上的这帮软蛋先生,一听到沙皇的名字就要吓哭了,哪里还敢带着我们去把欧洲打个底朝天?我们完了!这个国家都完了!” “回去怎么样?” “回去?回哪儿去?回去继续在泥里打滚儿吗?谁想过谁去过吧!在家里的时候,我活了差不多二十年,每次看到金路易都像是要过节!从没出过远门儿,要往前走,经过几个村子,身上的钱就得花个精光!只有征兵,才让我头一次从村子里被拉了出去,我才不想回去呢。”米修重重叹了口气,“朋友,所以您看,我们什么出路也没有,只能在这里有一天过一天,喝喝酒聊聊天了。来吧,别说这些丧气事儿了,再来干一杯!” 是的,就是这样。 他们出身很低,没有文化知识,也没有机会去学习各种技术技能,又不甘心像一个农民或者一个工人那样劳作到死,于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冒着危险进了军队,希望用出生入死来换取功名富贵。 结果,他们的憧憬很快就被现实打破。在拿破仑帝国倒台之后,三十多年过去了,法国再也没有和欧洲哪个国家开战,能够立功晋升的地方少而又少,去当兵也只不过是给富家阶级出身的军官当仆役使唤而已。就算把心一横跑去北非喝风吃沙子,能够出人头地的机会也微乎其微。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得不离开了军队,带着多年磨炼出来的经验,跑去给有钱人家当保镖和护卫,挣着薪水。只能选择熄灭自己原本的万丈雄心,在酒精里麻痹着早衰着,最后过完这辈子。 自然而然地,他们像每一个当今的激进者那样仰慕着皇帝和旧帝国时代。旧帝国用它的毁灭,扫清了它在人们脑海里所留下的一切坏印象,只剩下了好的。 因为它的毁灭,人们慢慢记不得那时的战乱频仍和生活艰苦,反而重新回忆起了旧日帝国的光荣与梦想,还有那些在二十年大乱中从赤贫走向富贵的一个个鲜活例子——拿破仑皇帝本人不就是其中之一吗?他们的所思所想,不正是第二帝国侵略性——呃,说得好听点吧,进取心——的源泉吗? 在人民眼里,这位通过他的千百万士兵和整个民族联结在一起的拿破仑皇帝,始终是从大革命的孩子,是民族军队中产生的皇帝,是那个用《法典》允诺他们得到国家的财产的人。只有失败的拿破仑,才会得到人民的这一声感叹:“哎!要是皇帝还活着,还在统治这个国家,那该多好啊!” 在这个国家之外,目前没有一个民族再去这样崇拜一个已经陨落的偶像了,拿破仑的成功和失败是同样重要的——如果他一直呆在皇座上直到老死,他是得不到这种怀恋和崇拜的。 也许这是错觉,但是这种错觉至少在现在,是对夏尔和他的同党们非常有用的。 “我的朋友,时代已经不一样了,法国不可能每一年都心甘情愿地跪着。”夏尔突然微笑了起来,语气出奇地平稳,“听我的吧,好好忍着,总有出头的那一天。到时候回军队,你们肯定有的是机会!现在虽然没了皇帝,但是我们面前,不还有姓波拿巴的人吗?” 第五十三章 引见 大约在天色刚刚黑了起来的时候,夏尔踏着背后传来的毫无停歇的嘈杂,从那间小酒馆里走了出来。 下午的狂欢还在继续,但是夏尔在中途却找了个托辞直接离开了——这群人要是喝起酒来那是不到天昏地暗不会停的,夏尔当然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陪着喝。当然,他早已经跟酒馆主人付清了账,足够他们继续喝个够了。 不过,虽然是中途离场了,但是那些灌进胃袋的酒精可是实打实的,在这些酒精的作用下,夏尔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带着那种醉鬼特有的歪歪扭扭的脚步,他一点一点地向自己停在外面的马车蹭了过去。 “回家!”刚刚打开车厢的门,他就向前面随口喊了一句命令。 然而,这个词刚刚说出口,他的鼻尖就传来了一股香味儿,这香味儿好像还有些熟悉,似乎…… 夏尔脑中的酒意,登时就褪下了不少。 借着外面传来的昏暗的灯光,他定睛一看,夏洛特正坐在坐垫的那一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果然,是她啊。 然后,夏尔也没有什么,直接跳上了车厢,坐到了她的旁边。 “哦,是夏洛特啊,你……你怎么来了?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由于残留的酒意,他吐字并不是特别清晰。 一方手帕从旁边递了过来,夏尔轻轻地接了过去。“哦,谢谢你。” “差不多半个小时吧,也不算太久。”在夏尔接过手帕之后,夏洛特轻轻回答。 似乎是夏尔身上浓烈的酒味让她有些不悦,她微微皱了皱眉。 “夏尔,你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 “男人们聚在一起,总是要喝些酒的嘛……”夏尔笑了笑,同时用还残留着香味的手绢擦起额头上的汗珠来,“况且。这些人又都是些酒鬼,如果聚会的时候我要是不喝点,那就太影响气氛了……” “好吧,你总有这么多话说。”夏洛特有些抱怨地说了一句,然后她将夏尔拉了过来,面对面地看着夏尔。 看着面前一身军服的夏尔,她脸上的不悦慢慢地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了一脸的笑容。 “夏尔,怎么样?我送给你的礼物还好吧?” 这种情况下,即使刚刚喝了很多酒,夏尔当然也知道怎么回答。 “哦,真的很不错,大家都说很好呢。”夏尔仍旧微微笑着。“谢谢你,夏洛特,我……我很满意。” “你知道就好!”夏洛特果然喜不自胜,毫不顾忌夏尔身上的酒味儿,伸出手来摸了摸夏尔的额头,“这下你总该知道谁一直对你好了吧!” “啊,啊。谢谢,谢谢。”夏尔随口应付着,一边低声问,“那么你今天跑到我这儿来,不是只为问问我满意不满意礼物吧?” “当然不是了。”夏洛特横了他一眼,“我父亲找你有事。” “找我有事?”夏尔微微吃了一惊,“那为什么集训的时候不来找我?” “谁知道那家伙想的什么呢?”夏洛特摇了摇头,显得好像对父亲不以为然似的。“反正我是不知道。” “那为什么今天你在这儿?”夏尔还有有些奇怪,“今天我们在靶场边集训,可不是出来春游的,你怎么也过来了?” “怎么,我不能过来吗?”夏洛特脸上有了些不满。 “当然不是。只是……我们这些国民自卫军的官兵在这里训练,你一个女孩子跑过来,这样不太好吧……”夏尔连忙解释起来。 别说这个年代了。即使在21世纪,除非是极端主义的恐怖组织,也极少有什么军队或者军事组织会把女性大量投入到其中。虽然夏洛特的极端保守主义的政治观点肯定会很符合现在这些国民自卫军上层的胃口,但是恐怕也不会为她破例。 似乎是感受到了夏尔的目光似的。夏洛特脸上的不满越来越浓了。 “还不是我爸爸!”她没好气地回答,“他嫌平常的那些事务太麻烦了,一点也不愿意去碰,连开会训话都懒得去,能躲就躲。现在事务这么多,可烦死他了,老是抱怨个不停,这家伙真是的!那些文书工作,还有统计啊、清理啊、记录啊,他都一个劲儿地推给我去帮他办,所以我今天顺便就跟着他过来咯……” 虽然脸上满是怨气,但是说着说着夏洛特的表情又舒展了开来,“不过这样也好,其他人办这些我还不太放心呢,你也知道现在的时刻有多么敏感,我们都忙着要把那些人清出去呢,要是这时候让一个激进分子漏网,躲过了审查那都是大麻烦!” 接着她又叹了口气,又显得有些遗憾。 “夏尔,真可惜,到时候我没法上前线,只能在心里为你们祈祷。哎,真是的,明明我为陛下做了那么多工作,结果到了要剿灭暴民的时候,我却不能亲身在场!” 夏洛特对“暴民”有多痛恨,夏尔早就知道了,因而也不打算跟她争吵什么,更不想告诉她自己根本就不会去参与到对他们的围剿之中。他只是皱了皱眉然后转移了话题,“既然你的父亲想要见我,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吧,免得耽误了时间,晚上我还要回家呢!” “好吧。”夏洛特点了点头,然后将头探出了窗外,跟前面的车夫说了一段话,显然是在说她父亲现在正等着的地方。 在夏洛特说完之后,马车很快就启动了,夏尔则微微闭上了眼睛,他的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 夏洛特心里知道夏尔现在需要休息休息,因而也就没有再说话。她让夏尔横躺在她的腿上,然后拿着自己刚才给夏尔的手绢,轻轻地擦拭着夏尔的脸和脖子。 没过一会儿之后,马车就停了下来。夏洛特把夏尔摇醒,然后他们一起走下了马车。 他们离开道路没走多远,就来到一片小树林外面,在林间有一间小别墅,夏洛特带着夏尔。在看门人打开了大门之后一起走了进去。 很快,他们就一起来到了小别墅的客厅当中。 在烛光的帮助之下,夏尔就看到客厅中间有几个人,或站或坐。等待走近了之后,他发现他的堂伯父小特雷维尔公爵赫然正在其中,而其他几个人他完全不认识。 这几个人看上去都挺有教养的,但是装束各不相同。有穿着军服的,也有穿便装的,看上去年纪都和他的堂伯父差不多。 “哎哟,终于来了嘛!”看到夏尔之后,小特雷维尔公爵夸张地叫了一句,然后看着他旁边的几个人。 “这就是夏尔。”他跟他们介绍了一句。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女儿,“这是我的女儿,也是夏尔的未婚妻……” 听到“未婚妻”这个词的时候,夏洛特的脸蓦地一红,然后紧紧地抓住了夏尔的手。 夏尔也十分惊奇,他探询地看着自己的堂伯。 “这就是埃德加的儿子吗?哈哈!果然长得这么帅气啊!”旁边一个穿军服的中年人喊了一声,然后直接过来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好小子!” “这几个人都是我和你父亲小时候的朋友。”小特雷维尔公爵笑眯眯地朝夏尔解释着,“他们这几个都是军队里的,一直在外地驻防,好多年我们都没机会再见了。直到最近,他们才都被调了过来。因为他们平日里都比较忙,所以我干脆今天就找了个空让大家聚一聚……” 夏尔恍然大悟。 接着连忙在小特雷维尔公爵的介绍下,朝这些军官们一一打起了招呼。 而后,夏尔才知道。原来这几个人都是出身贵族家庭的军官,在当年,他们和特雷维尔堂兄弟两个都玩得很好。这些年来因为调动的关系,他们一直天各一方,而因为今天的机会,他们先聚在了一起,顺便想看一看那位埃德加·德·特雷维尔的儿子。于是小特雷维尔公爵就直接吩咐夏洛特把他叫了过来。 但是,夏尔很快就又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他们这几个都是军队里的,一直在外地驻防,好多年我们都没机会再见了。直到最近。他们才都被调了过来。”夏尔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各地的驻军,被一一调集到巴黎城附近了! 这个消息立即让他仅剩的酒意,瞬间就被摧残殆尽了。 这意味着什么?! 很明显,他们这是就要动手了。夏尔暗暗回答自己。 “说起来,这也算是托了这场‘革命’的福吧!”,小特雷维尔公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边低声暗示着他,“我们新任的陆军部长卡芬雅克将军,为了防备暴乱,将各地的军队慢慢往国都调集,这样我们才有了重聚的机会……” 卡芬雅克将军吗? 我知道这个名字。 夏尔暗暗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夏尔,来,坐吧。”看见夏尔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暗示之后,小特雷维尔公爵不再多说,指了指桌子边的一张座位。“我们才刚刚开始喝呢,你也来陪我们再喝一点儿吗?” 那边刚喝完,这边又要开始了吗? 夏尔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苦,然后坐到了餐桌旁边。 而旁边一直有些脸红的夏洛特,则有些怒意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别让他再喝了,他刚刚已经喝了很多了!” “哎呀,这还真是让人惋惜啊!”小特雷维尔公爵叹息了一声“好吧,那你先回去吧,我们这些长辈还有话要跟夏尔说说,都是些男人的话题……你放心吧,我们不会灌他的。” “真的吗?”夏洛特看着夏尔一眼,还是有些担心。 “真的。”他的父亲,一脸的严肃。“我什么时候骗过我的宝贝女儿呢?” 第五十四章 阶级军队 在父亲一脸严肃的保证之下,夏洛特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父亲的吩咐,先行回家。不过她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叮嘱了夏尔几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她哪里知道,她才刚刚离开,她父亲就给夏尔拿了个杯子,给夏尔倒上了酒。 “夏尔,难得我们这些长辈有机会聚聚,你难道还能不捧捧场吗?”在夏尔一脸的‘你搞什么啊!’的表情之下,他的堂伯父仍旧是一脸的严肃,“来吧,再喝点儿吧!” 夏尔只觉得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但是碍于情面,他只好闷不做声地坐了下来,准备再让自己和酒精搏斗一番。 在他坐定之后,这些中年人很快就开始了互相劝酒,夏尔只能一杯杯地将烈酒灌了下去,慢慢地,他的舌头已经有些麻木了,感觉不到什么味道,只是机械地将酒倒入杯子里然后送入口中。 在昏昏沉沉之间,他自然没有参与对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些中年人聊天,讲那些少年时代的趣事。夏尔虽然没什么兴趣听,但是也凑着趣不断地起哄跟着笑。 “夏尔。”正当他已经感到脑子已经有些混乱的时候,突然他听见有个人朝他打了声招呼。一个穿着军服,留着短发的中年人,脸型有些方,看上去有些严肃。 经过刚才堂伯父的介绍,夏尔已经知道了这个人姓德·克尔维,是克尔维伯爵的小儿子。少年时代就去参了军,现在已经当上了旅长,之前一直在南方驻军里任职。而从他之前的话里来看。他还有一个弟弟,现在在政府里任职。 在过去,贵族们把长子当成继承人培养,把次子送去当教士或者当军官;在如今这个年代,除了送去当军官之外,贵族们倒是很少让幼子当教士了,取而代之地是送去当见习法官或者当行政官吏——旧时代人们曾认为贵族之子去当官吏是可耻的。现在人们反而觉得这是一种不错的选择。由此,倒也可以看出时代的变迁。 “您父亲的失踪,不仅是对您本人。对我们来说也都是一个很重大的打击,我年轻时就经常和他一起玩,那时候我们关系可好了……哎,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苦笑了一声。“不过您放心吧。以后您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可以来问问我们,只要能够帮上忙,我一定会去做的。” 听到这句话之后,夏尔连忙开口致谢。 虽然从他的语气里,好像是觉得自己的父亲已经离开了人世一般,但是夏尔并不以为忤。从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离家出走的那一天算起,十几年过去了。即使是家人,也已经觉得他可能早就在外面遭受了什么意外了——不然。就算再怎么伤心,一个人也不可能十几年都不回来看看自己的孩子和父亲吧? “不用谢,我只是在为埃德加尽一个朋友的责任而已。”德·克尔维先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致谢。接着,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夏尔,您还和您的爷爷和父亲一样,支持着波拿巴家族吗?” 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明没有什么异常,夏尔突然却感觉自己成为了视线的焦点,好像那几个人都在盯着自己似的。 不过,夏尔倒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没错。”他颇为矜持地回答,“如同他们一样,我也是个波拿巴分子。” 德·克尔维看了看夏尔,然后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果然是那个老顽固的孙子啊!有他的样子!”他一边笑,一边又喝了一杯酒,“没关系,您继承先辈的政治观点,这没什么不对的。如果我们纠结这种事的话,当初也不会和您的父亲成为朋友了……来,再来一杯!” 他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夏尔无奈之下,只好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瞬时感觉大脑的麻木又加了一分。 “我回来之后才得到消息,那位拿破仑皇帝的侄子也刚刚回来了。”另一个人突然也开了口,“他还放出风来,准备要让自己去参加年底的总统大选。我看现在这个形势,如果搞得不好,没准他还真能办到……” “就算他真能办到,那也比国家重新被暴民所掌握要好。”德·克尔维回答,“我看,现在让拿破仑的侄子上台,没准儿倒是件好事,他能够把国家从无秩序状态里解救出来!” “你果然是个波拿巴分子,我没看错你,路易,拿破仑真的没白封你父亲做伯爵。”小特雷维尔公爵笑着朝德·克尔维打趣,“二十年前我就把你给看透了。” “得了吧!说得好像我真的有什么政治信仰似的!难道你会忠诚于波旁王家的后人?还不是见风使舵!我敢说要是魔鬼统治了这个国家,你也会恨不得舔它的靴子!”这位旅长不屑地撇了撇嘴,“我?才不管谁坐在王位上呢,只要让这个国家稳定下来,不要老是在一次次可笑的‘革命’里面痉挛瘫痪就好!” 他的这句感叹,引发了一阵赞同。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我们才被调回了巴黎。”旁边的一个人冷冷地回答,“政府希望我们去扑灭从地狱里的冒出来的炎火,哪怕让这座城市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我会满足政府的这个愿望的。”德·克尔维轻轻点了点头,手上紧紧地捏着自己的酒杯。“等我们完成了集结之后,只要政府一声令下,我们就会入城,然后把危害国家的暴民们给统统碾碎!” 是的,他们会这么干的。 在历史上,卡芬雅克将军就任陆军部长之后,就大肆从各地调集军队,并且清洗其中的激进共和派,准备将巴黎的暴民统统镇压下去。 他从各地调集了25万军队,几乎将整个法国本土的军队都调集了过来。 而这些军队,就成了扑灭法国革命的主力军。 指挥着这些军队的,又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就是夏尔眼前的这些人了。 在经历过大革命的震荡和帝国的覆灭之后,在波旁王朝和七月王朝的时代,法国军队渐渐地成为了上层阶级的工具,再也不是大革命时代的那支人民的军队了——当然,在世界各地,各国的军队在大多数情况下也就是这样。 而这个上层阶级,到底是指什么呢? 就是指旧时代的贵族们,以及新兴的资产阶级,和帝国时代诞生的军事贵族们。 虽然波旁王朝在外国刺刀的帮助下复辟,但即使是极端保守的他们,也必须承认现实,承认自己已经无力单独统治这个国家。于是,他们对在大革命时代中发迹的资产阶级和新贵族采取了优容的政策。 这种优容,换来了贵族与资产阶级某种程度上的融合,渐渐地,他们一起来统治这个国家。 而在统治国家的工具——军队——当中,情况则更加是如此。拿破仑帝国的许多军官,在帝国崩塌之后转身投靠了波旁王家,最后成为了新的军事贵族。像德·克尔维伯爵,前帝国时代的将军,就是其中之一。 经过波旁王朝十五年间对法国军队的不断清洗,贵族和资产阶级上层在军官中的比例越来越高,再加上没有大战的关系,原本大革命时代中比比皆是的平民军官、平民将领,现在已经极少出现了。 这样的一支军队,当然会本能地选择维护上层阶级的利益,消灭一切可能再威胁到其统治地位的革命或者暴乱。 这些军官,他们也许会不在乎到底是波旁王族还是路易·菲利普呆在台上,但是他们绝对在乎维护自己阶级的利益——尽管未必他们有这个清醒的认识,但是他们会本能地作出这种选择。 “夏尔,看样子您已经加入了国民自卫军?”在一阵短暂的喧嚣之后,德·克尔维盯着一身军服的他。 “是的,是我介绍的。”小特雷维尔公爵点了点头,“我把他弄了进来,现在他在我的部队里,还是个连长。” “不错,不错!”德·克尔维严峻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穿着这个,真是精神极了!真可惜埃德加不能来看看!”接着,他又看着小特雷维尔公爵,“菲利普,说起这个,我还要跟你提一下。我的部队虽然可靠,但是毕竟没有在巴黎呆过,到时候,我们就得靠你们这些民团来带路,你们可要早点做好准备啊!” “没问题。”小特雷维尔公爵笑着回答。 “夏尔,好好干!到时候你就到我这里来吧,我这里最安全,有几千号大头兵呢,你只要给我们带路就好!”这位旅长突然站了起来,拍了拍夏尔的肩膀。 “等会儿你就得成将军了吧?”旁边一个人笑着说,“等这事儿办完了之后……” “还早呢!”德·克尔维摇了摇头,笑容里面却有些得意。 夏尔突然感觉眼前一片模糊,遏制不住的酒意,让他的大脑更加昏昏沉沉了。 “我……我不会去。”他喃喃自语。 “什么?”对方没有听清。 “我说我不会去!”仿佛是被崩断了弦似的,夏尔突然感觉脑子一个激灵,然后,他站了起来,狠命把杯子往地上一摔。 “要去你们去吧!我要回家了!” “砰!” 杯子的碎裂声,让整间客厅都陷入了寂静。 第五十五章 灵机一动与挑拨离间 “砰!” 杯子的碎裂声,让整间客厅都陷入了寂静。 寂静之中,一群中年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看着小特雷维尔公爵,仿佛是在问“他是怎么了?” “夏尔,你没事吧?”他的堂伯父,有些担心地看着夏尔,“是不是喝多了?哎,抱歉,我真该听夏洛特的,让你少喝点儿,来,先去休息下吧……” “不,谢谢,我不需要休息。”夏尔冷淡地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喝醉,我现在清醒得很!” 接着,他转过头去,看着德·克尔维先生。 “先生,如果您刚才没有听清,那么我再跟您复述一遍——我无法按照您的建议,参与帮助您的部队之后的行动……” 在片刻之后的惊愕之后,德·克尔维原本在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冷漠和令人战栗的生硬。 “年轻人,考虑到您是我朋友的儿子,我可以原谅您的无礼,当做您刚才是无意所为。”他冷冷地看着夏尔,一字一顿地说,“向上帝感谢您的幸运吧。如果在普罗旺斯,在我的部队驻地,有人胆敢跟我这样做的话,那么他将不得不为自己的羞辱付出代价,得跟我的部下上决斗场!南方人可没有巴黎人脾气那么好!” 一下子,在夏尔的激烈举动之下,小小的客厅竟然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然而,夏尔还是一脸的平静,毫无惧色地和面前的德·克尔维上校——未来的将军——对视着,仿佛没将他的威胁当做 然而,尽管脸上显得很恼怒,但是他的内心一片平静。 眼看情况不对,小特雷维尔公爵突然笑了起来。 “啊哈,我这个侄子还真是个笨蛋啊,喝了这么一点儿就醉醉成了这个样子了!”他一边笑着给夏尔打圆场。一边走到夏尔旁边,然后突然伸出手来,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衣领,然后猛地一拖。“你先去休息一下吧!”他的口吻,貌似十分关心,但是却带着那种不容人质疑的寒意。 原本夏尔还想反抗,但是在他出乎意料的大力之下。已经被酒灌得晕晕乎乎的夏尔,不由得跌跌撞撞地被他慢慢拖出了门。 刚刚拖出了客厅,来到走廊上,他的堂伯父就猛力将他推到了墙角边,眼睛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恼怒。 “你刚才干了一件傻事,我的朋友。”小特雷维尔公爵冷冷地看着夏尔。疾言厉色地说,“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自称年轻有为的政治家,就不应该被任何东西冲昏头脑,做下没头脑的蠢行。哪怕这东西是酒精!你这样愚蠢的表现,让大家非常不愉快,也弄糟了我给你准备的晋身机会。这下遂了你的愿了吧?你没看出来吗?这些人都是对你未来很有用的人,而且也可以帮到你,为什么要惹得他们这样不愉快?我的侄子,难道我对你的评价,是超出了现实吗,难道你不像看上去那么堪当大任吗?那确实倒是我的错。”然后,似乎是又被这番话勾起了怒火,他又是重重一揪夏尔的衣领。“现在,你给我滚回去,好好地给我消一下酒……趁着我还没有发火再给你两巴掌!” 小特雷维尔公爵的愤怒是十分值得理解的:他好不容易把这些旧日的朋友一起约了过来,然后隆重地将夏尔推出来,让夏尔有一个很好的崭露头角的机会,结果夏尔却玩了这么一出,这算什么?简直是发疯! 眼看之前的苦心孤诣都被化成了流水。他能忍住不对夏尔动手,已经是涵养够深了。 然而,即使在如此疾言厉色的堂伯父面前,夏尔仍旧镇定如恒。 “我亲爱的特雷维尔先生。”他的声音虽然放得很低,但是仍旧吐字清晰,足够对方听了个清楚,“我真的没有喝醉。” 听了夏尔这句话之后,小特雷维尔公爵微微一愣,然后他看着夏尔的眼睛,似乎是想要从这里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但是,很快,一无所获的他就放弃了这个打算,直接对夏尔发问。 “好吧,我很高兴你现在仍旧保持着清醒。那么,请告诉我吧,你刚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看着伯父那懵懂的表情,夏尔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其实很简单……” …… 在两个特雷维尔离开了客厅之后,里面的气氛渐渐由原本的轻松欢快,变得有些凝重和尴尬起来,大家都被刚才的这个小插曲给弄得有些不明所以——尤其是对这个年轻人的突然发怒,更是无法理解。 也许真的是喝过头了吧,他们同时在心里得出这个结论。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更加令他们吃了一惊。 小特雷维尔公爵很快就回来了,而那个惹是生非的年轻人居然没有回家,而是又跟了回来。 似乎是刚刚被长辈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的缘故,这个年轻人现在看上去已经清醒了很多,脸上也满是尴尬和羞惭。 “真是抱歉,德·克尔维先生。”一进来,他就躬身朝那位他刚才无礼相待的军官道了歉,“我刚才实在有些冲动,所以做出了一些不太理智的举动。现在,请您放心吧,我已经恢复了清醒。” “十分不理智。”德·克尔维耸了耸肩膀,看上去还是有些余怒未消,“考虑到您的年纪,还有您喝下了那么多酒,最重要的是,考虑到您的父亲,我可以原谅您刚才的冒犯。” “那么,您能不能听一听我的解释?”夏尔的语气放得十分平和,和刚才那个高傲刚硬的年轻人相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解释?”德·克尔维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看了夏尔一眼,“难道您刚才这么做,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我承认,我刚才的反应是有些粗暴。”夏尔点了点头,“但是我拒绝了您的建议,是有原因的。而且是很重要的原因。” “哦?”对方更加疑惑了。“看样子您是想告诉我一些能让我感兴趣的事。” “我希望如此。”夏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略微迟疑了一下,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同时,我希望,您和您的同仁们在听完我的解释之后,能够为我保守一下秘密。” 他的话。又让这些人面面相觑。 不过片刻之后,他们似乎就达成了共识。 “看来真的很重要了。”德·克尔维轻轻皱了皱眉,然后直接做了一个‘请继续说下去吧!’的手势。现在的他,已经被夏尔的郑重其事的样子给吊起了胃口,完全忘却了他之前的冒犯,“好吧。我们当然会为您守密的。” “既然各位已经做出了这个承诺,我当然会相信诸位的诚意。好吧……”夏尔清了清嗓子,然后说了下去,“想必你们刚才就已经知道了,我是个波拿巴主义者。” “哦,这对我们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了。” “路易·波拿巴已经回来了,现在整天想着要夺回他伯伯失去的政权。”夏尔又加了一句。 “这也不是秘密。恐怕连这只杯子都能够知道。”德·克尔维拿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然后又喝下了一杯酒。“还有别的吗?” “自从他回国之后,我和路易·波拿巴先生见过很多面,讨论了很多问题。而且,我还有幸听到了他对我的建议……”夏尔冷不防地又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旁边一个人立即问了出来,显然十分有兴趣的样子,“他建议您做什么?” “他建议我,以及我们的其他人。不要去参与到接下来的军队的行动当中去。”夏尔低声回答,“他认为,我们不应当这么做,在他的建议之下,我准备到时候选择静观。所以,很抱歉,刚才听到了德·克尔维先生您的建议之后。我只能选择拒绝,作为波拿巴家族的追随者,我不应该拒绝现任波拿巴家族首领的建议……不过,当时喝了不少酒。所以反应有些过激,真是抱歉!” 果不其然,当夏尔说完之后,整个客厅就陷入了寂静,然后马上又陷入了骚动。 德·克尔维的面色变得更加阴沉了,不过,显然不可能是因为夏尔。 “这个家伙!”他冷冷地喊了一句,“他想让自己的人在这个生死关头袖手旁观?他是在想什么?” “他想什么?”旁边一个人口吻里带了些嘲讽,“肯定是想要浑水摸鱼吧?让我们替他去干他想干的事情,然后自己再装作双手清白!” 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一点,然后纷纷窃窃私语。 看到这个场面,夏尔“羞愧地”低下了头,不再多发一言。 他利用路易·波拿巴的名字给自己抬高身价,并且为自己未来的抗命不遵找好借口,同时又不动声色地将路易·波拿巴的计划给透漏了出去。同时,也让路易·波拿巴和军队之间在一开始就产生了嫌隙。 而他敢肯定,这些人是绝不会完全替自己守密的,那么很快,路易·波拿巴的打算就会被透露到陆军的最上层去——直至那最后一人。 接下来,他们肯定会暗地里给路易·波拿巴施加更多压力,让他不得不更加依赖他的手下们。 至于这种泄密,会改变什么吗?夏尔认为不会。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的。 这是他灵机一动产生的主意,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可行性,并且立即付诸实施。从现在的场面来看,这个结果很令他满意。 “夏尔,谢谢您。”在一番骚动之后,德·克尔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重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您。” “谢谢!”夏尔带着诚恳的微笑,悠然回答。 第五十六章 最后的布置 不出夏尔的预料,他在那天小特雷维尔公爵特地举办的午餐中所透出的风声,很快不胫而走,最后传到了那些注定会对此感兴趣的人的耳中。 比如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的新任陆军部长卡芬雅克将军。 “这个混蛋!我就知道他是个混蛋!竟然想着利用我们去博取名声!太无耻了!”在巨大的愤怒之下,卡芬雅克将军厉声忍不住喝骂了出来,拿起咖啡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摔,重重的声响,惊得其他人都是一颤。“我可不想我们劳碌了大半天,结果只是为了给这个该死的混蛋当个垫脚石!” 片刻之后,他很快就收敛住了自己的情绪,重新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但是还在微微颤抖着的胡子,表明这位部长阁下仍旧还没有消气。 “这个人奸猾狡诈,我们绝不不能小看。”过了片刻之后,他又没好气儿地加了一句。 坐在他旁边的,是他的新的政治盟友梯也尔先生。 这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倒是仍旧不慌不忙,他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他确实比我原本预料的要狡猾一点,不过,仍旧在预料之中。如果我是他,我大概也会这么做吧……” 听到对方这番话之后,将军忍不住心里更加烦躁了,他静静地看着梯也尔先生,视线愈发冷淡了。 “既然在您的预料之中,那么。您对此有何对策,我们应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梯也尔故意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我认为我们应该继续按原定的步调走。先解决掉迫在眉睫的危机再说……” “继续干看着吗?”将军皱了皱眉,明显有些不悦,“然后就让他这样沽名钓誉,最后变成拯救这个国家的圣人?嘿,我的朋友,要是这样,我们还不如今天就跑去他面前。给他跪下,冲他喊‘皇帝万岁!’,没准儿他一开心。还能赏我们一个公爵当当呢!” 他这个玩笑当然没有逗乐任何人,而是让此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了。 “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我们绝不会让他办到的。”梯也尔断然回答,“但是。难道我们现在还有功夫去管他吗?我的朋友。军队已经一个团一个团地开过来了,现在我们没有空再去管这个流氓了……不过,您放心吧,只要把这个国家洗干净,他是绝对翻不了天的!” 梯也尔先生的话,赢得了其他几个人的赞同。 在这些人眼里,相比拿破仑的侄子,那些随时可能让这个国家重新陷入到血与火的风暴中的暴民。才是最为生死攸关的敌人——拿破仑的侄子虽然可怕,但总归还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敌人”。暴民却是会要了他们的财产和他们的命,他们不会分不出其中的轻重来。 听到这里之后,将军的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无奈,显然他虽然恐惧路易·波拿巴对他垂涎已久的那个总统大位的威胁,但是理智仍旧能够让他分出个轻重来。 “好吧,您说得没错,我们先得对付这一头……” 蓦地,他的眼睛突然一亮,“我看,我们可以把两件事并成一件来做!” “什么意思?”梯也尔有些疑惑。 然后,他马上明白了。 “您是说……” “是的。”将军马上点了点头,“到时候城里全是军队,乱得要死,我有把握调动一些完全听命于我的人……” 他拉长了声音,没有说下后面的话来,但是每个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到时候趁乱杀掉路易·波拿巴,提前解决祸害? 这个提议让梯也尔也是心中一动,他也感受到了其中的诱惑力。 但是,思索了片刻之后,理智还是让他抗拒下了这种诱惑。 “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将军有些疑惑,也有些不甘,“一劳永逸地除掉这个麻烦,不是很好吗?” “不可能一劳永逸!”梯也尔先生断然反驳,“波拿巴家族是一个政治集团,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死就会改变什么,如果他死了,新的继承人会接过他的位子和他的野心,我们只是给他们又加了一个殉道者,又一个招牌!难道一个名叫拿破仑的招牌还不够,我们还要为波拿巴家族再加上一个圣人?还是说您有把握把他们给一次铲除个干净?” 还没等将军回话,梯也尔又继续说了下去,“况且,如果他真的被杀了,那么就算做得再怎么不留痕迹,难道还有人会不觉得是我们干的吗?您有把握能够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吗?镇压暴民是一回事,杀掉一个旧皇族成员是另一回事,更别说他现在还很得人心!” “拿破仑也杀了昂吉安公爵。”将军闷闷地回答。 这时候倒不否认自己想学拿破仑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梯也尔也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句。 “但那是因为他是拿破仑!”他冷冷地回答。 【指波旁王家的旁支,第九代孔代亲王的儿子昂吉安公爵(1772—1804),在1804年,王党行刺拿破仑失败,皇帝怒而下令派人将藏身边境的昂吉安公爵逮捕,此人后被拿破仑下令枪毙。在波旁王朝时代煊赫一时的孔代家族,就此绝嗣。】 听到对方的反诘之后,将军顿时语塞。 “况且,就算我们决心除掉他,真能办到吗?别忘了在法国,现在有多少波拿巴家族的同情者,您能保证您的部队里面一定不会有通风报信的吗?”梯也尔继续说了下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另外,以他的奸猾,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他肯定会躲在一个我们找不着他的地方,静悄悄地看着好戏,然后等着出来收拾残局的时机。” 将军微微垂下了视线。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重新开口。 “那……那我们就这样放着他不管算了?”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梯也尔点了点头,然后马上安慰起了自己的盟友,“不过,您放心吧,他成不了事的。只要您按着我们既定的计划走,他绝对碍不了我们的事!” 听到了盟友的鼓劲之后,将军仍旧有些犹疑,不过这些犹疑,都被他很好地潜藏到了心里。 “希望如此吧。”最后,他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喝掉了剩下的咖啡。 “眼下,与其去想那个路易·波拿巴,我们倒不如再想想接下来怎么布置。”梯也尔转开了话题,“现在,部队的到位情况怎么样了?能够在什么时候最后完成?” 一听到这句话,将军也不禁来了精神。 “离巴黎比较近的部队都已经调动过来了,远的也在往这边赶过来,现在部署比较顺利。”接着,他微微垂下了眼皮,显然是在计算着什么“只需要再给我七到十天的时间,我就能让部队都到位,到时候就能甩开膀子跟那些家伙大干一场了!” “一个星期吗?还有这么久啊……”听到这个回答之后,梯也尔皱了皱眉,“不能再快一点吗?” “已经很快了,我的朋友,别忘了,我才上台多久!”将军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尽全力了,“各地的部队接到我的调令后,先是要把那些思想不纯正的危险分子都排斥到一边,然后才能动身。他们只靠双腿行军,现在能够集结得这么快,已经很不容易了!” “就算这样,也太慢了!现在每一天都对我们我们十分重要。”梯也尔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我们要是慢了,没准哪天这里就要发生鲁昂那样的事故,这座城市的光彩就会被磨灭几分。” 【在1848年4月26日,鲁昂、里摩日等许多城市爆发工人和贫民的暴动,结果惨遭军警镇压,共有11人被打死,81人受伤,近100人被捕和判刑。此次事件也成为六月流血事件的总预演。】 “现在我们只能靠现行抵达的军队,和国民自卫军一起监视,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的。”将军低声回答,“外省的自卫军也在集结,很快也会跟着驻军一起跑过来,帮助我们解决掉暴民。” “希望能够有这么顺利!”梯也尔感叹了一句,然后伸出手来捏了捏额头。 显然,长时间紧张的思考,让他有些身心疲惫。 接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又感叹了一句。 “如果我们有一个铁路网就好了!那样的话,您就能够快速地将军队几天内调到几百公里外,那时候谁还担心什么暴民?我以后一定要给这个国家建一个……” “顺便从里面捞大钱?”将军略带嘲讽地问了一句。 “对,顺便从里面捞一笔大钱。”他倒是毫不脸红地点了点头。“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们要先把这里解决再说……” “好了,不要着急了,除了那个可笑的意大利烧炭党人之外,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将军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重新回归了严肃,“我会按照我们的约定来办的,我希望您也能履行您的约定。” “您放心吧,事到如今,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梯也尔先生不动声色地回答。 “很好,那么……”将军伸出了手来,然后梯也尔也握住了他的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第五十七章 起义准备 在政府一边紧锣密鼓调兵遣将的同时,他们的对手也正在紧急地筹划着,他们不可能看不到一步步向他们压过来的黑云。 正如梯也尔等人的预料,如此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和集结,是不可能做到完全保密的,更别说在对方人多势众并且对环境十分熟悉的情况下。 他们的对手,那些二月时站起来推翻了七月王朝的工人们,早在军队刚开始调动集结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相关的情报,甚至连敌人们的调动速度和数目,也大致能够弄个清楚。 在他们看来,局势已经很明朗了,政府打算出动大军,一劳永逸地消灭巴黎城中所有的起义者。 已经到了最紧迫的时候了。 在一间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巴黎的一些著名工人领袖济济一堂,商谈对目前局势的对策。 “一切都已经显露地清清楚楚了,我们只能选择战斗!那些混蛋取消了委员会,逮捕了我们那么多人,把拉斯帕伊,勃朗,阿尔伯他们统统都抓起来了!先生们,我再说一次,我们只能选择去战斗,不战斗毋宁死!” 拉卡隆日,《劳动组织》报的总编辑,一位著名的左翼宣传家大声喊了出来。 “就在我们谈话的此刻,他们现在还在不停地往巴黎调动大军,每一分每一秒过去之后,我们的敌人都会比前一刻更加强大!如果我们再不团结起来抵抗,一切就都完了,我们只能束手就擒!先生们,我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能和他们生死一搏,站起来吧,拿起手中的刀剑!” 他的眼睛因为最近长时间的辛劳而变得布满了血丝,声音也有些颤抖嘶哑,但是正因为如此。这为职业革命家的鼓动,反而更具有了感染力。 【第二共和国成立之初,决定设立工人问题委员会,由路易·勃朗和阿尔伯任正副主席,临时政府还拨出卢森堡宫为会址,故又称卢森堡委员会。这个委员会设有一个由10名工人、10名企业主和一些政论家、经济学家组成的常务委员会,作为调解劳资之间纠纷的仲裁机构。在5月16日。这个机构正式被临时政府宣布解散。 1848年5月15日,在选举结束后不久,巴黎群众发动声势浩大的示威,并且冲入到巴黎市政厅当中,要求成立以数位工人领袖为首的新临时政府,然而在政府军警的镇压下失败。工人运动领袖布朗基、拉斯帕伊、阿尔伯、巴尔贝斯等人,统统被逮捕。这次盲动反而使得在最紧要的关头,工人们最主要的几位领袖被关入到了牢狱当中,无法领导整个六月起义。】 “说得对!”他的话引起了旁边的几句附和,“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几个月来,在一幕幕教训下。如今的起义者们已经放弃了一切幻想,共和国成立之初的那些美好的愿望,早已经被日渐严酷的现实所打碎。他们终于看清了一个真理——即使贵族们的统治已经被打倒,穷人和富人也仍旧是对立的,在那些人眼里,他们依旧是暴民,是一股必须消灭的灾祸。 他们若想改造这个国家,终究不能靠其他人的善心大发。只能依靠手中的刀枪。 因此,理所当然地,吸取了如此之多教训的他们,已经不再打算用抗议和宣言来斗争,而是想要用手中的枪来战斗,打算用武器和起义来保卫他们之前得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和这个共和国本身。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先生们,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现在就应该拿起枪来准备!” 说话的人是工人组织“人权社”的行动委员会主席、前退伍军官盖尔索济。 “我们必须抢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之前,发动起义。将敌人的指挥部打个粉碎,将政权夺到手中,这样我们才有机会!” “没错。”另一个人也点了点头,“我们必须动起手来,先把这座城占下来再说。只要我们成立新的临时政府,我们就能够号召全体国民起来保卫国家!我们这是为国家自卫,是他们先背叛了国家!” “对!卡芬雅克那个混蛋想要把我们都碾成齑粉,我们是绝不会让他如愿的。” “必须拿起枪来保卫国家!” 没有经过多少争论,这些工人领袖们就很快做出了决定——再在巴黎发动一次起义,打倒所有革命的敌人,以武力夺取国家政权。他们已经认识到,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实现自己最初的理想。 在达成了最重要的共识之后,这些职业的革命家们,很快就以超出平常百倍的干劲,商讨起了具体的实施策略。 这时候,前退伍军官盖尔索济的作用就显现了出来,身为旧军官的他,军事素质是在座所有人中最高的,而且身为革命领袖之一的拉斯帕伊的密友,他也极有威望。因而,其他人也将这个参谋的工作放心地交给了他。 【弗朗索瓦·文森特·拉斯帕伊,(fran?ois—vincentraspail,1794—1878),激进的社会革命主义者,后成为工人领袖,参与了二月革命,1848年5月15日被捕,后被释放。1848年12月参与了总统选举,然后失败。后又被路易·波拿巴逮捕并流放。】 在桌上的巴黎全城的地图前,他依照自己的军事素质,为接下来的起义计划着,同时给其他人分配着任务。 “我认为,我们的人不是正规军,训练程度和武器装备都不够优秀,所以我们最好分路集结,然后多路出击,用最快的速度拿下全城!”他首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其他人也予以了赞同。 “另外,我建议,我们的人从今天,从现在开始,在每一个属于我们的街区都筑好街垒,用最顽强的抵抗来拖延军队的前进速度。给前面的人争取时间。”他又说出了另外一项提议。 “好的,没有问题!”所有人同时回答。 最后,这些领袖们商量了许久,终于得出了最后的起义方案。 他们决定,把所有的起义者分为4个纵队,然后以不同的路线向市政厅分进合击,在那里会师之后。再一举拿下市政厅,然后立即宣布成立新的临时政府,号召全国人民起来保卫祖国。 第一纵队以蒙马特尔、拉·沙佩尔、拉·维勒特等郊区为作战根据地,由包松涅尔、罗什舒阿尔、圣丹尼、拉·维勒特等关卡向南挺进,占领林荫路,通过蒙托尔海伊街、圣丹尼街和圣马丁街接近市政厅; 第二纵队以几乎全是工人居住的、由圣马丁运河掩护的坦普尔郊区和圣安东郊区为根据地。沿坦普尔街和圣安东街、沿塞纳河北岸各沿河街道以及沿这两个市区间一切平行的街道向市政厅前进。 第三纵队以圣马索郊区为根据地,沿圣维克多街以及沿塞纳河南岸各沿河街道直抵锡特岛。 第四纵队以圣雅克郊区和医科学校区为根据地,沿圣雅克街前进,也到达锡特岛。两个纵队会合后,沿塞纳河右岸前进,从后方和侧翼包围巴黎市政厅,然后在那里宣布建立新的政权。 可见。计划规定以纯粹是工人居住的那部分市区(也就是革命思想最为浓厚、革命意识最为强烈的那些地区)为根据地,然后决心以这些街区向外扩展最终拿下全城。这些市区呈半圆形,包括巴黎的整个东半部,并继续向东郊扩展。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预计首先把巴黎东部的敌人彻底肃清,然后沿塞纳河两岸向西部及其中心——杜伊勒里宫和国民议会前进。 另外,为了增加成功的可能性,这四支主要的纵队还由许多独立的游击队来进行支援。 这些游击队。在纵队的翼侧和纵队之间独立行动,构筑和防守街垒,占领小街并保持纵队间的联系,还负责迟滞和拖延政府军前进的速度。 而在那些工人聚居区,那些作战的根据地,都设有坚固的工事,并按照所有已有的经验。力图使得它们成为强大的堡垒,以备进攻或者撤退时使用。在克洛·圣拉查尔,在圣安东郊区和圣雅克郊区,以及市区的许多地区。都将构筑有这样的工事。 “一切都必须争分夺秒,我们必须全力以赴!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必须开始准备,几天之内我们就要准备就绪,然后我们就直接动手!”在制定好初步的作战计划之后,盖尔索济高声嘱咐他的同志们,“” “我是在军队呆过的,我知道正规军对付平民的时候有多么强大,如果我们不能在最开始的时候胜利,我们就将一败涂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盖尔索济叮嘱自己的同志们。 “我们面临的是最凶恶的敌人,还有最为恐怖的危险,他们有大军而我们只有热血,我无法给你们以任何的胜利保证……”说到这里,他突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先生们,我们很有可能都死于枪口之下。” “没关系的,我的朋友。”拉卡隆日突然笑了笑,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必须化为齑粉,那就让我们光荣地化为齑粉吧!” 第五十八章 “全校第三” 乌云笼罩着整个城市,空气里似乎充满了让人感觉沉闷的因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仿佛是能够感受到苍穹所传来的萧瑟似的,平日里纷乱的街道已经变得冷清了许多,熙熙攘攘的人流也已经只剩下了三三两两的匆匆过客。 在一幢临街面的小平房的三层阁楼里,一个中年人正来回踱步着,不时看着怀表,或者从窗口往外张望。显然,他是在等人,而且已经等了一会儿,有些着急。 终于,在他下意识地再拿起怀表的时候,门轻轻地响了。 有节奏的敲击声十分柔和。 而听到了这几声敲门声之后,中年人的脸上马上闪出了喜色,然后他连忙走到门口去打开了门。 来者是一个穿着端正的黑色外套的金发青年人,手里还拿着一根细藤木手杖。 “特雷维尔先生,您可算过来了!”中年人脸上堆满了笑,“我可等了您好久了!” “抱歉,杜·塔艾先生。”夏尔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因为最近事务繁多,所以被耽误而来一下,迟到了一会儿。” “哦,没关系,我们都知道您是个大忙人嘛!只要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杜·塔艾笑得十分欢畅,这是那种银行家的职业微笑,“来,请坐!” 夏尔依从了他的邀请,坐了下去,而杜·塔艾也坐到了他的对面。 今天,正是暗地里勾结起来的夏尔和杜·塔艾两人按约定进行例行会面的日子。 “现在的世道可真是乱了套啊!”一落座之后。他就感叹了一句,“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到处都有人在修筑街垒……我看用不了多久。这座城市就得变成个战场了。” “我想也是。”夏尔点了点头,“不过,世道大乱,对您来说不是件好事吗?” “说是这样没错……”杜·塔艾眉目间似乎有些忧色。 “怎么了?” “哎,您恐怕也知道吧,我是国民自卫军的成员。如果真的哪天开始打了,恐怕我就得上战场了……”杜塔艾轻轻叹了口气。“这样下去,搞不好说不定哪天我得挨个枪子儿,您也知道子弹可不长眼睛……” “我想您不至于连这点预防措施都没有吧?”夏尔反问。 “……有倒是有。可是到时候兵荒马乱,谁说得清呢?”杜·塔艾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又重新笑了起来,“我们先别说这些丧气的事儿了吧。最近您这边生意怎么样?” “还好。”夏尔仍旧相当轻松。“您那边呢?最近挣了多少?一切都还顺利吧?” “托您的福,一切都还好。”谈到这个,杜·塔艾的精神明显振奋了许多,“最近世道这么乱,公债和债券都在死命地往下跌,都不用我们去打压了……我们最近一个月挣得都比之前十年多!” “祝贺您,先生。”夏尔随口说了一句,然后口风马上又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不过,我也得给您提个醒。现在我们该去筹钱把窟窿给顶上去了,早点把账给平了对谁都好。不然没准儿哪天,博旺男爵就跑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就麻烦了!” 听到夏尔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杜·塔艾下意识地脖子一缩,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厉芒。 “您说得对,先生。我这阵子就筹钱,赶紧去平账,然后我们再把收益再都分一分……” “您能够听从我的劝告就好。”夏尔轻声回答。 接着,他们仔细商谈了日后分账的时间和细节。 出于职业精神,虽然保持着比较友好的合作关系,但是两个人在谈判的时候都十分严肃,好一会儿之后,他们才终于谈妥了。 “哎!”杜·塔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特雷维尔先生,您不来干我们这一行真是太可惜了!” “这可没准儿啊。”夏尔突然笑着回答。“未来谁能够说得清呢?” “嗯?您也有想要来干这一行吗?”杜·塔艾有些惊奇地看着夏尔,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也对,这一行才能挣大钱,谁不想来呢!特雷维尔先生,您放心吧,只要您以后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跟我问就是了!” “哦?那可真是谢谢您啊。”夏尔连忙致谢。 “不用这么见外,我们是合作者。”杜·塔艾摆了摆手,示意夏尔不要客气,“我们只有互相帮助,未来才能走得更远,不是吗?”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那么,再见吧。”夏尔轻轻点头致意,“我们之后各凭好运吧,这座城马上要发生战斗了,一定要保重好自己,杜·塔艾先生。” “好吧,再见。”杜·塔艾也微微叹了口气,“也祝您好运,特雷维尔先生。” 就这样,在杜·塔艾丝毫没有觉得异常的情况下,夏尔拿起了自己放在一边的细藤木手杖。 此时,他的心头已经一片平静。 手杖在他的手中紧紧握着,而对面的人已经没有了警惕心,满心以为又骗过了夏尔·德·特雷维尔这个大傻瓜。 …… 但是,他错了。 夏尔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个很不对劲的问题。 既然冒了巨大的风险,找到机会从老板手里挖了一大笔钱出来,那么以杜·塔艾这种银行家贪婪成性的性格,他会想过要把钱仅仅是“当做本金,赚了大钱之后再还回去”吗? 怎么可能?哪有这么好心的银行家! 经过耐心的观察,一直不动声色的夏尔,早已经得出了结论。他却自以为还把夏尔玩弄于股掌之中。 哼。想要瞒过我,假借和我合作之名诱使我来帮助你,然后自己从老板手里挖出一大笔钱来。然后卷款潜逃? 你居然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那么,夏尔应该怎么做呢?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之前早就已经想到了的那一个。 去死吧。 夏尔的呼吸极其的平顺,行动也毫无任何滞涩。 去死吧!蠢货! 细细的细藤木手杖中,突然闪耀出了一片金属的流光。 夏尔动了起来,小小地往前迈动了两步。 “……学习击剑,特别注意的,是要一直保持身体的平衡。步伐要小,但是动作要迅速,尤其心态要平和。先生们。我得说,你们中有些人,需要好好学学这门技术,以便去给自己以后多一分决斗的把握。或者刺死自己的哥哥以独霸继承权。难道不是吗? 当然,即使如此,你们动手的时候也必须要心态平和,这样能令你们的肌肉完全放松,才能达到最快的速度。要令人猝不及防地行动,然后……刺下去,毫不迟疑地刺下去!” 老师的话,仿佛被回放了一样。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在夏尔耳边响起,就像是昨天说的一样。但是。他毫无所觉。 剑已经从手杖里被拔出来了,在杜·塔艾还没有来得及表现出惊愕之前,夏尔已经以轻巧的步伐急速凑近了他。然后,如同上课时那样…… 刺! 刺中了! 细细的剑,顺着主人预先设想的角度,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对面那个人的身体,从肋骨之间穿过,刺穿了这个可怜人的肺。 鲜血绽放,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外套很快就被染成了同一种奇异的深紫色。 完美的一击。 如果老师今天能够在场的话,一定会赞叹自己弟子学业有成吧? 还是会咒骂他呢? “你这个混小子!谁让你对平民挥剑的?德·特雷维尔这个姓氏,现在已经这么不值钱了吗?” 【在过去,按照封建时代的习俗,平民是无资格与要求与贵族决斗的,贵族与平民交锋即有辱身份和家声。】 夏尔脑中突然闪过了这个问题。 哈,谁管他呢! 但是这个无聊的想法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毫无怜悯地拔出了剑来,然后狠命往杜·塔艾身上一踹,让他重重地躺倒在了地上。 接着,他跟着已经躺到在地的杜·塔艾,用力地踩住了他想要伸进衣袋里的右手。然后,他自己伸出手来,将杜·塔艾的手枪拿了出来,随手扔到了远处的角落里。 然后,他猛然跳到窗口边,大声喊了一句。 “抓强盗啊!” “抓强盗啊!”此起彼伏的呼喝骤然响起。 很快,在旁边的一幢小屋里,一群身穿着国民自卫军制服的士兵突然冲了出来。这些人,都来自夏尔的连队,而带队的人,正好就是他雇佣的那几个老兵。 这些夏尔手下的自卫军士兵们,按照夏尔事前的吩咐,一边高喊喊着抓强盗,一边大力轰开了这幢小楼的门,然后冲了进来。 很快,一声声枪声,和几声惨叫声骤然响起。 在治安极度混乱的今天,这种事时常发生,巴黎市民们早已经习惯了。人人紧闭门窗,对屋外的事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而在这些人响应夏尔的呼喝冲了出来的时候,夏尔已经不再管外面了。 他轻轻转回头来,看向了倒在地上的杜·塔艾。 细细的杖中剑,仍旧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上面仍旧流淌着被害者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木质的地板上,给地板抹上了几道刺眼的鲜红。 他俯下身来,冷漠地看着惨叫着的杜·塔艾,眼中没有任何的感情。 他的肺,已经被夏尔那急速而准确的一剑给刺穿了,身受了重伤。这是这个年代无法解决的重伤,即使立即叫上大夫前来施救,他也死定了,绝不会再有其他结果。 他所拥有的一切,他所有的希望,随着这一剑,终将化为尘土。 夏尔静静地站着,没有再接着给他新的一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看着这个身形矮胖的银行家,静静地看着这位德·博旺男爵的亲密助手。 在令人无法忍受的巨大的痛苦之下,可怜的杜·塔艾大声呻吟着。他紧紧地捂住自己的伤口,似乎是想要用这个方式来挽回自己注定要失去的生命,同时,他愤恨地看着夏尔。 即使再优秀的作家,恐怕也无法描述出这道眼神里面的所有惊愕、不甘、愤怒、痛恨,还有这份能够择人而噬的怨毒! 他没有开口咒骂,夏尔知道是为什么——他的嘴角已经冒出了血沫,血和肺部里的空气已经混合在了一起,这是肺部受到了严重伤害的人所必须面临的巨大痛苦,直到死为止。甚至每说一句话,每呻吟一声,都会给他带来更大的痛苦。 “先生,您将很快死去,而且是充满了痛苦地死去。”即使在这种时刻,夏尔也仍旧对对方使用着尊称,“不要再抱有任何期望了,您现在虽然还活着,但是只剩下了最多两个小时的生命。请相信我的话吧,在学校的剑术课上,我是全校第三,我是有资格对您的生命作出如此判断的……” 很快,夏尔脸上的冷漠,被转换成了那种公式化的微笑。 “杜·塔艾先生,您活不成了。” 第五十九章 讯问与诅咒 “杜·塔艾先生,您活不了了。” 夏尔俯视着这个躺倒在地的将死之人,语气十分温和,又带有一种无法掩饰的愉悦感。 蓄谋已久的谋杀,在他沉稳无比的实施之下,终于毫无变数地急速完成了。在这种成功的喜悦感的影响之下,即使是从小到大一直被人教育要沉稳的夏尔,也做不到完全的心平气和。 明明又杀了一个人,但是他心里却没有焦虑,也没有怜悯,那颗已经被现实锤炼了多年的心,只剩下了以上的这点思绪。 杜·塔艾仍旧用力捂住自己的伤口,他紧紧的咬着牙齿,发出了痛苦不堪的嘶嘶声。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夏尔,由于愤怒和痛苦,他的眼睛睁得非常大,甚至还泛出了一些血丝,这份痛恨如果能够化为实质的话,恐怕也能给夏尔来意剑吧。 不过夏尔倒是无所谓。 这个刚才还志得意满,满心盘算着只等那一天就卷款潜逃,跑到异国他乡去过皇帝般日子的银行家,又怎么能接受自己突然落到了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就必然死亡的境地? 他有耐心,反正现在还有时间。 他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直到杜·塔艾又蒙受了几分钟的痛苦之后,夏尔才重新开口。 “我要动手的理由,您肯定都知道,所以您也怨不了我,正如假使我被您给坑害了的话,我也不会来埋怨您一样。输了只能怪自己!再说了,干我们和你们这行的,谁的手上没有几条人命?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就随时要有丢掉命的觉悟,既然敢来赌,就要学会服输,难道不是吗?事到如今,如果您再来咒骂我的话,那可真叫人看不起了……” 杜·塔艾眼神里的怨毒仍旧没有减少半分,不过夏尔也不意外。看着嘴角一直在溢出血沫的杜·塔艾。夏尔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您也不用担心,我并不是一个特别嗜血的人。也没有观看他人痛苦的爱好,我之所以想要选择以这种方式来重伤您——而不是直接刺杀——是有我的理由的,或者直接说吧,我有求于您。” 听到“我有求于您”这段话的时候。杜·塔艾脸上骤然抽搐了一下。 “嗯。没错,我知道我先给了您一剑再来说自己有求于您,听上去很可笑。”夏尔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里带上了些嘲讽,“但是,您可以听听我的要求嘛,反正您现在还有时间。” 接着。不再看对方的表情,夏尔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是打算过几天之后,就直接趁着兵荒马乱的时候潜逃吧?那您是怎么保证自己一定能够跑掉的?还有,您到底瞒着德·博旺男爵捞了多少钱?” 一阵沉默。 除了杜·塔艾的压抑不住的呼痛声之外,房间里面再也没有了其他声音。 还是不肯合作啊。但是,他有耐心,所以他仍旧沉默着。 “你去……去死吧,混蛋!咳……咳……”过了一会儿之后,杜·塔艾终于咒骂了出来。“你这个……下流胚,坏种,臭贵族……你们全家……全家……全家都该滚上……断头台!” 他一边咒骂,一边在咳血——显然,这种咒骂,给他自己带来的痛苦要比给夏尔带来的痛苦还要多上一百倍。 夏尔一言不发,任由对方咒骂,直到杜·塔艾的咒骂声越来越低,显然生命力已经接近枯竭的时候,他才悠然回答。 “您又何必如此激动呢?您咒骂得再多,我也不可能因此而受什么伤害的,难道当了这么久的银行家您还不清楚这个吗?先生,现在您是要面临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您就要死了,而我们,我和德·博旺男爵他们,会活得好好的,您想必不觉得这种情况会让您开心吧?” “荷……荷……”听到夏尔有意的嘲讽之后,杜·塔艾眼中的愤恨更加浓厚了,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口中冒出的血沫也越来越多了,这种情绪上的激动,自然也在加速着他的死亡。“你……你……” “别激动,先生,这只会让您死得更快而已。”夏尔仍旧温和地看着对方,“我再说一次,我说这么多,不是为了看您痛苦的样子。不,我没有那么无聊,事实上,我很希望再给您来一个痛快,让您在死之前少受点儿苦。” 接着,他的声音放得更加轻了,“您知道我为什么下定决心,这么快就动手吗?原本我可以是想等着您卷款逃跑的时候再动手的。” 杜·塔艾仍旧在呻吟着,但是夏尔明显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中已经带着一丝好奇——恐怕,这就是那种被杀的人在死之前想要“死也死个明白”的想法吧。 “话说回来,我也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您真的觉得,德·博旺男爵一直躲在斯特拉斯堡,然后不问世事了吗?”夏尔接着问了一句。 他话里隐含的意思,让杜·塔艾在那一瞬之间全身发僵,几乎都快忘却了锥心刺骨的疼痛。 “没错。”夏尔点了点头,“为了万无一失,他确实跑到巴黎之外,呆到边境去了。但是,他没有也绝不可能对我们不闻不问。我想作为他多年的助手,您应该很明白这是为什么吧?那个人老奸巨猾,明里跟我们说自己跑去边境,一切都交给我们、并且完全信任我们,暗地里他肯定不会对我们那么信任,不是吗?” 杜·塔艾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您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夏尔微微笑了笑,“其实我也是无意的。在想到了这个问题之后。我就派了个信得过的人,假装信使,去了斯特拉斯堡给我送信。哦。说句题外话,那个人叫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是我的同学,在剑术课上面是全校第二,如果刚才他对您来这么一剑的话,估计速度还会比我快上一点儿……” 说到这里,夏尔又瞟了脸色苍白得吓人的杜·塔艾一眼。 “哦。好吧,时间已经不多,我就不多说废话了。我的朋友阿尔贝去了那里。然后听从我的嘱托,偷偷找了个机会观察了那里,发现他们已经在整理行装了……而且从他偷偷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博旺男爵很快就打算回来了……” “荷……啊……”杜·塔艾抑制不住的惨叫声骤然响了起来。 “我的朋友。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同您一样震惊。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德·博旺男爵跟我们说过了夏天就回来,完全是在骗我们的。他已经打算回来了,没准儿再过几天、只要巴黎重新被带回了平静他就回来。他并不完全完全信任我们,准备给我们来个突然袭击,然后看看到底有没有被人揩了油……” 夏尔作出了一个很遗憾的手势,“所以,为了预防万一,您看。我也是只好提前动了手,真是抱歉。我想。即使我不动手,您也没法儿真的卷款潜逃吧?杀您的到底是我还是他,对您来说没有区别吧?” 杜·塔艾终于在临死之前一个小时明白了一切,可惜这已经太晚了。 他所能做的,只剩下了用仇恨无比的眼神看着“我……我诅咒……诅咒你们!你们……这些混蛋!杀人的狗!畜生!你们……一定会……一定会……下地狱的!” “真的很抱歉,我是个无神论者,不相信有什么地狱,所以这是吓不住我的。”夏尔又耸了耸肩,“而且,就算有这东西的话,您不会觉得自己不用下地狱吧?别搞得这么难看了好吗?难道不能给自己有尊严一点地退场吗?” 无视夏尔的劝告,杜·塔艾仍旧在嘶声咒骂着,挥霍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夏尔等他继续骂,直到他的仇恨已经积累到足够的程度之后,他重新开了口。 “看来您真的很恨我们?那么,您希望不希望我去把博旺男爵也送到您身边来呢?” 这个问题,让杜·塔艾的咒骂声骤然停下了。 “是的,再过阵子我就打算去对付他,然后把他弄死。”夏尔轻轻点了点头,“我说过了,我需要您的帮助,我想您既然已经在他手下服务了那么久,那就肯定会有不少东西能够告诉我的吧?来吧,现在您还有一个小时,还来得及,尽管说吧。” 杜·塔艾定定地看着夏尔。 “您干嘛还犹豫呢?如果我弄死了博旺男爵,您在那里一定会很开心的;如果我不幸被他弄死了,哈,这不是给您报了仇吗?如果您不帮助我的话……”夏尔微微笑着,“我就只好放弃这个想法了。” “我帮你!”杜·塔艾立即说。 “哦,聪明人总是能够很快做出决定的,很好。那就抓紧吧,留给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其实,夏尔此时并没有决定与德·博旺男爵直接翻脸,或者分出个生死来,他现在和对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之所以这样跟杜·塔艾说,只是为了骗他尽可能多地吐露一些关于这位大银行家的情报而已——常言道有备无患,未来谁能说得准呢?说不定哪一天这些情报就能用得上,不是吗? 杜·塔艾作出合作的选择也不足为奇,他现在已经必死无疑了,只能带着无尽的恨意前去地狱,那么他肯定愿意看到夏尔和博旺男爵死掉一方——如果能够同归于尽,他就最开心了。 …… 没有耽误什么时间,杜·塔艾很快开始了自己的叙述,以他现在的状况,每说一句话都会带来巨大的痛苦,但是他吐字清晰。 天晓得他对夏尔和博旺男爵有多么仇恨! “德·博旺男爵是儿子是个花花公子,庸碌的废物,他的女儿倒是很厉害;他的助手除了我以外还有……” “他每年都会将巨额的证券送到阿姆斯特丹……” “他准备在罗马开设分行……” 他的语速很快,但是夏尔仍旧一项一项地记着,没有遗漏——他的记性一向是不错的。 终于,随着时间的流逝,杜·塔艾叙述的声音越来越低了,脸色也越来越灰白,显然,死神已经站到了他的旁边。 他的叙述结束了,然后,他以极度憎恨的眼神看着夏尔,又像是看着虚空中的一切。 “谢谢您,杜·塔艾先生。”夏尔朝他点了点头,“我会记得您的帮助的。” “我在……我在地狱……等着你们!”说完了最后一句诅咒之后,杜·塔艾的眼神慢慢地失去了光彩。 “哦……”夏尔轻轻耸了耸肩,然后恭敬地朝对方点了点头,“慢走,我的朋友。” 第六十章 六月屠城(1) 六月的天气变幻莫测,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没过多久就天空突然就被浓厚的乌云所笼罩住了。然而,那股能够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闷绝感,却一如始终。 在陆军部的一间会议室当中,此刻正烟雾缭绕。一群穿着军服的中年人围聚在会议桌边,正紧张地互相看着。 闷热的天气,让他们的额头上、脸上都密布着汗珠,但是没有人为此而抱怨,因为他们的注意力,早已经被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而占满了。 他们的长官,当今现任陆军部长的路易·欧仁·卡芬雅克将军,正端坐在会议桌的主座上。他的表情既凝重,又带有一丝肃杀。 他这副严肃到极点的表情,配上他褐色的络腮胡子,和那双不断闪着寒光的眼睛,总能让人发现一丝不易觉察的狰狞。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扮演他在历史上的这个角色,并准备驱使一支大军,扑灭掉巴黎城中所有的反抗力量。 “先生们,既然你们都已经来到了这里,我想你们就不会觉得自己来郊游的吧?没错,我把你们调过来,是为了剿灭暴民,把这个国家从暴民手中解救出来,让它恢复神圣的秩序和安定。”将军缓缓地说着,表情变得更加杀气腾腾了,“不要害怕什么,尽管带着你们的部队往前冲杀就行了!我们这是最高执行委员会给我们的命令!我们是在拯救这个国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宽容和博爱可言了。共和国的需要就是一切!” 这番杀气腾腾的演说,很快就让这间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了,有些军官头上的汗滴更加密布了几分。 【1848年5月4日。经过选举之后,制宪议会开幕,原本的临时政府宣布解散。5月10日,由议会秘密选出5人组成的执行委员会作为国家行政首脑。5人中有4人是资产阶级共和派右翼:拉马丁、阿拉戈、加尔涅·帕热和马利,只保留了一个小资产阶级民主派赖德律·罗兰作为点缀品。巴黎的工人代表全都被排挤出了政府,甚至连布朗基、卡贝等工人领袖都在议会选举中落选了。 就这样,资产阶级在二月革命过去后不久就实现了专政。原本名义上的“社会共和国”已经化为乌有。】 接下来,他用狞恶的眼神环视了周围一圈,“还有谁有不同意见吗?” 没有人说话。 “很好。”卡芬雅克将军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很高兴,你们都是法兰西的忠诚卫士。那么,你们的部队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已经准备好了。” 他听到了几声回音。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之后,卡芬雅克将军突然提高了音量。 “那么现在。你们就好好给我听着!” 在场所有的军官同时挺直了身体。恭敬地肃立着。 卡芬雅克将军站了起来,拿起了细细的白橡木棒,开始在他座位后面的地图上点点划划起来。 他首先指向了城市的那些核心区域。 “首先,我们最重要的目标是要保障巴黎市政厅的安全。我们决不能让暴民们得逞,突入到这一片重要的地区里,给我们,给这个国家带来无可估量的祸害,我们绝对不能承受这种代价。所以。这一路将是重中之重,我将亲自负责这一路的指挥。率领一支部队将市政厅沿线的暴民肃清……只要我们能保证核心区域的安全,那么这些暴民的下场就是注定了的。” 他的部署没有引起任何异议,人们都在静静听着,等待着卡芬雅克将军给自己制定的任务。 “达梅姆将军?” “在!” “您的部队,负责清理掉卢森堡宫和波旁宫一线的敌对力量。您需要从卢森堡花园一线出发,直接向索尔邦纳推进,消灭沿途的一切抵抗者,要全部占领拉丁区。”卡芬雅克将军说出了他对这位将军的安排。 达梅姆将军紧锁着眉头,似乎是在思索自己完成目标的方案。 卡芬雅克将军马上继续解释。 “将军,您知道的,塞纳河左岸是有产阶级的聚居区,他们是国家和秩序最热切的保卫者,他们会给您很多方便的。他们将会组成国民自卫军,抢占有利的地形,并且他们会为您保障侧翼,您将会得到足够多的帮助。” 听到了卡芬雅克将军的这番话之后,达梅姆将军的眉头舒展了不少,想必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胜算更加大了一份的缘故。 “我将坚决彻底地完成我的任务。” “佩罗将军?” “在!” “您的部队,负责这一线……”将军的指挥棒指向了地图上标缀着坦普尔郊区的那块地域,“您需要把您的部队,从坦普尔郊区出发,一路攻向圣安东尼郊区。只要您完全了这个任务,那么您就可以为我们切断暴民武装之间的联系,各个孤立他们,让我们能够逐一地将他们击破。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完成?” “有!我和我的部队,将为法兰西竭尽全力!”佩罗将军立马回答。 “很好。”卡芬雅克将军赞许地点了点头,“希望您能说到做到。” 接着,他移开了视线。 “德·拉·摩里希尔将军,您的部队负责从巴士底广场出发,一路向东推进,直到打过郊区为止。”说完之后,卡芬雅克将军特别提醒了一句,“将军,您所要面对的地带是最为困难的,这里是暴民们的主要聚居区,而且到处密布街垒,是一块很难啃的骨头,您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从来不惧怕危险,将军。”德·拉·摩里希尔将军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部队将会竭尽全力完成任务,“暴民们的武装将会被我们全部打垮。” “说得对。”卡芬雅克将军用指挥棒轻轻敲了敲墙上的地图,“我们必须全部地打垮他们!” 然后,卡芬雅克将军再度移开了视线,开着端坐着的另一个人。 “德·克尔维上校,您的部队已经准备好了吗?您是从普罗旺斯那边赶过来的吧?已经恢复地足够了吗?” “我们士气高昂,将军。”德·克尔维,这位之前同夏尔见过面军官,以严肃之极的表情回答,“随时准备听候国家的差遣。” “那么,您的部队负责在第七区和第八区作战,清除暴民们的据点。”卡芬雅克将军点了点头,说出了对他的安排,“我希望您能用您的表现证明自己的话!” “是!”德·克尔维立即大声应诺。 “只要您能够在国家需要的时候站出来,晋升将军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您放心吧。”卡芬雅克将军突然笑着鼓励了一句。 “是!”德·克尔维再次回答,虽然表情上仍旧凝重,但是语气中的喜色却十分明显。一个军人在晋升面前,又有几个能够做到毫不动心呢? “我们不能只把目光放在城内,城外的军事力量也必须得到重视。只有控制住城外,我们才能切断对城内暴民的任何援助,同时,也可以避免这些暴民逃出城市,把暴力扩展到其他地方!”卡芬雅克将军继续说着自己的部署,“同时,因为市区的街道十分狭窄,极其不利于骑兵的机动和作战,而且狭窄的街道很容易让暴民集中火力,骑兵的目标实在太大。所以,这次我只打算让一小批骑兵进城,利用他们的冲击能力,在某些开阔的广场上对抗暴民,而其他的骑兵,我都要把他们部署在城外,他们要切断暴民的增援,同时随时准备兜捕逃出城外的暴民,明白了吗?” “明白!” …… 接着,按照已经制定好了的军事计划,卡芬雅克将军一个个地给在座的军官们指派着任务,而这些军官都毫不迟疑地接受了下来。 显然,为了镇压起义者,第二共和国的军事机构们已经筹划了很久了。他们的军事部署和计划十分完善了,只等着开动的那一天。 在将所有的一切都部署完了之后,卡芬雅克将军将指挥棒放回了原处,重新慢慢地走回原位,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凌厉的视线不住地往其他人面前扫过,让他们各自心情一凛。 他沉默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 空前的紧张气氛,慢慢在这种沉默当中积累着,让人不堪重负。 直到这种紧张即将到达临界点的时候,卡芬雅克将军终于开口了。 “先生们,国家已经处在危难之中,她急需我们的帮助。所以我们这次必将胜利,我们也必须胜利!在此,我特地批准你们,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对付那些拒不投降的暴民,记住,是任何手段!只要在规定时间内达成预定的目标,我不会管你们是怎么完成的,我只要看到这个结果!如果,你们中的谁,在哪个街区碰到了十分强烈的抵抗,如果你们感觉有必要,我允许你们使用大炮,使用榴弹和燃烧弹!威力越大越好!不要怕毁坏什么!我们就是要毁灭!你们都给我记住,我们这是在拯救国家!国家决不允许任何人心存怜悯!决不!” 说了这些之后,将军猛地一拍桌子。 “现在,都给我回去准备!24小时之后,我们就按计划行动。快!” “是!” 第六十一章 六月屠城(2) “共和国公民们: 由于局势的长期混乱,以及某些犯罪分子别有用心的破坏,共和国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危急情势当中,如果不尽快回复国家的秩序,国家将会很快陷入到难以挽回的境地。 经过审慎的考虑,经过执行委员会的讨论,政府决定采取断然措施,以一切手段维护共和国的稳定与繁荣,回复秩序。 执行委员会兹决定: 解散国家工厂,以缓解当今危急到共和国的财政危机。 同时,委员会已经为国家工厂解散之后的善后事宜,作出了妥善安排: 在国家工厂解散之后,凡年满18—25岁的未婚失业男工,一律编入军队,以方便管理;其余失业工人,政府拟将为其安排发往至外省,参与当地建筑工程,不使断绝生计。 自通告发布之日起,执行委员会此项决定即为法令,并将自即日起开始实施。 凡此法令涉及人士,应积极配合政府调配,以期尽速恢复共和国之秩序。 如有不服从者或者抵抗法令者,依照共和国法律,将予以严惩! 1848年6月21日”。 …… 在卡芬雅克将军将他的部下们一一部署完毕之后,早已经磨刀霍霍的临时政府,终于发布出了这样的一道法令。 抛却那些冠冕堂皇语句,法令的实质十分明显:临时政府打算解散在革命后初期开设的国家工厂,并且准备将里面的失业工人——也就是二月革命时起义军的主力人员——统统调出巴黎,青壮年男子被吸收入军队,其他的失业工人将被发配到外省做工。 并且,通告的最后,已经明白无误地说出了最后的威胁:如果这些失业工人们胆敢拒绝服从政府命令,政府将以一切手段——包括武力手段——来对付。 图穷匕见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封宣战书,是资产阶级们在完全篡夺了二月革命的胜利果实之后。迫不及待地对原本的盟友拔出刀剑的宣战书。 他们将条件提得如此苛刻,而且根本不允许申诉,将把10余万之前被编入到国家工厂内的工人逼上绝境。 没有人会甘心走上绝境的,尤其是敢于反抗、并且乐于反抗的一群人。 在这项通告刚刚在国都各处传阅之后,整个城市就已经沸腾了。 成千上万的工人拥上街头,大街上游行的人群川流不息,到处都是抗议的群众。他们不停地高呼着各自的口号。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四个月之前。 这些无产者们痛苦地发现,在革命“成功”了四个月之后,他们再度回到了一无所有的境地。而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再是虚弱到摇摇欲坠的七月王朝,而是已经团结一心打算把暴民消灭一空的整个有产阶级阶级。 他们如果早看穿了这一点,世事将会如何不同啊! “打倒国民议会!” “我们决不去外地做苦工!” “绞死马利!” “革命万岁!” 排上倒海般的呼啸声在各个游行者们的聚集处响起。 【马利是指皮埃尔·马利·德·圣乔治(alexandre—marie—de—saint—georges。1795—1870),法国政治家,在七月王朝时代当选为众议院议员,并成为了激进的政府反对派。在第二共和国成立之后,他先是当上了公共工程部长,主持着国家工厂(之前已经有介绍)。 在5月10日,制宪议会选出了5个人为执行委员会以掌管国家政权。马利成为了其中之一。并成为了当时的法国国家元首(之前所介绍的阿拉戈为政府领导人)。 在第二共和国成立之后,原本激进的马利摇身一变,积极要求镇压巴黎的起义工人。】 他们把三色旗都扔了,手里持着红旗。 现在,再也没有人谈论什么自由、平等和博爱了,只剩下了一句句口号和久唱不息的《马赛曲》。 在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当中,街道四处纷乱,到处是手持着武器的人。他们借助各种杂物和砖块。让一个个街垒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各处的街道当中。尤其是在那些工人的聚居区,几乎都已经整个地化成了堡垒。 而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们也还想着最后以和平的方式,挽回这注定要失去的一切。 …… 在巴黎市政厅内,工人领袖之一、左翼社团“中央共和社”的理事布若尔,带着愤怒和紧张,面见了这道法令的制定者、前国家工厂负责人皮埃尔·马利。 “先生!我要以最激烈的言辞对您和您的同事提出抗议!”他一见到这个人。就大声地喊了起来,“执行委员会刚刚颁布的这项法令,是我所见过的最无谋、最无耻,也是最恶毒的法令。即使之前的奥尔良王朝,他们也绝对不敢如此对人民如此骄横,如此厚颜无耻!我代表整个巴黎的工人阶级,要求你们马上,马上收回这道法令。” 他所得到的,只有对方轻蔑的一瞥。 “收回?不,不可能的,先生,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而且再也没有了商量的余地。”他傲慢地笑了笑,好像带有一种成竹在胸的高傲,“这是政府最后的、不容申辩的决定,你们必须答应。” “如果我们不答应呢?”布若尔愤怒地大吼。 “通告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对方冷笑了起来,“如有不服从者或者抵抗法令者,依照共和国法律,将予以严惩!如果你的工人们不愿意自动离开,我们就要用武力把他们赶出巴黎,我想您不会乐于见到这一幕发生吧?所以我建议您回去之后赶紧劝服您的人,早点收拾行装。” “呸!休想!你们这群坏种,休想叫我们放下武器。”布若尔怒而大骂,“你们犯下了如此厚颜无耻罪行,我们将会和你们斗争到底。保卫这个国家!” “不,是我们在保卫这个国家,你们是暴民。”冷冷的回答,让整个房间陷入了寂静。 说到这里之后,布若尔不再抗议或者争辩了。他明白,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对方根本不可能作出任何让步。也不可能再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了。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嘴唇因为无比的愤怒而不停颤抖着,但是他仍旧吐字清晰,保住了最后的尊严。 “既然你们想要战斗,那就战斗吧!” 接着。他不再多发一言,转身离开这间办公室,也离开了这座建筑。 他同样也是工人们的起义计划的参与者之一,他很快就将带领自己手下的士兵,向他刚刚离开的巴黎市政厅发起进攻。 前途渺茫,但是他已经无所畏惧。 …… 晚上十点,已经下定了最后决心的布若尔。按照事前的计划,来到了格列夫广场。 平素这里就是人流川流不息的地方,今天这里更加是人潮涌动。在火把照明下,一片通明,竟然已经混淆了白天和黑夜之间的差别。 布若尔静静地站在广场中央,一时间竟然呛然无语。 一张张面孔在他面前滑过,有老有少,却同样是充满了劳作的痕迹。既有和他之前一样的愤怒和冲动。也有对深陷于黑暗之中的未来的迷茫和惶惑。 他的心骤然抽动了一下。这些人里面,有多少将会在数天之内殉身于炮火当中? 他面前摇动不定的焰火,好像突然幻化成了恐怖的炮火,在隆隆的枪炮声当中吞灭了整个广场。 他不禁微微闭上了眼睛。 但是,眼睛很快就睁开了,里面重新充满了坚定。他知道,在现在这个时刻。他绝对不能再有所动摇。 终于,他慢慢地开了口。 “我的兄弟们,非常抱歉,我今天只能给你们带来一个坏消息——政府已经拒绝了我们的抗议。强行想要继续推行那道法令……是的,他们一面高呼自由和平等,一面决不允许你们按自己所思所想,在这座城市中自食其力。他们一边鼓吹博爱,一边要将你们赶出巴黎!他们这些上等人,他们傲慢地拒绝了我们的请求,满心以为我们会低声下气地接受!” 怒吼声从广场四处响起,很快就汇聚成了雷鸣般的吼声。他们终于明白了,现在已经是斗争的最后时刻。 “打倒国民议会!” “我们决不去外地做苦工!” 布若尔微微摆了摆手,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数十年前,我们的先辈们打垮了那些贵族,将平等这个词,铭刻到了整个民族的骨髓之中。但是,数十年过去了,那些上等人却仍旧凌驾于国家之上,他们享受着我们劳作所产出的果实,却心安理得地支使奴役着我们。现在,他们还想要让我们变成旧时代那样的奴隶,让我们任由他们使唤,让我们只能毫无怨言地劳作致死!我们能怎么办?我们能够接受吗?” “不!”“绝不!” “是的,我们只能抗争到底,哪怕代价是要付出生命!”布若尔用力地挥了挥手,“我没有资格为你们作出决定,但是我请求你们,拿起枪来,筑起街垒,拯救自己,拯救国家!如果不能劳动而生,我们宁可战斗而死!” 他最后的口号,赢得了极大的共鸣。 “如果不能劳动而生,我们宁可战斗而死!” “行动吧!法兰西!” 第六十二章 六月屠城(3) “暴民拒不服从政府法令,打算以街垒对抗政府”的确切消息,很快就传递到了政府的最高层中枢当中,并且,这个消息也并没有出乎他们的预料——或者说,这原本就是他们期待着的。 深夜,国民议会最高执行委员会紧急召见了陆军部长、预定中的镇压暴民行动总负责人卡芬雅克将军。 “卡芬雅克将军,正如我们之前的预料,那些人选择了反抗政府的法令。除了赖德律·罗兰先生之外,执行委员会的成员一致同意采取紧急手段恢复国家秩序,因此您已经得到了合法授权。”在一片的喧嚣当中,执行委员会主席、政府的实际首脑弗朗索瓦·阿拉戈,一个已经六十二岁的老人,冷静地看着肃立在他面前的将军,“依照现在的情况,我只能命令您,以最快的速度平息一切暴乱,在整个国家内恢复法律和秩序。我深信,虽然任务艰巨,但您是能够完成此项任务的。整个国家都在支持着您,我们都站在您的身后。” 【赖德律·罗兰,指亚历山大·奥古斯特·赖德律·罗兰(alexandre—auguste—ledru—rollin,1807—1874),法国政治家,在七月王朝时代成为反对派人士。 他先后主办了《世纪报》和改革报,鼓吹反王朝的思想,后成为资产阶级共和派的领袖之一。 二月革命成功之后,他进入了政府。并成为了“新山岳党(小资产阶级共和派)”的领袖。后来在5月初临时政府成立之后,他被国民议会选入到五人执行委员会当中(其他四人分别是阿拉戈、拉马丁、加尔涅·帕热和马利,之前都有提到)。由于其他人都属于是资产阶级共和派或者君主派,因此赖德律·罗兰被当成了“点缀品”。 他一度鼓吹阶级调和,希望以渐进改革缓和国内矛盾,但是在六月起义发生之后,他重新采取了激进立场,呼吁革新国家。】 这位阿拉戈先生,是一位名望卓著的科学家。一位有许许多多研究成果的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但是同时,他也支持以军事手段镇压暴民,并且亲自授权卡芬雅克将军以任何最严酷的方式为国家恢复秩序。 不光是他。第二共和国对工人们亮出屠刀的时候,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是一个凶残暴戾的军人政府,它的高层反而充斥着一批卓有名望的科学家和知识分子,梯也尔是一位优秀的历史学家。拉马丁是一位知名的成就很高的文学家和诗人。就连马利,也是一个不错的作家。 虽然听上去很可笑,但是其实知识分子是和反动军人一样痛恨起来造反、破坏秩序的无产阶级的。 在这个年代,欧洲的知识分子,其绝大多数,从没有站在无产阶级一边。他们鼓吹的平等和自由,是自己和旧贵族们之间的平等,或者是自己和资产者之间的平等。而绝不是自己和无产者们之间的平等——这一点将在之前和之后的无数事例中得到证明。 就连写了《基督山伯爵》的大仲马,在1848年他是塞纳—瓦兹省的圣日耳曼—昂莱镇的国民自卫军的营长。二月革命时,他急不可待想要率领自己的部下去巴黎镇压暴乱,以保卫王朝。 幸好他那些精乖的有产者手下们没有脑子发热听他的话,他们拒绝前去巴黎保卫那可怜的路易菲利普国王。否则,这位可爱的作家,在那时候就得因为反共和国罪被流放,就没机会摇身一变,出来参选共和国的议员了! 不过,这些部下们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看不清形势、差点害死人的鲁莽,他们要求大仲马辞去职务,大仲马的参选之路也完全失败了,于是1848年之后,这位作家倒也只好继续给我们奉献诸多佳作,没法去沉迷于政治当中。 在1848年,这些知识分子们在国王被推翻之后,认为国家的头等大事首先是要扑灭那些起来造反的暴民;而1871年,在第二帝国因为战争失败而崩塌了之后,他们,同样是他们,照样为扑杀巴黎公社而向入侵法国的普鲁士大军卑躬屈膝,23年中他们没有任何变化,230年里他们同样也没有。 现在,他们已经以政府负责人的地位,向军人发出了号召: 拯救国家,扑灭暴民! “我将竭尽全力完成您和执行委员会的命令!”在阿拉戈先生的注视之下,卡芬雅克将军马上腰杆一直,以表现出自己的决心,“军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动。现在我们枪已上膛,刀已出鞘,只等开始了!” 听到了将军的回答之后,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欣然拍了拍掌。 “好吧,那就开始吧!” 接着,他又放低了声音。 “将军,您放心吧,我对这个职位没有什么可在乎的。等到您将国家的局势恢复了平静之后,我自然会将它交给那些有精力、有能力保卫国家的人……” 听到了这位执委会主席的亲口暗示之后,卡芬雅克将军不由得更加振奋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未来道路上那道金色的光辉,那是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力,那是所有人所孜孜以求的荣耀地位。 这个国家已经被紧急地托付到他,和他部下们手中的枪炮手里了,接下来,他们可以在这座城市里为所欲为,以毁灭来堆暴民的反抗来进行惩罚。 “大炮喧嚣之后,这个国家马上将安静下来!” 将军高声喊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厅。准备去给自己的部下们下达进攻的命令。 政府军很快将开进城区。 就在这一刻,发生于一八四八年六月的战斗,正式开始了。 …… 在工人领袖之一、左翼社团“中央共和社”的理事布若尔于10点钟左右,在格列夫广场愤怒地发表演说,发出了构筑街垒、准备武装斗争的号召之后,起义者们很快就行动了起来。 在巴黎的东区和东南区(从包松涅尔市区和包松涅尔郊区起)很快就筑起了街垒。依据之前工人领袖们制定好的计划,圣丹尼街、圣马丁街、兰布托街、佛布尔·包松涅尔街和塞纳河南岸通向圣雅克郊区和圣马索郊区的要冲——圣雅克街、拉哈普街、拉·尤舍特街以及毗连的桥梁上大体上都修起了防御工事。 从七月王朝以来,巴黎工人所建筑的防御工事,还从来没有构筑得象这次这样周密,这样有计划的,几乎将几个街区整个地化为了工事区。一清早,人们就静悄悄地开始构筑街垒。这些街垒比过去任何街垒都高而坚固。 而在圣安东郊区入口处,一座街垒上飘扬着一面大红旗,象征着起义者们抵抗到底的决心。 城市被分为了两个阵营。从城市的东北郊附近开始,即从蒙马特尔往下到圣丹尼门,再从这里沿圣丹尼街,经过锡特岛,沿圣雅克街到城关,形成一条分界线。分界线以东的整个地区都被工人占据着,并筑有工事。政府军和国民自卫军从西面一直向东进攻,直到郊区,并一直从西面得到增援,而起义者们则在城东顽强抵抗。 接下来,我们将可以看到,在拥有当时地球上最先进装备的政府军,以强大的火力和优势的兵力进攻之下,起义者们只能选择固守一个个孤岛般的街垒地域,根本无法相互联系和沟通,也无法给其他地区提供支援,更加无法做到机动防御。 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了要失败,虽然是激烈抵抗后的失败。 常常有人指责他们没有“各自为战,没有统一指挥”,这完全是一种不熟悉实际情况的纸上谈兵。六月的起义者们,能够在绝对优势的政府军面前打得如此顽强,并且坚持了几天之久,还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呢? …… 无论从任何意义上来看,六月的事件也不应该在历史上如此默默无闻。 这场力量对比悬殊的残杀,也开创了世界史上的崭新的一页。 在六月事件之前,欧洲各国的革命,是平民为了推翻封建贵族和封建王朝而起来战斗;而六月事件,则是在“推翻了封建贵族,赢得了统治地位”之后,资产阶级自发地对他们原本利用的无产阶级进行的血腥屠杀。 直到大革命六十年之后,人们才发现,“平民”一词,竟然含义有如此之大的不同! 这场屠杀的策动者,阿拉戈,拉马丁,马利,梯也尔等人;这场屠杀的执行者,军方卡芬雅克将军、杜·维维埃将军以及达梅姆将军等人,大多数也并非贵族出身。 国王已经打倒了,再也没法用“打倒国王”来涂脂抹粉了。 从六月事件开始,整个社会真正分为两大敌对阵营。二月革命的那种团结一致,那种富有诗意的、充满了迷人的幻想和诱人的谎言的团结一致,已经猝然消逝了。 这是历史上第一次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总较量,却在历史上如此默默无闻。 如果其他国家未来也发生类似的事件,大概结局也会差不多吧? 第六十三章 六月屠城(4) 第一枪是在圣丹尼门附近的林荫路开响的。 这是工人们的聚集地,也是起义计划里的防御支点之一。当街垒刚筑好时,工人起义者们就接管周围所有的岗哨,准备迎击敌人。 很快,在深夜刚到,抢夺他们阵地的人就开了过来——这是一群国民自卫军的士兵。 这些国民自卫军的官兵们,大多数是在最近的经济动荡中蒙受了巨大损失的有产者们,他们对起义和共和国本身,都充满了怒火,他们打算帮助军队扑灭暴乱,顺便为自己出一口气。 国民自卫军,在警察署长带领下,向前慢慢挺进着。 …… 在林荫路中间的一道街垒前,自卫军营长诺阿·布罗契,一个有钱的商店老板向林荫路中的街垒喊话。他也在最近的风潮中受了大笔的损失,所以听到共和国政府打算扑灭暴民恢复秩序之后,他欢呼雀跃,带着自己的连队安心服从政府的指挥。 “对面的人听着!我们奉命接管这个地区,你们赶紧放下武器!服从政府命令!” 出于对自己生命的爱护,他仍旧对面敌人的不战而降对抱有希望——虽然他自己也知道不大可能。 “呸!”他得到了一句极其简略的回答。如果不是为了节约子弹,回答他的应该就是枪响了吧。 那就没办法了。 “进攻!”他大喊了一声,命令着自己的部下,“拿下那个街垒!扑灭暴民!” 然后,他身后的自卫军士兵纷纷拿起了枪,三三两两地朝对面开火。 第一枪,就这样打响了。 “砰!”“砰!”“砰!” 两边都响起了持续不断的交火声。 子弹在两边的阵地前纵横来往,枪口上不停跃动的火光,使得深夜的街区。不时地被骤然发出的闪光所照亮。 枪声、呼喝声此起彼伏,渐渐汇聚成了惊雷般的巨吼,不断闪亮的火光,也恰似云层中的闪电——难道这不是人间的暴雨与惊雷吗? 由于两边都是使用老式的滑膛枪,因此命中率并不高,再加上两边战斗人员训练并不充足的关系,虽然声势浩大。但是却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事前被修筑好的街垒,也足够的坚固,抵御着国民自卫军的进攻。而两旁的林荫,也使得街垒的正面被人为地限制住了,自卫军无法发起全面冲击,只能继续和对面的暴民们进行着看似漫无止境的交火。 很快。这些被应召加入自卫军的士兵,就在这种僵持的战斗中慢慢感觉到了疲惫,他们看着面前坚固的街垒,感到一筹莫展。这种被临时征召起来的民间武装,士气确实是很容易被消磨的。 “砰!” 正当布罗契感觉愈发急躁的时候,他的一个部下慢慢凑了过来,向他报告。 “大声点!该死的!我听不清!”布罗契呵斥了部下一句。他的心情十分紧张,因此早就忘记了平素的涵养。 部下连忙加大了音量,大声报告了一句。 这个消息,很快就让布罗契的心情从谷底一下子就升到了巅峰。 “弟兄们,军队来啦!他们来帮我们啦!”他向自己的士兵们大声喊了一句,情绪极其高昂,“军队来杀暴民啦!” 如同他所料,这句话犹如投入到湖中的石子儿。在自卫军这边激起了极度的振奋。 “万岁!军队万岁!”一阵阵的欢呼声同时响起,几乎压制住了持续不断的枪声。 没有让这些欢呼的人失望,一队士兵以整齐的队列开进了过来。 蓝色的上衣,衣领低硬而且前面开口的、衣长到膝的独特外衣,瘦小的红裤子,轻便的圆筒式军帽,带护腿的皮鞋。整齐的脚步和队列……哪怕仅仅是看着,都能感受到这个国家军事传统的威力。 噗,噗,噗 一声声有节奏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仿佛有节奏的鼓点一般,敲击着所有人的心灵。 “万岁!消灭暴民!打倒叛逆!” 看到这样一群整齐的队列,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国民自卫军的士兵们仿佛像是吸食了某种兴奋剂似的,发出了怪叫般的大喊。仿佛是为了在正规军面前表现自己一般,他们纷纷以百倍于之前的干劲,开起枪来。 维亚托·德·穆兰(viator—de—moulins),一个青年贵族,这个连队的长官,看到这种杂乱无章的开火声,不禁皱了皱眉头。“谁是这里的指挥官?” 他胸前别着的勋章,在火光的掩映下闪闪发光,令人炫目。 “是我!先生!”诺阿·布罗契连忙跑到他的旁边,谄媚地笑了出来,“我就是这里的国民自卫军的指挥官,诺阿·布罗契!” 在这个谄媚的商人面前,维亚托·德·穆兰仍旧一脸的矜持和高傲,尤其是听到对方的姓氏里没有“德”之后。 “先生,根据指挥部的命令,现在这里被我接管了。”他冷淡地向对方说,“您和您的人需要听从我的的调遣,一同去击垮暴民。” “是!保证服从命令!”诺阿·布罗契当然不会有任何不同的意见,他仍旧笑着看着这个军官,“在您和您的同仁的努力下,我们必将恢复法兰西的神圣秩序……” 然而,维亚托·德·穆兰却没有兴趣再听他的碎言碎语,他直接问了对方,“对面的街垒有多少人?你们进攻了多久?为什么还没有拿下?” 听到军官颇为严厉的盘问之后,布罗契脸色骤然一紧,然后连忙解释起来,“我们已经进攻了半个多小时了,对面……对面的反抗十分激烈……应该,应该有很多人……” “应该?”维亚托·德·穆兰皱了皱眉头。 这些民团,真的靠不住啊,打了这么久居然还估算不出对面的力量!维亚托·德·穆兰在心里暗暗感叹了一句。 他不再管这个自卫军军官。无视不断传来的枪声,径直向前走,直接走到了街垒的对面。然后,他掏出了望远镜,借助稀疏的火光和星光,向对面看了过去。 很快,借助良好的军事素养。他就对对面的实力进行了估测。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布罗契,脸色有些难看了,“对面不超过五十人,而您有半个营!您居然差不多一个小时都没有攻下来,反而连对方的实力都不知道?您都在干什么!” 在军官的呵斥之下,平素对手下伙计颐指气使的布罗契完全不敢抗辩。只得唯唯诺诺地迎合着。 维亚托·德·穆兰的呵斥很快就结束了,他明白现在什么事最重要。 在火光的帮助之下,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十一时三十七分。 在明天到来之前,我就能解决战斗。他马上下了判断。 然后,他招来了自己手下的一些军官,在几分钟内讲好了自己的计划。 纵队很快就集结好了,以排为单位构成了3个方队。他们静静地站着。准备对对面的街垒发起进攻。因为地形的关系,维亚托·德·穆兰的特别命令行列的间距要拉开。 “法兰西的士兵们!加入人民的行列里!”这时候,对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吼声,“你们不要对我们开枪!我们都是受压迫的,我们被老爷们压迫,你们被军官们压迫!来吧!跟我们一起战斗吧,把这个国家洗刷一心!” 士兵们对对面的呼喝声仿佛充耳不闻,在军官的命令下。慢慢地排成了队列。一直以来严格的训练,早已经使得他们在任何形势下都能严整地保持纪律和队列。 维亚托·德·穆兰看着自己的士兵,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不枉自己这几年的训练。 “不要听他们的话,起来保卫国家吧!”对面的呼喝声还在继续着。 军官们马上下达了命令,士兵们慢慢地在枪上面上好了刺刀,第一排士兵将枪放平。整装待发。 “你们都是人民的儿子,你们怎么能对人民开枪!”对面的呼喝声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显得有些绝望。 一切都仿佛被静止了。 维亚托·德·穆兰轻轻挥了挥手。 “进攻!”一位排长大声喊了出来。 然后,在他的带队之下。他的方队正步向对面走去,步伐仍旧如刚才一样整齐划一,坚定沉稳。 对面再也没有喊叫声了,显然再也不对“策动士兵阵前倒戈”抱有任何的期待了。 距离越来越近了,但是方队的步伐仍旧和之前一样的节奏,没有任何的焦急,宛如一部上了发条的机密机器。 “砰”“砰!” 稀疏的枪声从街垒那边传来。 几个士兵倒下了。 但是方队好像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继续以之前的步伐向前迈进着。 街垒对面的起义者,只能看着帝国的军事机器,毫无怜悯地对自己碾压而来。 他们继续开着枪,让几名士兵接着倒下,然而方队的行进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终于,方队停下了。 “预备!”排长拿起了指挥刀,喊了一声。 枪齐齐前指。 指挥刀重重挥下。 “开火!” “砰!”第一排士兵直接开枪。 对面有人倒下了。 “开火!” “开火!” 在军官连续不断的命令之下,枪声一阵阵地响起。 直到对面的还击火力已经大为衰减,感觉时机已到之后,排长重新发布了命令。 “冲锋!” 士兵们拿着上了刺刀枪,高叫着向前冲了过去,准备碾碎任何胆敢反抗的暴民。 “比预想的还要轻松。”维亚托·德·穆兰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横了旁边的国民自卫军军官一眼,“就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居然让您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 “从严格的军事角度来看,这些工人们并不是很好的战斗人员。因为多年劳作的关系,他们的身体柔韧性都不够好,反应速度也不快。”这位青年贵族军官,微微皱着眉头,以对职业的热爱和执拗,在战斗结束后直接就开始写下自己的日志,以总结自己指挥部队的经验教训。 他坚信,自己成为将军甚至元帅的那一天,很快就将到来。即使在这种杂乱、血腥的时刻,他也仍旧在一丝不苟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没错,在这个年代,高强度的劳作和工业分工,使一切受它影响的人变成不同程度上的残废,使一部分肌肉发达而其他部分萎缩。而且,在每一个行业中,这种情况都有不同的表现,每一种劳动都按照自己的方式使人变成残废。 “但是,他们的士气和斗志,乃至体力都没什么问题,虽然缺乏足够的训练,但是如果能够,他们能够成为优秀的士兵。他们能够给我们造成不少麻烦。” 维亚托·德·穆兰在笔记上写完了最后一句。 这位青年军官一向是承认现实的,因为无视现实是对自己的贬低。 “长官!” 突然,旁边传来的一道喊声。 “什么事?”维亚托·德·穆兰头也不回地问,一边轻轻地将自己的小记事本收入到行囊当中。 “您来看看吧。”旁边的声音有了一些颤抖,既像是对打扰军官感到有些不安,又像是被别的什么震惊到了似的,“我们刚才看了……看了一些战死者的尸体,里面……里面有老人,还有……还有妇女……” “哦?是吗?”维亚托·德·穆兰有些惊奇。 他跟着自己的部下,走到刚刚被清理好的尸堆边,借助于火把的光亮,他也看到了这一切。 “是真的啊!这些暴民竟然让女人上战场,真是太过分了,简直毫无怜悯心!”维亚托·德·穆兰感叹了一声,然后耸了耸肩膀,“不过,这也说明他们真的很缺人,这是好事。” 然后,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士兵,脑海中又仔细梳理了一遍上司交给他的命令,并且考虑自己连队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最后,他重新抬起了指挥刀,指向了接下来要进攻的方向。 “前进!” 第六十四章 六月屠城(5) 时间已经到了早晨。 虽然实际上战斗已经开始了,但是,这种镇压毕竟还欠缺一种手续、一套合法性的外衣。 很快,他们就将得到这种外衣了。 在这个紧张的时刻,国民议会里也弥漫着令人压抑不住的焦躁情绪。 这些在五月初被当选的议员们,此刻正激动不安地听着政府陆军部长卡芬雅克将军的慷慨陈词。 “先生们,在此时此刻,国家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就在昨天,暴民们已经拒绝了政府的法令,悍然以武力威胁国家,法兰西已经被这种目无法纪的顽暴行为折磨了太久了,我们再也无法忍受了!我们必须行动起来,为国家恢复神圣的秩序!” 将军说到这里的时候,议席中马上爆起了一阵欢呼。 “恢复秩序!” “保卫国家!” 停顿了一会儿,任何议员们欢呼之后,卡芬雅克将军重新开口了。 “在这个共和国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也决不能再心存怜悯。共和国的存亡高于一切!”卡芬雅克将军的声音,此刻听上去近乎于咆哮,“我们必须让所有人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挥拳对待国家者,必死无疑!” 他的最后陈词,引发了极其强烈的反应。议员们纷纷鼓掌欢呼,欢庆共和国终于找到了一位合格的保卫者,可以准备以任何一种方式来保卫秩序。 在1793年,这些话是对贵族说的。 在1848年,这些话是对工人说的。 在国民议会里,对起义的工人们没有一句同情的话,也没有一句讲和睦的话,更没有丝毫的伤感和哀悯,相反地,只有狂暴的憎恨和冷酷的敌意。这是阶级的战争。 “为了恢复神圣的秩序。为了保卫国家,在此,议员先生们,我请求你们……”又一阵欢呼声过后,卡芬雅克将军重重一挥手,“我请求你们,在这个危急时刻。赋予我全权,让我可以用任何方式来对付妨害国家的暴民!我请求你们,帮助我,让我把秩序重新从暴民手中夺回来,还给这个伟大的国家!” “同意!” “同意!” “同意!” 一声声赞同从各处的议席中迸现出来,很快就汇聚成了整个议会大厅的合唱。 “同意!” 就这样。法国人民用普选权选出来的国民议会,以授予卡芬雅克将军全权的方式,补完了镇压暴民的最后的合法手续。 同时,议会还通过了严厉的舆论管制法,查封了那些发表了同情暴民言论的报纸,并且禁止其他报纸接下来发表任何不符合政府规定的言论。 就这样,卡芬雅克已经得到了之前七月王朝的路易·菲利普国王和基佐首相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权力。并且承载着一个阶级对他的厚望,开始对起义者们举起了屠刀。 …… 通向圣雅克郊区的一座小型广场上,今天也已经充满了喧嚣。这种喧嚣,只有在一个充满了激荡的时代之中才能被找到。 阴沉的天空下,两支武装力量,正在广场地两端对峙着,不断地响彻枪声。这一场交火,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了。 这个广场。是通往起义者们基地的必经之路,所以起义者们在事前制定计划的时候就早已经将这里划为了重点要防御的地区,为这里配属了大量兵力。 而且,早在得到了和政府谈判决裂的消息之前,这些起义者们就已经占据了这里,把这里改造成了一片工事,到处都是被倾翻的马车以及砖石构筑的工事。 密布的工事成了起义者们极好的掩蔽物。极大地帮助了他们的防御。 国民自卫军最初进行了一轮冲击,但是很快就被击退了,心虚胆寒的他们只能在另一侧同样也构筑起工事,紧张地和起义者们对峙着。 他们的交火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又来了一支陆军部队。他们先是比较轻视起义者们的战斗力,不管不顾地直接发起了冲锋,但是在密布的街垒那强大的交叉火力的攻击之下,这支陆军部队很快就撤退了下来。 击退了正规军的好消息,让这里所有的起义者们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这一事实,比任何的口头激励,都更能提高他们对自己的能力的信心。 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面临着一系列的问题:缺乏支援,弹药有限,而且士兵比较疲惫。 但是他们仍旧有信心坚守在这里,再一次击退政府军的进攻。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陆军部队在暂时受挫之后,除了几次小型的试探性的进攻之外,再也没有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这让他们有些疑惑不解——他们知道这个地点的重要性。 乌云散开了,阳光重新照耀着大地。原本湿闷的天气,突然变得有些热起来。但是,两边的士兵们都无暇去管这种小事,任由自己在充满了阳光、灰尘还有火药渣的空气中大汗淋漓。 正当起义者们的指挥官还在疑惑对方到底在想什么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对面出现了答案。 这是一支骑兵部队。 这些骑兵,戴着铁质头盔,头盔下部环绕毛皮,顶部配以黄铜的隆起头饰,辅以马的鬃毛。他们的手上拿着马刀,而他们的胸前,披着一块厚实的胸甲。 竟然是骑兵! 所有人都悚然一惊,原本在阳光下颇感炎热的他们,此刻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政府已经将骑兵部队调了过来!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和对策,这些骑兵就动了起来。 骑兵们勒着自己的马,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似乎是在草原里悠闲地漫步一样,和这片凄厉的战场格格不入。仿佛他们是故意放慢了动作,想要吓唬这些起义者一般。 只有那些有过战场经历的起义者们才明白,这是他们冲锋之前的慢步蓄力。再过一会儿之后,无可抵抗的恐怖冲锋就将降临在他们头上。 几百名骑兵,排成几行。以极小的间距向起义者们慢慢地走了过来,宛如一堵会移动的墙一般,慢慢地向对面冲了过来。 骑兵列阵冲锋的威力,很快就让对面的大多数起义者们心虚胆寒了起来。 他们要么大声喊叫起来,不管不顾地向对面开枪,浑然不管现在的距离根本无法给对方造成什么伤亡;要么就干脆选择了逃跑。 “不要跑!不要跑啊,笨蛋!在胸甲骑兵的冲锋面前。我们是跑不过的,跑只能让你们死得更快!你们会被砍死的!”在工人们这边的阵地中,一个从部队里退伍的老兵、此地的临时指挥官,朝自己那些已经乱了阵脚的同伴大喊了出来,“快点,快点蹲下!准备开枪。瞄准那些马开枪!这些骑兵穿了很厚的胸甲,只要马被打死了他们就没法给我们造成威胁了!见鬼!不要跑!不要跑啊!!” 然而,即使他这样声嘶力竭的大喊,他的部下们仍旧有一部分扔下了枪,不管不顾地转身逃了。他们都知道,即使能够打死一些骑兵,接下来的人肯定也无法抵抗住骑兵冲锋的威力。 在没有经过严格军事训练的平民看来。骑兵列阵冲锋的气势可以夺走他们的一切胆气,让他们根本无法兴起抵抗的念头来,只想着逃掉保住性命,尽管转身逃跑只会让人死得更快,但是本能就会驱使人们这么做——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在两千年来一直都给人们带来这种可怕的体验。 看上去他们依旧不紧不慢,但是马蹄声已经更加细密了。显然,骑兵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快了。 “开火!”顾不得再去管那些临阵脱逃的人。指挥官连忙下达了命令。 悉悉索索的枪声零落响起,不是有马或者人栽倒在地,但是这并没有给骑兵整体造成什么伤害,这堵可怕的墙,现在以令人心惊胆战的速度,向起义者们的阵地碾压了过来。 他们身上那抛光的胸甲,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离的光泽。既华美,又充满了恐怖。 这种恐怖的心理震慑,是这些人里面的幸存者,所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 很快。骑兵的滚滚洪潮撞进了起义者们的阵线,然后,一支又一支的马刀挥舞,然后落下。 “锵!” “嗪!” 到处都是马刀砍入人体时所发出的声音,金属在饮尽了人类的献血之后,闪耀着七彩的妖异光芒。 血花四处迸射,一具具尸体栽倒在地上。 在胸甲骑兵的这一轮冲锋过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广场这一边的各处响起。那是那些侥幸没有在这一轮可怕的冲击里直接死去的人所发出的惨叫。他们有的人肩膀到腹部出现了一长条骇人的伤口,有的则失去了手臂,到处鲜血淋漓, 他们是得不到救治的,只能痛苦地走向死亡。 后面的陆军步兵和国民自卫军也赶紧跟了上来,占领了阵地。 帝国的军事机器,再一次以恐怖的场景告诉这个国家的国民,只要军队发话,那么这个国家之内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抵抗它了。 …… 在北火车站附近。 起义者们依照事前的计划,占领了几幢房屋和几个街垒。水泥质地的新式房屋,方便了起义者们构筑工事。 国民自卫军第一军团开始进攻,但是在坚固的水泥工事面前,他们没有得逞。他们打完了弹药,死伤约数十人之后只好撤退了。 很快,德·克尔维上校带着他的部队来了。 他很快召见了国民自卫军的首领,然后接管了一切指挥权。然后将起义者的这个据点给包围了起来。 接着,这位旅长带着自己的几位军官跑到前沿进行了侦查。 他们拿着望远镜,将对面好好地看了一番。 “很不错的防守阵地。”德·克尔维上校突然点了点头。“这些暴民们干得还真不赖啊!” “确实是不错。”一位中校附和了长官的说法,“他们构筑的工事看上去十分坚固,而且旁边的街道比较狭窄,不方便我们的人进行进攻。而且,他们的几个支撑点,还可以互相掩护。相互支援,很难办……” 这几位军官很快就得出了结论:面前的防御据点十分坚固,如果要强攻,恐怕要付出巨大的伤亡。 “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办?”在明媚的阳光下,德·克尔维上校仍旧拿着自己的望远镜,低声问着自己旁边的部下们。“将军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我们必须尽快拿下这个据点。清除里面的暴民,肃清这一地区……” “长官,就让我的部队去强攻一下吧。”一位军官面有难色,但还是慢慢开了口,“我的人能够把它拿下来!” “强攻会让我们付出巨大代价。”上校仍旧头也不回地说。 接着,他握紧了拳头。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我决定了,把那两门榴弹炮调过来!” “榴弹炮?!”他的话引起了旁边一位副官的一阵惊诧,“长官……” “怎么了?”德·克尔维上校猝然回头,看了看出言的副官,“您有更好的主意吗?可以让我们以更小的代价完成任务?” “不,我没有,从军事意义上说。您的命令是明智的……”副官连忙为自己辩解,但是同时脸上却还是有一些迟疑之色。 “您想说什么就说吧。”德·克尔维冷淡地追问了一句,“我并不是一个听不进意见的人……” 得到了长官的鼓励之后,副官鼓起勇气,还是开了口。 “长官,想必您也知道,拿破仑当年剿灭巴黎暴民的时候,也只是用霰弹。”他的副官小声提醒了他。“如果您在这座城市里面,使用如此大威力的榴弹炮,或者燃烧弹,会不会……会不会在之后给您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呵!”听到了副官的建言之后,上校突然嘲讽地笑了出来,“我们的德·毕若上尉心慈手软了吗?” “不,我并不是……” “好了。我知道您是在为我考虑。”上校摆了摆手,“但是您放心吧,没事的。” 接着,他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那几幢建筑。 “既然之前国民议会已经授权卡芬雅克将军以‘任何形式’来恢复秩序,而卡芬雅克将军也授权我们以‘任何形式’来完全任务,那么,我看不出榴弹炮为什么不属于‘任何形式’之列!”上校冷冷地说。 “而且,如果我们今天心慈手软,我就得让部下去白白流血,而这些血明明是可以不流的。难道这些暴民是人,而我们的忠诚的战士就不是人吗?不,比起他们来,我更珍惜我的部下们,他们才是我的人!在战场上,残忍才是慈悲,只有以最快的速度了结战斗,牺牲者的数目才会被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先生们,你们要明白,我是在拯救人们的生命!至于什么名声,见鬼去吧!现在,传我的命令,把大炮调过来!” 他抬起手来,指着前面的目标。 “轰它!” 得到了上校的命令之后,承载着榴弹炮的炮车,慢慢地向前移动了,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6寸口径榴弹炮,露出了乌黑狰狞的炮管,那是青铜质地的炮身,在多次被火药的烟雾和残渣所熏染之后,所演变成的恐怖颜色。 【这里是寸是指法寸,一寸大概是2.7厘米左右,所以这种榴弹炮的口径大约是160mm,是这个年代最强大的野战火炮之一。这种大炮的威力极大,一般是配备于军或者师的直属重炮连当中,由高级指挥官负责运用。】 炮兵在紧张地调试诸元,瞄准远处的目标。 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上校下达了命令。 “开炮!” “轰!” 在极大的后坐力之下,大炮带着炮车向后滚动了好一段距离,巨大的炮弹带着可怕的动量向远处的目标飞了过去。 最后,它击中了目标。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房子整个被炸烂了一面墙,整个结构也在摇摇晃晃。 “轰!” “轰!” 在长官的命令之下,炮兵继续炮击。 被轰碎的水泥块、泥土,在炮弹的作用之下,活着残肢与鲜血被绞上天空,就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整幢房屋被轰塌了。 上校看着这个效果,觉得十分满意。在这一轮的炮击之下,整个妨碍他的工事已经荡然无存了,里面的暴民,就算在炮击和楼房倒塌的情况下还幸存着,恐怕也会在这一轮令人惊骇的轰击之下处于一种失神的状态——没上过战场的人,在第一次碰到军队的猛烈炮击之后,总是会处于这种失神状态的。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的部队了。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自己的部下们下达了命令。 “进攻!肃清这一片区的所有暴民!我再重复一次,所有选择对军队进行抵抗的人,都是目无法纪的暴民,可以就地格杀勿论,明白了吗?!” “明白!” 第六十五章 六月屠城(6) 随着政府军投入到战斗当中,半座城都陷入到了可怕的战火当中。在激烈的交火之中,这座城市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情,反而充满了肃杀与血腥。 然而,这股狂风吹拂到迪利埃翁伯爵府上时,却好似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从外表上开上去,这家豪门仿佛一切如常。 “爷爷,您再喝点吧?” 迪利埃翁家族的二小姐玛蒂尔达,正轻轻地坐在一张躺椅旁边,手里端着一杯正升腾着热气的红茶,没有丝毫的异样。 她的表情,冷静而又生动,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祖父的关切。 而她的爷爷,正侧着头歪躺在躺椅上,似睡非睡的样子。躺椅微微地摇晃着,发出轻轻的、吱呀吱呀的响声,为这躁动不安的气氛带来了几分沉定。 在祖孙两个,如同往常那样开始着早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就连一直传过来的隆隆的交火声、轰鸣声和喊杀声,他们也犹如充耳不闻。 然而,因为仅剩下他们两个主人而略显得空旷了的餐厅,仍旧透着一股不同寻常。 “玛蒂尔达?害怕了吗?”喝下了一口红茶之后,祖父突然微微睁开了眼睛,有些戏谑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儿,“怪不怪爷爷这个老顽固,害得你也不得不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玛蒂尔达沉默不语。 她的父母、弟弟,甚至还有那个已经即将临盆的姐姐都已经在前几天离开巴黎去南方“避暑”了,家里早已经疏散一空。但是,因为老迪利埃翁伯爵执拗地不肯离开巴黎,所以玛蒂尔达也选择了留了下来,以就近照顾自己的爷爷。 “我是觉得,如果……如果我们呆在家里,也能让暴民们冲进来屠杀一空的话。”片刻之后。玛蒂尔达开口了,语气仍旧如同往常一样平静,好像是在说什么家常话一样,“那么,我们逃到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没准儿后果还要更加可怕……还不如死在家里。” “有趣,不过倒也有道理。”她的爷爷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你放心吧,我的好孙女儿,你的爷爷是不会拿自己还有你的生命冒险的,这次我们绝对万无一失,暴民们只能等着挨炸了!” 接着,他微微侧了侧身子。好像第一次听到了一直不绝于耳的枪炮轰鸣一般。 “听啊!玛蒂尔达!好一阵喊杀声!那些暴民再也没法儿跑了!他们死定了!”在喊叫了一声之后,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1789年,如果我们的先祖们也这么干的话,也许你的曾祖父和高祖父就不用上断头台了……这个世界也许就会美好几倍!” 即使是这样心机深沉、总是能面对现实的老贵族,也仍然免不了回忆几下过去波旁王朝的“好时光。” 然而。他的孙女儿却仍旧要冷静许多,她没有经历过过去的时代,因而也对那个时代毫无留恋。 “现在对准暴民的枪,在那时是对着我们的。”她冷静地回答,“我们的先祖,早就没办法只靠自己来统治国家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老伯爵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的孙女儿的回答并不讨喜,似乎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冷静。然而……却也让人难以反驳。 “你说得对。”最后,这位老政客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玛蒂尔达,真可惜你是个女孩子!” 玛蒂尔达又给自己的爷爷喂了一勺红茶,“听上去您好像对我很不满?” “不,不是不满。而是太满意了,无法更满意了。你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想得很透彻,而且不抱有任何成见。如果你能继承这个家族的话。肯定是能让它继续一直显赫的……”老伯爵的眼中掠过一丝黯然,“可是,你却是个女孩子,最后只能冠上别的姓氏!哎,上帝总是会开这种玩笑!” 玛蒂尔达仍旧在给爷爷喂着茶,老人的哀叹,也并没有让她有什么动容。 当然,她心里怎么想的,又有谁知道呢? “其实,你的爷爷执意想要留在巴黎,也不只是为了看军队是怎么给我们的先祖报仇的。”老伯爵又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很快,暴民就会被消灭一空,整个国家就会安静下来。但是这种安静,也不过是表面上的平静而已,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办,要立即办。接下来可能还要继续辛苦你了,玛蒂尔达,希望你不要怪我。不过你放心吧,我和你父亲会为你准备一大笔嫁妆的,这些钱财再加上你的才智,足可以将你成为不戴王冠的王后,足以让一个奥地利的公主黯然失色!” 即使听到爷爷这样的许诺,玛蒂尔达还是一脸的平静,仍旧继续给自己的爷爷喂着茶,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我们接下来仍旧会支持波拿巴家族吗?”突然,她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目前看上去,没有要改变初衷的必要。”老伯爵直接回答。“别忘了他给我们许诺了什么!” “哦。”玛蒂尔达淡淡地应了一声,只是语气里却莫名地多了一丝放松。 “不过,许诺归许诺,如果不履行或者不打算履行那就只是一场空。”老伯爵很快就陷入了职业性的沉吟之中,飞速运转的大脑再没有了任何的滞涩,“很快,年底就将举行总统大选了,我们必须确保他能够选上,这样他的许诺才有意义。” “我看,他成功的希望是很大的。”玛蒂尔达低声回答,“人们不会忘记今天的事吧,他们在卡芬雅克和路易·波拿巴之间,恐怕会选后者,至少他表面上没有满手鲜血。” “哦?人民?不用担心他们。”迪利埃翁伯爵摇了摇头,“人民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失忆症患者,他们巴不得什么都不用去学去记,哪天你就算把最有用的知识主动要教给他们,他们也都嫌麻烦呢……他们只想要休息。只要能够有机会休息,就不会有几个人想着动弹。 这世上之所以会有贵族,有上等人,正是因为人民自行选择了困倦。孤身一人是无法成为王的,如果穷人们有一天同时扔下了活计不干了,世界上还会有上等人吗?不会有的。但是这样的一天会发生吗?永远不会发生的。” 片刻之后,他又颇为狡黠地笑了一笑。“不过,当然了,他们暂时是不会忘记的。暂时的,这就够了。” …… 在巴黎郊外的一座军营中,菲尔勒将军将自己手下的主要军官们都召集了过来,作为一个营长。吕西安·勒弗莱尔自然也列席到了其中。 他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只开个会议而已,而是想要向自己的部下们宣布自己将要率军前去巴黎城内帮忙镇压暴民的决定。 过去接到了路易·菲利普国家的调令前去保卫国王和王朝时,他选择了犹豫迟疑和首鼠两端;但是在政府决定全面镇压暴民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服从命令,出手帮助。 在军官们集齐了之后,菲尔勒将军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直接就开门见山。 “先生们,我之所以将你们召集过来,是想叫你们赶紧打点好部队,我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出发,前去巴黎镇压暴民。” 他扫视了周围的军官们一圈。 “这是命令!不管你们心里有什么想法,现在都必须抛到一边。你们现在必须执行政府和我的命令,明白了吗?” “明白!”军官们发出了一阵整齐的吼声。 而就在这一片吼声当中,却突然掺杂了一个不甚和谐的音符。 “将军。我有异议!” 数十道视线蓦地集中到吕西安的身上。 他已经做好了决定,那就再也不打算反悔了。 他直接站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 “将军,我有异议!” “勒弗莱尔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将军惊愕地看着吕西安。 “将军,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去和那些暴民交战。他们不是外国人!”吕西安仍旧坚定地看着对方,“我只想为国而战。” “我们现在就是在为国而战!如果放任暴民不管,他们将会毁灭这个国家!”将军怒而驳斥起了吕西安,“您难道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如果七月王朝倒台了。我们还是可以继续过原本的日子,但是暴民们要是上了台,整个国家都会永无宁日,直坠到炼狱当中!” 然而,在将军那严厉的视线逼视之下,吕西安仍旧毫不退缩地回视着对方。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了。 “您是要抗命吗?” 吕西安仍旧用沉默回答了将军。 将军凶狠的眼神继续逼视着吕西安,最后,在确定了对方没有发烧说胡话而是认真的之后,他怒气冲冲拍了拍桌子。 “交出你的部队!还有你的指挥刀和肩章!” 立刻有卫兵走了过来,示意吕西安履行将军的要求。 吕西安冷静地将自己的指挥刀交了上去,然后任由对方扯下了自己的肩章。 “你先去禁闭室里给我好好呆着!我回来再来收拾你!蠢货!”将军又怒骂了一句,然后示意卫兵将他带走。 吕西安跟着卫兵走出了会议室,他并不感到沮丧。 他心里清楚,将军已经知道了他的妻子的来头,因而这已经算是对他的格外优待了。如果是其他什么人,也许就会因为抗命不尊而被直接枪毙以儆效尤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救了我的命的,竟然不是我的原则,而是裙带……这世界真是颠倒混乱。夏尔,我听了你的劝告,以后,就看你的了。”他在默默念了一句。 第六十六章 六月屠城(7) 在上一世学习此段历史的时候,某位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将会体验穿越这一奇迹的年轻人曾经颇为兴致地考虑过一个问题。 在那激战的几天里,那个人在干什么? 是在兵荒马乱之前离开这座城市避难去了吗?还是留在了城内?是在为军队欢呼呢?还是为起义者们惋惜? 现在,这个年轻人终于得到了答案。 那个人并没有走,他只是站在高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 时间已经是傍晚了,但是整个城市的喧嚣仍旧还在持续,枪炮声和厮杀声仍旧声震云霄。四处燃起的火光,和天边的红霞竟然蔓接到了一起,仿佛熊熊烈火已经烧到了苍穹之上。 路易·波拿巴站在楼顶,拿着望远镜,看着远处的战场。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就这样静静地的看着远方,傍晚的风让他的衣服微微颤动着,但是他本人却耸然矗立在楼顶,丝毫也没有为外物所动。 他既然不说话,那么他旁边的几个人也就没有人大声说话来打破这种寂静了。有人凑趣般的也拿着望远镜看着几公里外的战场,也有人在旁边低声交谈着。 夏尔也拿着一柄望远镜,看着远处激烈的战斗。 虽然交火十分激烈,但是在夏尔的眼前,穿着制服的士兵大军仍旧正以不可阻挡般的脚步,缓慢地向前推进着,他们的胜利。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夏尔,你觉得现在的形势怎么样?”在沉寂了良久之后,路易·波拿巴突然问出了话来。 夏尔虽然一时间没有听清。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您是指交战的形势吗?” 路易·波拿巴仍旧看着远方,不置可否。 “我觉得那些人的抵抗很顽强,但是仅有这种顽强是无法带来胜利的。”因为闹不明白路易·波拿巴的态度,夏尔选择了比较中性的‘那些人’来描述,“毕竟实力对比太过于悬殊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两三天内,他们的抵抗就将被完全压服……” “……你说得没错。”这位未来的皇帝微微点了点头。“虽然顽强,但也没有用。” 然后,他又似乎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在这个国家内,除非握有军队,否则就像那些人一样,再怎么顽强也没有用。反过来说……只要手里抓住了军队。谁也挡不住你。不是吗?” “情况确实如此。”夏尔马上同意了对方的断言。“军队是一支无可阻挡的力量。” 这是实话。 “现在,这支军队,在卡芬雅克将军手下团结一心。”路易·波拿巴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不明的意味。“难道只是在这几天而已吗?” 夏尔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是,在思考了片刻之后,很快他就猜出来了。 虽然他没有直接明说,但是很明显,路易·波拿巴是在顾虑军队的态度。他看到军队在卡芬雅克将军的指挥下行动起来之后。内心中已经在害怕卡芬雅克将军对军队的掌控能力了——他不想这位将军,到时候像他的伯父那样直接掀桌子发动政变。让他的所有图谋变成一场空。 军队真正行动起来的时候,其威力太过于骇人,也难怪他的心里会生出一点点恐慌。 一想到这里,夏尔就觉得需要给自己的主君鼓鼓劲了。 “军队眼里的敌人是暴民,不是拿破仑的侄子。”他低声回答,含义也同样隐晦。 然而,路易·波拿巴当然明白夏尔指的是什么。至少,这是他最想听到的鼓劲。 “说得没错。”他点了点头,好像得到了一些安慰一样,“已经有了一个波拿巴了,他们不再需要一个卡芬雅克,我会让他们支持我的,为此我能够给他们一切!” 波拿巴。 一个辉煌的姓氏,同时也是路易·波拿巴乃至波拿巴家族最大的资本。 这个姓氏能够给他带来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如果没有这个姓氏带来的光环,他怎么能够身负起全国上下的期望?没有这个姓氏带来的光环,他又怎么可能得到军队的支持?又怎么可能重建起第二帝国? 然而,虽然姓波拿巴,但是这位拿破仑皇帝的侄子却并没有多少军事才能。 除了参与过烧炭党的几次不成功的造反之外,他年轻时代并没有上过战场,更别说得到系统的军事教育了,成年之后他也没有什么机会得到补课。 当上了皇帝之后,他对军事的痴迷和对军事的外行是同样显著和严重的,他喜欢随军去指挥打仗,但是却打得很糟糕。1859年对阵那个老迈腐朽的奥地利帝国,还有那个以无能著称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他尽管外行至少还能够取得胜利;但是1870年,外行的他,却用自己的错误决策和瞎指挥,给法国带来了一场噩梦和灾难,让它一个世纪也难以从这场灾难中爬出来。 这样的皇帝,当然只能对军队说“为此我能够给他们一切!”了。 如果是当年的那位皇帝,大概会说“我能够带着他们得到一切!”吧? 夏尔心中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当然,很快他就把这种颇为危险的念头给压到了内心的最深处。 “砰!” 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其声响之大,让整个大地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旁边有人问了一句。 “没什么,大概是军队开始炮击了吧!”卡里昂马上高声回答,“我以前在军队里呆过。听上去这大概是军队用重型榴弹炮在轰击某个据点吧!看这个动静,呵,军队可是用上了大家伙了呢!” 听到了卡里昂的解释之后。路易·波拿巴连忙又拿起了望远镜向远方看去。 “嗯,你说得不错,他们现在正在用大炮轰击!” 接着他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前方,夏尔等人也连忙拿起望远镜看了过去。 那里似乎是军队在进攻一处被起义者们所占据的据点,指挥官将大炮调了过来,在不断地轰击着目标。而它的目标显然是经受不住这种打击的——在榴弹炮的轰击之下。大块的碎块不断从墙体上被强行分离出来,被抛到空中然后又重重落到地上,看上去这几幢房屋已经摇摇欲坠。 果然。没过多久,一幢房屋轰然倒塌,发出了巨响。除了响声之外,灰尘和烟雾也飘散了起来。然后一直往天上冲。又给这座城市增添了一根直冲云霄的烟柱。 接着,一大批军士以整齐的队列向被轰碎后的废墟走去,似乎指挥官感觉时机已到,命令自己的部队去占领那些原本的工事。 蓝色的海洋,就这样又漫过了一片街区,留给起义者们的区域越来越少了。 这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即使已经在这个世界呆了超过了二十年,夏尔仍旧对那位青史留名的人不禁有些好奇。 他偷偷地瞟了路易·波拿巴一眼。似乎是想要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发掘出一点什么来。 然而,还没有等他猜透这位未来帝王的心思。那个人又主动开口了,而且是夏尔从没有想到过的方面。 “那些大炮,太不方便了。” 夏尔再度收回了视线,发现那些士兵已经收拢了炮架,正在移动这些榴弹炮,似乎是打算带着它们去轰击新的目标,由于这几门大炮过于笨重,因而他们的行动速度十分缓慢。 “这也没办法。”卡里昂凑趣似的回答,“炮小了就没威力啊,轰不开那些水泥房子……” “我们以后得搞出一种炮来,它得集轻便和威力于一身。”路易·波拿巴的语气中带有一种不容质疑的神气,“这样的炮,能让我们的炮兵直接就强上一倍!” “那是!如果真能搞出来那就绝了!”卡里昂连忙笑着附和,“我当兵的时候就愁那些炮兵磨蹭呢!如果真能够让他们弄上这种炮,我们的行军速度可以快上不少!” “他们会有的。” 您后来是搞出来了,夏尔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在登基之后,为了使炮兵的装备得到革新,简化后勤难度,拿破仑三世皇帝授意发明了一种新式的轻型十二磅加农炮,这种轻型十二磅加农炮被改装后,装在法军八磅加农炮的普通炮架上。 相对于原本法军使用的大炮,它较为轻便,并且威力巨大,制造和使用也极为简单,问世后即被法军和其他军队使用和仿制,流行一时。 但是在19世纪极快的军事技术进步和变革中,这种青铜滑膛炮又很快被更为轻便的铸铁线膛炮所取代。普法战争中,普鲁士的优势就在于动员速度和装备有大量新式线膛炮,并最终赢得了胜利。 另外一提,美国人曾大量仿制了这种加农炮并且在南北战争中大量运用,因为拿破仑三世皇帝的缘故他们又把这种大炮称作“拿破仑炮”。】 路易·波拿巴突然不再看战场了,他转回头来,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你们看到了吗?这支军队有多么重要?!”他伸出手来指向远方的战场,“我们,决不能,让它落到别人的手里,明白了吗?!” 第六十七章 六月屠城(8) 已经过去了一天多了,这座城市仍旧沉浸在炮火与血泊当中。难以计数的人们被武装了起来,分成了两个壁垒森严的阵营,为了荣誉或者为了生存厮杀着。 时间已经到了6月24日。 仅仅过了一天,原本被起义者们占领的区域就已经少了一半。 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武装力量之一,正残酷无情在自己祖国的首都推进着,没有人能够抵挡他们的脚步。 在经过了整整一天的激烈战斗之后,一支部队在圣拉查尔停下来了,它的指挥官站在队伍的前排,用望远镜观察着前面的地形。他是拉·摩里西尔将军,政府军镇压行动的一位重要指挥官。 他旁边,除了几位穿着军服的人之外,还有一个穿着国民自卫军高级军官制服的梳着分发的中年人。这位中年人是卓有名望的特雷维尔公爵的独子和继承人,小菲利普·德·特雷维尔,他是国民自卫军的上校。 因为特雷维尔家族的名望,所以将军对小特雷维尔公爵是还是十分尊重的,并没有出现那种普遍性的军官在民间武装力量面前的高傲和颐指气使。 当然,这种温和也只是表面上的而已,实际上将军十分怀疑国民自卫军的战斗力,所以很多情况下宁可派自己的部队来执行任务——小特雷维尔公爵当然明白这一点,他知趣地不在将军面前过多讨论军事安排,基本上服从了将军的所有命令。并且也乐得看见自己的人处于一种相对安全的状态。 不过,也怪不得那些正规军看不起国民自卫军,这些民团的表现从一开始就很不好。 从乱事一开始。那些国民自卫军的人就吓坏了:在起义的第一天,国民自卫军出来应战的人数就已经很少了,很多人都临阵脱逃;而在第二天和第三天,在巨大的兵力缺口、和军队的怨言之下,卡芬雅克将军不得不特别下令,出动大批军警,把在编却不到岗的国民自卫军人员强行从家里拉出来。把他们组成小队之后。由一名上等兵和四名普通兵押着去作战。以补充镇压力量所需要的人力。 而且,即使在到了岗位的自卫军,他们的战斗力和士气也乏善可陈。基本上只要稍微遇到一点挫折就会停滞不前,有时候暴民们发动一次稍微激烈一点的反扑,他们甚至会直接溃退,几次惹得战场指挥官和卡芬雅克将军本人勃然大怒。 有钱人相对而言怕死一些。这倒是很正常的事。 “拉·摩里西尔将军。”在杀气腾腾的将军面前,小特雷维尔公爵倒是十分镇定,他忠实地履行了自己作为向导的职责,“前面是路易·菲利普医院,是用前国王的名字命名的,之前还在兴建当中,因为七月王朝突然倒台的关系,后来暂时停建了。就剩下这样一个半成品。从昨天开始,一群暴民已经武装占领了这所医院还有旁边的一些建筑。并且把这里改造成了一片街垒。看上去,这里挺坚固的……” “是的,看上去是挺坚固的。”将军突然接口了,语气里似乎有些揶揄,“但是您的人有没有去试过呢?” “呃……是的。”自卫军的上校有些迟疑,“我们昨晚试探性地进攻了一下,但是没有成功,很快就被那些暴民们击退了。敌人的火力很凶猛,而且设施很坚固,不是只有轻武器的我们能够对付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特雷维尔公爵的语气里也免不了有一些尴尬,“而且,因为逃兵比较多的关系,我们的人手也没有编制上那么充足,很难组织起对这里的有效进攻。” “哼,我就知道,这些阔佬看见枪炮就会两腿发软,孬种!”将军的脸上掠过了一些不屑,愤愤不平地咒骂了一句,“这些阔佬既想着要军队帮他们把暴民们清除一空,又害怕自己上战场承担风险!他们只想着我们去出生入死,自己去看热闹?呸,想都别想!卡芬雅克将军之前已经下命令了,我们不会饶了他们的!我们会去抓逃兵的!他们休想临阵脱逃!” 虽然这句话明里暗里都似乎把这位大贵族包含在内,但是小特雷维尔公爵听了之后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您说得没错,每个人都应该去尽自己的义务。” 而就在此刻,他的堂侄夏尔,正为了特雷维尔家族的义务而当了逃兵,优哉游哉地从这一场战争中隔离开了,只让他自己一个人来参与到对暴民的镇压当中——每个人都应该去尽自己的义务。 将军当然不会知道小特雷维尔公爵深含的意思了,他欣慰地点了点头。 “您说得没错,德·特雷维尔先生。每个人,都应该在国家需要他的时候站出来。” 接着,他不再去和对方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转头看了看旁边。 “哦!终于来了啊!”他欣喜地喊了一句。 小特雷维尔公爵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发现那是一群士兵,他们正慢慢地将一些大炮推了过来,看数量,似乎竟然有二三十门。 “炮兵来了吗?很好,看来我们等下就能攻陷这里了。”他也点了点头。“这个堡垒区再怎么坚固,在大炮的连续猛轰之下,也不可能幸存的。” “在炮击开始之前,还有一会儿时间。”将军收回了放在大炮上的视线,转过头来看着远方的目标。 然后,他下了一道命令。 …… 紧紧握着手中的枪,让·斯维耶透过小小的窗口,看着远处严阵以待的军队。 他是一个农民的幼子,是这个年代几十万从外省来到巴黎找工求生的工人之一。虽然年纪仅仅二十多岁,但是他已经在工厂里辛苦劳作了好几年,早已经在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肤色也变得有些黝黑,并且有些细细的褶皱。 六月的天气有些闷热,让他的身上出了不少汗,但是他浑然不觉,仍旧注视着前方。 在二月革命刚刚爆发的时候,他和自己认识的很多人一样,直接参与到了推翻七月王朝的起义当中。见证了这个共和国的诞生,并且很快被编入了国营工厂当中;而到了六月,在工人领袖们决定再发动一次起义。实现彻底的革命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犹豫,这位国营工厂的工人又按照自己的编制,和其他人一样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街垒当中。 【在二月革命之后。为了解决失业工人问题。临时政府创办了国营工厂,将这些失业工人都吸收了进来从事各种体力劳动。为了方便管理,这些工人,在国营工厂里是以准军事化结构组织起来的——普通工人为列兵,然后一些工人按照军队架构被当成了指挥官。 这种架构,也使得工人们提前就有了一些自己的组织体制。六月起义的时候,这种组织体制使得他们很快就协同行动了起来,成建制地变成了起义部队。】 一开始。让·斯维耶就知道自己这次十分危险,但是实际发生的情况仍旧让他震惊不已——只有直接面对帝国的军事机器的时候。人们才能直观地感受到其威力有多么可怕。 仅仅一天,起义者们的阵线就在各处同时被击破,控制的区域不断在压缩。仅仅经过了一天的战斗,政府军就已经直接推进到了这里,推进到了他们的眼前。 然而,即使如此,让·斯维耶还是对自己这边的抵抗形势抱有信心。 他们有一片强大的工事。 这片区域有许多分散的没有次序的建筑物,此外还堆放着大量建筑材料;起义者们在这里筑起了一个坚固的堡垒,它的中心就是还在建设中的、让·斯维耶所处的路易·菲力浦医院。在医院的周围,他们还构筑了一批巨大的街垒。而在街垒后面,就是被起义者所切断和占领的城墙,这给他们的防御提供了不少的便利,也使得他们有了一个坚固的支撑。 他们的工事,从这里一直延伸到罗什舒阿尔街或者到城关区,而这些工事和街垒,都是在短短几天里就被修筑好的。当这些建筑工人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建设街垒的时候,他们就是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这样的工程的。 可是,就算这里能够多抵抗军队一天两天,又能怎么样呢? 让·斯维耶心头间突然闪过这样一个问题。 但是,很快他就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他重新紧紧地握住枪,直视着远方的军队。 这是,军队那边好像突然起了一点骚动,严阵以待的士兵们分开了一个小缝隙,而一个穿着军服的人从行列里走了出来,一直向这边走了过来。 因为他的手里摇动着一面代表军使的白旗,而且只是孤身一人走过来的,因此这些起义者战士们都没有开枪,任由他走了过来。 到了一定的距离之后,军使不再往前走,而是立在工事的前方,双手合拢在嘴边,大声喊了起来。 “里面的暴民们,你们听着!你们现在面对的是政府大军,不要心存幻想了,如果继续抵抗,必死无疑!拉·摩里西尔将军,现在已经对你们发布了最后通牒!你们必须马上停止反抗政府法令,停止破坏国家秩序,马上投降,交出武器来!这样才有生路!如果在半个小时之内还不投降,军队将会进攻,大炮将会轰击,你们将绝不会得到宽恕!你们已经有不少人选择了投降,你们也应该早点认清形势!如果还想要活命,赶紧投降吧!” “呸!”听到了军使趾高气扬的通牒之后,让·斯维耶大声骂了一句,“谁会对你们这群狗崽子投降!” 他的骂声不是孤立的,从各个角落的工事里,都有骂声传出,还有人直接开了枪。 听到枪声之后,军使慌忙卧倒,然后连滚带爬的往回逃到了军队这边的阵线,惹起了起义者阵营的一片笑声。 暴民们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 “好一群顽固的暴民啊,简直不知死活!” 此情此景,让拉·摩里西尔将军不免有些暴怒了,他紧紧握住了右手,额头泛出了青色的筋络。“这群混蛋!我饶不了他们!” 接着,他转过头来,对自己的军官们大吼着。 “既然暴民们要自寻死路,那么我们就满足他们吧!用榴弹去轰!用燃烧弹去烧!杀光他们!开炮,给我开炮!一刻不停地开炮!” 在将军的催促之下,这些大炮开始轰鸣。 几十门大炮一起开炮,这声音几乎震天动地,炮弹雨点般向对面的据点倾泻而去。 炮弹轰开了工事,震垮了房屋,燃烧弹则在这一片废墟上引发了熊熊大火,在得到了碎木、布料甚至人体的助燃之下,火焰夹杂着黑烟直冲云霄,让·斯维耶也被这一片大火给吞没了。 在炮击的中心区域,燃烧弹不住地往下落,烈火的燃烧使得空气加快对流,卷起了一阵阵狂风,夹杂着火焰的狂风将一片片燃烧着的物件向四周飘散而去,在一个旁观者看来,这一切恐怕宛如炼狱吧? 被狂风与烈火包裹着的工事,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难以忍受。炽热的高温以及弥漫的毒烟,足以致人死命。 让·斯维耶仍旧蹲伏在工事当中,呛人的刺激气味直往他的鼻子里钻,甚至还有人体被炙烤后的焦糊味,四处都是乱飞的砖石和炮弹碎片,有些直直地撞到了他和旁边的人的身上,在他们脸上和身上刮出了一道道血痕。 但是让·斯维耶知道他们也只能忍耐,如果现在冲出去的话,死的会更加快。 炮击仍在持续着,直到将军满意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工事已经被差不多夷为平地了为止。 他轻轻打了个手势。 “进攻!”前面的指挥官连忙下了命令。 军队阵线整齐前进,向前方压了过去。 当军队接近自己的工事时,让·斯维耶猝然跳了起来,然后朝前开了一枪,一个士兵应声倒下了。 他在心里欣慰地欢呼了一声。 指挥官站在行列的前方,静静地看着衣衫褴褛的起义者,表情十分冷漠。 “开火!” “砰!” 让·斯维耶只感觉身上一痛,然后重重地向后栽倒了地上,接着,带着欣慰与不甘,他陷入了永恒的安眠。 第六十八章 六月屠城(9) 就在小特雷维尔公爵跟着拉·摩里西尔将军的部队,跟着他们一路用枪炮在街垒中杀开血路的时候,这位国民自卫军的上校,有意隐瞒了在自己手下充任军官的堂侄没有拿枪上战场的事实。 而他的那位堂侄,现在正好就躲在他的家里——现在,就算是有人知道了夏尔临阵脱逃的事,也没人会胆敢跑到特雷维尔公爵府上来抓逃兵。 于是,在眼下这种全城都陷入到了骚动的境况之下,夏尔却大可以悠然呆在特雷维尔公爵府中,享受着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奢望的安全。 正当部队开始猛轰起义者们以路易·菲利普医院为核心的工事区的时候,公爵府上的晚餐也按照平时的时间准点开始了。即使是在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刻,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晚宴仍旧十分奢华,好像根本就没有受到外界的任何一点影响似的。 然而,此时此刻,坐在席位上的人却非常少——仅有特雷维尔公爵和夏尔两个人。 在烛光的掩映下,一身便装的夏尔拿起了酒杯,然后细细地品了一口杯中的酒。 “这酒还真不错啊。”品完了他轻声赞了一句。 “这可是我们在南方的田庄里酿得最好的一批杜松子酒,那里只是‘不错’而已?”特雷维尔公爵端坐在主位上,表情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冷漠,只是声音里却多了几分柔和,“我老了。喝不动烈酒了,你多喝点吧……” “哦,谢谢。”夏尔点头致意。然后又喝了一口,“不过我还是不能多喝,最近还忙得很呢,保持头脑清醒可比什么都重要。” “你知道就好。”公爵微微点了点头。 “轰!” 这两个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在谈话时,餐厅内一直都响彻着外面传来的枪炮声,但是这两个人谁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一样,好像浑然未觉似的。 在享用了一会儿晚餐之后。特雷维尔公爵终于问起了正事。 “波拿巴先生最近怎么样?” 他的意思当然不会只是问好而已。 “他还不错。”夏尔低声回答,“他认为有卡芬雅克将军来替他排忧解难,为他铺好进军总统的路。这是一件好事。” “是吗?”公爵仍旧神色不变,继续餐刀切下了一块鹌鹑肉,“如果是我,我也会感到很开心的。但是……” 他的语气里突然多了一丝玩味。 “但是什么?”夏尔连忙追问。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对方诈赌的可能性呢?” “诈赌?”夏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好奇地看着公爵。“您是指什么?” “你们难道真的觉得……”特雷维尔公爵略微不悦地看着夏尔。似乎是对他的不开窍有些失望,“在用枪炮杀了成千上万人之后,我们亲爱的保护者卡芬雅克将军还会希望同你们公平竞争,来竞选总统?” 夏尔的心脏猛地一跳。 “您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不按预定的日程来办了?直接废掉总统选举?” 特雷维尔公爵用餐巾抹了抹嘴唇,然后才回答。 “这个还不太确定,我只是听到了一点这样的风声——有人想要在乱事被平定之后,通过国民议会投票。直接废除掉大部分法国人的投票权,以增加卡芬雅克将军胜选的成算。目前看来。似乎还是在动议阶段……” 夏尔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搅得有些心绪不宁。 没错啊,既然卡芬雅克将军他们打算把巴黎里面的暴民血洗一次,那么他干什么还要去让这些人来在总统大选中投票?这些人、还有同情他们的人,如果有权投票的话,肯定是不会投他的票,而会去选择他的竞争者的啊?而且,这些人虽然穷困,但是人数却十分多,在全民普选的情况下,他们的选择足可以决定总统大位的最终归属——而这也是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同党们所暗自期待的。 假如卡芬雅克将军既想镇压暴民,又想同时在年底赢得总统大选,那么看上去“直接废除掉所有下层阶级人民的选举权”肯定是一种极好的捷径,总比先血洗暴民然后再讨他们欢心要来得方便一些。 那么,假如他真的办成了这件事,那么对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党徒们的梦想,将是决定性的一击,对夏尔的野心当然也是如此。 在这种巨大的威胁和打击面前,夏尔心里有了一些焦虑。 片刻之后,他才勉强定下了神来。 既定的历史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世界末日。 无论如何,“路易·波拿巴在1848年底的全民选举中当选了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总统”的历史事实是确定无疑地发生了的。在原本的历史线上,卡芬雅克将军等人一定也想这么做,然而既然路易·波拿巴仍旧在全民普选中上了台,那么他肯定是挫败了这个阴谋。这就说明,这件事是有办法可以解决的。 而且,必须尽快解决,以便不留后患。 “不要紧张,夏尔。”特雷维尔公爵的声音还是如同一贯的冰冷和镇静,“现在这还只是一个动议而已,想要成为事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且就算你着急,也没有用,要解决问题只能靠心平气和。” “我明白了。”夏尔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抬头来看着自己的堂爷爷,“那么请告诉我,是哪些人在鼓吹这个动议?” “是秩序党的几位先生们,梯也尔还有巴罗先生他们,还私下里问过我们这些王党,试探我们能不能同意这个提议。”公爵淡然回答,“我倒也挺奇怪。他们居然会为卡芬雅克将军而效劳……” 梯也尔,好熟悉…… 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夏尔不禁有些心中一动。托两位导师的福。这个人在后世享有大名,而且凶名昭著,他穿越过来之前就早已经熟悉了这个姓氏。然而穿越过来二十年后却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今天却因为这种事与他扯上了关系。 不过,对此夏尔也早有心理准备——梯也尔这些年来一直是七月王朝奥尔良王室的拥护者,而自己却是波拿巴党人,两个政治团体发生冲突和矛盾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已。 好吧,我倒真想去会会你! 夏尔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 这个让人忧虑的消息,已经让他渐渐地丧失了食欲。他只想快点跟路易·波拿巴他们报告这个消息,并且早点商量出对策。 “年轻人,凡事要多想!多用脑子,别老等着别人来提醒你!”特雷维尔公爵又告诫了他一句。“不要事到临头了才知道慌慌张张。那有什么意义?” “谢谢您的提醒。”夏尔诚恳地道谢。 “你知道就好。”公爵点了点头,然后又重新看着夏尔,眼睛里好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来点儿?” “哦,不用了,我吃饱了。”夏尔连忙回答。 “既然你吃饱了,那么……就去给夏洛特送送饭吧?她一定已经饿了。” “呃……”夏尔吃了一惊,“为什么是我?” 虽然公爵的神态和语气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夏尔总觉得他似乎是含着恶意的笑。 “为什么不该是你?”公爵冷冷地回答,“她碰上这种事。当然会很生气了。只有你去劝她,她才会合作一点吧?而且,你自己造成的问题,当然要自己来解决,不是吗?” “可是……”夏尔还想说点什么。 “好了,别耽误时间了,快去吧。”公爵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唯一的孙女儿现在在挨饿受苦,我现在心疼得很,早点完事儿吧。” 喂,刚才我们都吃了这么久的饭了,我可没看见你有哪里像是在心疼自己的孙女啊,不都是好好的吗!夏尔在心里大声抗议了一句,但还是低下了头,服从了特雷维尔公爵的命令。 没想到一脸死板冷漠的特雷维尔公爵,也这么有说冷笑话的潜质…… “夏尔,事到如今,也该跟她好好说说了。”在夏尔临走之前,特雷维尔公爵突然低声说。 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我会好好跟她说的。” “辛苦你了。” …… 在不绝于耳的响声当中,夏尔端着一些饭菜,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过楼梯和走廊,来到了夏洛特卧室的门口。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用钥匙打开了门。 “夏洛特,我给你送饭来了,现在饿了吧?”一进门,他就直接问。 “呜……呜呜……呜……”夏洛特的回答很模糊。 她正坐在床上,盯着刚刚进来的夏尔。 “你爷爷可担心你了,刚刚吃完就叫我来给你送饭。”夏尔关上了门,继续微笑着,“所以我就过来了。” “呜……呜呜……” 夏尔将食物都放到卧室里的书桌上,然后走到床头边,“哦!我都忘了!你堵住了嘴怎么回答我呢?啊哈,抱歉,抱歉……” 然后,他无视了夏洛特愤恨之极的怒容,伸出手来,解开了绑在夏洛特嘴角上的丝巾。 在躲到了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时候,出于对夏尔安全的担忧,以及害怕仇恨暴民的夏洛特也去参与到危险的城市巷战当中,特雷维尔公爵授意夏尔先暂时让夏洛特“安静”下来,不得已之下,夏尔也只好行此下策,亲自动手将夏洛特给绑了起来。 很明显,他开的玩笑一点也没有把夏洛特逗高兴,一旦可以说话了之后,夏洛特就大声地骂了出来。 “快点给我解开!你这个懦夫,逃兵,混蛋!我讨厌你!你这个无耻之徒!” 一边骂,她还一边挣扎。可惜她的双手被夏尔之前绑在床头绑得实在太紧,因而夏洛特尽管用力挣扎,但是仍旧没法挣脱束缚。只能继续斥骂夏尔。 我就知道我来肯定是这结果!夏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重新摆出了笑容,“好了,别生气了,我这样也是迫不得已……” “别跟我说话!”夏洛特脸上仍旧满是怒气,“走开!你这个逃兵!” “夏洛特……” “走开!我不想看见你!”夏洛特仍旧在斥责着他。 夏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夏洛特,够了!好好听我说!” 两个人面对面地看着。相距只有十几厘米,夏尔似乎都能感受到夏洛特因为剧烈挣扎而变得沉重的呼吸。 在夏尔难得地变得严厉之后,往年的积威。让夏洛特一时间懵然住了口。但是很快她又回过了神来,但是却没有再骂,而是将头转开了,不愿意看夏尔。 好了。现在终于可以好好说了。 “夏洛特。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从国民自卫军里面跑了,没有参与到最近的战斗当中。”夏尔镇定地向夏洛特解释着,“但是这是有原因的……” 夏洛特仍旧偏开着视线,没有回答他。 “我的党派首领,你知道的,路易·波拿巴先生,他决定要去参与年底的总统大选。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我不能去参与到镇压活动当中,因为这会连累到他的名声。影响他的选举……夏洛特,并不是我抛下了你的父亲。” 夏尔一边解释,一边看着夏洛特白皙的脸庞。 “夏洛特,我也有我的考虑,你想想看……” 夏洛特骤然回过了头来,湛蓝的眸子,紧紧地盯住了他。 “我对你太失望了。” “什么?” “你从你应该战斗的地方离开了,你躲到我家里来,你逃避了自己的义务!”夏洛特的眼睛上布满了一层水雾,显然是对夏尔的这种临阵脱逃的表现十分不满意,“就连我父亲那种不着调的家伙,都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去做些什么……而你,而你!却躲了起来!为了害怕我高密,你居然还把我绑了起来!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你也只是想着你那点私利而已,你太让我失望了!” “私利?你错了!我之所以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还为了整个特雷维尔家族,还有你!” “呸!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夏尔伸出了双手,揽住了夏洛特的双肩,“看着我!我告诉你,我所做的这一切,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决定,也是你父亲和你爷爷的决定!是他们打算叫我加入自卫军的,也是他们让我不要参与到镇压当中的!” 果然如同夏尔所料,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夏洛特睁大了眼睛,一时竟然失神了。 但是,夏尔当然不打算就此收手。 “从几十年前开始,特雷维尔兄弟两家就是暗中一体的。”夏尔继续跟夏洛特和盘托出,“他们一直在暗地里有合作,几十年来一贯如此。所以,我们的很多行动,实际上是暗中商量好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本身的利益。今天我从自卫军离开,也是大家商议好的结果……” 夏洛特仍旧在呆呆地看着夏尔,她还是没有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 “没错,我就是要告诉你,其实你的爷爷和父亲都不是什么破烂王党,他们没有忠于什么亨利五世,他们只忠于自己的家族!”夏尔轻轻摇晃了一下夏洛特,“这有什么不对的?波旁王家早就该进垃圾堆了,波拿巴家如果对我们没用,他们也得进垃圾堆!对我们来说,只有特雷维尔才是重要的,永远如此!现在波旁王家这块招牌很不好用,所以他们打算让我们这边来用一用波拿巴家族的招牌,所以他们才会作出这种安排,你明白了吗?这一切是我们商量后的选择,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族!” 似乎是被夏尔的摇晃所惊醒了,夏洛特愤恨地看着夏尔。 “骗人!你肯定是在骗我!你在骗我!你这个无耻的混蛋,自己当了逃兵还不够。还要污蔑我父亲和爷爷的名誉!” “我没有骗你!”夏尔大声回答。“不信你等下自己去问他吧!” 夏洛特一时语塞。 虽然她仍旧万分地不肯相信,但是她心里其实也明白,既然夏尔敢这么跟自己说。那么他说的应该就都是真的了。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什么破碎掉的声音。 上帝,爷爷,保王党,贵族血统,神圣的义务,国王陛下的事业。波旁家族的复辟…… 这些一直以来在她心里心里构筑起来的形象,曾是如此的坚不可摧。 怎么会这样! 在这么巨大的冲击之下,她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思绪完全混乱了。 “你是说,一直以来他们都是骗我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波旁王家的忠臣,只是为了演给别人看而已?”眼泪徐徐地流了下来。她却浑然不觉。“而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就是被他们好好地骗了一次的可怜人之一?” 由于内心的激动,她的声音颤抖着,而且竟然带了一丝哭腔。 “是的,没错。”夏尔毫不客气也毫无怜悯地承认了下来,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们还打算继续骗下去。只要波旁王家这块招牌还能继续用,他们就会继续演下去……” “怎么会……怎么会……”夏洛特好像已经完全听不到他的解释了。一直在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我的爷爷,怎么会背叛……怎么会……?” “他没有背叛谁!他只忠于特雷维尔家族!”夏尔打断了夏洛特的自语,然后再次用力摇了摇夏洛特的肩膀,“夏洛特,打起精神来吧!难道,你不是也姓特雷维尔吗?你不应该也和自己的爷爷一样,作出明智的选择吗?夏洛特,既然今天我们已经打算跟你交个底儿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抛掉那种毫无意义的陈腐之见吧,继续为家族的荣华富贵而奋斗不更好吗?” “不……不……我不要”夏洛特微微摇头,显然还是在混乱当中,“不……” 夏尔对她的反应和回答倒不是特别惊讶。多少年来所建立起来的新年,当然不可能在几句话之间就完全消弭,如果随便说说之后夏洛特就能安然接受一切那才奇怪呢。 “我们不是叫你脱离王党,放心吧,你大可以继续安心当个正统派,说不定哪天这对我们还很有用呢。”勉强笑了笑之后,他继续说了下去,“我之所以将这一切都告诉你,就是为了让你明白,我们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而且我们相信你,能够明白这个原因,并且认同我们!” “是的,你们都是有原因的,只是把我瞒住了而已……隐瞒了好久……”夏洛特的眼角仍旧噙着泪水,“好了,我这么多年……我这些年来的辛劳,还有任何意义吗?我在你们眼里是什么?就是个可笑的小丑吗?你们……你们……” 夏尔当然不会说“我当然在暗地里嘲笑过你”,他继续安慰着夏洛特。 “不,你是我们的亲人,还是我的……我的最亲密的朋友,我怎么会嘲笑你呢?你有自己的坚持,这事儿无关对错,只是有没有利益而已。” “利益。”夏洛特略带嘲讽和怨愤地看着夏尔,“对,是的,利益,一切利益,只要有利做什么都行。我早该知道,你们不都是这种人吗?我早就该知道了!” “不,不仅仅是利益。”夏尔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猛地解开了夏洛特后面被绑在床头的双手,然后一把将夏洛特揽入了怀中,“你还不明白吗?我们现在已经不能再去走弯路了,也不能再去冒险,所以……洛洛特(lolotte),听我一句吧,赶紧明白过来,什么对你才是最重要!到底是国王,还是你的亲人?” 听到“洛洛特”的时候,夏洛特的身体骤然一僵。这种小时候的爱称,被夏尔突兀地用了出来,实在让夏洛特始料未及。 “你……” 夏尔抱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松开怀抱,扶着双肩看着夏洛特。看着这个满面泪痕的姑娘。 因为刚才剧烈的挣扎,她已经衣衫凌乱了,肩头都几乎从裙子里被露了出来,大片大片的白皙皮肤,晃得夏尔竟然有些心神荡漾。 被“洛洛特”这个称呼勾起无限回忆的人,并不只有一个啊! 算了,没法说服,那就先睡服吧。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来。 “洛洛特……别为了什么可笑的国王冒险了。我的心里,你比什么国王和皇帝还重要,难道,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还没等夏洛特回答,他右手一把将夏洛特拥入了怀里,然后低下头来亲了上去,然后左手伸向了夏洛特背后的裙摆,纤滑的丝带慢慢地被他解开了。 “你在干什么!”夏洛特终于被惊醒了,同时伸出自己的手来,想要阻止夏尔的行动。 然而,她刚刚发出惊呼,嘴唇就被夏尔给堵住了。 良久之后,嘴唇才分开。 “你干什么!”夏洛特不满地向夏尔抗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没听见外面的枪声吗?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羞耻……” “洛洛特……洛洛特……”夏尔仍旧没有停下自己的左手,一边轻轻地呼唤着。“还记得吗?还记得那个夏天吗?别管外面了,我们有我们的事……” 在夏尔一声声“洛洛特”的呼唤之下,夏洛特慢慢地停下了自己的反抗,似乎脑中其他所有的想法都被驱散了。 “夏尔,别这样……”最后一点理智,仍旧让她发出了无力的抗议。但是怎么挡得住已经开始行动起来的夏尔呢? 夏尔当然不可能就此停手,他无视了仍在挣扎的夏洛特,轻轻地解开了夏洛特的裙子,然后是胸衣。慢慢地,夏洛特身上的衣物都被剥开了,白皙透亮的身体就这样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夏尔轻轻地将夏洛特压到平躺在床上,然后自己压了上去…… 多年来的感情和青年人的激情此刻已经被混合在了一起,让他让他忘记了一切,他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来夏洛特的房间的,只想着亲吻面前的姑娘而后和她合二为一。他发出了难听的嘶吼,不停地在夏洛特身体上进出着。 “……嗯……你……你这个……嗯……啊……坏蛋!我……我恨你……呜……”夏洛特闭着眼睛,不肯再看这个可恨的人,嘴里在轻轻地抱怨着,却又好像没有多少怒气。 夕阳透过窗户撒到了房间内,两个年轻男女纠缠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了彼此。就在外面几公里就是血雨腥风的战场,卧室里却是一片春情。 不断传来的轰鸣声和喊杀声,仿佛是在给他们伴奏助兴一般,他们都浑然忘却了自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人类最原始的活动中。 …… 在公爵府的书房当中,特雷维尔公爵正在细心点写自己的信件。 写着写着,他突然停下了手,脑中闪过了一道思绪。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那个小家伙到底有没有说服自己的孙女儿呢? 那些酒里的东西,应该能够管点用吧?可别浪费了那些上好的酒啊。 头发早已花白的公爵,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埋头写起自己的文件来。 第六十九章 六月屠城(10) 等到夏尔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深夜时分了。 刚刚苏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脑子还有一些迷惘,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正躺在他怀中、枕着他的右手的夏洛特,然后就回忆起了几个小时之前的那一场迷乱的种种情景。 刚才,就在外面一片的炮火交鸣中,我把夏洛特摁倒在床上,又做了一次。夏尔在心里告诉了自己这个事实,然后,他突然觉得脸上尴尬无比——我原来就是这样一个没定力的家伙吗?明明只是来劝说她的,怎么劝着劝着就…… 不过,他很快就给自己想到了开脱之词。算了,男人不都是这样? 他强制自己将念头转开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是吗? 他决定先起床,到楼下去看看,于是他将手慢慢地抽了回来。由于夏洛特还在睡,因此他的动作十分轻柔,生怕吵醒了她。这个姑娘之前刚刚遭受了这种程度的打击,确实应该多休息一下。 借着外面的月光,夏尔看着仍旧沉浸在睡梦之中的夏洛特。 她现在睡得很沉,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呼吸十分均匀,胸口微微起伏着,长长的睫毛覆盖着脸上,宛如童话中的场景一般。 确实很美啊! 看着夏洛特,夏尔此刻心中百味杂陈。既有对美的欣赏,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更加还有一些愧疚——为自己一直以来对她如此不近人情而愧疚。 心神激荡之下,夏尔忍不住凑了过去。又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才慢慢起身,重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接着。他小心地将被子盖在夏洛特身上,然后离开了房间。 他刚刚走到楼下,一位仆人就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告诉他特雷维尔公爵正在书房里等他,于是他连忙跟着仆人一起向书房走去。 由于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因此原本一直不绝于耳的枪炮轰鸣声现在已经小了许多,只剩下了零星的枪声。偶尔才能够打破这里的寂静。 “睡醒了?”他刚刚才走进书房,正埋头写文件的特雷维尔公爵微微抬起了头,冷淡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看样子刚才那几个小时过得还不错?” 虽然他的脸上还是一贯的冷漠,但是夏尔却总感觉里面有些揶揄——不过,此时此刻的他当然也没有勇气再反唇相讥,只好带着尴尬避开了话题。 “刚才您一个劲儿地跟我劝酒。而您却一滴也没尝。”夏尔略带着不悦地看着公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是的,我没有喝。”公爵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我说过,我老了,喝不动烈酒了。” “仅仅是这个原因吗?”夏尔追问了一句。 醒过来之后,夏尔自然也就想明白了,自己之前喝的那些酒里面肯定有些问题,所以才会突然那么冲动。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公爵反问了一句。然后同样看着他,“我认为。真正重要的是夏洛特爱着你,所以你能给她在失落之中的最好的安慰——而这也是我和你爷爷最希望看到的。甚至是在你们出生之前,我们就说好了要让我们的孙子辈联姻。而现在你们都长大了,都到了这个年纪……” 接着,他的视线变柔和了许多。“夏尔,你应该都知道我们这些老头子的想法,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当然会希望儿孙们都能过得好。不要觉得这些话无聊,对我这种老头来说,家事就是一切。” 听着公爵难得的恳切话语,夏尔陷入了沉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毫无疑问,作为一个沉浮于宦海多年的政治家,特雷维尔公爵的考虑不可能仅仅是这么温情和肤浅,他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不动声色地消除掉夏洛特的麻烦、顺便奖励一下为家族作出了贡献的夏尔。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对夏洛特这个孙女,肯定还是有很多感情的,肯定会希望能够给她找个好一些的归宿——如果能和当初约定的那样,嫁给前途大有可为的夏尔,肯定是最能让这个老人放心的吧。 看着夏尔略有些尴尬的样子,公爵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再继续紧逼夏尔了。 “好吧,这事儿我们先放在一边,最近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您放心吧……”突然,夏尔开口了。 “嗯?” “您放心吧,我知道夏洛特对我的感情。”夏尔没有再看老人,只是语气却十分笃定,“所以,我是绝对不会让她陷于不幸的。” 听到夏尔的这句承诺之后,即使是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公爵,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喜色。 “既然你能够这么想,那就最好了。”他轻轻点了点头,“我希望那一天尽快到来。” 接着,不再等夏尔回答,他就转开了话题。 “昨晚菲利普告诉我,他们的进展十分顺利,暴民们都快要被赶出城了,现在只能在郊区苦苦支撑。这乱子,看上去很快就要被军队完全平息了。” 他口中的菲利普,当然是那位小特雷维尔公爵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夏尔淡然回答,“就算再怎么拼死抵抗,那些人也不可能抵挡住全副武装的军队的。” “说得很对。”公爵接上了话头,“谁掌握住了这支军队,谁就掌握住了这个国家。所以,我们决不能让他们掌握在卡芬雅克将军手里。” 夏尔刚刚想要赞同这个老人的意见时,他突然又在加了一句话。 “……当然,也最好不要完全在路易·波拿巴的手里。” 这句话让夏尔心头猛地一跳。毫无疑问,这种话是决不能再对任何外人说的。 “那天你跟那些军官们所说的。菲利普都已经转告给我了。”公爵瞟了夏尔一眼,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想法不错。但是力度不够。没错,我们确实不能让路易·波拿巴太得军心——但是,我们的手法应当更加巧妙,只靠几句话是不行的。” “您的意思是……?”夏尔有些疑惑。 “轰!”外面突然又传来了一声炮击,让刚才片刻的寂静瞬间化为了乌有。 “你听到了吗?这是什么声音?”公爵低声问夏尔。 “这是炮击声?” “不,夏尔,不是炮击。”特雷维尔公爵摇了摇头。然后回答,“这是呐喊。” “呐喊?” “没错,这就是军队尖利的嘶吼。”公爵冷冷地说。“‘三十年过去了!我们再也不要当旁观者了!’‘我们想要让这个国家按我们的意志来行事!’诸如此类的话。军队不想再窝在这个狭小的国境里无所事事了,甚至暴民的鲜血也无法让他们的这种躁动不安平息下来——杀几个暴民算得了什么事儿啊?那里能找到荣誉,还有大笔的军费,还有勋章。还有爵位?” “没错。屠杀暴民满足不了军队日益滋长的野心。”夏尔点头同意了特雷维尔公爵的看法,“他们希望玩大的,打几次打仗,这样才能得到晋升的机会,才能得到所谓的荣誉。” “轰!”“轰!” 连续不断的炮轰声传了过来,显然军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炮击。 今天在巴黎发出的炮弹,迟早有一天会落到别的国家去,路易·波拿巴不去干军队就会让别人去干。这是确定无疑的事情。在证明了自己在国境内实际上无所不能之后,军队还会有什么顾忌? “在我们可敬的伟大军队里面。是没有自由、平等和博爱这三个词的,取而代之的步兵、骑兵、炮兵。”停顿了片刻之后,公爵颇为尖刻地说了起来,“能够得到他们敬重的人,必须是那些善于运用这三者的人……” 他最后的一句话拖起了长音,显然是想要夏尔来揣摩他的意思。但是夏尔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还是无法猜透。 “您是说军队会敬重他们的司令官?” “是的,而且是带着他们打胜仗的司令。”公爵点了点头,“说到底,路易·波拿巴先生的伯父,当年不就是那么回事?” “可是……”夏尔虽然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还是有些懵懂,“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公爵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暧昧难明的笑容。 “夏尔,你之前不是筹划了很久了吗?波拿巴先生夺取政权后不久,这个国家就要和俄国人大干一场,将他们靠着寒冬窃取的名声给剥个干净……” “是的,我确实这样想的。”夏尔点了点头,“而且波拿巴先生也很认同这个意见。不过,我的年纪……而且我没有从军经历,我不可能去当司令官的……” 公爵仍旧笑着看着他。 夏尔骤然明白了这个老人的意思。 “您是说让我的爷爷去当司令官吗?让他去指挥这场对俄国人的战争?” 公爵没有回答,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但是这明显是用沉默回答了夏尔。 “不,这不好吧?”夏尔下意识地回答。 他的爷爷特雷维尔侯爵已经赋闲了这么多年了,如今就算再被启用,真的就能被放到未来的大战里法军总指挥官的职位上面吗?别忘了有多少人会眼热于那个注定会名留青史的位置! 而且,真正让夏尔担心的问题不在于这里。 在这个时代,千里远征可不是说着玩的,不禁士兵们要面临着各种疾病的侵袭,就连高级指挥官也要面临这种不可测的风险。后世的记忆告诉了他,在克里米亚战争时,法军司令官德·圣阿尔诺元帅,就是在1854年因病死在了指挥船上面的。 这位圣阿尔诺元帅是生于1801年的,在克里米亚战争当时还处于壮年,然而他却仍旧没有顶住这种劳顿。而特雷维尔侯爵已经七十岁了,如果参加到这种远征当中,现在现在的身体还算是过得去,但是到时候他又真的能够顶住吗?后果实在难以预料,恐怕是凶多吉少。 夏尔的担心,是绝对发自于内心的,这种担心超过了纯粹的利益计算,使得他不假思索地就想拒绝掉堂爷爷的这个提议。 “我觉得以他的这个年纪,再上战场的话,恐怕会……恐怕会不太方便。”在这种担忧之下,夏尔连忙反驳了公爵的意见。“就算这个位置能够带来多大的荣誉,又能够给爷爷当年的遭遇出多少气,冒如此大的风险也没有……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啊!?” “你说得没错,夏尔,我们都老了。这几十年来,我们浮浮沉沉,已经见识过了一切,对任何事都不会再感到惊奇了。”公爵仍旧看着夏尔,不动声色,“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更加感到迫切,因为时间不会再等着我们了,我们想要把能干的事情都干完,为自己也为你们。” “可是……” “人总是会死的,或迟或早而已,至少对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离开人世时最重要的不是时间而是方式。”公爵静静地说着,“我了解我的弟弟,他从小就很有激情,很喜欢看着那些壮烈的场面,如果他在离开这个人世之前能够亲手完成这样的伟绩,夏尔,你难道不觉得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最大的欣慰吗?既然如此,难道你不该去满足他的最后愿望吗?” 公爵的话,让夏尔不禁心中一动。依他对老侯爵的了解来看,他会这么去想绝对再正常不过的。一个老是对自己的军旅生涯念念不忘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不朝思暮想着去亲自指挥一次大战呢? “这也是他个人的意思吗?”带着最后的希望,夏尔低声问了一句。 “是的,这就是他的愿望。”公爵点了点头,“只是他不想来求自己的孙子帮忙而已。” 接着,他看着夏尔。 “夏尔,你不会希望他自己来请求你吧?” 没有任何阻止的希望了,夏尔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这时,他的心里又生出了一股豪气。 而且,为什么要阻止呢?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梦想啊! “如果这是他的愿望的话,我会替他办到的。我一定能够让他成为未来的黑海战争总司令!”夏尔带着夹杂着振奋和忧郁的思绪,重重点了点头。 然后,他抬头看向窗外,窗外不时冒过闪光,传来枪炮的吼声。 他既像是对公爵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那就让他带着这支大军,让俄国人痛哭流涕吧。” 第七十章 六月屠城(11) 在当夏尔还在和特雷维尔公爵共进晚餐的时候,特雷维尔侯爵府上也同样开始了晚餐。 虽说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时间开餐,但是混乱不堪的形势,终究还是给特雷维尔家带来了不少冲击。 餐桌上,这一家中的男性都不在列——老侯爵带着仆人和其他邻居们一起,组织了联防队,以便在陆军和国民自卫军忙于镇压暴民的时候维持此处的治安,因此他现在忙得很,现在还没有回来;而年轻的那位,也离开了家。 因此,此时餐桌上只剩下了两位少女,她们和平日里一样挨着坐着,但是神情却再也不复往日里的轻松。 她们吃得很慢,也吃得很少——平常她们的胃口就不大,而到了现在这种时刻,忐忑不安的她们自然就更加食难下咽了。 此刻不绝于耳的枪炮声,每一声都在提醒着她们,此时此刻她们的亲人,她们父兄乃至于她们的阶级,都在承受着战斗的考验。 这次到处腥风血雨的阵仗,远远地超过了今年二月份的那次推翻了国王的革命,让她们心惊胆战,并将成为她们永生难忘的时光之一。 芙兰一边进餐,一边不停地倾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似乎神思不属,她不住地用小汤匙在汤中轻轻划着,却一直没有喝一口。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少女的表情晦暗不明,既像是焦急又像是忧愁。平常她总会和旁边的好友聊一会儿天,但是今晚她却一直没有说话。 玛丽·德·莱奥朗侯爵小姐当然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这么郁郁寡欢。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决定说点什么来安慰一下这位特雷维尔小姐。 虽然她心中也对自己的亲人正涉入到险境中而十分不安。但是此时她觉得自己应该给好友一点坚定的支持,让她稍微宽心一些。 “芙兰?”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芙兰拿着汤匙的手骤然停下来了,她转过头来看着玛丽,好像刚刚被惊醒了似的。 “玛丽?怎么了?” “没什么。”玛丽微笑着,“我只是看您好像有很重的心事,所以就叫您一声。芙兰,别担心了。先吃点东西吧?” 听到了好友的鼓励之后,芙兰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好了。别这么担心,不会有事的,上帝会眷顾您的爷爷还有哥哥的,正如祂会眷顾我的亲人一样。”玛丽紧紧握住了芙兰的右手。“打起精神来吧!特雷维尔先生可不会希望您摆出现在这幅样子……” 被握住手的芙兰。眼睛里掠过了一丝感动,不过,这股感动很快就被原本的忧愁重新覆盖了。 “现在,我怎么还能打起精神来?”芙兰轻轻摇了摇头,眉毛也微微皱了起来,“玛丽,我昨晚又做了噩梦,梦到哥哥……梦到我的哥哥和那群暴民战斗。结果负了伤……上帝啊……”说到这里,她赶紧住了口。再也说不下去了。 “别太担心了,这只是梦而已。”虽然被芙兰的话吓了一跳,但玛丽很快就重新恢复了镇定,“一定不会有事的。芙兰,您不要多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在九三年那种深渊里面,我们的先祖不也爬出来了吗?这次一定也可以平安度过的,难道现在比起那个时候还糟糕吗?我的叔叔现在也在自卫军里面,我也同样为他担心。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最能够帮到他们的事情,就是好好呆在家里,为他们祈祷,不为他们添麻烦,难道不是吗?” “您说的道理,我当然都明白……可是……可是……”芙兰闭上了眼睛,“我就是忍不住要担心啊!我的哥哥现在在冒生命危险,而我却只能安坐在这里,向那个也不知道灵不灵光的上帝祈祷……” 她的哥哥参加了国民自卫军,自从城里的乱事开始之后,就一直再也没出现,很有可能现在还在哪个地方和暴民们战斗着,也许还要冒着枪林弹雨的风险——一想到这一点,芙兰的心就止不住地发慌——要是某一刻他没有得到上帝的眷顾,那……那……每次想到这里,她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对政治和什么立场都没有太多的注意,对正规军和起义者两方也没有任何的成见,也不太关心事态发展到如今的这个地步到底是哪边的错,甚至也不在乎自己的哥哥能否战功赫赫,她只希望兄长能够躲过一切灾祸,平安归来。 她万万想不到,绝对想不到,她此刻牵肠挂肚的那个人,此刻正在夏洛特的卧室中和她的堂姐颠鸾倒凤。如果能够知道的话,恐怕少女此刻的心情会大不一样吧…… 听到芙兰这句满是亵渎意味的话,玛丽不禁也有些暗吸了口气,可是她心里也清楚好友说得完全没错——如果向上帝祈祷就会有用的话,又有谁还会死在战场呢? 这一瞬间,她心里也生出了原本一般只属于成年人的那种“世事无常”的感叹,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了,只得收住了口。 这时,她突然突然听见了芙兰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话。 “这一切都是夏洛特的错,都是她的错!” “嗯?”玛丽一下子没转过弯来。“那位……那位德·特雷维尔小姐?” “除了她还能是谁?”芙兰的脸上布满了不悦和气愤,“都是夏洛特,都是因为她的蛊惑,我的哥哥才会加入到国民自卫军当中,去参加什么镇压……一开始我就觉得胆战心惊了,这种时候逃开还来不及,怎么能再进去呢?这下好了,夏洛特都该满意了吧!我的哥哥……我的哥哥……”芙兰越说越是激动。眼睛里突然带上了一层雾气,“他,他原本可以安全地呆在家里的。原本不用去冒生命风险的!我才不要他去管什么义务呢,安安全全地活在我们身边不好吗?不好吗!” 芙兰罕见的发泄式的控诉和咒骂,让玛丽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呆然看着芙兰,想要安抚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抚。 最后,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再劝说。要让一贯含蓄的特雷维尔小姐失态到如此的样子。究竟该是何等程度的紧张啊。 哎,让她发泄一下,纾解一下压力也许更好吧。 控诉了一会儿之后。芙兰终于停下来了,重新勉强地恢复了平静。 “抱歉,玛丽……”她略带歉意地看着侯爵小姐,“我刚才真是太激动了。” “没事。”侯爵小姐摇了摇头。“我反而很感动呢!您和您哥哥这是最真挚的感情,我倒是挺羡慕的。”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掠过一丝黯然,“其实我要是也能体验一下,那就好了。可惜我的哥哥却……”说到这里,她放低了声音,没有再说下去,以免让自己和好友的心情更加低落。 她勉强又重新笑了起来。用汤匙重新喝了一口汤,“哎呀。我们又浪费了多少时间啊!继续晚餐吧,芙兰,这些都快冷了……” 芙兰听了她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也重新开动了起来。 似乎刚才她们都已经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似的,再次开动的时候一直没人说话,只有器皿的碰撞声和外面隐隐传过来的枪炮声交相辉映,再度给两位少女的心中投射下无法纾解的阴影。 又吃了一会儿之后,芙兰将餐具都摆回了餐桌。 “我吃完了。” 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仍旧十分糟糕。 “我也吃完了。”侯爵小姐连忙也回了一句,然后她轻声招呼厨娘来收拾这些餐具。 “这场战斗。”芙兰忍不住又朝窗外看了一眼,“应该会很快结束的吧?” “是的,我听人说很快就会结束。”玛丽点了点头,“他们都说军队是向着我们的,他们的装备和人数都大大超过暴民们,所以……军队很快就能够扑灭那些暴民,让一切都回归平静。一定会这样的。” 说到这里,她暗暗握紧了拳头,“我叔叔也说了,这次我们绝不能再对暴民有任何的让步了,否则我们将又一次面临灭顶之灾……所以,芙兰,我们亲人的付出都是有意义的,他们是为了我们二战!上帝……上帝一定是会眷顾我们的,他会借我们之手消灭那些无法无天的暴民……” “为我而战……”听到侯爵的这句话之后,芙兰突然喃喃地重复了起来,眼睛里重新充满了神采,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是啊,是为我而战……哥哥是为我而战的……” “怎么了,芙兰?”玛丽有些奇怪于自己这句安慰的神奇效果。 “没什么。”芙兰连忙回答,脸上重新显露出了多日不见的笑容,“玛丽,谢谢您的安慰……” “没事的,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玛丽也笑了起来。 芙兰突然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玛丽,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问吧。” “您会用枪吗?那种手枪……”芙兰低声问。 “嗯?”玛丽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就回答了,“会倒是会用,不过是猎枪。那是以前我跟着家人去打猎的时候学的,猎枪的用法应该和手枪差不多……想来,我应该是会用的吧……不过您问这个做什么呢?” “教给我吧……”芙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我想学习怎么用枪。” “啊?!”玛丽更加惊诧了,“芙兰,您在想什么呢?枪可不是画笔,也不是玩具啊!”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芙兰微微点了点头,“在几个月之前,因为怕出乱子,我的哥哥送给了我一件礼物……是的,他送给了我一把手枪,打算让我在危险的时候用来防身。可是,现在就算有枪,真碰到危险的时候我也不会用啊……后来,乱子慢慢平了,他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一直没有想起来教我,所以……所以我想请您教教我。” “原来是这样啊。”侯爵小姐心里总算了然了。“这个倒没什么关系,用枪很简单的,您那么聪明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够学会啦。不过……”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芙兰,您可不要以为有了一把枪自己就有多么了不起,跑出去逞强,千万别这么想!” “现在当然不会了,我怎么能出去冒险给他添乱呢?我只想先学学而已。”芙兰摇了摇头,让朋友放下了心,“不过,以后也许有一天……也许有一天……我能够帮上他的忙吧。就算学会了用来防身,那也不错嘛……” 看着好友期盼的眼神,玛丽不期然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教您吧。我们等下就可以到庭院里去练练。”说着说着她突然开了个玩笑“好在现在这个时间,也没人会因为枪声来抗议我们太吵闹了呢……” 第七十一章 六月屠城(完) 云团中传来了隐约的雷声,六月的阴雨又要来临了。天空阴沉沉的,明明时间还是中午,光线却十分黯淡,犹如即将入夜了一般。 在这阴沉之极的天气里,一辆马车在街道上奔驰着,向目的地疾驰而去。 不过,虽然天气状况不是很好,但是街面上总算已经没有了之前从未停歇过的枪炮声与喊杀声。在军队和国民自卫军的努力下,暴民们刚刚被平定,这座城市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然而,这种平静的到来毕竟不是毫无缘由的。街面上到处都是弹痕和黑色的烟尘,某些地方还留有街垒被轰开后剩下的石块和木块,坑坑洼洼的路面,让马车的行进速度也不禁受到了影响。 这些战乱过后所残留的痕迹,似乎是在向所有人诉说着不久前城内的激战场景。三天的战斗,让一切都变得那样令人不安和恐惧。 好在,这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看样子又要下雨了啊。看着这天气,马车中的乘客暗想。接着,他连忙招呼车夫再加快速度,以免挨上即将来临的大雨。 这个乘客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他的头的中间已经有些谢顶,而两鬓的头发已然花白。他是奥迪隆·巴罗,一位政治家,一位国民议会议员,此刻也是秩序党内的一位高级成员,秩序党领袖梯也尔先生的一位合作者。今天也正好是去拜访他的那位合作者的。 “先生,我倒也想快点啊!”听到了催促之后。车夫略微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可是现在路面到处都不平整,我还怎么加速呢?更别说还有那么多丘八了。他们现在简直满地都是,我想快点儿也没办法啊!” 一听到车夫的抱怨,这位议员一时也哑然,于是也停了口,不再催促了。 他说得没错,因为政府调来的大军还没有完全散去的缘故,现在的街上到处都是穿着军装的人。而又因为现在乱事已经基本平息了的关系。他们三三两两地集齐着,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和严肃,他们在小声笑着聊着天。讨论着之前的战斗,还有人拿着酒瓶再不断地给自己灌酒。不过他们在之前严格的命令约束下,倒也没有为难那些衣冠齐整的行人。 因为多日战斗的原因,这些军士的面目都已经被熏得黝黑。衣衫也有些凌乱和肮脏。步履也有些蹒跚。还有的人因为过于的疲惫,甚至就直接躺在地上休息了。 这支刚刚拿起枪来完成了镇压任务的军队,完全没有军事小说中那种得胜后飞扬跋扈的威武胜利之师的模样,只是疲惫地想要得到休息。即使在有马车经过的时候,他们也并不避让,仍旧在原地谈笑着、休息着,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 这些刚刚拯救了共和国的军人,当然是能够得到这种小小的特权的。 不得已之下。马车小心地躲开这些士兵,慢慢地向前行驶着。 而在马车走过街巷的时候。有些旁边的小巷里还传来零星的枪声。 这当然不是还在交战,而是行刑的枪声——遵照军队里的那些高级指挥官们的命令,为了避免镇压情况中出现任何意外情况,许多被俘虏的暴民,草草地就被直接枪决了。被枪决的暴民,也许比那些战死的还要更多。 听到枪声之后,奥迪隆·巴罗惘然不觉,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 轻飘飘的雨点慢慢地降落到了地面上,然后雨点越来越大,渐渐地发出了拍击地面的啪啪声。这些雨滴很快在街面上混成了水流,带走了原本遗留下来的一些烟尘,卷走了之前落下的血迹。也许,也冲走了一段历史。 “该死的!真的下雨了!”年老的国民议会议员不禁小声咒骂了一句。 还好,这种雨中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多久。在车夫的奋力操控之下,一会儿之后,马车终于到达了梯也尔先生的宅邸。 由于事前已经得到了主人的吩咐,因此议员的马车被直接放了进来,很快,草草地收拾了自己一番之后,议员就来到了这座宅邸的小客厅里面。 一看到议员进来了之后,此间的主人很快就迎了过来。 “巴罗先生,我看这么大的雨,还以为您会等一下再来呢。” “嘿,别提了!”议员叹了口气,然后在主人的示意之下坐了下来。“如果一开始会知道下这么大雨,我真不会这时候出门。哎,说起来这也怪那些大头兵,他们三五成群把街道都占了,结果让我们白白淋了大雨……” “这些人帮我们铲除了暴民,为此就算淋点雨,不也没什么吗?”梯也尔先生笑着回答,不过很快他就重新变得有些凝重,“不过,说起来,他们也该快点从这里散去了,那些暴民不是都已经被平定了吗?” “对极了!就看您说的了!”奥迪隆·巴罗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意见。 这两个人对军队占据城市的反感,当然不会仅仅源自于“军队在街上挡了路”这么简单,他们的考虑,既鲜明又简单——如果军队一直占据在这里,那么议会还有多大用处? 已经到了该考虑善后的时间了。 两个人都落座了之后,他们很快就谈起了正事。 “之前我们商量好的那些事,您现在进展如何了?”梯也尔先生低声问。 “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很顺利。”奥迪隆·巴罗议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您瞧着吧,用不了两天,我们的共和国就有新的领袖啦……” 【1848年6月28日,国民议会正式通过了决议,结束了执行委员会的暂时统治,转而将它所拥有的政府权力交给了卡芬雅克将军,这位将军正式成为了“法兰西共和国政府首脑”(最高行政官),以报偿卡芬雅克将军镇压暴民的功劳,并鼓励其继续执行剩下的镇压事宜。】 虽然这位议员的语气看上去很振奋,但是梯也尔总能从他的话里话外听出一点揶揄和讥嘲来。他不禁微微地笑了笑。 “巴罗先生,您看上去好像对此结果不太满意?” “哪会不满意呢!”奥迪隆·巴罗摇了摇头,“卡芬雅克将军保卫了国家和秩序,理应得到奖赏不是吗?您还真别说,这位将军干得可真是绝了,顶个儿的好!他可把那些暴民打得片甲不留了。” “也许杀了大概上万人吧,也不算特别多。”梯也尔先生冷静地回答,同时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这事儿干得好,干得漂亮,我们得给他脱帽致敬……”奥迪隆·巴罗先生的语气变得更加有些微妙了,“可是,梯也尔先生,看到此情此景,难道您不觉得有些担心吗?” “担心?” “嗨,您这个时候还跟我藏着做什么?”奥迪隆·巴罗轻轻叹了口气,“难道您,不担心我们又迎来了一位新的第一执政吗?要我说啊,当年那位第一执政也没有这位将军玩得那么花,这次把半个城都弄进火海里的声势,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呢!”接着,他又颇为闪烁地看着梯也尔,“别忘了,后来那位第一执政还带着兵冲进了五百人院……先生,您难道就不会害怕吗?这位比第一执政还要玩得花的将军,到时候也给国民议会玩出这么一手?他今天能够把巴黎血洗一遍,难道日后不能将议会再血洗一遍吗?” 在议员的视线之下,梯也尔先生的表情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要说没担心,那肯定是骗您的。” “哎,总算听到了您的一句实话!”奥迪隆·巴罗小小地叫嚷了一声。 梯也尔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了窗外。 由于身高所限,他的脑袋并没有超过窗框多高,不过这也足够他看清外面那个刚刚散尽了战火的城市了。 “您说得没错。”好一会儿之后,他慢慢开了口,“我们得防着这么一手。” 接着,他继续沉吟着。 “我们要的是一个蒙克将军,为我们把奥尔良王室带回来,为此我们可以像英国人那样给他一个公爵;但是,我们绝对不是要一个新的拿破仑!”梯也尔先生紧皱着眉头,一字一顿地说。 “您的意思是……?”巴罗在他身后低声问。 【指乔治·蒙克(gee—monck,1608—1670),英国军人、政治家,内战时代的国会军将军,追随克伦威尔作战,屡立战功。1654—1658年克伦威尔任护国公的时候,他任苏格兰总督。 克伦威尔死后不久,他发动了兵变,并且让国会同意流亡在外的查理二世回国就任国王。他的所作所为,为斯图亚特王室在英国的复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为了表彰他的功劳,他被复辟后的查理二世封为阿尔比马尔公爵,并被授予嘉德勋章,另获得高达7000英镑的年金。】 “卡芬雅克将军理应获得酬劳。如果我们不给的话,那绝对会激怒他的,谁知道他现在能干出什么来。”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梯也尔先生说出了自己的考虑,“不过,我们确实不能让他一个人拿着军队,军队应该在共和国和议会的管理之下,而不是服从某一个人。我们再也不需要一个独裁者了!” “就是这话啊!”奥迪隆·巴罗重重点了点头,完全同意了他的意见。 第七十二章 男爵家的舞会 “哥哥,我好看吗?” 站在镜子前的芙兰,充满了期待地对他的兄长询问着,甚至还轻轻摆动了一下,以试图更加明晰地展现出少女的魅力。 经过多次试装以后,她终于定好了今晚的装扮:浅蓝色的裙子上缀着花饰,还搭上了淡紫色的胸褡,原本就很纤细的腰身也被束了起来,她的脚上穿着小皮鞋,头戴一顶白色的帽子,穿戴打扮得整整齐齐。 “哦,漂亮极了,简直就像是天使来到了人间!我敢说,今晚您绝对会让人目眩神迷!”夏尔适时地给了芙兰以夸奖,当然,这完全是发自内心的赞扬。 不过,他再也不希望继续把时间花在等待妹妹收拾自己上面了。 “好了,德·特雷维尔小姐,既然您已经收拾停当,那我想我们该出发了,毕竟时间已经不早了,要是迟到了可就不好了。” “那好,我们走吧!”芙兰略带羞涩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您一定会玩得开心的。”夏尔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伸手接过了妹妹的那只手。 很快,特雷维尔侯爵府中,一辆马车奔驰而出,向两兄妹的目的地疾驰而去。 在七月初的社交界里,再也没有什么新闻比得上“德·博旺男爵一家回到了巴黎,并且准备举办盛大的舞会以飨宾客”更为牵动人心了。 在社交界看来,这一盛事将会冲淡之前的暴乱给巴黎留下的阴影。因而人们都对此抱有极大的热情。 虽然经过军队的浴血奋战,乱事已经被基本平定下来了,但是经过那数天令人战栗的恐怖事件。市面比往常要萧条了不少。就连平素一贯不为俗务所扰的社交界,此时也冷清了许多。 在这种情况下,德·博旺男爵所准备举办的舞会,也被视作上流社会慢慢恢复到之前盛景的一道象征,也就不足为奇了。 似乎感受到了社交界的这种期待,德·博旺男爵看上去也豪性大发,据说邀请了很多人。而原本那些活跃的社交界人士。除了躲在外乡避难还没有回来的之外,基本上都收到了邀请,而且也很少有回绝的。 而只有极少数人。比如夏尔,才知道这位大银行家在之前的事态中到底扮演过什么角色。 特雷维尔兄妹都收到了请柬,初时这让夏尔有些疑惑——博旺男爵邀请他这并不让人意外,但是同时邀请了芙兰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后来一想。他觉得大概是因为那位身为芙兰同学的德·博旺小姐的缘故吧。 不过,既然同时也收到了邀请,夏尔也不反对让芙兰去外面转一转,透透气。而芙兰本人似乎也是十分上心的样子,一到下午就开始忙于打扮自己,不过这倒也正常,这个年龄的少女,又有几个会讨厌热闹呢? ……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行驶之后。马车终于来到了德·博旺男爵那以奢华著称的府邸之前。这座府邸占地广大,却一直被精心地维护着。即使是二月革命之后的这几个月中主人离开了这里,它也并没有遭到变幻莫测的时局的破坏。 递过了请柬之后,他们很快就被放行,进入到了府邸之中。 “哇!好厉害啊!”经过花园的小径时,揽住夏尔手的芙兰惊叹了一声,“这里真是漂亮极了,哥哥,你看那些龙舌兰,真的好漂亮!” “嗯,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夏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微笑了起来,“想不想我们的家也变成这样?” “嗯?我们的家?”芙兰吃了一惊,然后马上摇了摇头,“还是不用了吧,我们哪像博旺男爵那样有钱……” 经过最近以来的家计熏陶,此刻的少女好像也多懂了很多人情世故,对金钱的认识也愈发深刻起来。虽然很羡慕这座豪华的府邸,但是一听到哥哥的这种提议,她连忙否决了。 “不要紧的,特雷维尔小姐,我们现在不像他们那么有钱,但是终有一天就能够比得上他们的,我们也会坐拥无比巨大的财富,绝对会的。”夏尔的语气里带着无比的笃定,“到时候,我们照样能把家搞得像这里这样气派!而你就能像个公主一样地生活在里面了。” 在夏尔大发弘论的时候,芙兰微微偏着头,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兄长。青年人那种特有的好似不知天高地厚的豪气和意志,让少女不禁有些沉迷于其中。 就在这时,两兄妹的旁边突然传过来一句话。 “哦?特雷维尔先生,那您可就要努力很久了啊……” 两兄妹连忙同时朝旁边看了过去,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位少女。 她穿着金色的裙子,金线编织的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光,更加上少女显得冷漠孤离。她仍旧和往常一样高高盘起了发髻,而充满了孤傲和凌厉的面孔上,虽然挂上了一些公式化的笑容,但是却好像更加把人拒于千里之外。 “德·博旺小姐,晚上好。”夏尔连忙朝她打了个招呼。芙兰抓住他的手突然变得更加紧了,显然看到了这位银行家的大小姐,有些紧张。 “晚上好,特雷维尔先生。”萝拉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把视线放到了芙兰身上,“还有您也是,特雷维尔公主殿下。” 在萝拉明显的调侃面前,芙兰更加有些紧张了,她微微瞪了哥哥一眼,然后连忙朝萝拉打了招呼,“晚上好,德·博旺小姐,感谢您能够邀请我来……” “不用谢,反正只是顺水人情而已。”萝拉轻轻摇了摇头,口吻中有些意味深长,“我父亲打算让他回家之后的首次宴会办得热闹一点,冲散之前的郁气,我就顺便多邀请点人嘛,反正惠而不费。话说回来,您肯赏光驾临,倒是让人十分感激呢。” 玛蒂尔达她们,肯定没有来吧。芙兰听着她的话之后,蓦地闪过了一丝明悟。 在画室里的课业中断了几个月之后,她原本都已经差不多淡忘了画室里原本充斥着的矛盾。然而萝拉不经意的几句话,又让她重新感受到了原本的回忆。就算是当时大家互不相让还时常争吵,那段时光也似乎熨染着金色的光晕,让人难以忘怀。 可惜,我们都再也没法重新回到画室里了。一想到这里,芙兰的表情就不禁有些黯然。 不过,她很快就重新打起了精神。 “德·博旺小姐,今天有很多客人吧?您怎么呆在外面啊,不用去招待那些客人吗?” “就因为客人太多了,我才想出来走走,透透气。”萝拉淡淡地回答,“里面简直像是个菜市场。” 这颇为尖刻的评论,让两兄妹都不禁有些尴尬——因为,他们来这里,好像也是为了成为“菜市场”的一员啊…… “哦,抱歉,我并不是在说你们。”似乎是觉察到了特雷维尔兄妹的尴尬,萝拉开口致歉,不过她冷漠的脸上,还是没有显露出多少歉意。“来,我带你们过去吧,反正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我很愿意跟您一起回到里面,去捡些剩下的莴苣。”夏尔微笑着回答。 对于这个冷笑话,萝拉只是眨了眨眼睛,没有任何表示。 就这样,在德·博旺小姐的引领之下,三个人在花园中曲折的小径里慢慢地走着。此时正值初夏,因此花园正格外五彩缤纷,各种珍异植物竞相绽放着,让初次来到这里的芙兰不禁看得有些目不暇接。 “萝拉,真没有想到,您家里有个这么漂亮的花园!”芙兰一边看着花园中的植物,一边向男爵小姐感叹了一句。 “您很快也会拥有同样的花园的,特雷维尔公主殿下。”萝拉的回答却还是如之前一样的平静。“如果您的兄长足够努力的话。” 听到了她这句调侃,夏尔不禁脸上一热。 看来萝拉绝没有忘记他刚才的那个冷笑话,这么快就开始了报复。 “请不要试图质疑我的决心,德·博旺小姐,我可没跟我妹妹开玩笑。用不了几年,我会建成比这里更加宏大奢华的府邸,然后送给我的妹妹当做礼物。” “哦?”萝拉冷静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要把他整个人都给估量一番一样,“那么我就祝您好运吧,先生,可千万不要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哦。” “当然不会。”夏尔颇为自负地回答。 两个人这一瞬间好像颇为剑拔弩张的气氛,让芙兰不禁有些慌张了,还好,他们很快就穿过了前庭的花园,来到了府邸之中。 刚刚走进大门的时候,突然,一个人迎了上来。经过和男爵的几次来往之后,夏尔倒是认识了这个人,他是德·博旺的亲密仆从之一。 他虽然极力想要显示出平静,但是总也掩饰不住某种焦虑,和幽暗不定的慌张。 “特雷维尔先生,您可终于来啦!我们老爷正在书房里等着您呢,来,跟我去见他吧!” 竟然这么快。 夏尔在心里冷冷一笑。 不过,倒是在意料之中呢。 “没问题。”他微微一笑,然后转头看着旁边的萝拉,“德·博旺小姐,看来我一下子脱不开身了,我的妹妹就交给您招待了,可一定要让她玩个尽兴啊。” 萝拉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走吧。”他重新看着男仆,脸上还是不变的微笑。 第七十三章 处理与试探 在那位男仆的带领下,夏尔很快就来到了男爵的书房之前。 男仆的焦虑已经完全无法掩饰了,他额头上冒出了几滴汗,然后颤颤地抬起了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先生,我已经把德·特雷维尔先生带过来了。” “带他进来!”博旺男爵低沉的声音在里面响了起来。 听上去倒还是挺镇定的。 那扇厚重的雕花楠木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夏尔马上走了进去。 久违了几个月,夏尔终于再次看到了这位大银行家。 和几个月前的他相比,在外观他并没有什么变化,也许是因为幽居了几个月的缘故,他原本圆胖的脸似乎又更加圆润了一些,连肤色也白了点。只是,他此刻的神气却十分凝重,看不出有几分笑意。 “哦,特雷维尔先生,您可终于赏光驾临了啊!”看见夏尔进来之后,博旺男爵马上挤出了笑容打了声招呼。然后,虽然脸面上是在笑,但是他眼神里的凌厉却没有稍减半分,这阴沉凌厉的视线刮在夏尔的脸上,让他心里也不免有些阴郁。 仿佛是为了配合男爵的心情似的,这间奢华的书房此刻也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厚重的金丝织缎帷幔被带有穗带的天鹅绒粗绳挽住了,紧紧地压住了窗户,决不让一丝光线从外面透进来。微微摇曳的烛光,照得里面几个人的脸好像涂了一层灰色的粉似的,表情都凝重得吓人。 吓。难怪刚才他的那个手下慌成这个样子了。 “看样子,您好像不太欢迎我过来?”夏尔有些好奇地问。 “不,您放心吧。这一切不是因为您,对您这样的青年才俊我是十分欢迎的。”博旺男爵又冷笑了一声,“特雷维尔先生,您有没有发现今天这里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我觉得您这里整个就很奇怪。”夏尔先是冷静地回答了一句,然后扫了周围一眼,“嗯,杜·塔艾先生呢?今天您举办的宴会他不过来吗?” 如果夏尔一直装作不记得杜·塔艾的存在。那肯定更加可疑,于是他适时地问了出来。 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博旺男爵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您倒是很快就看出来了啊。是的。他今天不在。特雷维尔先生,我想问您一句,您上次碰到他是什么时候?” “上次碰到他?”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大概是在半个月前吧……他怎么了?” “他跟您说了些什么?”男爵没有理会夏尔的问题。直接追问。 “也没说什么。他跟我说了一些债券投机上的事情。因为他是专业人士嘛,所以我大多数时间都是乖乖听着,任由他说……” “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吗?”男爵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冰冷。 夏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 “……没有什么很奇怪的地方,只是平常那种寒暄和会谈而已。德·博旺先生,他到底怎么了?” 博旺男爵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特雷维尔先生,他不见了。” “不见了?”夏尔的脸上展现出了适度的诧异和惊愕,“他不见了?难道是在前几天暴民作乱的时候遭遇不幸了吗?” “比那个更糟糕。”男爵紧紧地盯着夏尔,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他从我这里卷走了一大笔款子,然后……整个人都消失了。” “卷款跑了?!”夏尔忍不住喊了出来,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仿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似的,“跑了?” “是的,跑了,不见了。”男爵冷冷地点了点头,“而且,他还带着我的一大笔钱,他趁乱从巴黎消失了,现在已经不知去向。” 在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夏尔终于慢慢地恢复了镇定。 “您可以详细跟我说一下整个经过吗?” “我回来之后,重新接过了业务,为了保持业务的流畅,我花了些时间来进行清查,并且仔细核对了账目。”似乎是是对夏尔的反应不再抱持怀疑了,男爵缓缓地叙述着,“结果,我发现了一处很大的亏空……” “而且是在杜·塔艾经手的那些业务里?而且他本人也不见了?”夏尔好像了解了所有的情况。 “是的。”男爵点了点头,“于是,情况就已经很明显了……” “砰!” 书桌上突然传来了重重的一响,夏尔都不禁条件反射似的打了个颤,而其他人脸上的汗水则更加多了,显然男爵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发泄怒火了。 “这个狗杂种!畜生!人渣!婊子养的!”男爵大吼了起来,嘴上突然冒出了一大堆的骂人话,其词汇之丰富,语句之粗俗,显然表明男爵虽然已经显赫发达到了如此地步,但毕竟还没有忘记自己当年的出身。“我这么多年来栽培他,提携他,结果这个狗杂种还是这样回报我!没有我,他当年活得狗都不如!他居然这样来回报我!” 在男爵发泄和咒骂的时候,夏尔静静地站着,既没有劝阻也没有跟着骂。 好一会儿之后,男爵总算恢复了平静,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杯水,直接灌了下去。 “他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向上帝发誓!” 他当然不会有好下场了,被人一剑刺死然后烧成灰能算好下场吗?夏尔在心里冷冷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这话他当然不可能说出来。 “昨天,我已经让人送他全家上美洲了。”男爵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他也逃不掉的。” 这个“上美洲”,当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杀掉”的委婉用语了。 “既然他选择了单独捐款潜逃,那么他就肯定不是会顾惜家人的人。”夏尔冷静地分析了一句,“我觉得。您现在最重要的是趁他没跑远,赶紧四处去查找,把他揪出来。” 也许杜·塔艾是想要趁乱全家一起跑,也许他只打算一个人跑,如今这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反正他们都已经跑到上帝那儿去了。 “这个您放心吧,我已经下了命令了。到处都有人在搜捕他,为了找到他,我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把这个法国翻个底朝天。我也得把他挖出来!”男爵冷冷地回答,“我要让他明白背叛我的后果,我到时候要让他求着我杀了他。他偷了我几百万,但是他休想安安稳稳地拿着这笔钱。我可以再花几百万买到他那条命!” “竟然拿了那么多!”夏尔又是一惊。“我衷心希望您能尽快把他找出来。” “他跑不了的。”男爵咬着牙断言。 接着,男爵终于重新变得心平气和,将话题从可怜的杜·塔艾那里转移开了。 “不过,特雷维尔先生,令我十分欣慰的是,除了这个该死的狗杂种以外,其他的事倒是诸事顺遂。一切事态都如同我预料的最好方向发展了。” “看上去确实是的。”夏尔点了点头,“我这几个月来一直都盯着市场。结果一如我们所愿。” “所以,我已经差不多要完成但是我对您夸下的海口了。” 在当时。夏尔、约瑟夫·波拿巴还有博旺男爵三个人会面的时候,博旺男爵曾经说“我并不指望能够靠这一次赚上几倍的利润,只要能让博旺家族的资产翻上一倍就可以满足了。” 如今他说他就要完成这个目标了! 然而,金融家们的这一次盛宴,却又承载了多少泪水与血水啊! 不过,作为一个同样参与其中的人,夏尔又有什么资格谴责前者的这一份罪恶呢? “那么,看上去您似乎不必因为杜·塔艾先生拿走您几百万而如此怒火万丈了啊。”夏尔看着男爵,似乎是在调侃。 “不,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原则。”男爵摇了摇头,“我就算挣了几亿,我的钱也仍旧是我的钱,我不点头谁也不想安安稳稳地拿我一个字儿!杜·塔艾要是拿走我的钱而不受惩罚的话,以后谁还会给我认真办事?他想要占我便宜,我就非得把他全家都送上美洲不可!” 夏尔轻轻耸了耸肩,不再说什么。 “我借给您的钱,您应该也合理地使用了吧?”博旺男爵看着夏尔。 “当然。”夏尔点了点头,然后躬身向对方致谢,“十分感谢您的慷慨。” “那您现在还需不需要再借点儿呢?不过这次的利息我得提高点儿了,一分二怎么样?”男爵温和地问,似乎又恢复了平常的那种银行家职业态度。 利息一下子就提高了一半吗?吓,这些银行家还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啊。 “谢谢,暂时不用了。”夏尔刚想这么回答的时候,突然心头一冷。 不对!不对劲! 夏尔马上回过了神来。 自从男爵借给夏尔一大笔钱之后,夏尔有了大笔的现金。然后,经过几个月的操作之后,理论上现在这些金钱差不多都已经化成了债券和股票。也就是说,如果正常的话,夏尔现在手头上应该十分缺乏现金——如果有人肯以一分二的利息借给他巨款来周转的话,他肯定是会欣然接受的。 而如果夏尔不接受呢? 这就说明夏尔有了大笔的资金注入。 那么…… 这个老狐狸,差点就给他试探住了,果然一直还在怀疑我!亏得还这么和颜悦色! 夏尔心中破口大骂。 然后,他马上笑着马上回答,“哦,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我最近手头很紧,正想找您借钱呢……谢谢您了!” 第七十四章 封官许愿 在用一些话麻痹了夏尔之后,银行家博旺男爵突然的一击,差点就让夏尔中了招。虽然夏尔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应付了过去,但是心里在那一刻着实是有些惴惴不安。 在这个家伙的面前,真的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啊!夏尔在内心里感叹了一句。 暗暗喊险之余,他也在心里打定了注意,要继续以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这个凶残狡诈的大银行家,不能有一秒钟的松懈。 “哦……”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博旺男爵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毫无任何的异常,好像刚才真的只是随便问问而已。“算算的话,您现在的现金确实应该是有些紧张才对。没关系,对于您,我一贯是能慷慨大方的——因为您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提高自己的信用评级。既然您现在需要点现金,没关系,我这边当然能够满足您的需求。” “那就先谢谢您了。”夏尔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感激之情。 博旺男爵一时没有答话,他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这时候自然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打断他的思路,于是气氛变得比刚才更加压抑了。 片刻之后,他轻轻挥了挥手,于是这里面的几位手下纷纷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赶忙离开了这间让他们喘不过气来的书房。 很快,这里就只剩下了夏尔和德·博旺男爵以及他的贴身男仆三个人了。 看样子,杜·塔艾的事情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博旺男爵一直沉默着。等到其他闲杂人等都离开之后,这位银行家才重新开口。 “德·特雷维尔先生,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如今您也算是个巨富了吧?” “我想,仅有几百万财富的话,在您这样的大银行家眼里,应该算不上是个富豪吧?”夏尔带着谦逊的微笑,狡狯地跟对方打趣了一句。“当然,确实是有点钱了。” 话虽如此,其实他的心里还是相当兴奋的。一个之前只能勉强维持不至于坠入到破产境地的青年人。仅仅几个月之后,突然之间就由于世局的变幻无常而成为了少有的巨富——此种,又怎能不让人心生感叹呢! 至于为了夺到这份财富而付出了什么代价。那就没有必要再去深究了。 说到底,世人又有几个会去追究巨富们的来历? “吓!”博旺男爵咧着嘴笑了,“我就知道,我们的特雷维尔先生心气儿就是这么大!几百万都不算是什么。说出去怕是要吓死人了吧!” 不过。他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原本的严肃。 “不过,您当然没有说错,人确实不应该轻易满足。在我们这个昌明的黄金时代,一个人只有一直对财富抱有无止境的渴望,才能真正地攀爬到社会的最顶峰。如果区区几百万法郎就能把胃口填饱了的话,这样的一个人就怎么能够成就大事呢……” “我认为您说的没错。”夏尔点了点头。 “我很欣慰,您没有因为区区几百万而磨钝您的意志和野心……”博旺男爵微微眯起了眼睛,“特雷维尔先生。您确实卓有才华,但是……我想您也知道。如今这世上才华横溢之辈比比皆是,如果换不来钱才华就毫无价值,我知道这话听上去十分市侩庸俗,但是您随便走到街上去看看吧,用不了十分钟您就能知道我的话有多么正确!” “用不着走到街上去我也知道您说得很对。”夏尔仍旧保持着冷静,他有些探询地看着博旺男爵,“不过,我想您的意思是,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合作的空间?如果是这个意思的话,我当然愿意继续得到您的帮助。” “没错!就是这话,说的真是漂亮!您还真是谦虚地过了分了啊,简直就像是当年的我!”银行家笑了出来,似乎是被夏尔给逗乐了,“不过,特雷维尔先生,我最欣赏的就是您的这一点,冷静,务实,毫无陈腐之见,懂得作出取舍。在您面前时,好几次我以为是和一个同行在交流呢,结果他反而姓德·特雷维尔!真是妙趣,我还一直以为您这样的名门子弟都是些死脑筋要么就是浪荡子呢,这下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没错,我想跟您说的就是这个,我认为以后我们还大有合作的机会。不过,不用着急,现在我们并没有多少事要做,我们需要的是平心静气,盘点最近的战利品,并且盘算下一步的行动。不过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又有很多事要做了。请您放心,只要大家互相帮助,几百万对您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随时等待您的召唤。”夏尔微微躬身,向对方行了一礼。“如果您没有别的安排的话,那是否能容我去您的客厅去凑凑热闹,今天听说来了不少人呢。” 除了和几个月前一样的拉拢之外,他另外还听出了对方暗藏的逐客令,所以也就礼貌地准备告辞了。 “嗯,今天的舞会十分盛大,您就去那里好好玩玩吧。”男爵点了点头,“年轻人嘛,谁不喜欢交际呢?尽管去玩吧。” 然后,他突然放低了声音。 “不过,我这个糟老头子就先不去冷场了,我还得再等一个客人,我还得跟他好好谈谈。对了,他可是您的一个熟人呢,您猜是谁来着?” “是谁?”夏尔当然没心情去猜了。 “是路易·波拿巴先生。”银行家似笑非笑地回答,“今天我隆重地邀请了他,看时间的话,他应该很快就要来了。” 听到这个姓氏之后,夏尔不禁心头微微一凛。没想到这位大银行家居然把自己的老板也直接叫过来了! 因为人尽皆知的原因,路易·波拿巴现在的身份是十分微妙的。而德·博旺男爵竟然公开邀请路易·波拿巴出席自己的宴会——某种程度上。这也就是在宣示自己的政治立场吧。 看来,他已经打算摊牌,告诉世人自己打算全力支持路易·波拿巴了啊。 “所以我说。我们以后合作的机会很多。”男爵仍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没准儿,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以后都得在拿破仑皇帝陛下的御座之下同殿为臣呢……” 博旺男爵的话看上去是在打趣,但是又出奇地带上了一丝笃定,仿佛是能够预测未来的占星师一般。 不,不对。应该说,这些大金融家,正在以自己无可计数的金钱所带来的魔力。在创造未来,甚至比某个可怜的穿越者还要管用。 夏尔很快就打断了这些遐思。 这只是暂时而已,终有一天,这根创造未来的魔术棒。将掌握在我的手上。绝对的。 “这一天不会太远了,我同样期待这一天的降临。”夏尔微笑着回答男爵的这句打趣,又像是在回答心中的嘶吼。 接着,他带着不变的微笑,慢慢转身离开了男爵的书房,脚下名贵的波斯地毯,让他的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男爵静静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 夏尔没有离开多久。男爵的心腹就立刻来通报路易·波拿巴的到来了。 博旺男爵马上走了出去,亲自迎接这位皇位觊觎者。然后带着他一起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波拿巴先生,您可终于回来了啊!”男爵和路易·波拿巴坐到书桌的两边,刚刚还大发雷霆的他,此刻脸上满是谦恭的笑容,好像是在对客户大献殷勤的银行职员一般。“自从皇帝离开他伟大的帝国之后,这个国家一直都陷于无法自拔的混乱当中,如今它终于看到了曙光!哦,感谢上帝保佑我们!” “上帝保佑我们所有人。”在这位大银行家面前,路易·波拿巴当然也不会抱有那种毫无意义的矜持,他同样也笑得十分欢畅。“我十分感激您对帝国的眷恋和忠诚。” 这种套话虽然毫无意义,但是确实必须的。 “在我看来,帝国是这个国家最为美好的东西所具现出来的产物。”博旺男爵严肃地对路易·波拿巴说,“只是因为某些灾难,它不能不在汹涌而来的污潮面前暂时退缩了而已。由于一些惊人的意外,法兰西不再成为一个帝国了,这是一个历史性错误。” “而我们将会完全地纠正这个错误。”路易·波拿巴冷静地补充上了后面这句话,“法兰西要么成为帝国,要么一无所有,而我将接过我伯父未完成的事业,重建这个帝国。” “是的,重建帝国,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使国人振奋了,我至今仍记得人人为帝国的每一场胜利而欢呼的盛景!那时的法兰西是多么意气风发啊!”男爵满怀感情的感叹了一句,好像真的在缅怀往昔一样,“波拿巴先生,您放心吧,我愿意竭尽全力帮助您重建帝国的这一伟大事业。” “您如果能够全力支持我们,这将是我梦寐以求的好消息。”路易·波拿巴对男爵表现出了同样的热情,“而且,请您放心吧,我们波拿巴家族,会感激每一个帮助我们的人,从我伯父开始就是如此。” 接着,路易·波拿巴又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相信您也看得到,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拯救国家。如今这个国家遭受到了多么大的灾祸!经济不振,秩序混乱,人人都深受其苦,刚刚还经历了一场战火!在这种艰难时世之下,我们必须站出来,为这个国家恢复它应得的和平和繁荣……” “您刚刚回来,就能如此深刻的把握住这个国家的脉搏,真是让人惊叹。”博旺男爵又恭维了一句,然后感叹了一句,“哎,我们终究又等来了一位皇帝了啊!” 这两个人,一个是最近的金融风潮里,让无数人倾家荡产的主谋者;一个是积极参与、在其中准备大发横财的冒险家、并准备趁势而起的野心家,但是他们两个此刻都在唉声叹气,对国家的混乱痛心疾首,对人民的困苦充满了哀伤和同情。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的话,一个人也就不可能走到他梦想中要达到的那个位置了。 就这样,两个人在这些冠冕堂皇的套话之中,确认到了各自的合作意向。 接下来,就要看看出价了。 “哎,您说得对,如今国家正处于危急关头当中,一切都充满了混乱,整个国家困顿不堪。”博旺男爵又是一声长叹,“而您看看,为了解决这一切,我们又做了什么呢?原本最应该帮助稳定国家的机构又都做了些什么!您看到了吧,他们什么都没做,任由国家沦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之所以会发生这一切,就是因为如今国家里充满了像阿尔古伯爵这种头脑僵硬的老朽,哎!他们的无能,都给国家带来多少灾祸!” 【阿尔古伯爵,原名安东尼·莫里斯·阿波利奈尔(1782—1858),法国政治家和银行家,在波旁王朝时代,他的政治倾向颇为保守,支持波旁复辟王朝,于是在1819年被当时的首相德卡兹公爵提名、经国王路易十八御准被封贵族。 后他支持七月王朝,在1834年,阿尔古伯爵被国王路易·菲利普御准成为法兰西银行总裁。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总共当了23年的法兰西银行总裁,于1857年在拿破仑三世皇帝时代退职。】 嚯,这家伙,原来竟然是想当法兰西银行总裁? 听到了博旺男爵的暗示之后,路易·波拿巴不禁心中一动。 不过,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吝啬于许诺。 “所以,我们应该一起把这个国家革新一遍。”他空泛的回答。 既表示支持对方的想法,又不作出任何承诺。 “那就太好了!”博旺男爵笑得十分开心,好像真的没有听出对方滑头的避开了自己的要求似的,“波拿巴先生,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帮助您,让您重新完成皇帝的事业的!” 他们两个,就这样握住了手。 第七十五章 社交初体验 当夏尔还在男爵的书房当中紧张地同这位大银行家勾心斗角的时候,他的妹妹也已经在男爵的女儿的带领下,来到了舞会的现场。 金碧辉煌的大客厅,很快就又让芙兰再次惊叹了起来。 一片灯火通明之下,到处都是华丽的器具和考究的服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年轻人,佩戴着珠宝的小姐,挂满了十字勋章的军人,系着五光十色的缓带的外国使节,统统充斥其间,使得大厅里嘈杂无比。而在这一片嘈杂里,乐队轻柔舒缓的乐曲盘绕在整个大厅当中,让这一切都变得目眩神迷起来。上流社会似乎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宣告他们已经从几个月间的灾难中恢复了过来,重新赢得他们曾有的优越地位。 这一副富丽堂皇的景象,让这位还涉世未深的少女,一时间竟然回不过神来。 “特雷维尔小姐,您好像有什么心事?”旁边的萝拉发觉芙兰好像有些恍惚,所以低声问了一句。 “啊,抱歉……”芙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经历的社交场太少了,所以一下子就被您家的场面给吓住了,真是太厉害了!” “您之前不是去过王宫吗?”萝拉有些奇怪。 “可是那里的排场也没有您这里的大啊……”芙兰睁大了眼睛回答,“而且也没有这么多人……” 少女这种不经意间的恭维,让萝拉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那当然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得到王家的邀请的,而我们倒是谁都可以请。” 说罢,她向旁边的一张桌子伸出手去。预备从那里那些香槟。 “哦,我都忘了,您是喝不得酒的……”刚刚碰到杯子的时候,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只给自己拿了一杯酒,然后递给芙兰一杯果汁。“来,喝点儿吧。” 芙兰欣然接过了她手中的杯子。然后轻轻喝了一口。“谢谢您,来了这么久了,我确实有点儿渴了。” 正当她们两个在对话的时候。一大群年轻人围了过来。 使得芙兰有些伤心郁闷的是,人群主要是在向她旁边的萝拉大献殷勤,只有寥寥几个人注意到了芙兰,即使是搭话也没有说上几句——一个少女即使再怎么恬淡。也不可能不会希望成为众人瞩目的明星的。 而萝拉的反应更加让芙兰暗自郁闷了——处在这种众星拱月般境地的萝拉。却好像没有任何开心的表示,她冷淡地应付着这些年轻人,虽然礼貌但是足以使这群人心生退意,很快这几个年轻人就退了开去,开样子是去找新的目标去了。 在他们走了之后,萝拉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一口香槟。 “您好像不太开心?”她突然看着芙兰,口吻中似乎有些打趣。 “哦,没有啊。”芙兰连忙摇头否认。又喝了一口果汁掩饰自己。 “其实您不用担心自己的魅力,他们来跟我献殷勤。只是因为我是德·博旺男爵唯一个女儿而已,而不是我比您更加漂亮。”萝拉无视了芙兰的否认,继续说了下去,“在我面前,他们当然不会对您大献殷勤了,他们害怕我嫉妒。不过,您看……”她的语气里突然多了一丝玩笑的气息,“您已经被他们放在心上了呢……” 芙兰连忙顺着她的视线往对面看去,发现刚才的那些年轻人都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不时还用视线扫过自己这边。她脸上顿时有些发红,连忙又别开了视线。 “我没说错吧?”萝拉语气还是如同以往一样冷淡,只是却好像多了一丝促狭,“他们都在奇怪这是哪家的漂亮小姐呢,特雷维尔小姐,您今晚用我做陪衬,惊艳亮相了……” 芙兰脸上更加尴尬了,她连忙转开了话题。 “您好像很了解他们?” “嗯。”萝拉点了点头,“他们都是我哥哥的朋友,一群浪荡子,跟着陪我哥哥一同挥霍玩乐的家伙。如果今晚您想给自己找个舞伴,最好不用考虑他们了,我们有别的更好得多的人选……” 这个人还真是尖刻冷酷啊。听到了她的这些话之后,芙兰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您看,我哥哥来了!”萝拉突然喊了一声。 博旺男爵唯一的儿子,莫里斯·德·博旺也来了,刚才的那群年轻人爆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欢呼,马上簇拥到他的旁边高声谈笑着。 “您看,这群寄生虫就围到我哥哥,而我的哥哥呢?他就喜欢被这群人簇拥着的感觉,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萝拉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群年轻人,口吻越来越尖刻了,“不过,谁让他是德·博旺男爵的独子呢?没办法,他生来就该拥有这一切……” 芙兰心里微微有些吃惊,从小就在对哥哥的敬仰中长大的她,很难想象一个女孩子竟然会这样看待自己的兄长。不过,这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事情,她也不想多说什么。 “等下他过来的话,您可不能这么跟他说话呢。”芙兰为了缓和气氛,微笑着说了一句。 “他不会过来的,他不喜欢跟我说话,我们现在很少说话了。”萝拉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又从旁边拿了一杯酒。 你老是这样子,别人不喜欢跟你说话很正常吧……芙兰在心里说了一句,不过当然只是在心里而已。 “对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萝拉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起来很有意思呢,没准儿因为莫里斯,我们还能成为亲戚。” “嗯?亲戚?您是指什么?”芙兰对她这番话,有些疑惑不解。 “那位特雷维尔公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和您的爷爷是兄弟吧?那他家自然也是您的亲戚咯?” 听到这一家人的时候,芙兰眼睛里骤然闪过了一丝阴臀。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了,“嗯,没错,他们家当然是我们的亲戚了,不过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没什么来往,所以也并不是很亲善。” “那就没错了。”萝拉轻轻点了点头,“我的哥哥。现在正在追求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也就是您的堂姐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看上去他已经沉迷其中了。如果他成功了的话,我们不就是成为了亲戚了吗?” 听到了萝拉的解释之后。芙兰先是心里一惊,然后马上抬头向对面看了过去。而莫里斯·德·博旺并没有发现少女的注视,仍旧在和他的朋友们高声谈笑着,不断地喝着酒。 蓦地。在少女的眼中。原本就颇为英俊挺拔、很有些卖相的莫里斯·德·博旺,此刻突然变得更加潇洒俊朗起来,简直顺眼极了。 祝您一切顺利,先生!上帝会保佑您的!她在心里默默为这位大银行家的独子祝福了一句。 “哦哟,这不是我们美丽的德·特雷维尔小姐吗?晚上好。”这时,她突然听到了旁边的一声招呼。声音低沉温和,却总带有一种玩世不恭的调侃。 芙兰连忙向旁边看了过去,赫然发现是一位青年人。 这个青年人穿着考究。扣着蓝色的领结,细长的脖子和衬衣一样白。他笑容可掬地看着芙兰点头致意。然后又转头看向旁边的萝拉,“怎么,德·博旺小姐,您居然把她也给请了过来?” 芙兰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很快就回想起来了,这个年轻人是自己兄长的好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先生。 “德·福阿·格拉伊先生,晚上好。”她连忙也给对方打了个招呼。 “啊哟,几个月不见,您今晚简直美极了!哈,今晚您的监护人没有过来吗?”阿尔贝微笑地看着芙兰,一边调侃打趣着,“让这么美丽的小姐独自参加舞会,这可不好,别忘了这里可有这么多单身汉呢!他们一见到您,哪里还定得住神啊!” “她的哥哥已经来了,先生。”芙兰还没有回答,德·博旺小姐就直接回答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现在在和我的父亲谈些事情而已,等会儿就会过来,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过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阿尔贝夸张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然整个情况了,“我就说嘛,夏尔怎么会将这么可爱的孩子孤零零地置于这里呢?她还什么都没学会呢!” “嗯?”芙兰有些惊诧。“您在说什么呢?” “德·福阿·格拉伊先生。”萝拉冷冷地看着阿尔贝,“虽然我一直觉得您姑且能算是一个有点意思的年轻人,但是我必须告诉您,有的时候您的玩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您说得我家好像是什么可怕的龙穴一样……” “哦,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您肯定是会原谅我的冒犯的。”阿尔贝摇了摇头,然后又讪笑了起来看着芙兰,“等下就要到跳舞的时间了,特雷维尔小姐,您不容人抗拒的魅力,让我不禁想要邀请您共舞一曲华尔兹……” 他深深地躬下了身,极有诚意地邀请了芙兰。 这时,乐曲的旋律突然变动成了圆舞曲,大厅的人们纷纷往四周散开,留下了中间的一片空空的大理石地面。 “特雷维尔小姐,请您赏光给这个可怜的阿尔贝吧!”阿尔贝再度邀请了一句,虽然看上去是在哀求,可是语气却十分欢快。 芙兰犹豫一会儿,但是最终少女爱好热闹和追捧的天性还是占了上风,她往旁边的萝拉看了一眼,而对方只是微微耸了耸肩,表示这件事只是任她自己喜好而已。 于是,芙兰轻轻伸出了手,阿尔贝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到了临时的舞池当中,和数十对同样仓促结成的舞伴一起,在水晶大吊灯照耀得亮如白昼的大厅中,踏着花束圆舞曲翩翩起舞。 芙兰按着舞步前进后退着。和阿尔贝一起在舞池中漫步游移。初时她的动作有些生涩,但是慢慢地,她的脚步融入到了悠扬的乐曲当中。波浪起伏接连不断地旋转着。 “姑娘,没想到您的脚步竟然如此轻盈!”阿尔贝笑着感叹了一句,“我有预感,社交界的新星已经冉冉升起了!” “您好像不止是要对我说这些吧,先生?”虽然对这位青年人的恭维十分受用,但是芙兰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那一丝异常。她一边倾斜摆荡着脚步,一边低声问。 “哦。原来您早就发现了啊!”阿尔贝仍旧笑着,“没错,特雷维尔小姐。我想告诉您的是……”他的声音放得更低了,“不要和这家人靠得很近。事实上,我的意思是,您最好不要跟这一家人扯上任何关系。” “为什么?”芙兰有些惊奇。 “那位德·博旺小姐。她无意中说了一个很正确的事实。”阿尔贝的语气里有了些冷意,但是脸上的笑容却完全没变,“这里就是可怕的龙穴,这一家人是一群恶龙,看守着掠夺而来的巨大的宝藏,吞噬着每一个靠近他们的人,虽然嘴里暂时还没法儿喷火……德·博旺男爵,是个可怕的凶手。所以他能够得到如今的地位。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还要接近他们呢?这只会给您带来麻烦。” “您好像很讨厌他们?” “不。我并不讨厌他们,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阿尔贝揽着芙兰的手,再度转动了一个身位,“事实上,我反而挺敬佩那位大银行家的。但是,我可不愿意看到我好朋友的妹妹因为他们一家而倒霉受灾。” “我并没有主动去接近他们。”芙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那也不要任由他们主动接近。那位德·博旺小姐,您听到了她平常是如何说话的吧?简直高傲无比不是吗?还有,您看到她的眼神了吗?那是目空一切的眼神,简直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了爬虫!博旺男爵隐藏在心里的,她都写到脸上了。我的朋友,听我一句,这对儿父女都危险之极,能够远离的话应该尽全力跑得远远儿的……” 听了阿尔贝的话之后,芙兰陷入了沉默。她不知道对方这么郑重其辞到底有没有根据,但是隐隐约约又觉得对方说得没错。 “那么,您也不希望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吗?”她低声问。 “哦?我?那当然不一样了。”阿尔贝笑了出来,然后用明显是开玩笑的神气说了下去,“我和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都想和这家人扯上关系……别忘了,德·博旺男爵只有一个女儿,谁能娶到他的女儿,那能得到多少嫁妆?五百万?还是一千万?光是想想就能够让我们这种可怜的穷鬼发疯了!您再看看吧,您看这里有多少小姐对我们的莫里斯眉目传情?那可是这位巨富的独子啊!哪个做母亲的不想给自己的女儿攀上这门亲事……” 初涉社交场的芙兰,对阿尔贝的这番话给弄得有些晕头晕脑了。 “你们……” “这么现实?不,可爱的特雷维尔小姐,这是传统。在当下的法国……”阿尔贝语气颇为平静、却又好像带上了一点儿挖苦,“我还从没没看见一个男人甘愿娶一位出自名门望族、但却没有陪嫁的年轻姑娘呢。即使有,那也肯定是个布尔乔亚暴发户。所以,从这一方面看,我们如今仍旧还停留在久远的十一世纪……” 芙兰不再说话了,连脚步都开始不复刚才的轻盈,不过勉强还能跟上节奏。 “很抱歉,我的话可能很难听,但是这些都是实话。”阿尔贝带着歉意又向芙兰笑了笑,“社交场就是名利场,您明白了吧?哦,不对,我得说您其实早就明白的,只是不亲眼见见很难相信而已……很多人都是这样,不过不要紧,只要第一课上好了,以后就都好办了。” “所以您就自告奋勇地充当了我第一课的老师吗?”芙兰微微皱着眉头,仰头看着阿尔贝。 “我很荣幸。”阿尔贝装作没有听出她的讥讽。 少女继续与阿尔贝跳着舞,思绪却再也收束不住了。刚才被振奋起来的精神,已经被阿尔贝的话而冲得七零八落。 随着舞蹈,她的视线也散落到了每一个角落里。什么都没有看到,却又好像看到了一切。 舞会上的男人,除极少数以外,几乎个个萎靡不振,容貌毫无个性,或者说,他们全都是一样的个性。她祖先的画像里那种刚毅、自豪、雄心勃勃睨睥一切的神气,现在看不到了。女孩们同样也差不多,面色苍白,笑容满面却又毫无真诚。 再高雅的礼节,也无法抹去其中横流的物欲和不加掩饰的自私自利。 这就是上流社会吧,我终于来到这里了。 蓦地,她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脚步差点一滑。好在,阿尔贝很快帮助她恢复了平衡。 “我想您需要休息一下了?”阿尔贝颇为体贴地问。 芙兰刚想回答时,突然眼神停住了,呆然看着前方。 她的哥哥,已经出现在对客厅的对面,正从一个个人之前穿过。他目不斜视昂然前行,既态度谦恭,却又好像目空一切。 她的哥哥已经从博旺男爵的书房中回来了,带着数百万的战利品,尽管她不知道这个事实,却仍旧能够感受到青年人的躯体内蕴藏的振奋和激情。 “嗯,我是该休息下了。”片刻之后,她总算收回了视线,微笑地对舞伴说。 舞曲停下来了。 第七十六章 自作孽与零花钱 当夏尔离开德·博旺男爵的书房回到大厅之时,舞会已经开始了,但是他并不因此而感到遗憾,只是昂首阔步地从一个个人身边经过。 在行进之间,在数十对翩翩起舞的舞伴当中,他骤然发现自己的妹妹也在其中,而她的舞伴却是自己的好友阿尔贝。片刻的惊愕过后,他友好地笑着朝那边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地走到了一个角落边去休息了。 很快,这一轮的舞曲就停下来了,刚刚结成的舞伴们稍事休息,而阿尔贝和芙兰同时走了过来。 “夏尔,我把你的妹妹安全领回来了。”阿尔贝故意装作很严肃地说,“总算没有让她落入到那些可怕人物的手里,你应该怎么谢我呢?” “我觉得你已经够可怕了,谁知道有多少女孩犯在你手里。”夏尔也故作严肃地回答,然后他看着芙兰,“啊哟,美丽的特雷维尔小姐,刚才玩得开心吗?” 芙兰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很开心啊。” 看到芙兰这样的回答,夏尔疑惑地看着阿尔贝,眼神里好像是在问“你不会真的做了什么吧?” 而阿尔贝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该去找其他的伴儿玩玩了,你们先聊!”他笑着扔下一句话,然后就离开了。 在目送着阿尔贝离开之后,他颇为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芙兰。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没什么……”芙兰轻轻摇了摇头,不过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阿尔贝跟你说了什么吗?他这个人一向不太正经。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他说了什么冒犯你的话,你不把他的玩笑话放进心里去就行了……”夏尔继续开导芙兰,然后恶作剧似的伸出手来,抹了抹妹妹的头。“来,笑一笑给哥哥看看!” “特雷维尔先生。”芙兰突然把声音放得更低了,略微有些不安地看着夏尔。“刚才,那位德·福阿·格拉伊先生郑重其事地建议我……建议我不要跟这家人——她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说的就是德·博旺男爵一家——扯上任何关系。他说这家人都太过危险……”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夏尔心里一惊。 “他居然跟你说这些?这家伙真是的,要他操这么多心干什么。” “那么,这些话是真的吗?”芙兰看着自己的哥哥。等待着他的回答。 “嗯。是真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管有人把这位男爵说得有多坏,你只管相信便是……所以,他建议你和这家人保持距离,是为了你好。不过我想,你应该也没和他们家有什么来往吧。” “那您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家接近呢?”芙兰略有些不安地问,“既然他这样危险。难道您不应该也远离吗?” 听到芙兰这句话之后,夏尔禁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他当然不打算好好跟芙兰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不能和这位大银行家决裂。 “这是一种需要。”他含混地说了一句,“不过你放心吧,我心里知道与他们打交道的方式和规矩,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看出了夏尔不想再谈这个问题之后,芙兰只得收住了口,不再问下去了。不过,她心中还是有些隐约的不安,这种不安,让她禁不住又问起了那件事。 “对了,我还听到德·博旺小姐说。”她暗暗瞟了兄长一眼,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她的哥哥,现在正在追求夏洛特?哥哥,他可是男爵的独子吧,肯定能继承他的财产的,我听说现在有很多的名门小姐,都在对这个继承人大献殷勤呢……您说,夏洛特是不是也会……” 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夏尔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完全不复之前那样的轻松随意了。 “夏洛特完全不喜欢他,他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夏尔马上打断了芙兰的话,他冷冷地回答,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多么生硬。“所以,这只是一个无聊的笑话而已,你不用当真。” 他的回答,让芙兰的心情不禁也骤然沉到了谷底。 果然如此吗?她在心里暗暗一紧,但是脸上却丝毫也没有显示出动摇来。 “原来这样啊!我明白了……”她带着歉意笑了笑,“真是抱歉,我问了这么多事……” “没关系的,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东西也应该知道了。”在芙兰转移开话题之后,夏尔的表情重新恢复了平静,“反正你迟早也会踏入到社交界的,多知道一些对你也有好处。怎么样?今天应该玩得还算开心吧?这里这么热闹……” “如果这就是社交界的话,它未免太过于让人失望了。”芙兰突然低声叹息了一句。“和我以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嗯?怎么了?” “照我目前所得的印象,那些人与其说对旁人感兴趣,不如说他们只对自己的利害感兴趣,他们个个都只关心自己,胜于关心我们女孩子;事实上,他们也没怎么想过要去掩饰这一点。他们和我们交谈时装出的一副面孔转瞬即变,大概以为我们眼瞎看不见。热闹倒是热闹,可是人多了的时候,除了吵闹以外,又有什么可让人记住的呢?这里简直就像是一片荒漠……” 就这样,芙兰在自己的兄长面前,一口气将自己的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而夏尔则一直带着微笑看着她。 “怎么了,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芙兰有些迟疑地看着夏尔。 “不,亲爱的小姐。您的话对极了,没有任何错误的地方,十分深刻。”夏尔轻轻点了点头。以鼓励的眼神看着芙兰,他的语气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没想到你第一次出场就已经看透了,这进步真是让人惊讶!没错,所谓的社交界就是如此,你能三两下就把它看个通透,真是了不起,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沉迷于这种无聊的虚华当中挣脱不开呢!芙兰。我敢说你一定是能够成为社交界的明星的,因为从古至今只有真正不把社交场看做一回事的人,才能在社交场上混得开……” “这样的社交场。就算成为所谓的明星又有什么意义呢?”芙兰有些惊奇。 “当然有意义了。”夏尔一脸的笑意,“虽然这里充满了夸夸其谈、装腔作势、自私自利与空洞无味,但是这里毕竟精英荟萃。你偶尔也能在这片荒漠里碰见真知灼见。或者碰见一些有意思的人,甚至……”他故意拉长了声音,“也许你还可以在社交场上,对所有有前途的青年才俊掂量一番,给自己找一个最合适的人共度未来……唔,不过也不用着急啊,现在我还没法儿给你凑出一亿嫁妆来,你还可以耐心找几年……” 他的这句玩笑话。让芙兰的脸色骤然变得极度难看起来。 她脸颊微微发红,然后伸出手来重重地掐了一下哥哥的手。力度之大,让夏尔不禁小声呼痛起来。 “您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满含着怒意的视线,宛如要刺进他的体内一般,“您就这么讨厌我吗?就这样想把我打发走吗!” 两个人的争吵,很快就吸引到了旁边许多奇怪的视线,这种巨大的尴尬,让夏尔不禁暗暗后悔。 “真是抱歉,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忙向芙兰致歉,“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哈哈哈哈,别当真别当真。” 芙兰也察觉到了现在的气氛,于是在夏尔一连声的致歉之下也不再继续声讨兄长了,只是满怀怒意的视线却仍旧没有稍减半分。 夏尔不由得在心中苦笑,暗骂自己真是自找苦吃。他连忙一叠声地道歉,这样才慢慢地让芙兰消了气。 “您总是爱开这种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她最后恨恨地斥责了夏尔一句,总算是把这件事给揭过去了。 虽然总算没有继续争吵,但是两人之间瞬间就变得冷淡了下来,夏尔无奈地沉默了。蓦地,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哦,对了,芙兰,既然你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而且也懂得了交际场是怎么回事,那么……这样吧,从下个月起,我一个月给你两千法郎当做零用钱,你可以拿它去当做交际的费用,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他朝芙兰点了点头,“好好地让自己享受现在的青春年华吧,姑娘。” “这么多钱?太浪费了吧?”听到了夏尔决定之后,芙兰有些惊讶了,顾不得再生气,“我们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钱了?!” “没错,我们现在就是有钱了,所以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你不用担心,这点钱你哥哥承担得起,你尽管拿去花用吧,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让人人称羡!”夏尔略微有些自豪地回答,“而且,这点钱也不算多啊,夏洛特一年可以花掉好几倍呢。芙兰,现在你也是个大小姐了,别怕……” 他无意中举起的这个例子,让芙兰面色又再度沉了下来,不过,这次她没有发作,然后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谢谢您,特雷维尔先生……” 正当夏尔想要回答的时候,门口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骚动。 他视线往对面看过去,原来是博旺男爵和路易·波拿巴一起出席了舞会。 此情此景,让原本嘈杂的大厅几乎瞬间鸦雀无声,然后马上又变得比刚才还要嘈杂。 而男爵和路易·波拿巴则丝毫没有注意其他人的反应,仍旧在低声谈笑着,显得十分亲切融洽。 此情此景,让不少人心中打起了自己的算盘,猜测着自己能否从这一幕中捞取好处。出席舞会的名流和公使们,互相窃窃私语着,猜测着这同时公开露面的两人,是否已经联手合作了、以及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而这正是博旺男爵将他们请过来的目的。 大银行家和落魄皇族的联袂出席,为他们的政治合作打了一个最响亮的广告,他们在这种政治宣示当中各取所需,也让刚刚勉强恢复了平静的政治界再度掀起了新的风暴。金融界对路易·波拿巴上位的支持,虽然姗姗来迟,但终于还是如期而至了,而路易·波拿巴,必定是不会错过这种东风的。他会乘着风势飞向巅峰,带着他的那些臣仆们鸡犬升天。 而处在风暴中心位置的这位年轻人,对这一幕却出奇地平静。他静静地看着慢慢走到大厅中心的两个人,暗自猜测着两人此刻的心情。 就在这时,乐队重新奏起了新一轮圆舞曲的旋律。 真是个好时候啊!他在心里暗暗感叹了一句。 然后,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笑容变得更加浓厚了。 “亲爱的特雷维尔小姐,能和您的哥哥共舞一曲吗?” 第七十七章 祸水东引与谆谆教诲 “……在现代社会,我们得到了无数因文明进步而产生的福泽,我们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繁荣昌盛过,无数知识的宝藏等待我们去发掘,无数科学的进步引领着我们的前进。 然而,在这个无比昌明的时代,我们却惊奇地发现,一个怪物,一个无恶不作的怪物,正在用他们那钢铁一般的利爪,试图将所有一切都掠夺到自己手中。 他们通过高额的利息盘剥和恶意搅动的金融风潮,将一个个人盘剥殆尽,无数人因为他们玩弄奸诈邪恶的伎俩而最终破产。他们蔑视诚实嘲弄慷慨,他们喜爱耍弄阴谋,他们吝啬无比而又贪得无厌,与人打交道时,非得榨尽人们手中的最后一个铜子才罢休。 他们,用金钱腐化了整个社会,使得诚实正直一无用处,使得勤恳努力到头来只能是以破产收场,看看吧!因为他们,现在整个社会到处都是罪恶横行! 他们是谁? 他们并非形象可怖的恶魔,他们文质彬彬衣冠楚楚;他们并非置身于黑暗的灾厄之地,他们盘踞在交易所和掠夺而来的高堂华厦当中整日欢宴不休;他们并非和我们一样的族类,他们是上帝所降罚的罪民! 他们就是犹太人! 他们就是那些我们的先祖以仁慈之心接纳的这群逃难而来的犹太人,他们就是用无比的恶意回报仁慈的犹太人! 这群贪婪狡诈的犹太人,用处心积虑的邪恶伎俩来诱使人们破产。用冠冕堂皇的‘公平交易’来掩盖掠夺!他们拿我们的法律做护盾来欺凌弱者,他们用文明的智慧结晶当做武器来抢劫他们所寄生的这个国家! 看看吧!这群犹太人的贪婪,给我们的国家造成了多大的灾祸!我们挨饿受苦。他们欢宴高歌;我们辛勤工作,他们坐享其成;我们的财富被他们以惊人的手段鲸吞掠夺,却还要自己去流血来抵偿他们的罪孽! 人世间一切关于不公平的设想,都被这群人以其恶毒的双手化为了现实,他们贪得无厌的欲念绝不会有片刻的满足,直到将整个国家掠夺一空之前,他们绝不会停手。如果我们继续对他们抱有天真的善意。任由他们继续作恶,那么接下来等待我们的将只可能是文明和国家的毁灭,还有我们整个民族的消亡! 我们能够接受这一切吗?我们能够安然看着整个民族在他们的欢歌中走向消亡吗? 请你们扪心自问。我们究竟是要做一个自由平等的法兰西公民呢?还是要成为犹太人的奴仆,成为被上帝所厌恶的弃民呢? 如果你们的回答是不,那么请你们站起来,用你们的行动。来阻止这些可鄙可耻的族类!重新将美德从他们的保险柜中抢夺回来!我们现在还有时间还有机会拯救这一切。现在就行动起来吧! 法兰西人民万岁! ……” 在德·博旺男爵的书房当中,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台投射到了樱桃木书桌之上,金色的晨曦在进口自清国的蓝粉色珐琅彩花瓶上,混合出了七彩的光芒。而在花瓶中,刚刚被仆人采摘下来的银星马蹄莲,散发出自然的清香。 这一幕,足以让任何人在开始工作之前心旷神怡。至少,德·博旺男爵这位大银行家现在的心情就十分好。 “如果我们任由他们继续作恶。接下来等待我们的将只可能是文明和国家的毁灭,还有我们整个民族的消亡!请你们站起来。用你们的行动,来阻止这些可鄙的族类!”他又拿起了这本小册子,将这句话重新读了一遍,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家伙,还真是能写啊!” 没错,这本小册子,正是夏尔按照之前和这位大银行家的约定所写出来的攻击犹太人的宣传品小册子。 对博旺男爵这种金融家来说,虽然他们已经在最近的金融风潮中大发横财,从人民手中掠夺了一大笔,但是激起的沸腾民怨也终究是不能任意忽视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化阶级矛盾为种族矛盾,那么对他这种非犹太人金融家来说,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而且,作为一个有志于夺取法兰西银行总裁大位的银行家来说,能够打击一下竞争对手们的声望,也是惠而不费的大好事。 因此,在尽量模糊出处的前提下,他提供了大量的黑材料,编纂成了一本小册子,然后经过夏尔这种笔杆子的润色,两个人的通力合作之下,一本恶毒攻击犹太人(金融家)的宣传册子就新鲜出炉了。 仔细阅读了一遍序言,并且翻阅了一下里面的内容,确认攻击材料不会让人怀疑到自己身上之后,德·博旺男爵重重地合上了这本册子。 “我要你想办法把这本小册子大量散发出去,越多人看见越好,不管花多少钱都行,明白了吗?你亲自去组织几个人,要靠得住的,让他们去大量散发!”他抬起了视线,冷厉地看着一直站在自己面前的贴身男仆,“记住,你亲自负责,散发的人不要多,信得过的就行……” 经过杜·塔艾的卷款潜逃事件之后,博旺男爵办事更加小心了,只有寥寥几个人他才肯托付以信任。所以,这样的动作,他当然会希望严格保密了。 男仆连忙点头应是,保证完成主人的任务,而听到了对方的保证之后,博旺男爵满意地挥了挥手。 “好了,那你就去办吧,越快越好。”然后,他又补充了一个命令,“对了,出去之前,如果莫里斯现在还在家的话,你把他给我叫过来。我有话要对他讲……” “是!” …… 很快,博旺男爵的独子,莫里斯·德·博旺带着一丝忐忑。来到了父亲的书房当中。 “父亲,您找我是有什么吩咐呢?”他有些局促不安地瞟了父亲几眼。 “哦,感谢上帝,你居然今天还在家里啊。”男爵脸上有些嘲讽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怎么,最近倒是收心了?” 莫里斯脸上闪过了一丝惭色,没有回答。 其实。今天他原本打算是想要出去和朋友们寻欢作乐的,只是刚刚才从床上爬起来没多久,就被父亲给召唤过来了。当然。这些话他是绝不敢跟父亲说的。 “好吧,既然你在家,那我就不多废话了。”男爵看也不看自己的儿子,继续说了下去。“莫里斯。你现在年纪越来越大了,我想,你也该逐步学会怎么接手我的工作了……德·博旺家族也该去好好培养第二代的接班人了。” 听到了父亲的话之后,莫里斯的脸上又闪过了一丝苦涩,只是很好地掩饰了下来,不然可能又要惹来父亲的大发雷霆。 “我打算将一些业务交给你来办,还有一些业务往来,你也要顶替我去参加。我得先让你在圈子混熟脸,这样你才好接手那些人脉资源……”博旺男爵仍旧只是看着桌上的一些单据。冷淡地对儿子命令着,“所以,最近你少给我出去晃荡,老实给我干活,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父亲。”莫里斯恭敬地点了点头,然后,他以极其小心的口吻,为自己争取一些余地,“可是,那些业务都不是一个新手就能随便去做的啊,我怕我现在就去接手那些工作的话,会不会影响到业务……” “混蛋!谁不是从新手慢慢混过来的!如果你现在不去尝试着做,以后难道可以自动学会吗!”听到儿子想方设法要推诿之后,男爵心里又是一阵怒气,“你是德·博旺男爵的儿子,犯错了又怎么样?谁能追究你?尽管给我去办事!去办事!明白了吗!” 眼见又触犯到父亲、惹得他大发雷霆,莫里斯不由得心里再次叫苦,从小到大他不知道被男爵这样教训过多少次了,每一次都让他噤若寒蝉。 “好的父亲,我明白了!”他不住口地答应了。 “你看你这个样子,怎么和别人去斗!”男爵余怒未消,又怒斥了几句,然后才慢慢平过气来。“算了,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总之,从明天开始,你就要给我好好办事,你要敢推诿敷衍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莫里斯心里的叫苦声越来越大,但是只能继续点头应是。 看着儿子这幅模样,恨铁不成钢之余,男爵也只能暗叹了口气,然后放缓了口气。 “我也知道,刚刚接手你肯定会面临各种困难,你让你的妹妹也来帮忙吧,她很聪明,足可以胜任你的帮手了……” 经过杜·塔艾的事件之后,他愈发不敢让外人来影响自己的儿子了,所以决定还是尽量信用自己人,所以决定让自己的女儿来辅佐儿子。 “那就太好了,父亲!”听到父亲这个打算之后,莫里斯总算开心了不少——虽然他和妹妹的关系并不太好,但是听到有人能给他分摊压力,他当然十分高兴。“我会让萝拉好好帮我的……” “你是主要的,她只是负责给你打下手而已,继承家业的是你,不是她,明白了吗!”男爵又没好气地说了他一句,不过总算语气缓和了下来。“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也得给我照办。” “什么事?”莫里斯连忙问,“您只管说吧,我全都听!” “以后,离那位德·特雷维尔公爵小姐远点,不要再去追求她了。” “您说什么?”听到了父亲的这句话之后,莫里斯心中无比惊骇,几乎忘记了对父亲的恐惧,失声问了出来。 “我说得很明白,我不允许你再去追求那位小姐了。”父亲的语气十分冷淡,但是却不容置疑。 “为什么?!”莫里斯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眼中满是不解。 “这时候倒有点儿像个男人了啊……”男爵冷笑了一声,“那位小姐已经有未婚夫了。” “谁?!”莫里斯反问。 “一个比你强多了的年轻人,那天和她一起来过我们家的。” 莫里斯一时间好像脑中闪过了一些印象,但是又不太真切。也许那个人自己已经见过了? “总之,我现在和那个年轻人在合作,他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所以你不要再去纠缠那位小姐了。”男爵继续吩咐自己的儿子,“况且,你又何必执着于她一个?世界上的公爵小姐多得是,我能给你找出几打来让你慢慢挑,只有这个不行!” “可是那又怎么样?至少她现在还没结婚。”莫里斯难得一见地反驳了父亲的话。 “没什么可是的了!”男爵粗暴地打断了儿子的话,“这是我的命令,我不允许你质疑,乖乖给我听着,这是为你好,懂吗!” 在父亲严厉的视线之下,莫里斯虽然还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能收住了口。他微微垂下了头,让父亲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的,我明白了,爸爸。” 第七十八章 原谅与约定 明明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然而随着夏尔的拜访,特雷维尔公爵府上,今天突然又变得阴云密布起来。 听到他登门的消息之后,夏洛特的父亲,小菲利普·特雷维尔公爵直接让人把他带到了自己的会客室。 而一见面,他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走上前来揪住了夏尔的衣领。 “臭小子!你这下倒敢来了!我还以为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呢!你这个下流胚!” 他勃然大怒的样子,几乎让这张俊朗的脸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而一贯吊儿郎当的小特雷维尔公爵,居然摆出一副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让仆人们看了都觉得噤若寒蝉,他们慌忙都退开了,不敢搀和到主人的事当中。 “就算是为了把人吓跑,您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夏尔在仆人走了之后,低声抱怨了一句,“您把别人吓成什么样了。” “谁说我是装的!”小特雷维尔公爵似乎更加恼怒了,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衣领,“我有骂错你吗?在那几天,我让你躲在我家里,是为了你考虑,想要保护你的安全……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我在外面和暴民打得热火朝天,子弹几次擦着我的身边飞了过去,而你……你这个下流胚却带着我女儿,滚上了她的床!你这个厚颜无耻的混蛋,你居然胆敢在别人家里和未出嫁的姑娘干出这种事来!” 说到这里,说到这里,他的手更加用力了,然后重重一甩,让夏尔跌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也怪不得他这么生气。未婚女性在家里和情人私通——就算是19世纪的法国,这种事也是十分伤风败俗的,传出去的话绝对有碍风评。 “而现在,你居然还敢像个没事人一样跑到我家里来?你打算让我怎么接待你,啊?我们可爱的年轻人?指望我乐呵乐呵就过去了吗?我恨不得把你揍个半死!” 还不是因为你父亲特意下了药……夏尔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不过。他也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找什么借口,自己,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一个在未出嫁的姑娘家里半公开地干下了“丑事”的下流胚。 “您放心吧,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他郑重地看着自己的堂伯父,一字一顿地说。“夏洛特现在在哪儿?我想去见见她,我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 “负责?”听到这句话之后。小特雷维尔公爵惊奇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夏尔干脆地回答。 “嚯?”小公爵也坐了下来,“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那个意思?”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夏尔,宛如刚才那个大发雷霆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嗯……”夏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不再想跟他多废口舌了。“我先去见见她,把话都跟她说清楚。” 小公爵又端详了他片刻,直到确定他的态度极其认真之后,他才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这样才像句人话!好吧,既然这样,我允许你去见见她,她现在在花园里消遣呢。”接着。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因为我们跟她透了底的关系,她现在心情不好,你好好哄一哄吧。” “谢谢。”夏尔致谢了一句,然后直接起身,转身向门外走去。 “得了吧,开心点,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别搞得好像伤了心一样!”在他背后,小公爵半是叮嘱半是告诫地喊了一声。“朋友,在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因为毫无保留的激情而去结婚的呢?别指望那种东西了,和信得过靠得住的人共度一生才最重要!而且,那种只为激情而缔结的婚姻。就我几十年的观察来看,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得不到好的结果……小子,听见了吗!” 夏尔没有停顿,径直地离开了房间。 …… 此时的夏洛特,正如她父亲所说,正呆在花园里消遣时光。 自从夏尔将真相告诉了她之后,她一直心情十分不佳,不过在最初发作了一会儿之后,后面就只剩下了阴郁的沉默。 她静静地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看着面前的玫瑰花圃,眼神却没有聚焦,神思好像飘到了九霄云外。最近,每天她都要来这里打发时光,也没有人敢过来打搅大小姐。 红霞渐渐从落日的身旁延伸,眼看就要蔓延到半空之中了。秋千咿呀咿呀的响声,犹如提琴的伴奏一般,让人不禁思绪万端。 蓦地,秋千摆荡的幅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高了,好像得到了外力的注入一般。 被骤然加快的风势给惊醒了的夏洛特,恼怒地看向了旁边。 结果,她更加恼怒了。 她一言不发,而且是立刻别开了脸,幅度之大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怀疑她会不会扭到脖子。 夏尔心里知道她仍旧在生自己的气,不过这倒是在意料之中。 他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摆荡着秋千。 这一瞬间,两个人都想起了小时候,他们一起玩的时候的情景。那时候他们也经常玩荡秋千的游戏的——甚至,很多次,就是在这样的夕阳下,就是在这座花园里。 “放我下来!”眼见自己要被回忆所沁没,心有怨怒的夏洛特开口喊了出来,“我要回去了!” “洛洛特,再玩儿一会儿吧,我还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呢。”夏尔满面笑容地看着她。 “放我下来,我不想听你说话!”夏洛特厉喝了一声。 “我不会放的。”夏尔当然没有听她的,而是继续摆荡着秋千。 夏洛特的怒气愈发浓厚了,这种怨怒让她不顾危险,准备强行从秋千上跳下来。 “别这样,危险!”夏尔见状心里大惊。连忙喊了一句。 但是,已经晚了。 夏洛特已经从秋千上一跃而下。 夏尔连忙扔开秋千,伸开手臂去接住夏洛特。 他成功了,夏洛特从半空中被他接住了,总算没有出什么状况。而就在这时。回荡而来的秋千重重地打到了他的膝盖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巨大的痛苦,让他不禁喊了一声痛,然后禁不住松开了夏洛特,单膝盖跪了下来。 看到他这幅样子,站在他面前的夏洛特。眼神里虽然仍旧有些怒意,但是更多地却被换成了关切。 “我没事,夏洛特,别慌!”夏尔忍着痛苦,嘶声喊了她一句。 “谁关心你有事没事!”夏洛特冷冷地说,“我要回去了。” “别这样。洛洛特!”夏尔突然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腰。“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洛洛特!” 听着他这一声声的“洛洛特”,夏洛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之后,夏尔的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只要她开始听,那就说明大事可期了。 “洛洛特,还记得我们前几个月去的那个小镇吗?那个叫吉维尼的地方?”夏尔紧紧地搂住了夏洛特的腰,深怕她转身就跑了,“我们一起去过的,还呆过好几天……” 这个问题让夏洛特心里一紧,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她没有回答。 “那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觉得那里很合适建一个钢铁厂,那里的环境和位置都很不错,所以今天我过来,就是想请你答应我。让我在那个农庄上建厂的……” 竟然是为了这种事!他的话,让夏洛特心中一冷。那里是自己的嫁妆,自己曾多少次构思过怎样改建那里的别墅,这样就可以在与他结婚之后去消夏,去……做这样那样的事。可是……他竟然只想着这个!简直……简直无药可救了! 她转身就想走,但是夏尔实在抓得太牢了,让她的打算无法实现。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我没兴趣听你的那些疯言疯语!”夏洛特怒叱了一声。 “不,我不放!”夏尔仍旧满怀期待地仰面看着她,“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得去死了,我真的只能去死了!” 更加疯了。 “你要死就去死吧!”夏洛特怒视着夏尔。 “我是说真的!”夏尔也加大了音量,以示自己是完全认真的,“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会被博旺男爵给逼得破产了,就得上法庭进监狱!一个姓特雷维尔的人怎么可能上法庭呢?所以我就只能去死了!” 听到那个姓氏之后,夏洛特的眼眶都睁大了一圈,夏尔?死?她不禁心里有些发慌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你欠他钱了!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候,她倒是忘记自己根本不想同夏尔说话了。 “是的,我欠了他一大笔钱,一大大笔……”夏尔回答——某种意义上这其实也是实话,“所以我得想办法尽快去找些来钱的路子,这年代,还有比投身钢铁行业更挣钱的事业吗?夏洛特,我跟你说,现在只要高炉一烧,金钱就滚滚而来!你尽管听我的吧,错不了!” 然而,夏洛特的关注重点却不在这里。 “你这个家伙,你怎么又跟那个魔鬼扯上关系了?你不是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吗?!”她怒视着夏尔,眼中满是痛心和难以置信,“在有了我的教训之后,你居然……居然还跑去找他……你不是自称聪明吗,怎么居然干出了这种蠢事?!” 说到了,因为焦急,她的语气都有些颤抖了起来,对夏尔的关心,使得她几乎忘记了别的一切。“你欠了那个贱民多少钱?跟我说实话!我们一起想办法把这个债务填上,实在不行就去找我爸爸,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的,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蠢话!还有,还了钱之后,永远不要再跟那家人扯上关系!” “你的爸爸解决不了的,而且也没人解决地了。”夏尔轻轻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然后他又说了一句实话,“我欠了那家伙几百万……真的,几百万法郎,货真价实。” “几百万!”听到了这个数字之后,夏洛特心中一凉。几乎感觉天旋地转。 没错,到了这个数目之后,那就不是任何人能够帮上忙的了,就算还得起,她父亲也绝对不会出手为侄子的蠢行负责的——亲情再怎么也值不了那么多。 那样的话,不是只有去死了吗?她心里闪过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不。不行,决不能这样!巨大的恐慌笼罩住了她的心头。 “你怎么会作出这种傻事来!”她痛心地看着夏尔,眼睛里泛出了点点泪花。 “夏洛特,不要急。”夏尔的声音还是如同往常那么镇定,“没错。几百万是一笔很大的债务,但是这也是很大的本金,只要我们拿着它,好好去干上一票就能挣大钱了!真的,是一笔你现在想不到的数目!只要听我的就好。第一步,我们先把那个农庄改成钢厂吧……” “挣钱……你就想着这个,你疯了吗?如果没挣到呢。你打算怎么还?”夏洛特仍旧斥责着夏尔,情急之下她甚至伸出手来揪住了他的耳朵,“你是被钱迷了心窍吗?” “因为只有发了大财,我才有资格说我能够给你幸福,才能够跟你求婚……”夏尔满面激动地看着夏洛特,“洛洛特,我会拿着这笔钱挣大钱,然后风风光光地从你父亲手中带走你的,然后我们共度一生!” 夏洛特呆住了,她骇然看着夏尔。竟然没有任何反应,片刻后,她才重新开口,却断断续续地怎么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你刚才……刚才……说什么?你是说……你是说……难道……?” “没错,我是想挣了一大笔钱。然后来跟你求婚,所以我咬了牙找德·博旺那个家伙借了钱当本金,这样我才能快速地发大财。怎么,洛洛特,你不愿意吗?”夏尔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如果……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也好,这笔债务我也不管能不能还上了,反正这样活着也无异于死!” 他娶不到我就打算去死?如夏尔所愿的,夏洛特想到了这里。 巨大的冲击,让夏洛特一时说不出话来,甚至脑子也转不太动了,几乎一片空白。 一直所期待的幸福终于如她所愿般来临了,她却好像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或许正是因为幸福来得太快,所以完全冲昏了她的头脑。 “我……我考虑一下……”下意识地,她说出了这句话。然后蓦地心里闪过了一丝后悔。 还好,没有如她所害怕的那样退缩或者放弃,夏尔仍旧坚持着。 “你还要考虑……?洛洛特,求你了,博旺男爵的债务可不会考虑,它按期增加利息,每分每秒都会给我,还有给我们的幸福增上重压……洛洛特答应我吧!我们现在就该去行动!只要我们抓紧,那个工厂两三年后就可以开始运营了,到时候那将是我们最好的结婚礼物,我们会在那里得到无数金钱的祝福的!我们就在那时结婚,我会倾尽全力让你过得像个王后一样,洛洛特,答应我吧!” 在夏尔热切的注视之下,夏洛特终于承受不住了。 好吧,就算他想要把那里挖成地狱,也随他去吧。 夏洛特心里想。 她别开了头。 “那你去问问我父亲吧……”带着别样的羞涩与哀愁,她淡淡地说,然后再也不吭一声。 …… 在恢弘的特雷维尔公爵府上,有一个小阁楼,在那里,特雷维尔公爵花了大钱修缮的府邸,整个地都可以被尽收于眼底,包括那个精致美丽的小花园。 今天,公爵府上的两个主人难得一见地齐聚在了一起,观赏着远处的风景,以及……那两个年轻人。 “喔!居然现在还在跪着!”小特雷维尔公爵惊呼了一声,“这家伙比我想象的还要懂啊!居然这么放得下身段?” “也许是因为被秋千打到膝盖,太疼了吧。”特雷维尔公爵冷冷地评论了一句。 “不管是因为什么,这事儿总算告一段落了。”儿子又叹了口气,“哎……这两个小家伙真是让人不省心啊,明明直接说一说就能成的事情,非要搞成这样!不过,您那杯酒还真是厉害啊……” “夏尔其他方面很好,不过在感情方面令人惊叹地迟疑。”公爵仍旧看着窗外,“所以老人当然得帮帮忙了。” “呵,也不错了。”小公爵笑着为堂侄辩解了一句,“你看他现在那样儿,简直棒极了,能上舞台了吧!嗨,谁没有年轻过呢,大家都有过那种时候,应该宽容点儿……” 说到这里,他开玩笑似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不过他们应该挺怨你的吧?毕竟……这种方式可不是太常用。” “不,谁会去怨我们呢?我们这是做了好事。”公爵以罕见的轻松语调,调侃式地说了一句,“没准儿过得不久,你的女儿还会在心里谢谢我们呢。” 看着对老父的玩笑话目瞪口呆的儿子,特雷维尔公爵的嘴角稍微动了一动,凑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然后,他拿起了杯子,“你要不要再来一杯?上好的杜松子酒……” 第七十九章 责任与权力 经过了一番或真或假的哀求之后,夏洛特终于暂时遗忘了对夏尔的气恼,答应了夏尔的请求,让他不禁在心里如释重负。 说实话,他为了这事来求夏洛特,倒也不是纯为了看上了她的那份嫁妆——如果只想建厂的话,比那个更好的地方不有的是?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找个更好的理由,让夏洛特能够暂时抹开那些立场、政见还有其他的烦心事,和夏尔重新和好,更加是为了抹平心中对夏洛特的负疚感。 看来,虽然对夏洛特撒了很多谎,但是这次他是认真的,他确实打算到时候就同夏洛特结婚。 夕阳之下,在充满了花香的小花园中,两个青年人的影子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你还抓着我干什么!”好一会儿之后,大感羞惭的夏洛特终于低声呵斥了夏尔,“我要回去了!你不是要向我父亲征求意见吗?等下吃晚餐的时候你就去问问他吧!” 虽然她的脸上还是装得怒气冲冲的样子,但是夏尔却能够感受到她那份喜上眉梢的欢欣之情。可想而知,这个突如其来的承诺,对夏洛特来说究竟有多大的意义。 然而,虽然看上去同样沉醉其中,但是夏尔在内心深处却十分地冷静。 看着这个眼角都洋溢着兴奋的姑娘,他再度在心里确认了一个事实。我不如她爱我那样爱她。 不管性格有多么执拗高傲,世界观里有多少陈腐之见。但是夏尔必须承认,夏洛特对他一直是有着满心的爱意的,甚至是那种近乎于执念的迷恋。 虽然他无法以同样炽烈的感情来回报。不过,他的堂伯父说得很对——说到底,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纯粹为了爱情与激情去结婚的呢?能够被这样一个女孩子从小就认定为可以寄托此生的幸福,这本身就是一种难言的荣幸吧。 “我一定会让她幸福的。”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如果这样爱我的人,跟着我还要受苦,那我这两辈子都岂不是白活了!” 然后,他重新笑了起来。 “嗯。好吧,我们快去吧,别让老人家久等了。” …… 在公爵府中的餐厅里。夏尔正式将自己的那些请求说了出来,然后小特雷维尔公爵随口用一句“那个庄园是我们送给夏洛特的嫁妆,你们爱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吧”给打发了,显然。他们也同时默认了两个人到时候结婚的约定。 于是。今晚的晚餐特雷维尔公爵府上难得地其乐融融,最近一直有些压抑的气氛,也在这件大喜事当中化为乌有了。 直到接近深夜之后,夏尔才告别了自己的亲戚们,乘坐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一回到家里,他直接就走向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卧室,那位老人也坐在床头上。 “夏尔,你回来得比我想得要快啊。”带着一种满是调侃的笑容。老侯爵看着自己的孙子,“怎么样。一切还算顺利吧?” “嗯,托您的福,一切都还算顺利。”夏尔点了点头,“夏洛特答应了我的提议。” “全部的?” “全部的。” “太好了!”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之后,老人禁不住笑逐颜开,握紧了拳头,“小子,你可真行啊!终于没让我和我那个哥哥失望!我们老早就盼望你和夏洛特能够最终成婚了!” 夏尔当然能够体会到那种老年人看着小辈准备成家时的那种兴奋,所以也不多说话,只是陪着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之后,老人的表情又重归于严肃。 “夏尔,既然你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那么接下来有很多责任你就必须承担起来,家庭对我们来说可不仅仅是一个词儿而已,这是一种责任,是一种信仰,和上帝一样重要!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所有我不想多说什么,那些大道理你肯定比我这样的老人要懂得多。但是,你要明白,有些事对你来说是必须要去承担的义务,而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借口,你明白吧?”老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深情。 “现在,看着你的事业已经开始起步了,我很高兴,也很激动,我知道你所能做到的不仅仅只是这些而已。而且,我真的希望能够活着看到我曾孙子降生的那一天……就为了这个梦想,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上帝把我给提前带走的。”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夏尔不禁心里有些发窘,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现在在想什么,谁没年轻过呢?”看到孙子尴尬的模样,特雷维尔侯爵也不再继续说这个了,笑着转移了话题,“夏尔,你准备大干一场,你的爷爷也没有准备闲着的,我最近已经在走以前的关系,看上去已经很有眉目了。只要波拿巴先生能够尽快走到台上,我就能被军队重新征召,重新成为一名将军。你知道的,波拿巴现在多么希望能够得到军队的支持,所以他肯定急切地盼望着支持者里面能够又多上一位将军,他一定会暗自窃喜的吧?哈哈哈哈,真没想到我还有能够重新带兵打仗的一天!上帝终于让我们的霉运一扫而光了!” 一听到这个,夏尔有些百味杂陈,他当然明白爷爷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年轻人,别摆出那么伤心的模样,你不是应该为我高兴吗?”他仍旧微笑着,两鬓的白发都颤动了起来,显得十分意气风发,“能够带着大军为国出征,那是多少人儿时的梦想,多少人做梦都想得到这个机会呢?如果我真的实现了,你应该为我的幸运感到激动才对!” 说起这里,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夏尔的肩膀。 从这重重的一拍当中,夏尔彻底感受到了老人的意志和愿望有多么的坚决。不过,他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因此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规劝了。不仅不打算规劝,他还想要尽自己全力为爷爷未来的征途添上一份力——顺便让自己也从中沾光。 “爷爷,说到这里,我正好还有一个请求想要跟您说。”夏尔抬起头来,颇为严肃地看着老侯爵。 “什么?尽管说吧。”老侯爵虽然有些惊奇,但是马上点头答应了。 “您听说过电报吧?”夏尔低声问。 “电报?”老人皱了皱眉,不过他很快从脑海中找到了对这个词的印象,“就是那种用电线来传递消息的东西?” “没错就是那种东西。”夏尔知道没必要详细解释,对方只要知道个大概就好。 “你想拿它做什么?”侯爵更加惊奇了。 在如今这个年头,电报线已经不再是闻所未闻的东西了,但是对它的意义,还没有多少人能够看个通透。 “爷爷,您也知道,现在电报是个多么时兴的东西。我看,它迟早要铺遍整个欧洲大陆,成为政府和商家传递消息的首选。”夏尔郑重其事地看着老侯爵,“您看,它现在就已经铺到了布鲁塞尔,接下来呢?伦敦,柏林,维也纳,甚至莫斯科还有拜占庭,这些地方都会被电报线连成一张网……” 【法国政府在1845年春季建设了一条实验性的电报线路,连接着两个最重要的城市——巴黎和里昂。不久之后(1848年),巴黎与布鲁塞尔(当时是比利时的金融中心)之间电报线路开通,成为了法国的第一条国际性线路。虽然经历了二月和六月的风潮电报线的建设有所延缓,但是总体上,法国和欧洲大陆的电报线路建设仍旧十分快。 在1850年,首条海底电缆横越英吉利海峡,把英国及欧洲大陆连接起来。英国也正式连入了欧洲的电讯网络当中。同年底,巴黎—柏林的电报线路也告开通。】 顿了一顿之后,夏尔继续说了下去,“想想吧,有了这个东西,军队将会变得有多么便利!消息可以瞬间从前线传回到法国本土,不管是关于什么方面的。打个比方吧,如果未来在黑海附近我们真的同俄国人打仗的话,如果没有这东西,我们传递消息来回就要多少天?而有了这个的话,如果您的部队缺乏了某些物资,粮食、被服甚至炮弹,不管是什么,只需要几个小时,我们国内就可以筹集物资了,然后赶紧给军队送过去……” 听到了夏尔的叙述之后,老侯爵紧紧地皱了皱眉,显然陷入了思索。 “听上去很有道理,所以,你是想要做什么?” “我要做的十分简单。”夏尔的声音放得更低了,“我们可以通过这些线路来垄断信息……您想想吧,只要您让我们的人独家使用这些信息,我们就可以先人一步地得到战场的情况,然后……然后我们就可以用这些信息来大发横财了。只要先比别人提前几个小时知道大捷或者大败,我们就可以在交易所里面无往不利!” 听到了孙子的解释之后,老侯爵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愧是我的孙子,想得真是通透!”他突然感叹了一声。 我也只是拾人牙慧而已,夏尔在心里惭愧地说了一声。 “这事儿不止要靠想法超前,还得靠权力来庇护。”夏尔笑了笑,“如果您进了军队之后,您可以想办法,让我来独家供应有关于军队的信息,爷爷,只要这事儿办成了,我们就什么都能办成了……” “我明白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老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八十章 传媒帝国的雏形 在巴黎第十区的战斗广场旁边,有一片新建不久的楼房。它所处的区域,在六月底的时候,曾经经历过政府军开进巴黎城清剿暴民的战火,虽然这一片阁楼并没有直接被战火所破坏,但是四周仍然不满了之前所留下的弹痕和污迹。这是六月革命留给人们记忆中的最后一点残留。 其中的一座楼房,是为一家报社所有的——在不久前转换了所有人之后,它已经更名为《观察报》。 今天,在这幢楼房的顶层当中,这家重新起航的报纸,正召开着新一次的高层集体的会议。 夏尔坐在主位上,颇为冷淡地看着自己手下的这些媒体人们。 “先生们,虽然一开始我只是个门外汉,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认为我已经对这一个行当有些了解了……正因为已经有了一些了解,所以我不得不得出一个令人遗憾的结论……”他冷淡的视线扫过了在座的每一个人,让他们都有些不大自在,“我们甚至谈不上是报纸,只是别人提供的信息的转述者而已,或者是一些刊登乱七八糟的社交新闻、罪案、三流小说的大杂烩!这对我来说有什么用?我办一家报纸,就是为了转载这些东西的吗?简直可笑!” 他的这个结论,让其他人更加不自在了,但是没人敢出言打断自己的老板,只能任由老板继续说了下去。 “怎么,难道我有说错了什么吗?”看到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夏尔冷笑了起来,“先生们,一家报社最重要的工作是刊登新闻。最新的新闻!而我们呢?我们的消息源是从哪里来的?根本就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现在,哈瓦斯通讯社那里才有真正的新闻,他们才是报社,而我们,我们根本不是!” 【在1825年。银行家夏尔·哈瓦斯(charles—havas,1783~1858)建立了一个事务所,专门向金融商业界人士及政界政要供应本社主要从伦敦、布鲁塞尔、阿姆斯特等欧洲主要金融城市搜集而来的金融、经济、政治等方面的信息。 这一商业行为带来了超乎他意料的丰厚回报,并促使这个事务所在1835年发展为“哈瓦斯通讯社(agencehavas),成为了当时全世界第一家现代意义上的传媒组织。他们最初用信鸽,而后用电报线路传递信息。 而在原本的历史位面上。这家通讯社后来成为了法国的媒体巨擘,几乎垄断了法国的信息供应和传播,其他各家报社都是接收他供给的信息,而哈瓦斯本人也成为了人们眼中全国消息最灵通的人。 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哈瓦斯社已控制法国80%的报业广告,成为法国最大的传媒垄断组织。直到1940年德国入侵法国之后。哈瓦斯通讯社才被迫解散。】 在这个年代,巴黎的各个报社也都加入了哈瓦斯通讯社的供稿系统,因为对于考虑成本的报社来说,与其派人到各地去编译外国的新闻还不如购买哈瓦斯的消息更能节约开支。因此,在当时,虽然人们是在不同的报纸上看到了国外的信息,其实来源都是一样的。极而言之。可以说,在对外消息方面,这个年代的法国只有一份报纸。 听到了夏尔的苛责之后,其他人更加如坐针毡了。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眼,最终,主编玛奇安兹不得不出来替自己的部下们说好话了。 “先生,我承认您所说的确实是有道理……”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语气也十分的谦恭,“但是,您也能够看到我们的困难之处吧?在全国乃至全欧洲派驻记者将是一笔庞大的支出……而哈瓦斯已经建立了一个传递网络。我们难以同他们竞争。不仅仅是我们,全巴黎,几乎所有的报社都是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 “那是过去的情况,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夏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能容忍这种状况继续持续下去。是的,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要建立我们的通讯网络!” 听到了他的话之后,果然如夏尔所料,房间内的凝重一下子变成了振奋。 “没错,我要加大投资,然后在这里,在全国,在整个欧洲建立一个可靠的信息传递网络,而《观察报》和我们的新闻社将成为这张网络的中心,它将用一切手段收集信息,然后以比所有人都快的速度将信息传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夏尔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当然,这还只是我的初步构想而已,不过我相信,只要我们持之以恒地努力,这一天必将到来。” “太好了!太好了!!”玛奇安兹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他和他的部下们,当然会欢呼雀跃了——人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么,您打算怎样来建立这个网络呢?”片刻之后,他总算恢复了一些冷静,“如果您追加投资,我们可以多招募一些记者,然后在国外开设新闻站点……不过,这样我们就要同哈瓦斯先生等人竞争。” “如果想要壮大事业的话,那还怕什么竞争呢,想斗的话那就斗吧,谁怕谁呢!”夏尔笑了笑,继续用豪言壮语来给这些人鼓劲,“想想吧,先生们,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把这件事办成,我们接下来将会在新闻界处于多么优越的地位?” 接着,不管其他人的反应,他直接看向了玛奇安兹。 “玛奇安兹先生,您是资深的专业人士,所以我想这个构想需要依赖您来实施,所以,这段时间要辛苦您一下了。您先去制定一个计划,列出我们未来的行动步骤,以及所需要的预算,我们先想办法把网络铺开到巴黎全城再说。” “好的,没问题。先生!”玛奇安兹略带激动地答应了下来,“我一定尽力!” “另外……”夏尔又补充了一句,“我希望您能够找一些精干的人,充实到我们人员当中,消息越灵通越好。只要他们能够得到消息,那么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都行。记住,只要有才能,我从不怕付出高报酬。” “明白!”玛奇安兹连连点头。“先生,您放心吧,只要您有心去将这家报社投资壮大。我会竭尽全力地帮助您完成这个目标。” “很好。”夏尔看着对方的反应,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就是要这股决心。” 接着,他重新看着每一个人,“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计划,和我们的前景,那么我相信你们会对自己的未来作出明智的取舍。我已经为大家指好了方向。接下来该怎么走就看各位的努力了,我希望诸位的表现能够让我满意。” “是!” “明白!” “那么,散会吧。”夏尔做了个手势。 …… 在其他人都散开了之后,主编玛奇安兹留下来了。 “德·特雷维尔先生,您要的计划,我两天之后就可以给到您。”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夏尔。 “玛奇安兹先生,您觉得我的构想。成功的可能信高吗?”坐在椅子上的夏尔,突然问了一句。 “当然……” “说出您的心里话吧,我并不会怪罪您的。” 玛奇安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而换上了那种认真的凝重。 “您是要听实话吗?” “是的。”夏尔点了点头。 “我……我……”迟疑了片刻之后,他最终横下一条心,决定说出了实话,“我认为困难很大。” “哦?可以详细说说吗?” 沉默了片刻之后,玛奇安兹说了起来。 “先生,也许您很有钱,也许您准备大加投资。这些都是成功的必要条件,但是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是的,尤其是您准备做的新闻行业。”玛奇安兹轻轻叹了口气,“报纸和新闻是两回事,您之前说得很对。大部分报社都只是转载惊悚新闻和三流小说的大杂烩而已……真正的信息,都只掌握在那些极为少数的组织手里。他们不仅有钱,关键是他们有势力,能够搭建起于各国政府方面的关系,能够得到独家的信息。而到了现在这个年代,更加是如此了,谁能控制电报线路的运营,谁就天然地掌握住了信息的独占权。” 他又小心打量了夏尔,确定对方真的没有生气之后,才敢继续说下去。“先生,也许您的构想真的很宏大,但是……哈瓦斯先生已经先行您很久了,他已经建立起了足够深厚的关系网络,能够得到真正有价值的信息。尤其是,我还听说,他现在准备要租用那条从巴黎到布鲁塞尔的电报线路——一旦他完成了这样一笔生意,那么它的地位将是不可撼动的……” 夏尔知道,他说得没错。 说一千道一万,新闻,这种具有高度垄断性和集中性、涉及到国计民生重要方面的事业,不仅仅是有概念有投资就可以的,还需要有政府方面的维持——只要政府愿意提供信息给某家传媒,那么它就天然地拥有了优势;而如果政府愿意让这家传媒来参与到电报和通讯网络的经营当中的话,那它简直无往不利。 但是,他又说错了一点。 夏尔·哈瓦斯有关系有势力,难道夏尔·德·特雷维尔现在就没有吗? 他有! 而且等到路易·波拿巴上台之后,他的关系和势力只会变得更大! 所以夏尔根本就不怕哈瓦斯新闻社的优势地位——在这个年代,他们还没有得到后来的那种垄断地位,只是有先发优势而已。 他微笑了起来。 “谢谢您,玛奇安兹先生。我感谢您的诚实和敬业。” 他确实是可以选择不说的——他可以拿着夏尔给他的预算和投资轻轻松松地玩一段时间,从里面捞一大笔。但是他直接对夏尔明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您没有足够的势力和关系,就不要去做这份事业了,免得浪费钱。 就凭这几句话,让他做主编就是一个极其正确的决定。 “您认清了形势,却还没有认清我们真正的地位。”夏尔故作神秘似的放低了声音,“您尽管放心吧,我不是那种喜欢拿钱打水漂的人。既然我决定投身大干一场,那么我肯定是有了我的全盘打算……您只需要好好地完成您的工作就行了。” “您的意思是……?” “没错,电报线路的运营权对我们来说确实至关重要。”夏尔轻轻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必须租下巴黎到布鲁塞尔的电报线路。” 玛奇安兹惊疑不定地看着夏尔。目光从难以置信,慢慢转变成了炽烈的热切。 “您真能办到?” “肯定能。”夏尔点了点头,“不是现在,也至少是几个月内。” 中年人的太阳穴上凸起了青筋,显然已经激动到了极点。 他骤然伸出了手来,抓住了夏尔的手。 “那么,请您放心吧,我将竭尽全力完全您的构想!” 第八十一章 再就业 清晨的城市充满了活力,到处都是行进的人群,他们行色匆匆目不斜视,为现代生活做出了一个完美的注解。而就在临街的一幢阁楼上,一个青年人正站在窗边,眺望着远处的街道。 他面无表情,然而眼睛里却好像能够喷出火来,像是要把一切都烧个干净似的。 他是有理由这么愤恨的——作为一个之前已经在机关里熬出了头,得到了领导的赏识、眼看就要出人头地的职员,他的全部希望却在一夜之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给冲了个干干净净,这怎么可能让人不愤怒? 他是不久之前才得到自由的——作为率人抵抗共和国的“罪人”,孔泽在二月革命结束后就马上被人抓进了牢里,直到两个多月后,他才被逐渐和暴民们划清了界限的政府放了出来。 祸不单行,好不容易走出了牢狱,回到自己的租房之后,他发现在那局势混乱的几个月当中,他放在房子里的很多贵重或者重要的东西,都已经不翼而飞。总算是房东留了情,才没有在他欠缴房租的情况下把他的东西都扔掉,让他还有地方可以住。更有甚者,他的存款也在金融风潮中大受打击,目前仍旧取不出来,政府只给了一些存款债券来糊弄。 自然而然地,经历了这一连串打击之后,他也就对夺走了他一切的共和国充满的痛恨。 这种痛恨在经过现实的打磨之后,现在愈发闪亮了。 对他十分欣赏的上司。在革命中到了台,只能躲到乡间去了;而他的那些同事们,却个个精乖得很。在不断变幻的局势中马上改换门庭,这下子突然成为了共和国的忠实保卫者——总算是他们还念点旧情,因而没有让孔泽在牢里吃什么苦头。有时候孔泽不禁扪心自问,自己和那些原先他瞧不起的无能同事们,到底谁更傻一些? 在这段时间里,孔泽也不断地总结自己之前的教训,反省自己的失误。 但是。即使出人头地的希望破灭,即使之前十几年的积累都被化成了一场空,孔泽先生也并没有失去心中燃烧着的那股斗志。和他那一定要出人头地的决心。在遭受到这么多打击之后,他心中那股向上爬的欲念反而愈加浓厚了,仿佛不这样就没法抵偿自己的损失似的。 现在,他依靠自己之前积存的现金勉强维持着生活。同时每时每刻都在寻找自己重新出人头地的机会。虽然政府机关他现在肯定暂时进不去了,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希望。他坚信,以自己的才能和努力,绝对可以得到他人的赏识——只要得到一个机会就行。 然而,他等了几个月,见证了之前的骚乱和政府军镇压暴民的惊人场面之后,这些机会还是没有到来,眼看手里的现金已经在高涨的物价之下慢慢耗尽。他不由得暗自叫苦,只得打算折价卖掉自己的债券以缓解财政危机。 “我绝对还能够再出人头地的!” 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青年人握紧了拳头,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一般。 仿佛被冥冥中的上苍听到了这句话似的,他刚刚说完这句话,房间的门突然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能找我?孔泽在心里苦笑了一声,然后马上走过去开了门。 “是你?”看到来者的身份之后,他微微吃了一惊。 来者名叫玛奇安兹,是一家报社的高级职员,之前和他算是认识,他在担任内政部的职务时因为职业的关系和他有过一些来往。 看到孔泽之后,中年人脸上带着夸张的微笑。 “孔泽先生,看到您还这么精神,我很高兴。” “谢谢。”孔泽却如同往常那样冷淡,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请进。” 玛奇安兹连忙走了进来。 “请坐。”孔泽指了指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来。 玛奇安兹将自己的帽子挂在门口的架子上,然后按照主人的吩咐坐了下去。即使已经落魄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孔泽的房间仍旧和过去一样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东西也被码放地整整齐齐。 “先生,您今天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呢?”孔泽单刀直入地问,并没有讲什么客套话。 对方却不慌不忙,他仔细扫视了房间一圈,然后从整洁的陈设中微妙地看出了主人目前在经济上所面临的窘境,所以他的心里就更加有底了。 “孔泽先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如今您很缺钱,对吧?” “对,是的,我很现在缺钱,非常缺钱。”孔泽冷淡地点了点头,“那么您来这儿的目的,就是想要看我的笑话吗?” “您不仅仅缺钱,还要恢复您失去的社会地位,重新得到人们的尊重,对吗?”玛奇安兹接着问了一句,“就我看来,孔泽先生,虽然我们来往的次数不是很多,但是我看得出来,您有志气,您不想只做个小人物……” 听到了玛奇安兹的鼓动之后,孔泽不禁心中一动。 “看上去您对我很了解啊。”他仍旧不动声色。“那么,您到底找这样的我,想要做什么呢?” “机会,我们想要给您机会,让您从目前的窘境中恢复过来,并且可以重新看到人生希望的机会。” 孔泽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孔泽先生,我不瞒您。”玛奇安兹继续说了下去,“我们的报社最近换了个老板,这个老板的心气很大,他想要扩张我们的业务,让我们变成全国首屈一指的新闻机构。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们现在就需要找一些人才来帮忙。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呢?当然就是那些消息灵通而且脑子活泛的。朋友,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就想到了您!您的才能、还有您之前工作时遗留下来的关系。绝对可以胜任我们的要求!而且,您要求得到的东西,我们都能提供:您现在缺钱,而我们的老板不会吝啬于薪酬;您想要出人头地,不也能在我们这个新成立的机构得到实现吗?” 在玛奇安兹的叙述之下,孔泽的心越来越热切了。 这不就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机会吗?这不就是自己重新再起的机会吗?自己的才能终究还是没有被埋没掉啊! 不过,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孔泽仍旧本能地保持着一定的清醒。 “玛奇安兹,你们的老板靠谱吗?不会是那种脑子一热就随便吹嘘的人吧?” “哦,当然不会了!”玛奇安兹摇了摇头。“如果他是那种人,我今天还会来找你吗?放心吧,他觉得他这个人挺靠谱的。另外,他的背景好像也挺深。他可是德·特雷维尔家族的人。我看他既然打算干下去了,那就绝不像是要小打小闹……我的朋友,我们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了,我想您也不会轻易放过吧?” “德·特雷维尔?”听到这个姓氏之后,他的心里蓦然一动,脑子里好像突然起了一点儿印象。 不会是那个人吧? “他很年轻吗?”他低声问了一句。 “是的,很年轻。”玛奇安兹颇有些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是他还是如实回答了,“他现在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不过,您不用担心,您见过他就知道了,他脑子很活络也很沉稳,而且懂的东西也很多,完全不像是那种毛头小子,我看他不像是个毫无计划的人……不然我干嘛这样热心地来帮他干活呢?” 玛奇安兹喋喋不休的解释,孔泽完全没有听下去了,莫非就是那个在王宫里见过的特雷维尔家的年轻人? 自己那天好像听了迪利埃翁子爵的劝告,没有太为难他,这样应该在他那里留下了一个好印象吧?这样说来的话…… 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孔泽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请带我去见见他好吗?我总得知道自己在给谁干活啊。” 听到了孔泽这句话之后,玛奇安兹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喜色,他就知道,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的孔泽是不会放弃这种好机会的。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他高声答应了下来。“今天下午您过来吧,那时候他正好会来我们这里视察,到时候您好好跟他谈谈,薪酬什么的您也可以和他面议,放心吧亏不了您的!” …… 当孔泽来到《观察报》总部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变暗。 他在玛奇安兹的带领下,来到了最高层的一间办公室。 当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之后,孔泽心中一凝——果然是那位自己在王宫里见过的年轻人。 居然在这种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事业!他心头不禁又是微微一痛,闪过了一道夹杂着嫉妒和酸楚的思绪。 不过这道思绪很快就被他扔到脑后了。 “孔泽先生?”对面的年轻人微笑着站了起来,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孔泽有些拘谨地走了上去,然后隔着办公桌握住了对方的手。 “德·特雷维尔先生,我十分荣幸……” …… 两个人握了一会儿手之后,夏尔示意对方坐在自己的对面,然后打了个手势示意玛奇安兹离开这间办公室。 “我想,具体的情况玛奇安兹先生已经跟您说了吧?”对面的年轻人仍旧微笑着,“孔泽先生,您知道我们需要您去干哪些工作吧?您有什么意见吗?” “是的,我已经基本清楚了。”孔泽点了点头,“你们需要我去收集信息,然后将这些信息当成新闻发布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份工作跟我以前的倒是有很多的相同之处,我们也是要收集各种信息,不过不是为了卖出去而是为了抓罪犯。” “对的,没错,您能够这样理解真是太好了。”夏尔点了点头,表示对方理解得很对,“我想把我们的新闻机构——我决定把它叫做‘法兰西新闻社’——变成一个高效的信息收集组织,我认为您才能是可以帮我来实现这个目标的。至于薪酬……”夏尔用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数字,然后递给了对方,“您看这个数字作为年薪,够了吗?” 看到这个数字之后,孔泽马上诚实地回答。 “够了,甚至比我预想得还要多。” “那么,我希望您的成绩比我预想得还要好。”夏尔看着对方,“对有用之才,我们一向是非常非常慷慨的。” 对无用之人,那就当然不用说了。 孔泽郑重地将这张纸片收进了怀中,好像是一张支票一样。 “我明天就可以正式开始工作。” “很好,您的办公室就在楼下,到时候会有人告诉您的。” “谢谢您,德·特雷维尔先生,您会看到我的回报的。”孔泽站了起来,诚恳地看着夏尔。 “我相信如此。”夏尔又点了点头,“顺便,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很重要。” “请说。” “我是个波拿巴党人,坚决拥护路易·波拿巴先生。所以,您也必须成为一个波拿巴党人——至少在目前必须如此……”夏尔故意以一种奇特的声调,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听到这句话之后,孔泽的瞳孔瞬间睁大了,他定定地看着夏尔。“你……您……难道……难道……” “哦,不用惊奇。”眼见自己的玩笑起了作用之后,夏尔忍住心中的笑意,勉强用严肃地表情看着对方,“虽然我确实是波拿巴分子,但是那一场王宫的不幸事件确实不是我策划或者参与的,所以您当时也并没有渎职……而现在,我们都应该向前看,不是吗?” 听到夏尔这些话之后,孔泽的心里总算稍微定了定神。 不管怎样,现在那都已经是毫无意义的历史了,再纠缠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在当时,这都算不上渎职,在七月王朝已经灰飞烟灭的今天,那就更不需要去理会了。孔泽在心里告诉自己。 “是的,我们都应该向前看。”他静静地看着夏尔,面孔已经恢复到了惯常的冷漠,“我现在为您服务,先生。” 第八十二章 皇储 已经是七月的好时节了。仲夏的风在林间草地四处游荡,轻轻拂过每一处景色,喷泉中涌出涓涓清泉,也给大地带来了丝丝凉意。 这确实让人感到舒适惬意的好去处,就连空气里都好像都弥漫着小提琴的旋律,让人不禁想要沉睡其中。 但是在座的几位当中,却没有人有心情欣赏这一片美景。因为,在1848年汹涌澎湃的狂潮面前,整个哈布斯堡帝国正处于风雨飘摇当中。 在3月13日,得到了法国二月革命的胜利的鼓舞之后,奥地利帝国首都维也纳发生了暴乱,时任首相的梅特涅亲王被迫出逃。而在5月15日,对王朝仍旧不满的维也纳人民再次发动起义,迫使奥皇及其皇室在5月17日由维也纳逃至因斯勃鲁克。 此时此刻,在这种险恶的形势之下,庞大的中欧帝国的统治者们又怎么能够安下心来欣赏这一片美景呢? “殿下,我们一定要把那些不知好歹的普鲁士人给碾个粉碎!” 在一个沉思中的青年人面前,在外交界卓有名望的费利克斯·施瓦岑贝格先生对他大声疾呼。 他穿着精致的礼服,一头略有花白的卷发被梳理得十分整齐。然而虽然他的言谈举止间极有外交官的派头,但是他此刻的表情却十分激动,丝毫没有外交官平常的那股沉稳。他的家族是波西米亚人,却成为了奥地利皇室最为倚重的贵族家庭之一。虽然看上去很奇怪,但是在这个年代倒也屡见不鲜。 “殿下,就在此时此刻。这些阴险的普鲁士人,正在德意志各个邦国中私下串联。打算利用最近的不幸事件作为自己的筹码,想要趁我们无力的时候排除我们在德意志的影响力。他们打算建立一个将我们排除在外的德意志联盟,他们满以为暴民能让我们束手就擒!这些无耻之徒,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的图谋得逞。” 【费利克斯·施瓦岑贝格(felix—zu—schwarzenberg,1800—1852),出身于波西米亚贵族名门。祖上一直为哈布斯堡皇室效力。 1804年,第五代施瓦岑贝格亲王的第三个儿子卡尔·菲利普因为战功卓著,被皇室特封为亲王。后成为反法同盟总司令,并于1813年率军打赢了莱比锡战役,迫使拿破仑皇帝第一次退位。所以施瓦岑贝格家族在这个年代同时拥有两个亲王支系,是哈布斯堡帝国最杰出的名门贵族之一。 费利克斯?施瓦岑贝格是第六代施瓦岑贝格亲王的次子。1818年加入奥地利陆军。1824年进入外交界,先后在奥地利帝国驻葡萄牙、俄国、法国、英格兰、撒丁和两西西里王国的驻外使馆任职。 1848年,法国兴起的革命蔓延到奥国之后,他力主对暴乱者实施镇压,在11月他接替梅特涅出任首相兼外交大臣,12月拥立弗兰茨·约瑟夫取代有智力低下的斐迪南一世为奥地利帝国皇帝。 他具有极端强烈的意志和保守倾向,十分反感普鲁士对奥地利在德意志国家中优越地位的侵蚀。在1848年冬天起担任首相之后,在1850年11月他强迫普鲁士暂时放弃了排除奥地利建立小德意志的设想。和普国签订了奥尔米茨条约,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在军事威胁下被迫对奥国称臣。 他于1852年死去。青年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对此大为悲伤。】 听到了中年人的呼声之后,青年人端正地坐着,微微皱着眉头,沉吟不语。从内心底里,他并不愿进行如此耗费脑力与精力的国务活动,更不想天天去与人讨论什么无趣的普鲁士人或者俄罗斯人。但是,他没有权利逃避这一切,只能安安静静地坐着,听着他未来的臣僚的陈词。 因为他是奥地利帝国的皇储弗朗茨·约瑟夫,注定要继承垂垂老矣又盛名显赫的哈布斯堡家族的祖业,注定要统治这个庞大的中欧帝国,所以即使只是个还没有脱离稚气的十八岁的青年,他仍旧只能抹杀自己的一切天性,努力去扮演一个统治者,一位皇帝。 因为年纪的关系,此时他的面孔既像是少年又像是青年,既精致又多了几分通晓世事之后的沉思,金棕色的分发同样梳理得整整齐齐,好像是要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成熟一般。 他会说十几种语言,但是却没有一种思想;他只想着守好祖业,但是想不出让它适应新时代的办法,只能在默默的叹息中以一种沉默来坚守着,仿佛是帝国的守夜人。 除了在某些以他妻子为主角的电影和某些架空小说中以贤君出场之外,他并没有令人铭记的成就,更没有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好名声——对一位有志于名垂青史的君主来说,还有什么比这种“吹捧”更为伤人的呢……? 好在,在现在这个时候,我们这位正处于风华正茂、意气飞扬的青年,弗朗茨·约瑟夫·冯·哈布斯堡殿下是不会知道自己正面临此种命运的,这是他的幸运,抑或是他的不幸。 “我们现在还没有精力去管他们。”沉默了片刻之后,青年人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们得把自己家里的家务事先料理完。此刻我们先要将各处的乱贼一一平定,然后才能去管外面的事。” “殿下,德意志的事就是您的家务事!就算神圣罗马帝国已经不复存在,奥地利帝国也必须在德意志境内说一不二,决不能放弃它的应有地位!”费利克斯·施瓦岑贝格严肃地告诫这个年轻人,“如果我们放弃了德意志。那么帝国就什么都不是了……” 听到了这位大臣滔滔不绝的新一轮谆谆告诫之后,皇储殿下本能地就感到一阵厌烦,但是只能无可奈何地继续听了下去。 “虽然帝国之前曾面临着莫大的危机。但是我们终究已经挺过来了,帝国军队已经调集完毕,很快您就可以重新肃清帝国的首都。而温迪施格雷茨亲王,和冯·海瑙男爵他们将会为您平定整个波西米亚和匈牙利,就算那里还有一些死硬的抵抗分子,终究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他们活不长的。为君者必须高瞻远瞩。您不应该只执着于眼前的祸端……” 【指温迪施格雷茨亲王阿尔弗雷德·坎迪杜斯·温迪施格雷茨,(alfred—candidus—zu—windisch—graetz,1787—1862)。此人也是波西米亚贵族,家族为哈布斯堡皇室效力,从1804年开始即加入到帝国军队当中,参加了后来的历次反法同盟战争以及莱比锡战役。 1848年3月。他参与镇压维也纳暴乱。1848年6月波西米亚地区发生暴乱,亲王夫人被流弹所杀,亲王遂带兵血腥镇压了暴乱,宣布整个波西米亚戒严。他被一些自由派团体称为“布拉格的刽子手”,1848年10月被晋封为帝国元帅。 和朱利叶斯·雅各布·冯·海瑙,(julius—jacob—von—haynau,1786—1853),德意志黑森选帝侯的私生子。早年即加入了哈布斯堡帝国军队,参加了整个拿破仑战争。 在1848年暴乱中。作为帝国军队的将领,参与到了镇压匈牙利和意大利暴乱的行动中,以坚决和残忍著称。因为被称作“阿拉德刽子手”、“布雷西亚的鬣狗”。 随后,作为占领军司令,海瑙指挥的奥地利军队镇压了坚持反抗的匈牙利所有爱国组织,并进行了残酷的报复。13名匈牙利将军被绞死,数千名平民百姓亦遭杀害,或被投入监狱。 因为作战有功,冯·海瑙在早年被封为帝国男爵。】 “俄国人已经决定出兵了吗?”皇储殿下突然问。 他突然打断对方的话,部分是因为他真的关心俄国人对他的帮助,部分也正是为了打断施瓦岑贝格这种老师式的长篇大论。 “是的,沙皇陛下已经决定出兵匈牙利帮助我们解决那里的叛贼,足足15万之众!”施瓦岑贝格马上回答,“有了这样一支大军的帮助,我们很快就能把那些叛贼荡平!” 听到这句话后,皇储的眼中掠过了一道喜色,然后又突然被某种焦虑所替代了。 “我们已经沦落到了需要从外国借兵来剿灭叛乱的地步了吗?”他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您不用太过于担心。这只是形势所需而已,只要渡过了难关,以您的智慧和才华,我们能够让国家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重新取回它应得的位置……”亲王马上安慰皇储起来,“俄国人虽然帮助了我们,但是他们肯定是有他们自己的图谋,我们绝不能完全依赖他们。” “是的,我们不能太过于依赖他们。”皇储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重复了一遍亲王的话。 和之前以及未来一样,此时奥地利帝国的统治者们,一面敬畏于俄国人的实力,一面又警惕于他们的野心,同时又深怕俄国人抢走他们所觊觎的巴尔干。他们不敢独力对抗俄国人,但是得到了足够有力的后盾之后,上帝才知道他们能够干出什么来…… “暴民,普鲁士人,俄国人,我们面前的麻烦事还真是多啊。”再次沉默了片刻之后,一想到内忧外患、如今正面临着莫大危机的帝国,皇储殿下不禁忧心忡忡地苦笑了一下。他现在所面临的如此糟糕的内外形势,又怎么能不让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心头发愁呢? “但我们一定能够克服这些困难。”施瓦岑贝格亲王坚定地看着皇储殿下,“之前数百年,您的帝国都在无数危机中安然无恙地挺了过来,每次它都面对着看似不可动摇的敌人,结果每次它的敌人都比帝国先躺下来。尼德兰人是如此,波旁家族是如此,就算拿破仑也是如此! 接下来我们肯定也能在上帝的庇佑之下继续坚持下去。您只需要坚定,坚定!作为帝国未来的皇帝,只要您能够在这些狂潮中保持坚定,帝国就能克服一切困难。拿破仑的时代,您的先祖们所面临的情况要比现在糟糕得多!结果拿破仑现在已经消失不见,而您的帝国却仍旧屹立不倒,殿下,请记住我的话!” 接着,他轻轻舒了口气,换上了一种满是期待的口吻。 “殿下,我们接下来就会行动起来,让皇帝陛下让位给您。既然您已经知道了我们现在所面临的形势,那么您肯定也知道帝国这个时候必须交给一位能做出清醒判断的人手里。殿下,请您不要推辞,这是您必须要履行的义务。” 在中年人热切的注视之下,青年人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看着施瓦岑贝格亲王。 “好吧,您说得对……我希望您到时候能够作为我的首相,帮助我完成我命中注定必须要去完成的事业。” 眼见自己对这位青年皇储的告诫已经起了效果,大臣不禁在心里也充满了如释重负。 他只是太年轻而已,只要有我们在旁边好好辅佐,他能成为一位有作为的皇帝、让这个帝国重新变得繁荣昌盛起来的。大臣心想。 “殿下,您不必太过于忧愁,眼前的形势虽然危机,但是我们并非毫无办法。”施瓦岑贝格亲王放低了声音,继续向皇储殿下建言着。“没错,我们需要警惕普鲁士人和俄国人,但是世界上除了他们之外,并非没有强国,其他人也同样会警惕于他们……” “您是指英国人和法国人?”皇储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没错。”亲王点了点头。 “可是,英国人并不会喜欢过于干涉欧洲大陆上的事务。”皇储说出了自己的迟疑,“而法国人……他们现在正在内乱,还变成了一个共和国。” 说到“共和国”这个词的时候,出于帝胄的习惯,皇储不禁带上了点嘲讽。 “英国人虽然不太喜欢干涉大陆,但是他们更加不喜欢强国在大陆上肆无忌惮,而现在俄国人已经接近于肆无忌惮了。”亲王马上回答,丝毫不顾及现在俄国人正在帮他们平乱这一事实,“至于法国人……只要对您对帝国有用,就算是魔鬼您也可以和它好好周旋一番,更何况是一个共和国?只要他们肯来抵御您所担心的恶劣影响,那么他们就是好的。” 听到了未来首相的构想之后,皇储殿下皱了皱他那颇为秀气的细眉。 但是很快又重新舒展开了。 “我明白了。”他轻轻点了点头。“希望一切能够如您所言。” 第八十三章 协议与回答 “德·博旺小姐,您的哥哥还没有过来吗?”夏洛特颇有些不悦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我们好像已经等了不少时间了。” “您再等等吧。”大银行家博旺男爵的独女,萝拉·德·博旺小姐悠悠然地回答,好像丝毫也没有把面前这位公爵小姐的不悦当成一回事一般。“我哥哥的马今天要参加比赛,所以他先要去照顾他的那匹马……” 听到了萝拉的回答之后,夏洛特心头微微有些恼怒——在自命为天潢贵胄的夏洛特眼里,全世界恐怕也只有寥寥几千人值得她平等相待,而现在,她却要等人先去照料那些该死的马! “夏洛特,他只是不知道你也过来了而已。”虽然夏洛特面孔十分平静,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夏尔当然知道她此刻的心情,连忙安慰起了她,“如果知道了,恐怕会连忙赶过来吧。” “不管怎么说,这么严肃的事情跑到长野来谈,实在有些太不着调了吧?” 听到夏尔的安慰之后,夏洛特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最后小声抱怨了一句。她知道现在夏尔欠了德·博旺一家一大笔钱,所以她也只能继续按捺住性子和这家人周旋。 【长野原本是巴黎近郊的一个著名的修道院。修道院在此时早已经毁弃,原址后来改作跑马场。19世纪时,这里经常举行赌马比赛和社交聚会。】 “这是我哥哥一贯的风格。” 也许确实如此吧,萝拉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同时暗自期待等下自己的哥哥看到如此亲密的这两人时的表情。 在跑马场最大的一个马主包厢里面,德·特雷维尔堂兄妹和德·博旺兄妹今天聚在了一起,他们当然不是仅仅。而是要有业务上面的问题要谈——自然就是夏尔的那个钢厂计划了。 夏洛特今天穿着灰色的衣裙,头上戴着圆顶小帽,一头金发也被盘在了里面,显得简便正式了许多;而她对面的银行家小姐,却身着白色的丝绸裙子,还佩戴者一枚钻石花饰的胸针,一如既往的豪奢。 没有让萝拉等待多久。很快门就打开了,莫里斯·德·博旺快步走了进来。 “萝拉,那些材料准好好了没有……马上给我看看……”他刚刚说出了这句话。就骤然收住了口。 因为,他看见了夏洛特,以及坐在夏洛特旁边、挨得很近的夏尔。 “德……德·特雷维尔小姐?”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僵硬了,“您……您居然也来了……?” “嗯。今天的事也和我有关系。”带着完美的微笑。夏洛特低声回答,眼睛都半眯了起来,“所以我过来看看。” 接着,她转头看了看她旁边的夏尔,“我记得你们两个见过面吧?这是我的堂弟,夏尔,他是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子。” “哦……”听到了她的话之后,莫里斯才把视线转到了夏尔身上。他的目光好像有些复杂,“特雷维尔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我也很高兴见到您,德·博旺先生。”夏尔友好地冲对方点了点头。 “特雷维尔小姐,真没想到居然您也会过来!”在他们致意了之后,莫里斯仍旧有些不好意思,“否则我怎么也会先过来啊!真没想到……抱歉,啊,真是抱歉……” “没什么,您事前不知道也很正常。虽然这事的经办人是夏尔,但那块土地其实是我们家的,而且我家已经许给了我当做陪嫁,所以现在那片土地的使用权是在我的手里……”夏洛特仍旧微笑地看着莫里斯,温声解释着,任谁也几乎看不出来她对这一家人的真实感情,“所以……今天我也只好过来看看,免得你们都把它拿去用了我还不知道。” “陪嫁?”听到了这个词之后,莫里斯又惊呆了,几乎没有听清她后面的话。 “嗯,是的。”带着一种幸福感,和一种刺伤面前这个青年人的快意,夏洛特轻轻揽住了夏尔的手。双倍的喜悦,和羞涩夹杂在一起,让她的脸上被抹上了一层红霞,“我们过段时间就会结婚了,这笔投资也是夏尔为了让我们之后生活更加幸福而鼓起勇气跟您父亲借的。所以,莫里斯,现在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咯……” “是的,那片土地是我们未来的财产,我们打算以一种更为高效的方式利用它。而这就需要用到您父亲的贷款。”夏尔马上补充了一句,生怕对方这么吊儿郎当还没想起来今天要谈的业务。 其实他不是特别喜欢在这种商务谈判中说起私人的事情的,但是夏洛特既然说到了,那他也只好奉陪了。 莫里斯似乎还是没有从这个新消息中恢复过来,仍旧有些呆滞的样子。 “总之,我现在和那个年轻人在合作,他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所以你不要再去纠缠那位小姐了。”、“一个比你强多了的年轻人……”蓦地,他想起了父亲对自己的那番告诫。 他忍不住又看了夏尔一眼,发现这个青年人正微笑着和他对视。 “萝拉,把资料拿过来!我要看看!”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然后脱口而出。 萝拉听到了他的话之后,眉头微微皱了皱,但很快就消失了。她把自己手里拿着的几页纸递给了他。这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据和字迹,显然是她自己和手下人们之前对这个项目的考察。 莫里斯接过了这些材料,然后随意翻动着,他其实并没有用心去看,只是在借此平复自己的心情而已。特雷维尔小姐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然而却带着她的未婚夫!这大起大落的剧情让他难以定下心来。 “这是一笔好买卖。特雷维尔先生的计划十分详尽,我们事前已经看完了。”似乎是看出了哥哥根本没有用心在看,萝拉在旁边冷冷地解释着。“我和您的秘书计算过了。它未来的盈利能力应该还不错。总计需要的投资在最后面。” 莫里斯依言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瞥了一眼。这上面的数字他并没有多关心,反正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勉强恢复了心绪的镇定。 他想要拒绝,但是又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同时父亲的告诫又似乎在耳边不断回响。如果真的拒绝这个计划,他该怎么去跟父亲解释呢?这可是父亲亲自要求过问的商业计划啊。况且。如果惹得特雷维尔小姐生气,那岂不是更加糟糕? 考虑了片刻之后,对父亲大发雷霆的恐惧最终还是暂时战胜了对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嫉妒。“好吧。好吧,既然你们都已经把项目研究得如此详尽了,那么我也就没什么意见了……”带着一种莫名的苦涩,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夏洛特。“特雷维尔小姐,您看,我们一家始终竭诚为您服务……” 他永远也想不到,听到这句话之后,被触动着想起了往事的夏洛特心头又升起多重的怒火。为了掩饰这股怒火,她连忙低下了头来,装作是对对方致谢。 “谢谢您了,莫里斯。还有您父亲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她紧紧地抓住夏尔的手。 “那么,我们先签个字。然后庆祝一下吧……”看到此情此景,莫里斯颇为心痛地微微叹了口气,“萝拉,把协议拿过来!” 萝拉又从旁边拿出了几份协议,递给了夏尔姐弟两个。然后,夏尔将整个协议随意浏览了一遍,发现其中没有什么特别不合规矩的条款之后,于是就轻轻松松地签上了名。接着,莫里斯也接过了这些文件,然后同样签上了名。 出于商业上的谨慎态度,这些投资和借款协议在签名之后还要送到公证人那里去进行公证。然后,夏尔对德·博旺男爵新一笔合作借款就完成了,而男爵的继承人也完成了他的首次商业交往——虽然这期间里他大部分时间是放在跑马场。 接着,为了庆祝合作的愉快完成,他们倒上了几杯红酒。同时,随着发令枪的响声,包厢对面的新一轮马赛也开始了。 喝了点酒之后,莫里斯颇为出神地看着外面的马赛,总算暂时忘却了刚才的失落。 “款子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到位呢?我希望最好能够快一点。”夏尔却对马赛没什么兴趣,直接问起了旁边的萝拉,他已经看出来了,到底谁才是具体的经办人,谁只负责最后的签名。 “最快的话大约是在两天之后。您放心吧,我父亲对给您的这笔投资十分上心,所以他一直都是关照,要我们尽量加紧办理,不要耽误了您的计划。”萝拉慢慢解释着,“所以,如果一切都十分顺利,很快款子就能到位。” “哦,那真要感谢男爵先生啊。”夏尔笑着回答,“我简直感动极了。” “如果您真的感动的话,就不要用无聊的语言,而是用利润来说话吧。”萝拉丝毫没有被打动的样子,“那种东西比较真实一些。” “哦,当然会的,您放心吧。我有把握,过段时间全法国就会掀起建设的狂潮。”夏尔点了点头,“说到底,您父亲会这么热心,不正是因为同意我的这个看法吗?” “特雷维尔先生,有兴趣赌上一把吗?”就在夏尔同萝拉交谈的时候,莫里斯突然开口了,他颇为感兴趣似的看着夏尔,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局促不安,好像这里就是他的家一样。“今天的战况应该十分激烈呢,下一轮马上就要开始了。” 虽然理论上他只是一个低等的男爵之子,而对面的人是名门之后、侯爵的继承人,但是在如今这个时代,到底谁更加尊贵,金钱是能够给出正确答案的。 在他的注视之下,夏尔耸了耸肩,虽然他对这种走鸡斗狗的活动十分不感冒,但是还是决定就陪着玩玩吧。 “您的马也参赛了吗?” “哦。是的。”莫里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赛场内那些整装待发的马匹和骑士,“是五号。您看到那匹栗色的马吗?这匹小美人儿可是我从英国特意买回来的赛马……”说起这个他似乎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英国纯种马,您一定知道吧?这些一辈子难得笑几次的英国人,总算对世界有点儿贡献了。他们交配出来的马速度又快,而且爆发力强,在这种短距离冲刺比赛里简直棒极了……您看……” 萝拉皱了皱眉头。显得不太耐烦的样子,然后朝两个特雷维尔轻轻一耸肩,表示自己很无奈。夏洛特则暗暗朝夏尔看了一眼。叫他赶紧结束这里的事了,她不想和德·博旺家族的人多呆片刻。 “那我就赌您的那匹马吧,它一定是最快的,因为有您这样热心的主人精心照料。”夏尔微笑着回答。“德·博旺家族既然能在金融界无往不利。当然也能够在跑马场为所欲为。我打算为它投个两千法郎吧,一定能赢的。” “您说得太好了!希望能如您所言吧。”虽然对夏尔还是有些酸涩的嫉妒感,但是莫里斯仍旧十分受用他的恭维,他招呼过来仆人,“去按特雷维尔先生说的去做。” 仆人领命出去之后,他招呼夏尔走到他旁边,然后指着他的马,“您看。我的马可有精神了!整个法国也难得找得出同样好的,您买了它绝对亏不了!不过……因为太多人看好它的关系。可能赔率不会太高,哈哈哈哈……” 在他滔滔不绝的时候,因为对马赛都不感兴趣,两位小姐都呆在角落里。夏洛特在慢慢看之前的协议,而萝拉则慢慢地喝着酒,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夏尔,为了礼仪缘故只能继续敷衍着这位年少多金的德·博旺先生。 “赔率不高没关系,只要能够赢,我就很开心了。” “是啊,能赢就行,总比没了好!”莫里斯点了点头,“特雷维尔先生,我就说嘛,作为我们年轻人,哪有不喜欢赛马的?之前我的妹妹真是太无趣了,搞得半天都没人同我聊这些……” 然后,他突然放低了声音,好像是在感叹什么似的,“哎,有时候我真是不明白,作为我的妹妹,她居然对上流社会的娱乐一点都不敢兴趣,这倒让我担心她将来的幸福了啊……到时候她怎么和别人共处呢?” 他跟我说这个是干什么?夏尔心里有些惊诧,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德·博旺家族的女孩不可能找不到幸福吧,除非幸福真的是钱买不到的。”他打趣了一句。“不过,就我个人的经历来看,我还没发现钱买不到什么呢……” “呵哈,您说得也对。”莫里斯突然转头看向了夏尔,目光有些闪烁,“您也知道的,因为生前馈赠的关系,萝拉她是注定得不到太多遗产的。不过,她再怎么说也是德·博旺家族的人不是吗?我父亲是绝对不会亏待她的,她至少也能带给别人五十万的年收入,我想这笔钱足够买到很多人的幸福了……” 【为了规避《民法》中关于女儿有平等继承权的法条,保留家族财产,当时法国不少贵族和资本家家庭都会让儿子在成年后从双亲那里接受一笔生前馈赠,以便摊薄未来的遗产总数。 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家族内部通婚,让财产一直在家族内流转。罗特希尔德家族、杜邦家族等等,在早期就一直施行此种办法,鼓励堂兄妹之间结婚以积累资本。 当时法国的资本固定收入大约是5%左右,莫里斯这句“每年50万的进项”,是暗示德·博旺家族会给萝拉准备大约一千万法郎的陪嫁,以补偿她被变相剥夺的继承权。】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夏尔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暗示了。 他是想要暗示自己去追求能够有一千万陪嫁的德·博旺小姐,而他可以帮忙。 至于为了什么呢?答案很明显吧…… 看来这家伙比想象中要聪明不少啊。夏尔心头一凛。 不过,对此他当然只有一个回答了。 “哦,我想您说得对。”他点了点头,“可惜我已经有了夏洛特了,不然还真是跃跃欲试呢。现在,恐怕我只能祝福其他某位幸福的青年了。” 听到了夏尔对他暗示的回答之后,莫里斯又是心头一沉。 还没有等他再说什么,夏尔就向他告辞了。 “抱歉,我想我得回去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安排……”他抱歉似的笑了笑,“您一定不会介意吧?” “哦,当然了……” 夏尔直接转身,然后走到夏洛特的旁边,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们回去吧。” “嗯,回去吧……”夏洛特也伸出了自己的手,两个人就这样手揽着手离开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莫里斯·德·博旺微微怅然,但是又无可奈何。 “唉……”最后他只能摇头,叹了叹气,将眼光重新放在了赛场之上。 马赛,他赢了。 第八十四章 造势与心悦诚服 在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奢华的公馆里,在刻意控制了亮度以维持某种神秘感的昏黄烛光下,今晚再度高朋满座。在因六月的骚乱中一度中断之后,这位以对文艺界人士出手大方的蓝丝袜女士在盛夏之际再度举办了聚会,终于给沉闷已久的文学界带来了一股振奋。 依照蓝丝袜小姐这里的习惯,大家先是一般吃晚餐一边谈天说地,同时借着这个机会互相交流。在这里,大家一般互相打趣,以互相开妙趣横生的玩笑为荣。时不时还要穿插一些名人轶事,在夏尔看来,这种沙龙中的聚会至少比起跑马场来要有趣得多。 然而,今晚的聚会客厅里的气氛却和往常相比有些凝重。因为,它在某些地方和平常有些不大相同——从前这里一贯只是文人作家们说文道字的场所,今晚却掺杂进了浓得化不开的政治味儿。 如果仅仅是因为此间的主人邀请来了前法兰西贵族院议员、现国民议会议员维克多雨果的话,这还可以说是主人只从文学方面考虑自己的客人名单;但是当发现已故的拿破仑皇帝的侄子、波拿巴家族现任家主路易·波拿巴赫然在座的时候,再也没人怀疑此次聚会的政治色彩了。 【在1848年6月4日的国民议会补选当中,维克多·雨果和路易·波拿巴都当选为国民议会议员。】 这位蓝丝袜小姐原来是波拿巴主义者吗?刚刚到来的客人们面面相觑或者窃窃私语,吃不准她到底是因为心血来潮而把路易·波拿巴当成是宴会的高级点缀物。还是她本身就倾向于波拿巴家族。而一些支持波旁王族的正统主义者,则要么直接离席要么暗自决定以后再也不踏足于此地。 一时间,整个客厅陷入到了诡异的气氛当中。路易·波拿巴的出现。让客人们分成了三股——坐立不安面色恼怒的反对派,兴高采烈十分激动的支持派,以及占绝对多数的不知所措的中立观望派。 而佩里埃特小姐似乎对这种气氛毫无所觉,一直在跟坐在她旁边的路易·波拿巴先生热切地攀谈着,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这样说来,您是真的打算在最近就去竞选总统了?”她笑着问。 “是的,亲爱的德·佩里埃特小姐。”路易·波拿巴干脆地点了点头。“我对现在法兰西所面临的窘境感到十分痛心,我认为作为我伯父的继承人,我有义务在这个灾难性的时刻站出来拯救我们的国家……”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夏尔等支持派适时地鼓掌欢呼了起来。 “拿破仑!我们要拿破仑当总统!” 在一片欢呼鼓噪声当中,路易·波拿巴极具领导风范地挥了挥手。 “先生们,谢谢你们的支持。在国家的危机时刻,我们必须每个人都站出来。以携手拯救国家——我无法单枪匹马地拯救国家的。只有我们每个人团结一心,共和国才会繁荣昌盛。所以,我请求你们,我需要所有人的帮助,你们的帮助对共和国至关重要!” 而其他人的脸色则更加难看了起来——很明显,路易·波拿巴是借着蓝丝袜小姐之手拿这个聚会当成了自己造势的工具了。 他们纷纷看向了坐在餐桌另一边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维克多·雨果,人人都在猜测这位大名鼎鼎的作家和政治家将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们不知道其实雨果也对今天的事一无所知,他收到蓝丝袜小姐的邀请时没有人告诉他路易·波拿巴也会出席。他以为这只是又一次文学界的聚会而已,哪里想得到他一来就卷入到了这种政治漩涡当中。 此时的雨果。已经不是那个刚出道时对拿破仑皇帝大声咒骂,歌颂波旁国王的毛头小子了,多年的经历已经使得他对那位皇帝大为改观。但是对这个已经和他成为国民议会同僚的路易·波拿巴,他仍旧没有多大的印象——因为在议会里,这位波拿巴先生很少登台发言,而且他那副总是面无表情、没精打采的样子,还有那一口结巴的日耳曼腔调法语都让人对他留不下太多的印象。 而这时坐在他对面正在滔滔不绝的波拿巴,却令人意外地目光炯炯、神采飞扬,几乎让人忘记了他的古怪口音,想起他毕竟还是姓波拿巴。 这个人想要竞选总统?为什么他想要竞选总统?他够资格吗?他能够办到吗? 和其他人一样,他也被勾起了一点兴趣。 眼见自己已经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他决定不再保持沉默了。 “波拿巴先生。”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您刚才说您希望竞选总统,说真的,我有些意外,我之前并没有在议会上听到您有这个意向。您这是临时起意的吗?” “不,这并非是心血来潮,这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路易·波拿巴严肃地回答,“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自己能为这个国家作出哪些贡献,而现在,我认定我必须为拯救国家而去参选总统。” “那么您参选总统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呢?”维克多·雨果同样严肃地看着对方,“您是想要恢复您伯父失去的帝国吗?” 他的问题,也是许多人同时想要问的。 而路易·波拿巴,当然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不,先生,我是为了人民而不是帝国走进政界的。”路易·波拿巴以无比的诚挚回答,“我是个强烈赞成在我们的国家实现自由与民主的人,为了达成这样一个理想,我会终其一生为此而奋斗。” 无视那些听了这句话之后明显有些不信的眼神,路易·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道。这席话听上去这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是,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甚至向上帝发誓。这是我的心里话。现在,比起已经逝去的帝国来,法兰西人民的繁荣昌盛对我来说最为重要!”路易·波拿巴眼中闪耀着诚挚的光芒,“有人在诬蔑我,说我打算搞什么复辟。您是否觉得我头脑不清醒了呢?难道我看不清这个时代了吗?有人猜想我要替拿破仑重振旗鼓——但这是一种谬误之见,是对我的一种污蔑。我自己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当代,有雄心壮志者可以列举出两个楷模——拿破仑和华盛顿。一个是雄才伟略。一个是德高望重。如果说拿破仑更加伟大,那么华盛顿更为卓绝。在有过错的英雄和一位善良的公民楷模之间,我选择作后者。我要和华盛顿一样成为一个自由国家的首任总统。我要它在和平中走向繁荣富强,这就是我的理想。是的,和平与繁荣,这就是我想要为法兰西所做的一切!是的。虽然我是拿破仑的侄子。我宁可成为华盛顿!” 在他慷慨陈词之时,此间的主人德·佩里埃特小姐却仍旧保持着完全的冷静,她笑眯眯地递给了夏尔一个复杂的眼神,而夏尔却好像没有看见似的,仍旧崇拜地看着路易·波拿巴,时不时地为其叫好。 而听到了这一番慷慨陈词之后,维克多·雨果和其他一些人一样,显然有些被触动了。 “您希望以和平来治疗国家的创伤。并带领它走向繁荣?” “是的。”路易·波拿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卡芬雅克将军的所作所为。只能让国家更加走入歧途,粗暴的杀戮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们不能让国家在穷人与富人的对立之中被撕裂!正因为我深深恐惧法兰西走上那一条道路,所以我才更加感到我必须站出来。” 听到了他这句话之后,维克多·雨果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至少在这一方面,他是极其同意路易·波拿巴的意见的。 在六月的街垒中,他是议会里少有的认为“大家都做过了头”的人,他曾在没有任何武装的情况下,就跑到马路中间的街垒旁,亲自对叛乱者们做说服工作,劝他们投降以保住性命。他也是在六月的恐怖气氛之后,敢于对那些参与镇压的国民自卫军们公开说“富人的发狂和穷人的发狂不分高低,一样可怕。”的少数人之一。 诚然,那种“爱一切人”、“人道主义至上”的观点是一种天真之见,但是至少他是真正践行了自己的理想主义,而不是像个伪君子那样说一套做一套,就凭这一点这位大文豪也值得敬佩。 这一瞬间,他终于第一次闪过了“让这家伙来当总统的话也是可行的”这样一个念头。 但是,他还是有些疑虑。 “从言辞上看,您这一番陈词无懈可击,甚至够得上去议会讲台发表了。但是,如果只靠发言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们也就不用面对如此艰难的时势了……” “您不用担心,我当然不会把一切仅限于口头上了。”路易·波拿巴马上回答,“我说过,我要竭尽我所能,将繁荣带回到法兰西。这三百年里光彩熠熠的光荣国度,是不会愿意败落下去的。总而言之,国家应当拥有更美好的和平!” “更美好的和平?”维克多·雨果眼前一亮。 “和平,对的,就是和平!我们要保持来之不易的和平,让人民可以在和平中休养生息。我们应该和世界上——不仅仅是欧洲——的所有国家和民族都保持和平,不仅是自己的和平,我们还要争取全欧洲的普遍和平,让一切国家间的战争都在国际仲裁的帮助下解决,而不是和之前多少个世纪一样付诸于战争……”路易·波拿巴继续说着自己的看法,仿佛一直在暗地里策划针对俄国的战争的人不是他一样,他当然知道维克多·雨果和他的支持者们喜欢听到什么,“对于国内,我们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我们必须要为消灭贫困而斗争,要发展工业和商业,让工业与进步解决国民不断增长的需求;我们还要尊敬和推崇艺术、文学和科学,奖励那些有才华的人士。”最后一句话,他当然就是跟在座的这些人说的。“另外,为了实现公正的和平,我们必须给贫家子弟以更多的晋身之阶。只有让他们也感受到自己没有被国家所漠视,同样有出头的希望,他们才会有动力去保卫国家。为此我们必须加大投资,创造更多的公共事业,让人们能够共享更多机遇。” 路易·波拿巴的这番话,让维克多·雨果不禁连连点头,他十分同意对方的话。 虽然他早前就知道这位波拿巴先生有些共和主义倾向,以前因为加入了某些意大利共和派团体,因为反对奥地利帝国对意大利的统治还曾受烧炭党事件的牵连,还写过一本谈到《消灭赤贫》的小册子,却没想到他的观点和自己的观点竟然如此投机! 至少,对比卡芬雅克将军和拉马丁等几位有意竞选总统大位的人而言,鼓吹自由、平等、繁荣以及和平路易·波拿巴先生的政治观点更加符合他的心意——至少看上去是如此的。 “这确实就是我们的需要啊!波拿巴先生,您说得对!”他不禁轻轻附和了一声。 而这一声附和,就让路易·波拿巴感觉自己此行不虚,造势活动已经基本就要达成目的了。 只要大名鼎鼎的维克多·雨果打算帮助路易·波拿巴未来的竞选,那么以他的号召力,不少因为六月屠杀而对卡芬雅克将军灰心失望的共和派就会聚拢到自己这边来。反正许诺和言辞又不要钱,为了赢得选择,尽管许诺便是。至于当选之后怎么做,那是未来才要考虑的事。 对自由主义者鼓吹民主,对保守主义者强调秩序,对富人保证安全,对穷人承诺机遇——自古以来的竞选,大多不就是如此? “波拿巴先生,您的思想让人十分,我不得不说,您说服我了。”在攀谈了许久之后,维克多·雨果终于对路易·波拿巴心悦诚服,“您如果能当选为总统,那真的将是国家之幸。” 第八十五章 倾谈与东方 到了深夜时分,德·佩里埃特小姐所邀请的客人们大部分都散去了,只有这位小姐属意的寥寥几位客人会被留下来,然后大家一起走到她那精致的小会客室当中。某种意义上,这个时候整个沙龙才真正开始。 路易·波拿巴在造势的效果基本达成之后,心满意足地告辞了,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多少兴趣陪伴这些文人雅士谈天说地,而夏尔和维克多·雨果却被热情的主人给留了下来。 仆人们适时地奉上了精致的点心和蔬果,大家在吃饱喝足了之后,都处于一个体力上的倦怠状态。而正是这种体力上的倦怠反而带来了精神上的清明,在此时人人都思维敏捷妙趣横生,自然也就能够得到那种精神上的乐趣。 “年轻人,这次您该好好介绍一下自己。”维克多·雨果仔细打量着夏尔,面带笑意地问,“我可被您和德·佩里埃特小姐瞒了好久了,这下该告诉我真情了吧?” “这事儿可怨不着我呀,先生。”蓝丝袜小姐笑着回答,“他特意要求我隐瞒他的身份,我总不能不守信吧?” “那么,现在总没必要继续隐瞒下去了吧?先生?”维克多·雨果继续看着夏尔。 眼见已经没法再敷衍了,夏尔站了起来,然后郑重其事地向对方躬身行了个礼。 “抱歉,先生,之前我确实对您有所隐瞒,不过考虑到我的处境。您当然会理解我的苦心。”他顿了一顿,然后放低了声音,“我名叫夏尔·德·特雷维尔。是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子。” 一听到他这句话之后,雨果不出他所料,大为动容。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 “真没想到,您居然是德·特雷维尔家族的一员!难怪您对我之前的提议这么不上心呢!也对,您想要上进的话,自然可以找到比我有力得多的人士作为帮手。” 坐在沙发上的维克多·雨果看着夏尔。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惋惜的感叹。“只不过我真没有想到,原来您竟然是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不过,也对啊。特雷维尔侯爵一直是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您选择跟随长辈的政治立场也很正常……哎,看来您确实是没有兴趣在文学界发展了,真是可惜。” 夏尔只是笑了笑。然后十分严肃地回答。“我支持波拿巴先生,并不仅仅是因为跟随长辈而已,而是因为我赞同他的政治理念。我相信,在他的带领下,法兰西必将走向繁荣昌盛。” “看不出您还是如此关心国家大事啊。”维克多·雨果点了点头,“不过,从刚才路易·波拿巴先生说的那些构想来看。他确实比我所想象的要有才能得多,所以我倒希望他的梦想成真……” “他的梦想肯定会成真的。为了拯救国家,我们必须帮助他成功。”夏尔以一种笃定的语气回答。 只是,未来的拿破仑三世陛下的梦想,当然不是雨果这些人所想象的那些而已。直到被路易·波拿巴流放之后,他们才如梦初醒,可是那时候已经太晚了。 “只不过,现在却有很多的困难横亘在我们面前……”夏尔轻轻叹了口气,好像带着一点忧色,“虽然我们肯定能够克服这些困难,但是它们毕竟能够给我们带来不少麻烦。” “您是指什么呢?”维克多·雨果不动声色地问。 “您想必也知道吧?卡芬雅克将军,以及他的盟友们,最近打算提出议案……”夏尔一边说,一边在不经意间注视着对方的表情,“他们想要在未来的总统大选当中取消普选,以便自己能够当选总统。”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维克多·雨果果然皱了皱眉。 “连您也听说了吗?确实有这个传闻。”沉吟了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知道这个消息。 然后,他又以坚定的目光看着夏尔,“不过,我是坚决反对这项提议的。法兰西共和国,当然应该与之前那些充满了残杀和献血的过去完全告别,它的国家元首,也应该由他的所有合格公民共同推选而出,否则对我们来说,共和国还有任何意义吗?”雨果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态度回答,“我坚决反对任何想要把普选权从人民手中回收的举动。那位粗暴之极的卡芬雅克将军,他血腥镇压了工人,他当然心虚,不敢和其他人在全民选举中公平较量,他想要耍花招,但是我们一定不会让他得逞的!” 听到了维克多·雨果的坚定回答的之后,夏尔和德·佩里埃特小姐暗中对了一个眼神,而那位小姐的嘴角微微上撇,凑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但是很快又一闪即没。 夏尔知道雨果当然会这么回答,在这个时刻,他万万也不会想到,通过法国历史上第一次全民选举普选登上总统大位的人,竟然是个想要不择手段恢复帝制的野心家,这是历史上多大的讽刺! 得到了雨果的保证之后,路易·波拿巴先生应该也会放心了吧,夏尔心想。只要是全民选举,那么双手清白、能够得到各个阶层欢心的路易·波拿巴是有绝对把握能够在大选中战胜对手的——诚然在历史上也确实是如此。 在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之后,夏尔等人就不再谈这些政治话题,重新天南海北地闲聊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话题突然谈到了东方。 “英国人犯下了一个大错,他们选择以枪炮强行来敲开了清国的大门,这将使得一个高傲而且具有高度文明的民族永远愤愤不平。”在倾谈了许久之后。维克多·雨果小声感叹了一句,“而这个错误,法国人不应该犯。我们应该以和平而且平等的方式同他们来往。我们应该帮助那个东方国家开化,让他们同样走上现代道路,他们一旦走向文明的轨道,对工业和资本的渴求将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而他们的这种需求不仅仅有利于他们自己,对我国本身的工业和商业发展也将大有裨益,我们可以从他们不断发展的需求中受益。” “先生……恕我无礼。您的话虽然大有道理,但是却困难重重。”夏尔轻声反驳。 “嗯?” “您的提议看上去很美,但是却难以得到对方的响应。您觉得大力发展工业商业对所有人都有利。尽管这确实是事实,但是那个国家的统治者们却不会这样认为。”夏尔冷静地叙述着自己的看法,“那个国家的统治者是些什么人呢?想必您也知道,他们是一群征服者的后代——二百年前他们的先祖征服了这片广阔的土地和上面的人民。所以。他们的兴趣在于维持自己这一少数族群的统治。而不是发展国力,他们害怕自己的统治会被占多数的被统治民族在力量得到发展之后推翻。” “另外,这个古老文明的守旧程度,也超过了您的想象。他们的社会和文化精英们并不认为工业对自己有利,只希望一切都保持成那个古老而静止的农业社会,用过时的秩序和繁琐的礼法来约束自己的国家,最好什么改变都没有……两千年前的一个老人不厌其烦的道德格言被他们捧上了神坛,却把真正重要的东西给抛到了一边。仿佛道德格言能变成枪炮似的。尽管这个民族有着惊人的勤劳,在古代有着无数惊人的发明和造物。但是现在他们的上层建筑却已经腐朽不堪、毫无用处了。” 中国第一条商业铁路吴淞铁路,是于1874由英国人修建的(当时西方工业强国已经各自拥有了数万公里铁路)。但是,因为反对声浪高涨,被当时的满清政府以28.5万两白银买了过来,然后直接拆卸了,铁轨被扔进大海。 “所以,不想办法将那个鞑靼人集团和已经陈腐不堪的旧体制、旧思想给敲个粉碎的话,清国根本就不会去改变什么,而发展工商根本无从谈起。”最后,夏尔说出了自己的结论,然后若有所思地再次重复了一句,“是的,必须摧毁那些东西,这个文明才有可能重生。” “哈,真没想到,您对东方也这么了解吗?”思索了片刻之后,维克多·雨果觉得夏尔说的东西也有些道理,同时他也对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见识之广博大为惊异,“真是难以想象啊!” “这只是一点个人看法而已。”夏尔谦逊地笑了笑。 ……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来到深夜了。 “那么,您未来打算做些什么呢?”雨果继续看着夏尔,眼中满是好奇。“您是想要经商吗?” “这您就把他给看错啦。”听到了前法兰西贵族院议员维克多·雨果先生的话之后,在旁边一直静静听着的德·佩里埃特小姐笑着回答,这位小姐仍旧拿着一把扇子放在手中轻轻把玩着,她脸上带着略有些促狭的笑,看着夏尔。“我们的这位年轻人,野心可是大着呢!他对在文坛上出名确实兴致缺缺,但是对出人头地可是渴望至极……” “小姐,您这就言过其实了,没有您说得那么严重。”夏尔拿起了一杯咖啡,轻轻地喝了一口。“但是,我确实认为我应该在别的地方为国家效劳,而不是纸上。” “为国效劳?”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维克多·雨果倒是并不惊奇,“您也是想到政界发展吗?还是实业界?” “也许两者都有吧。”夏尔同样笑着回答。“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定呢。” “难怪,难怪啊。”雨果轻轻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我总算明白那天见到您的时候,您为什么那样表现了……特雷维尔先生,您真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 接着,他掏出了怀表,“哦,都到这个时间了啊……” 然后他从衣袋中掏出了自己的一张名片,递给了夏尔,“抱歉,特雷维尔先生,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没法儿和您继续聊下去了。我们改天再聊吧,这是我的名片,您以后有空的话随时可以到我那里去坐坐……” 接着,他突然微笑了起来。 “年轻人,我有一种感觉,您以后一定前途无量。我非常期待在路易·波拿巴总统的带领下同您共事,希望那时候我还能给您某些帮助。” “谢谢您的夸奖。”夏尔也连忙站了起来,接过了他的名片。 虽然他日后注定要被流放,但是至少现在,他仍旧是路易·波拿巴十分看重的盟友。 第八十六章 不后悔 虽然1848年对法兰西来说是一个极其凶险的年份,但是即使是在这个极其动荡的年头,也仍旧会有一些令人开心的喜事发生,也仍旧会有新的希望降临人间。 在旧七月王朝时期担任过掌玺大臣的迪利埃翁伯爵府上,此时就有这样一个新的“希望”。 迪利埃翁府上的二小姐玛蒂尔达,正静静地注视着躺在她的怀抱中,用薄薄的织锦襁褓所包起来的婴儿。婴儿刚刚喝足了乳娘的奶水,满足了最本能的欲望,此刻正甜甜地睡着。 玛蒂尔达细心地抚弄着手中的婴儿,虽然她的面孔一如既往地严肃,但是厚厚的镜片后面,却又不经意间透出了满溢而出的对孩子的爱。她凝视着这个婴儿,就像从来没见过孩子似的。 “玛蒂尔达,你今天可抱了她很久了吧?来,你休息一下,把她交给我来抱一抱吧?”在她的旁边,她的姐姐朱莉微笑着看着她,打趣了她一句,“你整天都抱着她,旁人要是看了还会起疑呢,搞不清楚我们中间到底谁是母亲呢!” 因为初为人母的关系,已经丰腴了不少的大小姐,现在容光焕发。她的眼睛里流动着动人的神采,原本就十分美丽的容颜现在更加显得艳丽。 不久之前的动乱中,她跟着自己的母亲避难,跑到了迪利埃翁家族乡间的庄园中躲避,不久之后就在那里生下了这个孩子。而在局势稍微稳定了一些之后,半个多月之前她才回到巴黎。今天。她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家人同时来到自己的娘家来探望。 听到了姐姐的打趣之后,玛蒂尔达不得不忍痛割爱。慢慢地将婴儿递给了自己的姐姐,虽然把她交了出去,但是她仍旧恋恋不舍地看着婴儿,好像眼里再也没有其他事物存在似的。 “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啊,长大了一定会长得很美的!”她突然轻轻感叹了一句,“太可爱了。” 这个女孩也名叫玛蒂尔达,而且就是她的侄女儿。为了表示对妹妹的尊敬和感谢,朱莉特意为自己的女儿取了这个名字,同时还让妹妹做了她的教母。 “谢谢你的祝福。玛蒂尔达。”朱莉小心地摇晃着自己的女儿以便让她睡得更舒服,然后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我会好好培养她,让她以后也变成想您这样优秀的姑娘的……” “变成我这样有什么好的呢?一点乐趣都法给别人。”玛蒂尔达轻轻叹了口气。 “当然好了。这么聪明又有能力。爸爸和爷爷都这么喜欢你。”朱莉看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我真希望她到时候也能像你这样讨他们喜欢。” 玛蒂尔达又轻轻抚摸了一下侄女儿的脸,“爸爸嘴上不说,其实也是很喜欢她的,好几次我看见他偷偷地站在玛蒂尔达旁边抚摸她呢!只是,他好像还没有适应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祖父的事实,所以不大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表现而已。”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朱莉苦笑了一声,原本明媚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忧色,阴沉了下来。“我现在还闹不清楚爸爸到底有没有原谅我……也许一辈子他们也无法原谅我嫁给了个平民吧。” 听到了她的话之后。玛蒂尔达微微垂下了视线,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 “姐姐。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朱莉欲言又止。 “跟我说实话吧,我不会生你气的。你是我的姐姐啊,难道对我你还要把话藏半截吗?”玛蒂尔达仍旧只是看着自己的侄女儿,但是语气里却有毫无保留的诚挚,“一直以来你还不了解我吗?只要你有事要我帮忙,我绝对会全力以赴的。” 听到了妹妹的鼓励和保证之后,朱莉的脸色总算好了许多,最后,她重新开了口。 “我想你现在也知道吧?吕西安现在很麻烦……。” “我也听说了。”玛蒂尔达轻轻点了点头,“他在镇压暴民时抗命不遵,拒绝带着自己的部下去对抗暴民,所以现在被解除职务了?” “是的,而且可能比这个还要糟糕——现在陆军上上下下都准备清洗对暴民的同情分子,吕西安因为干下了这件蠢事……”朱莉微微闭上了眼睛,显然对自己丈夫的独断专行非常不满,“所以搞不好还要被从陆军里强制除名,得脱下军服。如果真要那样的话,他的前途不全都完了吗?!” 虽然朱莉十分惶急,但是玛蒂尔达却仍旧保持着镇定。 “所以你今天带着吕西安过来,是想请求爷爷帮他忙、让他免于遭受此种处分的?” “是的,就是为了这个。听吕西安说他们部队里面的那些长官意见很大,真的打算清退他。”朱莉老实承认了妹妹的猜测,“现在爷爷正在和他谈话呢,应该就是在谈这件事吧。” 顿了片刻之后,她又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其实这也不能叫请求吧,一家人嘛,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吗?吕西安如果能够升迁发迹,对迪利埃翁家族不照样有好处……” “你说得没错,一家人就该守望相助,我们当然应该帮帮吕西安,爷爷肯定也会这样想的。既然这样,那你还担心什么?”玛蒂尔达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虽然爷爷现在已经没有了公职,但是他以前有那么多朋友,只要大家帮忙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多问题吧?” “可是……”朱莉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迟疑着说出来,“我是担心吕西安,玛蒂尔达,我担心他又犯傻。你知道的,正如爷爷和父亲不喜欢他一样。他也不喜欢爷爷和父亲,今天我可费了好大功夫才强把他拉过来的。如果等会儿他在爷爷面前,又脑子糊涂地说了些难听的话而让爷爷生气的话。万一闹得不好,爷爷不肯帮忙,那就太糟糕了!” “应该不至于吧?”玛蒂尔达皱了皱眉,然后终于明白了姐姐的意思,“所以你就希望等下我帮他说好话,免得爷爷一气之下真的对他不管不顾?” 朱莉缓缓地点了点头,“玛蒂尔达。对不起……这下我又得麻烦你了。” “这没什么麻烦的,只是说几句话而已,虽然我不觉得爷爷会意气用事。不过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的话,我一定会帮他说好话的,你放心吧。”玛蒂尔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姐姐的请托,然后。她又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当时就是她。一力坚持要嫁给那位无钱无势的平民吕西安·勒弗莱尔,甚至还闹出了那样的大事。结果闹到现在,原本那么骄傲而又无忧无虑的迪利埃翁大小姐,现在却要整天担惊受怕,为自己丈夫的命运和前途担忧,甚至还要四处请托找人帮忙! 她的身上,好像再也见不到原本的那个无忧无虑的贵族少女的影子了,她已经长大了。甚至变成了一个母亲。 我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姐姐,对于这桩婚事。你后悔了吗?”在莫名的感触之下,玛蒂尔达突然低声发问。“如果嫁给一个贵族青年,也许他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但你现在要面对的烦心事就少了大半了。” “不,我当然不后悔。吕西安爱我,我也爱他,而且现在我们有了孩子,我为什么要后悔?”朱莉不假思索地回答,其速度之快,显而易见是真情流露,“而且,虽然老是干一些傻事,但是这些傻事背后我能看到真心,我到底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呢?吕西安真的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丈夫,他甚至从来不肯惹我不开心!我愿意为这样的傻瓜提心吊胆,是的,我不后悔。” 爱情真是个可怕的诅咒,竟然能这样使人如此盲目!她现在哪里还像是个大小姐!看到姐姐的样子,玛蒂尔达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朱莉突然伸出了手,紧紧握住了妹妹的手。 “玛蒂尔达,谢谢你的帮忙。你现在可能不理解我,会觉得我太傻,但是以后你就会明白了,追逐到自己的爱情,找到一个你爱的人,虽然会有许许多多的苦楚,但是其中也有无数的甜蜜。”她轻轻俯下身来,亲了亲自己的女儿呢,“你看,这不正是我们甜蜜的结晶吗?她可爱着呢!” 玛蒂尔达蓦地感觉心里一痛。 看到你们的样子,我哪里还敢再去触碰这可怕的禁忌?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你放心吧,我会为勒弗莱尔先生去说好话的——如果他真的把一切弄糟了的话。”她很快将之前的想法抛到了脑后,安慰起自己的姐姐来,“我说过,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的,因为你是我的姐姐。” “玛蒂尔达!”听到了她的话后,朱莉握得更加紧了,眼睛里也有泪光闪现,“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跟我还要说什么谢谢呢?”玛蒂尔达只是轻轻笑了笑,然后轻轻自语了一句。 “只要你不后悔,我就很开心了,因为那也代表我也没有做错。” 第八十七章 斥责与谅解 正当朱莉因为丈夫的事情在向自己的妹妹求助的时候,她的丈夫也来到了年迈的迪利埃翁伯爵的房间里,为自己现在的困难处境而寻求帮助。 在仆人的引领之下,吕西安·勒弗莱尔来到了伯爵的身边,这位年迈的前掌玺大臣现在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好像仍在睡觉一样。只是,在吕西安凑近之后,老人轻轻地哼了一声,表明这位老人实际上还保持着清醒。 吕西安静静地看着这位老人,一时沉默了起来。 虽然他明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软语向对方求助,但是那些他夫人教过的话这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这种诡异的沉默就一直持续了下去,他笔直地站在老人旁边,好像一个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 房间里十分安静,只有摇椅晃荡时的咿呀声回荡其中,好似是在提醒着什么似的。 沉默了良久之后,反倒是迪利埃翁伯爵先开了口。 “您好像干了一件傻事,先生。”年迈的伯爵仍旧眯着眼睛,轻轻地说。 听到了伯爵总算说出了话之后,吕西安心里松了口气,但是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直至此刻,他心里仍旧不认为自己之前抗命不遵是做错了。但是他今天不是来吵架的,所以当然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作为一个军人,不服从上级的命令,这违背了您的天职。这一点您不会质疑吧?不过,这并不是您做得最傻的地方。”伯爵仍旧半眯着眼睛看着壁炉上的挂钟,“您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地方是。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后,居然事前没有跟我们说一声!我知道您是为什么,您害怕我们阻止您,所以您干脆就选择了独断专行。等到事情发生了之后,您才双手一摊:‘哦,抱歉,我已经把傻事干完了!’。事实证明您干得不赖,您让您的妻子茫然无措,让我们也大吃了一惊……” 这一通指责。让吕西安微微低下了头——自从在夏尔的鼓励之下做出了抗命的决定之后,为了不让别人再动摇自己的意志,他一直没有跟包括妻子在内的任何人说,因此在得到了吕西安因为抗命被关押起来的消息。朱莉几乎崩溃了。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四处奔走才让他躲过了被送上军事法庭的厄运。不过,虽然不用被军法从事,但是这种抗命行为当然会受到惩罚,他现在已经被解除了一切军职,甚至还有可能被从军队中除名。 即使到了今天,他也没后悔过那天的决定——至少我没有弄脏我的手,还有我的良心。他暗暗心想。 但是,他理所当然地会对妻子有些愧疚。而这种愧疚,也让他只能低着头听着这位贵族老爷的训斥。 “不过,我想,您拿自己的前途去冒险之前,已经知道自己要面临的后果了吧?”指责了几句之后,也许是气消了一点,伯爵的语气放缓了许多,“所以我现在这样指责您,也没有了多大的意义。现在,我想问问您别的几个问题……作为朱莉的丈夫,您想必是可以用您的本心来回答我的吧?” 他骤然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盯着吕西安,让这位向来在战场上无所畏惧的军人都感到有些发毛,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然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当然会回答。 “吕西安,我想知道,事到如今,您到底是怎么看我们的?您是把我们这些人当成是亲人,还是当做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贵族老爷?您是以我孙女婿的眼光看我们的,还是以弑君犯的孙子的眼光来看我们的?” 老人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吕西安感觉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虽然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对方不喊“勒弗莱尔先生”,而是喊“吕西安”。 “我现在并不讨厌你们。”沉默许久之后,吕西安终于开了口,他看着对方,认真地回答。 言下之意,也就是并不感到亲近。 虽然是来请求帮助的,但是他还是决定说实话,哪怕触怒对方,也比违背本心去说假话奉承对方要好。 正如他自己所说,经过了这接近一年的来往之后,虽然还是有那种源于出身的隔膜,但是他并没有感觉到迪利埃翁一家人是那种旧日传说中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贵族老爷,所以原本对贵族的反感反而因此被冲淡了不少,但是如果说可以完全当成休戚与共的亲人,那肯定也不太现实。 所以,吕西安现在对迪利埃翁家族的观感也就十分微妙了:他既不感觉亲近,却也并不讨厌,只是因为过去经历的原因,他并不想与这家人来往过多——只可惜世上太多事是不能顺遂人愿的。 “哦?”听到了他的话之后,伯爵微微颔首,表示他的回答在自己意料之中。“那么,您想听听我对您的看法吗?” “请您说吧。”吕西安点点头。 “平心而论,您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但是并没有优秀到无可或缺的地步,我也并不觉得您是我希望所拥有的那种孙女婿,而您最后的表现更加让我失望。”伯爵缓缓地说着,好像丝毫不怕激怒对方似的,“您想要坚持自己的原则?好吧,呵,原则……可是您如果如此坚持原则的话,那么为何又不敢堂堂正正地跟我们说出来呢?您不肯缠住我们,原因是您更加害怕我们缠住您,对吧?您觉得我们根本不会考虑您的个人意见,对吧?” 顿了一顿之后,他瞥了吕西安一眼,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并不生气您坚持自己的原则——虽然这听上去已经很可笑了,我最生气是您居然如此独断专行!您既然跟着朱莉回来了,就应该明白,有的时候人不是为自己活着的!” 在有些激动的老人面前,吕西安只得重新选择了沉默。 “说到底,是您的成见太深了。您总觉得我们又自私又看不起人,没错我们确实自私自利,但那是对外,如果在一家人之间我们都无法互相依靠的话,那么谁还有资本去跟外人自私自利?这一点您不会想不明白吧?既然这样,为什么您不肯信任我们呢?”伯爵继续追问,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您认为我们自恃有爵位在身,就看不起所有平民。但您绝对想错了,我们并非蔑视平民,而是蔑视一切没有头脑的人,一切不会好好为自己打算的人……在这几十年里,我最欣赏的一个人是我的一个旧日的下属,他也是平民出身,小时候家里无权无势什么都没有,但是他自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看出什么对他最有利,他的脑子灵光极了!他考上了半官费生进了中学,然后自己跑进了政府去钻营,现在……他已经成了里昂税务局长!我对这种顶呱呱的人从来都只有尊敬,可是,您现在能够得到我的尊敬吗?不能,不能,先生。” 【当时法国的顶级中学亨利四世中学中,平民子弟可以通过考核后以半官费生形势就读。】 说了一大段之后,老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些激动过后的红晕,有些气喘地停下来了。 “现在既然您已经这么干了,我们再说很多也没有用处,我也没有兴趣惩罚您什么,谁叫您已经是朱莉的丈夫,她女儿的父亲呢?我会想办法帮助您解决目前的困难的。总之,以后我希望您能够想清楚,到底什么对您有利,什么对您不利?” 明明得到了伯爵的承诺,但是吕西安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 “对不起。”在一种油然而生的愧疚当中,他下意识地道了一句歉。 “您对不起的人并不是我。”伯爵低声回答,“而是您自己!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原本该有什么样的前程!” 他的话很明显了,他并不是反感吕西安的决定,而是恼怒于吕西安的独断专行。 “即使是现在,只要您能幡然悔悟,搞清楚我们不会您的敌人而是您的帮手,一切也都还不晚,您难道就不明白吗?!” 这语重心长的一句话,让吕西安有些发愣了,他呆呆的看着伯爵,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没错,我直到现在仍旧有些介意您和朱莉结合的方式,但是……那都已经是过去的历史了,现在,我们都应该向前看!我已经忘掉了之前的种种不愉快,难道您就不能忘记吗?先生,别把一切弄糟,断送了原本能够属于您的一切!” 吕西安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老人突然抬起了自己的手,然后示意吕西安。 吕西安伸出了手,握住了这只手。这只手已经软绵无力而且布满了皱纹,但是却好像又有千钧之重。 “我的孙女婿。”伯爵又是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我们终于坦诚相见了。以后也请保持这种状态吧,我想您保证,这对您百无一害。” “您……”吕西安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说了出口,“您……比我想象中……还要开明……” “那是因为不开明的贵族都已经上了断头台,要么就已经在乡间抱着庄园一同朽烂了。”伯爵冷笑着回答,“我们是旧时代的最后遗存,当然也得明白什么是新时代。” 第八十八章 官员与贿赂 在圣雅克街鳞次栉比的众多建筑中,有一幢颇大的酒店,这家久负盛名的酒店被人称作蓝鹊酒店,素来都以豪奢著称。 今天,夏尔就呆在这家酒店中的一个小小包厢里,静静地等待自己客人的来临。 他无心欣赏房间四壁中挂着的装饰画,也没有兴趣去看窗外的草坪和花圃,只是静静地把玩着手中的餐具,心里想着其他要紧事。 终于,在他第三次拿出怀表来看时间的时候,门终于打开了,穿着黑色便装的孔泽,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终于来了吗?” “是的。”孔泽点了点头,“他已经到楼下了。” “比预定时间迟了快一个小时。”夏尔有些不悦。 “能来就不错了。”孔泽语气还是一贯的冷静,“他是个大官儿,我们还有求于他,他们当然会摆摆谱了。”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但是这股不悦很快就被强压了下去。 “没关系,只要能把事办成,他摆谱就摆谱吧。” 接着,他也站了起来,和孔泽一起亲自到下面去迎接今天的客人。 没过多久,这位长得矮矮胖胖的客人就被夏尔等人迎了上来。他穿着考究的便服,灰黑色的头发梳理地整整齐齐,脸上带着和善的笑,但是却有意好像装得矜持,官员的派头被耍得十足十。在和夏尔答话的时候,他也总是只哼哼几声。他那有些发黄的脸上皱纹密密麻麻,再也无法展平,形成了沟底发白的永久性皱褶,棕色的眼睛里不断闪过狡狯的光。 这幅模样既是和善又是冷漠。极度善于变化,根据需要,可以在一秒钟内由对下属时的倨傲无礼和颐指气使,变成对上司的逢迎拍马和阿谀奉承。 “卡尔维特先生,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拨冗前来。”刚刚一落座。夏尔就笑着向对方致意,同时轻轻举起了酒杯,示意了一下之后自己喝了下去。 “德·特雷维尔先生,您知道的,为了帮助那些有志于事业的商业家们,我们向来不遗余力。”这位官员也同样微笑着。“您不用这么客气。” “哦,谢谢。”听到了他的话之后,夏尔笑得更加欢畅了,“您能这样说真是太好了,我们极其需要您的帮助,只要有您的帮忙。我们就能把那件事给办成了!” 是的,夏尔今天找到这位官员,就是为了寻求帮忙的。 他想要为自己新成立的法兰西新闻社租用从巴黎到布鲁塞尔的国际电报线路,就必须得到政府的允许,因为这条线路是政府所有的。 所以,在做出了决定之后,他马上辗转各路的关系。终于在今天请来了农业和商务部的一位署长让·卡尔维特先生,向他提出自己的要求。这位署长大权在握,如果他能够点头的话,基本上就能够决定整个租用权的最终归属了。 【当时法国的内阁部委还不如后来那么复杂,内阁中农业和商业被归为一个部同时管理,直到1881年的莱昂·甘必大(léon—gambetta)内阁,农业部和商务部才第一次分为两个部委。】 进入19世纪之后,法国平均每十几年就几乎要更迭一次政权,在短短的七十年当中总共出现了两个共和国、两个王国和两个帝国,如此剧烈的政权变动。使得国家的元首和政府首脑都处在一种朝不保夕的状态。 而在这种动荡状态中,国家的治理权,便在很大程度上就转到了中央那些基本保持着稳定的官员手中。在那几十年中,王朝和政府的屡屡更迭,但是政府官厅里的官吏们却相对保持稳定。好像只是换了几块牌子一样,在政府的中央部门当中,官僚治国的形态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惯例。 这个国家,在这个年代,已经拥有了数十万人之居的庞大官僚队伍,既让国家掌控能力前所未有地庞大,可以深入到国家的每一个角落;也让国家难以摆脱官僚机器的桎梏和掌控。部长们来来去去,但官员们却一直都在那里。 即使到了第三共和国之后,情况也并没有多大改观,甚至反而愈演愈烈。频繁更迭且经常瘫痪的内阁(总理和部长平均只有一年左右的任期,在1911—12年的一年间,法国政府总共换了3次外交部长,5次国防部长),也使得政治家根本无法有效地掌控政府。在第三共和国,实际上主持政府事务的就是政府的官员,而政客们主要负责在议会里互相吵吵嚷嚷,同时宣泄选民的恼怒而已。 不过,夏尔此时当然不是来探讨政府问题的,他和卡尔维特先生两个人好像相谈甚欢,一边吃着饭一边闲谈起来。 “真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就有了如此雄心,真不愧是德·特雷维尔家族的人啊!”酒酣耳热之际,卡尔维特先生好像有些感触,他感叹了一句,“老实说,我一开始还真不敢相信,这位想要同哈瓦斯先生竞争的人竟然如此年轻。在您这个年纪的时候,我才是部里的一个小职员呢,那时候还是波旁家族的天下呢!” “瞧您说的,德·特雷维尔这个姓氏也无法让我们心想事成,一切都得看个人的努力。我的爷爷在之前几十年里也受够了气,因为他是皇帝的支持者。”听出了他语气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嫉妒之后,夏尔连忙解释起来,“只有等到现在,我们才能出来透透气,哎……我们整整浪费了三十年!” 一边自谦,一边他暗示自己只是家族中出面的经办人而已,实际掌控者是家里的老人,免得对方因为自己的年纪,而怀疑自己的能力和决心。 果然,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卡尔维特先生眼中闪过了一丝了然,好像自己已经掌握了全部状况了。 “原来是特雷维尔侯爵决心搞这种大投资啊,我就说嘛,难怪!不过,既然能说动老人家投资这种新事业,想必您也在其中出了很大力吧?” “只是建议了几句而已,作出决定的还是他们。”夏尔谦虚地笑了笑,一边继续不客气地拿自己的整个家族做虎皮,“先生,在这件事上,只要您肯给予我们一些惠而不费的帮助的话,我们自然也会对您感激不尽,就连我爷爷的兄长特雷维尔公爵都对这件事十分感兴趣……” “可是……您的爷爷和他的哥哥不是关系不大好吗?听您的意思好像公爵也插上了一手?”特雷维尔家族两兄弟的轶闻,就连这种官员都知道了,可见其在上流社会传播得有多广。 “虽然平时有些不和,但是谁又会跟金法郎过不去呢?”夏尔微笑着回答,“只要能够获利,那么政治观点的障碍从来都不是问题。” “原来是这样!呵呵,我明白了……”卡尔维特先生连连点头,好像恍然大悟。 在夏尔的诱导之下,他已经认定这项事业是名门特雷维尔家族整个决定的投资方向,而夏尔是家族事业的具体经办人了——不过这也不奇怪,刚见面的时候谁会想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会有如此远见,又会有如此大的气魄呢? 平心而论,这位官员当然是欢迎夏尔出现的,因为法兰西新闻社和哈瓦斯新闻社如果为电报线的租用权而开始明争暗斗的话,他这个经办人和决定人,当然就可以依靠出售自己的权力从其中大捞好处。 “既然是特雷维尔家族的想法,那么我想政府当然是会乐见其成的,毕竟公爵从前还当过大臣嘛,跟不少人是熟人。”卡尔维特先生先不动声色地给夏尔打气鼓劲,然后马上又吊起了胃口。“不过……其中也有不少的困难。您明白的,哈瓦斯先生在这个行业已经耕耘了很久了,认识的人也相当多,不瞒您说,一直都有不少人想要我帮忙,把线路的经营权出租给他……” 看着他的表演,夏尔心里不禁更有些不悦了,不过既然他肯这样打官腔,那就说明一切有戏。 “我们当然能够理解您的为难。”夏尔马上诚恳地回答,“对哈瓦斯先生,我们一直是相当尊敬的,虽然我们现在是竞争对手。事实上,为了电报线路的经营权而不得不与他进行竞争,我们也感到非常遗憾。但是,既然我们决定了要涉足于这个行业,那么我们当然应该全力以赴,不是吗?” “哦,当然了,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全力以赴。”卡尔维特先生马上附和了一句。 然后,夏尔将一个信封交给了对方。 “这是我们对线路经营的详细计划书,并且我们保证可以在任何时间配合政府,您当然知道消息对政府的重要性吧?所以,您可以仔细考虑一下……”他有意加重了音量,重复了一遍,“仔细考虑一下。” 听到了夏尔的暗示之后,卡尔维特接过了信封,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的,我会仔细考虑的,您放心吧。” 信封中夹着的支票能够让他考虑个清楚,夏尔在心里说。 他并不介意贿赂官员,因为在19世纪的法国,官员们利用职权捞取好处几乎是天经地义的。 “谢谢您,卡尔维特先生先生。”他笑着举起了酒杯。 第八十九章 专栏 在谈完正事之后,夏尔和让·卡尔维特又花里胡哨地谈了一通,不停地恭维对方然后暗示后面的合作空间很大。直到最后,差不多已经快要天黑之后,这位官员才拿着夏尔给他的馈赠,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包厢。 “看上去他好像不是很积极。”等到确定了他已经离开了之后,孔泽冷冷地说。“他只打算拿了我们的钱,然后拖个一段时间,再跟我们说这事儿他办不了。我在政府里面混过,对这种官油子的做派,我再了解不过了。” “是吗?也许吧。”夏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难道您不担心血本无归吗?”孔泽对夏尔的反应有些奇怪,“这个人只是给了您口头上的承诺而已,他答应慎重考虑,实际上却什么保证都没有……先生,他含糊地把您应付过去了,却收下了您的真金白银。” “他需要去‘慎重考虑’,这不就够了吗?”夏尔轻轻地喝下了一口酒,“只要他想继续从两边捞好处,拖着事情不办,一直不作出决定,那我们就好办了,毕竟时间在我们这一边。只要过得几个月,到时候他不肯也得肯了。” 说到这里时,他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决绝,“您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只是在敷衍我们吗?没关系,就让他继续吊着吧……” “您好像真的对路易·波拿巴先生十分有信心?”孔泽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尔,“您就这么肯定到时候他会成为政府首脑吗?” “必须是如此。”夏尔笃定的回答。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向门口。 “好吧,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按您说的办吧。”孔泽耸了耸肩,“您是老板,我现在听您的。” “那就好。”夏尔从架子上拿走帽子,然后打开了门,“您继续去办您的事吧,找找您过去的线人,看看还能有什么收获……我先回家了。再见。” “好的,再见,先生。” …… 当夏尔走下马车回到家中的时候。他家的晚餐也已经到了尾声,他走进餐厅,向正在就餐的两人致意了一下,然后坐到了自己平常的座位上。老侯爵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了。不过。因为已经吃了一顿饭的关系,他并没有再吃什么东西,只是随便喝了点汤当做解酒。 正当他拿过报纸准备浏览一番新闻的时候(顺便说一句,他给自己家也订了一份《观察报》,以便随时监督自己手下们的工作状况),他的妹妹突然站了起来,给他递了一封信。 “先生,这是玛蒂尔达叫人送过来的。说是专门写给您的。”她轻声解释。 “嗯?迪利埃翁小姐?”夏尔有些好奇,然后接过了信。马上拆了开来。然后,他发现里面只是一张便条。 “尊敬的特雷维尔先生: 最近我的姐姐已经回到了巴黎,在外省避难的时候她已经生下了孩子,是个可爱的女儿。因为刚刚生产的关系,她现在寄居在我们家中,我们正悉心照料着她。作为她的朋友,如果您明天没有别的事项要办的话,能否赏光在明天到我们家来见见她呢? 想必在这个时候,朋友们的欢笑,对医治刚做母亲的人的产后烦闷最为有效。 不胜感激。 您忠实的朋友 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 “原来他们都已经回来了啊!”看完这张便条之后,夏尔忍不住惊噫了一声。 “怎么了,哥哥?”旁边的芙兰听见了他的呼声,于是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他,“玛蒂尔达说什么啦?” “哦,没说什么。”夏尔笑着将这张便条又重新递了回去,同时笑着解释,“玛蒂尔达的姐姐已经生下了孩子了,是个女儿。现在正住在她的家里,她邀请我明天去她家里玩玩……” “是这样吗?”听到了他的话之后,芙兰和旁边的莱奥朗侯爵小姐同时惊呼了一声。 然后芙兰从夏尔手中又拿回了便条,和侯爵小姐一起看了起来。她们一边读,一边相视而笑,显得喜上眉梢。 “真是太好了!”她们两个都是知道当时事件的始末的,而且也一直都在为朱莉抱以祝福,如今得到这个好消息了之后,自然是喜不自胜了。 “那明天我带你们一起过去吧。玛蒂尔达一定会欢迎你们的。”看到两位少女如此高兴的样子,夏尔于是也就笑着提议,然后得到了两位少女的热烈响应。 “谢谢您,先生。玛蒂尔达一定也会很开心的,这段时间这么乱,她应该也在家里闷了很久了吧。”玛丽笑着向夏尔道谢。 在得到了夏尔的鼓舞之后,餐厅的气氛变得比刚才还要融洽起来。 “先生,最近您可是真的忙啊,老是看不见您啦!”闲聊了一会儿之后,芙兰用说不清是抱怨还是撒娇的语气同他说,“事业现在已经忙成这样了吗?” “哦,那可不是。”夏尔点了点头,“我现在忙得连寻欢作乐都没时间了,更别说别的了。不过,说到这里我还得感谢您……”他趁机恭维了一下自己的妹妹,“正因为您能够接手我们的家计,所以我才能有这么多的精力在外面,特雷维尔小姐,您可帮了我大忙了。” “能帮到您,那自然最好了。”芙兰看似平淡地回答,不过她脸上蓦然掠过的红晕,还是显示出了她的心情有些激动。自从两个月前,现在特雷维尔侯爵一家的开支账目都是由芙兰一个人掌握的,“我以后还可以帮到您更多……” “这当然好了。不过,我觉得您也不用太难为自己。”夏尔仍旧微笑着。“安心享用无忧无虑的生活不是更好吗?不用怕,现在您可以尽情花用了,你的哥哥负担得起……特雷维尔小姐。好好享受您的青春年华吧!这可是人生中最宝贵的时光。” 他绝没有想到,因为他的这句话,餐厅中的气氛突然陡然一变。 芙兰有些不安地瞟了她的女伴一眼,好像因为夏尔的话而受到了什么伤害似的,一时间,餐厅陷入到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怎么了,芙兰?我说错了什么了吗?”他有些惊奇。 “可是。先生,我就是想要帮上您的忙啊!我可不想当一个只会花钱的蠢物啊,难道您喜欢我虚度年华吗?”。芙兰好像有些着急,“哥哥,别把我当成局外人好吗?我是您最亲近的人,也是最喜欢帮到您的人。对于我您难道不能给予一些信任吗?再说了。平常我们呆在家里也挺无聊的,找不到什么事情好做,去社交场的话也没什么意思……” 夏尔被这种气氛搅得有些紧张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芙兰这么坚持想要帮上他一点忙,但是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这段时间忙于事业,冷落了妹妹,所以可能让她有些不安了,她似乎是想要用帮上忙的方式。来维持兄妹之间感情的羁绊。 这个傻姑娘,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傻透了。 “好吧,既然您这么想要坚持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行……”最后,他决定顺着妹妹的意思,给她一点事情做,好让她平心静气,“说到这里,我最近还确实有些事情想要拜托您呢……” “什么事呢?”果然,听到了他的话之后,芙兰马上重新喜形于色,“您尽管吩咐吧,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待的……” “说起来,这事儿其实也挺复杂的。”夏尔有意卖了一句关子,等到她明显有些焦急了之后,他随手从旁边抽起了一份报纸,给她递了过去。“您知道这个吗?” 芙兰接过了他手中的报纸,然后仔细看了一下,接着她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这就是一份普普通通的报纸呀?” “没错,这就是一份普通的报纸。”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在芙兰发怒之前他马上加了一句,“但是,这份报纸现在是你哥哥的。也就是说……这是我们家的报纸。” 听到了他的这句话之后,两位少女都大吃了一惊。 “您办了一份报纸?” “是的。” “您为什么想要去办报纸呢?”芙兰仍旧十分惊奇。“而且,这一定很花钱吧……我听人说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行当。” “为什么?因为我能。”夏尔直接给了一个回答,他当然不行花心思去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投身新闻行业了,“不过,你说得没错,这一行确实不是什么轻松行当,确实很花钱,所以,我现在一直在冥思苦想呢,想要怎么拿它来挣钱……” “您想要我为您做什么呢?”芙兰听懂了他的意思,跃跃欲试地看着他,“尽管吩咐吧!” “其实这也不难,说穿了很简单的。”夏尔继续解释,“报纸嘛,最要紧的是销量,只要销量上去了,自然而然地它就挣钱了,而报纸的销量又与内容息息相关。我决定了,在报纸的平常版面上,除了刊登一些政治新闻和评论、以及小说连载之外,我还想找点其他的东西来充实内容,以便提高它的吸引力。所以,我最近想为这份报纸开辟一些专栏,专门写些其他方面的东西。芙兰,还有玛丽,你们两个都是学过画的吧?所以,你们也在我这里发发评论吧,我聘用你们做我的专栏作者,你们专门负责写那些关于画作、雕塑等等艺术品的评论……” 听到他的叙述之后,两位少女又对望了一眼,眼中渐渐有些激动,她们已经明白夏尔的意思了。 接着,他故作严肃地拍了拍手,“小姐们,这可是很重要的工作啊,你们可要认真对待,至于报酬,您放心吧,我是绝不会亏待你们的。所以,你们一定要认真去写评论啊,就算是用笔名来写评论也该认真,可别到时候被一大群读者上报社门来投诉了!” 听到夏尔的话之后,芙兰既十分振奋,又有一分迟疑。她刚才还请哥哥给她找些事做,现在事到临头了,反而又有些紧张。 “就让我来写这个……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只要您认真写就行了,对我妹妹的鉴赏力,我是有完全的信心的。”夏尔马上回答,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难道您怕了吗?不至于吧,您想想吧,对于您的天赋,您的老师可是赞不绝口的……” 听到了夏尔的鼓励之后,芙兰脸上更加红了,她看着夏尔,然后有些羞涩的垂下了视线。 “好的,谢谢您,哥哥……您放心吧,我一定会为您好好去做的。” 第九十章 攻守同盟 第二天,应玛蒂尔达之邀,夏尔和芙兰两兄妹以及莱奥朗侯爵小姐一起来到了迪利埃翁伯爵府上拜访。 一来到这里,玛蒂尔达马上就迎接了过来,然后她把夏尔等人直接领到朱莉的卧室。 “哦,您可终于来了,夏尔!”看到夏尔之后,朱莉笑着打了个招呼。同时她手中正抱着一个婴儿。 夏尔禁不住仔细看了看这位迪利埃翁家族的大小姐,比起过去,因为生产了的关系,她丰满圆润了一些,皮肤白皙而富有光泽,裙子在胸前露出的那一片肌肤,白腻透亮。 她嘴角上挂着笑容,带有刚刚成为母亲的人所特有的那种容光焕发,虽然年纪并不是很大,但是她已经既有了青年女郎的活力,又有着成熟少妇的风韵。 “夫人,您现在真是美得惊人。”夏尔发自内心地恭维了朱莉一句,然后走上前去,颇为亲昵地拿起她的手轻轻地亲吻了一下。“真高兴我能见证到您如此的幸福!” “几个月不见,您倒也更加会夸人了,夏尔,看样子您很快也能在社交场上大有斩获了。”在夏尔行完礼之后,朱莉笑眯眯地看着夏尔,“您何必如此奉承我呢?让人太难为情了,任谁都一眼能看出来,您身后正值青春年华的德·特雷维尔小姐还有德·莱奥朗小姐,才是这里最美的女孩儿……” “哈,您不是也同样客气吗?”回头瞟了一眼听到这句话之后有些不自在的芙兰,“您看,都让她也害羞了。” “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这可不是什么过错。”朱莉狡黠眨了眨眼。接着,她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婴儿,“她叫玛蒂尔达。” “哦!好名字!”夏尔又恭维而来一句,然后双手轻轻托起了这个婴儿。 她的皮肤十分细腻光滑,人只有在婴儿时代才可能有如此好的肤质。因为刚刚出生才一个多月。她的面貌尚且还不完全显露出来,但已经有了一丝母亲的轮廓。看见夏尔,这个小家伙倒也不害怕,不哭不闹地睁大了灰褐色的眼睛看着夏尔,眼神澄澈之极。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夏尔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句,然后轻轻伸出手来刮了刮她红扑扑的小脸蛋。“您长大了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让无数年轻人神魂颠倒小美人儿的……” “先生,把她给我吧!太可爱了!”这时候,芙兰和玛丽也凑了上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婴儿,夏尔于是轻轻地将她递了过去。而她们两个小心地接了过来,宛如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一拿到手了之后,两个少女就忍不住玩兴大发,不停地抚摸起这个婴儿来。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这个小美人儿张开了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吓得她们两个都慌了。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抚她,结果反而闹得更糟了,她哭得越来越响亮。 看到此情此景,朱莉和夏尔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朱莉一边笑,一边打趣她们,“怎么啦?这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小妖精们,你们也该学学怎么对付这些小坏蛋了,免得日后更加手足无措……” 听到了朱莉的打趣之后,芙兰和玛丽更加红了脸,还好玛蒂尔达凑了过来帮助她们一起抚弄这个婴儿。总算才让她重新平静了下来。 “怎么样?好玩吧?”朱莉继续笑着打趣,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玛蒂尔达,把这个小坏蛋带到旁边的会客室去吧,你和这两位小姐好好地逗一下她……” 虽然仍旧是笑容满面。但是她的语气好像有了一点微妙的不同。 芙兰和玛丽对望了一眼,她们都听出了朱莉的话里隐含的“你们去别的地方玩玩吧,我有事要和特雷维尔先生谈谈……”的意思,然后她们同时微微地点了点头。 在贵族的世界中长大的人,本能地都会懂得怎样去常言观色的。 “先生,我和玛蒂尔达她们玩去了!”芙兰礼节性地向夏尔告了声别,然后快步和两位少女一起,带着小玛蒂尔达离开了这间卧室。 在门被轻轻关上之后,朱莉原本满面的笑容,突然变得松垮了许多,她精致的面孔上,慢慢浮上了几丝阴云。 “夫人,您好像有些心事要跟我说?”看到此情此景,夏尔心里有些好奇,又有些了然。“现在应该可以直说了吧?” 朱莉轻轻叹了口气,这忧愁的一叹气,让她脸上原先的那种幸福,也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先生,麻烦事儿太多了,我一下子都不知道该从哪边说起……” “没关系的,您先好好想想,我并不着急。”夏尔的声音更加温和了,“您可以相信您面前这位忠实的朋友。” “好吧,既然您这样说了,那我就一件件说给您听吧……”朱莉又叹了口气,“我的朋友,您恐怕不知道,吕西安现在遇上大麻烦了,搞得不好恐怕就会前途尽毁。” “我听到过一点风声,好像是在六月暴乱的时候,他的部队接收到了进城镇压的命令,结果他却选择了抗命不遵?”夏尔连忙问。 这事他当然知道了,因为最初他就是这样建议吕西安的,不过因为最近实在比较忙碌,所以一直没有顾得上过来找吕西安问情况。在昨天收到玛蒂尔达的邀请之后,他就隐隐约约地感觉这个邀请肯定跟这件事摆脱不了关系了。 “是的,就是如此,就因为这事儿,把我的心给伤透了。我没想到,吕西安居然会背着我作出这样生死攸关的决定,他事先居然没跟我说!”朱莉点了点头,虽然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是她的语气里还是有些怨怒,“结果,我们事前一点准备都没有。吕西安就给人停了职,如果只是停职那还没什么,我听说,上面的人还打算把他们这些拒绝服从命令的军官都给开除出军队!上帝啊!那他的前途不就都完了吗?!” “这事确实十分严重。”夏尔也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不过。您也不用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的,总是能够解决的。” 朱莉突然抬起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夏尔。 “夏尔,您可以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哦,当然可以。您尽管问吧。” “那天您来拜访我们家的时候。吕西安有没有跟您说过这件事?”尽管被掩饰地很好,但是这仍旧是质问。 夏尔并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扯谎,于是他直接点头。 “是的,他跟我说过,而且我支持他的想法,我跟他说他可以在违背了心目中原则的情况选择抗命。” “所以。我们忠实的朋友夏尔,一边怂恿我的丈夫作出如此重大的决定,一边对我守口如瓶?”朱莉的眼神越来越凝重了。 “基本情况确实是这样。”夏尔仍旧平静如常,“不过,对您保密,这是吕西安自己的要求,因为他不希望您再动摇他的主意……” 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朱莉轻轻伸手扶住了额头,显得愁困之极。 她不停地喃喃自语。 “吕西安,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你宁可信朋友也不愿意信妻子呢?就算你的决定无法更改,我也可以事前帮你做好准备啊……这个笨家伙……怎么能够让自己陷入到如此境地呢……” “我很抱歉,朱莉……也许我事前是该跟您说说……”即使已经算是铁石心肠,这一幕仍旧让夏尔起了点恻隐之心,“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我当时就已经跟他说了,如果他因为抗命而面临困境的话。我会不遗余力去帮助他的,请您相信我吧,在这件事上我不会食言的,我一定会帮忙,为吕西安保住他的军籍。” 出乎夏尔意料的是。朱莉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的手慢慢离开了头,原本的愁苦也一扫而空。 “我并不怪你,夏尔,就算没有你,他也会做出这种决定的,我太了解他了。而且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也只能向前看……再追究问题是怎么发生的已经毫无意义了,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您说得很对。”夏尔点了点头,“对极了。” “在这件事上,我之前恳求过爷爷了,他已经答应去帮忙——毕竟,他也用得上吕西安嘛,现在既然您也答应去帮忙,所以我已经不担心了。我想,这件事终究还是能够妥善解决的……” 然后,她突然话锋一转,“使我担心的,是别的事情。” “还有别的什么烦心事吗?”夏尔轻轻挑了挑眉,“好吧,请尽管和我说说吧。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话,绝不要客气。” “您能如此帮忙,那就太好了。”朱莉的回答有些意味深长,“某种意义上,可能还非得您不可。” “嗯?” 朱莉突然重新笑了起来,面孔再度荣光焕发,不过夏尔却觉得现在的笑容和刚才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 片刻之后,他想起来了——这就是他,惯常爱使用的那种含蓄、温和的笑容。也就是那种人们常说的贵族式的笑容。 “夏尔,真正使人忧虑的不是过去,不是现在,而是未来。”对视了片刻之后,朱莉轻轻地开了口,“现在出了问题,爷爷还可以帮忙,您还可以帮忙,以后呢?吕西安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 夏尔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没错,我就是在担心未来。”朱莉轻轻点了点头,“在未来谁来保护我们呢?谁来让吕西安出人头地呢?我爷爷已经快八十岁了,虽然这么说很难听,但是天晓得他还能在人间继续呆多久……万一有哪一天他不幸蒙主宣召而去的话,谁来继续撑持我们呢?如果只靠我父亲的话,我是毫无信心的……所以您看,我就不得不为此而忧虑了。” “听上去这确实是一个大麻烦。”夏尔一边沉吟着,一边不紧不慢地回答。 他已经稍稍懂了这位大小姐的意思了。不过没关系,他有耐心等着她自己说出口。 “夏尔,还记得我过去跟您说过的那些事吗?我到现在也还没有改变主意。” 夏尔当然记得,就在几个月前,在和自己的交谈中,朱莉告诉自己,她一定要让吕西安出人头地,然后给自己带回来“德·勒弗莱尔夫人”的头衔。 这个愿望当然十分让人容易理解。 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等待对方的下文。 朱莉笑得越来越浓了。 “这阵子的风波,让我更加想明白了,有些事我们必须事先想到并且防范到。直白一点说吧,我们需要一些保护人,让爷爷离开了之后,仍旧能够拉着我们继续登上阶梯的人。”然而她探询的眼神看着夏尔,“夏尔,既然您是我忠诚的朋友,那么您能不能够成为其中之一呢?” 夏尔有些迟疑了,他看着朱莉,而对方也微笑着回视着他。 “这件事吕西安知道吗?”夏尔郑重地问。 “他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以后他肯定会知道的。而且您放心,即使他不知道,我仍然能够替他作出决定。”朱莉的脸有些苍白,不过语气却十分坚定。 “可是……” “这事儿太重要了,我不能让吕西安来做决定,他太容易感情用事了,并且还有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原则,好像这世道只要讲原则就能发迹似的,好吧,这种天真也许就是他的可爱之处吧。”朱莉苦笑了一声,“既然他喜欢,那就让他继续保住他的原则吧,有些事我能够帮他做完……” 然后她重新看着夏尔,“您看我的提议怎么样?” 毕竟是迪利埃翁家族的女儿,果然了不得!夏尔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不过,感叹归感叹,他并没有什么犹豫。 “保护人什么的,实在说得太过于谦逊了,夫人。我喜欢当别人的合作者,尤其是您这样的爽快人。”夏尔微笑了起来,“既然您能够如此有心,那么以后大家一起做攻守同盟吧,有时候我也觉得,我们年轻人之间,确实很需要互相帮助。” “您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朱莉感叹了一句。 然后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整个人都满是那种贵妇人的派头。“德·特雷维尔先生,谢谢您的帮助。” 夏尔再度接过了这只手,然后再次轻轻地吻了一下。 “这是我的荣幸,夫人。” 第九十一章 忠诚与大有前途 在来之前夏尔绝没有预料到,自己能够和朱莉谈得这么欢畅,这位大小姐比他一直以来认为的还要机敏聪慧很多。不过,他也没有和朱莉说上太久,毕竟她刚刚才成为母亲不久,需要好好的休息。 从她的房间出来之后,夏尔的心情十分愉快。能够得到朱莉如此明确的许诺,为自己找到一个日后的帮手,不管怎么样看都是一件大好事。 正当他打算去找自己的妹妹时,一路穿着制服的老仆人突然走到了他的旁边。 “先生,请问您现在有空吗?老爷想要见见您。” 虽然是问询的语气,但是他话里话外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神态既谦逊又带有那种大户人家的贴身仆役所特有的傲气。 “伯爵想要见我?”夏尔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点了点头,“好吧,当然可以了,我有时间。” 既然都已经来见了大小姐了,那么再去见一见伯爵本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接着,他跟着这位仆人,沿着走廊走到了年迈的迪利埃翁所居住的卧室。 这是夏尔第一次来到这位前掌玺大臣所居之处,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的布置并不奢侈,除了各种文件之外,只有一些钟表、花瓶之类的小玩意儿,既庄重又典雅。在大书架旁边,有一支张在微微摇晃的躺椅,而那位迪利埃翁伯爵,正躺在这张躺椅上,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正在休息。 仆人把夏尔带到了,然后向伯爵行了个礼。接着自行退开了。 伯爵微微睁开了眼睛,然后脸上微微动了一下,笑了起来。 “特雷维尔先生,今天在我家还玩得开心吗?” 虽然努力想表示出亲切,但是伯爵的这个笑容里面并没有多少让人愉快的成分。只是让人觉得苍老虚弱而已,特雷维尔侯爵身上的那种充沛活力完全找不出来。此时,任谁也能看得出来这个老人真的已经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了,夏尔又想起了朱莉之前的那句话。是啊,他看上去确实不知道哪天就得被上帝给召唤去了。 而我,就算是重新再活了一次。看上去也是逃不过那一天的。 蓦地,他心里突然闪过一道奇怪的感触,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一丝感触给扔到了一边。 “是的,十分开心,谢谢您的招待。”带着一种淡淡的怜悯。他将语气放得十分温和,“也祝贺您,能够得到如此珍贵的宝物……小玛蒂尔达确实十分可爱。” “呵呵……确实是挺可爱的。”听到了夏尔的恭维之后,伯爵笑容更加深了,“其实说起来也奇怪,我年轻时,可从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居然能够活着看到自己的曾孙女出世……想想。时光流逝的速度还真是让人恐惧啊,还没有回过味来,我就已经只能躺在这里,整天就在回忆一些过去的事打发时间了。” “这也是一种幸福吧。”夏尔谨慎地回答了一句,他不知道在感慨年华老去的老人面前,到底该说什么好。“至少您现在有荣华富贵,而且也有儿孙陪伴在身旁。” “对,您说的没错!这已经是一种幸福了。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幸福。”伯爵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年轻的时候。那场大灾难就发生了,我父亲和他侍奉的王上前后都上了断头台,我是费尽了心机才跑出来的——就和您的爷爷一样,那二十年里我吃够了苦,几次还差点死掉。那时候我发誓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孙也遭遇这样的灾祸……我很欣慰的是。我做到了。” 伯爵抬起视线,看着夏尔,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抹上了几道异彩,好像有些激动似的。“特雷维尔先生,我知道,很多人都嘲笑我毫无忠诚心,几次三番地改换门庭,可是我不这么做又能怎么样?难道我不背弃,波旁王族就不会倒台了吗?路易·菲利普就不会滚蛋了吗?不!这是他们命定的劫数。既然我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改变整个时势力挽狂澜,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去想想办法,让我的孩子们不用受我当年受过的罪?在我看来,忠诚和才华一样,都只是一种商品,人只应该把它卖给胜利者。” 听到了这个老人的独白之后,夏尔仍旧没有答话,他隐隐约约觉得对方好像是在跟自己解释着什么。 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其实我并不反感您的这些行为。”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轻声回答,“在我看来,您并没有刻意去背叛之前您所侍奉的君主,您只是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之后才选择离开而已,这虽然并不是忠诚,但是也不是什么过失,况且,很多人都是这样,也并不只有您一个。” “您能够这样看我,真是太好了!”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伯爵一下子好像就轻松了许多,“说到底,如果沙皇或者奥地利皇帝跑过来的话,我们当然必须反抗,但是波旁、奥尔良或者波拿巴,他们对法兰西来说究竟有多大区别?在我看来是没有的,只要能够安定国家,那么谁上都是一样的。” 然后,他又看了夏尔一眼,“区别只是,谁上来对我们更加有利而已,目前来看,确实是波拿巴家族更加有利……” “确实如此。”夏尔再度点了点头。 “那么,年轻人,既然您已经陪了我这个糟老头子说了这么多,那么您是否还能再听他说几句心里话?” “您尽管说吧。”夏尔马上回答。 “想必,现在我们之间可以开诚布公了——年轻人,您想要帮助波拿巴先生上台,然后借着他来飞黄腾达,对吧?驱使您对他效忠的理由,不是忠心。而是野心,对不对?”伯爵紧紧地盯着他,这一刻他的老态几乎一扫而空了。 经过几次的来往,他已经确定了夏尔不是那种迂腐之辈,而是一个同样雄心勃勃。打算借着扶助路易·波拿巴上位来实现个人欲望的野心家,所以他才直接摊牌。 还没等夏尔回答,他继续说了下去。 “您有这个想法,当然没错,甚至可以说棒极了,金融投机能够使人变成巨富。政治投机能使人变成巨富中的巨富,没有什么生意能够比政治投机更加划算了。但是,正因为它是一门如此高回报的生意,所以,以过来人的身份我也要提醒您一句,您必须打起十万分的注意……以防某天突然从高处被摔下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伯爵有意顿了一下,“没错,我的意思是,您如果和波拿巴家族绑得太紧,那么即使重新建立了帝国,也随时都有可能跟着他们一起被风浪掀翻……然后在汹涌可怕的狂潮中粉身碎骨。” 夏尔有些惊疑地看着这个老政治家,他的这一番危言耸听。让夏尔有些老不自在,吃不准他的意思。 “您可以详细解释一下您的意思吗?”他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 伯爵又笑了一笑。 “年轻人,事到如今您还没有把这些给看个清楚吗?不至于吧?”他调侃式地问了一句,然后面孔又重新归于严肃。 “只要您还没有被无谓的忠诚心冲昏头脑,只要在利益面前您还能够保持清醒,您就可以看得出来,波拿巴家族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这个意大利小贵族家庭,只是借着时势冲上台前的。 他们没有历史,也没有足以蒙骗人的‘正统性’。所以并没有足以让抵御灾难实力和底蕴,就算再怎么烜赫一时,一次可怕的风浪就能把他们给掀翻!尤其是在这个谁也不服谁的国家里! 罗曼诺夫和哈布斯堡的正统君主们可以输几次,可以输得很惨,但是拿破仑呢?他在俄国失败了一次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伯爵微微眯着眼睛。以那种淡漠的语气叙述着,“那么,既然连那位惊才绝艳的皇帝陛下都只能输一次,我们的路易·波拿巴先生呢?他能承受几次失败?” 也只能承受1870年的那一次而已,然后整个帝国就覆亡了,夏尔在心中默默回答。但是他当然不会说出口,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位老人的话。 “特雷维尔先生,不可否认,您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很多事情您都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但是,您毕竟出世尚早,经验上还有一切欠缺,很多事情都不可能完全看个通透;而且您一家人数十年来都坚持着对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这两点可能使得您不太愿意面对我的这番告诫。”伯爵微微地笑了笑,“但是,您可以仔细想一下,我说得到底有没有道理?难道您的感情会让您看不清现实吗?” 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诚恳地看着面前的老人,他现在已经完全收起了刚才的那种怜悯心。 在路易·波拿巴还没有重建帝国之时,这些有头脑的老政治家们就能够看出他的帝国所面临的风险,即使行将就木,他的头脑也足够好用。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出这一番话,但是他说得这些话是绝对没错的——甚至可以说是正确之极。 “您看得十分清楚,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他在这种人面前,完全没有兴趣去掩饰自己的看法,“波拿巴家族是深系于威望之上的,一旦威望受损,则权力也将荡然无存。不过……至少在现在,我觉得他们的威望还是很牢固的,至少值得我们去追捧去利用。” “就是这话!”伯爵欣然点头,“您终于舍得跟我透底儿了啊,特雷维尔先生。我越来越欣赏您了,在您这个年纪的时候,我的头脑可没有这么清晰,也没有这份儿机灵……我敢断定,您日后肯定会比我爬得还要高得多。哎,真可惜,我太老了,没有办法再去见证您所能达到的地方了……” 然后,他看似无意地加了一句,“但是,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孙女,还有我的小玛蒂尔达,他们都能看见吧!” 夏尔终于听明白了,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这位伯爵,已经感觉到自己寿命不会太长了,他正努力经营,想给自己的儿孙们安排好路。而如果想要保持荣华富贵,就要多多拉拢同盟和奥援,于是他就把自己也当成了未来的一个可拉拢的目标。 而他之前说的这些,就是暗示夏尔——你也得给自己多找找后路。 想来,朱莉之前向自己示好,想要给自己的丈夫找到未来的保护人,肯定也是这位老人给指点的。 还真是不能小看这些人啊!他又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我们对朋友一向是忠诚的,因为他们也对我们忠诚。”他低声回答。 “那就太好了。” 伯爵笑得十分开心。然后,他们很有默契地换了个话题,“吕西安的事情,您已经知道了吧?” “已经知道了。”夏尔点了点头,“而且我已经跟朱莉保证过了,我会尽全力去帮忙的。” “这件事您倒不用费太多的心思,迪利埃翁家族现在虽然在野,但还是有不少办法可以去想的。”伯爵颇为和善地看着夏尔。“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 “您请问吧。” “您之前怂恿过吕西安,让他抗命?”伯爵轻声问,“那么您对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看的?您真的认为他做得对吗?” “哦,也对也不对。”夏尔直接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 “首先,我并不认为抗命是好事。”夏尔慢慢地叙述了自己的看法,“军队是武器,武器是不应该有思想的。刀剑是用来杀人的,要杀谁是由握着刀剑的人来决定,而不是刀剑本身。吕西安既然是一个军人,他在接到命令后就应该去执行,而不是抗命。” “那您为什么还要怂恿他呢?” “因为现在刀剑并不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啊。”夏尔理直气壮地回答,“既然不在我们手里,那么敌人手中的刀剑越不称心越好。等到我们掌握了刀剑,那么谁敢违抗命令——哪怕看上去再不合理的命令,就得吊死谁。”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伯爵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连串的咳嗽。 “哈哈哈哈……您果然大有前途。” 第九十二章 沉默与背影 正当夏尔正在同迪利埃翁家族的大人们欣然聊天的时候,他的妹妹也正在和自己的朋友们愉快地呆在一起。 她们来到伯爵府上的会客室后,一边继续逗弄小玛蒂尔达,一边聊着天。 “芙兰,玛丽,最近你们还过得好吗?”逗了一会儿自己的侄女儿之后,玛蒂尔达抬头看起了两位旧日的同学。“最近我挺想念你们的。” 虽然语气十分平稳,听不出什么起伏,虽然神情看上去仍旧有些严肃,但是这位少女镜片后的眼睛里,其中的笑意却已经被芙兰两人感受到了。 “我也是啊!”她们两个连忙回答。 接着她们聊起了最近半年多来所经历的一切可怕的经历,并且因为对方的亲人躲过了灾难的幸运而互相感激上帝。两场在国都发生的战乱和杀戮,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为了她们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回忆。 “特雷维尔小姐,您的哥哥当时也参加了战斗了吗?”玛蒂尔达低声问,“我听说他后来加入了国民自卫军。” “是的,在卡芬雅克将军下令平定暴民的那几天,他都在外面,上帝啊,那几天真是吓死我了,天天枪声不断!天晓得那时候我有多担心呢,那几天他一直都没有回家……”芙兰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突然轻声感叹了一句,“还好,感谢上帝,我们都平安无事!这世界突然变得可怕极了。” 她的话,不期然间引起了片刻的沉默。 “这世界一直都很可怕。”沉默了半晌之后。莱奥朗侯爵小姐用一句简短的话为她们这短暂的愁绪做了一个总结。 “老是谈这种话题的话,我们会比原本还要老得快呢。”玛蒂尔达勉强地笑了笑,强行转开了话题。“特雷维尔小姐,我听说,老师已经决定在过世之后,让您继承他的画廊?” “是啊,老师跟我说起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呢。”芙兰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他说他害怕自己过世之后后继无人,所以决定到时候让我来保管那里的一切。” “他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玛蒂尔达颇为认真地看着芙兰,“您一定会如他所愿一般。将画廊发扬光大的,因为您有这个才华,特雷维尔小姐。” “瞧您说的!”芙兰想每个大受夸赞的少女一样,对玛蒂尔达的话既觉得受用又觉得有些窘迫。连忙红着脸摇头否认起来。“您什么时候也这么会夸奖了人啊!” “这又不是违心的,有什么不好说的。”玛蒂尔达只是淡然地笑了一笑。 “对啊芙兰,您看,可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吧?”玛丽也掺了进来,让芙兰变得更加窘迫了。 三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打趣着,终于让刚才的那种哀愁整个地被抹消了干净。 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一年国与家所发生的一切,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让她们想起来都有些心酸,但是为了不破坏这种气氛。她们不约而同地都将这种心酸给埋藏在了心里,三个人同时的强颜欢笑,倒也仍旧让这间小房间显得其乐融融。 这一年多的经历,比任何课堂都更能教会少女们世事无常的道理,经过了这一年的淬炼,这三位少女之前的那种因为对世事懵然无知而产生的天真烂漫已经消失了大半(如果还没有完全消失的话)。换言之,她们都要长大了。像每个曾经天真过的孩子一样,她们都会长大的。 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只有必然。 “说起来,您还是叫我芙兰吧,整天特雷维尔小姐、特雷维尔小姐地叫,也太生疏了,我们是朋友了不是吗?”心情大好的芙兰突然提议,她满含期待地看着玛蒂尔达,“作为回报,我就叫您玛蒂尔达吧……” 迟疑了片刻之后,玛蒂尔达才慢慢地开了口。“好吧……芙兰,谢谢。” “不用谢,朋友之间说什么谢谢呢!”芙兰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却忍不住自己笑了,“这是我的荣幸才对。” 看到这个样子,三个人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这一瞬间,她们好像重新找到了画室中的时光一般。 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将她们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世界当中。 “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呢?小姐们?能否共享给这个可怜人,让他也开心一下吗?” 她们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然后发现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人出现在她们的眼前。 这个青年人穿着黑色的便装,灰色的领带,满脸的踌躇满志。因为最近诸事顺遂而更加显得春风得意,于是年轻人那种蓬勃的朝气完完全全地被展露了出来。 “特雷维尔小姐,难道您不愿意跟兄长分享一下乐趣吗?”这个年轻人一边带着满脸的笑容,一边向她们走了过来。 “这乐趣可被您的突然出现给打断了啊,先生。”芙兰强装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但是任谁也看得出来,这只是一种撒娇而已,“怎么,您和朱莉谈完了?” “嗯,谈完了,十分开心。” “那么我们这就要回去了吗?”芙兰有些迟疑。 “不,您继续在这边玩吧,什么时候想走了告诉我就行,我今天有空,并不着急。”夏尔轻轻点了点头。“我先到楼下的牌室里去找找人玩玩台球吧……” “那就太好了,谢谢您!”芙兰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在这对令人看着赏心悦目的兄妹互相对话的时候,玛蒂尔达也静静地站在旁边,和侯爵小姐一样,看着这位微笑着的年轻人。 确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呢,就算没有爱,选择他也不算是一个大错吧。 玛蒂尔达突然心头闪过了一个念头。 在这一刹那间,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姐姐和自己的对话。 …… 那时候,她们刚刚齐心协力地将小玛蒂尔达哄到睡着。完成这一伟业之后,她们两个头上都出现了细密的汗珠,烛光摇动着,将两个人映照得好像涂了一层流彩一般。 “孩子真是每一个母亲最可怕的酷刑啊!”朱莉轻轻感叹了一句,“不知道要煎熬她们多少年呢!” “但是这种煎熬之中,总是很有乐趣呢。”玛蒂尔达回答。 “哦?看不住来啊,玛蒂尔达。”朱莉微笑起来,“你原来这么喜欢孩子……那么,想不想给自己也带一个呢?” 即使是心志坚毅,听到姐姐的这句调侃之后玛蒂尔达也忍不住脸红了一下,没有敢回答。 “不要害羞嘛,玛蒂尔达,你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朱莉仍旧有些戏谑地看着她,“也可以考虑考虑这些事了……” “我还没有考虑过。”玛蒂尔达强自维持着镇定。 “那就现在开始考虑吧,我们都会帮你考虑的……”姐姐的笑容越来越浓厚了。 突然,她又冒出了一句。“您决定如果特雷维尔先生成为您的丈夫,会怎么样?” 玛蒂尔达不禁微微呆了一下,然后她低下了头。 “我没有考虑过。”她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可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如果错过了不久太可惜了吗?没错,夏尔现在只是侯爵的继承人而已,也没有么财势,但是你可不能把他当成仅仅是一个伯爵来看,这个年轻人未来可不可限量呢……我看他飞黄腾达也用不了多久了。”姐姐像是在陈述,又像是意有所指。“爷爷也对他十分看好呢,我觉得如果他能成为你的夫婿的话,你这辈子就一片顺遂了……可不会像你可怜的姐姐那样,屡遭磨难。” 【法语中“伯爵”te和“无稽之谈”conte是同音的,因而这是一句双关语,意思是暗示玛蒂尔达不要对夏尔等闲视之,这人的前途不可限量,同时告诉她她的爷爷也有这方面的意思。】 “爷爷也这么说了吗?”玛蒂尔达轻轻自语,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最后她低下了头。 ……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特雷维尔先生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 她想要开口挽留,然后开个玩笑,然后名正言顺地带着他继续逛自己的家。但是,话溜到嘴边之后,她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确实没有她们那些卖弄风情的本事呢。 默然了片刻之后,她在心里冷静地对自己说了一句,又像是叹息了一声。 我不爱他,更不愿意卖力向他讨好献媚,哪怕明知这对自己有利,明知道这只是几句话的事情而已。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我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聪明吗?还是因为有别的原因? 她的心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但是却抓不住其中一个。 就在她还在这些念头中纠缠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已经快步走出了门口,并且走下了楼梯,他的脚步既快又沉,带有一种不容置疑、一往无前的笃定。 就这样,玛蒂尔达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玛蒂尔达,我的哥哥开了一家报纸,还打算在上面给我开个专栏呢,专门写对画作和雕塑的评论……”芙兰在旁边说,小孩子总是喜欢这种炫耀的,“您有时间的话,也来帮我写写吧,就当做消遣也好啊?” 玛蒂尔达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 第九十三章 哈瓦斯与回绝 “尊敬的特雷维尔先生: 很遗憾地通知您,虽然最近一段时间本人都在努力为您争取,但是您之前委托于我的那件事可能已经无法完成——哈瓦斯先生已经说动了部长先生,而图赫先生现在已经在跟本人施加压力,要求马上将国际电报线路的经营权租让给哈瓦斯通讯社。 您想必明白,作为部长先生手下的职员,本人必须首先以部长先生的考虑为行事准则,因而现已经对您的要求无能为力。 很抱歉,由于时间仓促,我只能写下本函告知于您。不过,请您放心,上次与您共进晚餐时,我们已经彼此留下了极其深刻和友善的印象,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友谊必将在其他地方结下累累硕果……” 【这个“图赫先生”是指夏尔·吉尔伯特·图赫(charles—gilbert—tourret,1795—1858),法国政治家,在1848年6月28日开始的卡芬雅克内阁中担任农业与商业部的部长,现在是让·卡尔维特的顶头上司。】 在法兰西新闻社的办公室当中,夏尔轻轻地读着这封信,这是从农商部的署长让·卡尔维特那里寄过来的。 他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手却越攥越紧。 抛开官员惯用的那种毫无意义的虚华辞藻,这短短的几行字要说的东西很简单:你要拜托我干的事我没办法了,因为我的上司——部长大人本人在给我施压。打算把电报线路的经营权交给他,我扛不住,所以不打算办了。以后在其他地方我再给你帮忙吧。 读完了之后,夏尔右手狠狠一抓,把这封信给揉成了纸团。 “所以,这家伙就甩手不干了吗?以为写封这样狗屁不通的信就能安抚住我?这个地方他帮不上忙,其他地方我还要他来干什么!”夏尔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孔泽,目光中充满了怒火,“呸。什么扛不住压力,这些官油子的手段我还不明白?想要拖的话,一百种方法都有!他只是不想帮我们出力而已。这个混蛋!” 夏尔是路易·波拿巴的同党,他要是去求卡芬雅克将军手下的部长办事,那绝对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所以只好去找了那些官僚。结果还是天不遂人愿。被人卡了一道。 “您说得对,他只是不想办而已。”即使在盛怒的老板面前,孔泽也没有丝毫的不安,语气还是一贯的沉静和冷漠,“上次我就看出来了,他很不热心,现在碰到一点挫折就想着后退,实在是太正常了。” “这个混蛋!”夏尔又忍不住骂了一句。“真是个缺德鬼!” “他们就是这样,这些官油子公务员们关心的只是如何自保。在任时领取薪金捞好处,最后获得丰厚退休金。为达到这个伟大的目标,他们自认为可以为所欲为。就为了这个他们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无所不用其极!” 孔泽点点头,表示自己完全同意夏尔的看法。 “他们在部里勾心斗角,在外面还是勾心斗角。我以前算是见多了,穷公务员们同没落贵族斗,而这批贵族破落子弟又想尽办法削尖了脑袋要在薪水簿上争一席之地。在这种环境里,有能力的人是很难上进的,他无法在这只有几个显赫人物作威作福的污泥浊水中卑躬屈膝,匍匐而行;即使爬上去的人呢?为了爬上高位他也得未老先衰……我算是把他们都看透了!” 因为切身经历的关系,孔泽说着说着就不免带上了一些个人的看法,不过这也很容易理解,一个在官僚体系中不幸因为意外掉下来的人,总会充满了某种愤愤不平的情绪的。如果他还在那个体系里,他当然是不会这么说的。 “没错!自从新世纪以来,这个国家一切大声疾呼的争论、翻来覆去地衡量得失,都通过书面进行。结果报告尽管写得漂亮,法兰西却濒于破产了。人们总是坐而论,却不起而行。这个国家每年要写几百万份报告!官僚体制就此统治一切!各种档案、卷宗、文牍成捆成捆地增加,膨胀,而且日益美化。好像没有这些公文,国家就要垮台;没有这些通函,国家就寸步难行!这官僚阶层利用收入与支出之间的互不信任为自己谋利,他们不惜诽谤政府来维护自己的声誉,好像一切都是政府逼着他们干得一样。 总之,我们这个可怕的官僚体制把国家变成了小人国,把全国拴在首都的中央集权的铁链上,好象当时国家没有这些公务员时,什么事也没干过似的。他们象香菌寄生在梨树上一样,依附于公众事务,而又对公众事务全然漠不关心!” 夏尔也大骂了一通,用这样一番议论来发泄自己事业暂时受挫的愤怒。 不过发泄归发泄,两个人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就算骂得再狠也无助于解决问题,于是两个人很快就都收敛住了自己的情绪。 “那么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孔泽瞟了夏尔一眼,低声问,“是放弃还是继续?” “为什么要放弃?不过是一点小挫折而已。”夏尔冷冷地回答,“事前我就想到了有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所以,没关系,我不会放弃的,这点打击我受得了,更不会因此而放弃。他们既然现在想租给哈瓦斯那就让他租吧,到时候我准把他们给搅个天翻地覆。” “好吧,既然您这样想……”孔泽刚想说几句,突然门口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进来!”夏尔喊了一句。 然后一位职员走了进来,在夏尔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什么?”夏尔皱了皱眉头。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让他进来,我现在就见他!” 等职员领命而去之后。夏尔抬起头来看着孔泽。 “哈瓦斯先生亲自过来了。” “什么!”孔泽表现出了和刚才夏尔一样的震惊。 “您先出去吧,等下我和他谈完了再过来,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夏尔现在已经完全镇定了,他反而有些好奇,想要弄清楚对方突然跑过来拜访自己是什么意思。 …… 当一身衣冠楚楚的老人拿着一根手杖走进夏尔的办公室的时候,夏尔马上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地朝对方伸出了自己的手。好像刚才那个大发雷霆的人不是他一样。 “哈瓦斯先生,您今天能特意前来指点我这个后辈,我很荣兴。” 虽然又见到了一个在后世历史上能留下名字的大人物。一个未来传媒巨头的创始人,但是他已经生不起什么古怪的感触了——皇帝国王劳资都见过了,一个垄断巨头(未来的)又能算得了什么?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最基本的社交礼节他还是要遵守的。毕竟生意上的竞争是一回事,私下里的交往是另一回事。 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了的老人,很快握住了夏尔的手,用力地握紧了。“德·特雷维尔先生,您果然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年轻,真是让人惊讶。”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是却也很有力。 而就在这一握手之间,法国商界也正式承认了夏尔·德·特雷维尔作为一个新玩家的登场。 “正因为年轻。所以我才更需要向您和其他有经验的人学习嘛……”夏尔仍旧笑得十分欢畅,“您之前就给我很好地上了一课。直接通过图赫先生解决我们之间的竞争难题……这一点就值得我们学习。” “关于这一点,德·特雷维尔先生,我也十分遗憾。”哈瓦斯又笑了笑,好像真的很歉意似的,然后他坐到了夏尔的对面,“平心而论,我是极其不愿意将事态演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对特雷维尔家族我也充满了敬仰,可是……我想您也明白,电报线路的经营权对我们十分重要,所以我们无法坐视您抢在我们之前,很抱歉。” 虽然说得彬彬有礼,但是夏尔当然明白他的坚决态度。 “哦,没关系,商场嘛,大家都不能只讲情面……”他连连点头表示对对方的理解,“没关系的……既然我们决定投身于这个行业,这种程度的挫折我们还是受得了的……” “您不生气的话那就太好了。”哈瓦斯先生又点了点头,然后又颇为奇怪地扫了夏尔一眼,“特雷维尔先生,既然您一直说希望听听老人的话,那么……我能给您几句建议吗?” “您尽管说吧,我一定好好听着。”夏尔连忙回答。 “特雷维尔家族非要跑到这里来不可吗?”夏尔表态之后,哈瓦斯先生用了一种诚恳地语气,同时看着夏尔,“就我看来,我们实在没有必要如此竞争……” “可是……” “特雷维尔家族在很多方面都可以大显身手,何必又跑到这个行业来,它的利润难道有铁路,有股票那么高?难道有田地和国债收入那么稳定?”夏尔刚想说什么,哈瓦斯先生又开口了。他的神气十分平和,好像老师对学生那样规劝着夏尔,“这些地方都可以让您取得满意的回报,您实在没有必要跑到这些地方来和我们拼杀,那完全是得不偿失的。” 听到了在礼貌中蕴含的警告和威胁之后,夏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接着,出乎夏尔预料的是,哈瓦斯先生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张期票,放到了夏尔的办公桌上。 “我听说您之前找了卡尔维特先生办事?哎,这个人出了名的滑头,您找他可就是得不偿失了……”哈瓦斯先生叹了口气,好像真的为夏尔惋惜似的,“既然现在他没有把事情办成,那么您就没必要将钱给他了,您把这些钱拿回去吧,免得白白打了水漂……” 他的语气里,既有安抚,又有那种老年人特有的对毛头小子的藐视,让夏尔心头不由得又闪过了一道怒火。 不过,说实话,他这话倒也不是一种伪装——在现在这个年代,也没有多少人明白垄断信息传递到底是一门多么可怕的生意。而且,他已经65岁了,实在没有精力去和别人拼争,只想着安安静静地经营自己的生意——在他看来,夏尔接下了支票然后带着特雷维尔家族体面离场是理想的结局,对方哪边都好。 看了一眼桌上的期票,发现上面的数目竟然比自己贿赂给那位让·卡尔维特先生的数目还要多上不少。 就想要用这点钱把我给打发滚蛋吗? 呸,你休想! 夏尔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不过他当然不会将这种怒气表现出来了,他只是继续微笑着,然后拿起那页纸,恭恭敬敬地重新送回到了哈瓦斯先生的面前。 “对不起,先生,您的教诲对我十分有用,但是您的钱我却无法接受……”夏尔笑着回答,“我们不会因为这次的挫折而放弃的,特雷维尔既然决定了目标,那就不会轻易放弃。” 听到了他的回绝之后,哈瓦斯先生倒也没有显得很生气,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哦?是吗?那就没有办法了……哎,真是抱歉,这样的话我们只能按既定的程序来办了——哈瓦斯通讯社将很快获得巴黎·布鲁塞尔电报线路的经营权。” “您尽管自便吧。”夏尔仍旧微笑着。 他并不讨厌哈瓦斯,更不想说什么“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蠢话,人家今天已经给了自己足够的面子了,只是自己不接受而已。 这一切都只是在商言商而已,跟个人的喜恶是没有关系的。 “好吧,那么也祝您好运,年轻人。”哈瓦斯轻轻地站了起来,然后慢吞吞地将支票收回到了衣兜里。直到这时,他也没有失去那种未来巨头的风度。 接着,他重新拿起了自己的那根手杖。在那一瞬间,夏尔甚至产生了这把手杖里会突然出现一把剑的错觉……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年轻人,祝您好运。”老人又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然后打算告别。 “也祝您好运,哈瓦斯先生。” 第七夕特别章 节 我是一个穿越者。 尽管这么说很奇怪,但是我确实是一个穿越者——如果一个人从21世纪的中国突然转生到19世纪的法国能够叫做穿越的话。 从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本的世界的那一天到今天,已经十六年过去了,但是我仍旧没有能够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好吧,事到如今,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我已经清楚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也接受了自己再也回不去的现实,并且全心全意地打算好好地在这新的一生中活下去。 是的,我已经接受了新的人生,新的身份,新的家庭。如果花了十几年一个人还无法接受这一切的话,那未免也太过愚痴了。 况且,从客观角度来看这个新的身份并没有特别亏待我——贵族家庭,虽然已经败落但是至少衣食无忧,在这个年代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更重要的是,我还有一个十分美丽十分可爱的妹妹。真的,超可爱的!漂亮极了的金发小妹,又听话又可爱,而且是金发啊!啊!啊!啊! 除了父母已经不在了之外(在我看来这倒并不是一个很大的缺憾,反而有某种便利性),至少我是没有发现这个新的人生的起点,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缺憾的话,也就是这里没有21世纪的便利网络还有那么多先进的电子设备和娱乐了吧——不过在离开它们十几年之后,我也早就找到了其他符合这个时代的消遣方式。比如学习象棋、击剑还有骑马等等,倒也并不十分无聊。 总之,虽然我是穿越者。虽然我还记得自己穿越之前的生活,但是我已经能够融入到这段全新的生活当中了,于是…… 静静坐在椅子上奋笔疾书的我,突然感觉眼前一黑,一双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哈!”在同时,我听到了后面的一声娇叱。 听到这一声呼喝,我就知道这么干的人是谁了。 显然。她刚才趁我注意力集中到了纸上,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身后,然后完成了这一次的恶作剧。 “夏洛特……你害得我都写不了字了呢!”我小声抱怨了一句。纤细滑嫩的手指覆盖在他的脸上。给他带来了一种微妙的麻痒感。 “那又怎么啦?别写了,一起去玩吧!”对方马上回了一句,不过也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我暗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站在我面前笑颜如花的少女。 她也是一个金发妞。但是她并不是我的妹妹,她是我的堂姐夏洛特·德·特雷维尔,虽说是堂姐,但是也大不了我几个月,从小到大,比起姐弟来我们之间倒更像是亲密的朋友。 任何见过她的人都必须承认,她很漂亮。下面,我就让学绘画时所学会的解构手法。好好展示一下这位公爵小姐吧。 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身材修长,体态轻盈。走起路来有时端庄稳重,有时活泼佻挞,完全随她的心意。她脖子稍长,使她能很可爱地作出轻蔑和傲慢的样子,也可以使她的微笑或含而不露的话语具有不同的意义。十六岁的微妙年纪,使得她兼具了少女的稚气又有了些姑娘的妩媚;稍稍发育的身材又使得她告别了过去的青涩,足以在卖弄风情的钢琴上弹出些高高低低的音符了。 她皮肤白皙,嘴唇鲜红,前额白若冰霜,嗓音也十分清脆甜美。金色的美发如同丝绸般润滑,梳成了波浪般的卷发。蔚蓝的眼睛和弯曲的眉毛使她的脸即使在笑着时也暗暗有一种高傲的神态。镜子和帮她梳妆的女仆更使她早就学会了如何盯着你,注视你,或冷笑,或温和地微笑等方式,使那种高傲或者更加令人畏惧,或者有所减弱。 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位公爵小姐对我只使用后一种方式。 我的爷爷和她爷爷是兄弟,但是他们的关系很不好,平素也基本上不来往。奇怪的是她爷爷特雷维尔公爵却没有限制她和我家的来往。所以从小到大她经常来我家玩,还几次将我带进她家玩,因此小时候我们之间熟悉极了。 最近几年,因为我要去中学读书的关系,她来我家的次数也减少了许多,不过我们倒也还算是仍旧保持着亲密。 “你今天怎么跑过来了?” “今天你不是放假回来了吗?所以我就跑过来找你了啊。”她貌似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她拉住了我的手,不容分说地将我带了起来,“好了,不要再废话了……走吧!” 嗯,前面我已经说够了她的优点了,现在我们来说说缺点吧。 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十分傲慢,差不多像几乎每一个公爵小姐那样傲慢。如果傲慢倒也罢了,但是多年来在父母亲的宠溺之下,她早已经学会了如何对人颐指气使,即使是对堂弟我也是如此,她几乎难以想象有人可以不服从她的旨意。从小时候起,她的一切意愿几乎从来没有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到了她投身于社交界的漩涡时,也同样看到人人对她俯首帖耳。因此,像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一样,富贵荣华和旁人的呵护,在她的眼中是理所当然的,她天生就该享有这一切,而不需要向谁感谢或者感恩。 对同等身分的人,她采取一种冷淡而又平静的礼貌,使同等身分的人觉得自己好象低了一级;对于那些低一级而妄想和她平起平坐的人,她在笑容里暗含着无限的轻蔑。 没错,她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赛莉梅娜式的女孩子。 【赛莉梅娜,是法国剧作家莫里哀所着五幕诗体喜剧《恨世者》中的女主角。年轻、貌美、聪明却傲慢尖刻。】 我把她看清楚了,甚至可以说看得太过于清楚了。 穿越之后最大的障碍,就是人很难再过一次童年。即使身体上是从小到大再走一遍流程,心理上也无法再拥有童真、再享受童趣。因此小时候即使被她强拉着去玩时,我更多地也是采取一种冷静旁观的态度,而无法融入到她乐此不疲的那些娱乐活动中。 所以,我一直也搞不太懂,这位公爵小姐为什么这么喜欢来找我玩。也许,正如大多数被宠坏的孩子那样。她已经习惯了用暴君的态度对待宠爱她的人,而只能把亲密的态度留给那些冷淡她的人? 好吧,这我也说不清。只是猜得而已。每个人都是复杂无比的个体,我们永远无法完全了解一个人,更别说一个巴黎(!)贵族(!)小姐(!)了——这三个词合在一起,早已经使得一个少女化身成了永恒的美杜莎。再也无法让人正面看清。 正当我脑子里闪过这些思绪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我桌子上的摆着的纸。 “哈!这上面写得什么鬼东西啊?一块一块地完全看不清……” “你当然不认识了。”我淡淡地回答,“这是东方的文字,清国人用的。” “东方的文字!”听到了我的回答之后,夏洛特可爱地歪了歪头,又看了看这张纸,然后又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连这个都学了?学校里连这个都有教吗?” 啊。忘了说了,这个年代女孩子是没法上中学的。教育主要来自家长或者家庭教师,所以自从我上学后,夏洛特对我的学校生活十分好奇,经常问我有关于上学的事情。其实我个人反而觉得很无聊,这也不能怪我——除了剑术课等寥寥几门课之外,这年代的中学教育还有哪里能够让一位21世纪的大学毕业生感兴趣的呢? “学校里没人教这个,我是自学的。”我故意板着脸,严肃地回答,“东方的文字很有趣。” “好厉害,你竟然连这个也能自学到?”正如我所预料地那样,夏洛特惊叹了一句,蔚蓝的眼瞳中满是钦佩与赞叹,“夏尔,你难道什么都知道吗?” 从小到大,她都是在这种敬佩的目光中走过来的,在她眼里我这位堂弟好像什么都懂一样。 “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只是知道自己知道的而已。”我习惯性地淡然回答。 难道我这就是传说中的装x?好吧,管他呢,有效就行。 果然,在我的这句话面前夏洛特又有些迷糊了,不过她很快就扔开了我强加于她的混乱,直接又抓住了我的手。 “好了,先别管什么东方了,我们先出去吧?” “去哪儿?” “到了不就知道了?” “可是现在外面很冷啊!” “别管那么多啦!” 就这样,我被这位任性的公爵小姐给直接拉了出来,然后走出了家门,一起坐上了她的马车——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就有专供自己使用的轻便马车了,可见她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 一坐到车上,夏洛特就紧紧地挨在我旁边,不过这也很容易理解——因为车速很快,而且马车是敞篷式的,所以风一个劲儿地往我脸上吹,我自己都感受到了一些冷意。而且她的头发也不停地我是脸上刮蹭着,若有若无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马车载着我们来到了爱丽舍田园大道,穿过了协和广场直奔凯旋门而去,两边的建筑和商铺鳞次栉比。出乎我意料的是,虽然温度不高,但是今天这条路上的马车特别多,几乎没法儿快跑了。 “夏尔,好玩吗?”夏洛特突然看着我。“这里多好看啊!” “嗯,还好吧。”其实并不好玩,但是为了照顾夏洛特的情绪,我还是敷衍了一句。 这个年代,人们确实喜欢在田园大道和布洛涅森林兜风闲逛,谁叫他们没有互联网呢!可怜的世界啊! 似乎对我这种平淡的回答有些不满意,夏洛特的脸沉了下来。然后瞪了我一眼。 “好吧,实际上非常开心。”我连忙知情知趣地恭维了一句,“有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陪在我身旁兜风。我感觉高兴极了!” 如果有辆保10捷就更好了,可惜了这个时代,交通一点都不拥堵啊…… 听到了我的新回答之后,夏洛特总算笑逐颜开了。 “这才像话嘛!” 接着,她更紧地揽着我的手,然后看着外面的行人们,好像是要宣誓什么一样。少女努力要装出一副在社交场上久经考验的样子。但是却怎样都无法掩藏下去那种紧张感。 其实她也不用这么紧张,一路上没有人对我们露出一丝微笑,没有一个路人看着我们。更没有一个人回头望我们一眼——如今这个时代,再漂亮的公爵小姐亲王夫人,巴黎人也早就见惯了,没有多少人会向戏剧里面一样对某某小姐一见痴情。 “夏尔……”可能是因为更冷了。夏洛特挨我挨得更紧。头也偏到了我的肩头上。她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我,视线里不知道闪烁着什么,只是看上去确实很开心的样子。“今天我们真开心啊……好久没有这样一起逛了。以后……以后我们也会经常在一起吧?” “会吧,大概。”我点了点头,“就算以后长大了,我们也可以经常来往嘛。” “只是来往而已吗?”夏洛特睁开了眼睛,逼视着我。 “那您是想怎么样呢?”我反问。 “当然是……”夏洛特想要说什么,突然收住了口。然后气哼哼地横了我一眼,好像我犯了多大的过错一样。最后。她突然跳开了话题,“夏尔,今天这样的日子,你不该对我说些什么吗?” 马车的速度突然放缓了,好像天地之间都在等我说些什么一样。 可是我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圣瓦伦丁节啊!”少女的声音貌似平静,却怎么也丢不掉那股气恼,好像觉得自己亲口说出这个词来时就输了一样,“特雷维尔先生,你这么笨吗?!”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今天确实是2月14日来着…… 哦!该死!难怪今天田园大道上人这么多! 在这样的日子里,夏洛特把我拉了出来,然后一起兜风,理论上这应该叫……呃,不对,这就是约会。而一个女孩子在这一天把你拉出来约会,到底是希望你说什么呢? 再笨我也能猜出来。 “夏尔,你真的不想再跟我说些什么吗?” 夏洛特现在紧紧地盯着我,好像是在说“现在你没法装糊涂了吧?笨蛋!”一样,而她脸上密布红晕,刚才的颐指气使竟然不翼而飞。 我爱你。 我知道这个时候最好就这么说,而且她听了绝对会开心,但是我真不知道怎么把这话说出口。 虽然这么多年来我们经常来往,但我一直是把她看成孩子看的,根本没有想过爱或者不爱的问题——没办法,谁能在重活一次的时候还把自己当孩子?对着七八岁,九岁十岁的孩子,谁又能想到什么爱或者不爱的问题? 但是没想到,恍惚间,有一天她长大了,成为了一位美丽的少女,然后站在我面前要我说爱她。马蹄拍击路面的声音,不住地传进了我的耳中,但是我好像又什么都听不见。 我爱她吗?说实话,小时候和她一起消遣的时候,确实挺有趣的,而且她也确实长得很漂亮。可是,爱…… 说到底,爱是什么? 至少我可以肯定,我对她并没有那种盲目到不顾一切的热情。 我不想骗她。 所以,“对不起,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我是不是该这么说? 正当我还在思考怎么回答的时候,从我的沉默里夏洛特已经猜出了我想要说什么了。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呆呆地看着我,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雾气,即使是我看着也有些心酸。 “夏尔……夏尔……”她喃喃重复着几次,好像是想用这种办法来唤回我的心一样。 我真的不想伤她的心。可是,如果我选择欺骗的话,那岂不是更加的混蛋?到时候恐怕给人的伤害还更加大。所以我横下一条心。准备将拒绝说出口。 然而,正当我打算说的时候,夏洛特姣好的脸突然出现了异样的扭曲,被拒绝的绝望,在愤怒和狂傲的搅拌之下,变成了一种恐怖的表情,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凶恶的夏洛特。全身都呆滞住了。好像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一样。 她骤然扑到了我的身上,然后拉着我,想要跳下马车。 我从没想过她能有这样大的力气。她是认真的! 喂!这是在快速奔驰的马车上啊!我们俩个人跳下去会有危险的! “你干什么!”,我一边抵抗着她的进攻,一边大声呼喝。“车夫,快停下来啊!你们的小姐发疯了!” “他不会停的。我早就跟他说了!如果他敢停下他就再也没有薪水去照顾妻儿了。所以你死心吧!”夏洛特一边拉我,一边大声回敬我。“你要么答应爱我,要么就和我一起去死!” “爱是只要一答应就能产生的吗?别疯了!”我试图唤回她的理智。 “如果你不爱我,那么你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们就一起消失吧!” 马车越来越快了,而夏洛特瞪大了眼睛,以那种恐怖的气势看着我,她与生俱来的那种颐指气使、狂妄自负的气场已经完全得到了释放,让人不敢直视。 难道明天的报纸上要写“某公爵小姐示爱遭拒。强拉恋人双双殉情”吗? 不!不行啊!我还有好多计划没做!我还有大好的年华! 夏洛特仍在剧烈地挣扎着,我就算能保护住自己。也真的没有信心能让她等下不自己跳下去。 “回答我啊!爱,还是不爱!” “爱!我爱你!”我鬼使神差地大喊了一声,然后自暴自弃地继续喊了下去,“我爱你,爱死你了!停下来吧,洛洛特!” 就这样,在马车上,在道路两旁路人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我完成了我两次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 惨烈不堪。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之后,夏洛特的动作骤然停止了,她趴在我的身上,静静地看着我,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她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这下你满意了吧?”我有些不悦地看着她。“就算用这种方式得到了我的承诺,可是……” 我没能继续苛责下去,因为我的嘴被堵上了。 夏洛特的舌头伸了进来,生涩地探索着。 这时,我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我刚才不顾一切地对夏洛特大喊“爱你!我爱死你了!”,到底是因为被威胁了不得已这么说,还是真的很喜欢这样狂气激烈的夏洛特呢? 我给不出答案,好吧,现在也不用去思考答案了,反正我们从今开始已经是恋人了。我大概再过几年就要娶她,然后这样那样吧,像其他同龄人一样。 总感觉这一生突然已经完结了一样……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先接吻吧,我也伸出了自己的舌头。 马车已经到了凯旋门。 前略,天国的皇帝陛下,您的一位忠诚的战士已经沦陷了,勿念。 …… 已经是午后时分了。 傍晚的阳光从窗台中投入到木质地板上,构成了各种神秘的图案。 我看着躺在我床上的夏洛特,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就说你不要闹得那么疯,现在好了,感冒了吧?” 这样的天气在外面逛了那么久,还搞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得了感冒也算是活该吧。 “没关系,我好得很呢……”因为感冒而有些红脸的夏洛特娇声回答,自从今天的那一出之后,她脸上的笑容好像怎么也抹不掉了一样,“夏尔,我也爱你……” 我忍不住用手扶了扶额头。 “好吧,你先休息休息,等下我把晚餐送过来给你。” “不,不要。”夏洛特马上拒绝了我的提议,“夏尔。做到床头来,我要你在我的旁边……”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听了她的话——再怎么说也是新科女朋友。总不能一开始就什么都唱反调。 我一坐上了床头,夏洛特就侧过身来,揽住了我的腰。“夏尔,我也爱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好吧好吧,在一起在一起。”我像哄孩子似的连声答应,然后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一头金发。“你先休息一下吧,今天都汗透了一身,真是的!” “没关系。我都说了,我不需要休息。”夏洛特轻轻摇了摇头,“只要你在我旁边就可以……” “好吧,好吧……”我认命似的叹息着。任由满面笑容的夏洛特抱着我。 “我们终于走到这一天了。开心吗?”沉默了片刻之后,夏洛特突然低声问。 “很开心。”我的自暴自弃已经无药可救了。 “是的,我也很开心。”夏洛特无视我语气中的勉强,小声地说着。 然后,她轻轻地爬了起来,跪坐在床上,和我对视着,接着又伸出手来抱紧了我。 “从今以后我们都会在一起的。然后结婚,然后有孩子。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的。夏尔,对吗?”她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笃定,好像不这样就不行一样。 “对。” “太好了!”夏洛特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然后,不知道谁先开始动的,总之我们又吻了上去。 老实说,这样接吻其实也挺舒服的,难怪热恋中的情侣们那么食髓知味,话说,我和夏洛特现在也算是一对情侣了吧?应该是的。 “夏尔,从小我就喜欢你。”再度接吻了之后,夏洛特微微闭上了眼睛,好像是在追忆往昔一样,“你懂得那么多东西,那么聪明……” “其实……其实你可能真的高看我了……”我迟疑着回答,“夏洛特,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不,你不是。”夏洛特断然地回答,“你和别人不一样,从小你就和别人喜欢完全不同的东西,看待事物的看法也和别人完全不一样。有时候,我在想,夏尔,为什么你要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呢?”夏洛特的声音突然放得很低,好像有些别的什么意味一样,“我们都是生活在你身边的人啊!有时候我觉得你看我们就好像在看展览馆的藏品一样……” 我沉默了。 必须承认,夏洛特的直觉很对,她真正发现了那个潜藏在表面下的我。 有时候我确实是用一种欣赏博物馆展品一样的态度,超然地观察着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的人们的。 一个穿越者又怎么可能不会有这种情结? “没错,你懂的东西很多,可是……可是你是活在我们中间的啊!难道你不觉得这种生活也有你自己的一份吗?”她紧紧地抱着我,喃喃自语。“而且,即使这样,我也爱你。夏尔,告诉我,你会一直呆在我身边的……” 因为刚才躺在床上的关系,夏洛特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内衣,她胸口的蓓蕾按压在我胸前,给我一种绝妙的触感。 这种触感,然后没有了多少思考的余裕。 也告诉了我,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是活生生地呆在我旁边,看着我,爱着我的少女,而不是博物馆的某件藏品。 她爱着我。 “我会的。”心神激荡之下,我脱口而出,紧紧地抱着她。“我一定会的。” 少年少女就这样紧紧相拥着。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一道从门缝中传过来的视线。 第九十四章 政治团体与交易 在送走了夏尔·哈瓦斯先生,并且办完了新闻社剩下的事务之后,夏尔在傍晚十分直接来到了路易·波拿巴的宅邸。 按照这位未来皇帝本人的喜好,他的接见室被放在了宅邸中最幽深的地方,深色的挂毯被装饰到墙壁上,窗户也被猩红色的窗帘给遮拦住了,几乎能够隔绝外界的一切。 在这人造、阴沉沉的寂静当中,夏尔恭恭敬敬地站在端坐着的路易·波拿巴之前,炎炎夏日的暑意,这两个人之间好像完全消失了一般。 即使是在接见别人的时候,路易·波拿巴也微微皱着眉头思考自己的事,神态间有些疲惫。 他现在已经是国民议会的议员了,平日里出席议会就是一件大忙事,再加上还要参与各种政治事务和谋划,所以疲惫一些倒也十分正常。 夏尔静静地等待着,他目前没有权力去打断这位未来主上的思考。 “夏尔……”他等了一会儿之后,路易·波拿巴终于开了口,不知道是否是夏尔的错觉,他的表情好像愈发凝重了,“您知道,在目前,最使我忧虑事情的是什么吗?” 大人物开口之前总喜欢这样吊吊人的胃口,夏尔当然不为己甚,配合地猜测了起来,“是未来的选举的事情吗?”他小心地问。 “不,那虽然是件麻烦事,但是并非让人忧虑。”路易·波拿巴轻轻摇了摇头,“更何况现在我们的形势越来越好。支持我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更加没有必要过于忧虑。” 接着,不等夏尔再开口询问。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现在最让我忧虑的是,我们现在对目标缺乏一种清醒的认识,也不够坚定和团结。” “清醒的认识?”夏尔有些疑惑了。 “对,就是这样。”路易波拿巴轻轻叹了口气,“您难道不觉得吗?波拿巴分子还是没有能够凝结成一个足够强大的实体,我们太过于松散了。如果我们能够更团结一致的话。那么我想我们的成就会比现在还要大得多……而现在呢?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以后怎么去和敌人们斗?怎么去把国家揽在手里?” 然后,他又微微地扫了夏尔一眼。 “这一点。可能您也看得不够清?” 这个眼神,这句话,搭配在一起,让夏尔在不期然间有些毛骨悚然。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看不清了。这个时候必须紧跟领袖。 “您说得对。很多时候我也觉得我们必须更加团结一致。”夏尔连忙附和,一边在心中揣摩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在路易波拿巴并没有太多心思跟他打哑谜了。 “我已经决定了,我们不能只靠松散的组织过活下去,一定要想办法拧成一股绳。”他冷冷地说,“在总统选举之后就要办,我要把我们的支持者变成一个有战斗力的团体,这事绝对不能拖。” 然后,他又不带任何感情地扫了夏尔一眼。“对于这种状况,年轻人。您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听到了他的话之后,夏尔终于明白了。 路易·波拿巴是想要为自己招揽一批心腹——真正的心腹。 把他看得比那位皇帝更加重要的心腹。 是的,路易·波拿巴很烦扰的一点是,他的支持者们主要支持的是波拿巴家族而不是他本人,他并没有足够的威望使得人们像崇拜皇帝那样崇拜他,哪怕他的同党们也一样——也许因为挨得更近的缘故,他的同党们对他的态度反而比一般人更加冷静客观。 一句话,波拿巴党人依附于他,是因为他是皇帝的侄子,而不是因为他本人。 在夺权阶段,他自然不会在乎这一点,甚至反而利用这一点,整天大肆宣扬他对皇帝精神的继承,然而到了他自己当了总统甚至皇帝的时候呢?难道他不需要一批真正只忠于他、服从于他威望的人吗? 而且,到了那时候,难道还能只靠伯父这个招牌来包打天下吗? 于是,在这种考虑之下,他就打算为自己来组建一个私人的政治团体,一个只依附于他、服从他的威望的政治团体。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在当选了总统之后,他让自己的心腹搞了一个组织——“十二月十日社”,也就是革命导师以极其轻蔑的语气嘲讽的那个“充斥着破落户、野心家、退伍军人、刑事犯、骗子、盗贼、赌棍、私娼、妓院老板”的“流氓无产者组织”。 这个组织完全奉他为领袖、宣扬对他本人的个人崇拜,经常到他所视察的地方欢呼万岁,其狂热程度甚至到了原本的波拿巴党人自己也看不下去的地步。 当然,这个整个组织的命运也很容易被猜到了——波拿巴主义其实质就是野心至上,胜者为王,并不是什么成型的政治理论,所以也根本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政党,新加入这个组织的人,和旧有的波拿巴党人没有任何区别,都只是把波拿巴这个姓氏当成自己谋取荣华富贵的工具而已,所以他们也没有能够对第二帝国和拿破仑三世本人的命运起到多少帮助。 路易·波拿巴此时此刻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未来的事情”,所以他踌躇满志地打算给自己私立山头。 想清楚这一切之后,夏尔终于松了口气。 他知道该怎么表态了。 “如今整个欧洲都在混乱当中,我们的国家也深受灾厄,现在只有您能够拯救国家,我一直认为,我们必须坚定地团结在以您为核心的集体中,以最认真的态度贯彻您的所有指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战无不胜。” 听到了他的话之后,路易·波拿巴满意地笑了笑。 这个笑容鼓励了夏尔,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认为,我们必须搞一个真正的政治团体,坚定地服从于您,遵照您的所有指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达到以上的目标。” “您能想到这些,真是太好了!”路易·波拿巴轻轻叹了口气,“毕竟是年轻人,脑子灵活啊……这样吧,您平时也多注意一下,多结交一些能和您志同道合的人,这样才能真正壮大政治团体。而且,您现在也有宣传工具了吧?放手去干吧,年轻人,我们都相信您的能力……” 他这番话的目的,夏尔当然明白。 在他眼里,夏尔这种年轻人好笼络好摆布,比那些遗老要服从得多,他打算让夏尔这样的年轻人去替他物色人员,充实那个,呃,“流氓无产者组织” “这当然是必须的。”夏尔连忙点头答应。 就这样,他发现自己成为了未来的十二月十日社的创始人之一。 然后,他微微皱了皱眉,“不过,说到宣传,我这里最近还遇到了一点问题……” “问题?” “是这样的……”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夏尔连忙将自己之前和哈瓦斯新闻社的龃龉给说了出来。 “您的意思是说,图赫知道了您的事之后,所以特别关照别人来刁难您?”听完了夏尔的叙述之后,路易·波拿巴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也许并非是特意吧。”夏尔谨慎地回答,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像是在告状——尽管他确实就是在告状,“总之,这事儿本来我十有八九就要拿下来了,部里的人都跟我谈好了,结果……结果他突然站了出来否决掉了我的请求,现在让哈瓦斯先生抢了我的先……哎……” 路易·波拿巴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夏尔的话,沉吟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慢慢地开口。 “我明白了,他这就是针对我们的。”然后,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您放心吧,这东西到时候准归是您的,绝对跑不了!您一家人为我们帮了那么多忙,难道这点回报我们都给不了吗?耐心等等吧!到时候只要我上了台,那就是您的!” 听到了他的这句话之后,夏尔得偿所愿,暗暗松了口气。 这就是夏尔所做的两手准备了。如果正常的路子走不通,他就走路易·波拿巴这边的路线,打算直接釜底抽薪,让哈瓦斯新闻社白忙活一场——只要路易·波拿巴上了台,卡芬雅克内阁就要完蛋,然后农商部的部长也得换人,到时候前任部长的决定,要改不是容易得很? 既然按规则来玩已经玩不过了,那夏尔就只好不按规则出牌了,反正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就好。哈瓦斯先生给他带来的挫折不但没有让他心灰气冷,反而给他带来了新的动力。 不过,夏尔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君王的眷顾,就像信用卡一样。总是有个额度的,不可能予取予求。哪个君王喜欢看到臣子和部下贪得无厌整天要这要那? 正因为如此考虑,所以夏尔一开始没来求他帮忙,就是为了尽量不消耗他对自己的眷顾,只是天不遂人愿,事到如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路易·波拿巴让他去帮忙组织政治团体,他让路易·波拿巴完成自己的心愿。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完成了这种交易。 “夏尔,好好去办吧。”在不动声色间谈妥了之后,路易·波拿巴抬起头来,温和地看着夏尔。 “是。” 第九十五章 评论与疑问 “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筛谷的人》都是一部极其优秀的作品,在‘自由沙龙’最新的展出当中,肯定是其中最优秀的作品之一。 米勒先生将技巧与表现力融为一体,只要他继续沿着现在的路线创作下去,肯定将会成为我国顶尖的画家之一,同时也将会把乡村画派推向一个新的高峰……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拥有足以成为最顶尖画家的实力。 总而言之,虽然已经崭露头角,但是米勒先生还没有享受到他应有的荣誉,我们可以拭目以待,期待着那一天的早日到来……” 【让·弗朗索瓦·米勒(jean—franois—millet,1814—1875),年轻时因为有极高的绘画天赋而小有名气。在1847年开始,米勒开始将他的兴趣专注在乡村题材的作品中,《筛谷的人》是其在1848年的作品。 在第二帝国时代中,他以写实彻底描绘农村生活而闻名,被称为是法国最伟大的田园画家,以善于在乡村风俗画中透出人性在法国画坛留名。】 在清晨的阳光当中,在自己的卧室里,夏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轻轻地朗读着这篇评论。 这是芙兰一大早就拿过来的。 而她本人,此刻就站在夏尔的旁边,忐忑不安地看着夏尔。 清晨的空气十分清新,坐在窗口边的夏尔,一边呼吸着这略带着花香的气息。一边细细地欣赏着自己妹妹颇为娟秀的笔迹。 很快,他读完了。 “写得怎么样,先生?”在一片沉默之后。芙兰战战兢兢地问了出来,尽管想要刻意装得十分平静,但是谁都能够看出其中的紧张来,“快告诉我呀,写得怎么样?” 她今天穿着呢料制的无袖连衫裙和棕色薄呢高帮鞋,头发也盘起了一个发髻,看上去清新可人。好像长大了不少了一样,只是这种战战兢兢的样子,倒是像极了面对老师的中学生。让人不再怀疑起她的年纪来。 “写得很好。”夏尔点了点头,不再卖关子了,他鼓励性地向妹妹笑了笑,“不用这么紧张。真的写得很不错……反正在我看来。已经是一篇合格的评论了。” 听到夏尔的话之后,芙兰明显地松了口气。 “这就太好了!这可是我的第一篇评论啊……感觉太奇怪了……” “嗯,您放心吧,我回头就会让编辑把这个发出来的,用不了多久您就能在报纸上看见它了。”夏尔拍了拍她的头。然后他又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不过,您以后也可以考虑发一些批评性的东西,最好措辞要激烈一点儿的。让人越不自在越好。报纸嘛,最喜欢的就是有笔仗。只要骂了起来,感兴趣的人就多了……反正这是用笔名打嘴仗,谁知道你是谁?” “可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啊?”芙兰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好像有些害怕一样,“在报纸上随意写批评的话,那么多人看到了……总感觉有些难为情……” 这个傻孩子。 夏尔没想到自己随意指派、只当做哄妹妹的任务,竟然会被她这么看重。好吧,算了,原本就没指望她能弄得多好,随便她自己吧,反正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好吧。”夏尔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没关系,这只是我的一个建议而已,实际上写的人还是您自己,您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芙兰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啦。” “嗯,那就好。”夏尔拉开了抽屉,把自己妹妹写的稿件收了进去,然后又拿起自己的其他书信,打算拆开来看。 蓦地,他感觉有些不对劲,然后他又重新转回了视线,发现自己的妹妹竟然还没有走。 “您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夏尔有些好奇地问。 十分罕见地,芙兰脸上有些迟疑,好像说什么又不敢说一样,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最后,好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她敛起眉头轻轻问了一句。 “您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先生?” “哦,当然可以了。” 得到了哥哥的允许之后,芙兰的脸上总算多了一些振奋。 “哥哥,我们最近怎么会这么有钱了啊?您又能够收购债券,又能够创办报纸的……这些不都是很花钱的地方吗?这些钱,家里是攒不出来的吧?至少我没听爷爷说过他有那么多积蓄。”她抬起头来,眼神有些闪烁,“我只是有一些好奇而已,真的,只有一点点,如果您不方便回答我的话,那就不用说吧……” 经过这阵子的历练,她再也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对金钱上面的事务几乎完全懵然无知了。另外,因为自己亲自负责的关系,她也对特雷维尔侯爵一家的财务状况十分了解,十分明白,单靠家里的产业(如果不能说完全没有的话)根本不足以支撑起夏尔的商业活动,所以理所当然地会产生一些好奇了。 听到了妹妹的问题之后,夏尔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 不过,既然她已经开始了解家里的财务现状,那么对夏尔的这种状况感到好奇也是很正常的吧?任何一个了解这些的人,都会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弄到了那么多钱吧。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成长吧,她也到了能够考虑实际事务的年纪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排除掉了这些繁杂的思绪,然后他轻轻点头。 “您说的没错,我现在手里的钱,都不是家里的,而是从别处那里弄过来的。” 是从许许多多受损失或者破产的家庭那里弄过来的——或者该说抢过来的。 “那是哪里来的呢?”芙兰连忙追问了一句。然后她放低了声音,“是从夏洛特他们家那里借来的吗?” “当然不是了,这怎么可能呢?您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夏尔马上回答。然后他有些不解地扫了芙兰一眼,“我没有找夏洛特一家借过钱,以后也不会。他们家是我们家,我们是我们。” 这话夏尔倒是发自内心的,他很讨厌和亲戚扯上金钱的纠缠。之前找上夏洛特的田庄也只是互惠互利的合作而已,谈不上什么借不借的。 “那就太好了。”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芙兰小声自语了一句。整个人都好像松了口气一样。 “我的钱,是从德·博旺男爵那里借来的。”夏尔继续解释起来,反正这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我从他那里借了几百万。” “萝拉的父亲那里?几百万?这么多啊?”芙兰吃了一惊。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您怎么借了那么多?” “借得多才会挣得多嘛。”夏尔含糊地回应了一句,他当然不会跟自己的妹妹详细解释自己和男爵之间的具体情况,以及他们勾结起来、胡作非为大发国难财的事情了。“你不用为我担心。这些事我都会自己把握的。风险绝对在控制范围之内,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可是,这还是太危险了吧……”芙兰还想再说什么。 “好了,我都知道的。”夏尔站了起来,拍了拍她的头,“不用为我担心,你安心享受财富给你带来的便利就好,为什么非要对财富去追根溯源呢?这没有任何意义。我说过。你会过得像个公主一样,我不会食言的。用不了多久……” 他恶作剧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就能够拥有一切啦!” 芙兰静静地听着哥哥的安慰,这次她并没有抗拒兄长的抚摸。 “好吧,既然您这样说,那我就不再追问了。不过……有钱当然是好事,可是您知道的,我并不是个太重视奢华的人,钱不是只要够用就好了吗?以前我们家并没有什么钱,我们不都照样好好地长大了?所以,我觉得您不用为了这个而去承担太多风险……”她轻轻抱住了自己的兄长,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在我看来,只要您在我的身边,我就已经有了一切了……先生,您送我什么,也比不上这个啊!” 听到了妹妹这番显然是发自内心的倾诉之后,夏尔也忍不住有些感动了。 金银珠宝也买不到这样的忠诚吧?太让人感动了。 “谢谢你。”他也抱住了自己的妹妹,然后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真是个乖孩子。” “已经不是孩子了。”芙兰抬起头来,认真地抗议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吧,你长大了。现在没有别的问题了吧?” “没有了。”芙兰轻轻地离开了夏尔的怀抱,“谢谢您,先生。” “嗯,那先再见吧?”夏尔指了指自己的文件,表示现在自己还有不少事要做。 “再见,您处理自己的事情吧。”芙兰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转身,离开了夏尔的房间。 然而,突然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重新回过神来的,脸上又重新布满了原本的那种天真烂漫。 “对了,先生,我还有件事忘了跟您说啦?”她用极其轻快的语调说。 “什么呢?” “您不要老是摸我的头啦。”她语气里好像有些嗔怪,“我都说过好几回了!我已经这么大了,您不能老是像对孩子那样对我……” 果不其然,听到了她的抗议之后,夏尔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哦,哦,那还真是抱歉啊,我以后一定改。” 您开心就好。 第九十六章 暗示 当夏尔赶到意大利剧院的时候,天已经入夜了,但是华灯初放的剧院到处灯火通明,使得这里和白昼倒也没有多少区别。无数舞台上正在放声高唱的演员们,他径直地走上了侧面的楼梯,然后在侍者的带领下,走进而来其中的一个包厢。 在包厢当中,夏洛特和往常一样盛装华服,戴着丝绸手套的手里,拿着她那柄镂金的单筒小望远镜,静静地看着舞台上演员们的演出。当听到门口的动静时,正在观剧的夏洛特骤然把头转了过来,然后看清楚是夏尔之后,她开心地笑了出来。 “夏尔,你可算是来啦!”她喜滋滋地走了过去,然后拉住了他的手,带着他重新看向了舞台,“我可等了你好久了!” 然后她颇为豪气地拿着望远镜直接指着剧院的舞台。 “这真好看,不是吗?今天上演的可是一部新剧呢,名字叫《女冒险家》,好看极了!” 【《女冒险家》是法国著名剧作家纪尧姆·维克多·奥日埃的风俗喜剧名作,在1848年上演,当时大获好评。】 夏尔顺着她的手往前看了过去。然而,虽然他努力想要看清楚舞台上那些演员,但是在他面前,到处都是各处包厢中的盛装华服,一片珠光宝气,各处传来的钻石的反光让他怎么也看不清舞台上人们的表演——不过,他本来就对这些东西不太在乎,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对歌剧毫无感觉。 “嗯。很好看。”他礼貌性地附和了夏洛特一句。 而在这时,无数或明或暗的视线也集中了过来,仿佛这里才是真正舞台一样,人人都在猜测能与特雷维尔公爵小姐——这位社交场的宠儿——联袂出席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毕竟在以前这位小姐可几乎从不将次殊荣授予哪位追求者。 这些视线的交汇,让夏尔颇有些不自在——也许这正是夏洛特的目的吧。 “他们来了没有?”为了摆脱这种若有若无的尴尬,夏尔低声问。 “来了。”夏洛特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微微地皱了皱眉。“我倒希望他们能够一直不来呢……” 然后,她的手暗地里指了一指。 顺着她的视线,夏尔终于发现了对面的一个包厢中,德·博旺小姐的身影。 她和往常一样穿着时髦而又贵重,胸前还佩戴着一个价值不菲的钻石吊坠。 然后,他发现她也正好看着包厢这边,于是他友好地冲对面笑了笑。 “你瞧瞧她那风度。和外省的土佬有什么区别?照我看啊,哪怕当年国王陛下大发慈悲封了他们家一个男爵的徽号,这家人几辈子也是永远脱不了诺曼底的泥土味儿……”夏洛特一边微笑着看着对面,一边刻薄地大肆讥嘲着对面的德·博旺小姐。“很多人都以为有了个爵位就叫贵族,这种愚蠢之见实在叫人笑不出来……” 经过一百年之后,旧贵族们能嘲笑新贵的地方也只剩下风度了。尽管再怎么不情不愿,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公爵小姐也只能耐下性子来殷勤地招待这一家人。因为这是整个交易的一部分。 德·博旺小姐现在已经初涉社交场了,但是一直苦于无法进入那些要求最高也最封闭的圈子。作为社交场上著名的名门闺秀,特雷维尔公爵小姐的招待,将成为她进入这些圈子的必要阶梯。所以。在准备借钱给夏尔的时候,男爵特意要求夏洛特尽量帮忙。让自己的女儿在社交界尽量畅通无阻。 “你也不用那么不开心嘛。”夏尔笑着安慰了她一句,“反正只是和她站一会儿,说上几句话的事情,又不是有什么损失。” “谁说没有损失的?和他们每多站一分钟我都感觉呼吸不畅!”夏洛特有些恼怒地反驳,然后她又嗔怪地横了夏尔一眼,“还有,别说得这么事不关己好吗?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 “是为了我们。”夏尔严肃地回答,纠正了她的错误。 “你知道就好。” 当着所有人的面,夏洛特伸出手来,亲昵地捏了捏夏尔的脸。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是怎么也伪装不了的。“你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再怎么恶心我也会对他们笑容以待。为了我们的幸福,就算手里沾满了泥,我也心甘情愿……谁叫我选了您这样的混蛋呢?” 这一瞬间,夏尔好像都听见了剧场内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叹息,仿佛是人们在对社交界又一位明星的名花有主而倍感痛惜似的。 还好,突然传过来的敲门声,将夏尔从尴尬之中解脱了出来。社交场上的明日之星,萝拉·德·博旺小姐一起走了进来。 一进来,她就淡定地朝夏洛特点了点头,“谢谢您的招待。” 然后她转头看向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您也放心吧,您要的款子已经批下来了,马上就可以去取。” “那就太感谢您了。”夏尔连忙点头向对方致谢。 “多美丽的人儿啊!”夏洛特笑着感叹了一句,仿佛刚才那个对博旺一家充满了蔑视的人不是她一样,“来,我们一起来看戏吧,今天的剧目好看极了……” “是的,我也这样觉得。”萝拉低声回答,好像她真的关心这出剧目到底在讲些什么似的。然后,她们两个一起走到包厢的边缘观起剧来,然后一同接受着视线的洗礼。这是上流社会的一种必要展示,这个社会就是喜欢站在高处任人钦羡评赏,却把平易近人视作一种掉价之举。 夏洛特将对博旺一家的一切怨愤和憎恨都隐藏在了心里,亲切地同萝拉交谈着,讨论着剧目的剧情,不时地笑了起来,好像和萝拉成了多年的好友的一样。 而萝拉这边,虽然脸上还是一贯的平静,但是却怎么也掩饰不下心中的激动。她用谈笑风生来庆祝自己的成功。 一个诺曼底土佬的女儿,能够就这样走到社交场上的顶点,心情总是会十分激动的。 “哪怕没有血统的帮助,金钱也让我走到了这里。”她心想,“爸爸,谢谢您,您是新时代举世罕见的伟人,我一定要成为您那样的人。” 夏尔站在旁边,殷勤地插着话,不时地说几句俏皮话来活跃气氛,这项工作虽然有些吃力,但是他倒也从没让包厢陷入冷场。 就在这时,夏尔突然发现有个人在向他打招呼。 他轻轻朝对面点了点头,然后跟夏洛特说了一句,接着转身离开了包厢,向那边走去。这下包厢里只剩下两位小姐了。 虽然夏洛特仍旧强装出喜悦,一直同萝拉谈笑风生,但是不可避免地冷淡了起来。 而德·博旺小姐,也站在包厢里静静地看着舞台,看上去没有任何表情。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尴尬的冷场终于不可避免的笼罩在整间包厢当中。 夏洛特一边看着舞台,一边在心里估测着时间,打算完成了任务之后就将这位可恶的博旺打发走。 “您一定很不耐烦吧?德·特雷维尔小姐?”过了片刻之后,萝拉开口了,“我不是我哥哥那种笨蛋,我看得出来,您十分讨厌我们,只是因为还用得着我们,所以才对我们笑脸相迎。” 夏洛特没有回答。 “没关系,我早已经习惯了您们的这种态度。”萝拉继续说了下去,只是语气变得更冷了,“我们各取所需而已。至少,您还肯表面上应付我们。” 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有些迟疑地看着萝拉,接着她的笑容也渐渐换成了冷笑。既然伪装已经被看破了,她也就懒得伪装了。 “我亲爱的朋友,您如果想要在社交场崭露头角,第一就要学会不说实话……”她略带嘲讽地回敬了一句。“没有什么比实话更加伤感情的了。” “是吗?”萝拉仍旧在看着舞台,“可是有时候我就是忍不住要说,没办法,一个土佬怎么会懂您这种人的规矩呢?” 这句嘲讽让夏洛特心中闪过一道怒火。 出于旧日的积怨,夏洛特对德·博旺男爵一家的憎恨,深深埋藏在心里,恐怕一辈子也无法纾解,现在即使再加上这一笔,也不会更加多了。 蓦地,在这股愤怒和憎恨的交鸣之下,夏洛特突然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主意。 “我的朋友,您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该明白的事理我想您差不多也都明白了……”她含而不露地笑了一笑,“我谨慎地忠告您一句,您得趁着现在多露露面,赢得您的地位——因为现在您还是德·博旺男爵的独女。等到您再过几年嫁了人,换了个姓氏,您就要好好忍受寂寞了,因为那时候没人会指望再从您这里捞上一大笔嫁妆……除非莫里斯不在了,否则德·博旺家族的家业不都得是他的?好孩子,看清点形势吧,趁着年轻多攒点钱,可别太浪费了哦……” 然后,她不再说下去,只是笑容满面地看着舞台。 如果想要继续富贵荣华,“除非莫里斯不在了”。她含而不露地暗示了对方,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随着一曲咏叹调,剧目的演出结束了,到处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鼓掌声和喝彩声。 第九十七章 消息与搭讪 正当夏洛特还在自己的包厢里,以上流社会特有的方式,颇为露骨地教唆一位少女的时候,夏尔也来到了一个包厢前,他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直接走了进去。 “真没想到您今天也来这儿了,夫人。”他殷勤地笑着,朝朱莉点头致意。 确实很出乎他意料之外,没想到今天迪利埃翁家族的两姐妹都一并来到剧院中观剧,更让他意外的是,朱莉的丈夫吕西安·勒弗莱尔也呆在包厢里面,正陪着自己的夫人和小姨看戏。 “没办法啊,最近憋在家里可把整个人都憋坏了。”朱莉也微笑着向他致意,“总得想点儿办法给自己找找乐子吧?” “那您可真找对地方了。我听人说,今天的戏可好看了……”夏尔连忙回答。 “天哪,我还第一次看见有男的进剧院是为了看戏呢!不都是为了看女人吗?”朱莉又夸张地打趣了夏尔一句,然后,她指了指旁边的吕西安,“您看,我家这位可是老大不自在呢……” 听到了朱莉的打趣之后,吕西安更加显得有些尴尬了,苦笑了一声。“你说得没错,我确实看不大懂……” 夏尔倒也不奇怪,一个在北非的沙漠里游荡了几年的军官,能够看得懂、能够喜欢看这种情景喜剧才是咄咄怪事呢。他恐怕一直都难以学会上流社会的高雅乐趣,更学不会上流社会那种“感觉很无聊但仍旧能够装作十分感兴趣”的本事了。 “这得怪您,夫人。”他故作严肃地看着朱莉。开了一个小玩笑,“因为您在这里,所以他没法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姐夫人们。当然只能觉得无聊了,如果您不在这里,我想他会自在得多……” 听到了这句玩笑话之后,夏尔对面的三个人都笑了出来,就连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玛蒂尔达,嘴角上也不禁微微浮动了一下。包厢内的气氛登时就更加融洽了不少。 “哈哈哈哈,您可真能开玩笑呢。夏尔……”朱莉笑得最是欢畅,然后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夏尔,“不过您说得倒也不错。男人们,说到底不都是这么回事吗?不说别人了,刚刚我们可一直在看着您跟一位小姐颇为亲密地呆在一起……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是您的堂姐德·特雷维尔公爵小姐吧?如果不是知道这一点的话。恐怕我还会当您是她的恋人呢!” 特雷维尔公爵两兄弟的关系十分恶劣。上流社会尽人皆知,所以朱莉当然也不太会相信夏洛特和夏尔会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刚才的亲昵动作,在她看来只是姐弟两个的友好表示而已。 夏尔没有兴趣去特别炫耀自己和特雷维尔公爵小姐已经如何如何亲密,所以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您说得没错,这确实就是我的堂姐,德·特雷维尔小姐。” “她今天打扮得可真是漂亮呢……”朱莉打量了对面的包厢一眼,而这时夏洛特和萝拉正在貌似亲密交谈着。 “她一直都是这么漂亮。”夏尔笑着回答。然后他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吕西安,“吕西安。你最近还好吧?没关系,现在虽然停职了,但只是休养一段时间而已,过阵子我们就会把你重新弄回去的。”接着,他亲密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的朋友,养精蓄锐吧,这个国家用得上你的地方多着呢!” 感受到了夏尔的鼓励之后,吕西安的眼中也露出了些许感动的神色。 “谢谢你,夏尔。”他突然伸出了手来,拍了拍夏尔的肩膀,极为诚恳地看着他,“我们是朋友,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跟我说吧……” 这位前阵子因为抗命不遵而面临严厉处罚的军官,在迪利埃翁伯爵和夏尔说动的路易·波拿巴等人的帮助之下,终于保住了自己的军籍和军阶,虽然被解除了指挥官职务,但终究还是避免了被陆军扫地出门的厄运。而经过了这番折腾之后,吕西安·勒弗莱尔自然也成了夏尔的同党、波拿巴分子。 虽然现在他只能赋闲在家,但是未来会发生什么,谁又能说得准呢?至少,路易·波拿巴可是极其渴望军人们能够对他效忠的。 “好啦,都是好朋友,就别说什么谢不谢的啦……”朱莉一边笑着打趣,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两个人的亲密关系给坐实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大家互相帮忙也就是了。” “您说得很对。”夏尔连忙附和了一句。 闹了这么一出之后,包厢里变得更加其乐融融了,再加上有夏尔和朱莉两个善于调侃的人,欢声笑语一直不断。 原本有些寡言少语的吕西安,在两个人的感染之下,渐渐地心情好了很多,话也多了起来,他一直在说自己在各地服役期间的一些见闻,让夏尔听了也十分神往。 “夏尔,之前我推荐给你的那几个人,现在都已经回到军队里了,说起你的时候都赞不绝口呢,都说你又慷慨又健谈……”吕西安突然看着夏尔,“听说他们重返军队之后,你还借给了他们钱?” 他说的这几个人,就是当时夏尔在国民自卫军里当连长的时候让吕西安推荐给自己当手下的。在从国民自卫军里退出了之后,夏尔并没有对他们不管不问,而是帮助他们重新回到了军队里。 因为大规模清退“不稳定分子”的关系,这次陆军里的缺儿很多,再加上有参与到国民自卫军镇压暴民的经历,他们当然会被视作“可靠分子”,没费什么功夫就回到了军队顶上了军士长或者士官缺。因为之前的愉快经历,他们当然对慷慨大方的夏尔充满了好感,再加上夏尔还明借实送地给了他们一点钱,更加在这些人心里培育起了那种好印象——这也正是夏尔的目的。 “一点点小意思而已,毕竟重新回军队到军队,要打点要开销的地方多着呢。”夏尔故作谦虚地笑了笑,“能够帮到他们就太好了!” “夏尔,你可真是个好人。”吕西安又赞扬了他一句。 然后,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过,夏尔,我最近从团里的朋友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情……” 他的神情有些犹豫,好像在考虑这种没根没据的事儿到底该不该说一样。 “什么事呢?”夏尔连忙追问了一句。“尽管跟我说吧!” 得到了夏尔的鼓励之后,吕西安终于说了下去,“我听他们说……最近卡芬雅克将军和尚加尔涅将军打算从北非再调一批部队过来,把一些不太稳当的部队给换走……他们都说杜伊勒里宫那边现在拼了命地想要掌握住全巴黎的军队。” 【尚加尔涅将军是指尼古拉·西奥多·尚加尔涅(nicolas—théodule—changarnier,1793—1877),法国将领。 1848年二月革命之后,阿尔及利亚总督卡芬雅克将军回国投机政治,他接替卡芬雅克担任阿尔及利亚总督。在6月底,卡芬雅克将军成为政府首脑之后,他被卡芬雅克召回,任第一师师长(驻防地为巴黎)和国民自卫军总司令,掌握了整个巴黎的驻防大权。 当时,他的办公地点为前王宫杜伊勒里宫。】 听到了吕西安的话之后,夏尔轻轻皱了皱眉头。 吕西安说自己只是“听说”,他自己也不敢确认真实性,但是这种事毕竟是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再说了,虽然他现在已经解职回家了,但是团里的军官当中,同情他的人却大有人在,所以能够得到这种消息也不足为奇。 他很快就陷入了沉思,并且绝对等会儿马上报告给自己的老板,大家一起商量对策。 不过,在表面上,他仍旧装得不动声色。 “嗯,好吧,希望不要出事。”他随口敷衍了几句。 就在这时,朱莉突然轻轻地摇了摇自己丈夫的手,“吕西安,我们一起去德·杜里奇小姐那里去转转吧?她是我的好朋友,最近老久没去见她,我怪想念她的了。” “嗯,好吧!”一贯宠爱妻子的吕西安连忙回答,他拉住了妻子的手,然后抱歉地朝夏尔笑了笑,夏尔则耸了耸肩表示无妨。 “夏尔,我们先过去了。”朱莉这时候也看着夏尔,“这里就交给您和玛蒂尔达了,等下有人来了就说我不在吧。”然后她又开玩笑似的挤了挤眼睛,“我的朋友,如果您能把我们的玛蒂尔达给逗笑的话,那您可就立上了大功了啊!我还没见过哪家公子办成过这等伟业呢!” 丢下了这句怪里怪气的玩笑话之后,她拉着自己的丈夫离开了包厢。 一时间,包厢重新陷入到了沉默当中。两个人都沉默着,包厢中一下子只剩下了两个人轻轻的呼吸声。 如果没有朱莉的玩笑话一切还好,在她说了那句话之后,夏尔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了起来。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最终还是决定说些什么来打断这种尴尬。 “迪利埃翁小姐,没想到您居然也喜欢看戏啊?”他随口问了一句。 玛蒂尔达拿下了自己的眼睛,然后用绸布轻轻擦拭了一下。她的动作十分轻柔舒缓,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我一直都喜欢看书看戏啊,先生。”片刻之后,她低声回答。 第九十八章 调侃与怒火 “我一直都喜欢看书看戏啊,先生。” 玛蒂尔达的回答虽然不温不火,但是却让夏尔不禁心里打了个突。一阵尴尬之下,他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玛蒂尔达重新戴上了眼睛,看着夏尔尴尬的样子,她原本严肃的表情顿时轻松了不少,竟然还带上了一丝促狭。 “您好像很怕我提到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吧,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写得很不错呢,先生,我觉得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写得好了。” “请您不要再说了……”夏尔感觉尴尬极了,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我确实不喜欢别人提到这个……” “既然这么抵触,为什么您当时还要去写呢?”玛蒂尔达有些好奇了。 “当然是为了钱了。”夏尔马上回答。 “只是为了钱而已吗?”玛蒂尔达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夏尔,“那真是可惜呢,现在您应该是不缺钱了,我们很难再等到您下一部作品了……这可真是一个噩耗。” 夏尔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回答她。 叹了口气之后,玛蒂尔达恢复了平静,她转身走到了栏杆边,认真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出。过了一会儿之后,在演员们的齐声歌唱中,舞台大幕被缓缓拉下,这一幕结束了。 观众席上传来阵阵掌声和叫好声,人们都在等着下一幕的开场。 “真是一部不错的剧目啊!难得的好作品!”玛蒂尔达颇为不舍地感叹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来轻轻地鼓掌。而夏尔虽然对戏剧不感兴趣,但是也捧场般地鼓起掌来。 趁着两幕之间的间隙,玛蒂尔达走回到了座位边。拿起杯子来喝了口茶。 “特雷维尔先生,您知道我最喜欢您小说的哪一点吗?” “哦?是哪一点呢?”夏尔有些好奇地问,他已经被这个小了他两三岁的女孩给勾起了兴趣,以至于忘记了之前的尴尬——实际上因为对方如此抬爱他的小说,他的内心当中反而有些隐隐约约的自豪。 “就是那种……那种……怎么说呢……”玛蒂尔达微微皱了皱眉,显然是在构思怎么措辞,片刻之后她眼前一亮。“就是那种理智。是的,即使在一片花团锦簇当中,您也从不忘记告诉读者们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实现这一切的代价又是什么。您就像一个超脱于外的冷静的旁观者,在故事之内和故事之外看着每一个人物沉沉浮浮……我看到很多小说里,写起我们来,要么就是高贵冷艳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要么就是蛮横跋扈无恶不作。只有很少人是真正在写人,而您就是其中一个……” 不得不说,这种言过其实的过火夸奖,让一向脸皮很厚的夏尔都忍不住脸红了下。 “您这可真是过奖了!我只是随意在写一些故事而已……”他连忙谦逊了起来。 “您不用感到不安,这只是我在评述事实而已,并不是在刻意地奉承您。”玛蒂尔达轻轻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有了一点点的红晕,这是因为谈到爱好后的激动而产生的。然而她的语气还是和平常一样和缓冷静。“您大可以把这些话照单全收,反正今天也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不过……哎。真是可惜,您不会再有新作品面世了……” 夏尔无言以对,只好给自己也喂了一口茶。 “迪利埃翁小姐,我还真没想到,您居然会喜欢这些东西呢……真是让我吃了一惊,我以前还以为……” “很奇怪吗?”玛蒂尔达回视着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好像是在苦笑一样,“没错,是很奇怪吧……在您眼里,恐怕我是我爷爷的翻版,是个在权势富贵以外毫无其他兴趣的人吧?” “哦,哦,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夏尔连忙摆手为自己辩解,“您多心了,我从没有这么想过,从来都没有……” “您不用这么着急解释,没关系的,我知道大家对我们一家人的看法。而且,某种程度上,别人这么看也不错,不是吗?”玛蒂尔达仍旧十分冷静,“如果迪利埃翁家族没有了富贵荣华,如果需要一直去为生计而奔波,那么我哪有资格去欣赏什么小说什么戏剧?更没有资格同您坐在一起讨论这些话题了——悠闲是财势的私生子,对此我一直是看得很清楚的。只有坏蛋才会一边享受着富裕后的闲暇,一边对那些忙于生计的人说‘哎哟,您怎么不休息一下!’,我明白自己的优越来自何方,所以绝不会故作惊诧。 正因为如此,我确实一直在不遗余力地给爷爷和父亲帮忙,因为这既是帮了亲人也是帮了自己。” 听到了玛蒂尔达的这番话后,夏尔沉默了片刻,然后点点头。 “您说得对,说得非常对。就是……就是有些太过于理智了,而且在社交场上也不合时宜。” “是的,太过于理智了,没人会喜欢一个看得太清的人。”玛蒂尔达也点了点头,她听出了夏尔话里隐含的意思——社交场上从来都不是一个鼓励说实话的地方。“您放心吧,这些话我当然不至于见人就说。” 然后,她微微叹了口气,以极低的声音自语了一句,“所以我是个无趣的人。” 这时,包厢下又传来了一阵欢呼,玛蒂尔达循着声音转头一看,发现大幕又已经拉开了,新的一幕即将开始。 “我们再去看看戏吧?”玛蒂尔达轻笑着提议。 “好啊。”夏尔从善如流。 两个人同时走到了栏杆边,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四下都是珠宝的熠熠宝光,但是玛蒂尔达却浑然不觉。她只是认真地看着舞台。 沉默了片刻之后,玛蒂尔达轻声开口了。 “特雷维尔先生,我听说。东方人好像有一种观点,他们认为整个人生就是一场戏剧,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剧目的一部分,我认为这说得实在太正确了,东方的哲人看得实在太过于清楚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剧本,都必须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您怎么看呢?” “某种程度上同意。”夏尔回答。 “那么在哪些程度上反对呢?”玛蒂尔达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 “虽然有时候可能需要演戏。但是我不认为每个人都是固定的角色。”夏尔阐述着自己的看法,“命运并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在如今的时代,人们都可以通过各种方式改变自己的剧本。当然,有时候这种改变会让人演得更糟糕……但是,总体来看。如今一切都在变革之中。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去改变世界。” “改变世界!?”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玛蒂尔达有些惊诧,然后她又仔细思考了一下夏尔的这番话,“您的话倒也还是有些道理……” “所以您也不用一直急着去扮演迪利埃翁小姐啊。”夏尔笑着开了个玩笑,“偶尔常事扮演一下可爱的玛蒂尔达如何?您不板着脸的时候还是挺漂亮的,呃……”他马上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连忙又加了一句。“啊,当然了。我的意思是,您即使板着脸,呃,不对,您在任何时候都是挺漂亮的……” “您……”听到了他这番明显是在调侃的的话之后,玛蒂尔达微微张着口看着夏尔,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一样,夏尔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有这种不知所措的时候。好吧,其实,即使在这种时候,也还是挺漂亮的。 “啊哈,我这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您千万不要当真!哈哈哈哈……”他连忙干笑着向对方解释起来,“您也知道,我这个人啊,平常就是喜欢说些冷笑话,哈哈哈哈……” 好在,玛蒂尔达的慌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您确实挺会开玩笑的……”她好像是在感叹一般,却偏偏有些像是在抱怨。 “其实……”夏尔刚想说什么,突然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他感觉自己的脖子有些凉飕飕的,好像是在被什么猛兽给盯着了一样。他偏开头一看,然后全身一僵。 在另一侧的包厢中,夏洛特正紧紧地盯着他,萝拉好像已经离开了。 夏洛特脸上笑容满面,但是惟其如此,她眼中的冰寒才更加瘆人。 好像是在用眼睛说“好啊!鬼东西,你不声不响地跑出去就是为了干这个?!长进了啊!还不快给我滚回来!”一样。 夏尔被这种视线搅得心里一寒,再也没有了调侃人的心思。 他连忙朝玛蒂尔达告了声歉。 “抱歉,我有个朋友在找我……” “哦,没事,您尽管自便吧。”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同您聊天挺有趣的,以后可以继续聊聊。” “没问题!” 夏尔转身走了,包厢里转瞬间只剩下了玛蒂尔达一个人。 她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心中却若有所思,再也没有看进去。 在社交界赫赫有名的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公爵小姐的这一瞥,当然也没有逃过玛蒂尔达的眼睛。事实上,因为性别的关系,她对这种眼神反而更加能够看得明白。 即使一个字也没说,“离他远点!”的怒火也好像是在她耳边响彻了一通。 “好一个妒妇!这样子,就差扑过来撕开我的脖子了!”即使一贯沉静,玛蒂尔达心里也禁不住颤了一下,感觉有些很不自在,“姐姐居然还说他们之间没什么关系!我看他们这样子,何止是有些关系而已?” 然后,玛蒂尔达又轻轻地笑了笑。 不过,同他聊天确实挺有趣的。 …… 在玛蒂尔达还在思索的时候,夏尔却已经顾不得再东想西想了,他急匆匆地绕过了走廊,然后回到了夏洛特的包厢里。 “啊,夏洛特,怎么样了?德·博旺小姐已经离开了吗?”为了缓和气氛,他一进来就问起了问题,满脸都堆着笑。 然而夏洛特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直接扯住了他的领带,然后右手抓住了他的耳朵,狠狠一揪。 “啊!” “很开心吗?先生?同那位小姐聊得如何!”夏洛特恶狠狠地看着他。 因为视界的关系,剧场内没人能够看到这一幕,如果有人知道这位社交界的明星此刻正如此做派的话,恐怕不少人要大失所望吧。 “别生气!那只是我朋友的妹妹!我只是和她聊聊天而已!”夏尔好不容易才拉开了夏洛特揪住他的手,然后向她解释起来。 听到了他的解释之后,夏洛特的脸色总算好了不少,重新笑了起来。“没有就好,不然你知道后果!”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揽住了夏尔的腰。 “我们回去吧……” 第九十九章 二者选一 在回家的路上,夏尔坐上了夏洛特的马车,他打算先送夏洛特回家然后再回自己家去。 经过了刚才玛蒂尔达的风波,夏洛特先前还有些不开心,但是在夏尔刚才好说歹说地哄了一会儿之后,她总算相信了夏尔的说辞。 由于剧院刚刚散场,到处都是回家的人,所以马车的速度很慢,夏洛特靠在夏尔的肩膀上,心里则在想着刚才与萝拉·德·博旺小姐的会面。 这位小姐的高傲自负,在夏洛特心里留下了十分恶劣的印象,因此在恼恨之中她故意出言挑拨教唆了萝拉,虽然不知道这种话能够起什么作用,但是夏洛特心底里,是真心期待着这对兄妹斗个你死我活的。 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一个特雷维尔受伤的自尊心。 在心里祈祷了一番之后,她把博旺一家人抛到了脑后,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爱人。然后,她发现夏尔一直在看着窗外,眉头微微皱着,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 “夏尔,你在想什么呢?”她轻声问。“有什么大事吗?” 夏尔仍旧沉吟着,好像在为什么事犯难一样。 “夏尔?”看到夏尔一直没回答,夏洛特摇了摇他肩膀,总算才把他惊醒了过来。“我在跟你说话呢!” “哦,抱歉……”看到夏洛特不悦的样子,夏尔连忙笑着朝她道了声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烦心事。” “烦心事?说给我听听吧。”夏洛特靠得更紧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有麻烦了吗?” “是的。”夏尔点了点头,“我刚才得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我们最近可能真的有些麻烦了……” “我们?”夏洛特先是惊诧。然后她的脸又沉了下来,“肯定又是那些和波拿巴家族有关的事情吧?怎么了?” 她对路易·波拿巴以及整个波拿巴家族的蔑视,恐怕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随着夏洛特的这一句问话,车厢中的两个人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甜腻与旖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严酷的冷静。一个政治家族是永远也摆脱不了这种冷静的。 “夏洛特,我想问你个问题……”夏尔没有直接回答夏洛特。而是转换了一个话题,“你觉得卡芬雅克将军怎么样?你能接受他成为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吗?” “他?”夏洛特先是有些惊讶,不明白夏尔到底说起他干什么。然后又不屑地笑了,“这个蠢货只是大家拉出来剿灭暴民的而已,到了时间就得退场,最高统治者?就他也配吗?” 听到了夏洛特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之后。夏尔心里骤然一宽。 既然夏洛特是这么想的。那么那些最保守的正统派贵族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在近年来,卡芬雅克将军的政见一直是偏向于共和派的——任何一个非贵族出身的野心家都是共和派,至于登了顶之后是什么派那就只有天晓得了,所以他不可能得到贵族们的欢心。 接着,夏尔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夏洛特,如果要你选的话,你是愿意波拿巴先生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还是卡芬雅克将军?” 一听到他的这个问题之后。夏洛特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夏洛特,这个问题很重要。回答我好吗?”看见夏洛特很不愉快的样子,夏尔连忙催了一句,“而且,请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而有所偏向,你就直接告诉我吧,从你的观感来看,他们到底哪个更加让人讨厌?” 夏洛特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夏尔也知道这种“两个人你最讨厌的人之中你更讨厌谁”的问题实在有些让人为难和反感,但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夏洛特没好气地回答。“好吧,看上去路易·波拿巴还是更顺眼一点,至少他还有个好伯父,他伯父在世的时候,对从流亡地回国的贵族也挺不错的……” 然后,她又白了夏尔一眼——当年的特雷维尔侯爵一家,就是这种回国向拿破仑皇帝献媚取宠的贵族家庭之一,这种“意志不坚定分子”,当然是为夏洛特等人之所不齿了。 “这是你爷爷和我爷爷的共同决定,你也不能全怪我爷爷一个人吧?”夏尔不满地抗议了一句,“再说了,你也快成为人家的孙媳妇了,怎么说也该多带点儿尊敬吧……” 听到了夏尔的这句话之后,夏洛特脸上骤然飘过一丝红晕,她伸手重重地在他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谁说我不尊重他了?我一直都很尊敬他的!” 然而,虽然看似是在怒斥,她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抹消不掉的。 听到了夏洛特的回答,他终于定下了心来——看来,在保守的旧贵族的眼里,路易·波拿巴就算再怎么讨人嫌,确实也比卡芬雅克将军顺眼。 虽然旧日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是亲口确认了一遍,夏尔总归是放心得多。 “那么,夏洛特。”他微微叹了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如果卡芬雅克将军打算效仿拿破仑一把,你能不能接受?” 听到了夏尔的这个问题之后,夏洛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她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你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了吗?” “是听到了一点儿……不过还只是传言而已……”夏尔连忙回答。 “不,绝对不行,这是决不能接受的!”夏尔刚刚回答,夏洛特就打断了他的话,“这世上有一个拿破仑就够可怕了,他给我们、给世界带来了多少灾难?!我绝不想再看见第二个!不。绝不!” 她已经从夏尔的肩膀上离开了,极其坚定地看着夏尔,“再说了。卡芬雅克那种货色,配得上我们喊‘陛下万岁’吗?简直可笑极了!难道我们还要屈居于这种人麾下?绝对不行!别开玩笑了……” 夏洛特的反应之激烈,让夏尔都有些始料未及。 不过,从夏洛特的坚定态度中,倒也可以看出法兰西旧贵族们的心态。 在贵族们的眼中,为拿破仑服务,尚且还有“他毕竟是个天才嘛”之类的借口来为自己开脱;为同为平凡之辈的卡芬雅克将军摇旗呐喊。那简直无法想象。 这简直太好了。夏尔在心里欢呼了一声。 “也就是说,即使除去我的关系,你也宁愿路易·波拿巴上台而不愿卡芬雅克?”夏尔最后确认了一遍。 “如果非要两者取其一的话。”夏洛特没好气地回答。“不过,我们现在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亨利五世陛下现在还在……” “好吧,别管什么亨利不亨利的了。我们现在没时间管他。”夏尔直接打断了夏洛特的话。“那么,夏洛特,回去也跟你父亲还有爷爷说一声吧,就把我今天跟你说的东西也说一下,让他们也想想办法。” 他没有想到,听到他的话之后,夏洛特只是轻轻冷笑了一声。 “自己去说吧!你们自己商量好就行了,哪用得着我来管什么?一直以来你们不是合作得很愉快吗?” 夏尔心里叹了口气。在心底里,夏洛特还是很不满于爷爷和父亲的“背叛”的。 “那你现在跟以前的那些同党还有联系吗?他们应该也很反对卡芬雅克将军吧?”夏尔又问了一句。 夏洛特马上横了他一眼。 “怎么。你现在还想叫我为你跑腿儿?就为了帮科西嘉那个破岛子上的那一家人爬到我头上?” 糟了,真生气了。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好了,夏洛特,别生气了……”夏尔轻轻地抱住了夏洛特,“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做了这一切,不是为了哪个人,都是为了我们自己,也包括你。” 夏洛特没有回答,只是脸上还有些不愉快。 “用不着我说你也知道,现在我们就等着那个人上台了,所以我们得想办法排除掉一切挡路石,这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们自己。”夏尔继续着说服工作。 “而且,你自己不是也说了吗?在卡芬雅克和波拿巴之间,你宁愿选择波拿巴。那我们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争执的地方呢?我们应该同心协力……”然后,他又亲吻了夏洛特的额头,“为了我们未来的幸福,我们现在多努力一会儿,我们未来的幸福就会多加上一份,洛洛特,难道你只愿意看见我一个人去努力吗?” 在夏尔的劝说之下,夏洛特终于有些动摇了。 “事到如今你也该看出来了吧?可怜的亨利这辈子是成不了国王了……面对现实吧,我们得找个有回报的人投资,愚忠是没有意义的……”夏尔又亲了她的脸颊,“洛洛特,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上帝的过失,不是你的。现在,来帮帮我吧,为了我们。” 如果旁人听到了对上帝如此不敬的话,可能会大惊失色,但是从小到大夏洛特早已经习惯了夏尔的各种狂言,再加上她自己也对那位没有什么尊敬之情,因此根本没有当做一回事。 她感觉夏尔话里的逻辑,隐隐约约地好像有些不对的地方,但是也懒得深究了。 “好吧,好吧,随你便吧!”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终于叹了口气,“波拿巴多了你这样的忠臣,真是走了多大的运了!” 接着,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一样,她恶作剧似的捅向了夏尔的胳肢窝。 “先向我支付报酬吧!混蛋!” “好了好了……别闹了……”夏尔连忙告饶。 “才不会停呢!” 第一百章 新盟友 对卡芬雅克将军的忧虑,并不仅仅是局限在夏尔一个人身上,他的同党们对此同样忧心忡忡。而对最为戒惧的,当然就是雄心勃勃只等着爬上法兰西最高位的路易·波拿巴先生了。 在波拿巴党人的聚会上,夏尔将自己从吕西安那里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讲给了路易·波拿巴听,而其他人也纷纷将自己得到的相关信息转述给了他。各方的消息一起汇集之后,事件的轮廓也就越来越清晰了。 一时间,莫名的阴郁在整个餐厅内汇集盘桓,幽暗而不断颤动着的烛光,照得每个人都阴晴不定,杀气腾腾,仿佛是一群盗匪聚在一起。 “这个混蛋!凭他也配!”卡里昂的情绪最为激动,他首先骂了出来,“就他还想学皇帝?也不看看他是什么人模狗样!” 他发泄了几句之后,发现整个大厅仍旧静得吓人,并没有人附和他,所以他也只好悻悻然地住口了。 事到如今,再开口咒骂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亲自带人剿杀巴黎暴民的关系,卡芬雅克将军在新获得选举权的平民当中民望极低,因此想要通过“捷径”来确保自己能够获取法兰西的最高权力也无可厚非。 在政治议题上,只要胜利了,一切就是不受指责的——拿破仑当年不也是靠着政变,带着兵冲进五百人院上台的?结果整个民族到现在都还怀恋他! 当然了,作为这位将军的政敌。夏尔和他的同党们肯定是不愿意他真能成功的。 “不要心急。”一直没说话的路易·波拿巴。为了稳定自己同党们的情绪,终于开口说话了。“不要害怕,他成不了事的。他不是皇帝,皇帝打赢了马伦哥战役保卫了整个国家,他可没有。” 他的这句话,让几乎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他说的也对,想要靠发动军事政变上台,需要极高的威望。至少能够在军队里说一不二,卡芬雅克将军可做不到这一点。 “他们没有跑到马伦哥,倒是跑到了马克塔河……”约瑟夫·波拿巴有意说了一句刻薄的嘲讽话,引起了几声会心的笑。 【1835年6月28日,七月王朝的法国殖民军在阿尔及利亚的奥兰省马克塔河畔与阿卜杜·卡迪尔亲王率领的地方武装之间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一次战斗,结果法军大败,死伤惨重。 这也是法国在北非的殖民开拓史上为数不多的重大惨败之一。】 “你说得对。”路易·波拿巴倒是没有笑,“军队不可能对这样毫无威望、只是凭着机遇跳上台来的人矢志效忠。我们必须在军队里面散播这种观点。” “明白!”所有人同时回答。 “光是宣传还不够。”路易·波拿巴又沉吟了起来,“我们还得想一些更直截了当的办法来。” 又是片刻的沉默。 眼见时机已经成熟了,夏尔终于适时地开口了,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先生,我们也许可以同正统派合作。虽然他们现在势力和影响力都大大衰弱了。但是毕竟在军队里还是有不少支持者的。”夏尔注意着路易·波拿巴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那些贵族军官们,可不愿意屈居于卡芬雅克将军之下。” 自从波旁王朝复辟之后,大革命的历史残余被复辟王朝刻意地清洗埋葬了。在清退了大批具有危险倾向的军官之后,那十五年的复辟王朝当中。贵族子弟们在军队里的优先晋级又重新成为了军中的惯例。尤其是骑兵,那时其中的官衔几乎全包给了贵族家庭的次子幼弟,成为这些继承不到世袭遗产的可怜人们的最好去处。虽然,在七月王朝时代这种情况稍微有所改善,但是贵族军官们仍旧是军队中一股强大的势力。 至于他们对卡芬雅克和路易·波拿巴的态度……夏尔觉得在夏洛特身上就已经测试得很清楚了——两个都讨厌,但是比较起来,拿破仑的侄子总归不是那么特别令人讨厌。 听到了他的建议之后,路易·波拿巴微微皱了皱眉头。倒不是因为反感夏尔的建议,而是在认真考虑。 “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片刻之后,他低声回答。“可是,你打算怎么办到这一点呢?” 他当然不会有什么道德障碍,为了重新夺回帝国他甘愿同魔鬼合作,更别说区区正统派了。 “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在正统派里声望卓著,我已经问过了,他们极其讨厌卡芬雅克将军。”夏尔不动声色地回答,“我想,他们的态度,应该是能够代表很大一部分正统派的,也应该能够影响到一些贵族军官……” “很好,很好。”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路易·波拿巴连连点头赞许,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宽松了不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那就顺着这条路线去说,要让他们都明白,在反对卡芬雅克将军的立场上,我们是同盟军,会不遗余力地给予他们支持,他们不用事事都听那位将军的!” “当然如此。”夏尔微笑着回答。“至少现在,我们可以和他们走到一条道上。” “你说得很对。”路易·波拿巴,这位未来的皇帝,此时的笑容是如此亲切,让夏尔都有些受宠若惊,“那么,我们还等什么呢?就按照既定的方针去办吧。”顿了一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另外,军队里最近清退了许多与上层思想不合的军官,他们现在肯定对卡芬雅克将军以及共和政府充满了怒火,我们也要想办法同他们多接触接触,从中甄别出一些能够和我们志同道合的人。虽然他们现在没有了军籍,但是没准儿以后我们还用得上他们……” 然后,他递给了夏尔一个含而不露而又意味深长的眼神,夏尔马上想起了上次他对自己的叮嘱。他心领神会,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路易·波拿巴满意地笑了笑,然后他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要夏尔好好去办。 接着,他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同党们,让他们的窃窃私语马上戛然而止。 “先生们,现在,事态已经很清楚了……”他以那种特有的冷漠语气,平淡地总结着,但是没有人会怀疑其中的意义。 “只要我们把握住军队,或者至少让他们中立,卡芬雅克将军就没法政变;他不能政变,就只能乖乖地和我去公平选举……只要他站出来和我选举,我就马上可以叫他滚蛋!我们所期盼的那一天就要来临了,诸位,做好准备吧!” 他的话,引起了片刻的欢呼,这也是他想要的给部下们打气的效果。 这场聚会,直到深夜才结束,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之后,夏尔却被未来的皇帝给留了下来。 路易·波拿巴拿起了桌上的咖啡,静静地喝了一口。这时,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种亢奋。 “夏尔,如我所说的,我所期盼的那一天,你所期盼的那一天,就要来临了。”和刚才的神气不同,他的语气里好像多了几分感慨。 “我从来没有这样受人期待,受人追捧。正统派贵族,农民,工人,市民……他们都支持我上台,我从未有过这么多的支持者,说实话,我之前也从没想到自己能够如此接近于梦想成真的时刻……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让人感慨万千。没错,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这也说明,您在人们的心目中卓有威望,是引领这个国家的合适人选。”夏尔连忙适时地恭维了一句。 路易·波拿巴摆了摆手,制止了他这种无意义的吹捧。 “但是,越是这种时刻,我们就越是需要冷静,我们不禁要看到远方指引着我们的灯塔,还要当心那些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暗礁……” “您是指什么呢?” 路易·波拿巴没有马上回答,他转过头去,看向墙上挂着的拿破仑戎装骑马画像,沉吟了很久。但是夏尔自然有耐心等着他,根本不会去催促。 良久之后,路易·波拿巴才重新开口。 “我们拉拢的支持者仍旧不够多,不足以让我确保胜利。”他已经恢复了那种不带感情的冷静。“我还得给我们再拉一批盟友。” 夏尔被他的郑重其事给弄得有些惊奇了,但是他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他的意思。 “您是指梯也尔先生和秩序党吗?” 路易·波拿巴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奇,仿佛是对夏尔悟性很吃惊,但是他很快就微笑了起来。 “你猜得没错,就是他们。只有拉拢了他们这些人,我才能确保国民议会不会倒向卡芬雅克,才能确保选举的正常进行,不然,他们没准就直接废除了全民选举了,我们的打算就全部成了空!” “没错,虽然他们以前是我们的敌人,以后还会是我们的敌人,但是……” 他笑得更加欢畅了。“为了掐烂他们的脖子,我们首先得和他们握握手。” 然后,他看了看夏尔。 “那么,年轻人,你对此怎么看呢?” 夏尔马上低下了头来。 “我完全赞同您的看法。” 第一百零一章 说服与傀儡 “他?他来找我干什么?” 这是当听到了仆人通报说路易·波拿巴前来拜访的时候,国民议会议员、秩序党党魁梯也尔先生的第一反应。 他确实十分好奇。 不仅是对突如其来的到访,也是对路易·波拿巴这个人本身感到有些好奇。 他们两个虽然同为国民议会议员,但是因为立场的关系,相互间的来往极少。而且,和时常在议会里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梯也尔先生不同,路易·波拿巴即使出席到议会的会场当中时,也一直是平静木讷沉默寡言,自然也给他留不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不过,他既然来了,那自然也要礼貌招待的。 没有经过什么考虑,他马上吩咐仆人将对方迎到自己的会客室当中。 当路易·波拿巴走入到这间会客室时,梯也尔先生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站了起来,亲切地同自己的同事握了握手。 “波拿巴先生,真没想到您今天居然跑到我这儿来了。”他颇为友好地笑着,有限度地表示着冷淡与好奇,“请问是为了什么事呢?” “是一些十分重要的事。”路易·波拿巴满面都堆满了笑容,显得要比梯也尔先生热络得多,“而且是对所有人都十分有利的事,对您,对我,对整个国家都是如此……” “哦?”梯也尔先生轻轻点了点头,而脸上的热情也没有削减半分。 但是。在此时,他心里已经大致明白对方的来意了。虽然装作十分平静心里却已经告诉运转起来。 然后,他指着旁边沙发,“请坐。” 一坐下去之后,他从旁边的茶几上拿了一杯咖啡,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等着对方自己忍不住来说。 他没有等待多久,路易·波拿巴就直接开口了。 “是的,梯也尔先生。我想您也看出来了,我今天来就是想求请您,以及您的同党们帮助我竞选总统。” 真是个直截了当的人!还真是等不及了啊! 看看他那德国腔! 梯也尔在心里冷嘲了一句,然后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杯子。 “波拿巴先生,如果您来这里是为了这件事的话,那么您可就找错人了。如果您想要去当选总统的话,您要请求帮助的是全国的选民。而不是我,只有他们才能决定总统的归属以及国家的未来。当然,因为对您的尊敬,在大选中也许我会给您投上自己的一票……” 这种不紧不慢的官腔和隐而不露的嘲讽,并没有让路易·波拿巴有任何的气馁,相反。他的表情更加热切了。 “国民?嗯,没错,一切当然是他们决定的。但是他们的决定既模糊又繁杂,当然是需要有人来代为负责的。难道身为国民议会议员,您和我不应该是这种代行人之一吗?而且。人人都知道您名望卓著,如果您能够选择支持我的话。对我将是绝大的帮助。” “哦!”在对方的恳切注视下,梯也尔先生仍旧不为所动,“谢谢您对我的赞誉,恐怕您可是高看我了,我只是人民的普通一员而已。” “那么,作为人民的普通一员,您会不会乐意看到人民的权力被剥夺呢?”路易·波拿巴突然问。 梯也尔先生的心里骤然打了个突。 “您这是指什么呢?”他仍旧不动声色,不过手已经从杯子上收了回去。 “我想您不会没有听说吧?”路易·波拿巴貌似惊讶地看了梯也尔,好像真的不知道梯也尔是此事的主导人之一似的,“国民议会里有人在酝酿提案,打算恢复选举权的财产限制,剥夺我国最广大人民的选举权力……而您,您是能够阻止这种情况发生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真不知道这本就是我的主意吗?梯也尔的心里更加奇怪了。 不,他肯定知道。他马上回答自己。 “人们的权力,本就该是有限制的,我们不能在他们没有为国家与社会做出贡献之前,就匆匆忙忙地将决定国家的权力交给他们,这太荒唐了……所以,我也认为为选民资格加上纳税额限制,是一种不错的主意。”他懒得再兜圈子了,直接跟对方摊了牌,“如果您是希望我阻止这一切的话,很抱歉我办不到,不过您可以到议会去大声疾呼,如果议会大多数人同意您的看法,那么这种情况自然就不会发生。” 然而,路易·波拿巴仍旧微笑着。 “先生,不用着急,我今天跑过来并不是与您探讨政见的。”他不紧不慢地说,“但是,我想您也看得很清楚。在现在的形势之下,如果发动全民选举,那么我肯定会当选,各地的民意调查都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就算给选民加上了财产限制,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那您还着急什么呢?就等着当总统吧。”梯也尔先生又嘲讽了一句。 “但是,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我承认我没有了必胜的把握。”路易·波拿巴在他的嘲讽面前仍旧不为所动,他突然又问了一句,“但是,您真的觉得卡芬雅克将军上台之后要比我更好吗?难道您不觉得相比于他,我是一个更好的合作者?” 这句话,比之前的任何话都给梯也尔先生带来了更大的震动。 “没错,我是拿破仑皇帝的侄子,但是我并不打算去效仿他。他是帝国的主人,而我只想当人民的仆人,我不想恢复帝国,那只是一场幻梦而已,一切都已经在1815年结束了,现在的波拿巴家族只想为法兰西服务而不是索取什么。这些话,我都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路易·波拿巴继续以诚恳地态度叙述着。好像真有其事似的,“而卡芬雅克将军呢?比起我来他不更像是拿破仑吗?他是国家首长。同时也是军事领袖,他有能力又有决心,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呢?他昨天能带人去碾压暴民,明天难道就不会带人去杀进国民议会吗?” 随着路易·波拿巴的话,梯也尔先生明显受到了一些震动,他想要去拿杯子,第一次却扑了空,好容易才重新拿上了手。 “如果这是人民的需要。那我也没有办法。”他勉强地回答。 “那就让人民自己来证明自己需要什么吧?”路易·波拿巴继续紧追不舍,“人民自己能做出选择,而我们只需要顺应他们的选择……” 梯也尔先生又喝了一口咖啡,借此遮断了对方的视线。他从没有想到,对方的言辞居然能够这么犀利。 不过,形势倒也十分明显,现在如果搞普选。路易·波拿巴必然上台;如果搞有限制选举,卡芬雅克将军才有机会当选。 但是,对自己来说,根本问题不是什么选举制度的问题,而是到底是路易·波拿巴上台好呢?还是卡芬雅克上台更加对自己有利? 以他的立场来看,坐在台上的人越无能越好。卡芬雅克的杀伐果断他已经见识过了,路易·波拿巴的手段他却还没有认识到。因此,路易·波拿巴的话对他确实很有说服力。 “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您当选了总统之后,您打算怎么样处理您的政府呢?”考虑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开口询问。 从这个问题一问出口,路易·波拿巴就明白自己成功了一大半。 为了另外的一小半,他马上回答。 “如果我侥幸走上这个位置的话,一定会竭诚报效人民对我的信任,以及您对我的帮助。我会任命卓有名望的人士、一个稳重而又有智慧的秩序党人当我的内阁总理,政务都由他们负责。先生,我只想为法兰西服务,并不看重权力与名望。” 在他这种恳切的视线之下,梯也尔先生陷入到了沉思。 “您觉得巴罗先生怎么样?”好一会儿之后,他突然问。 路易·波拿巴先是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很快他反应了过来,这个人是梯也尔的同党。 “我们都知道,巴罗先生卓有名望,而且他在政坛沉淀积累了这么多年,也很有经验,我觉得他是内阁总理的最好人选之一,当然,卡芬雅克将军那边我就不知道怎么看了。” “是吗……”得到了这个回答之后,梯也尔先生又陷入到了沉默。 “不过,我还有一个想法……”路易·波拿巴突然说。 “请说。” “总统这个职位毕竟是代表国家,它的年俸应该体现出法兰西的财富与实力,我们不能一边让一个人代表国家,一边故意让他受穷受苦。我觉得没有两三百万年俸,一个人为国如此操劳就太委屈了。” 哈,想要钱!梯也尔听了他的话之后不怒反喜。他知道因为多年颠沛流离的关系,波拿巴家族的财产亏空非常大。 多要钱没关系,还可以多送他几个女人,他心头微微嘲讽一句。 “很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您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路易·波拿巴站了起来,向他点头致意,“我相信您能够为国家作出最好的决定。” …… 在路易·波拿巴走了很久之后,梯也尔先生仍旧呆在自己的会客室当中,思考着刚才与对方的交流。 到底是路易·波拿巴好呢?还是卡芬雅克好呢? 在对路易·波拿巴的轻视之下,他做出了他以后二十年中时时刻刻都会后悔莫及的一个决定。 他决定,把路易·波拿巴作为一个傀儡捧上台。 第一百零二章 盛典 “哥哥,这里好多人啊!我好紧张!” 在亮如白昼的烛光之下,芙兰看着大厅中站满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为了抵抗这种寒意,她轻轻地拉住了兄长的手。 使她感到寒意的,不仅仅是1848年的冬风,还有这庄严肃穆的气氛。 是的,庄严肃穆。 这座爱丽舍宫,自从贝里公爵遇刺之后久已荒废,但是如今却已经修茸一新,再也看不出旧日的荒凉。用镀金细木装饰的墙壁、丝绒流苏的挂毯,将天花板上水晶灯的光线映衬得无比辉煌,仿佛是要让每个人都永远记住这一幕似的。 芙兰和她的哥哥,正是受邀参与这一场盛会的宾客,他们两兄妹和其他宾客一起,站在大厅两边,远远地注视着这场盛会的主角。 她向大厅的正中央看去,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之下,她的家族的恩主、法兰西共和国的新任总统路易·波拿巴先生,此时正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庄严肃立着。他的胸前别着代表法兰西国家元首的荣誉军团大十字骑士勋章,在勋章中部,一个深蓝色的珐琅环形中,装饰着他的叔叔,旧日的偶像——拿破仑皇帝——的头像,恍惚间,人们好像感觉波拿巴王朝又回来了似的。 他看着大厅中的所有人,却一直默然不语,勋章华服和这种庄严的神情,赐予了他某种微妙的威严感,至少在此刻。他已经有了国家总统的气魄。 而她的爷爷,前帝国将军特雷维尔侯爵,正是围在总统身边的那群人之一。他穿上了他的旧式军服,雪白的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胸前挂满了他过去的勋章——有几枚甚至是拿破仑皇帝亲自颁发给他的。他一扫之前的颓态,精神极其健旺抖擞,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他的神情同样庄严肃穆,仿佛是在参加旧日宫廷的盛会一般。 一大群穿着军服或者礼服老人围在路易·波拿巴身旁。这些人都是拿破仑时代的遗老,帝国的旧日残留,最精华的沉淀之一。这些老人聚在一起。仿佛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世人,经过三十多年的紊乱之后,法兰西的一切,都已经回归到了它所应处的轨道。 虽然帝国还没有回来。但是已经胜利在望了——至少这些帝国遗臣们坚信如此。 今天是1848年12月15日。路易·波拿巴12月10日当选后,在自己的总统府邸爱丽舍宫首次举办宴会,其中的政治意义不言自明。 荒废了多年的爱丽舍宫,如今却成为了法兰西的总统府邸。虽然用不了几年路易·波拿巴就会称帝加冕然后把寝宫迁移到杜伊勒里宫,但是如果时间的顺序不变的话,从1871年第三共和国开始,它又将成为法兰西共和国总统的所居之地,直到21世纪。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的议会将总统府邸指定为爱丽舍宫而不是前王宫杜伊勒里宫。 然而,在不期然间。正是这个地点,反而赋予了路易·波拿巴登台一个完美至极的象征意义——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在那灾难般的1815年,拿破仑皇帝就是在这里宣布退位的,而后一步步走向了那个天涯海角般的圣赫勒拿岛,直至他生命的最终终结。 波拿巴家族在法国的统治,从这里结束,现在又从这里开始,难道这不是上帝重新眷顾起了这个科西嘉岛上的家族的证明吗?难道这不是某种天命昭昭的预示吗? 即使是对政治不太明了的芙兰,看到这一幕之后也能想明白其中的寓意——在波涛汹涌变幻万端的局势的裹挟下,她的一家人又跟随在波拿巴家族的后人身旁,已经重新爬到了这个国家政治舞台的最高峰,甚至比当年爬得还要高——毕竟,拿破仑的亲王和公爵们都已经不在了,没有几个人再比她爷爷对皇帝忠诚得更久。 作为荣光的一份子,她现在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兴奋?紧张?迷茫? 这些情绪她都有,她很为自己家族的新位置而着迷,哪个少女不迷恋辉煌的盛景呢? 但是,在内心深处,她也同样焦急,甚至还有些害怕,有些不知所措。少女的心,不止能感受到辉煌,也能感受到其下暗藏的波涛:这一切真的是有切实保障的吗?这真的不是某个繁华却又注定会被击碎的梦境吗?被时势推上顶峰之后,我的一家人会不会在哪天又稀里糊涂地被时势给推下来? 少女无法给出答案。在这个动荡之极的年代里,哪怕仅仅只活了十六年,这种事她也见多了听多了。 法兰西在这可怕的六十年之间,辉煌和黑暗总是交织并存,几乎每隔十几二十年就要天翻地覆,哪怕一位少女,也禁不住会有东方人那种“悲欢离合世事无常,荣华富贵转眼成空”的感叹。 这座宫殿难道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见证吗?它的旧主人,波旁公爵夫人在革命中落荒而逃,丢下了她用130万利弗尔买下的这座宫殿;缪拉买下了它,他最后被奥地利人枪毙;缪拉将他送给了拿破仑,结果拿破仑在这里宣布退位,最后再也没能回到法国;复辟之后,路易十八将这座宫殿赠送给了侄子贝里公爵,结果他在1820年被共和主义者给枪杀了! 就连她自己之前不是也经历过吗?她去过王宫见过国王,结果短短几个月之后奥尔良的国王就仓惶逃离了这个国家! 我的一家人,会不会也将面临着这样的危机呢?明知道危险,少女却禁不住这么想。正因为如此,她才感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个国家这个民族都太过于变化无常了,天晓得路易·波拿巴又能在这个国家闪耀多久呢?而她的一家,却已经和这个人牢牢地绑上了关系,一切都这么让人心悸。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充满了热切与关爱。 “在想什么呢?德·特雷维尔小姐?” 她微微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兄长的视线,感受着他那毫不保留的宠溺。 “没什么,先生,我只是有点冷了而已……” 她当然不想说出自己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扫自己哥哥的兴。 虽然她并不奢望什么耀眼之极的荣华富贵,只希望家人们平平安安,可是她的家人们看上去却永远不会这么想。祖孙两个人都雄心勃勃,一心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也许这就是男人们永恒的追求吧。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紧紧地跟随在后了,谁叫她也是这个家族的一部分呢? “嗯,今天的天气确实挺冷的。”夏尔一边小声安慰着芙兰,一边微笑着打趣儿,“我之前就说了嘛,虽然打扮得漂漂亮亮很重要,但是也没必要为此去牺牲温暖啊?衣服的主要作用是防寒保暖,可不是只用来打扮的……” “先生,我现在不冷啦!”芙兰故作骄横地扫了哥哥一眼,她知道哥哥是为了逗她开心。 穿着礼服的哥哥,真是好看。 她不禁抓得更紧了。 不管是富贵还是落魄,他一直在我的身旁,这样不就好了吗? 少女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正当夏尔还想再打趣的时候,路易·波拿巴突然开口了,他连忙暂时收住了口,静静地听着这位当代总统的宣言。 “同胞们,我应法兰西人民之命,担任国家的最高行政长官,值此诸位同胞集会之时,我衷心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寄予我的厚爱和帮助。 同时,我深深地知道我的责任之重大,身处于这个职务之上,我考虑的绝不是它的荣耀,而是它的义务。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用团结来战胜冲突与分歧。我们必须守护这个伟大的国家和民族,宏扬那些珍贵而且高尚的理念,并将这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这既是我的使命,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 我将竭尽全力,为保卫国民,为保卫国家,为保卫共和国的宪法和宪政而效劳!自由、平等、博爱的格言,将会被我们无比珍视地保留下来,传承下去,我们这一代人的努力将会为未来一代人开创出最美好的明天!共和国万岁!” 他举起手来,又重新大声疾呼。 “共和国万岁!” 他话音刚落,一大群人同时鼓掌,附和似的喊了出来。 一时间,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当中,不断地响彻着潮水般的“共和国万岁!”的欢呼声。 然而,如果仔细倾听的话,人们就会发现,这种欢呼声当中,更多的只是应景而已,而没有得到人们发自内心的激情与冲动的映射。 他们真正想喊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帝国万岁!”“皇帝万岁!”了。 但是路易·波拿巴和他这些在场的支持者们都明白,时机还没有成熟。 如同自由平等博爱一样,通往他们梦想之地的道路上,也有三个词,那就是步兵、骑兵、炮兵。他们现在还没有完全掌握好这三个词,因而也只能够暗暗地将这一切先隐藏在心里。 不过,他们已经等了三十年了,完全不缺乏继续再等下去的耐心。 帝国,终究近在眼前了。 第一百零三章 飞黄腾达 在路易·波拿巴总统亲自致辞之后,宴会进入到了高潮部分,人人喜气洋洋,欢庆新时代的诞生。觥筹交错间,好不热闹。特雷维尔兄妹身处于期间,自然也受到了感染,完全沉溺到了其中。 夏尔带着芙兰来到了大厅的一个角落边,他和认识不认识的人打招呼,酒也喝下了不少,芙兰倒是没有喝酒,不过因为今晚打扮得太过于花枝招展,却惹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特雷维尔小姐,您今晚恐怕已经成为众人的焦点了……”因为酒精的关系,夏尔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胆子也更加大了起来,“没准等下就有人要来邀请您以后去他家玩玩哦,可别随意答应人家,要好好挑……” 在他的玩笑话面前,芙兰极其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锐利的视线让夏尔顿时就清醒了不少,“比起我自己来,我更担心您,先生,到现在都还没有女孩子来跟您打招呼……” “那只是因为今晚本来就没多少女孩儿出席而已。”夏尔笑着回答。 “是啊?”芙兰颇为嘲讽地笑了,好像很怜悯于不受欢迎的夏尔似的。 “真的。”夏尔真诚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您的兄长现在是个抢手货了,您可别不相信。” “哼!”芙兰不屑地哼了一声,好像没有兴趣再和他叨嗑了一样。 正当两兄妹在互相嘲讽的时候,夏尔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发现这是他的一位老相识。 “哎呀,夏尔,我可总算找到您了!您怎么跑到这里来啦?”卡里昂笑呵呵地喊了一声。然后,他有意识地放低了音量,“总统先生现在正在找您。” “总统先生?”夏尔先是有些迷糊,片刻之后他才反应了过来这是在指谁——他还没有习惯对路易·波拿巴的新称呼。 “他来找我?” “对,就是如此。”卡里昂点了点头,“他现在正在等您呢,您跟我一起去吧。酒劲儿怎么样?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听到是老板的召唤之后。夏尔哪里还敢怠慢,他随手从旁边拿起一杯果汁喝了下去,“嗯。我没关系,这就跟您去吧。” 然后,他转过头来,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小声叮嘱了一句。“你等下到爷爷那里去吧,他现在应该在和老朋友们聊天,不要喝酒,早点回家!” 芙兰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遵从哥哥的吩咐。 接着,夏尔跟着卡里昂,走出了人声鼎沸的大厅,沿着爱丽舍宫曲折的走廊慢慢走着。沿途的卫兵对两个人视若无睹。在路易·波拿巴成为总统之后。原本就是路易·波拿巴亲信的卡里昂,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总统身侧的亲信幕僚之一。 由于两个人原本就交情不错。因此夏尔和他在路上还聊着天,不时地互相调侃着。片刻之后,夏尔顺道问起了今天的接见是怎么回事。 他不问还好,一问起来,卡里昂就夸张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 “小子,这下你可就撞了大运了啊!” “怎么了?”夏尔有些不明所以。 “今晚可不是总统先生一个人要见您。”卡里昂眼神十分闪烁,“还有其他人……” “还有其他人?” “对,而且都是大人物。”卡里昂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总理阁下,梯也尔先生,德·博旺男爵,这几个人统统都来了!” “啊!”听到这句话之后,夏尔心中打了个激灵,原本还残留的酒意也瞬间荡然无存了。“他们都在那里?为什么?” 卡里昂小心翼翼地望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刻意倾听之后,他凑到了夏尔的旁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好像是为了铁路的事情……” “原来如此!” 夏尔终于明白了。 难怪今天能有这么大阵仗。 “今天在场的人都是大人物,而且总统先生现在就需要人来帮他压压阵,等下你可要表现好点儿啊!”卡里昂又轻轻叮嘱了他一句,“可别让大家失望!” “我当然明白。”夏尔淡定地回答。 两个人沿着走廊和楼梯,一路来到了二楼。 “秩序党的小子们难缠得很,你要当心,别吃了他们的亏。”卡里昂突然又开了口。 “谢谢提醒。” “哼,没办法,谁叫现在他们还得势呢?”卡里昂冷哼了一声,“但是迟早有一天,我们要把他们碾成渣!” “这只是迟早的事。”夏尔也附和着。“我们现在还用得着他们,只能好声好气地先供着……” “你明白就好,我就担心你等下对他们态度不好。”卡里昂看到夏尔如此精乖,暗暗松了口气,“小子,记住,一个人不可能既诚实又是一个政治家。” “一个人也不可能既聪明又爱说实话。”夏尔低声回答。 然后两个人互相对视了片刻,同时笑了出来,大有知己之感。 两个人走到了一间房间的门前。 卡里昂伸出手来,又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小子,飞黄腾达之后不要忘了我们啊!到时候可别一点好处也不分润给我们这些老兄弟们!” 然后,不等夏尔回答,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路易·波拿巴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随着门轻轻被打开的声音,夏尔走进了这间房间。 就是这一声轻响,代表他第一次成为了所谓的“国家要人”,就是这一声轻响,代表他成为了能够影响这个国家走向的人! 然而很奇怪的是,他仍旧十分平静。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能够有这么平静。也许,在这个青年人眼里,这还不算是十分值得激动的事吧? 房间里有一张长形桌。路易·波拿巴坐在其中的一侧,而另外一侧坐着几个人,夏尔不动声色间将他们扫了一眼。有两个人他认识,一个老人是现今的内阁总理奥迪隆·巴罗先生;一个中年人是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而另一个身形矮小、却打扮得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其身份自然不问可知了。 尽管对这个人两世闻名,然而这次却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到这个人。然而,他既没有心头巨震也没有义愤填膺。他只是平静地朝每个人都点头致意。 看见他进来之后,路易·波拿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到自己的旁边来。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年轻人……”他故作神秘地介绍了一句。 梯也尔先生好奇地打量了夏尔一眼。 “果真居然有这么年轻!”他轻声感叹了一句。“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我们总得承认这世上会有一些天才的嘛。”德·博旺男爵笑着打趣了一句,“德·特雷维尔先生虽然年轻,但是脑子灵泛极了,以后你们就能够知道了。” “是吗?连您也和他打过交道?”梯也尔笑了笑。眼中满是好奇。“您这么一说,我反而感觉更加有些好奇了。” 接着,他朝夏尔点了点头。 “年轻人,这个设立铁道部的想法,真的是您的主意吗?” 夏尔保持着完全的镇定。 “是的,确实如此。” “您之前写给波拿巴先生的计划书,他已经转给我看过了……”梯也尔仍旧看着夏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说实话,我真的难以想象当时写这个的人只有十九岁。” “谢谢您的夸奖。”夏尔微笑着致谢,然后不卑不亢地问了一句,“但是我更希望您能够给出实质性的看法。” “实质性的看法?”梯也尔又笑了笑,“老实说,我现在还没有能够得出一个完整的结论来,只是觉得这个构想很庞大很庞大。” “是啊,要在内阁里增加一个新的部,还要赋予它那么多那么大的权限!”总理阁下也适时地帮腔了,“这事儿一看就复杂得要命。” “什么部也不是上帝天生就造出来的,还不是后来人们慢慢加上去的?”路易·波拿巴当然不会让自己的手下吃亏,直接就开始帮腔了,“再说了,只要对国家对个人有利,那么就算复杂又怎么样?” “首先我们要确认它到底有没有利。”梯也尔回答。 “这个倒不用担心。”夏尔回答,“从长期看这必将是国家的一大利源,您想想,一个成型的铁路网可以把长途运输全部垄断在手里,不管是客运还是货运,只要线路不是特别荒僻,终究!” 梯也尔毕竟也是当过首相的人,他当然不会那么容易被糊弄住。 “在为国家产生巨额的产出之前,它会让国家背负庞大的债务,先生,我好歹也主过政,我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他颇为冷淡地回答。“所以,为了达成您的这个目标,我们就得大量地向外界举债,或者发行债券,甚至用经营权来换取私人投资。其结果就是……铁路的经营权被掌握在私营企业手里。” 然后,他又看着夏尔,眼神变得有些凌厉起来,“所以,年轻人,我并不是反对您要大力建设铁路的建议,但是,为什么我们要单独设立一个部来管理它呢?这反而会影响到企业投身于铁路的积极性。” 夏尔心中一凛,这才是他最怕面临的问题。因为这个年代没人会反对大建铁路,但是却未必会支持建立专门的国家管制部门的提议。所以,他首先就要证明,设立一个专门的铁道部是合理的。 他当然不会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 “先生,您说得很对,我不得不说您目光如炬。”他以一句恭维话作为开场白。 房间里其他人都没再说话,大家都在等着这个年轻人的后文,总统。总理,政治家,财阀。他们都在等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至少夏尔觉得十分舒爽,太舒爽了。 “没错,建设铁路需要大笔大笔的投资,我们不可能让已经财政捉襟见肘的政府去独自承担这个成本,国会是不可能接受这么庞大的预算的。”他继续解释起来,然后话锋突然一转。“但是,仅仅去鼓励私人资本去参与建设就行了吗?我看这是不行的,英国人已经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教训。大家一见有利可图,就一窝蜂地跑去搞铁路,结果呢?经济形势不好的时候大家都玩完儿!” 一听夏尔说到英国的教训,其他几个人就都陷入到了沉思当中。因为对面那个岛国确实是在提供经验与教训。 从1845年底开始。英国的铁路投机也在开始破灭。几个月中,几种与铁路有关系的股票,价格下跌达30%—40%,许多公司垮台。由于政府要求各股份公司将部分资金作为保证金存入国库以证明其可靠,许多资金不足的公司跟着破产。同时,在其他部门也因为经济不振而物价下跌之际,铁路通车后缺乏相应的运输量,收入远低于预期;相反。建设铁路的各项费用却迅速膨胀。1847年秋,英国的铁路投机终告破产。许多线路停目铺设,干线铁路的工程进展大大放慢。 “所以,您是想让一个专门的部门来审核参与者的资质?”梯也尔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对,所以我的建议是,在私人公司获得建设权和经营权之后,发行铁路股票时,铁道部来审核它的资质,并且为这些股票来做担保,这样我们可以避免投机突然破灭时在民众中间引起的恐慌。” “那么政府要承担的义务是不是太大了点儿?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啊!”巴罗总理有些不安地问。 “政府当然不可能只是白白承担义务,它要收取保证金,而且……”夏尔放低了声音,“只要好好规划,按照时间表来有序地推进铁路建设,政府面临的风险就不会特别大,总比大家一窝蜂乱上,结果把局面搅得一团糟要好……”夏尔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了,他相信其他人当然能够想清楚他的话中隐含的意思。 “也就是说,您是想要用政府的力量把关,利用政府规划来限定参与到铁路建设的人选?”梯也尔先生仅仅思考了片刻之后,就直接问夏尔。 “没错。”夏尔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了。巴罗总理突然眼前一亮。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显然是在估测自己和自己的亲近人们能够从中捞取到什么好处。 对国民说“建立铁道部,是为了保障购买铁路投资债券和铁路公司股票的安全性,减小风险”,这是一个完美的借口。但是对在座的几个人来说,这却是一种有利可图的前景。 “仅仅这样的话,可能还不够。”梯也尔考虑一会儿之后,低声回答。“难以说服国会同意这样大的改革。” 还真是一个难缠的人呢,夏尔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在心中感受到某种激动。 “当然不会只是为了这一个目的而已……”夏尔笑着回答。 所有人都再次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夏尔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 他故意沉吟了片刻之后,抬起头来,看着一直悠然坐在自己座位上默然不语的德·博旺男爵,而对方也回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夏尔伸起手来,向这位大银行家做出了一个友好的手势。 “接下来的议题,是跟我们亲爱的德·博旺男爵大有关系的。” “我一直都在听着呢,年轻人,很有趣,继续说下去吧。”德·博旺男爵故作天真地嚷了起来,好像他真的不知道夏尔到底将会说什么一样,“您差点可把我给说服啦,别泄气,再加把劲儿!” “谢谢您的鼓励。”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又微笑地看着梯也尔,“先生,还是回到之前的话来吧,您刚才说,大规模而且持续性的铁路建设,将给国家带来大笔的债务……” “我是这么说的。”梯也尔点了点头。耐心地等待着夏尔的下文。 “那么这些债务,将由谁来负责管理呢?”夏尔继续追问,“是全部由国家承担。还是私人承担?还是打算用别的办法?” “当然是由财政部承担了,谁发行的谁负责嘛……”梯也尔脱口回答,片刻之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惊奇地看着夏尔,好像闹不明白这个年轻人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似的,“等等,你的意思是……要用这个部门来自行发债。来筹措资金?然后它自行来管理这些债务?” “难道这不是个好主意吗?”夏尔点了点头,表示对方的猜测没有错,“您想想。如果一切都要经过繁杂的预算制定过程,然后报给国民议会等待批准,那么还有什么事可以顺顺利利地去做呢?当然,我不是说不允许国会去审计部门的账目……” 发行的债务。当然要经过审计了。至于审计的人选……那还不是这些人自己来内定的?梯也尔和巴罗一下子就看出了这其中的好处了——能够以铁道部的名义自行发行债券,同时其中的使用,又不用像国家预算那样,受到国民议会的严格审议,还有反对党的吵吵嚷嚷。可以说,他们在几年的预计在位期间,哪怕即使从里面捞上一点点,那也是一笔庞大的数目了。 在如此巨额的利益面前。梯也尔先生和巴罗总理都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这也代表,夏尔的说服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 看到形势如此顺利。夏尔继续趁胜追击。 “我听人家说,对国家来说,债务实际上也是资产,虽然这句话有些偏激,但是实际上也有些道理。只要国家能够维持信用,保持偿付稳定,那么即使身背债务又怎么样呢?我相信,在秩序党内阁的英明治理下,法兰西接下来将会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繁荣期,实现国家的财政健康也肯定是毫无问题的。” 听到了夏尔的刻意恭维之后,巴罗总理的脸上也现出了笑容。 “当然,这些债务,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地就直接给国家记在账上,我们要找信得过的、可靠的、并且愿意为国效劳的银行家们来为国家承销。”然后,夏尔看着德·博旺男爵,“我看,我们的德·博旺先生,肯定就是这样一位愿意为国效劳的公义人士。” “这您可没看错我。”德·博旺男爵笑着点了点头,“我这人啊,最喜欢为国家做些事了。” 因为国家最有钱,而且被榨了一大笔之后情绪也最稳定,反正也不是具体哪一个人受损。夏尔在心里给这位大银行家补充了一句。 梯也尔也看了看博旺男爵,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知道博旺男爵肯定已经同路易·波拿巴等人合作,结成了攻守同盟,现在路易·波拿巴打算回报他。 但是他也肯定不会愿意落于人后。 “愿意服务国家的人可不是只有您一个,男爵。” “哦,没关系,到时候您尽管说吧,谁愿意为国家服务我都欢迎。”男爵仍旧不动神色,笑呵呵地回答。 “那么,您的意思是,同意我的意见了?”夏尔期盼地看着梯也尔。 “是的,年轻人,您的想法非常有趣。”他干脆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加了一句,“也非常有用。” “是个好主意。”巴罗总理也附和了一句。 夏尔即使表面上保持着镇定,内心里却在不断呐喊着,嘶吼着。 我走到这一步了!哈哈哈哈!谁也看不出来他的狂喜。 “对了,那么您觉得部长职位应该是谁最好呢?”梯也尔突然转头看向了总统,“这个部门权力很大,我们不能找个太要强的……” “我觉得迪利埃翁子爵不错。”路易·波拿巴冷静的回答,“他这个人又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又没有什么能力,不至于胃口太大填不饱。” 然后,他伸出手来指着夏尔,“当然,这样的人就需要有人好好辅佐他了,我觉得夏尔就很不错。” 梯也尔微微皱了皱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他同样也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这样的安排很不错。” 第一百零四章 揭穿 在哥哥离开了之后,芙兰一个人留在了人声鼎沸的大厅中,她四下张望,想要给自己找个能够谈得来的同龄人,却发现到处都是板着脸的老面孔,于是她不由得感觉有些索然无味。 无聊之下,她想起了自己哥哥离开时的叮嘱,于是她移动脚步,打算去找自己的爷爷去。 在人群之间,她刚刚走了没多远,旁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招呼。 “德·特雷维尔小姐?” 她循声看去,发现跟自己打招呼的竟然是那位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的女儿萝拉。如同往常一样,她今晚穿得也十分奢华,厚厚的冬裙上,胸前的钻石花饰闪耀着刺人的光。 虽然是在打招呼,但是她的面孔仍旧十分冷淡,毫无表情地看着芙兰。 芙兰连忙礼貌地朝她打了个招呼。 “德·博旺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萝拉也打了个招呼,然后她慢慢地走到了芙兰身旁。 “您怎么一个人呆在这儿啊?”她轻声问,“您的家人好像今天都来了吧。看上去您好像是在找人?” “嗯,都来啦。我原本是跟哥哥一起的,但是刚才他临时有事走了,所以我现在在找我的爷爷。”芙兰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都来了。”萝拉的话里好像多了些别的意味,“您一家人现在已经飞黄腾达了啊……” “瞧您说的,只是来参加总统的宴会而已。”芙兰感觉脸上有些发红,现在的她,还没有习惯他人对自己的恭维。“这跟飞黄腾达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呢?”萝拉轻轻摇了摇头,“人人都说您的爷爷特雷维尔侯爵是最忠心于波拿巴家族的前帝国将军之一,总统先生不会不记得这份忠诚吧?再说了,听我父亲说,他也很看重您的哥哥……” “真的是这样吗?”芙兰看到萝拉这么煞有介事的样子,有些迷糊地歪了歪头,“总统很看重我的哥哥?”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她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喜悦,她一直以为波拿巴家族和自己家挨得很近,只是因为爷爷的关系而已。哪里知道夏尔和路易·波拿巴之间有那么多牵扯勾当。 不过,像哥哥那么优秀的人,就算得到看重也不是很奇怪吧,这是应该的啊。要是路易·波拿巴不识货那才奇怪吧。难怪刚才还特意派人来叫他过去! 一想到这里。她就愈发激动了,哥哥得到人的赏识对她来说比自己得到赏识还要开心。 看到芙兰这么迷糊的样子,萝拉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出来。这个孩子被家里人也宠得太厉害了吧?这些东西都不明白。她暗暗想。 不过,这种感叹,还是被她深深地埋藏在了心里。 “您跟我来吧,我刚才好像看到您的爷爷和一群老军人在那边聊天……”她轻轻地做了个手势。 “哦!那真是感谢您了!”芙兰连忙走到她旁边,然后跟在她后面向前走去。 萝拉对芙兰的这种热络,倒也不是毫无来由的。 出于一种很容易被人理解的心理。这位少女最为憎恨的就是,在这个贵族们掌握话语权——虽然他们财富已经大大缩水——的社会里。那些出身于高贵门第的人看不起她这样的暴发户。她父亲无所谓这种轻视,甚至还把这种轻视当成了自己的保护色,可是她却怎么也无法忍受。 玛蒂尔达对她不假辞色,所以她对玛蒂尔达十分憎恶;夏洛特摆明了瞧不起她,所以她对这位公爵小姐也恨之入骨——尽管只见了几面而已。 除了财富之外,她还想高居社会的顶尖,把握上流社会的枢轴,而这个目标,就不能只靠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完成的。 原本她对芙兰的好感,仅仅是出于对方一直对自己以礼相待而已;但是眼见特雷维尔侯爵一家现在已经飞黄腾达之后,她心里更加把这位德·特雷维尔小姐当成最应该曲意结交的人之一,再加上她父亲也几次夸奖过这位小姐的兄长说他日后必有出息,更加让萝拉觉得与她交好大有好处——银行家的女儿交朋友的时候怎么可能不考虑好处呢? “听说您的爷爷参加过好几次战役,还去过俄国?”一边走,萝拉一边同芙兰攀谈。 “嗯,他参加过1806年对普鲁士,1809年对奥地利的战役,1811年还去了俄罗斯。”芙兰点了点头,不过语气却有些漫不经意,并没有多少那种对英雄的敬意,“从小他就跟我说那些他打仗时的见闻,絮絮叨叨地老是那些事,我听得都快有些腻烦了,所以才会这么清楚呢……” “哈哈……您老是听当然会觉得烦了,我倒是还想听听呢,可惜我爷爷和父亲都没上过战场……”萝拉罕见地微微笑了起来,“如果您爷爷这样勇敢正直的军人还留在军队里的话,法兰西就不会面对后来那么多祸事了吧?不过不要紧,现在波拿巴先生重新成了总统,一切都还不晚……我听说他过会儿会重新回到军队里呢。” “希望如此吧。”芙兰轻轻点了点头,只是却没有表现得有多开心。 “难道您不感到高兴吗?”萝拉对她的表现感到有些奇怪, “不,我当然感到高兴了。”芙兰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可是,在如今这个年代,就算飞黄腾达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您看不出这种地位所蕴含的风险吗?谁知道哪天就会有什么飞来横祸!别的都不说了,改朝换代的巨变,我们自己不就见证过一次吗?多少人家就这么败落了啊,以后还会不会有,还会有几次,这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所以,我觉得,什么都不如家人的平安重要。” 听到了芙兰的心里话之后,萝拉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您的思想太消极了,老是只想着坏事可不行。在这个社会,最要紧的就是斗争,斗争!与前辈斗,与同代人斗,与后辈斗,想尽办法将他们一个个踢下舞台,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够变得无比强大。只有斗争,才能使人进步,如果因为害怕斗争失败而苟且偷安,这才是最大的失败。”她环视了周围一圈,“您看,我们周围的这些人,这些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哪个不是靠斗争来得到今日的地位的?只要赢得了胜利,哪怕只是暂时的,一切就都是暂时的……” 听到了萝拉的话后,芙兰微微睁大了眼睛,她的哲学让芙兰有些难以适应。而她的自尊心,也因为对方这种不经意间的“教诲”语气而感到有些受挫。 “这就是您家的信条吧?”她略微讥讽地说了一句,说出口了之后自己马上就感到有些后悔。 没想到,听到了她的话之后,萝拉反而笑了出来。 “没错,我们家的财富是趁万千人家的遭劫而聚敛起来的,我们的欢歌是因万千人家的痛苦而唱起的,但是那又怎么样?”萝拉冷冷地回答,“人只要发了财,只要得了势,那么他作出任何恶行都是合理的,这个社会、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吗?拿破仑皇帝一场战役就能送掉几万青年人的命,可是谁在乎呢?因为他是皇帝啊。穷鬼当然就只能咒骂了,可谁在乎他们呢?!就算人人都朝我们丢石子儿,恨我们恨得牙痒,那又怎么样?只要一个人能把别人都当成垫脚石,只要一个人能够步步高升,只要爬到了社会的顶端,人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难道不是这样吗!难道有谁敢告诉他,他做错了什么吗?” “我的父亲就是用这套哲学,奋斗了三十年,所以!” 即使之前对萝拉已经有了一些认识,她的这番赤裸裸的利己主义论调,仍旧让芙兰大大地震惊了。 这就是那位大银行家的家教吧,她心想,还真是毫无顾忌的一群人呢。 突然,她又觉得对这个女孩有些害怕,忍不住微妙地甩开了一点距离。 萝拉马上感受到了对方的这种畏缩情绪,但是她仍旧不急不恼。 “您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这些话的,到时候您就不会怪我老讲实话啦,没准儿还要谢我呢。”她略有所指地说。“就算您的亲人宠溺您,但是您的哥哥结婚了之后,那位公爵小姐难道还会也那么宠溺您吗?早点看穿现实给自己多做些打算,可比什么都好……” 她这席话,自认是开诚布公的,然而,却突然间被人打断了。 “那位……公爵……小姐……?”芙兰脸上的笑容全不见了,她定定的看着萝拉。 “那位德·特雷维尔公爵小姐啊,她不是您哥哥的未婚妻吗?”萝拉对芙兰的反应有些奇怪,“怎么,您还不知道吗?” “怎么回事!”一声厉喝,让萝拉都吓了一跳。旁边的视线也几乎都集中了过来,但是芙兰却置若罔闻。“告诉我,怎么回事?” “原来您真不知道啊。”萝拉叹了口气,然后将自己哥哥和自己与夏尔夏洛特两个人的往来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芙兰。 芙兰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然而,她的视线之凌厉,连萝拉都感觉很有些不自在,好像和平日里的那个少女换了个人似的。 等到萝拉说完了之后,她仍旧呆呆地站着,直到片刻之后好像才回过神来。 接着,芙兰轻轻地朝萝拉点头致谢。 “我知道了,谢谢您。” 第一百零五章 坦诚相见 这一晚,夏尔同路易·波拿巴总统还有其他达官显贵聊得十分深入投机,直到深夜时分他才离开密会的房间。由于特雷维尔侯爵今晚还要继续跟老朋友们互相聊天叙旧的关系,他就找到了自己的妹妹,然后带她先行回家。 出乎夏尔预料的是,他的妹妹在如此盛会中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振奋,反而像是有些阴沉,一路上在马车里也一直沉默不语,好像十分不开心的样子。 也许是累了吧,他心想,于是也没有再去说话打搅她,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回到了家中。 “晚安,特雷维尔小姐,祝您做个好梦。” 一回到家里,夏尔殷勤地跟芙兰告别,然后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芙兰没有答话,继续跟着他走上了大厅中间的楼梯。 上了二楼之后,夏尔终于发现情况十分不正常了——因为,他们两个的卧室分属在两侧,而芙兰仍旧跟在他的后面。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芙兰?” 芙兰仍旧没有答话。 又有什么事需要人生相谈了么? “哦,好吧好吧。”夏尔叹了口气,然后打开了自己卧室的门。“跟我来吧,我们好好说说……” 然后,他带着自己的妹妹走了进去。接着,他坐到自己的说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缓解了一下疲劳。然后,他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您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尽管跟我说吧。” 芙兰只是静静地站在书桌旁边,垂首不语。月光下,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金发少女清秀可人。只是脸色却阴沉得吓人。 虽然没有直接对上她的视线,但是夏尔却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股寒意,好像等下会有什么未知的灾祸会发生一样。他勉强定了定神,然后干笑了一声。 “如果您累了的话,就先去休息吧?我也想休息一下了。”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芙兰蓦地抬起头来看着夏尔,这道视线里。饱含着复杂的情绪,仅有忧愁,又有恼怒。还有一些痛心。最近一直在夏尔面前乖巧听话的芙兰,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种叛逆一样。 夏尔被她这样看着,竟然愣了一下。 “您是不是想要同夏洛特结婚了?”芙兰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糟了糕。 夏尔顿时心里就是一颤。难怪她这么生气。 瞬时之间。夏尔心里就沉到了谷底。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反正到时候要告诉她的,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吧。 “没错,这是真的。”沉默了半晌之后,夏尔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他也不打算多说什么谎话来蒙骗了。毕竟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我确实打算和她结婚,本来是想过阵子就告诉你的。但是没想到你现在就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 一听到夏尔的回答之后,芙兰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阴沉了。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您骗了我!”她的语气十分气恼,脸上也因为激动而泛出了红晕来,“您骗了我!您明明跟我说过……说过绝对不会和她在一起的,结果……结果……结果您却自己食言了!” 妹妹的厉声指责,让夏尔不禁有些汗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欺骗了芙兰。但是,这并不是有意的,只能说形势的发展变化太大吧。 正当他还在构思怎样跟芙兰解释时,芙兰继续说了下去,眼睛里甚至还出现了点点泪花。 “您就是这样一直欺骗着我的吗?我一直以为我是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您的……可是,结果……您却是这样的人!” 她越说越急,最后泪水都滚落了下来,“您不爱我了吗?您一直都在骗我吗?” 看到妹妹如此梨花带雨的样子,夏尔的心里也不禁有些郁郁。 “别这样,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么可能不爱呢。”他的声音放得更加温和了,“难道,一直以来我怎么对你,你还会看不出来吗?那我可就要伤心了啊。我瞒着你的也只是这么一件事而已,而且这不是我的私事吗?就算和别人结了婚,我也会同样爱护你的,难道会有什么区别吗?” 在这一席话之前,芙兰顿时有些语塞。确实,多年来兄长对她的爱护,她是不会也绝不肯一概否定的。而且,妹妹要干涉哥哥的婚事,说上去确实没有多少道理。 “可是,您明明不喜欢夏洛特,不是吗?她配不上您!”迟疑了片刻之后,芙兰转换了说服的方式,“就算想要结婚,有那么多合适的对象,您也可以慢慢再去找啊!何必要去找这种人呢?” 接着,她尖刻地嘲讽起夏洛特来,好像根本不把她当做堂姐了一样。 “她这个人又高傲自负又爱颐指气使,而且还特别不喜欢瞧不起人,脑子也全停留在那个旧时代里,整天就念念不忘过去的时光,您不是看得很清楚吗?除了长得好看一点,她还有什么优点呢?长得好看的人,不是到处都有吗,又何必一定要去找她呢?这种人,她怎么配得上您?哥哥,别犯傻了,和她在一起您是绝对得不到幸福的……” 如果夏洛特本人在这里,恐怕会气得发疯吧,夏尔苦笑着想。 “她也没有您说得那么不行吧。”他为夏洛特辩解了一句。 “难道不是这样吗?”芙兰颇为尖刻地反问,再也不见了平常的恬静。“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哥哥,您不要骗自己了,她就是那样的人,而且您不爱她……” “好了。不要再这样说她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姐姐吧。”夏尔叹了口气,低声回答。“芙兰。我再说一次,我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更改了……” 没错,他确实对夏洛特没有那种迷恋,但是这并不是说他对夏洛特就毫无感情。夏洛特也确实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也绝没有到芙兰说得这么一无是处。 再说了,长得很好看。这不就够了吗? 听到了夏尔决绝地回答之后,芙兰瞬间就呆住了。 “已经不会再更改了吗?”好久之后,她才重新开口。她嘴唇微微有些颤动。显然心情已经激动到了极点,“您一定要娶她吗?” “一定。”夏尔虽然对妹妹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决绝地回答了她,“我都已经跟她的父亲和爷爷说过了。他们也都同意了我的求婚。难道这时候我还能反悔吗?不,这不行的。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更改了,除非上帝更改这一切。” “无法更改了……”芙兰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泪珠重新从眼眶中滚落。这一瞬间,她竟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心好像被人狠狠地挖走了一块,痛得不行。“您就要把我丢掉啦,您再也不会爱护我了!” “怎么会呢?”夏尔苦笑了一声。“不管结婚还是未婚,你都是我的妹妹啊。我怎么会不爱护你呢?你不用想那么多,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现在我们家有的是钱了,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这样多好……” 不过,说是这么说,他倒也不是不理解芙兰的恐惧——在这个社会上,嫂子欺负小姑子的事确实十分常见,再加上夏洛特和芙兰一直关系那么差,她会有这种担心也是很正常的吧。这个只能靠以后慢慢来化解了,夏洛特再怎么样不喜欢芙兰,也不至于在自己眼皮底下这么干吧。 “傻孩子,你怕什么呢?我才是当家人啊!”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手来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有我在,她就绝对不能这么干的,我绝不会让她欺负你的……” 哪知道,芙兰突然用力重重地甩开了他的手,力度大得惊人。然后,她恶狠狠地盯着夏尔,眼里满是泪水,“您知道什么呢?您哪里知道啊!您怎么能够明白呢!?我讨厌您!” 然后她骤然转身,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砰”的一声巨响,让夏尔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这傻孩子。 他呆了半晌,然后叹了口气,准备就寝。 现在虽然有些抵触,但是时间终究会让她接受这些现实吧,他心想。 …… 芙兰一跑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就蒙上被子大哭了起来,她太伤心了,完全无法接受她最爱的哥哥就要转到别人手中去的现实。止不住的泪水,让被子都湿了一大片。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少女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 难道真的要接受哥哥被别人夺走的现实吗? “……在这个社会,最要紧的就是斗争,斗争!与前辈斗,与同代人斗,与后辈斗,想尽办法将他们一个个踢下舞台,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够变得无比强大……” “人只要发了财,只要得了势,那么他作出任何恶行都是合理的,这个社会、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吗?” 萝拉今晚跟她说的话,就像梦魇一般,在她耳边不断萦绕。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渐渐地,少女止住了哭声,重新抬起了头来。 只是她的脸上不再有那种生气,而且让人心悸的平静,碧蓝的双瞳此时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一般,出奇的是,她的脑子此时运转得反而比平常还要快,还要清醒。 “除非上帝更改这一切……” 她又想起了哥哥的那句话。 上帝才能解决吗?那就让它来解决吧。 如果上帝不能承担起它的义务来,那就代替上帝来解决吧! 第一百零六章 大获全胜 隆冬的时节,天气已经变得十分寒冷了,外面稀稀落落地下起雪来,更加让四周的街道静谧无人,寒风在街巷间四处呼啸,像是要将冬天的凛冽送到每一个人面前似的。 然而,夏尔此时却丝毫感受不到这种寒冷,他反而心情振奋,满面喜色。 “真没想到,您居然真的把这件事给办成了!” 在夏尔的办公室里,孔泽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尔。“没想到您居然还能让政府收回成命!” 而他旁边,玛奇安兹也是一脸的兴奋,“这下没人挡得住我们拉,先生。” “我没有让政府收回成命,我只是帮助这个国家换了一个政府而已。”夏尔冷静地回答了他,“至于接下来其他的事情,那是政府行为,我是管不着的。” “哦,对,是这样。”孔泽一脸的心领神会,“一切都是政府的行为而已,我们管不着,政府只是无意间帮助了我们而已,绝对是这样的。” 他们所说的,不是别的事,自然还是之前的有关租用国际电报线路的事宜。就在几个月前,夏尔等人还曾为了这件事努力争取过,结果被人摆了一道,最终谋划失败了,电报线的租用权被农商部授予给了他的竞争对手哈瓦斯新闻社。这个新闻社的社长夏尔·哈瓦斯先生还曾亲自登门拜访夏尔,惹出了一场小风波。 没想到,过了几个月之后。法兰西选出了新总统并且换了一个新政府,新政府重新审议了之前农商部的各项决定之后,认为之前的这项决定有些问题。所以准备重新审议。 趁着这股东风,新开张的法兰西新闻社也得以顺利重新入围候选承租商的范围之内,并且在总统先生的关照下成为呼声最高的候选者之一,形势瞬间峰回路转,一下子就变得对夏尔十分有利——当然,这是政府的主动行为,和夏尔是没有关系的。 “只要把这事办成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玛奇安兹显然是被这个好消息给激励得十分振奋了,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接下来,我可以找两个信得过的人,把他们派到布鲁塞尔去,那边的市场有什么飞吹草动都给我们带过来。” “对。没错。”夏尔点了点头。“只要独占了这条电报线的经营权,全巴黎的人都得找我们来要布鲁塞尔金融市场的消息!再也不用等着信鸽飞来飞去了。” 孔泽被这种前景给迷住了,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科学,真是个好东西啊!”他突然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它居然能折腾出这种玩意儿来!哈瓦斯这下得气疯了吧?他本以为自己把我们给整垮了,没想到现在得是他用信鸽而我们用电报了!哈哈,我都禁不住为他可怜了。” “这还不算什么呢。”夏尔轻轻耸了耸肩,“在未来,科学所创造的神迹将会比今天多十倍。很多我们今天看起来像是魔法的东西,那时候的人都当做稀松平常。” “我也深信如此。”孔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就是文明嘛。” 他们两个显然心情十分愉快,已经开始闲扯了起来。虽然,表面上现在经营权还没有落到他们手里,政府还要再“审议研究”一番,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肯定跑不了的。 就在他们几个还在欣然聊天的时候,一位职员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听到了他的报告之后,夏尔骤然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自己的两个部下。 “我们刚才还在说那位哈瓦斯先生呢,结果他现在就来找我了!” “哦!”玛奇安兹也惊呼了一声,然后又得意地笑了起来,“这下连他也知道麻烦了吧?哈哈哈哈!” “您这下可以好好出口气了,先生。”孔泽也阴沉地看着夏尔。 “谈什么出气呢?大家都只是在商言商而已,说实话我也不想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夏尔轻轻摇了摇头,“对于老前辈,我们还是要尊重的……” 接着,他轻轻挥了挥手。其他两个人心领神会,连忙走出了办公室。 …… 当再次见到夏尔·哈瓦斯先生的时候,夏尔明显感到他已经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锐气,他的着装虽然仍旧一丝不苟,但是眼睛里却没有了之前的那股锋利和精明。此刻,他更像是一个超过六十五岁的老人,而不像是一位商业巨子。 看来,这次给予他的打击确实很大吧。夏尔在心里轻轻地感叹了一句。 不过,感叹归感叹,他却没有多少怜悯。 他殷勤地站了起来,礼貌地朝对方打了个招呼。 “哈瓦斯先生,没想到您又来了!真是的,您也不先说一声!来来来,请坐请坐。” 然而,对方的表情却要凝重得多,他轻轻地坐了下去,然后严肃地看着夏尔。 “德·特雷维尔先生,我承认,我之前确实低估了您。对此我要向您说声抱歉。” “哦,您这是哪儿的话呢?”夏尔连忙摆手,“您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为什么要抱歉呢?”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这个老人苦笑了一声。 “我真没想到,您居然还搭上了总统这艘大船……” “我们一家,一直都是总统先生的支持者。”夏尔笑着回答。 “所以作为回报,他打算将电报线路的经营权交给您?”哈瓦斯抬起头来盯着夏尔,眼中恢复了一丝凌厉,“我真没想到,您还能玩出这一手来。” “您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夏尔仍旧微笑着,“没错。我现在也听说了政府重新准备审议之前决定的消息,但是这并不是说这东西已经落到我们手里了啊?现在只是政府要我们重新竞争一次而已,我想以您的经验。肯定对我们是有不少优势的……没错,我们现在是公平竞争,说不定哪天,您又可以跑到我这里来对我指点教诲一番了嘛……” 什么公平竞争?糊弄谁啊!政府既然要重新审议,那摆明就要换人了,现在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在夏尔这种含而不露的嘲讽面前,哈瓦斯先生仍旧保持着镇定。只是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痛苦,他明白这个年轻人只是在敷衍他而已,但是却对此毫无办法。 “如果我之前的拜访给您带来不快的话。我想您致歉,但是请您相信,我并无恶意。” “我现在也没有恶意。”夏尔马上回答。“我只是好奇,您今天来找我又有什么事呢?如果您还是来奉劝我停手退出的话。那么很抱歉。我和上次一样,还是不会听从您的意见的。” 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略微生硬的表情,哈瓦斯先生蓦地感觉心头一阵抽痛,连呼吸都有些艰难了起来。在大口吸了几口气之后,他才勉强恢复了精神。 “政府这样做是违规的。”他嘶声说,再也顾不得平时的风度了。“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现在却要收回,哪有这样的道理?这样不行。我会去诉诸法律!” 怎么,要威胁我吗?嘿。我就不怕! 夏尔在心里冷哼了一句。 “道理?政府什么时候要讲道理了?您打算怎么去告呢?难道非要让政府记恨上您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他冷笑了一声,“再说了,真要诉诸法律,吃亏的是谁?难道之前您是和和气气地拿到经营权的吗?如果真逼着政府去查,呵呵,到时候可不会这么平静了吧?” 夏尔确实不怕他的威胁,在之前,为了达到目的,哈瓦斯新闻社肯定也花了大把的钞票开路,所以夏尔也吃准了他们不敢真诉诸法律。他也在暗示对方政府现在已经给他留了很多面子了,只要他平静退出,对大家都好。 老人听出了这个威胁,他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目光都有些涣散了,他明白夏尔所说的是真的。 “事到如今,我也看得出来,您绝对是不肯再收手了。”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重新开了口,声音都有了些颤抖。“而且,我必须承认,年轻人,您已经抢占了先机,也没有必要收手……” 顿了顿之后,他重新又说了下去,“但是,年轻人,您毕竟是刚刚才入这一行,很多东西您肯定还没有摸到窍门儿,还没有学会怎么去躲避里里外外的暗礁,所以,我想……” “您想做什么呢?”夏尔平静地问。 “先生,我们合作吧。”老人抬起头来,满含期盼地看着夏尔,“我们可以强强联合,共同去经营,我想,只要大家一起合作,未来肯定无可限量。”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 “抱歉。”最后他轻声回答。“我还是希望自己来摸索,经验这东西,磨合一下不就有了?我可不敢劳烦您来出手……” “真的不行吗?”老人看着夏尔,目光中竟然有了些哀求。 “不行。”夏尔仍旧断然回答。 老人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准备告辞,他现在满面萧索,显然已经被这个失败给打击得不轻。 夏尔正想跟他告别,突然发现这个老人身形一软,栽倒在了地上。 “啊哟!您没事吧!”夏尔惊呼了一声。 他不会现在就中风了吧!历史上他不是1858年才死的吗?瞬间,他心乱如麻,竟然有些慌了起来。 喂!你就算死也不能死在这里啊!这多晦气!他在心里痛呼了一声。 片刻之后,他反应过来了,连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招呼自己的人前来帮忙。 在冬日的风雪之下,大家手忙脚乱地将他抬进了街边的诊所里。 还好,医生的照看之下,老人总算醒了过来,夏尔也松了口气。 老人睁开了眼睛,想要说话却好像说不出来的样子,但是眼中好像仍旧充满了期盼。 夏尔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老人痛苦地再次闭上了眼睛,任由医生在他身上施救,而夏尔则适时地退出了诊所。 “他不会真出什么事吧?”夏尔旁边的玛奇安兹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里好像有些唏嘘,“哎呀,我还真没想到,对他的打击会有这么大呢!不过,这也难怪啊……哎……” “谁管他呢!”孔泽颇为残酷地回答。 “是啊,谁管他呢!我们可没有那么多闲情去做慈善!”夏尔再度耸了耸肩膀,无视了自己打垮了一个“未来巨头”的事实,踏着街面上的雪,重新走回到了自己的新闻社当中。 他的事业,也在这纷飞的冬雪中,迎来了一个新的高峰。 第三卷 第一章 远征 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初夏的天空万里无云,只有一轮圆月高居其上,它将清幽的银色光线撒遍四野,使得地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晰。 万籁俱静,只剩下了稀稀落落的虫鸣,1849年6月3日的凌晨,看上去和之前任何一天没有多大的不同。 然而,这注定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平静而已。 在这澄清如水的月光下,吕西安·勒弗莱尔少校拿出了自己的怀表,等待着那个预定的时刻。明明怀表的秒针移动时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他的心头,“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却不绝于耳。 他并不紧张,只是很兴奋,是那种军人在即将面对战场时的兴奋,是那种即将看见数千人执行自己计划的兴奋。 秒针终于走到了决定命运的时刻,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几座小型建筑物。 就在这一刻,大炮的轰鸣声骤然响起,在滑膛炮中经过初次加速的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一头扎向预定的目标,让远处的建筑摇摇欲坠。 随着大炮的轰鸣,阵地中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也骤然响起,原本的寂静瞬间就被打破,不绝于耳的虫鸣也被激烈的呼喝声和喊杀声所彻底压垮。 数十把指挥刀次第挥动,冷冽的刀光一闪一闪,犹如灿烂的星光一般。 随着前线指挥官们的命令,像是得到了魔笛召唤的孩童们一般,身着蓝色上装、红色裤子的士兵们,拿起自己上好了刺刀的步枪,纷纷从埋伏着的阵地当中一跃而出,然后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去。 “冲啊!” “法兰西万岁!” “杀进罗马!” “绞死马志尼!” “保卫教皇!” 此起彼伏的口号声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谁也听不清的怪吼,但是没有人在意入耳的到底是什么,他们只是从呼喝声中汲取到了力量。以及向前冲的勇气。 就在他们开始冲锋之后,对面的敌人们也同时被惊动了,如梦初醒的他们马上发动了还击,阵阵枪声与炮火声也从对面响起,实心的生铁炮弹以可怕的速度在空中飞舞,又在地面上弹跳,将一个个挡在它们去路上的士兵打得筋骨碎折。血肉模糊,甚至还有残缺的肢体被撞上了天空,然后重重落下。 在建筑物之前,不少士兵被枪弹击中了,然后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地上,伤员在巨大的痛苦之下发出了惨嚎。为不绝于耳的喊杀声增添上了一个和谐的音符。 吕西安静静地看着士兵们的冲锋,在他眼前,不时都有士兵倒下,但是他惘然不顾,只是在估算着形势的优劣。 士兵们没有惧怕敌人的还击,他们只是怪叫着往前冲,军官们的命令他们必须遵从。有些人事前还喝了些酒。他们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好像发了疯一样地往前冲,不幸负伤或者战死的人,在活着的人那里得不到关注,得不到怜悯,甚至连片刻的注视都没有。他们的同袍们为了达成长官的命令,只能一个劲儿地向前冲,同时暗自祈祷自己不要成为将死者的一员。再也没有了多余的心力去关注旁人到底命运如何。 在吕西安的注视之下,蓝色的狂潮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停止炮击!停止炮击!”他大喊了起来,“我们的人就要冲进去了!” 他话音刚落,一小队士兵已经踏着前面士兵的尸体冲进了面前别墅,枪击声,和刺刀的交击声在房屋中被变奏成了有些闷绝的怪调,在此情此景的激励下。外面的士兵嘶吼得更大声了,脚步骤然加快了几分,同样也冲进了别墅当中。 “赢了!”看到这一幕之后,吕西安喜上眉梢。“罗马就是我们的了!” “吕西安,向将军报告去吧!”旁边的一位军官同样喜不自胜,“我们就要把胜利献给总统先生了!” “才不是什么总统呢!”在枪炮声中,吕西安大声回吼,“皇帝万岁!” 就在“皇帝万岁”的口号呼之欲出的时候,冲进别墅的士兵们也将一面军旗插上了别墅的屋顶,这一举动,既象征着据点已经被攻陷,也标志着法兰西共和国对罗马共和国的进攻,终于得到了一个决定性的胜利。 …… 1848年源起于法国的革命火种,很快就在整个欧洲大陆蔓延了起来,就连最保守、最反动的教皇国,也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在11月15日,教皇国司法大臣佩雷里诺·罗西(pellegrino—rossi)被人暗杀,次日,罗马市民走上街头游行,要求教皇国实行社会改革、指定民主政府、以及对奥地利宣战。11月24日晚,教皇庇护九世化装为普通教士逃离罗马,前往两西西里王国(当时的国王是波旁家族支系)避难。教廷主教卡洛·穆扎雷利(carlo—emanuele—muzzarelli)组成了留守政府,随后颁布了一些自由化的新法令,教皇因此拒绝承认该政府,并在流亡地组建了新政府。 罗马市民在1849年1月21日举行了首届自由选举,以组成制宪会议,年满21岁的男性都可以投票。2月8日,制宪会议宣布成立罗马共和国,以三人执政委员会为元首,教皇仅保留宗教领袖的地位,而意大利革命党人的精神领袖马志尼,则成为了三人执政之一,并掌握了事实上的大权。 不甘心大权旁路的教皇庇护九世马上向欧洲天主教国家求援,请求扑灭暴动。而法国、奥地利、西班牙等国代表聚会西班牙加埃塔,制定了武装干涉罗马共和国的计划。在1849年4月,在法兰西共和国总统路易·波拿巴的命令下,乌迪诺将军率领法军9000人在契维塔韦基亚登陆,同时向罗马进逼。 而奥军侵占博洛尼亚,西班牙军队逼近罗马以南,两西西里王国(也称那不勒斯王国)军队也向罗马推进,新生的罗马共和国眼见已经四面受敌,即将陷入到覆灭的境地。 就在此时。意大利人的传奇英雄加里波第赶到了罗马共和国,并受命成为将领,他统率那些人数、装备和训练都严重不足的军队,连战连胜,接连挫败了法国和西西里王国军队。他在罗马城附近,以步兵占据四风别墅和潘菲利别墅等据点,用炮兵控制贾尼科洛高地。形成了一个坚固的防御阵地,屡次挫败了法国军队的进攻。 乌迪诺将军在罗马接连受挫之后,立即向法国国内请求增援,路易·波拿巴总统得到了报信之后,大为震怒之余,马上下令派兵增援。法军的兵力很快就达到了4万人之多。同时,为了力求稳妥,他还派出了一位老将来负责整个法军的统帅。 这位老将,就是帝国时代赫赫有名的德·特雷维尔将军,而吕西安·勒弗莱尔,在将军的关照之下已经摆脱了去年的窘境,甚至成为了将军的副官。陪同他一起参加远征。 一来到意大利,德·特雷维尔将军先停止了一切军事行动,让部下们从之前的疲惫中休整过来,同时开始和罗马共和国的代表进行谈判,一边拖延准备时间,一边利用这个机会摸清楚对方的底。 而在这时,罗马共和国却已经从紧张中松弛了下来,他们的武装力量分为三个师。孤守在互不联系的城区,部队没有抓紧时间修筑工事,到处一片歌舞升平,就连加里波第本人,也因为同僚们的排挤而陷入到了孤掌难鸣的境地。 感到时机成熟之后,德·特雷维尔将军决定发动进攻。 而为了保持隐秘,他决定事前不做炮火准备。直接在晚间发动冲锋,在敌人们猝不及防之间夺取胜利,而他选定地点,正好就是之前法军屡攻不下的四风别墅和潘菲利别墅等据点。 吕西安·勒弗莱尔就是他派过来在前线督战的。甚至这个计划的制定,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夺取了这个至关重要的据点之后,罗马的城门就已经远远在望了,再也没什么可以阻止法军的进攻了。 …… 炮火仍旧在继续,伤员躺在地上无助地呻吟着,有些人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但是,值得人们关注的,只是那一面飘扬着的军旗而已。 看到了自己参与制定的计划如此顺利地完成了,吕西安只感觉到无比的兴奋,他的血、他的激情,他的雄心,都已经被炮火所燃烧起来了,再也无法轻易被冷却下来。不止是他一个人而已,整个法国军队都已经感受到了一种之前几十年都所未见的情景。这是路易·波拿巴统治期间最初的战火,却不会是最后的。 在完全的胜利之中,吕西安感觉到了无比的满足,他对自己所参与的这支军队充满了自豪,唯一使他感到有些缺憾的只有一点——敌人只是一群匆匆被武装起来的乌合之众而已,和他梦想中的对手完全不能匹配。 “我们差点就要失去胜利的荣誉了,这样的胜利简直毫无意义!”他心想。 片刻之后,他抛下了这些念头,转头看向旁边的军官。 “我现在去向将军报告,您带着您的人守住这里,不要让意大利人反攻得逞!” “没问题。”军官连忙答应了下来,“您尽管去跟将军报告好消息吧。” “帝国万岁!”两个人同时喊了出来。 尽管,现在是个共和国。 第二章 将军 当吕西安·勒弗莱尔赶回到德·特雷维尔将军的司令部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拂晓时分了,东方的天空已经出现了一丝白色的细线。 这是一座精致的别墅,旁边还有一个被细心料理过的小花园,原本是一位富商的产业,但是在法国大军到来之后,它就在主人“自愿”的情况下,被征用成为了将军的休息地和指挥部。 在一片朝露和花香之间,冉冉升起的朝阳被衬托得格外美丽,远处隐隐传来的枪炮声,更好像是在给这清晨奏响乐章一般。但是,吕西安丝毫没有在意这幅夏日的美景,他穿越花园,在卫兵的敬礼之下,直接来到了将军所居住的小楼中。 “将军现在还在休息”,在楼下的客厅中,将军的贴身侍从将他拦了下来,低声说。“您先等一下吧。” “好的。”他服从地坐了下来。 “前线怎么样了?”这位男仆有些关切地问。 “一切顺利。” “太好了!”这位老仆人开心地笑了,“等下老爷一醒来,就能听到这个好消息了!” “我已经听到了!这么响亮的枪声,谁还睡得着呢?”突然,他们两个人同时听见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二楼将军的卧室门打开了,一身睡衣的老人走了出来。 这个老人已经老态毕露了,脸上布满了时光的刻痕。因为刚刚起床的关系,头发还有些散乱。而且都已经花白了。但是,他的眼中却仍旧燃烧着野心的火光,倒不会让人怀疑他旺盛的精力。他就是法国远征军总司令。德·特雷维尔侯爵。 他倚在栏杆上,颇为兴奋地看着楼下两个人。“吕西安?怎么,前线已经突破了吗?” “是的,将军!”吕西安大声回答,“我们的计划成功了!那些据点都已经被我们突破了!” “太好了!”侯爵重重拍了一拍柚木栏杆,“把那些人都给我叫过来,好好庆祝一下!” 然后看向了他的男仆。“去从地窖里拿几瓶酒来!” “是!” …… 片刻之后,在别墅的客厅当中,德·特雷维尔将军和他的参谋与副官班子们都已经聚在了一起。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晨的菜肴。清晨的朝阳从玻璃窗中投射而入,让杯子里鲜红的酒愈发显得鲜艳之极。 “他们已经占领了那里?”德·特雷维尔侯爵轻轻拿起一块面包,抹上奶酪吃了下去,然后喝了一口酒。“那接下来我们就可以考虑怎么进军罗马了。” 虽然远处的喊杀声一直不绝于耳。但是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将军的胃口。反而好像更加刺激了他的食欲似的。 “将军,在您的卓越指挥下,罗马城中的那些乌合之众是完全无法抵抗我们的……”一位军官笑着恭维将军,“我军的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了!” “不能笑得太早,这些话就留在全胜之后再说吧。”将军摆了摆手,制止了部下的恭维,“只有切实夺到手的胜利才能叫做胜利,敌人被消灭之前一切都有可能发生。1811年的教训我们理应永远记住一千年,绝对不能再骄傲自满了……” 一听到这位帝国时代的旧军人、征俄战役的参与者提到1811年。其他人脸上的轻松瞬间被严肃取代了。 “您说得对,将军,我们应该时刻保持谨慎。”吕西安心悦诚服地附和了一句,他十分尊敬这位将军。“直到击溃敌人之前决不自满。” “这就好。”特雷维尔侯爵笑着点了点头,很满意于部下们的表现,“你们都是军队中的优秀人才,将来会为保卫国家而发挥重要作用,所以我对你们期望很大,不要让我失望。” “是!” “不过,现在取得了这么重要的胜利,总归也是件好事……”侯爵又喝了一口酒,“战事拖了这么久,议会那边对总统的压力越来越大,我们总要给总统献上一点儿好消息,这样他也更有劲儿撑下去嘛。” 不出他所料,他别有用心的挑拨在这群军官中间惹起了一股怒潮。 “议会?议会!呸!那些人算得了什么东西!就靠着卖弄嘴皮子就爬进了波旁宫,结果还敢不把我们当回事?呸!”一位军官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才不关心什么议会呢,只有总统,只有皇帝的侄子,才真正懂得怎么带领国家!” “前方的将士奋勇拼杀,这些议员老爷们只知道在后方拖我们的后腿,有胆子批评我们,就没胆子扛起枪来前线吗?也来和我们吃一样的罪啊!这些人渣!”另一位军官也叫骂了起来,“我看,唯一能够毁灭国家的,就是议会里的那群猪!” “我们只拥护总统,管他什么议会!去他的!” 看到自己的挑拨如此有用,特雷维尔侯爵忍不住心怀大畅,又喝了一口酒。 这次出兵罗马,其实在法国国内是有极大争议的,虽然天主教士和一部分保守派十分赞同总统和政府拯救教皇的决定,但是许多人却站出来表示了激烈的反对。 法兰西共和国刚刚一成立,就去为了保卫那些在共和派眼中“集恶毒、反动、恐怖、残忍、阴险于一身”的教会,攻打剿杀另一个应革命而起的共和国,不用说,这在法国国内是引发了极大争议的,不止共和派人士在报纸上物议汹汹,就连议会里面很大一群议员对路易·波拿巴总统也发动了极其激烈的抨击,而总统却无视了这种抨击,顶着巨大的压力继续派兵,因为他知道军队想要什么,而且也愿意为了讨好军队去做这一切。 甚至,他还有意维持这种“为了军队与议会对着干”的态势,以便得到军队的衷心拥护。 而另一方面,特雷维尔侯爵也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在这些军人的心中培养起对昔日帝国辉煌的怀恋,以及对议会和共和国现状的蔑视和厌恶。从现在众位军人的表现来看,他干得还是卓有成效的。 正当这群军人都还在怒斥议会的时候,侯爵的贴身男仆突然走了进来,附耳向侯爵报告起来。 “什么?教皇的使者要来见我?”将军皱了皱眉头。“在这个时候?” “他说事情很紧急,他是奉教皇的谕令来见您的,请您务必见他一面。” 听到了他的话之后,其他人立刻就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将军的决定。 怎么?还真以为我们是为了教皇来的啊? 很快,将军的眉头就舒展了开来,冷笑了起来,“告诉那位使者,叫他先等着,我要先去前线视察一下,等我回来了,有空再来接见他!” 然后,他推开了面前的餐盘,直接站了起来,扫视了一圈自己的部下们。 “先生们,早餐已经吃完了吧?我们一起去前线看看!” …… 早晨时分,当远征军司令官德·特雷维尔侯爵来到前线时,他立刻就得到了前线士兵们的一阵欢呼。他骑在一匹灰色的阿拉伯马上,头戴着双角帽,胸前的勋章闪闪发光。虽然已经垂垂老矣,但是却精神矍铄,气概一点都不输于年轻人。 在前线军官的陪同下,将军一行人来到了离交战处不远的地方——正好就是凌晨时吕西安所待的地点,而远处的那几栋别墅,都已经被法军攻占,成为了法军的防守据点。 他刚刚来,意大利人正好对自己不慎失去的阵地发起了一轮反冲击。 在尖锐的嘶吼声中,一大群士兵向法军的阵地涌了过去。枪炮声不时轰鸣,带走一条条生命。 即使是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特雷维尔侯爵依旧保持着沉着,他平静地地拿起了自己的望远镜,看向自己部下远方的阵地 前方的战场上炮火纷飞,不时有士兵倒下,但是侯爵惘然不觉。一小队罗马士兵冲进了别墅,同法军士兵激烈地厮杀了起来,两种军装绞合在了一起,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彼此。 “加里波第亲自带人发动反击了吗?”他喃喃自语,看着望远镜中的那一抹鲜红的斗篷,那是加里波第的标示性穿戴,“啊,真是个厉害人啊!” 在将军的望远镜里,加里波第的红斗篷出现在那里,意大利人就冲击向那里,勇敢得几乎让人难以置信,法军的战线也越来越被压缩起来。 “将军,我马上带人增援他们!”眼见形势不大对头,军官连忙请战,“我会将这些狗崽子们赶跑的!” 将军仍旧沉默不语,看着远处的战斗。 “将军!”眼见法军渐渐有不支的迹象,军官有些发急了,再度催促了一声。 “不。这样增援毫无意义,战场太小了,我们的人施展不开,不能发挥兵力多的优势。”声音还是如同往日一样的冷淡,然后他叫来了副官,发布了自己的命令,“让骑兵从侧翼进击,切断他们的增援!” 副官连忙领命而去。 然后他转头看向军官。 “你的第17团随后,包抄他们的侧翼!快去! “可是前面那些人……” “他们必须顶到最后一刻,给我军包抄敌人的机会。”将军平静地回答。“如果要死,他们必须死在那里。” “是!” 在军官领命而去之后,将军再度拿起望远镜,看向远方的战场。 “胜利在望了。”他心想。 第三章 教会与支持 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初夏的炎热渐渐地展现出了其威力,天空万里无云,太阳炙烤着这一片荒野,让一切都陷入到了闷绝的炎热当中。不时都有士兵从路旁穿过,但是在这种炎热的天气下都无精打采,互相之间连招呼都懒得打。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沉默才被一阵马蹄声打破。一群穿着军装的人骑在马上,沿着大路纵横驰骋,激起道道的烟尘,沿路的士兵们纷纷停下了脚步,就像对任何一个带领他们取得胜利的将领一样,对身处这群人中央的总司令抱以热烈的欢呼, 高踞于马背上的德·特雷维尔侯爵,也不时地对这些士兵们点头致意,他控制着马速,不紧不慢地向自己临时的指挥部赶去,尽量不让自己的疲惫显现出来。 他刚刚巡视完了前线,并且指挥自己的军团打赢了战斗,夺取了胜利,眼见大局已定之后,德·特雷维尔侯爵这才结束了对前线的巡视,骑着马悠然赶回自己的指挥部。而现在,一个老人所希望的只有休息而已。 “我们先停下来休息一下吧,将军,马已经累了……”骑着马跟在他旁边的吕西安,看出了长官的疲惫,体贴提出了建议。 “不,现在还不行。”特雷维尔侯爵摇了摇头,“那位教皇陛下的使者还在等着我们呢。” “他?您不是让他等着吗?”吕西安有些疑惑了,“既然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再让他等一下又怎么样?” “让他等一下是一回事,对他完全不理不睬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得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的诚意,这样他们才会乐于跟我们合作。”侯爵摇了摇头。“我们虽然不用对他们毕恭毕敬,但是毕竟用得着这些人。” 听到了侯爵的回答之后,吕西安瞬时有些愣住了,想了很久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最后,他决定放弃这些无聊的胡思乱想,服从将军的意志。 “您似乎不用对教会如此尊重吧?”不过,他还是有些迟疑。 他是在大革命之后所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对天主教会是没有什么感情的,所以对保卫教会并没有什么兴趣——当然,只要有仗打。什么都好说。 “尊重?”侯爵挑了挑眉,“只是互相利用而已,谈得上什么尊重不尊重的。我们现在用得着他们,他们现在也用得着我们。所以我们就有互相尊重了。” 接着。他挥动了一下马鞭,坐骑立刻放快了速度,向目的地奔驰而去,其他人连忙也催马上前,跟在将军旁边。 尽管一直自称是天主的虔诚信徒、天主教会的守护者,但是骄横跋扈的法兰西贵人们一直是不大将天主教会和教义放在眼里的,种种骇人听闻的劣迹都不知道干了多少回。 从1305年开始,直至1378年。法国国王强制罗马教廷迁至法国阿维农地方,并受法王控制。连续七任教皇都是法国人,受法国国王的支配,成了法王的御用工具,史称阿维农之囚。 而到了近代,法国君主们也不遑多让,1809年7月6日,因为触怒了拿破仑皇帝,教皇庇护七世被法军逮捕并将其押解回萨沃纳囚禁,直到拿破仑1814年退位后才被释放。 说穿了,法国历代君主们是拿教会当成一个工具,对内加强思想控制,巩固自己的权威、对外挟教皇以令欧洲,打着天主教保卫者的旗号为自己谋私利。 很快,他们就重新回到了这座精致的小别墅当中。 当他们纷纷下马向宅邸走去时,远处传来的厮杀声也渐渐平息了,显然,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法国军队已经夺取到了一个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胜利。 “上帝保佑,总算我们打赢了这些混蛋!”一位军官在旁边轻声感叹了一句,“看来教皇陛下还是得到了上帝的庇佑的。” “上帝?年轻人,以后您就知道了……”老人骑在马上的身躯随着马的奔驰而微微起伏着,在仆人的帮助下,他翻身下了马。他的眼中满是含而不露的嘲讽,“在这一千年来,我还真没听说哪位教皇是真的信仰上帝的呢……宗教是专供穷街陋巷的,贵人们信它只是为了骗得穷人们也去信,可不要把自己也给陷进去,更别说教会人士了,一个人怎么能去信仰他的工具?” 他这席刻薄的玩笑话,引起了旁边的一阵哄笑。 …… 正当这群军人还在悠闲地慢慢往回赶的时候,当今教皇庇护九世的特使、马斯塔伊·巴拉蒂斯塔奥尼主教,此刻的心情就与他们完全相反了。他已经等了很久,有些急躁,但是完全不敢发作出来。 他是从拉齐奥地区的加埃塔城堡赶过来的,那里现在正是教皇和大部分教廷高层的避难地,在西西里王国军队的保护下,终于躲过了暴乱者的威胁。经过艰难辗转之后,他好不容易才赶到罗马城附近,天晓得这位一贯养尊处优的教皇亲信吃了多少苦! 顾不得休息,一大早他就屈节跑到这里,来拜访法国军队的司令官,结果没想到却被人来了个不闻不问,居然直接就出去了! 不过,生气归生气,他还是不敢有所表示,只得继续坐在椅子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将军的归来。 眼见从清晨等到了日上三竿,他终于等不下去了,决定改天再来拜访,然而,正当他站起来准备跟仆人告辞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门口传来的一阵喧哗,他连忙走到窗口一看,发现一大群军人正向宅邸这边走过来。 上帝保佑,这些丘八总算跑回来了!主教不禁松了口气。 …… 在仆人的带领下。特雷维尔侯爵不紧不慢地沿着楼梯,走到了二楼的会客室门口。他轻轻整理了衣装,然后点了点头。仆人应声拉开了门,然后精神抖擞的将军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一直端坐着的主教,连忙站了起来,脱帽向将军致敬,不敢显露丝毫的不敬。也许是因为今天是秘密拜访的关系,他穿着便装,而不是教士袍。 而侯爵只是颇为傲慢地朝他点了点头。 “会法语吗。先生?”他冷淡地问。 “会的,将军。”主教颇为谄媚地回答。“我以前还在法国带过呢,瓦朗谢纳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我至今仍很想有机会再重新去看看……” “很好。”将军冷淡地点了点头,将谈话的主动权完全揽到了自己的手上,“我现在回来。正好给您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先生。就在今天早上,我的部下们为教皇陛下赢得了一个决定性的胜利,很快我们就能把罗马城中的暴乱者全部驱除或者歼灭了……教皇陛下很快也就能够回到这座重新恢复了圣洁的城市当中。” “哦!那真是太好了!”即使对将军的傲慢十分不满,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主教仍旧显得喜不自胜,“谢谢您,将军!也谢谢总统先生!谢谢法兰西,将教会从灾难中拯救了出来!” 等到主教将自己的兴奋发泄完毕之后。特雷维尔侯爵才重新开口,语气仍旧和方才一样冷淡。 “仅仅只有谢意而已吗?那可就太让人失望了啊。先生……”侯爵冷笑了起来,“您也知道吧?我们的总统先生,为了帮助教皇陛下,可是付出多大的政治代价……他如此不遗余力,换来的只是几句感谢吗?” 果然来了!主教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然后,他连忙将临行之前教皇陛下叮嘱给他的话说了出来。 “当然,我们绝不仅仅是口头感谢而已,上帝会因为波拿巴先生的壮举而赐下福音的,我们衷心希望大总统能够继续高升一步……” 他突然收住了口,小心地看着对方的表情。 “哦?这倒有些意思……”将军突然微笑了起来,眼神也缓和了许多,“我想,总统先生听到了这句话之后,也会十分开心的。” 总统再高升一步,还能升到哪里去呢?这个问题当然是不用回答的。 确认对方没有任何不悦之后,主教心头一松,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教皇陛下也衷心认为,为法兰西、为上帝如此尽心尽力的波拿巴家族,完全应该得到它应有的地位,世代守护这个国家……” 也就是说,教皇和教会支持路易·波拿巴把共和国毁灭掉,重建法国的君主制,君临这个国家。 他们有这种想法很正常,自古以来,只要拥有了正式地位,宗教就会成为君主制的朋友,从来都是如此。 而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党徒们,正好也需要他们这么想。 看到主教如此上道,特雷维尔侯爵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 “哈哈哈哈,那就太好了!”他大笑了起来,片刻之后,他才回复了镇定,笑眯眯地看着对方。“作为回报,波拿巴先生承诺了,他打算让教会重归于法兰西的每一所学校,由教士们参与到教育事业当中……您看怎么样?” “啊!那真是太好了!”主教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再也顾不得掩饰什么,“那还等什么呢!总统先生赶紧称帝吧!教皇陛下等着给他加冕呢!” “不用着急。”侯爵微笑着回答,“时机未到。” 第四章 秘书与秘书的秘书 “德·特雷维尔将军所率领的部队已经取得了决定性胜利,罗马城胜利在望。” 当夏尔得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离他的爷爷特雷维尔侯爵大获全胜已经快要两天过去了,虽然以现代眼光看来十分缓慢,但是这个速度已经使得他在法国绝大多数人之前先知先觉。 读完了之后,他将这张字条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然后摇了摇桌上的铃铛。 门马上应声打开了。 一位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他脚步声被压得很轻,然后以一种极尽谦恭的眼神看着夏尔,丝毫不顾对面这个人和自己是同龄人这一事实。 “您有什么吩咐吗?先生?” 他名叫克莱芒·莱钦斯基,是夏尔的专职秘书。虽然理论上夏尔本人就是部里的秘书,但是他确实是可以配备自己的秘书的。 “克莱芒,老规矩,帮我把这个送到法兰西通讯社那里去吧!”夏尔颇为亲切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然后将字条交给了他,“我又得麻烦你了,抱歉……” “好的,先生,我等下就过去。”年轻人毕恭毕敬地接过了字条,然后小心地收到了自己的衣兜里,仿佛不知道夏尔这是在假公济私一样,“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这个年轻人,有一头色泽明亮的灰色短发,五官颇为清秀,穿一件黑色长外衣,系一条白领带,紧闭着的嘴唇严肃而又认真,他的身材与其说是瘦削,不如说是消瘦,象是久病初愈的大学生。他的神情介乎漫步街头的人那种无精打采和事务繁忙的人那种若有所思之间,好像有些发愁,又有那种近乎于严酷的一丝不苟和拘泥刻板,真会使人把他当作一个英国人。 但是,他的父亲可不是来自西边。而是来自东边——他父亲是一位20年代才来到法国的波兰流亡者。父亲娶了个法国姑娘,总算给了孩子一个法国国籍。 他父亲不仅仅只是将他带来人世而已,而且还很有先见之明,虽然没有给他挣下什么财产,但却总算有些明智,他竟然没有让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卷入到波兰流亡者们所惯常有的那种争斗当中,而是将他送到了中学和大学当中。好好接受了一番教育。等到孩子好不容易毕业了之后,他又四处托人求关系,总算把儿子送进了政府,并且渡过了危险的见习期,而后便成为了这个国家首都中央部门中上万名公务员之中的一员。 【自从拿破仑战争之后,波兰完全落入到了帝俄手中。波兰人一直都希望重新取得独立地位。1830年因为受到了法国七月革命的鼓舞,波兰人也发动了起义,结果被沙皇尼古拉一世残酷地镇压下去。在帝俄的白色恐怖下,大批反对沙皇统治的波兰人逃离波兰定居法国。 这些波兰流亡者依政见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主张共和制的共和派,以列列韦尔教授为领袖;一派是主张延续旧式体制的贵族派,以查尔托里斯基亲王为领袖。两派经常争执不休,时而大打出手。】 然而,对于这位年轻人来说,来自于父亲的荫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年轻的克莱芒·莱钦斯基先生只能靠自己在这个充满了阿谀奉承、嫉妒憎恨以及造谣中伤的世界中独自生活下去,而这位年轻人也发挥了自己的全部才智,用尽了自己的心力,总算没在这个世界中掉了队。投机钻营了一两年之后,他总算在自己原先那个部里立稳了脚跟。 然而。对一位年轻人来说,这点成绩又算得什么呢?慢慢熬年资,一点一点往上升,最后成为一位只等着退休的小官儿,这样的路线可不合一个年轻人的胃口。克莱芒·莱钦斯基在经过了入世之初的打磨之后,此生最大的理想,就是要成为某位部长。某个大人物的专职秘书,在某个部中成为说一不二的大人物,为此他甘愿做出一切事儿来。 当然,这里我们要说明一下。在如今法国的政治体制当中,对一位部长来说,政府或者政党配给他的秘书——不管是政务秘书还是常务秘书,都不是真正的秘书,而是他的政治盟友,甚至对手。只有他的专职秘书,才是真正的秘书,参谋,弟子。一个专职秘书之于大臣就象门徒和弟子一样,是受部长保护、和他的保护人休戚与共的。如果大臣在国王皇帝那里得宠,或是在议会中十分得势,他都会在他的升迁和转任当中,把这个专职秘书带来带去,让他参与到自己的一切政治谋划与阴谋、甚至是违法行为当中。否则,他就象牧羊人放牧一样,把他们放到机关里某个单位的肥缺里——例如会计部门,去好好混饭吃。 为了实现这个颇为远大的理想,这个年轻人睁大了眼睛,一刻不停地寻找机会往上爬。混乱不堪的1848年,并没有消磨掉这个年轻人的雄心,最后,他总算在这年年末路易·波拿巴总统的当选后,找到了自己出人头地的一线曙光。 那时候,新一届的政府,决定成立一个主管铁路事宜的铁道部,这个新部门理所当然地急需从其他别的部门里抽调大批人手来充实自己的部门。而因为新成立的关系,不少老官员对此颇有疑虑不大想去,克莱芒却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动用自己的所有关系,拼了命的往这个部里挤,最终,费尽了不知道多少力气,总算达成了这个心愿。 更让他激动的是,一进到这个部门里,他就走了大运,居然被部里的头头之一——国务秘书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给看中了,并且被他选定为自己的专职秘书。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不知道部里有多少人艳羡他的好运气! 在兴奋之余,他曾私下里猜测过,这位德·特雷维尔先生之所以选择自己,也许是因为自己最年轻而且最没有根基的缘故,但是他并不会因此而减少对这个年轻人的尊敬和感激,因为他的前途现在实际上已经在仰赖这个人的照顾了。 是的,夏尔·德·特雷维尔现在还不是部长,但那又怎么样呢?这么年轻就一步登天地成为了部里的大人物,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呢?姓德·特雷维尔,人又精明,和部长关系十分好,据说还得到了总统先生的赏识!一个人有了这么多东西,还会怕日后不能平步青云吗?!人人都说他前途远大,克莱芒也是这么认为的。 总之,这个年轻人已经把他看成了自己未来发达的根本,自己前途的保护人,某种程度上甚至看成了不可违逆的主人,甘心乐意准备为执行他一切命令,不管是否合理。这种事看起来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实际上却在古今中外的政府中屡屡发生的——谁叫政府内最流行拉帮结派和私人效忠呢? “别的吩咐暂时还没有。”夏尔仍旧十分温和地看着自己的秘书,“不过,最近和你其他职员在聊天的时候,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像其他部门一样,新成立的铁道部,部里的职员和杂役们很快就形成了自己的工作文化以及私下交流的地点,他们每天中午都在楼下的一个大厅里喝午茶,然后互相交流部里的小道消息,或者上司们的花边丑闻,为了大致掌握部里的人心动向,夏尔也经常让自己的手下去刺探消息。 “还没有,先生。”克莱芒仍旧毕恭毕敬地回答。“部长阁下明天要去议会答辩,所以他的人今天一天都在准备材料,都忙极了。” 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夏尔不紧不慢地拿起了办公桌上的咖啡,轻轻地喝了一口,“那么,让·卡尔维特先生呢?” 这个让·卡尔维特,就是在当时狠狠摆了夏尔一道的那个农商部的司长,他现在已经是高踞于常务秘书位置的部里的另一位大人物。在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夏尔差不多怒火万丈,好一会儿之后才平复好心情。 然而,虽然对此人十分不满,但是夏尔暂时也拿这个人没办法——他能够大出意料谋到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的原因,似乎是因为与巴罗总理的一位亲戚关系很好的缘故,在有这种靠山挡路的情况下,还没有准备与秩序党内阁翻脸的波拿巴党人,当然不会正面与他发生什么冲突。 听到了这个姓氏之后,克莱芒的脸色也变得更加严肃了,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上司与那位卡尔维特有什么过节,但是既然他是德·特雷维尔先生的敌人,那就是他的敌人了。所以他也一直在暗中关注有关于对方的信息。 “他们那边现在似乎是打算重新修订部里的薪水补贴章程……”克莱芒放低了声音,“好像是要给部里的人加薪,部里已经传了一阵子了,大家都很高兴。” “想要收买人心吗?”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夏尔挑了挑眉。 然后,他不再说什么,轻轻挥了挥手。 克莱芒心领神会,拿着夏尔给他的纸条快步走了出去。 在克莱芒离开之后,夏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思了片刻,然后站起来走出了办公室,径直地朝部长迪利埃翁子爵的办公室走去。 第五章 部长与面授机宜 没有片刻的迟疑,夏尔轻轻敲响了这扇颇为厚重的门。 “夏尔,是你吗?”里面传来了一句话。 他之所以能够这么确定,是因为确实没有多少人可以直接来敲这扇门。 “嗯,部长阁下,是我。”夏尔连忙答应了。 “哦,进来吧!” 得到了部长的允许之后,夏尔走进了铁道部首任部长迪利埃翁子爵的办公室。 虽然部是新创的,办公室也是最近才找的,很多装修还没有完成,但是身为一部之长,本部的职员们当然有责任也有义务将部长的办公室搞得奢华气派,绝对不能丢了本部的脸。于是子爵的办公室搞得极其奢华,简直可以和他自家的客厅相比。 夏尔踩着厚厚的地毯,快步走到了部长的办公桌前,然后低头行了一礼。 “部长阁下,早上好。” “早上好,夏尔。”尽管年届中年,眼睛出现了些眼袋,眼角上也有了些皱纹,但是迪利埃翁子爵仍旧十分英俊潇洒,他爽朗地笑了笑,然后随手将手中的报纸给扔到了一边,然后指了指房间侧边的沙芳。“坐吧。” 在最初时,一个人从二月革命前的宫廷侍臣,混成了共和国的部长,这一事实无论是在议会还是在民间都惹起了不少的非议,但是在半年时间过去了之后,外界已经习惯了这种看上去颇为不协调的事实,好像这反而是理所当然的一样。人们的忘性总是大得惊人。 在不经意间。夏尔往办公桌上扫了一眼,然后他发现部长拿的报纸,正好翻看到了载有赛马比赛结果的那一版。 “赢了吗?”他微笑着问。好像是在和部长开玩笑一样。 如果有其他的职员在的话,恐怕根本不敢以这种语气跟部长问话吧。 “哦!大赢!一票就挣了几千法郎!”听到了夏尔的问话之后,部长笑得更加欢畅了,“我昨天的预感果然是没错儿!” “这是一个好兆头。”夏尔连忙恭维了一句。 “嗯,好兆头,而且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子爵也点了点头,然后又看着夏尔。“我亲爱的朋友,您想必也已经收到了消息了吧?您的爷爷已经率领大军打败了罗马人……” “嗯。”夏尔干脆地点点头。 部长突然变戏法地一样从,自己的办公桌里拿出了一瓶酒。然后又摆出来两只杯子,“那么,来,夏尔。庆祝一下。为您,为特雷维尔侯爵!” “好的,谢谢您。”夏尔从善如流。 喝了两杯酒之后,两个人的精神变得更加放松了。 “夏尔,今天来找我又有什么事啦?”部长终于问起了夏尔的来意,好像这才想起来有正事似的。 “听说您明天就要跑到议会去接受质询?”夏尔先对自己的来意避而不答,“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准备得再好又有什么用?那帮家伙从里面捞不到好处,就一心想要给我们找麻烦。就算做得再怎么好,他们也会不停地刁难我们的。朋友,这事儿是免不了的,我有心理准备。”一听到这个问题,部长就似乎有些发愁,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全部没了,不过,他的语气还是十分轻松的,又喝了一口酒,“不过,也不用担心,那些人顶多也就能在议会里给我们找点麻烦而已,挡不住我们的……” “这样就好。”夏尔也松了口气,“只要没太多麻烦就行。” “哎,说到底,我们现在来到了这个炙手可热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不惹人嫉恨呢?”部长阁下又微微笑了起来,“他们都是只看见我们眼前的风光,没看到我们在背后担下的麻烦!” “没错。”夏尔对他的话大表赞同,然后难得地发泄了出来,“看着我们两个表面风光,谁又能看得出来,我们会有这么多烦心的地方!开初时搞得轰轰烈烈,结果闹了半天,一切都举步维艰!” 如这两个头头私下里大吐苦水所说的那样,这个新创立的部门,此刻却是面临着相当多的困难。因为初创的关系,它的整个架子都得重新设计,一切都要从黑暗中慢慢摸索。而且,更让人头疼的是,它和政府的其他各个部门的权责划分也模糊不清,别的部门看着那么多油水当然想尽办法想要挖一口,而在本部门内部,现在的状况也是千头万绪,简直都没法理清。 然而,最让人头疼的地方还不是这里。 “您也看得见,我们就是被一大群蠢货给包围了,他们一边嘴上说着好听的恭维话,一边简直是拿我们当贼来防!”夏尔继续吐着苦水,一边不动声色地对部长挑拨着,“照我说啊,他们简直就是在打算把我们当成教堂里的十字架一样,平时好好供着,有仪式的时候拿出来用一用,最好却什么都不理什么都不管!” “如果真要是蠢货就好了,问题是他们个个又都鬼精鬼灵的。”听到夏尔的话之后,迪利埃翁子爵忍不住又苦笑了一下,显然是与夏尔有些感同身受。“看这个样子,您又在这群官油子手底里吃了亏啦?” 看着部长那揶揄的笑容,夏尔忍不住心底里也泛起了一股恶意的冷笑。 “我想,这次,要吃亏的人可是您啊,阁下。” “什么意思?”子爵皱了皱眉。 “我刚刚得到了消息,我们亲爱的让·卡尔维特先生,正准备重新修订部里的薪水补贴章程……”夏尔一边说,一边满怀着期待地看着自己的上司,“也就是说,他打算变相地给部里的人加薪……” 果然。如同夏尔的期待那样,听到了他的话之后,部长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然后变得有些发白。虽然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是夏尔能够从中窥到他有多生气。 “这家伙……都没有来问我,就擅自决定吗?”沉默了片刻之后,迪利埃翁子爵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怒气,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这个混蛋!” 也怪不得这么生气,一个部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别的,就是薪水问题。既然至关重要,那么它理应是由头头自己来负责的。但是,本部的常务秘书如此擅自妄为,简直是有些无视部长的存在了。 不过这还真不好处理。如果部长同意这个提议,那就是卡尔维特先生体恤下情。为民请命。可得人心;如果部长反对,那就是部长对下属刻薄,不近人情,怎么回应,似乎都是对让·卡尔维特先生有利。 至于怎么从部门的预算里搞出这笔钱,那又是部长的责任了,跟他可没多大关系。 “您看,我们现在就是被这样一群混蛋所包围着。”夏尔颇为遗憾地看着部长。“这样下去怎么办大事?” 随着夏尔的这个问题,办公室内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良久之后。部长又恨恨地灌下了一口酒。 “夏尔,我们先答应他吧,部里刚刚成立没多久,是该给大家多发点儿钱,至少能够稳定一下士气嘛。”然后,他的脸绷得更加紧了,“但是,我们不能总任由他们为所欲为吧?这群混蛋现在估计都以为可以完全抛开我们自行其是了。” “就是这个道理啊!”夏尔连忙表示了赞同。“我们怎么能够让这个渣滓给牵着鼻子走?!” “夏尔,也不能这么说嘛。”子爵突然狡狯地笑了笑,“说到底,大家是一个部门的,既然想要做出一些成绩来,大家当然要以团结为主,不能因为一些小事就互相攻击,给别的部门闹了笑话……” “嗯,您说得没错。”夏尔赞同了他的话,然后等着他后面的话。 也许是因为在宫里当廷臣当久了的关系,迪利埃翁子爵他们早就养成了一种习惯,即说话从来都只说五分,有时候甚至只说一分。他们和人交谈时,经常习惯性地把头那么一点,以表示对听到的话的赞许,或是表示一种气派。他们对一切听到的说法都心不在焉地表示首肯,好像真的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似的。 和他们经常表示赞同相生相伴的,就是他们的语言中充满了“然而”、“但是”、“不过”、“要是我的话,我就……”、“我若处在您的地位……”之类左右逢源的词句。见惯了之后,夏尔也就知道了,这个人说话时,前面的赞许一文不值,“但是”后面的才真正具有意义。 “但是,当然了,这事儿我们不能就这么结了,难道我们一个未来的伯爵,一个未来的侯爵,还要任凭一个平民出身的人使唤,变成人家的牵线木偶?嘿,这怎么行?”子爵笑得更加狡狯了,“我们已经忍得够久了,现在得让这些人明白谁才是头头。” “那您有什么主意吗?”夏尔连忙问。 “他们靠山挺硬,而且又都是在公门里浸了很久的油子,我们得慢慢来。”部长低声说,“夏尔,我们先拉些帮手过来。” “您的意思是?”夏尔好像明白了什么。 “对,现在不是要规划线路吗?总要有些会勘探、会设计的人吧?您去找些工程师来,越多越好,我也搞几个评定委员会,也插些人进来,我们先找些自己人过来壮壮声势,总不能就几个人去跟他们斗吧?” 夏尔看着子爵,好像有些不认识他似的。“好主意!” 工程师当然要找的,当然顶进来白领薪水的亲信更加是要找的。 “这是玛蒂尔达的主意。”部长耸了耸肩,“她可精明着呢,可惜就是没法儿出来做我的秘书……” 第六章 幽会? 和部长先生的一通密话,总算让夏尔的心情平复下来不少,他暂且放下了对让·卡尔维特先生的怒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处理起那一大堆似乎怎么也看不完的公文起来。 等到了旁边的挂钟在下午六点鸣响之后,他才从桌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拿起自己的帽子和手杖,走出了办公室,向外面的走廊走出。 沿着走廊走下了楼梯,他径直地向部里的大门口穿行而去,一路上碰到的职员们纷纷让路向他打招呼,他也一一点头致意。 等来到了前庭,他踏上了那辆早已经等候在那里的马车,然后直接坐了下来。 “回家吧。”坐稳了之后,他低声吩咐了一句。 “好的,先生。”车夫一边答应,一边挥动马鞭,催马前行,马车缓缓驶动,向圣日耳曼区奔驰而去。给他驾车的已经不是自己家里的那位老仆人了,他现在已经成了芙兰的车夫,这辆马车是公家配给他的马车,车夫的薪水当然也是公家负责的。 不过,经过了半年多的磨合,这位公家配的车夫现在已经对夏尔常去的几个地方了如指掌了,倒也不会再有多少生涩。 虽然从铁道部所在的孚日广场到圣日耳曼区的距离并不远,但是由于这正是人流最为密集的时段,因而马车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所以还是经过了超过半个小时的奔驰,马车才停了下来,驶进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宅邸当中。 在天色已经将要入夜的时分,夏尔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虽然还是这个家,但是经过了半年之后。它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如果一位旧日的访客再行拜访的话,恐怕一时之间还认不出来这个地方吧: 就快要被磨破了的绸窗帘,已经被新买的绣着金线的窗帘给置换一新,在天鹅绒流苏的映衬之下。好像就连烛光都明亮了几分;早已褪色的地毯也已经消失不见了,铺在地上的是厚厚的新地毯,而客厅刚刚用黄地山茶色花纹的锦缎重新布置过,是真正的波斯绸缎,而因为特雷维尔小姐的品味,墙上还挂着华托留下的名画。而原本掉漆的柚木栏杆也早已经被粉刷一新,此时正忠实地闪耀着金色的光彩。 一句话,这家人已经从之前的窘迫困顿,从新迈向了富贵荣华。 然而,夏尔却丝毫没有在自己装饰一新的客厅注目多久,直接走进了旁边的餐厅。他确实是有些饿了。 不出他所料,餐厅里已经空无一人了——离平常的晚餐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小姐们当然都已经吃完了。不过,他也不为己甚,重新吩咐仆人们上菜。 在主人飞黄腾达之后,这间餐厅当然也没有被遗忘,它同样也被好好地改造了一番。四面墙壁上都挂着土耳其的壁毯。而且还配上了古色古香的紫檀木框,角落里还有梨木的雕花酒柜,里面当然也摆放好了不少名酒,而此时,仆人就从其中拿出了一瓶来,供刚刚回来的夏尔享用。 然而,即使享受了过去不曾有过的富贵生活之后,夏尔还是觉得这种告别了旧日的欢声笑语的忙碌生活,并没有过去想象的那么舒畅。不过,这也是实现梦想的一种代价吧?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然后快速地用起餐来。 等到吃完了之后,他留下那些餐具和残羹任由旁人收拾,然后自己快速地走上了楼梯,来到了二楼。 他的脚步声放低了很多。 而且,他没有走向自己的卧室。而是走向另一个房间,然后他轻轻地敲了敲门。 “先生,是您吗?”里面传来了一声问话。 然后门很快就打开了。 玛丽·德·莱奥朗小姐笑语盈盈地看着夏尔,她的金发今天被梳成了辫子,盘在了两鬓边。 “先生,您可总算回来了啊!快进来吧……” 夏尔小心环视了周围一圈,然后轻轻地走了进去。 不过,这两个人并非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间的幽会,而是……彻头彻尾的利益同盟之间的平等会谈,从接下来夏尔的第一句问话就可以看得出来: “之前我叫克莱芒给您送过去的消息,您收到了吗?”一坐下来夏尔就直接问。 “嗯,我已经收到了。”这位侯爵小姐点了点头,笑吟吟地看着夏尔,“先生,恭喜您!我早就为您爷爷的大获全胜而祈祷过啦!听说,以后总统还要封他做元帅呢?有了这样的功绩,估计很快就会成为现实吧?” “恐怕我需要的不仅仅是祈祷而已……”夏尔意有所指地回答。 “哦,我知道,不过总是要先恭喜一番的嘛……”玛丽仍旧笑着,不过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停顿了片刻之后,她清了清嗓子,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许多。“我已经遵照您的吩咐,在市场上大笔买进了公债。可巧了!刚入手没多久,市场上这些公债就拼命地往上涨……” “这可不是巧不巧的问题,市场总会得到那些消息的。”夏尔淡然回答,然后他又微微笑了笑,“再说了,我吩咐过您什么吗?没有吧?这一切不是您自己的行为吗?” “哦!您说得对!”玛丽马上发现了自己的失误,然后抱歉地朝夏尔笑了笑,“您什么也没有跟我说过,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去操作的,只是我运气好而已……” “您能看得那么明白,时机抓得那么好,这很了不起。”夏尔轻轻点了点头,“祝贺您,美丽的德·莱奥朗小姐……”接着,他马上又加重了语气,“您放心吧,我们还是老规矩,我少不了您的好处的。最近的局势不是很稳定。我建议您这两天就把吃进的都卖了吧,然后您跟我算清楚咱们拢共从里面挣了多少,您尽管从里面抽头便是,老规矩了……” “谢谢您,先生!”跟着夏尔挣了一大笔钱的玛丽。连忙站起来向夏尔道谢,欢呼雀跃地好像是个刚刚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女孩似的。 “没关系,这是应该的。只要您认真帮了我们的忙,我当然不会亏待您,您知道的,我不是个吝啬的人……”夏尔仍旧微笑着。“接下来。请您继续帮我的忙吧,好吗?” “当然好了!”玛丽直接回答。“能帮上您的忙,真是太好了!” 因为已经担任了公职的关系,夏尔当然没有精力、也不方便到法兰西新闻社去坐镇,更加不方便去摆明了参与金融投机,所以他自然要给自己找个既有些头脑。又不至于过于野心勃勃难以控制的帮手,在前后再三地斟酌和考虑之后,之前和他合作过的侯爵小姐终于被夏尔选为了助手,让她也参与到了自己的投机行为当中。而这位侯爵小姐也马上一拍即合,答应了夏尔的提议。于是,在最近,夏尔经常就拿自己从政府中收到的消息、以及从布鲁塞尔市场上收到的消息转给玛丽。让她帮着在市场中操作,自己挣了大钱不说,还让她也从中捞取了不少好处。 谈完了这些“公事”之后,夏尔并没有提出告辞,却又没有再说什么话,左顾右盼地看着房间里的那些洛可可式的家具,还有旁边的那个精致的镶金挂钟。 “您还有什么事吗?先生?”看着夏尔颇为犹豫踌躇的样子,玛丽有些奇怪,“尽管吩咐吧……” 在闪烁不定的烛光之下,她的脸色变幻无定。白皙的面庞上的那一丝红晕,倒也很难被人发现。 谁能猜得到,短短的一句“尽管吩咐吧”里面,究竟会包含有多少意思呢? “呃……”夏尔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问了出来,“芙兰最近怎么样了?” 听到夏尔问的是他的妹妹之后,玛丽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晦暗起来,心头暗暗升起了一点恼怒。 不过,她很快就重新恢复了笑容。 “她?还好呀,您不是经常同她见面吗?” “我问的不是她的身体好不好。”夏尔脸上难得地闪过了一丝尴尬,“我想问的是她精神怎么样?最近有没有碰到什么烦心事……” “那您直接去问她不就好了吗?”玛丽脸上满是惊奇,但是内底里却是促狭。 “问她她也不会回答吧……”夏尔轻轻叹了口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现在对我爱答不理的,虽然礼貌但是从来不肯跟我谈心,我就算想当面问又有什么用处?您和她不是经常呆在一起吗?告诉我吧,她现在怎么样?”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玛丽突然沉默了起来。 正当夏尔隐隐间有些担心的时候,她终于重新开口了,“她现在倒是很好,我没发现有什么麻烦的。哦,当然啦,除了那一件烦心事之外……” 夏尔沉默了,他当然知道“那一件烦心事”是什么,只是这是他完全不可能解决的。 “哦,我知道了。”闷了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那您继续接下来的工作吧,另外帮我看好她,如果碰到什么麻烦事儿了,尽管找我就好了。” “好的。”侯爵小姐应了下来。 然后,她又笑了起来,看着夏尔,“您还真是爱护她呀……” “没办法,她从小就没了父母,总得有人担起这个责任来嘛。”夏尔轻声回答。 “您的这句话,恐怕就是她烦恼的根源吧。” 玛丽突然说出了一句让夏尔难以理解的话来。 “什么?”夏尔皱了皱眉头,没理解她的话。 “没什么。”侯爵小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晚安吧,先生。” 第七章 告白 当夏尔从德·莱奥朗侯爵小姐的房间当中走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到了深夜时分了。平素这座宅邸就没多少人,在老侯爵带着他的贴身男仆远赴意大利的情况下,此时就更加静谧得吓人,只有清幽的月光透过窗户,投射到走廊当中,让一切都变得清澈透亮起来。 虽然夏尔此时已经有些疲惫了,但是他并没有选择走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安然入眠,而是靠在走廊上,呆呆地看着客厅地毯上复杂的花纹。 他在想着刚才的事,也在想着以前的事,种种思绪纠结在他的头脑中,让人一时无语。 经过了与侯爵小姐的交谈之后,他愈发对自己妹妹的近况担心了起来,因为最近一直都忙于公事的缘故,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她好好谈谈了。 不仅如此,刚才侯爵小姐所说的“您的这句话,恐怕就是她烦恼的根源吧。”这句话,也一直在他耳边环绕,但是他想了半天也猜不出她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安。 毫无疑问,玛丽那句“您自己去找她说说啊”的建议是眼下最为切合实际的,但是夏尔总觉得十分踌躇,因为他仍旧吃不准会不会再度受到妹妹的冷遇——之前几个月,他已经饱受这种冷遇了。 哎,算了,谁叫我是她唯一的兄长呢? 夏尔思酌了片刻之后,最终。对妹妹的关心还是压过了那种尴尬的心理。他还是决定先不要去睡觉,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和她聊一聊。 决定了之后,夏尔马上沿着走廊又走了过去。然后来到了芙兰的卧室门口。 然后,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应。 难道已经睡着了吗?夏尔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然后转身就打算离开。 这是,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嘶响。 夏尔连忙又转过头来,然后就呆愣住了。 门确实已经被打开了。穿着一身粉红色开司米睡衣的芙兰,正俏生生地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也许是刚刚已经准备就寝了的关系。她的头发已经披散了下来,如同金色的瀑布一样在背后微微摇荡,她洁白的肌肤在月光下更加显得皎洁了,好像泛着荧光一样。碧色的双瞳也如一湾湖水。清澈见底。 由于穿着宽松的睡袍的关系,芙兰姣好的锁骨也全露了出来,而视线顺着锁骨滑下,就能看到在睡袍的遮盖下,她胸口的蓓蕾也已经微微隆起。 毕竟已经长大了啊,这妹子越来越水灵了!看下如此美丽的少女,夏尔禁不住在心里也感叹了一句。 目睹如此美景,他那一瞬间竟然没有说出话来。而芙兰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两个人都陷入到了沉寂当中。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芙兰终于问了出来。 “先生,这么晚了,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一声问话十分平静,甚至有些冷淡,再配上姣好而又毫无表情的面容,足以将夏尔从刚才莫名的旖旎中完全给惊醒过来。 他也确实惊醒过来了。 “德·特雷维尔小姐。”他微微笑了起来,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的友好,“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跟您好好谈谈……” “没有,我想睡觉了,先生。”芙兰的回答十分干脆,快得竟然出乎了他的预料。“如果您有事的话,可不可以留在明天说呢?” 说完,她不待夏尔答应,就打算关门。 这种冷淡的态度,让夏尔原本好不容易蓄积起来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甚至隐隐间还升起了一股怒火。不管是发自内心还是刻意为之,对兄长如此生硬的拒绝,都让夏尔感到十分不满,甚至已经超过了夏尔眼中“少女应有的叛逆期表现”的界限。 不管怎么,我也是照看了你,关心了你这么多年的人,你怎么能表现得如此不近人情?夏尔不禁在心里斥责了一句。 在这股怒意的驱使之下,他伸出了手来挡住了正在向前推的门,然后以对芙兰极其罕见的严厉态度说起了话来。 “我认为这件事比较重要,我希望我们现在就谈谈,好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他的语气里却完全是那种家长的不容质疑。 施加于门上的力道,让芙兰不得不放弃了关上门的打算,她只能重新打开了门。 “好吧,既然您觉得有这么重要,那就请进吧,先生。”她冷淡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转身走回了房间。 芙兰一回到房间,就半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而夏尔从顺手从她的梳妆台边拿了一张椅子,也做到了床边。 两个人突然又沉默了起来,各自都是思绪万端。 沉思了半晌之后,夏尔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用害怕,我没有生你的气。” “我才没有害怕呢!”芙兰好像触电了一样,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了,怒气冲冲地瞪了夏尔一眼,“您要生气就生气吧!” “听着,姑娘。”夏尔无视了芙兰勉强的反抗,“我说的是实话,我不会生你的气,因为你是我的妹妹,而且我也不会介意你对我发脾气。但是,这不代表你不该听听这个人发自内心的建议……首先,我想跟你说,你已经长大了,已经没有了无视别人感受的特权了,尤其是你的长辈的。如果你以前还没有明白这一点,那么现在就可以明白了。你爱发谁的脾气就发谁的脾气,爱生多久的气就生多久。但是,你必须好好听你面前这个人的说完这番话,因为这个人从小就爱护你关心你。他是有权利得到这份殊荣的。” 也许是夏尔的语气严肃地得了分的关系,芙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你放心吧,听听我的话,不会亏了你的。”也许是自己也感到太过严厉,所以夏尔用一句半是玩笑的话舒缓了一下气氛。“就连总统总理都抢着听我的话呢……” 缓了一下之后,夏尔重新开了口。“我今天来找你,真的是为了你好。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开心,所以就想要让你重新开心起来,请相信吧,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说到底。你又有什么不顺心的呢?” 夏尔以他那种特有的冷静。继续开始了自己的分析。 “首先,我们来看看,和全世界绝大多数人不同,如今的你没有了金钱上的负担。你每个月有几千法郎的零用钱,虽然这不算是非常多,但是也不是小数了,至少比我当年多多了,而且如果你嫌不够。我还可以给更多,除非你一下子想要建一座王宫。否则你的哥哥都能想办法筹到足够满足你愿望的款子……” “您觉得我们之间只是金钱的羁绊吗?”芙兰有些气急了,“那我宁愿您什么都不要给我?” “我们当然不是只能谈钱了。”夏尔连忙安慰了一句,“但是,首先您要承认至少在金钱上,您已经没什么可以缺憾的了,不是吗?” 芙兰低下了头。 “好吧,接下来我们谈谈别的。”夏尔暗暗舒了口气,然后决定趁胜追击“我知道,最让你不开心的,是我准备和夏洛特结婚的决定,但是这个决定,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会再行更改了……” 夏尔硬下心来,不去看此刻芙兰的脸色变得有多么可怕。 “那么归根结底,到底要怎么做您才能原谅您哥哥的这个决定?换句话说,您到底想要什么?您害怕我到时候不再爱你了吗?不会的,我永远会照看着你,不会因为结婚而有所区别。你要未来的保障吗?我说过我永远也不会让你受夏洛特的欺负,更不会将你扫地出门,我会让你过得像个公主,我说到做到。那么……除此之外,你到底还要什么呢?告诉我吧,我一定能够办到,而且我一定会让你开心起来的。” 芙兰仍旧低着头,沉默着。 “难道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吗?那就太伤我心了。”夏尔装作有些郁闷。 然而还是没有回音。 渐渐地,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连夏尔都感觉情况有些不对了,他刚想再问一次…… “您真的想要知道吗?”芙兰突然抬起头来,脸上的柔媚已经一扫而空,反而被换成了可怕的坚毅,“您真的能给吗?” “那是当然了。”夏尔带着万分的笃定,慨然回答,“不管怎么样您都是我照看长大的妹妹,我怎么会不尽力满足您的愿望呢?我们又不是一个临时家庭。您尽管……” 【《临时家庭》是当时法国剧作家布拉齐埃(1783—1838)所创作的一部滑稽喜剧。一八三一年七月五日在杂剧院上演,后多次再演。】 “我想要您。”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夏尔的长篇大论。 “嗯?” “我想要您。”连语气和语调都没变,又重复了一遍。 夏尔难以置信地看着芙兰。“什么?” “我想要您!您!”芙兰喊得更加大声了。 夏尔呆住了,他看着芙兰,好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样。“你是什么意思?” “没错,我就是要您本人,不是您的钱,不是您的其他东西,而是您本人!”好像豁出去了一般,芙兰紧紧地盯着夏尔,眼中竟然泛出了激动的泪光,“没错,从小到大您给了我太多东西,太多太多太多太多太多了,所以,所以……所以我再也离不开您了!我……我不想看见您把一个不相干的人拉了进来,让她横亘在我们中间,绝对不行!难道这世上还有人比我更了解您,更希望帮助您吗?没有别的人了,我的哥哥!我们应该一直在一起的,小时候您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过什么吗?夏尔脑中一片混乱。 他心脏在狂跳,脑子却一片轰鸣,整个思维都已经断掉了似的。 “我原本不想跟您说的,可是……可是您却这样跑过来问我,我怎么还能藏得下去?”芙兰带着哭腔说了下去,“您不是说能给我任何东西啊?除了您一个,我什么都不要啊!您能答应吗?” 这都是什么事啊! 他腾得站了起来,身形呃摇摇晃晃,仿佛是中了邪一般,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不迫。此时,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法转动起来,连思维都好像已经中断了一样。 “夏尔……夏尔……”远方传来了一声声的呼唤,却又好像在近在咫尺。 但是,他都宛若未闻。 蓦地,他打了一个激灵,浑身都哆嗦了一下,然后他转身,以自己难以想象的速度,跑出了妹妹的房间。速度之快,好像被什么猛兽在后面猛追了起来一样。接着,他猛地将门关了上去,飞快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逃离了。 “果然是这样呢。”他逃离的那间房间,响起了一声带着苦笑的叹息 第八章 逃离与感谢 “没错,我就是要您本人,不是您的钱,不是您的其他东西,而是您本人!” “我……我不想看见您把一个不相干的人拉了进来,让她横亘在我们中间,绝对不行!” “我们应该一直在一起的……” “我们应该一直在一起的……” …… “啊!” 在一直萦绕于耳边的呢喃声中,夏尔再次惊醒了过来。 天已经大亮了,清晨的阳光正透过窗户洒在床头。然而,现在,他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全身也好像被汗水浸透了,简直就像是经历了几次噩梦一样。 这确实是噩梦一场。昨天晚上,在经过了那次可怕的冲击之后,失魂落魄跑回来的夏尔,甚至连衣服都没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最后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中途还因为各种原因惊醒过来好几次,几乎像是没休息过一样。 使得他处于如此窘困状态的根源,自然就是昨晚他的妹妹说得那一番话了。 芙兰那一番真情告白,让他一夜都无法入眠,甚至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从昨晚的冲击中完全恢复过来。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那么说?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夏尔完全想不明白这些问题,甚至都不敢仔细想下去。他只是发现,自己之前自以为了解芙兰,结果其实却好像一点都不了解。至少,昨晚的芙兰绝不是他平常所认识的那一个。 这一事实。让他隐隐间也产生了一丝恐慌。 到底我该拿她怎么办?他再度问起了自己。 一想到这里,他的头就更加疼了。忍不住用手扶了扶额头。 不过,芙兰的心情,也许也不是不能理解——说到底,因为从小失怙的关系,夏尔已经成为了她小时候最为依赖的对象,而夏尔从小到大对她的宠溺和爱护,所以她对兄长由尊敬逐渐变成了极度的依恋,进而希望一生一世都不让哥哥离开自己。这样的想法虽然有些骇人,但是倒也有逻辑可循。 可是……有逻辑可循是一回事,这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啊……该怎么去说服她打消这种无稽的念头呢? 夏尔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又和昨天一样感到完全一筹莫展,难道真的还能因为妹妹依恋自己就去重重惩罚她?他做不到。 直到最后,因为实在想不出办法来,他最终选择了暂时不做什么。用冷处理来解决,靠时间来冲淡她的这个念头算了。毕竟,虽然有些任性,但她终究是会长大成人的,到时候就会明白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幼稚了。 到时候,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依恋着我了吧……一想到这里。他突然又感到有一点点的失落,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总算选出了一个处理办法之后,他像是丢开一个滚烫的火球一样抛开了这些麻烦事,从床上走了下来。 毕竟还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不能一直把精神消耗在这里。他告诉自己,全不管自己这样到底算不算是在逃避。 换好了一身新的衣裤之后。他打开了门,然后快步沿着走廊走下了楼梯。 现在已经是早餐时间了,但是此时的他,根本没有再去餐厅,和自己的妹妹见面的打算,他直接在门口的架子上拿起了自己的帽子和手杖,然后走出了宅邸,接着吩咐车夫赶紧套好马。 “我们去爱丽舍宫,要快。”等到车夫准备好了之后,他直接钻进了车厢里,然后下达了命令。在马车轻轻的启动声当中,他就这样“逃离”了自己的家。 …… 经过多次来往之后,爱丽舍宫的卫兵们早就认识了夏尔,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就将他的马车给放了进来,而他一走进这座新进被指定为总统府的宫殿,总统的侍从官就直接迎了过来,然后将他带向总统的会见室。 等到他来到这里的时候,里面已经聚好了好几个人,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严肃,他来了之后,都没有几个人来看他,不过这倒是让他好受了一点儿。 在这种严肃沉静的气氛之下,夏尔也不由得屏气凝神,轻声走到了一个座位之前,等待着密会的开始。 唯一让他感到开心的一点是,他不是最后一个来到这里的人,至少那位大老板还没来——让领导来等可不是什么好事。 “夏尔,你今天不舒服吗?”坐在他旁边的约瑟夫·波拿巴低声问,“看上去脸色很差啊。” “是的,最近有些忙碌,所以晚上没睡好。”夏尔连忙回答。 “哦,是这样啊。”约瑟夫·波拿巴点了点头,然后颇为关切地说了一句,“那你平常可要多注意下休息啊,老是熬夜可不行。” “嗯,我会注意的,谢谢您的关照。”夏尔微笑着回答。 正当两个人还在寒暄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共和国当今的总统先生快步走了进来。一进来之后,他就端坐于长桌的主位当中,扫视了周围的部下们一圈。在宫殿里装饰豪华的房间中,俨然已经有了些帝王的气象。 而跟在他身后的有些秃顶的德·莫尔尼先生,也跟着路易·波拿巴的脚步,快步走了进来,然后一声不响地坐到了他旁边的一个座位上。 随着他们这对同母异父的兄弟的到来,此次例会的人,终于都到齐了。 拿破仑三世的草台班子们,从前是策划于密室,如今是谋算于华堂,倒也是相得益彰。看着他们一个个衣冠楚楚庄严肃穆的样子,谁不会肃然起敬呢? 然而。这群人和发迹之前毫无区别,依旧还是那样野心勃勃。如果非要找出一点不同的话,只能说他们的野心,在经过了金钱和权力的初步洗礼之下,已经变得更加旺盛和炽烈了。 【夏尔·约瑟夫·德·莫尔尼,charles—joseph—de—morny(1811—1865),是路易·波拿巴的同母异父的弟弟(是路易的母亲奥坦斯与弗拉奥伯爵的私生子),幼年时代帝国即告崩溃,跟着外祖母生活。 青年时代。在军事学院中毕业之后,他加入了军队,并且在北非服役了几年。1838年他回到了巴黎,并且开始经营商业,最后成为了一个富有的商人。 同时,他一直在为路易·波拿巴效劳,在哥哥路易回国之后。他同时也为路易·波拿巴的篡权登基之路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帝国复辟后他也成为帝国宠臣,并且曾出任内政大臣。 在原时空,1862年,作为法国支持奥地利的马克西米利安大公成为墨西哥皇帝的回报,他被大公封为公爵。1865年他死去之后。路易·波拿巴十分悲痛。】 令夏尔没想到的是,刚刚坐定,路易·波拿巴就直接将视线投向了夏尔。 “夏尔,我十分感谢您爷爷昨天送过来的捷报,这对我们十分有用。”他简短地致谢了一句。然后看向其他人,“等下开始午宴的时候。我建议大家为尊敬的特雷维尔侯爵干上一杯!” 诸人纷纷点头应是,同时也向夏尔递上了祝贺,这份殊荣,几乎都让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下议会可拿我们没话说了啊!”卡里昂微笑着欢呼了一声,“我倒想亲眼看看他们的脸色!” “他们的脸色有什么好看的?关键是军人的脸色。”约瑟夫·波拿巴也笑着回答,“现在我们得到了这样的胜利,军队应该十分开心了吧?只要他们开了心,我们以后就好办了……” “就是这样啊……”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一时间大家频频发言,显然是想要在这个好时刻讨路易·波拿巴的欢心。 “值得我们欢呼的,不仅仅是这样一个消息而已。”路易·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侯爵先生给我传回来的,不止是捷报,还有教皇陛下的口信……”他有意停顿了一下,“是的,教皇表示他支持我们复辟帝国的任何行动,他认为法兰西共和国是一个生于罪恶的政体,任何有责任感的人都应该想办法将它扑灭……只要我们和皇帝一样,重新立天主教为国教,并且让教士参与到公立学校的教育当中,他就将让教会毫无保留地支持我们。” “太好了!”又是一阵欢呼,这次就连夏尔都忍不住喜形于色了。 说实话,到了如今这个年代,教皇的声威已经大为没落,同中世纪时的权威已经完全不能相比。但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法国这个绝大多数人信奉天主教的国家里,教皇的意见还是能有一定的号召力的——至少在一部分旧贵族和农民的眼里,教会仍旧代表着道德权威,如果教皇为路易·波拿巴复辟帝国摇旗呐喊的话,他的篡权之路就会轻松许多。 任由大家欢呼了一会儿之后,路易·波拿巴这时才又开了口。 “有了教皇的支持,我们当然会方便许多,但是……教皇,他有几个师呢?他有几个亿的法郎呢?他都没有,他只有轻飘飘的嘴上支持而已,而这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去争取,他所能做的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所以,我之前已经强调过很多次了,现在我还是要说一次,我们要向达到目的,最重要的是拉拢军队,只要军队服从我们的命令,议会就什么都不是!” “您说得没错。”旁边的德·莫尔尼连忙附和。“我们要排除掉国内的一切对手,靠教皇是毫无意义的,只能依靠军队。”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就得想办法去把军队攥在手里,这一点上,我们尊敬的德·特雷维尔侯爵就干得很不错……” 夏尔感到,路易·波拿巴的视线又停留在了自己身上。 “在远征的途中,他一直努力在军队里发掘那些对我们有好感的军官,并且大力任用他们,给他们立功的机会。而且,他还跟我推荐了好一些人,这些人都表示会支持我们!这些人,对我们未来的计划大有用处,我们一定要好好培养他们,明白了吗?”路易·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想办法把那些支持我们的军官提拔起来,把那些反对我们的人扔到非洲去,这是我们必须完成的一项工作……” 在路易·波拿巴的叙述中,夏尔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似乎无关的思绪。 爷爷的那份名单里,吕西安的名字应该赫然就在前列吧,这家伙现在终于时来运转了。 他会感谢我的吧,一定的。夏尔略带笑意地想。 第九章 谋划与攻讦 在开宗明义地提出了“我们就是要用军队绞死共和国之后”,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心腹手下们,以野心家们特有的严酷和冷静,开始了仔细的筹划。 此时,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障碍确实很不少。 首先,头一个,在30年来的两个王朝里,波拿巴家族都不得不流亡海外,他们在法国国内的根基实在太过于孱弱,说穿了,是拿着一个好姓氏在顶着用而已。就因为如此,路易·波拿巴才一个劲地想要扩大自己党徒。 而他们的对手(虽然此时还是盟友,并没有翻脸),则好像是一个庞然大物一般,向他们投射出了浓厚的阴影。 他们现在既掌管了内阁政府,也拥有着军队的指挥权,甚至还掌管了议会,看上去他们已经把这个国家整个地揽入了手中。 在1849年1月29日,为了夺取议会的整个控制权,在秩序党和亲波拿巴的议员的支持下。内阁总理巴罗通过总揽国民自卫军和常备军指挥大权的秩序党人尚加尔涅将军下令,在巴黎举行了大规模的阅兵仪式,以恐吓其他派别的议员。 在军队刺刀的恐吓下,大批议员改换门庭投入到秩序党内,由此秩序党慢慢也得到了议会的绝对控制权。 而路易·波拿巴在这种大动作里,当然倒也不是一无所获——一方面,他也得到了一部分议员的投靠;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使用军队恐吓议会这一手段,经由秩序党之手演绎了一番之后。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被合法化了,有些人先于他告诉世人只要有军队支持,那么就可以无视议会和宪法,而人们总是会接受的。 “毫无疑问,虽然目光远大,但是我们现在面临着极其重大的障碍,而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克服的障碍。”路易·波拿巴先承认了己方目前所面临的劣势,然后。他又开始给自己的党徒们鼓起劲来。“但是,我们不用害怕,因为我们的敌人一盘散沙,什么都不是!梯也尔、巴罗、马拉斯特……这些人单独拎出来都是了不起的精明人,可是身处于几百个无头苍蝇之间,他们能够做到什么呢?他们什么都不好! 我们的敌人是一个被拼凑起来的政党,他们自己内部的矛盾就可以让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是的。这正是我们那可怜的议会的固有弊病:正因为头脑太多了,所以议会根本没有头脑!他们的行动极其迟缓,自己在动一步之前就要吵上三天,结果最后什么也做不成!我们根本不用怕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有本事的话,今天坐在这里的就不会是我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表示对他判断的赞同。 “没错。只要我们把刺刀攥在手里,就能把他们揍趴下来!” 夏尔在内心中也是同意他的这一判断的——因为后来的历史证明了他确实此言不虚。一个没有得到军队拥护和服从的议会,是注定没有多少权力的——哪怕宪法规定了也没有用。 “不过,要想得到军队的全面效忠,可没那么简单。尤其是还要尽量瞒着我们的那些秩序党朋友。这三十年的断崖实在太宽了,要填补过来。我们要消耗太多的精力。” 路易·波拿巴轻轻喝了口水,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们也不用悲观,像埃格泽尔芒伯爵和哈里斯佩伯爵这种帝国时代的老军官,我最近已经在各个渠道同他们接触了,试探他们的,他们既有资历又有威望,只要我们把他们拉过来,就能影响到一大批人……” 【埃格泽尔芒伯爵是指热米·约瑟夫·埃格泽尔芒(rémi—joseph—exelmans,1775—1852),法国军人和将领,16岁时(1791年)即参军,在帝国时代屡立战功,参加过对普鲁士、奥地利和俄罗斯的诸战役,后被拿破仑皇帝封为伯爵。 拿破仑第一次逊位之后,他向复辟的波旁王室效忠,但是拿破仑回归建立百日王朝之后,他再次投向拿破仑,战败后被迫流亡,1819年才回到法国。在七月王朝时代他获得了重用,并被重新封为贵族。 路易·波拿巴上台之后,他又转而支持皇帝的后人,并因此在1851年被路易·波拿巴封为元帅。】 【哈里斯佩伯爵是指让·伊西多尔·哈里斯佩(jean—isidore—harispe,1768—1855),法国军人和将领,1792年参军,在帝国时代同样屡立战功成为将军。1807年开始他参与到远征西班牙的战争中,并且出色的表现而被拿破仑皇帝封为伯爵。1814年,在拿破仑已经退位的情况下,他继续领兵在图卢兹和西班牙军战斗,他的腿在战斗中被炮弹打碎,不得不切除。 波旁王朝复辟之后,他选择了隐居,直到七月王朝时代才复出,并且一直在西南军团任职。 路易·波拿巴上台之后,他同样大力支持路易·波拿巴,并因此在1851年被路易·波拿巴封为元帅。 以上两位军官,都是帝国时代的军事贵族,因而对旧帝国时代充满了怀恋,而且因为年纪和资历的关系在军队和社会中威望卓著,这些帝国时代的军官们的支持,对路易·波拿巴在当选总统之后数年间掌控整个军队,起了不小的作用。】 “那就太好了!”莫尔尼先生高声赞了一声,然后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另外,军队可不止有将军和校官,低级的军官,乃至士兵,都十分重要。所以我建议,在德·特雷维尔侯爵率领的大军获得全胜返回国内之后,我们可以为这些士兵们举行一次盛大的凯旋仪式,您亲自去接见那些士兵。 那些议员们如果对您此举吵吵嚷嚷,那就太好了,骂得越凶越好!这样士兵们就会看到谁最关心他们,谁能给他们荣誉了。” “好主意。”沉吟了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看法,“我一定要为这些将士们举办凯旋式,顺便阅阅兵。” “可是搞这样的仪式,开销可不少,议会那边可不会认这笔账吧?”一位与会者提出了自己的顾虑,“这可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虽然他表面上是在迟疑或者顾虑什么,但是夏尔总感觉他的视线在若有若无间飘到了自己的身上。 “议会不肯出这笔钱,我们也能筹足这笔款子。”莫尔尼淡然回答,“我们大家想办法凑一凑,总是能筹出钱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夏尔同样感觉他的视线也在往自己这里飘…… “这样重要的事情,就算有阻力,我们当然也得想办法办成。”在这些视线的夹逼之下,夏尔有些坐不住了,连忙表了态,“您说得对,只要大家想办法凑一凑,钱总是能够凑出来的,至少我是能承担其中一部分的。” 承担一部分,而不是承担全部,甚至不是大部分,这就是夏尔所表达的立场了。 他吃不准这到底是这些人自己的意见,还是路易·波拿巴借着他们表达的意思,所以心中有些忐忑起来。 “德·特雷维尔先生,您能够如此有觉悟真是太好了,谁都知道您年轻有为。”莫尔尼微笑地看着夏尔,眼中满是赞许,但是却让夏尔感觉更加不自在了,“您现在的职位如此炙手可热,再加上已经在之前发了家,只要您肯出手,那么资金方面肯定不会有问题了。” 顿时就有几个人表示了赞同。 一听到他如此说,夏尔的心顿时就沉了下来。 他知道,年纪轻轻就爬到了那样的位置,还在风潮中发了大财,甚至还在路易·波拿巴跟前如此得宠,不可能不惹人嫉妒的,哪怕在同党之间也是如此。 只是,这大事还没成呢,怎么大家就开始找机会互相攻讦互相拆台了……好吧,这也是常态,不用惊奇。 正当他还在沉默中思索该怎么回答的时候,路易·波拿巴突然开口了。 “不用这么难为夏尔了,他终究还是个年轻人嘛,而且他刚刚才开始出头,就算现在有了个好职位也没有当上多久,手里哪会有多少积蓄?如果要他一个人来负责,那实在太过于难为他了。”路易·波拿巴仍旧如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让夏尔看不透他的想法,“再说了,难道德·特雷维尔侯爵这次给我们带来的功勋和荣誉,还抵不上区区金钱吗?” 在老大如此发话之后,会议室瞬间就陷入了沉默,既然老板开始定调子了,那么其他人再插嘴的话就未免太不识相了。 “这样吧,军队凯旋而归,当然是国家的盛事,可不是我一个人的私事,我会努力想办法让议会承担这笔必要的开销的。”路易·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如果议会不同意的话,我们也能想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挤出来,就算大家一起分摊也可以。总之……我们必须要让军队感受到,总统一直和他们站在一起。” “这实在太好不过了。”他刚刚落音,卡里昂直接就附和了起来,虽然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会附和的,“我们一定要把仪式办得漂漂亮亮的,让那些大头兵好好开心开心!” 其他人也连忙会意地附和起来,再也没有人延续刚才的争议了。 夏尔暗自松了口气。 第十章 投资与“管理人” 从爱丽舍宫和自己的同党们共商奸计并且勾心斗角了一番之后,夏尔直到中午时分才回到部里面,办理那些理应由他处理的公文。好在他挑选的这个名叫克莱芒的秘书,虽然年轻但是办事却很牢靠,确实十分得力,他早已经帮他将那些公文按照种类和紧急程度分门别类地归档好了,让夏尔处理起来比最初时要快了不少。 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今天他在公文上投入的精力,比以往还要多上不少,几乎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躲开那些烦心事一样。 然而,再多的公文也总有处理完的时候,当夏尔从那些文件堆里抬起头来的时候,窗外的街道早已经华灯初放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回到了让人伤神的现实世界。 接着,他收拾了自己一番,然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车夫,在看到夏尔之后马上重新精神抖擞起来,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大人物在走进了车厢之后,却一直都没有说话,而是呆呆地坐在坐垫上看着窗外的街景。 又等了片刻之后,车夫终于忍不住了,小声询问了起来。 “先生,我们现在是回家吗?” 他的问话让夏尔微微颤抖了一下,好像如梦初醒一样。 “哦,不行。”他连忙回答,“我今天不回去,去德·特雷维尔公爵府上吧。您知道那地方在哪儿吧?” “好叻!”车夫当然不会去问夏尔为什么要这么干了,他只是笑着大声答应了。“您的本家那么煊赫,有谁不知道呢?您尽管等着吧。我马上就将您送过去!” 随着他这一声呼喝,马车也慢慢地启动了起来。 还好,今天有另外的预定,所以不用回家,去面对那么艰难的局面了……夏尔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而心情还是十分沉重。 片刻之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对车夫吩咐了一句。 “把我送到哪里之后您就带着马车先回我家去吧。不过,不要跟任何人说我今晚去了哪里,就说我到一个同事那里赴宴去了,明白了吗?!” “好叻,先生!” …… 当夏尔赶到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时候,小特雷维尔公爵已经在餐厅等着他了。 “可总算来了,夏尔。”一看到夏尔。他就面无表情地轻轻地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好像真的对他的迟到很不满意一样。 “抱歉,让您久等了。”夏尔连忙道起歉来。 “没关系,我又不是很急。”小公爵轻轻挑了挑眉,好像是在开玩笑一样地挖苦起来,“等得急的人又不是我……” “爸爸!”一听到父亲的这句调侃之后。坐在夏尔对面的夏洛特,顿时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她抗议似的喊了出来,“您都一大把年纪了,就别乱开玩笑啦!” “是玩笑吗?那么刚才是谁等得坐立不安的?”公爵继续挖苦了一句,然后连忙转开了话题。“好吧,现在既然人都来了。那你坐过去吧,和夏尔坐在一起,你们两个总有不少话要说的嘛……” 夏洛特顿时就有些脸红了,不过却出奇地没有反驳父亲的话。 “怎么,到了现在这个份儿上,你又突然学会害羞了?”小公爵趁胜追击,又挖苦了她一句,“那当时又怎么整天和这家伙黏在一起?” 眼见夏洛特脸色越来越红,即将到了爆发的边缘,夏尔连忙开口了。 “夏洛特,坐我这边来吧,这么久不见,我怪想你的……” 一听到夏尔如此说,夏洛特顿时闪过了一丝喜色,然后又重新装出一副“这可是你求我的,没办法就勉为其难施舍你吧”的表情,施施然地坐到了夏尔的旁边。 而趁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她的父亲给夏尔递过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夏尔不禁在心里苦笑了起来。 这时,仆人们将餐点适时地送了上来。 “我们先为您的爷爷干一杯吧,祝福他一切顺利,早日回国。”小公爵举起了酒杯。 而两个年轻人也同时举起酒杯,为家族长辈在前线的安全而祈祷。 喝完了第一杯酒之后,小特雷维尔公爵重新开了口。 “夏尔,今天的事,本来是要我父亲亲自来主持的,但是最近他的身体不大好,所以到乡下疗养去了……”他微微叹了口气,显然有些担心父亲,“不过你放心吧,他不在的话我也可以做决定。” “嗯,好的。”夏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页纸,“这就是我们最近决定的企业,您先看看吧。” 小公爵也郑重地接了过去,他当然明白这页纸到底意味着什么。 然后,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就是这些企业,即将通过审核,并且承建最近规划的铁路?” “是的。”夏尔再度点了点头,然后又小心地叮嘱了一句,“这是部里的秘密,你们自己知道就好,千万不要传出去……” “这个我们当然知道了,不会让你为难的,夏尔。”小公爵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将纸条收到了自己的衣兜里。“今天的事,除了我们几个人之间,谁也不会知道。” “那就好。”夏尔也松了口气。 政府赋予铁道部的一个重要职能,就是审核铁路公司的能力和资金资质,以确保民众的投资安全。于是,经过了好几个月的紧张审核(以及场外的激烈争斗)之后,部里面终于初步审定了一批企业的资质,而这些企业都已经被夏尔抄录了下来,送到了特雷维尔公爵一家的手上。他们拿着这些东西,当然不是用来收藏着玩的。 很明显,夏尔这是在泄露政府的机密为自己的一家人牟利,所以他才这么小心地叮嘱这对父女。不过,其实他也不是特别在乎这其中的风险,因为说到底,在这个年代,只要有机会,谁会不这么干呢?恐怕部长和其他有机会得到消息的人,都已经在摩拳擦掌,准备买这些公司发行的股票了吧…… 得到了夏尔如此厚重的馈赠之后,小特雷维尔公爵的脸色变得更加舒缓了。 “夏尔,太好了!谢谢你!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 然后,他又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说起来还真是有些伤感啊,为了筹足那么多钱,我们不得不卖掉一些田庄,所以我父亲最近一直都不大开心呢。” 听到了他的感叹之后,夏尔顿时哑然。 特雷维尔公爵之所以今晚避而不见,恐怕不止是身体不好的原因,精神上的郁闷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吧。老年人的思想比较保守,再加上大半辈子都在想着为家族购置土地,今天一下子就要盘算卖多少多少地,心里很不开心也是正常的吧? 他刚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夏洛特倒抢先开了口。 “爷爷就是死脑筋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盘着那么多土地又有什么用?农产品的价格一直在下降,地那么多,一年又能整出多少收益来?还不如想办法把它们盘出来,弄到一笔活资金来,做什么不比这个挣钱?” “啊哟,我的女儿,挺懂的了吗?”小公爵夸张地惊呼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以前你不是最喜欢那些田庄的吗?现在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了?!”然后,他又瞟了一眼,“别是因为夏尔这么说,所以你就鹦鹉学舌吧?” “呸!”夏洛特不屑的斜睨了自己的父亲一眼,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的样子。 “夏洛特说得很有道理啊。”夏尔连忙也出来帮夏洛特帮腔了,“在现在这个年代,死抱在土地上哪儿还能有什么出息?现在,抓住这个好机会,投一大笔钱进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大赚一笔,总比靠那些田地的收入好多了,再说了,又不是把地全部都卖了,您一家地多得是,卖一点又算什么?” 说到这里时,夏尔突然感觉夏洛特又暗地里横了自己一眼。 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那个风光秀美的田庄。 果然,就算再怎么明白事理,这些贵族终究还是贵族啊……夏尔在心里颇为觉得好笑,不过当然不敢笑出来了。 “哈哈哈哈,借你吉言,真希望一切顺利吧!”小公爵又笑了起来,举起酒杯示意大家再干一杯,“而且你放心,大家虽说是一家人,账目还是会分得清楚的,我们专门会为你设立一个账户,你应得的分成都会一分不少地转到你那里去……” “这个我当然放心了……” “这个账户就由我来负责管理吧!”不等夏尔说完,夏洛特就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总得为未来的生活多攒一些继续吧?可不能随便乱花了……你说是吧,夏尔?” 你花的钱比我多多了吧!夏尔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但是当然不敢说出口了。 这个时候哪能再说一个不字? “嗯,好吧,一切随你吧。”他连连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小公爵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笑得几乎岔了气,“好吧,我只负责打款,可不管谁负责管理账户,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接着,他站了起来,“你们年轻人先好好聊聊吧,我先走了,晚安!” 第十一章 “枕头风”? 在自己堂伯父的调侃之下,夏尔略微有些尴尬,但是他刚想说些什么,对方却已经快步离开了。显然,夏洛特已经跟她的父亲说好了“把给夏尔的回扣都交给我”的决定,对方现在已经功成身退了。 不过,夏尔对夏洛特的苦心孤诣倒并没有什么反感的,反正他原本就没指望能从特雷维尔公爵这里拿到多少钱。所以,他只是自顾自地吃起晚餐来——他早上根本就没吃东西,中午因为是在和同党和老板吃饭,所以也没有吃多少,所以早已经饥肠辘辘了。 看着夏尔这么狼吞虎咽的样子,夏洛特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们家的厨子,很厉害吧?看你吃得多开心呐。” “嗯,确实做得很不错。”夏尔一边吃,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比部里的伙食好多了,这些天我在那里吃饭,简直倒尽了胃口!” “你们也真是的,有那么多预算,经手了那么多的经费……”夏洛特低声抱怨了一句,然后又喝下了一口酒。接着,她将这杯酒又递到了夏尔的面前。“搞了这么多钱,难道你们就不能搞个好一点的厨师吗?” “谁知道呢,部里的事情又不是我一个人全来管的。”夏尔轻声回答,然后顺从地低头喝下了酒杯中剩下的酒,“再说了,花大钱干傻事,这不是政府一贯以来的爱好吗?” “这话倒也没错。”夏洛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微笑着看着夏尔,“夏尔,既然这样的话。以后我们结婚了,我从家里带个厨师过去吧?这样的话,以后你就不用被部里的那些厨子给烦心了……” “哦,那当然好啊。”夏尔马上同意了,“那就拜托你了,只是,这样你父亲会不太开心吧?” “我才不管他开心不开心呢。”夏洛特撇了撇嘴。 自从答应了夏尔的求婚之后。或者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已经为两个人的未来打算了很久了,“家里的一个厨师”只是刚刚添加到出嫁后带走的物品的清单的又一项而已。 说得直白点吧。就像很多待嫁的姑娘一样,她恨不得能把家里的东西都搬空,填到自己的新家里面去。 就这样,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不时夏尔开个玩笑,将夏洛特逗得笑容满面。 “夏尔,最近你好像瘦了一点儿了。”聊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突然伸出手来,捏了捏夏尔的脸,完全不管有仆人在旁边看着,“最近是太忙了吗?还是说有很多烦心事?” “都有吧。”夏尔感觉自己终于吃饱了。于是示意仆人来收拾剩下来的残羹冷炙,“你也知道。我刚刚才谋到了这个职位,自然有很多很多事要去忙。” “是啊,我当然知道了,你们这些人,怎么会不忙呢?”因为喝了点酒,夏洛特的脸上有些发红,声音也突然变得更加轻柔了起来,“你们要忙着逢迎上司,还要忙着和同僚竞争,还要忙着从公家里面捞好处,还要忙着到处去花天酒地……我看了这么多年了,我还不明白吗?” “夏洛特,别这么说啊,我们真的有不少事得办呢。”夏尔听出了夏洛特的意思,连忙安抚了起来,“再说了,我不这么忙,怎么给你家里找好处?又怎么给我们的未来攒家底?” 果然如他所料,夏洛特一听到他后面的话,脸色顿时就软了下来。 “哼,说得倒是好听。”夏洛特冷哼了一声,装出一副有些生气的样子,“但是,丑话我跟你说在前头,应酬是应酬,你可别想着乱来。” 接着,夏洛特整理了一下夏尔有些发皱的领带,然后,她那柔嫩细滑的手指,在夏尔的脖子上比了一个“绞首”的手势。“如果你胆敢学那些没出息的东西,到处去沾花惹草,三天两头闹出些丑闻出来,那就不要怪我啦!” 越说到后面,夏洛特的口气越发郑重和严厉,满含警告的意味。 果然,夏洛特怎么可能突然就这么温柔……夏尔在心里苦笑着叹息了一声。 “好了,我知道的。”夏尔轻轻地捏住了夏洛特的手,然后貌似真诚地看着对方,“现在我哪儿还有功夫去沾花惹草啊!烦心事已经够多的了!”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夏洛特先是放下了心来,然后又有些为夏尔担心。 “怎么了,夏尔?这么唉声叹气的,有什么麻烦吗?” 麻烦事太多了,最麻烦的那件事还不能跟你说!夏尔又苦笑了一声。 “我们部里的事情太麻烦了,一帮子公务员都明里暗里跟我和部长作对,搞得我和部长都焦头烂额的,根本没有原本想的那么顺利……如果仅仅这样也就算了,我们总有办法把这帮人制服,可是……可是我们自己人这边,现在也一大堆麻烦事儿,嫉妒我的人太多了,老是暗中想着给我们下绊子……” 听到夏尔开始吐苦水,夏洛特就不再说话了,但是很快她就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先用手止住了夏尔的话。 “我们先回去说吧,这里人多。” 然后,不等夏尔回答,她就站了起来,拉着夏尔一路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面。 一进这间房间,夏尔又如同过去一样,不管不顾地躺到了夏洛特的床上,松软的床垫让他舒服多了。然后,在夏洛特的追问之下,他将自己最近在部里和爱丽舍宫所碰到的那些麻烦。 夏洛特静静地听着,直到等他说完之后,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你们部里的那些人也太不像话了!竟然还想着架空你和部长!”她为夏尔的遭遇愤愤不平起来,“要怪就怪这个可怕的年代吧,竟然让一些贱民也爬到了这样的位置上,还自以为能和一个特雷维尔平起平坐!” 不过,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抱怨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只是咒骂了一声之后,就沉下了声来。“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我们有的是办法来整治他们!” 虽然夏洛特的思想还是保守之极,但是这种为自己而着急担心的样子,着实让夏尔心里有些感动。 “我当然不着急了,这都是些小麻烦而已。”夏尔笑了笑。 然后,他将部长的主意跟她说了起来。 “迪利埃翁先生倒是给了一个好主意。”夏洛特听完之后也松了口气,然后她又看着夏尔,“那么,现在你就想想办法给自己在部里安插人手吧。” “这话可没这么简单。”夏尔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说出了自己的难题,“我就算想找人来做帮手,又能去找哪些人呢?说到底,我能够信任的人太少了。” 顿了顿,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他马上加了一句,“我倒是能够绝对信任你,可是你又没办法给我出去撑门面……” “就算不能去政府抛头露面,我就没办法帮你了吗?别傻了……”夏洛特眼中闪过了一道喜色,显然夏尔的灵机一动起了作用,“夏尔,你可以想办法把阿尔贝给安进去啊,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你让他当个什么委员会的副主任,或者副总监,或者其他什么名目的东西,总之就让他来给你当部里的心腹就好。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他会感激你,而你也可以用他来和那些混蛋们来斗,阿尔贝这个人挺聪明的,虽然来往没几次但我看得出来。” “你说的这个,我倒是想过,可是……”夏尔仍旧皱着眉头,“阿尔贝没上过大学,也不懂什么技术,更没有什么工作经历,我要是把他弄进去了,并且给个重要的位置,那么别人会不会把这个当成把柄来攻击我?” 听到了他这个疑问之后,夏洛特横了他一眼,好像颇为有些恨铁不成钢一样。 “夏尔,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自从两千年前以来,政府里面有多少任命是离奇古怪的呢?比较起来,阿尔贝这种还算是好的呢!只要有部长点头,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再说了,你又不是让他来负责什么重要工程,我可以让爷爷和父亲去帮忙,找几个真正懂行的人来,让他给帮忙看着就行了。只要他不想着自己出风头去自作聪明,难道还能出什么大问题?你尽管放心吧,我爷爷都说过了,在部里,把自己人放在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听到了夏洛特的话之后,夏尔也陷入了沉思。 不愧是政治世家,搞起小动作来真是轻车熟路。公爵本人当年就当过大臣,对这一套门清得很,不知道在自己的从政生涯里捞了多少好处,特雷维尔公爵一家的那么多田地,不知道有多少是借着国家来买过来的。 在挖国家墙角方面,他们确实是行家里手。 “好吧,谢谢你,我就按你说的办!”夏尔最后做出了决定。 “你早就该这样了!”夏洛特笑着刮了刮他的脸,“好了,别再想这些烦心事了,今晚在这里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吧?” 看着夏洛特碧色的双瞳,夏尔的心忽然有些砰砰乱跳起来。 “好吧。”他连忙回答。 第十二章 皇帝万岁 诚如夏洛特所期待的那样,夏尔那一晚确实没有回家,直到早上他才乘坐夏洛特的马车赶到了部里,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直到中午时分,他还在审阅那些公文。 “进来!”听到了敲门声之后,他随口应了一句。 然后,他的专职秘书克莱芒·莱钦斯基,和往常一样衣着严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那位先生已经来了。”他低声禀告。 “哦,那太好了!”夏尔心中一松,然后将自己的笔给搁了下来,“那赶紧把他叫进来吧,不用等候!” “是。”克莱芒连忙应了下来,然后快步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门口重新响起了脚步声,不同于克莱芒的循规蹈矩,而是比较急促,甚至有些目中无人。 接着,夏尔的好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的那张白皙而又精心修饰的脸出现在了夏尔眼前。“瞧瞧,瞧瞧!我们的夏尔现在可今非昔比了啊!”他夸张地喊了一声。 “我的朋友,你可终于来啦!”夏尔连忙站了起来,离开了自己的办公桌,迎了上去。 阿尔贝也同样带着笑容走了走了进来。 两个好友就这样迎在了一起,紧紧地握住了手。 接着,夏尔做了个手势,克莱芒低头致意,然后轻轻地退了出去。 然后,两个人一起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我的朋友,现在你挺威风了嘛!”刚刚坐了下来。阿尔贝就笑着说,“瞧瞧刚才那个人,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那当然了。他是政府职员,又是我的下属,当然会对我毕恭毕敬。”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不过,你放心吧,我们是好朋友,我可没打算让你也这样对我……” “哦!瞧瞧这气度!”阿尔贝又调侃了一句,“看来你真的发迹了啊。朋友!” “你说错了,发迹了的不是我。”夏尔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了起来。“而是我们。我当初就说过的,只要我能够发财,就绝对少不了你的一份儿,现在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诺言?我可不是为了什么诺言才帮你的。我当时哪里想得到你真能发迹。” “不管你当时怎么想的。我都应该感激你,而且应该想办法回报你,不是吗?”夏尔笑着问。 一听到这话,阿尔贝也严肃了起来,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那你打算怎么兑现呢?打赏我一大笔钱吗?这个我倒是挺能接受的……” “给你一大笔钱的话,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花光吧?”夏尔反问了一句,“所以我决定。如果你能够接受的话,我想给你一大笔的稳定收入……” “一大笔的稳定收入?”阿尔贝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帮我找个固定的职位?” “你可真聪明!省我好多功夫了。”夏尔笑着点了点头,“是的,我想把你招进我的这个部里,让你在这里挂名领薪水……” “瞧瞧!我的朋友还真是个体贴的人啊!”阿尔贝不禁又叹了一声,“那,你是想给我什么职位呢?” “我们部里最近要招入一大批的工程师,还要成立专门的管理部门……”夏尔放低了声音,“等一切办好了之后,你来挂名当个副主任吧,一年两万四千法郎的收入,还有不少公家的补贴,朋友,亏不了你的!” 听了他的话后,阿尔贝突然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瞪着他。 不是因为这个数目太少,而是因为…… “夏尔,你没弄错吧?我这辈子,除了画素描之外,还没摆弄过什么图纸呢!数学我也经常不及格!你怎么想到让我来当一群工程师的头头呢?这太……这太离谱了吧……?” 夏尔仍旧微笑着,等阿尔贝说完了之后,他才开口。 “阿尔贝,你的情况我还能不清楚吗?放心吧,没问题的!”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在政府里面,一万个任命里有八千个不就是这样的吗?放心吧,我可没打算叫你去摆弄什么数字和图纸,只是让你挂在那里,有个级别来领薪水而已……” 听到了他的话之后,阿尔贝总算镇定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你早说嘛!我还以为你又要叫我去重新拿起书本啊,那可就要了我的命了……” “你明白就好。”夏尔点了点头,“其实你这样的态度,我反而放心了,一个外行人去做内行人的头头,最怕的就是自作聪明瞎指挥,既然你有自知之明那就好办了。只要你闷声收钱,不闹出乱子来,谁能来管你呢!你就一句话回答我吧,两万四,要不要!” “要!当然要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还是这么大一笔!”阿尔贝果然如夏尔所料,干脆地答应了下来。“两万四,够我花好久了!” “如果我们干得好的话,可不是只有这两万四而已。”夏尔突然把声音放得更低了,“这还只是一个职位而已,谁说人是不能兼职的呢?你还可以把好几个这样的职位弄到手,那到时候就什么都不愁了……” “哦!哦!”阿尔贝惊喜地看着夏尔,“那就太好了!” “不过,这可就要你加把劲了。”夏尔笑着继续说。 听到了他这句话之后,阿尔贝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脸上的惊喜渐渐地收了回来,换成了那种少见的平静。作为好友,夏尔知道,这是他已经认真起来,打算什么都干的表现。 “那你需要我干什么呢?夏尔,我们之间不需要藏着掖着吧?尽管明说吧?你是想要除掉谁吗?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气氛瞬间就凝重了起来。 “不用,不用这样。没有那么严重。”夏尔连忙摆手,将气氛重新缓和了下来,“是这样的。你听我好好解释……” 接着,他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的,干铁路的,是要从这里穿到那里,尽量要走直路,这就要跟土地所有者扯上关系。一般来说。我们或者铁路公司会想办法给那些人一点儿补偿……”接着,他暗示似的眨了眨眼睛,“但是。你也知道,这世上总有些人是贪心不足的,他们得了补偿又想要更多的,结果怎么也填不满……嗯。这个时候。就需要你,和你的朋友们好好说服一下他们了。” “原来是这样啊……”阿尔贝也听明白了,同样眨了眨眼睛,“那个简单了,我有不少朋友,都比较擅长于说服工作,只要部里舍得花钱那就没问题……” 他们所说的说服工作,那自然是以肢体教育为主。枪支子弹为辅了。 “也不用搞得太过于难看。”夏尔继续面授机宜。“我们只要目的还是为了国家搞建设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想捅出大乱子来。” “嗯,这个我当然知道了。”阿尔贝点了点头,“我们只是在必要的时刻出来打打下手。没关系,既然你们给了我这么高的薪水,我当然会努力回报你们一点儿吧。”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夏尔又笑了笑,“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那还有什么干不成的呢?” “那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些吗?”沉默了片刻之后,发现夏尔好像还有些话要说,于是阿尔贝有些疑惑地问。 “阿尔贝,喊声皇帝万岁给我听听,可以吗?”夏尔突然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你什么意思啊?”阿尔贝大惑不解。 但是夏尔仍旧盯着他,所以,他硬着头皮喊了一句,“皇帝万岁!” “声音太低,而且还需要点热情。” “皇帝万岁!”阿尔贝音量加大了一些。 “还是不够。”夏尔摇了摇头,“你放心喊吧,除了我之外,这房间隔音很好没人听得见!” 阿尔贝看着夏尔,一脸“你在搞什么飞机啊!”的表情,但是拗不过夏尔的恳切,终于大声喊了一句。 “皇帝万岁!” “好!很好,就是这样!”夏尔拍了拍掌,表示十分满意。 声音中气很足,看来花天酒地的生活并没有让他身体受太多损伤。 “夏尔,你在想什么啊?”阿尔贝有些不满。 “一个对你我都很有利的事情。”夏尔小声回答,“最近,我们波拿巴党人搞了一个支持总统先生的组织,名字叫做‘十二月十日会’。我想,你和你的朋友们都可以加进去……” “然后对着波拿巴喊万岁?”阿尔贝马上接口了,神情间好像对路易·波拿巴毫无好感,“就像刚才那样?” “这样不好吗?”夏尔轻轻耸了耸肩,“你想想,只要你和你的朋友都加入到这个组织里,那么以后你们在外面说服那些死硬分子的时候,不是多了些保障吗?警察也知道你们是总统的支持者!” 夏尔经过了夏洛特的一番提点之后,他已经把前前后后都想好了,现在的麻烦只是说服阿尔贝而已,他相信这没什么难的,阿尔贝不是夏洛特那种人。 “我的朋友,想想吧,一年两万四,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这么多钱,难道不能换一声‘万岁’吗?我觉得你可不是那种不懂变通的人……”夏尔继续谆谆善诱。 阿尔贝仍旧皱着眉头。 “夏尔,难道你真打算死心塌地跟着波拿巴走了?你也不是那种不懂变通的人吧?” “未来谁知道呢,至少现在我得这么做。”夏尔摇了摇头,“朋友,你就说吧,肯不肯?” “呸,这还用说吗?”阿尔贝啐了一口,“皇帝万岁!” 第十三章 变色龙 “皇帝万岁!” 阿尔贝的这声欢呼慷锵有力,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激情,又好像充满了对波拿巴家族的崇高敬意,一听到他的这声欢呼,夏尔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很好!合格了,阿尔贝!”他重重地拍了拍下手,“朋友,我们要的就是这股劲儿!真希望你在波拿巴先生面前也能说得这么痛快……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死脑筋。” “我当然不是了。”阿尔贝耸了耸肩回答,俊朗的脸上满是意味不明的笑,“这种死脑筋现在都烂在乡下呢,就像我爸爸那样。” “说到这个,你爸爸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年纪这么大了你偶尔也回去看看他吧。” “谁知道,他已经好几年没给我写信了,管他呢!”阿尔贝又挑了挑眉,“反正我又不是没有兄弟,我哥哥说不定还盼着他早点回到上帝身边,好早点接收他那些辛苦省下来的钱好好逍遥快活呢!嚯,那可是一大笔钱!” 也许是身为幼子、从来不受家人待见的关系,也许是还有别的原因,阿尔贝说起自己亲人的时候,总是有些怨气,要不就是用带着蔑视的口吻来调侃,夏尔早已习惯了他的这种做派,倒也不觉得惊奇。 虽说如此,夏尔心里还是有些疑惑的。从中学到长大,两个人来往这么多年,夏尔极少看见他的家人来找他,只看见他一个人在巴黎晃荡。一般来说就算贵族家庭不待见幼子,也不至于如此吧? 不过。既然阿尔贝自己不愿意说,夏尔也就无心再去追问了。 “好吧,这是你自己的事。”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又站了起来,“朋友,既然现在你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那么很多东西我们就该开诚布公了……来,跟我去见一个人吧。” “谁?” “那还用说吗?我们的部长阁下啊。” …… 很快。在部长秘书的引领下,他们就一起来到了部长迪利埃翁子爵的办公室内。 看到了夏尔两人之后,子爵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然后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哦,可总算来了啊!谈得怎么样了啊,夏尔?” 夏尔和阿尔贝也知情知趣地朝他行了行礼。 “阁下。”行完礼后。夏尔直接就介绍起阿尔贝来,“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德·福阿·格拉伊先生,我中学时的同学,一个很可靠的年轻人。” “哦,真是太好了!”部长点了点头,然后颇为矜持地以那种中年人看年轻人的特有方式看了看阿尔贝。“就是阿尔贝吧?我以前也听说过你的名字,果然是一表人才呢……” 也许是因为阿尔贝多年放荡早已经在上流社会“名声在外”的关系,部长的眼神和语气里总有那么一点半点的调侃和质疑,不过阿尔贝当然不会把这种眼光放在心上,因为他早已经习惯了。 “如您所见。这个人就是我。”阿尔贝轻快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微笑。“奉您的召唤而来,希望不会让您失望。” “哦,怎么会呢?我满意极了。”部长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地露出了微笑,显然觉得他这个人还算是有点样子,符合自己的期待,“夏尔推荐的人,怎么会出问题呢。” 接着,他伸出了手来,而阿尔贝也乖觉地走了上去,轻轻地握了握部长的手。 “德·福阿·格拉伊先生,既然您已经来到这里了,那说明您明白了我们叫您来是打算干什么的吧?”握完手之后,部长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夏尔两个人坐过去。看得出来,他很享受这种权力在握的感觉,“不需要我再复述了吧?”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您是打算给我提供一个年薪两万四的职位。”阿尔贝颇为谨慎地回答,这个时候的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轻浮。“作为回报,我为您和夏尔服务。” “没错,就是这样,看来夏尔已经好好地跟您说清楚了。”部长貌似满意点了点头,“我们给您提供一个如此高薪的职位,当然不会只是让您白领钱而已。阿尔贝,我们都知道您交游广阔,而您也知道,我们这是一个新成立的部门,所以需要大把的人……这正好就是您施展身手的时机,我可希望您不要错过这个好机会。” “我会尽我所能地满足您的要求。”阿尔贝马上回答,“不过,这需要先确定您到底需要我做什么,我会想办法解决您交代给我的问题的——至少会做到对得起两万四的程度。” 看到阿尔贝不卑不亢,应对得如此滴水不漏,迪利埃翁子爵渐渐地也放下了心来,他隐蔽地朝夏尔递过来个眼神,表示自己已经通过了对阿尔贝的最后考察。 “您能够有这种自觉那就太好了。”沉吟了片刻之后,子爵重新开了口,“现在的年轻人啊,个个都不知道天高地厚,总觉着世界都是围绕着自己一个转似的,别人给予恩惠都不知道感谢只觉得理所当然……幸好您和夏尔都不是这种人。阿尔贝,老实说,我之前还有些害怕您是这样的人呢,毕竟我听到过一些对您评价不高的传言……现在看来,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而已,什么都不如亲眼见见啊。阿尔贝,接下来就好好干吧,我们亏不了你的。” 阿尔贝没有回答,而是恭敬地欠了欠身。 部长没有再说话,而是摇了摇桌上的铃线,他的专职秘书应声走了进来。 “去叫人给我们冲几杯咖啡来吧。”部长轻声下令,然后挥了挥手让秘书出去。 “阿尔贝,这阵子您先耐心给我们找一找,在您认识的朋友里面找些有胆量又有脑子的人,虽然如今世上这种人不多,但您总是能找到几个的。找到了之后,您想办法让他们加入到我们这里来,薪水我们会照付的。记住,我再强调一遍,是要有胆量而且有脑子的,能够认清楚该听谁话的人……” 阿尔贝微微皱了皱眉,然后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不,我想您不明白。”迪利埃翁子爵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我想,夏尔也没有跟您讲得很明白。实话跟您说吧,我想叫您找的人,是肯听我和夏尔话的人,而不是听部里话的人。” “这里面是有区别的,阿尔贝。”夏尔也在旁边帮了一句腔。“既然现在大家都是一伙人了,我也该跟你透个底了……” 顿了一顿之后,迪利埃翁子爵轻声继续说了下去,“说老实话吧,我们现在虽然一个是部长一个是国务秘书,但是毕竟在部里势单力孤,那些公务员都摆明了对我们阳奉阴违,不知道有多少事在瞒着我们!说老实话吧,这些坏种自以为和政客不同,是自成一个体系的,所以紧紧抱成团来排斥我们。他们这帮人,肯定以为我们两个人都是干不久的,只等着慢慢跟我们耗着,熬到我们滚蛋!” 这个时候,门突然又被敲响了,部长连忙住了口,原来是他的秘书拿着咖啡进来了。 等到秘书放下咖啡走了之后,部长苦笑着自己调侃了一句,“好在在这里,给我冲咖啡的人还是找得到的……来,喝吧。” 他自己拿起了一杯咖啡,轻轻地吹拂着,片刻之后才重新开口。 “就因为这样,我们才不能让他们如愿,您想想,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升官发财的,不是为了受一帮混蛋的气的!我们要是一直被这群坏种蒙着眼睛牵着鼻子走,以后还怎么发财?” 阿尔贝微微睁大了眼睛,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想叫我们来给您壮声势,顺便帮您把持位子好从里面捞好处。” “对,没错。”部长点了点头,“顺便你们还可以帮我看着这些混蛋,等到他们有了把柄我再来收拾他们!”迪利埃翁子爵有些恶狠狠地说,也许是因为几个月来受够了气的缘故吧。 “好叻!您说明白就行了!没问题,我的朋友个顶个地聪明,您叫收拾谁就收拾谁,绝不会有二话!” “这样就好。”部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另外,你们那些人还得有些政治觉悟,知道该朝谁喝彩。没错,这些坏种有靠山,所以我们也得有靠山,我们得紧紧跟着总统先生,只要跟好了他,闹出乱子来也有办法。” “我明白的。”阿尔贝马上答应了,“他们都是顶呱呱的波拿巴分子,恨不得天天朝总统喊皇帝万岁呢……” 部长被他的话给逗乐了,然后才拍了拍手。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家一起干吧!” 然后,他举起了已经被稍稍冷却的杯子,其他两个年轻人也同样拿了起来。 这三个人都出身贵族,然而他们在多年的生涯里都已经学会了新时代的游戏规则,早已经个个老于世故。在这个时代里,阀阅世家们要么沉沦于乡间,要么就像他们一样改头换面,成为新时代的弄潮儿,对新时代的偶像顶礼膜拜,浑然不顾它就是大革命的产物。 也许是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子爵一口就喝完了自己的咖啡,然后他颇为神秘地看着两个年轻人。 “今晚你们还有别的安排吗?没有的话,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玩玩……” 第十四章 “好朋友” 当迪利埃翁子爵故作神秘地说“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玩玩……”的时候,夏尔不禁心里产生了一丝好奇。这几个月的共事中,他们已经一起应酬过很多次了,但是他的部长先生如此表现,那还是头一遭。 尽管心里隐隐约约有种奇妙的预感,但是夏尔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他的邀请。 这位子爵毕竟是自己的上司,又是自己的政治盟友,没必要拒绝。而且说到底,这个时间,回去干什么呢?还有那么多麻烦事…… 于是,一到傍晚,他就和阿尔贝一起,登上了部长先生的马车。 马车沿着曲折街道的蜿蜒前行,经过了许久的驱驰之后,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圣乔治新街一幢公寓之前。 马车一停,部长先生就直接跳了下去,然后用手杖敲了敲门,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个老妈子恭恭敬敬地看着子爵,行了行礼。 “老爷,您来了啊。” 子爵只是随便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他旁边的两位年轻人,“这就是我今晚要请的朋友,她准备好了没有?” “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听说您要来,今天张罗了一天呢!”老妈子连忙回答,脸上堆满了笑。 “那就好。”子爵冷淡地回应,手杖指了指示意她让开,然后做了个手势,叫夏尔两个人跟他一起进去。 夏尔和阿尔贝对视了一眼,他们的社会经验。让他们差不多已经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他们不由得相视一笑。 三个人穿过楼下的厅堂。沿着楼梯向二楼走去。子爵在前面带着路,腾腾腾的脚步声配上有节奏的手杖拍击声,但也别具一种韵律感。 已经到了中年的迪利埃翁子爵,竟然还能有这么好的精神和身手,倒是着实让夏尔有些惊叹。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二楼,打开一扇饰着红丝绒、红绸矩形图案的双扉门,子爵将这两位青年人引入了内室。房间壁上都蒙着绸缎。丝绒和挂毯,交叉拉开的窗帘,门帘,里面的一切同房东没有好好维修的寒碜外貌形成鲜明的对照,显然是出于一位女子精心修饰的手笔。 最引起夏尔关注的,不是这市内的陈设,也不是桌面上的菜肴。而是餐桌一边三位女孩子。准确地说,是中间那一位女孩子。 她确实长得挺漂亮的,面孔精致,眉毛既弯且细,嘴唇鲜红,还有一头鬈曲的灰色头发。还有水汪汪的褐色眼睛。虽然胸前露出的白皙皮肤告诉人们她并不缺乏丰满,但是因为那种郁郁寡欢的神态,她看上去却不可思议地让人感觉有些瘦弱。 然而,这不是夏尔最关注的重点,夏尔更关注的是她的神态和动作。 因为。看到子爵之后,她脸上显现出惊喜。然后站了起来,就像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一样,走到子爵的面前,然后贴心地拿过了子爵的手杖。 “先生,您可总算回来啦!”她娇声打了个招呼,靠在子爵怀里,甜腻得好像根本没看见旁边有两个年轻男人一样。“我还以为您把这个可怜人给忘了呢!” “我可爱的小鹿。”子爵笑得十分开心,开心得好像不是一个已经做了外公的人一样,他伸手抚摸了一下“今天我不是过来看你了嘛?” 接着,他回过头来,指着夏尔两人,“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今晚要宴请的客人。” 然后,他神气略带尴尬地向夏尔两人说,“夏尔,阿尔贝,呃……这就是……这就是我的好朋友,梅丽莎·杜罗小姐。” 而这位杜罗小姐倒是神态镇定得多,她提起裙子,恭敬地朝夏尔两人行了行礼,“两位先生,晚上好……” “杜罗小姐,晚上好。”夏尔连忙强行压抑住了心头上的别样思绪,也朝对方行了行礼。 她当然不是迪利埃翁子爵的妻子,那位夫人夏尔见过,就在他们一家的豪宅里。那么……一切就已经很清楚了,她是子爵养的外室,也就是俗话说的情妇。 而且,她的年纪,确实也当得起小姐这样一个称呼,因为她看上去确实很年轻,是夏尔两个人的同龄人。用一个比较残酷的比喻来描述的话,应该是这么说的:她比玛蒂尔达大不了几岁,和朱莉大概是一样的年纪。 已经做了外公的迪利埃翁子爵,看样子和他的这位“好朋友”已经相处很久了,彼此之间完全亲密无间。 夏尔对此,此时倒也没觉得特别奇怪了。 说是正常也好,说是放荡糜烂也好,反正这就是上流社会常见的娱乐活动,一个有钱人将自己的朋友带到情妇家里去招待,不仅阿尔贝早已经习以为常,连夏尔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最初有些吃惊而已。 不知道玛蒂尔达知不知道她父亲在外面养着外室呢?夏尔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也许确实应该是知道的吧。 如果知道的话,她内心深处又会对父亲这样的做法怎么看呢?是不当做一回事,还是把怒气藏在心里? 夏尔不禁有些好奇起来。 片刻之后,他马上回过神来,然后自己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关我什么事呢? 只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梅丽莎·杜罗肯定只是她的花名而已,绝不是她的真名实姓。不过,好吧,这种事夏尔也不是特别在乎。 “这就是你带过来的朋友吧?”子爵突然看向了还坐在桌子边的两个女孩子,问梅丽莎。 她们看上去好像不太适应这种状况一样,这时才有些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向三个男人行礼。 “嗯,她们是我的后辈。刚刚才进歌剧院没多久呢,今天我才带过来。帮她们见见世面……”梅丽莎点了点头,然后笑着看着两个青年人,“所以,先生们,你们可以定要想想办法,帮一帮这些可怜的孩子啊!” 原来,这位小姐是歌女出身啊,难怪! 不过。现在这位梅丽莎·杜罗小姐现在应该已经是被子爵看重,给包养起来了。按照这类人的行话来说,应该是“上岸”了。 这个年代,歌剧院的歌女们当然还经营一些副业了,难怪当时迪利埃翁子爵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原来是这样……不过说到底,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歌女们不还是在经营这些副业?只是价格上有些差距而已。 一想到这里,夏尔心里头释然了。 然后,他从善如流,和阿尔贝一起坐了下来。 而他们两个旁边,各自有一个女孩。不过,看样子确实还是出道不久一样。连话都不大敢说一样,只是给夏尔倒上了酒。 然而,即使生涩,即使有些害羞,她们仍旧越往夏尔身上靠拢。 梅丽莎·杜罗已经成了她们眼里的光辉榜样。在傍上了一个大金主之后,她已经有了一套漂亮的住房。还有豪华的家具,一套银餐具,还有每月两千法郎的零用,一辆单匹马拉的小车——虽然是租来的,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地加在一起,又怎么能不让梅丽莎成为歌女们眼里的女英雄呢?又怎么能不让她们心起艳羡然后想方设法要效法呢? 尤其是在迪利埃翁子爵飞黄腾达成为部长之后,梅丽莎在她的后辈歌女们的眼里简直就成了个半神,人人都对她又羡又恨,而能得到部长青睐,亲自带回家里的客人又能差到哪里去呢?她们自然想方设法要靠近了。 不过,夏尔却没有那么配合,他并没有对旁边的女孩做什么,只是陪着子爵和梅丽莎聊天而已,因为他还是记得夏洛特的威胁的。 旁边的那个人就不同了,夏尔眼尖地瞟见阿尔贝在暗暗动手之余,还将自己的名片给塞到了那个姑娘的口袋里,逗得人家脸都红了。 这家伙!夏尔苦笑了一声,然后又喝下了杯酒。 他没有想到,他的表现,也被迪利埃翁子爵给看在了眼里——而这其实也正是他今晚带夏尔过来的原因之一。 “果然,这个人挺正派,不像我。”他心想。 配得上玛蒂尔达。 几个人一直聊着天,说着说着,梅丽莎突然感叹了一声,“哎,我能碰到先生,那真是太有福气了,在吃了那么多苦之后。” “吃苦?”阿尔贝配合地问了一句。 “是的,我也年轻过呀,先生!”梅丽莎·巴罗小姐点了点头,悲伤地感叹了一句,好像有些不堪回首似的,“年轻姑娘往往给自己创造崇高美好的形象、非常理想的形象;对男人、对感情、对世界,给自己编造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然后她们天真地把幻想出来的完美品性赋予某个人,认为那个人就是理想中完美无缺的化身,并且坚信不移。她们在自己选择的男人身上爱的是这种虚构的造物。但是后来,当她们所美化的假象、她们的偶像因为真正接触后而变成面目可憎的玩意儿时,她们想摆脱不幸已经来不及了……” “看样子您是被哪个作家或者画家伤透心了,可怜的小姐!”阿尔贝感叹了一句,“还好有德·迪利埃翁先生拯救了您!” “是啊,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先生的谢意!”梅丽莎重复了一句,简直好像是在歌剧中的咏叹调一样。而且,因为酒精的作用,她的脸红扑扑的,比往常还要更加好看了些。“他给了我一切,我一定会用我这一生来回报他的……” 这位前宫廷侍臣,找情妇的时候,毕竟眼光不凡。 “你现在已经在回报了啊。”迪利埃翁子爵笑眯眯地又抚弄了一下她的头发,浑然不顾旁边还有两个年轻人。 …… “朋友,我真看不出来,你现在已经无趣到了这个地步!”出租马车上,阿尔贝夸张地感叹了一句,“就算是想跟夏洛特结婚,你也没必要这样啊!” 这一场私人宴会结束时,已经到了深夜时分了。 “我只是觉得没意思而已……” “也对啊,确实不好看,没有梅丽莎好看。”阿尔贝点了点头。 “你觉得梅丽莎怎么样?”夏尔突然问。 “朋友,以我的经验来看。”阿尔贝虽然表面上嬉笑,但是眼神倒是十分郑重,“这种女子,平时虽温柔如鸽子,狠毒起来可会较之罗伯斯比尔也毫不逊色,可怜的德·迪利埃翁先生还尽以为自己把人家拿捏住了,可叫我看啊,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可是他!我敢说,我们的部长大人迟早得在这女人身上吃点儿大亏。” “哦,是吗?”夏尔耸了耸肩,“管他呢。” “是啊,管他呢!”阿尔贝也笑着回答。 第十五章 尽释前嫌 似乎是看出了夏尔有些疲惫,阿尔贝和夏尔没有再聊多久就直接告辞了,不过看上去他不是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又去某个地方花天酒地逍遥快活去了。不过,他当然不会想到,其实夏尔并不是那么想回家。 现在,也只好回家去了吧。望着阿尔贝乘坐的出租马车离去的背影,夏尔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然后命令自己这边的出租马车也往自己家里驰去。 刚刚从家门口下车的时候,他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芙兰应该已经睡觉了吧?他心里想,然后蓦地感到轻松了许多——虽然已经过去快两天了,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好怎么应对说出那样一番话的芙兰。 为了不吵到人,在门房开了门之后,他小心地穿过前庭走回了到了宅邸内。然而,一进客厅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更应该小心了,因为……客厅旁边的小会客室,蜡烛一直都点亮了的,显然,那里面还有人。 看到这种情况之后,夏尔就更加放轻了脚步,想要快速地溜回楼上自己的卧室里,明明这就是自己的家,他却搞得好像是不告而来的陌生人一样,一想到这里,夏尔就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然而,即使他这么小心,即使客厅有厚厚的地毯,他的计划也马上宣告失败了,小会客室的门骤然打开了。 即使夏尔一贯自诩聪明,也绝没有预料到今晚自己碰到的将是什么。 不。他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更没有碰到什么危险的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甚至是件好事——因为。他的妹妹,正巧笑嫣然地看着他。 由于客厅的蜡烛很暗,因此夏尔并不是特别能够看清芙兰的脸,但是这笑容是如此明媚,以至于即使光线不足,都足以治愈人心。 “先生,您可终于回来了。我们可等了您很久了啊?”少女从门后探出头来,睁大了眼睛,轻轻地笑着。还伸出手来召唤了一下,“快进来吧,可别耽误时间了!” 夏尔呆呆地看着芙兰,还是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 虽然说话的人确实是芙兰没错。但是……怎么回事?笑得这么开朗活泼的人。真的就是芙兰吗?那晚上她不是哭得眼泪汪汪说一定要我不能离开她吗?怎么我没答应她之后,她反而还能如此开心? 难道那天晚上,还是我误解了什么?夏尔心里蓦地闪过了这个念头。 如果是这样那就最好了吧。 “先生?” 眼见夏尔还在发呆,芙兰有些奇怪了,于是又招呼了一声,“快点来啊,我和玛丽都等了好久了呢!” “哦,好。”夏尔点了点头。放下了心头的那些思绪,马上走了过去。 果然如芙兰所言。她和她的好友玛丽·德·莱奥朗侯爵小姐都在这间小会客室里,而侯爵小姐正好就坐在棋盘的对面。不过,棋盘上摆着的不是棋子,而是几份报纸。 夏尔感觉十分疑惑,所以就转过头来看向芙兰。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芙兰就马上解释了起来,“先生,我们正在报纸上看军队现在的情况呢!毕竟爷爷在那里嘛……不过,还是看不太懂,所以正好就想找您来解说一下了,本来是打算明天再问的,不过您既然现在就回来了,那就跟稍微再抽出一点时间来,好好跟我们解释一下吧?您应该不会……” “哦,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了!”夏尔连忙应了下来,然后走到棋盘边上坐了下去,“来,我现在就跟你们讲讲。” 难得她这么关心这种国家大事,稍微指点一下也没什么。 接着,他拿起了那几份报纸,然后发现这赫然就是自己家的那份。也对,因为有特雷维尔侯爵和夏尔不断通风报信的关系,《观察报》报道此次战事都是又快又准,连带着销量也提高了不少。 报纸已经摊开到了描述罗马远征的那一节,所以夏尔就直接开始讲了起来,而侯爵小姐也适时地递上了一份罗马地区的地图,让夏尔的解说更加轻松了不少。 “在6月21至22日的夜里,我们的军队经过了充足的准备之后,突然发动了奇袭,占领了四风别墅和潘菲利别墅之间的罗马共和国第一道防线,敌人虽然发动了数次的反击,但是都已经被我们的士兵给击退了,目前我们已经在这些地方构筑好了工事,罗马城已经门户洞开了……也就是说,用不了多久,我们的军队就可以再发动几次进攻,将整个意大利共和国给扑灭掉。”夏尔一边解说,一边下意识地抚弄了一下妹妹的头发,“这是您的爷爷立下的功勋,总统先生也对他的胜利赞不绝口。” “也就是说,爷爷已经打败了敌人了吗?”芙兰神色之间还是有些迷糊,似懂非懂的样子。 “嗯,是这样的。”夏尔点了点头,“现在整个形势已经极其有利于我军,只要再发动一次总攻,敌人就必定挡不住的。” “是啊,芙兰,我就跟您说嘛。”侯爵小姐也在旁边微笑着帮腔,“听说德·特雷维尔侯爵将会因此而得到军队的最高荣勋——被封元帅呢!” 夏尔只是笑了笑,垂头不语。 虽然攻打下一些乌合之众所占据的罗马城从军事意义上说并不是很大的胜利,但是路易·波拿巴确实希望借此来笼络军心,所以准备大事封赏。 “那就太好了!”芙兰也倍感振奋地欢呼了一声,虽然不大懂军队上的事,但是如果爷爷能够被封元帅。那么即使是她也倍感与有荣焉。 然而,很快她的脸上就浮过了一丝乌云,然后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夏尔。 “不过。哥哥,我看到有些别的报纸上面,好像有人在攻击总统和爷爷啊,说他们背叛了共和国的理念,去镇压同样的共和人士,充当教皇陛下的刽子手什么的……” 一听到这话,夏尔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这是什么话啊!”他怒斥了一声。“将士在前方为国浴血拼杀,在后方却总有些人要说怪话,打击军队的士气!呸!我们迟早要收拾了他们!芙兰。你不用把这些人当回事,他们都是一些不爱国的人,他们都是些怀中!呸,以后我会让他们尝尝诽谤我们一家人的代价的!” 这话其实也批评地没错。实际上来说总统和老侯爵确实就是充当了镇压革命的刽子手。不过夏尔当然不会承认这一点了,尤其是当着自己妹妹的面的时候。再说了,路易·波拿巴和特雷维尔祖孙两个,本来就不是什么共和分子吧,也没有义务去遵守什么共和派的清规戒律。 看到夏尔如此疾言厉色,芙兰有些畏缩地眨了眨眼,不过他如此坚决地反驳,也让芙兰内心中的不安渐渐消去了不少——可没有几个人喜欢自己的爷爷被人叫做“刽子手”的。“我明白了。先生……爷爷是辛苦为国效劳,那些攻击他的人都是坏蛋。” “就是这样的。芙兰。”玛丽在附和了一句,“别把这些小人的话放在心上。” 经过了夏尔的解释之后,芙兰明显释然了不少,略微思索了一下之后,她又看向自己的哥哥,提出了一个请求。 “先生,虽然之前寄过了几次信,但是这两天我想给爷爷再写一些家信,顺便给他寄一些我自己买的小礼物……您看可以吗?” “这个当然没问题。”夏尔马上答应了下来,“我会安排人帮忙夹带一下的,只要礼物不是太大太重就可以了。” “当然不会特别重了!”芙兰连忙回答。“谢谢您,先生!” 然后,她轻轻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旁边的座钟。“啊,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啊!果然有些困了啊。” “嗯,确实很晚了,我先去休息了,大家晚安!”玛丽马上感觉到了好友的意思,于是就提出了告辞,然后马上离开了。 在她离开之后,夏尔和芙兰两个人单独呆在房间里,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晚的事情,心里顿时就又满是尴尬,当他准备同样也告别的时候,芙兰突然迟疑着开了口。 “先生,真的很抱歉,那天晚上我昏了头,说了些傻话,您不会放在心上吧?”她低着头,好像十分惭愧于自己当天的冲动一样,“那只是我一下激动,说出了一些过头的话而已,您别生气……” 夏尔再次被惊呆了。 难道那天真的是自己误解了妹妹的话? 对的,一定是这样的,她只是激动过头了,说了一些傻话而已。我怎么能够怀疑自己唯一的妹妹呢?她一直都是好孩子,以后肯定也会的,他告诉自己。 突然之间,他整个人都如释重负,好像轻松了不少似的。 人总是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芙兰慢慢地走了过来,然后伏进了夏尔的怀里。“哥哥,您一定不会生我的气吧?” “傻孩子,当然不会了。”夏尔伸出手来,抹了抹妹妹的头。 “太好了,谢谢您!”芙兰头埋得更加深了。 多好的孩子啊!这一瞬间,夏尔赶到了由衷的幸福。 …… 很浓烈的香水味。 是夏洛特的吗? 不,夏洛特是不会用这么廉价的东西,她从来都只用最贵的,这绝不是她。 那又是谁呢? 是哥哥另外找了情人,还是只是在应酬中逢场作戏而已? 不行,不管是谁也不行。 芙兰一边微笑着,一边在心里暗自揣度,竟然连一丝一毫的异常都没有显露出来。 第十六章 教育 又是一个清新的早晨,在德·博旺男爵恢弘的宅邸旁边,精心修饰过的花园在轻风吹拂之下,让这里洒遍了阵阵花香,晨曦配合着这股花香,让这位大银行家的府第变得犹如仙境一般。 然而,如此美好的清晨,却好像丝毫没有打动这里的主人一般,萝拉·德·博旺小姐如同往常一样,穿着名贵的黑色长裙,以规则而有节奏的步调,一步步地向自己父亲的书房走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好像没有看见任何人一样。 在她如此冷冽的气场面前,众多仆人们慌忙闪避到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惹怒了这位素来苛刻傲慢的大小姐。 在仆人小心地打开了们之后,萝拉不紧不慢的走了进去,然后低下头来行礼。 “爸爸,您这么早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语调轻柔婉转,和平常对人用的语气完全不同。其中还蕴含有某种真正意义上的恭顺和敬服,这种恭敬不仅仅是出于血缘上的,更多的是来自于一种精神上的认同和崇拜。 没错,在萝拉的眼里,她的父亲,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是世界上最有道理的导师,一位哲人,甚至是一位看透了世界所有真理的圣人。同她的哥哥不同,她几乎将父亲的每一句告诫都记在心头,并且随时都准备身体力行。 “现在可不是很早了,我的女儿。”坐在书桌旁边的德·博旺男爵。微微抬起了头来,脸上竟然露出了罕见的柔和笑容,“我都已经坐在这里几个小时了。” 听到了父亲的打趣之后。萝拉重新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因为要处理文件的关系,所以他戴上了镶金框的单片眼镜,虽然鬓角边已经有了斑斑白发,虽然眼角已经布满了皱纹,但是镜片后的眼睛此刻仍旧神采奕奕,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似的。 今天她的父亲还是和往常一样辛勤工作。处理那些似乎永远处理不完的文件和单据,用难以计数的金钱作为指挥棒,操纵着一家银行乃至一个国家围绕他一个人运转。 何其壮观的伟业!这就是我父亲几十年时间所建筑起来的一切! “您的辛勤令人敬佩之极。我一定会向您学习的。”在一种与有荣焉的感召下,萝拉再度低下了头,向自己的父亲致敬。 “好了,我们父女之间还要说什么恭维话啊!”男爵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女儿走到旁边来。然后关切地看了看萝拉,“最近交代给你的功课做得怎么样?” “十分顺利。”萝拉马上回答,“如果您需要的话,我马上可以回去给您整理出一个总结报告来,将碰到的困难、接下来我准备采取的步骤,还有预计要得到的利润都列上去……” “不,不用。”银行家摇了摇头,“这些事我既然说了交给你。那你就可以全权处理,不管是赚是亏我都不会去干涉的。只要你有认真在做就好。德·博旺男爵的子女,当然交得起学费。”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不期然间掠过了一丝阴云,“哎,要是你的哥哥也有你这样的认真上进就好了!都这个年纪了,还是只想着玩,哎……我真得好好再教训他一顿!” “莫里斯有那么多朋友,总得花些时间在交际上嘛。”萝拉看似是在帮忙说好话,实际上不动声色地暗讽了自己的兄长。 “呸!什么朋友!还不是看上了他的钱!如果只是看上了他的钱也就算了,这些蠢货,也没一个人能够教会他怎么像银行家那样花钱,只会教他犯蠢!”男爵颇为恼怒地啐了一口,毫无所谓的贵族风度。“我迟早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骂了几句之后,他自觉这样没什么意思,于是就轻轻叹了口气,“哎,算了,今天他有事被我派出去了,不提他了。”然后,他重新看向自己的女儿,“今天我把你叫过来,就是为了让你也来跟我们好好上一课。” “您是指什么?”萝拉有些疑惑不解。 “等下你就知道了。”父亲有些狡黠地笑了笑,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到了这个年纪,你们也确实该好好学学怎么经营了。萝拉,你很聪明,爸爸一直都知道的,而且你也懂得该努力不浪费这份聪明,这最让我欣慰了!等到以后我退休了,家族的产业交给莫里斯经营的时候,有你来辅佐他,我就放心多了……” 在您的眼里,哪怕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能辅佐他而已吗?就因为我只是个女儿而已? 萝拉心头突然掠过了这个问题,然后又强行地将念头压了回去,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异样。“我会一直为家族效劳的,这不是我的宿命吗?您放心吧,父亲。” 她笃定地回答。 “那就太好了!”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博旺男爵大为高兴,“只要我们一家人团结,那么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那今天您到底是想让我学什么呢?” “学一些东西,这些东西能够帮你真正了解我们在做什么。”父亲又是狡黠地一笑。 听到了男爵的解释之后,萝拉的心突然重重一跳。 虽然父亲的语气十分轻松,但是他的意思很明显——从今天开始,她可以接触家族生意的核心层面,而不再是之前的小打小闹了。 这又怎么可能不让她开心不已呢? 抑制住心头的狂喜,她仍旧默不作声地站在父亲身旁。 “到了你这个年纪,也该看个清清楚楚了。”男爵拿起绸布,轻轻擦了擦自己的单框眼镜,然后又拿起一份文件看了起来,“这个世界,自古以来就有一种规矩,虽然没有被明文刊写出来,但是一直都明明白白地摆在所有人面前。那就是——钱能通神。难道不是这样吗?因为饥饿而入室偷了几块面包的人,就得蹲号子服苦役,而堂而皇之地骗了抢了几百万的人却是社会的大英雄!没错,我们就是这个年代最大的英雄! 只要有钱,人就会得到所有人的称赞和羡慕,能够成为上流社会每个客厅的座上宾,只要有钱,只要有数不清的钱,那么一个人做任何事都是合情合理的。哈,我的女儿,有时候我觉得啊,我们真应该在宪法第一条上写出一行字儿来,‘贫穷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犯罪!’” “爸爸,这些话我早就听过多少遍啦……”萝拉微笑着回答,“就算是至理名言,人也不会喜欢听几十次嘛。” “哈,抱歉,人老了就是话多,哈哈哈哈。”男爵突然大笑了起来,“没关系,这些话你尽管记着吧,错不了的!” 萝拉一边陪着父亲笑,心里则在暗想,究竟是要发生什么事,才能够让父亲如此开心。 很快,她就得到答案了。 书房的们,被轻轻地敲响了。 “老爷,德·特雷维尔先生已经来了!” 竟然是他?他来干什么?能教我什么?听到了这个颇为熟悉的姓氏之后,萝拉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进来!” 还没有等萝拉回过神来,门就被打开了,果然是如她所料,进来的人是那位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因为最近放那笔贷款的原因,她和这个年轻人来往过几次,也称得上是认识了。 这位年轻人气定神闲地走到房间中央,初看到萝拉也在场的时候有些惊诧,但是很快就又镇定了。然后,他谦恭地朝父亲欠身行了行礼,接着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神态轻松而且自然。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到这个年轻人脸上,似乎给他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萝拉不得不承认,无论从任何标准来看,这位先生都确实是个颇为俊俏的青年男子,他面孔柔和,五官精致,身材也颇为修长,举止也十分有教养,脸上带着总是带着温和而又谦逊的笑容。仅仅就相貌而言,这个年轻人绝对配得上拥有那样一个妹妹。 然而,她的父亲不会因为相貌而对某个人另眼相看,而她也绝对不会,瓷器再好看也只是瓷器而已,易碎而又无用。 所以,父亲如此看重这位年轻人、并且乐呵呵地借给他那么多钱,肯定是有理由的。是什么样的理由呢?她的心里不禁暗暗好奇,然而,她知道,在这种场合中,她所能做的只有沉默而已。 “德·特雷维尔先生。”对视了片刻之后,父亲总算开了口,“每次看到您,您都好像更加有精神了一些……越来越像个出人头地的家伙了啊?” “而我,每次看到您的时候,您的钱也会比上次多上不少。”这位年轻人微笑着回答,“我可否理解为,您这句话是再次提高对我的信用评级的暗示?” “哈哈哈哈……”银行家咧开嘴笑了,“这取决于您今天的表现了。” 接着,他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对方。 “好了,先生,现在你我都是大忙人了,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计划您应该已经完成了吧?尽管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果然,我已经被父亲重用了! 在巨大的欣喜之下,萝拉只感觉热血直往脸上冲,她连忙更加低下了头。 倒要看看你们在玩什么花样。 第十七章 腐败 “果然已经完成了吗?”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德·博旺男爵面色一喜,“真没想到,您最近这么忙,还有时间来仔细考虑这种事……” “为了发财,我们当然应当不遗余力。”夏尔笑着回答。 “没错!没错!”男爵点了点头,“这世上,如果想要成功,就是要这么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只有充满了对更进一步的饥渴感,我们才能够真正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接着,他不动声色地瞟了旁边的女儿一眼,显然这番话是对她说的。萝拉也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领神会。 等男爵说完了之后,夏尔轻轻地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几页纸,然后站起来走上前去,放到了男爵的书桌上。 男爵马上将这几页纸拿了过去,然后他重新戴上了单片眼镜,仔细地看了起来。 他看得十分慢,一点一点地仔细研读着,而夏尔也重新坐了回去,静静地等着对方看完。好在为了减少时间,他和他的秘书已经尽量将文字足够简练了,不像是给议会写的那种报告一样冗长而又空洞。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之后,男爵终于把资料都看完了,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也就是说,在最近一年内需要募集大概三千万的资金?”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三千万,是不是太少了一些?” 经过了夏尔和部里一大堆人的商议规划之后,他们铁道部的借款计划终于新鲜出炉了。初步定为第一年借三千万,然后每年再逐年追加。 然而。虽然三千万法郎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是难以想象的巨款,但是在德·博旺男爵这样的金融巨头眼中,却仍旧有些不足。再加上,他不可能一个人去独吞所有蛋糕,负责所以债券的承销,所以感到有些不合胃口也就是很正常的了。 “我们才刚刚成立,目前还没有在市场上积累起信用,就算有您或者其他有名望的人士背书。恐怕也会在市场上引发疑虑……”夏尔将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所以,我们讨论后最后还是决定,先发行两千万,试探一下市场反应再说。” 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男爵点了点头。“好吧,你们这样考虑倒也可以理解。希望你们未来能够办得更好吧。这样吧,我知道你们也有难处,想要掺进来的人太多了,所以这三千万里我就承销一千万吧,我要五厘的承销费用……其中一厘是给你的。” 嘿,这家伙。三千万里他直接就要了三分之一的额度,还表现出一副自己高风亮节的模样来!不过,五厘的承销费用就是五十万,他要分十万法郎给自己,这倒也不算是吝啬。 “好吧。我会尽量为您争取的,希望能够真的为您分到一千万的额度。”一想到这里。夏尔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我觉得您也可以在旁边为我壮壮声势,这样我在部里也可以好说话很多……您也知道,现在波拿巴先生虽然是总统,但是对他有牵制的人还是太多了,哪怕有部长的支持,我也没办法在部里说一不二。” “这个当然没问题。”德·博旺男爵慨然点了点头,“您在部里碰上什么难办的人了,直接跟我说一声就行了,开头的一单都做不好,我们还怎么去做以后?” “您能这么看,那就太好了。”夏尔也松了一口气。 “我一直都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博旺男爵平静回答,好像他真的是个这样的人似的。 然后,他突然咧开嘴笑了,“特雷维尔先生,您就跟我说实话吧,您把进度调得这么小这么慢,除了考虑市场风险之外,是不是有别的考虑?比如,您是想等您的钢铁厂建好了之后再放手大干……” 夏尔脸色微微一窘。 因为他暗地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没关系,这有什么?人想方设法要为自己谋取好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好羞愧的!干得漂亮,年轻人!拿着整个国家的钱往自己的荷包里塞,这才是男子汉的风范!”看见了夏尔的窘迫,男爵笑得更加欢畅了,“五十万对我们来说,算个什么事啊?开餐前的小点而已!只要过了这几年,我们想做什么做不成?” 然后,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低声教诲起来,“看到了没有?金钱就是权力,权力就是金钱,只要同时有了这两样东西,你想要什么都能拿得到。有些人累死累活干一天也拿不到五个法郎,而我们一顿早餐的功夫,就给家里增加了五十万的财产!你和你的哥哥,一定不要忘记这一点。” 萝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进了父亲的教诲,同时,她又暗暗瞟了夏尔一眼。 “那也要过了这几年再说。”夏尔仍旧保持着冷静,“我们得想办法把挡路的人全部都踢开,这样才能独享蛋糕。” “没错,路易·波拿巴先生必须成为皇帝,这样我们才能借着皇帝的手把一切害虫一扫而空。”男爵同意了他的看法,眼中闪过了一道寒光。“您放心吧,我早已经跟波拿巴先生保证过了,无论是走议会路线还是军事政变,只要能够帮他掌权,我就不会吝啬于赞助。” 他如此热心于帮助路易·波拿巴上台,当然不是因为怀恋帝国,而是赤裸裸的利己主义考量。 即使对路易·波拿巴身怀恶感的人们,也必须承认,第二帝国时代是法国工业发展最快最稳定的时代,路易·波拿巴的政策,至少在经济上是十分成功的。 而工业化的秘诀是什么呢? 是科技的进步,是工人素质的提高,当然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资金的投入。 路易·波拿巴时代也是法国政府投资和支出急剧上升的时代,将几乎难以计数的金钱,投入到了法国的科技、交通、和工业建设当中,让工业化得以顺利进行。 在如今这个年代,虽然政局颇为动荡,但是法国政府的财政收入还是比较稳定的,一年的政府岁入在12亿法郎左右,按当时的汇率,折合成白银的话大概是1.54亿两左右。 而在此时,道光皇帝治下的整个大清国,岁入不过在四千万两白银左右——也就是说,三千万人的法国,其政府收入是四亿人的清国政府的接近四倍,几乎完全无法等量齐观。近代国家和古老的封建王朝,其实力差距不仅仅是在科技和军事上的,在财政上也同样是如此。 近代的税收和金融体系,使得国家政府可以调动的资源远远超过旧时代的想象(在甲午年的时候,四千万人口的日本,财政收入和四亿人的清国同样接近旗鼓相当,都是在八千万两白银左右。)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果? 有两个原因。第一,近代体制的政府拥有一个庞大的行政机构,可以使得政府能够掌握到国家的最基层、最底部的行政单位,尽最大限度地收到税收;同时,近代科技的蹿升和交通条件的大大改善,也使得商业空前繁荣,从而让政府的收入不断增加,而古老的封建帝国主要依赖农业税收,到达了一定极限之后就再也升不上去了。 然而,即使已经到了如此空前繁荣的地步,法国政府的岁入也无法抵充掉它那庞大的支出,仅仅在1845年,它就支出了14.8亿法郎,赤字超过2亿;而在路易·波拿巴刚刚上台的1849年,法国政府支出了16.5亿法郎,赤字比之1845年整整提高了一倍! 这还不算什么,到了1852年第二帝国重建之后,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的政府,几乎每年的支出都超过了20亿法郎(达到了十年之前的两倍),每年都会给政府再加上几亿赤字。 路易·波拿巴信奉的是这样一种哲学——巨额的投资虽然会给政府带来巨大的赤字,但它可以促进经济的繁荣,扩大就业,使得政府的收入也同步增加,而这些对政府是极其有利的。 而同样的现象,在西欧每一个国家都几乎同步发生。也只有在如此巨额的资金投入的催生下,工业革命才有可能产生并且持续发展,西欧国家才会在短短时间内出现那么多工厂,那么庞大的铁路网和电报网。 这么庞大的支出和赤字,当然就需要通过政府举债来填补了。在整个第二帝国时代,政府每年都要向金融界举债数以亿计的法郎,这其中蕴含的是无可计数的财富,足以时任何一个人目眩神迷。 德·博旺男爵想要通过帮助路易·波拿巴上台来换取参与到分享如此巨额财富的机会,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如此巨额的财富面前,任何腐败都是必然会发生的,伴随着急速的经济成长,第二帝国时代的腐败丑闻也不计其数。甚至,哪怕帝国还没有重建的今天,这种腐败就已经开始了,夏尔坐在这间书房中,就是这种腐败最直观的证明。 “您对祖国的忠诚和热爱,真是让人感动。”夏尔微微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说不清是恭维还是讥讽。 “我们,每一个人。”男爵十分严肃地回答。 “都应该热爱祖国。” 第十八章 淘金 尽管男爵这句“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爱国”听上去十分违和,但是夏尔并不觉得可笑。 因为,像德·博旺男爵这样的大银行家,当然会爱国了——一只老虎怎么会不爱自己的狩猎场呢?一个孩子怎么会不爱他的游乐场呢? 对他们来说,国家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吧。 在交谈了一会儿之后,男爵又重新拿起夏尔给他的文件,仔细再看了一遍。 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他转手就将文件交给了交给了自己的女儿,然后小声叮嘱了一句,“你多看看,多学点多了解点东西,对你有好处。” 萝拉默不作声地接过了这些文件,放到了自己的身旁。 看到这一幕之后,夏尔也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在经过了自己的解释之后,男爵已经差不多接受了夏尔等人制定的计划。 因为是初次为部里开始筹资的关系,他自己对市场的风向也心中无数,所以当看到男爵如此表态之后,他自己也放下了心来——至少,他们筹划已久的为铁道部首次的筹资,是不会出现无人问津的尴尬状况了。 至少在这些嗅觉灵敏的银行家们看来,他们准备发行的债券是有价值的,这就够了。 而只有成功完成这一次的筹资任务,他在部里的威望才会提高,他的地位才能够稳固,他在路易·波拿巴眼里的价值才会保持下去。 在官商勾结的合作大功告成之后,书房的气氛变得更加轻松了。男爵叫仆人送了几杯咖啡过来,然后和夏尔谈起天来。 也许是出身寒微的原因。男爵对上流社会所喜爱的艺术完全不屑一顾,对他儿子喜欢的赌博赛马也没有什么兴趣,即使是谈天说地,他的话题也跟商业扯不开关系。 “特雷维尔先生,您应该是知道的,现在在新大陆上,合众国和墨西哥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喝了一口咖啡之后,男爵若有所指地说。 “嗯。确实是这样的。”夏尔谨慎地回答。“就目前来看,合众国的扩张已经无人能挡了。” 随着1848年美墨战争的结束,美国通过这场规模不算很大的战争夺取了23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一跃成为地跨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大国。而1870年,普鲁士和法国动用了百万大军互相交战,涉及的领土变更无非是洛林·阿尔萨斯三万平方公里不到的土地而已,令人唏嘘。 “我关注的不是战争。而是另一样东西。”男爵突然抬起头来,颇为狡黠地看着夏尔,“这东西比战争更可爱……” “您是指什么呢?”夏尔有些疑惑。 “黄金。”卖了一会儿关子之后,男爵笑着回答。“你恐怕不知道吧?在北美洲的西海岸,有很多金矿。简直比全世界其他地方加起来还多……” 果然如此。夏尔心里一阵恍然。 随着美墨战争的结束,美国西部的淘金热也将骤然升温,成千上万人抛弃自己的本职,涌向金矿发源地,疯狂地进行淘金活动。成千上万的淘金者使加利福尼亚人口猛增。并且许多新近出现的城镇很快成为国际性的城市。在当时的欧洲,当然也有不少人因为穷困潦倒而跑了过去。想要借此一夜暴富。当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达到目的。 在穿越之初,当想要为自己的事业筹集自己的时候,夏尔也曾想过先人一步跑去淘金,但是在仔细权衡了之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当时的西部,是人所共知的混乱,他可不想抛弃一切跑去赌命。 到了他已经飞黄腾达的今天,他更加没有闲暇去考虑这种事了——他现在全部的事业都在旧大陆,想要经营好这些事业都要花费偌大的精力,哪里还有空闲去管什么新大陆? 再说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生意是比操纵政治和国家更加来钱的呢? 但是,他不这样想,不代表野心勃勃的金融家们不会这样想。德·博旺男爵看上去就好像对此很有兴趣的样子。 “您是想要派人过去淘金吗?”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夏尔轻声问了起来,“我确实听说那里有很丰富的金矿,而且开采难度也不大。” “是的,我已经派出了勘探队,让人往那边去找。”男爵点了点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他们就应该传来喜讯了,我想那边搞一家采矿公司,专门负责开采金矿……” “这是一个好主意。”夏尔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他又说出了自己的疑虑,“不过,我们都知道,合众国的保护主义倾向很严重,您如果插手的话很容易引起商界的反感。而且那里民风彪悍,动辄就开枪杀人……” “我当然不会单枪匹马地跑到那里去。”男爵狡黠地笑了笑,“我会在那里找代理人,让他们给当白手套,摆平那些国会议员。至于普通人,吓!我什么时候怕过穷鬼了?他们有再多刀枪,难道能比得上我吗?了不起我花一千万,把他们扫个精光!”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笑了出来,“您不会不明白吧?在金矿上能够挣得,可不仅仅是只有金子的钱。我成立了这个公司之后,就可以在法国,欧洲,全世界销售我的股票,金矿的经营状况还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金子的产量还不是我说多少就有多少?谁能查个清楚呢?只要手里有这个噱头,我就可以在全欧洲范围内,搞出几亿法郎来,然后,把这些钱扔到任何地方去,都能让我们大发横财!您是知道的,人只要有头脑,有胆量,有执行力,那么他在纸上挣的钱,可比在什么真金白银上多多了……挖金需要让人累死累活的力气和运气,挖人可简单多了,只要您舍得动脑子,有的是人愿意为您慷慨解囊!” 他说的是“让我们大发横财”?难道他是想将我也拉进去? 德·博旺男爵的这一番宏图伟业,并没有让夏尔完全冲昏头脑,他不会被人轻易忽悠了。至少,他还记得“洛林铁矿”这个项目曾经害得特雷维尔一家人有多么麻烦。 不过,以我目前的地位,他也不至于说骗就骗吧?夏尔心想。 至少,从表面上看,这个计划是十分有赚头的,夏尔也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在19世纪也确实有很多人这么干然后大发横财。他仍旧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着男爵。 男爵的精神,现在好像十分振奋,胖胖的圆脸上红得出奇,似乎闪耀着黄金的光泽一般。他的眼睛里所闪耀的光芒,是那种纯粹的喜悦,就好像科学家在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一样。他的整个人生价值,正是体现在这些或恶毒或宏大的商业计划当中的。 “但是……特雷维尔先生,仅仅如此的话,我觉得还不够。”他又喝了一口咖啡,镇定了一下精神,“我还有一个想法,一个更大的计划,这个计划只能由真正聪明而又有力的人士来执行,而您,我认为您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夏尔心里猛地一跳。 “您能详细跟我解释一下吗?”他看着男爵。 男爵将自己手中的咖啡喝完了,然后示意自己的女儿再续上一杯。 “形势已经很明显了,随着美洲金矿的持续发掘,大量黄金会涌入到市场当中,这势必就会冲击黄金的价格,除了我的采矿公司之外,我也会另外收购一大批黄金,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一股脑儿地往市场里面放盘,然后把黄金的价格猛地压下去……那些在西部淘金的人,在这种风潮面前是撑不了多久的,费不了多少功夫,他们就得把自己手头的黄金以我们的价格都盘出去,这和股票投机是一个道理。” 萝拉续好了咖啡之后,男爵又喝了一口,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等到黄金价格跌到合适的位置之后,我就可以大肆收购了,然后……”他狡黠地笑了笑,“您也知道,我们各个国家的货币都是跟黄金挂钩的,没人承受得起黄金价格的大幅波动,到时候,法兰西银行就会和其他的欧洲银行牵头,大家一起来收购黄金,把价格重新稳定下去。到时候我们再把手里的黄金慢慢抛出来,让这些央行们来给我们补完窟窿。您看,只要我们有耐心,有头脑,反复操作几次,那些像土拨鼠一样在美洲荒野上钻来钻去的几万十几万人,都将是我们的可爱劳工,尽管我们不用给他们付出一分钱的薪水……” 听到了博旺男爵的这个计划之后,夏尔心里一阵狂跳。 这家伙真是厉害极了! “如何能够保证法兰西银行能够按您需要的步调走呢?”想了片刻之后,夏尔提出了自己的质疑,“时间点的把握十分重要,可不能有什么差池。” “哈哈哈哈……”博旺男爵突然大笑了起来。 笑了片刻之后他才回答。 “法兰西银行必须这么做,因为我们希望它这么做,您明白了吗?” 接着,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夏尔,我想当法兰西银行的总裁,您帮我做到这一点吧。” 第十九章 花与剪 “夏尔,我想当法兰西银行的总裁,您帮我做到这一点吧。” 当夏尔听到这一声亲切的呼唤时,他第一时间所感觉到的,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深深的戒备——这位大银行家对人示好,从来不会是没有目的的。 然而,即使如此,德·博旺男爵在不经意间所透露的计划,其中的大气魄和大手笔仍旧让夏尔在吃惊之余,感到有一种由衷的敬佩。 以平民之身,在这波澜万丈的数十年中,一步步扩大自己的实力,趁着时势大发横财,最后爬到国家的最顶端,这是怎样的一个强者?这又是怎样的一部史诗? 而这个人,却十分看重我。 一想到这里,夏尔隐隐间几乎都有一种说不清的自豪了。 当然,自豪归自豪,夏尔也不会因为对方看重自己,而去无条件的逢迎对方。 “您提供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想法。”在考虑了一会儿之后,他谨慎地回答,“但是,您也看得到,这种任命不是我能够说了算了。” “嗯,我知道。”德·博旺男爵点了点头,“甚至也不是波拿巴先生一个人能够说了算的。” 法兰西银行的总裁人选,各个董事的意见极为重要,如果董事们都反对的话,即使国王也难以强行任命,男爵当然是知道这一点的。 “那为什么您还想叫我来帮您呢达成这个心愿呢?”夏尔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男爵喝下了一口咖啡,然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好像很享受这种味道似的。 “夏尔,我们要把事情看清楚一点儿……”片刻之后。他才笑着开口,“波拿巴先生上台,绝不应当只是法国换了个元首而已。我们应该让这个国家走进一个崭新的时代,不然的话,我们和路易·菲利普的那群可悲的仆从们还有什么区别可言呢?是的,我们得做些不同的事来。 而您,我看得出来,而您。您是和我有共同的理念的人,而且有胆量有远见,更加还得到了波拿巴先生的宠信,您前途无量,这点我看得出来。所以,为了达成我们的理念,我们不更是应该要把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们统统赶跑。然后以我们的理念来改造这个国家吗?既然之前为了打倒路易菲利普,我们可以携手合作,那么之后我们为什么不能继续合作下去呢?”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看着夏尔,笑容更加浓厚了,“当然了。您不用奇怪我怎么突然爱起国家来了,不用怀疑,我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个新的,更好玩的玩具而已。怎么样?只要您能够来帮我,法兰西银行的董事。金矿公司的股东,您想做的话都可以做。只要您能够帮我达到目的,您也知道的,我这个人绝不会吝啬于回报的。” 在听男爵说完之后,夏尔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也拿起杯子,慢吞吞地喝了起来。 也就是说,他的金矿计划不仅仅是用来大发横财的,也是用来笼络盟友的一个工具,他想要用金钱将自己的盟友们绑在一起,然后让他们帮他成为法兰西银行总裁,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只是他还没有想到,对方还给自己开了一个法兰西银行董事的价码。 看上去确实是挺诱人的……然而,这种事实在太重大了,不能轻易就下决定,不然以后可有得苦头要吃。夏尔想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先把这事放一放再说,因为他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路易·波拿巴对男爵的态度,可不能不明不白地把自己和男爵绑在一起,不然到时候被皇帝陛下失宠,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做出了决断之后,他慢慢地放下了杯子。 “先生,我十分感谢您对我的看重,我会好好考虑的。” 他的犹豫态度,并没有让男爵有所不满,仿佛男爵早就预料到他会如此反应一般。 “哦,当然了,突然之间拿出这样的提议,您当然会不太适应。”男爵仍旧微笑着,让人闹不懂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没关系,反正现在还早,我的勘探队才刚刚准备动身呢,您还有的是时间,等您想好了,尽管来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谢谢您的宽宏大量。” 接着,眼见已经把该谈的都谈妥了,夏尔在照例寒暄了几句之后就站起来告辞了。 “很抱歉,先生,我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今天就先聊到这里,下次再见吧。” “再见,也祝您一切顺利,先生。” …… 当夏尔在仆人的带领下,刚刚走到府邸大厅的门口时,他突然听到了后面传来了一声招呼。 “特雷维尔先生?” 他应声回头一看,原来是男爵的女儿,萝拉·德·博旺小姐。她刚才还在书房中,旁听着父亲和他的勾结与密谋,没想到在自己走后居然还追了上来。 “德·博旺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萝拉慢慢地走了过来,颇为冷淡地回答,“只不过是有些小事想要问您而已。” 然而,虽然脸上还是那副冷漠而又略带高傲的样子,但是她的话里明显有了些喘息声——显然,这一路快速追过来,对她来说也是个不轻松的体力活。 是什么事情,重要到让她这么赶急着要来问我呢?夏尔心里不禁升腾起了一股好奇。 “您尽管问吧。” “您的妹妹,最近还好吗?”萝拉抬起头来问。她盘起来的发髻高高耸立着,明明是仰视却好像是在俯视一般。“自从上次的宴会,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挺想念的。” “哦,谢谢您的关心,她现在很好。”夏尔笑着回答。 这句话他倒是没有说谎,在经过了也许是被误解了的“告白”风波之后,跟夏尔认了错的芙兰,又重新变得和之前一段时间一样乖巧懂事了,尽释前嫌的兄妹两个,又恢复了之前那种融洽的关系。这让之前提心吊胆的夏尔,不禁松了一口气。 “哦,那就最好了。”萝拉的嘴角微微动了一动,好像是在笑一般,“那么,我想您不介意我到时候去拜访一下她吧?我们虽然曾经是同学,但是长时间不走动的话,弄不好也会变得形同陌路了。” 她和你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吧? 夏尔心里吐槽的了一句,他仍旧搞不清楚对方这种突然示好是什么意思。不过,如果是拜访的话,倒也没什么关系。 “当然了,我们家随时欢迎您的来访,芙兰正嫌老是呆在家里闷得慌呢。”他随口应付了一句。 “那就太好了!”萝拉欣喜地回答,然后她突然皱了皱眉头。“既然要去拜访她,我可不能空手去,这样吧,您今天反正是要回去的吧?帮我转送一件礼物给她可以吗?” “那当然可以了。”夏尔马上回答,“不过您可不要搞得太贵重,不然她会感到不安的吧,因为没办法回礼了,她可不喜欢欠人人情。” “您还真是考虑周到呢。”萝拉又笑了笑,说不清是赞扬还是嘲讽,接着,她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您现在很赶时间吗?如果还能抽得出一点儿时间,那就跟我来吧。” 夏尔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她走了过去。 经过大厅和走廊,穿过了偏门之后,他们很快就来到了花园当中,然后走进了一个凉亭里。夏尔放眼看去,他面前的花丛中,百花盛开,各种名贵珍稀的花卉争奇斗艳,让人看得目眩神迷,而花粉的香味儿不停地往鼻子上冲,更是让人忍不住陶醉其中。 上次来的时候是晚上,夏尔没机会好好看看这座巨大的花园,现在仔细看的话,忍不住对这家人有些羡慕起来。 我也会给芙兰一座这样的花园的。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因为他仍旧记得他曾立下的宏愿。 萝拉从凉亭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把小剪刀,然后走到了一簇正盛开着的玫瑰花丛旁边。这簇花,红得像一团烈火,又像是一团鲜血。 “我送一朵花束给芙兰吧,这样应该不会让她和您为难吧?”她头也不回地问。 “哦,那我就替她谢谢您了。”夏尔连忙致谢。 “可惜我不明白另外一位特雷维尔小姐喜欢什么,不然我今天可以一起准备些礼物呢。”萝拉平静地说。 这当然是假话了,她这辈子都不会送礼物给夏洛特的。 “不过,我哥哥应该是明白的吧?他有阵子追求那位公爵小姐,可热烈了,简直茶饭不思一样,天天琢磨怎么讨她欢心……”她装作不经意地说。“就在昨天他还念叨着那位小姐生日快到了,还在想要准备礼物呢。” “哦,是吗?”听到了这席话之后,夏尔的脸顿时有些阴沉下来。 尽管背对着夏尔,萝拉仍旧能够听得出来那份努力被掩饰的冰寒,而这正是她的目的。 他也讨厌我的哥哥。 她的心里冷冷地掠过了这样一句话。 很好,太好了。 她拿起剪刀,轻轻地送到玫瑰花的茎秆两边,风在花丛之中微微回荡,那股沙沙声,好像是花的呜咽和祈求一般。 “啪!” 干脆利落的一剪。 脆弱的茎秆从中而断,宛如上了断头台的可怜人一般。 第二十章 大计划 夏日的天气阴晴不定,前一刻还艳阳高照,后一刻就马上阴云密布,广场的上空甚至还传来了闷闷的雷声,显然,很快就要下一场大暴雨了。 然而,外面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到夏尔,他伏在自己的书桌前,快速地批阅那些公文。 办公室内的这种好像能够持续到世界末日的寂静,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之后,才被打破。夏尔的专职秘书克莱芒·莱钦斯基快步走了进来。 “先生,他来了。”他低头禀告。 “让他进来吧。”夏尔头也不抬地说。 “是。” 很快,他在法兰西通讯社的得力助手孔泽先生就走了进来。不过,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地面无表情,并没有显露出多少面对上司的诚惶诚恐。 夏尔虽然发现他已经进来了,但是他并没有任何表示,而是继续在自己的那些公文当中奋笔疾书,孔泽则一言不发地站在对面。 “啊,终于没了!”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签完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夏尔终于扔下了自己的笔,然后感叹了一句,“我可没想到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份苦活啊!” “看得出来,您乐在其中。”孔泽不动声色地回答。“就我多年来的观察来看,有着权势傍身的忙碌,总会让人感觉如蜜糖一样甘甜。” “呵,您倒是看得出来。”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您倒是没有说错,这份忙碌有时候确实让人沉醉。哦,请坐吧。” 孔泽慢吞吞地坐了下来。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好像是在问“您今天把我叫过来有什么事”似的。 “孔泽先生,您在我手下待了这么久了,我们也该是能够互相说些心里话了吧?”夏尔没有故意卖关子,直接开了口,“您老实跟我说吧,您有没有觉得在新闻社里面干着有些无聊。觉得老是跟一些纸片打交道没意思?” “您是有新的任务想要交给我吗?”孔泽马上领会了夏尔的意思,然后他平静的心里突然引起了一些波澜——难道自己还能重新回到政府里面去吗?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您是过于聪明了。”夏尔干脆地点了点头,“不过。和您想的不太一样,我并不是说,想要让您来部里帮我……” “那您是想叫我做什么呢?”孔泽的心里隐隐间有些失望, “轰!”外面突然响起了雷声。然后“哗哗哗”的雨点声不停地传了进来。夏尔站了起来。走到窗口前,看着雨后的广场。夏日特有的急雨此刻正不停地倾泻而下,好像在广场中升腾起了茫茫的一片白雾似的。 夏尔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广场,完全不在意从外面飘入的雨点打湿了自己的衣服。 他把孔泽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当中,当然不是为了说闲话的,然而,他现在却一直在沉思。好像在思考自己的做法到底合适不合适似的。 “您在想什么呢?”看着好像在发呆的夏尔,孔泽不由得问了一句。 这一声问话。让他从恍惚之中回到了人间,也让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他转过身来,认真地盯着孔泽。 “我想要制造军火。” 这突兀的一句话让孔泽呆了一呆,片刻之后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夏尔。 “很抱歉,我并不是关在瓶中的妖精,可以给您变出一大堆军械来……如果您想要问怎么制造军火,您可以去找那些工程师。” “不,您误解我的意思了。”夏尔轻轻摇了摇头,“知道怎样能够造出军火的人,世界上成千上万;知道怎么把这些军火卖出去,卖到哪里去最好的人,世界上寥寥无几。” “您的意思是……?”孔泽更加闹不明白夏尔的意思了。 夏尔把窗帘拉了下来,瞬间房间变得更加昏暗了起来。 他转过身来,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先生,当一个人处于我的位置上时,他总能比别的人看得更多。我可以向您保证,接下来法国有的是仗要打……而且是和不止一个国家。”接着,他又放低了声音,“用不着我跟您叮嘱一番保守秘密的重要性了吧?” 听到了夏尔的话后,孔泽微微动容了,他明白夏尔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保守机密。”他低声回答。 他隐约也听说过一些有关于路易·波拿巴总统的风声,但是在波拿巴党人亲口说明之后,他才明白如今的法国离战争到底有多么近! “很好。”夏尔微微笑了笑,总算冲淡了一点房间中的凝重,“既然接下来要打很多仗,那么很明显,在未来,这个国家对军火的需求也将前所未有地大。既然如此,我们不应该浪费这样的好机会。” “我明白了。”孔泽轻轻点了点头,“您想在之后搞一个专门制造军火的企业,而需要我去帮忙。” “不仅仅是如此。”夏尔摇了摇头,“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他顿了一顿,然后抬起头问,“您有没有去过东方?” “东方?”孔泽终于完全被弄得晕头转向了。 “准确地说是清国和日本,在企业开张之后,我想让您专门负责对这些市场的开发。”夏尔一字一顿地说,“当然,您也可以从中抽取您合理的佣金报酬。” “可是那里的商业需求并不大啊?”孔泽马上提出了质疑,“他们又不买我们的东西,连英国人都在头疼呢,最后他们找到了鸦片,这些英国佬可真是狠……” 这倒是实话,出于多种原因。法国在东方的商业利益并不大,出口商品方面完全无法和已经初步完成了工业革命的英国相比。 “没错,法国在东方现在没有什么商业利益。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制造商业利益。”夏尔回答,“就我的观察来看,东方的这种平静,很快就将被打破了。不管他们想不想,到时候他们都必须和世界融为一体……” “法国将和清国开战吗?”孔泽脱口反问。 “那个可说不准。”夏尔笑着回答,“不过。我们可以断定的是,清国的朝廷已经摇摇欲坠了。没错,在财政状况日益窘迫的当下。清国的统治必将日渐衰颓;况且,脆败给英国人的朝廷军队,也已经失去他们恐吓民众的威望。这种情况下,很难想象大规模的民众起义不会发生——这在东方的历史上是常有的事。”夏尔继续说了下去。“而我们,我们当然可以从王朝的崩塌中获得商业利益,不管是法国的还是中国的。” 孔泽定定地看着夏尔,思考了片刻之后,他才最终想明白了夏尔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用不了多久,清国就会爆发内战?” “也许叫内战,也许叫起义。也许叫革命,反正都一样。”夏尔点了点头。“总之,到时候他们对军火的需求将是极其旺盛的,两边都会想要最精良、最优秀的武器,而我们必须抢在其他人之前,开发出这种市场。这利润虽然不如鸦片,但是也将十分可观,足以使我还有您、还有许许多多人成为巨富。” “您真的有那么确定吗?”孔泽虽然貌似平静,但是语调已经有些明显的激动。他的心里也砰砰跳了起来。 “我很确定。”夏尔笃定地回答,“虽然不会是在今天,也不会是在明天,但是清国的内战很快就会爆发。” 果然如此。孔泽轻轻咬了咬嘴唇,让自己强行冷静了下来。 是啊,如果真能如德·特雷维尔先生所说,这一切将是多么大的收益!至少足以让他出人头地了。只要……只要属实的话……他只感到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了。 从孔泽这一年来对这个年轻人的观察来看,这个人说的东西一般都会实现,拥有着令他钦佩的远见卓识,既然他是如此判断的话,那么……那么应该是很有可能的。 一想到这里,他就不再有任何的犹豫了。 “那您打算叫我怎么做?” …… 孔泽的心理活动,并没有逃过夏尔的双眼,从他问出这句话来之后,夏尔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完成大半了,这个人太好懂了,只要有一丝出人头地的机会,就绝对不会肯放过的。 没错,夏尔就是想要趁不久之后太平天国起义勃发,清朝廷允许各地自办武装的机会,尽自己所能地,大规模向中国输入军火。 前几天,德·博旺男爵宏大的计划和手笔,给了他一种强烈的刺激。让他比之前任何一个时间都更加渴望建立一番大功业。费了千辛万苦,总算得到如今的一切了,接下来,我总不能比一个土著干得还要差吧?他扪心自问。 在这种刺激之下,他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没有跟孔泽说明的是,他不仅要靠大卖军火来发横财,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还准备要给某些人以贷款,扶植起他们的力量——虽然他现在还没有确定要给谁,他并不喜欢洪秀全杨秀清这帮神棍和内讧狂。 毫无疑问,大规模的武器输入,将会让清国原本就已经脆弱不堪的体制进一步摇摇欲坠,如果在没有可靠的替代者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让中国陷入到军阀混战当中,几个军阀集团会为了利益而彼此争斗不休(这反而是外欲火商最愿意看到的情况)。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原本就已经十分惨烈的那十几年,恐怕会因为自己的扰动而变得更加激烈和血腥,但是他还是下定了决心。因为,对这时中国来说,早一点割除肿瘤的话,总比等到二十世纪才补课要好。 提前八十年陷入到这种阵痛当中,可能让这个国家、这个文明痊愈得比之前更早。至少,能从军阀混战中胜出并且重新统一了国家的强者。会懂得近代军事和科技的意义,再怎么也不会比清王朝的统治者们更差,也再不会出现甲午年的光绪和慈禧了。 他靠清国的内战来大发横财。而汉族军阀依靠他的军火和贷款驱逐了满洲皇室,重建这个国家。这至少是双赢的,不是吗? 一想到这里,夏尔的心里在微微惆怅之余,也有些激动。 我这个计划,比德·博旺的还要大,还要厉害!只要一切都实现了的话。足以让之后的世界历史完全面目全非! 然而,即使热血沸腾,人也需要冷静。 他将这种激动抛诸脑后。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孔泽。 “您现在总共有多少钱?” “钱的话倒不是很多……”孔泽的脸上微微一滞。 “没关系,即使没有多少钱,您也能够成为我的合伙人。”夏尔马上看穿了他的顾虑。于是开口安慰起来,“只要您付出足够的努力就行了。” “我明白了。”孔泽的心完全放了下来,然后他挺直了腰,“您准备什么时候安排我去东方……” “噗哈哈哈哈……”夏尔突然笑了起来。 “您怎么了?”孔泽有些奇怪。 “没什么没什么……”夏尔一边笑一边回答,“您的反应果然和我预想地一模一样。” 孔泽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些尴尬。 “没关系,我们要的就是您这股劲儿!”夏尔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您现在还不用着急。我们的军火企业现在还没有影子呢!我们先要去找找人,把这个架子撑起来吧。等到一切上了轨道之后。我自然会为您支付前去东方的酬金的。” 不过,按时间线来看,现在也必须抓紧了。因为现在已经是1849年,而1851年太平天国起义就将爆发。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时候天国起义爆发没多久,孔泽就将刚刚来到中国,然后,他就能够发现其中巨大的商机了。 到了那个时候,不用夏尔催他也会死命去找人推销自己的武器,不管是给哪边。 “我会努力抓紧的。”孔泽连连向夏尔保证。 然后,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到时候,我带人去考察的时候,以什么名义去呢?我这样的外国人,如果在清国的土地上各处乱跑的话,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他没有想到,他的这个问题,让夏尔的脸色突然完全阴沉了下来。 “先生,我……我有说错什么了吗?”他这副脸色,让孔泽产生了些惊吓,生怕触怒了这个大人物。 在片刻令人难熬的沉默之后,这位大人物终于开了口。 “不,这跟你没关系,只是我想到了一些事而已。”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追加了命令,“您和您的手下,到时候就以传教士的身份去吧,您只要有了这个身份,到时候您在清国就可以通行无阻。如果碰到什么事,自然会有领事来出面解决。在几年前,七月王朝政府已经和清国达成了协议,他们已经确认了,在清国的土地上,法国人的法律管辖权由法国领事负责。” “这倒是个好办法!”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孔泽赞叹了一声,他已经完全放下了心来,摩拳擦掌只想着在未来大干一场。 在1843,在清国被英国击败并且签订了南京条约之后,法国的路易·菲利普国王任命了特命全权大使德·拉萼尼(thoedoes—marie—de—lagrene)前往中国商谈签约,大使带着一支载有参赞、翻译、医生乃至商会代表的庞大舰队前往中国出访。 在1844年8月,德·拉萼尼来到澳门,随即与清国的两广总督耆英会晤,并在10月,分别代表两国签订了《中法黄埔条约》。 【在行文中,由于法方强烈要求,路易·菲利普没有使用看上去比皇帝低了一等的国王头衔,而是使用了“大佛兰西国大皇帝”的头衔,和“大清国大皇帝”并列。】 在谈判中,清国官员生怕法国大使前往北京觐见道光皇帝(好像大清国会因此受到什么重大损失似的),拒绝了互派使节的建议;同时,由于害怕其治下子民受到洋夷污染,他们也拒绝了“中国派青年留学赴法,学习造船、铸炮”的建议。 同时,可怕的是,他们却以满不在乎的态度,答应了按照英国例子,给予法国片面最惠国待遇、领事裁判权,甚至还准许法国传教士在中国自由传教(而后来,其他西方国家也同样援引其例,中国对基督教传教士完全打开了大门,因为这些条款,外国传教士在中国再怎么胡作非为,清政府也无法直接管辖,只能跟该国领事商量解决办法)。 为了不让外国公使进京(这是极其正常的国际交往,但是在清国官员们看来却是完全的大逆不道无法想象),清国的官员们几乎竭尽了全力,答应了许许多多出让国家真正权益的条款,贻害无穷。 为了不让外国公使进京,他们为此要损失多少真正有意义的国家主权?因为这些条款,中国未来发生了多少教案?又因为和洋教的冲突,在之后六十年,又惹出了多大的祸端? 他们完全想不到,在这个时点上也完全不在乎。 在最后,已经得到了满意条件的德·拉萼尼对清国官员高调宣称自己暂不进京觐见了,而耆英的得力幕僚和助手黄彤恩还得意洋洋地在日记中写下了“拉使(拉萼尼)之技穷矣”之语。 买椟还珠,莫过于此。 允许外国自由传教的后果,在短短几年后就被显露无疑了。 在鸦片战争后,清王朝已经衰退不堪,日暮途穷,连表面上天朝大国的遮羞布也被英国人的两万远征军所毫不留情地撕开了。 然而,率先挑动了天下反乱的,却是一个号称上帝次子的洪秀全。这位广西的落魄文人,受到传教士宣传册子的影响,成立了拜上帝教,拿着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基督教教义作为构建起义组织的精神武器,这多多少少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当然,毫无疑问,之所以会出现太平天国起义,清末深刻的经济因素才是主因,宗教因素只是一个引子而已。 这样的王朝,不是早灭了早好吗? 不过,至少在现在,清政府这个愚昧而且短视的决定,对夏尔的计划是极其有帮助的——他的代理人可以借着传教士的身份掩护,在中国各地穿行。 “那么,您还有别的吩咐吗?”沉默了片刻之后,孔泽再度询问。 “还有一件事。”夏尔突然拿出了一页纸,然后在上面写了一个名字。“想办法找到这个人,然后安排我去见他。” “明白了。”孔泽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告退。 第二十一章 导师(一) “见鬼,居然又下雨了。” 在一辆于街道中穿梭而行的马车中,孔泽看着窗外,低声抱怨了一句。 一八四九年六月的天气,和平常的年份一样总是阴晴不定。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他和旁边的这个人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但是后一刻就来了暴雨,马车没有行进多远就得想办法躲雨,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他旁边的这个人虽然嘴上并没有说什么,但是也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这更让孔泽心里紧了一紧——现在,在得到了这个人对未来的允诺之后,他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要害怕让这个人心情不快。 还好,在他的祈祷之下,过了一阵之后,这阵暴雨渐渐地又停了下来,然后马车重新上了路。 马车沿着大街小巷四处穿行,阵雨后的城市突然干净了许多,仿佛一下子被粉刷一新了似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车夫勒紧缰绳,疾驰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接着,车厢打开了,两个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然后,他们来到了一幢小小的公寓之前。 这一幢房子,似乎是因为年深日久,又或者是无人认真打理的缘故,整个地都透出一股令人不快的破旧气息。墙根被染成了灰黑色,好像同和整个天空一样阴沉严肃,带着灰蒙蒙的色彩,使得一切都暗淡无光。街面上的石板干燥,上面因为干涸后的泥水而铺上了一层黄色的镀层。因为刚刚下了雨的关系。阳沟内的水混杂着污泥,而沿着墙根边,生满了干枯的杂草。一到这个地方。连最无忧无虑的人,恐怕也会其他人一样,无端端变得不快活。屋子内外死沉沉的,听不到人声,甚至连街墙之外的马蹄声也听不见,简直带有几分牢狱的色调。 夏尔感觉到有几道视线看向了他们两个人,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衣冠楚楚和这里完全不搭界的缘故吧。 如此衰颓破败的景象。让一直沉默不语的夏尔,禁不住回头看了看孔泽。 “真的就是这里?” “确实就是这里,没错的。”孔泽连忙恭敬地回答。 也许是出于对夏尔的感激。也许生怕惹得他不高兴而浪费自己大发横财的机会,孔泽在得到了夏尔的要求之后,立马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找人的工作当中——这倒也是他的老本行。 在拜托了旧日的老关系之后,他的工作也极有效率地进行了。很快他就帮夏尔找到了这个人——不过。这也是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隐姓埋名,而是直接就来到了巴黎的原因。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夏尔要心血来潮去找明显无权无势的这一家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不折不扣地执行夏尔的命令。 “他们一家住在二楼,因为没什么钱的关系所以才找到了这里,毕竟租金便宜嘛。”孔泽继续解释着,“一开始找着他们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我们是政府的密探呢,可防着我们呢!我好说歹说。他们才相信您是没有恶意的,只是来拜访一下而已……现在他就在那里等着您呢。” “是吗?您辛苦了。谢谢。”夏尔轻轻点了点头,难得地向对方致谢,“那就请带路吧。” 孔泽跟房东模样的中年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夏尔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穿过了破败而又满是油腻味的饭厅,他们一步步走了进去。他们一路上一直没有说话,只有木质楼梯已经腐朽不堪,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很快,他们来到了二楼,然后在一间房间之前停了下来。孔泽凑上前去,轻轻地敲了敲门。“先生?是我!昨天的那个人,我们来了!” 就是这里了吧。 伴随着这阵阵敲门声,夏尔下意识的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跟领带——尽管对方的服装肯定要比自己寒酸得多。 就在他内心突然有些忐忑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然后出现了一个妇人,她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不用说,夏尔也知道她是谁了,燕妮,或者该叫珍妮? 怎样都好。 “夫人,您好……”孔泽的脸上,难得地挤出了一些笑容,尽管仍旧十分僵硬,他指了指夏尔,向对方介绍了他,“这就是我那天跟您说过的先生,就是他想要拜托我来找您一家的。这下您可以放心了吧?我们并不是什么政府的密探。” “先生,请进吧。”也许是因为难得能够见到宾客的关系,燕妮脸上带着笑容,显得十分友好。她朝夏尔打了个招呼,态度礼貌,温和,但是又不失庄重,当然,也有一点点对夏尔来意的疑惑。“他正在等着您呢,刚开始下了大雨,我还以为您可能不来了。” 【燕妮是德国贵族出身,按照当时的传统,从小就是学过法语的,因而可以和夏尔等人自由交谈。而导师本人的语言能力,自然就不用说了……】 “好人可不会为了一场雨而失约。”夏尔笑着开了句玩笑。 房间像每一个破旧的公寓一样狭小逼仄,虽然摆放整洁但是仍旧掩藏不住贫穷的痕迹,但是夏尔并不在意,亦步亦趋地跟在燕妮的后面。 尽管早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接下来他仍旧被他所看到的这个人弄得微微一怔。 倒不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什么王霸之气,或者心情过于激动无法自已——他不是那种轻易会为外物所动的人——而是纯粹得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 是的,一种说不清楚的奇怪。 在那一世,他在历史书中读到这个人的时候,配发的图片都是大胡子老头的形象,而现在,他面前的这个青年时代的卡尔·马克思虽然有着同样的轮廓,但是毕竟有很多不同,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怔住了。这个穿着便装,留着黑色络腮胡子、态度矜持而又略带有哲学家式的傲慢的青年人,真的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导师?就是这个人,如此程度上地改变了未来的历史进程? 难以置信,但是又不得不去相信。 这种动摇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他清了清嗓子,然后躬身向对方行了一礼。 “马克思博士,很高兴见到您。”他是耶拿大学的哲学博士,当然是当得起这一称呼的。 “很抱歉我不能以同样的方式问好,先生,因为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卡尔·马克思博士也站了起来,冷静地朝夏尔点了点头,“不过,处于我现在的这种立场的人,当然不会介意自己多上一个访客。” 他又扫了夏尔一眼,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为什么您要跑过来拜访一个已经被普鲁士和比利时政府驱逐过,并且很有可能还要被法兰西政府再度驱逐的人呢?” 果然,还是有些奇怪。他的态度虽然礼貌,但是明显有些生硬,甚至有一种不能掩饰的咄咄逼人,让夏尔更加感受到了一种不适应。 但是,也对。一个青年人一路刻苦攻读成为哲学博士,又愤世嫉俗地同祖国政府作对,怎么可能没有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呢?生活还没有抹平他的棱角,还没有让他完全陷入穷困潦倒的境地,还没有给予他像“病死了三个孩子”那种程度的打击,他又怎么可能会像后来那样变得有一种忧郁的沉静呢? 很好,这样倒也不错,也许更好也说不定。夏尔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并不是可能,先生。”他温和而又礼貌地回答。 “什么?”博士有些奇怪。 “您刚才说您‘可能’将被法兰西政府驱逐,但这是不确切的。”夏尔继续说了下去,“实际上,根据我得到的确切消息,您将肯定被法国政府驱逐,而且用不了多久。除非,您同意被政府囚禁在布列塔尼的监狱中。” 青年人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痛苦,然后很快就被倔强所淹没了,他冷静地看着夏尔。 “看来真的已经定了啊?您果然是政府派来的人吗?很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向你们告饶求情的,谁也没有资格来对我这个无罪的人说‘宽恕’这个词,我会走的。” “不不不,您误解了。”夏尔连忙解释起来,“我不是政府派来的人,我只是得到了这个消息,然后将它先行告知给您而已。”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他再度打量了夏尔一眼,好像闹不懂夏尔到底是想干什么似的。 借着这个机会,夏尔也再度将他看了个清楚。这个刚刚三十出头的人,胡须黑亮,眼神精明,透着青年人特有的活力。但是他的脸上,也已经开始被贫穷的风霜刮出了些许的刻痕,显然坎坷的生活已经在给予他各种各样的打击。 但是,现在还不算很晚。 “既然如此,那我谢谢您了,虽然我并不知道您这样做的目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博士再度开了口,“不过,除了给我报信之外,您好像也有其他的事情吧?” “是的,先生。”夏尔点了点头,“我正好也有些事情想要问您。” “尽管问吧。”博士笑了笑,“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了。” 第二十二章 导师(二) “请说吧。” 在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夏尔原本平静的心情,骤然升腾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天哪!我是在和导师谈话啊!新中国又有谁能得到这份殊荣? 然而,激动也只持续了片刻。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他,也只是一个坐在自己面前的一个人而已,尽管比常人多了许多睿智,但是他终究还只是个人,尽管值得尊敬,但是夏尔觉得自己仍旧能够平常视之。 他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马克思博士。 “博士,我之前看过您的许多著作,比如《德意志意识形态》、《神圣家族》还有《独立宣言》等等,还有您在《莱茵报》上面所发表的一些政治评论。”夏尔小心地漏过了资本论,因为那是1867年后才会出版的东西,“我不得不承认,您有着超越常人的智慧,理应取得比现在更加多的名气。” 博士微微动容,他倒是没想到,面前这个穿着精致、一看就是有钱人的年轻人,居然会有功夫来看自己那些作品(此时可没有后来那么出名),“谢谢您的夸奖,我会把这当作一种鼓励的。不过,我想您特意跑过来拜访,不会只是为了说一句恭维话吧?” 看样子他还是没有放松对自己的戒备啊,夏尔心里叹了口气,然后不再保留什么,他专注地看着马克思博士。“您的主要政治和经济学观点,恐怕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我也没有多大资格评论您在学术上面的成就,但是,我认为在其他方面。您有一个观点十分值得商榷。” “您是指什么呢?”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博士果然大感兴趣。 “您在之前发表的《独立宣言》当中,曾经提出过‘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一同去砸碎旧世界,为人类创造更好的未来。这听上去固然不错,但是就我看来。这是极其不可能发生的。”夏尔认真地挑剔着用词,因而说得十分慢,“虽然。毫无疑问,从他们的阶级属性来看,他们确实应该站在一起。” “您想说什么?”博士皱了皱眉头。 “我想说的是,对于全世界的工人们来说。虽然他们都同时受到了资产阶级的剥削。但是他们并不会认同彼此。这是因为,除了阶级之外,人们还有国家和民族认同。”仿佛是打开了话匣一般,夏尔继续说了下去,“有的时候,在国家和民族认同的感召下,他们甚至还会互相憎恨。” 博士有些好奇地看着夏尔,等着他说下去。 “我打个比方吧。有这样两个国家,a国因为工业发展比较早、科技领先。所以国民率先过上了较为富裕的生活,而b国在落后了很久——比如说一个世纪吧——之后才奋起直追;因为b国更加落后的关系,所以工人的待遇必定低于a国,为了追逐更高的利润,a国的资本家们就将自己的工厂转移到了b国。于是a国的工人们收入必定会大大降低,甚至出现大批的失业……这个时候a国的工人们,不会觉得这是一个相对合理的进程,他们不仅会憎恨a国的资本家,还会憎恨b国的国民,因为在他们看来,正是b国国民抢走了自己的工作……”夏尔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所以,a国和b国的工人们不仅不会联合起来,一起图谋推翻两国的资产阶级统治,而且它们在情绪上互相对立的。” 博士默然听着夏尔的叙述,一边冷静地思索着。这种互相讨论,终于让他渐渐打消了互相的提防。 “您说得有道理。”最后他微微点了点头,“在生产力不均衡的情况下,确实出现这种反常现象。但是,从长时间的尺度来看,最终a国和b国的生产力水平会大致持平,然后两个国家的工人们将共同面对资产阶级同样程度的剥削,这就能够成为他们联合起来的理由了。” “也能成为他们互相战争的理由。”夏尔马上回答。“在国家和种族认同的催动下,无产阶级会高高兴兴地被武装起来,然后互相厮杀。英国的和法国的,德国的和俄国的,任何一国和另一国的。世界的资源和市场毕竟是有限的,为了争夺这些有限的东西,各个民族将会倾尽全力开始厮杀,直到分出个胜负高低为止。” 所以发生了世界大战。 “您这是什么意思?”博士明显对夏尔的话有些不满,他不悦地扫了夏尔一眼,“这种论断是毫无根据的,充满了臆测,您是将人们当成毫无智识的群氓了吗?这是可笑的。” 但是,夏尔对他的这种视线毫无所动,他已经不再管自己对面的人是谁了。 “不,这和智识无关,这是人们的天性。被压迫的人会心甘情愿地互相跑过去,为了上层的利益自相残杀,我承认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确实是历史上经常发生的,不是吗?人们为了增强自己的力量而会选择一样东西来认同,比起阶级来,他们更加认同的是‘民族’这个概念,法国的穷人不会愿意为德国的穷人考虑,英国的无产阶级们也不会关心中国人的死活,反过来也是一样。至于黑人……哈,这些可怜的孩子,有多少人当他们是人呢?他们现在要么是原始人要么是奴隶,以后的境况也不会好上多少。所以,比起共同联合起来推翻资产阶级统治来,无产阶级们更感兴趣的是跟在本国资产阶级的后面,以民族为单位同别的民族争斗,抢夺资源,以便让自己享受到相对富裕一些的生活……这不是我在凭空推论,而是……”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听到这里时,博士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十分不悦地打断了夏尔的话,“先生,您跑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发表这样一种毫无根据的臆测和论断吗?” 毫无根据?未来的历史所发生的一切,不就是根据吗?夏尔将这句话终究还是忍在了心里。 马克思导师是个犹太人,所以他可能不太理解民族主义到底有多么深植于人心,这个年代的人,也没有经历过未来欧洲的民族主义勃发,更没有见识过全体国民被投入到战争当中的两次世界大战,所以当然无法想象无产阶级们在民族主义的感召下互相厮杀的胜景。 然而,在实际上,国家、民族、乃至种族认同,在所谓的无产阶级心中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很多时候它们会完全盖过其中的阶级认同。 如果说这是因为资产阶级的恶意宣传的蒙蔽的话,就连号称要解放全人类的苏联,为了反对中国,不也鼓吹过黄祸论吗?这个“黄”,已经不是意识形态之争,而是赤裸裸的种族攻击了。 “无产阶级兄弟国家”之间尚且如此,又能对其他国家抱有期待?民族主义比共产主义理想更加符合人们的认同和期待,虽然很遗憾但这毕竟是事实,至少在未来的几个世纪是事实。就算是在中国,不也有许多许多号称认同共产主义的人,同时对“杀白皮”轰然叫好呢? 别说一般人了,身为德意志民族主义者、隐隐间抱有德意志优越论的副导师恩格斯,如果能够活到1914年的话,他会对德意志投身于世界大战抱持有怎样的看法呢?会不会同帝国的社民党人一样,无条件地对德意志民族的神圣战争投支持票? 好在,历史已经无法假设了,这也是历史之幸吧。 接下来的几分钟,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在这种无声的对峙中,气氛慢慢缓和了下来。 “哦,很抱歉,我刚才确实可能有些激动了,说了一些过激的话。”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终于从刚才的激动中缓了过来,“您不用太往心里去。” “仔细想想的话,您的话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但是确实太过于偏激了。”马克思博士也恢复了镇定,“不过,这也很容易理解,因为您看上去就不是个无产阶级。” “这跟有钱没钱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夏尔笑着摆了摆手,“只是个人的一点看法而已,您可以认同,也可以不接受,这是您的自由。” 两个人在无声当中达成了“各自保留意见,日后再辩”的共识。 “我可以请教一下您的姓名吗?作为一个访客,您跟主人谈上这么久也不说姓名,这实在也太失礼了。”博士也微微笑了笑,“还是说,您背负着什么重大使命,以至于不敢抛头露面?” 看得出来,虽然他并不认同夏尔的观点,但是毕竟已经把夏尔当作“可以一谈”的人物了。 “我的姓氏并不重要,今天拜访您只是通知一下您这个信息人,让您早做准备,顺便来和您交流一下意见而已……现在看来交流地还不错。”夏尔微笑着,仍旧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如果您非要给我安上一个称呼的话,姑且可以称我为t先生吧……” “t先生?”马克思博士呆了一呆,然后不仅也失笑了起来,“好吧,那就谢谢您了,t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您也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第二十三章 导师(三) “如果方便的话,您也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马克思博士的反将一军,让夏尔微微地怔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马上又平静了过来。 这位导师主动来我问题了,有趣,有趣! “没关系,您尽管问吧。”他微微笑着,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笑容,“只要我能够回答,我知无不答。” “很好。”博士微微颔首,然后抬起头来,用那种颇为玩味地眼神看着夏尔。“t先生,您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也能够理解您。但是,既然您能够这么快就得知到政府内部的决定,知道他们即将把我流放出法国,那么,您肯定是跟政府有一些关系的吧?” 接着,他摆了摆手,作出了一个叫夏尔放心的手势,“您放心吧,我无意对您追根溯源,您既然想要保密我会遵从您的意愿的。我真正想要问您的问题是,既然您如此接近政府,那么您对如今的法兰西总统路易·波拿巴先生是怎么看的?” 怎么是这个问题?夏尔有些吃惊。 他沉默了,在思索应该怎么回答。 “如果您感觉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说些别的。”博士颇为体贴地补充了一句。 夏尔仍旧沉默着,片刻之后他才回答。 “不,这不是什么需要回避的问题。我只是在思考应当怎么回答而已……在我看来,这个人很复杂。十分复杂……” “哦?” 又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终于开了口了。“他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人,我们能够在他身上看到两个人。他既聪明也愚昧。既勇敢也胆怯,既是强者也是弱者,既有远见又颇为短视……总之,如果我们仔细观察的话,他可以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代表人物之一,我们不就是身处于一个进步与反动交织的时代吗?他既知道新时代需要什么,又忍不住对旧时代的光辉抱有眷恋。他的一只脚踏进了新时代而另一只脚却又停留在旧时代。所以,从很多方面来看,他都是一个矛盾而又混乱的人。当然。在大多数时刻,他还是十分清醒的。” “您说得好像很玄妙,但是却又意外地精确。”仔细听夏尔说完了之后,博士有些意外地看了夏尔一眼。好像在揣度这个人到底是谁似的。 然后。他又失笑了起来,“同时,您还狡猾地避过了我真正的问题,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回答。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您会这样谨慎,但是这个回答已经是对那个人很好的描述了。” 夏尔同样微笑以对,不再多说。 “那么,我再为您补充一句吧。”马克思博士突然加大了音量,“在我看来。路易·波拿巴既是一个可怜虫,也是一个狡猾的阴谋家。在他的眼里可不仅仅只有共和国总统而已,帝国皇位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我很惊奇,在法国竟然还没有多少人发觉这一点。” “也许很多人已经发现了。”夏尔低声回答。 “是的,也许很多人已经发现了,但是他们也没有设法去阻止,或者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去阻止——而原本,他们不是应该阻止的吗?”马克思博士摇了摇头,“如果真的让路易·波拿巴得偿所愿,那么这将是整个世纪最为可怕的笑话,如果登上帝位的是拿破仑,那还好说,他是超越时代的英雄。可是……准备上去的却是这个侄子,一个可笑的模仿者!如果他能够上台,那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法兰西已经沦落到平庸时代了,一个曾经伟大的民族已经失去了她曾经的荣光,以至于需要拉出一个演员和骗子来充数!” 接着,博士微微叹了口气,“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禁要为这个国家而担忧,她曾经是多么光辉和伟大啊!如今却要被一个骗子和他的小丑们带到何方呢?她的伟大,会被这个骗子抹消掉多少呢?” 听到了马克思博士的叹息之后,夏尔并没有因为被他归入了“小丑们”之一而感到生气,他只是感到忍俊不禁,几乎就要失声笑了出来。 在马克思博士的所有政见当中,有关于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帝国的那些,看起来是最令人忍俊不禁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对拿破仑三世十分看不起,并且认为他只是侥幸爬到那个位置的可怜虫而已,他的施政一无是处,他的帝国也毫无建树,对法国的进步完全起着有害的反面作用,除了抹消了法国的荣光外没有给法兰西带来任何东西。 在后来流亡到英格兰之后,从路易·波拿巴加冕称帝的那一刻起,他为报纸写的评论中,所有有关于法国的那些,都是差不多是一个调调:法兰西(第二帝国)正在崩溃,即将崩溃,已经崩溃,路易·波拿巴的戏已经演穿了,就快要退场了。 好在,在他把这个调调喊了差不多20年之后,法兰西第二帝国终于在普鲁士人的铁蹄下崩溃了,路易·波拿巴总算在他临死前的第三年黯然下台离开了法国,终于倒也没有让他的预言失准。 当然,他没有兴趣为路易·波拿巴先生的历史定位问题再与这位哲人争吵一番了,所以他只是轻轻地为自己的老板说了一句话,“我个人认为,他也没有那么糟糕。” “等到未来,您就会发觉他有多糟糕的!”马克思博士不再叹息,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满于夏尔的麻木似的,“而到时候,你们法国人就将追悔莫及!你们因为自己的沉默,而把国家奉送到了一个骗子和他的同伙们手里,到时候他们就会因为你们的沉默而给这个国家带来无穷的祸端,您等着看吧。” 这个骗子的一个团伙。此刻就坐在您的面前,正心平气和地和您聊着天——夏尔当然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这个骗子未来将给法国带来什么,我们都可以拭目以待。也许更好,也许更加糟糕,没关系,我们都能看得到。而他的那些小丑们,也终究会被人看了个通透,我们终究能够好好审阅他们一番的。”夏尔冷静地回答,“而现在。我更加担心的是,您之后会经历些什么……” 马克思博士微微皱了皱眉头。“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法国政府除了驱逐我之外还打算再做些什么吗?” “不,据我了解。它不打算做些什么了。”夏尔摇了摇头,然后颇为冷静地看着博士,“但是,即使它什么都不做。生活的窘迫也会将重担压到您的身上。” “您是什么意思?” “情况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博士。我不认为您会看不到。”夏尔仍旧看着博士,不带任何感情地冷静叙述着,“普鲁士已经驱逐了您,比利时已经驱逐了您,法国也已经驱逐了您,您接下来还能去哪儿呢?俄国?不,那是一个蛮荒之地;荷兰?那里同样会驱逐您,看上去您也许应该去英国。但是无论您去哪里,您都要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的环境下生活……并且要想办法养活您的一家子。我说得不对吗?” 在这段颇为尖刻的话面前,即使是马克思博士,也没有了刚才的凌厉。也对,任何一个哲学家,谈到这个东西的时候都总会有些踌躇。“这个问题我会考虑的。” “博士,我们要谈的东西看上去非常庸俗,但是却没有人能够逃得过它的罗网,那东西就是金钱。”夏尔继续说了下去,“您现在还有多少钱呢?够用吗?足以支撑您不断被流放、以及流放后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吗?如果没有钱,您怎么养活您的家人呢?” “我们总能够想办法的。”也许是因为被夏尔击中要害了,博士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痛苦。他自己受苦也许并没有什么,但是妻儿跟着受苦的话,那种感觉会让任何一个成年人痛苦万分。 “办法能有多少呢?英国人可不是什么慈善家,相反倒是出了名的吝啬,再说了,即使您去了那里,普鲁士的使馆人员就不会暗中盯住您了吗?才怪!”夏尔的脸上慢慢地出现了一丝微笑,这当然不是出于嘲讽了,“博士,我只知道一个道理,饿死的哲学家不是好的哲学家。哪怕您并不在乎名利,也应该不至于喜欢一贫如洗的生活吧?” 在夏尔如此尖刻的话之下,马克思博士难得地有些颓然了。 “如果这是必须的代价,我也只能默然接受下来,我并不会因此而后悔,先生。”片刻之后他才回答。 “不,没有什么必须,我才不相信这个呢!”夏尔又摇了摇头,然后,他从衣兜里一张期票,“我打算把这个奉送给您,这样您就不至于面临到我所说的这种困境了,不是吗?” 博士看到了期票之后,脸上一僵,接着又闪现出了怒色。 “您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把您当成了一个我可以帮助的人。”夏尔冷静地回答,“我相信我没有看错。” 这上面的数目够他去伦敦后暂时支用,但是又不至于让他丧失继续做学术的兴趣。 “我不需要接受来历不明的资助,先生。”博士颇为恼怒地看着他。 “然后您就打算让您的妻子和孩子跟着您吃苦,为了帮助您保住您的清高?”夏尔颇为嘲弄地笑了起来,“哦,这是何等的高尚啊!” 博士皱了皱眉。 “您放心吧,这是不附带有任何条件的馈赠,我不需要您的回报,更不需要您附和我的观点,您大可以继续自己的学术研究。”夏尔摊了摊手,“您只需要接受它,然后花掉它就行了。” 博士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眼中满是不解。 “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意思,只是想要帮助您而已。”夏尔马上回答,“您放心,这笔钱没有任何问题,也不是什么赃款,我更没有打算把您拖进什么阴谋当中,开出这张期票的是英国信誉最为昭著的银行之一,您到了英国去之后尽管去支领就行了,没人会多说一句的。” 接着,他就将支票放到了博士的书桌上。 博士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动了动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虽然有些知识分子特有的高傲,但是绝不至于是个自作清高的傻瓜,更不会为了所谓的清高而故意让妻儿受苦。 这样就好。 夏尔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样的话,他就不用面临之后的灾难了吧? 马克思初来英国时,花钱颇为大手大脚,他在比较高档的切尔西区租房,房租为72英镑每年(折合约为1800法郎左右,超过一个普通工人的年薪)。但是后来,他很快陷入到了经济窘迫的境地,就搬到索和区迪恩街,租金为22英镑每年(直接缩水到了不到三分之一,可见有多惨……)。 1852年2月27日,他写给恩格斯的信中,如实记录了他所面临的困境,“一个星期以来,我已达到非常痛苦的地步:因为外衣进了当铺,我不能再出门,因为不让赊帐,我不能再吃肉。” 直到1856年后,因为经济状况逐渐转好,他搬到了伦敦汉普斯顿郊区居住,那里的年租金又是72英镑。 这时候他已经死了几个孩子。如果当时他有些钱的话,至少不至于面临到如此惨重的痛苦吧?至少夏尔是如此想的。 【1856年后状况改善,他的收入逐渐增加是一个原因,副导师加强了对他的资助也是一个原因。由此可见,为了帮助导师,副导师也是蛮拼的了…… 不知道副导师工厂里的工人,为这些英镑贡献了多少剩余价值……】 “至少,您应该告诉我您到底是谁吧?不管怎么看,您都对我有恩。”半晌之后,博士低声说。 “现在我不想说,博士。”夏尔耸了耸肩,然后他又微笑着说,“如果有缘的话,以后也许我们会在英国见面,而到时候您就会会知道了。” “希望有那么一天。” “一定会有的。”夏尔笃定地回答。 第二十四章 识破 就在夏尔带着人前往马克思博士的居所拜访的时候,在他的家里,此时也迎来了一位访客。萝拉·德·博旺小姐,大银行家博旺男爵的女儿,依照自己之前的承诺,终于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前来拜访,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小公馆当中拜访。 同喜爱低调的夏尔不同,萝拉的拜访则要隆重得多。四匹精挑细选的白马拉着宽大的马车一路缓缓地奔驰而来,车厢的用料也同样考究,雕着精细的花纹,上面还刻着博旺家族的家徽。这种炫耀气味十足的出行,好像是要刻意地用挥金如土来宣示自己的社会地位似的。 当马车一路来到候爵府门口之后,连见多识广的门房也不禁被这气派给吓了一跳,愣了片刻后赶紧将马车放了进去。 行驶到前庭之后,马车才停了下来,然后萝拉缓缓地从车厢中走了出来,然后站在台阶之下,等待着主人的迎接。 她今天穿着绣着金线的丝绸长裙,一如既往地气派,好像无视了如今的天气一般。她的发髻虽然盘下来了,一头棕色的头发披散了下来,但是面孔仍旧犹如人偶一般精致与冷漠,盛气凌人得不像是一个访客,反倒就像是此间主人一般。 她从不习惯于等人,好在她拜访的人也没有让她多等。 “德·博旺小姐!您真的来了啊!”对面传来了一声颇为欢快的招呼声,还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谢谢您的大驾光临……” 芙兰来到了门口。然后快步走下了台阶,走到了萝拉的身旁。她仍旧穿着白色的短袖连衣裙,显然并没有家里的突然暴富而改变一贯的朴素习惯。她的神态。看上去则是十分欣喜,脸上也堆着笑,口中一直说着欢迎的话。 但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人们也能从她眼眸的深处发现一丝焦虑和忧郁的痕迹,这些东西,使得她的笑容失去了过往的真诚,成为了上流社会最为常见的那种礼节性的微笑。 她的这种被暗藏的忧郁。当然不是源自于萝拉的来访了。 “前几天就打算过来了,只是今天才找到了空而已。”相比于芙兰的热情,萝拉却仍旧平静地近乎于冷漠。不过表情总算比刚才要和缓得多。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芙兰又笑了笑,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冷漠疏离,因而已经能够平常心对待之了。“对了。我还没说谢谢呢,您之前托我哥哥送过来的花束我已经收到了,十分好看呢,我很喜欢。真没想到您居然还会这样一手啊……” “不用谢,一点小礼物而已。”萝拉淡然回答。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由芙兰引领,一起走进了候爵府中。 刚刚装修一新的客厅,那些地毯、流苏、锦缎以及悬挂着的名画。统统纤毫毕现地展示在了这个大银行家之女的眼前。 啊,真是寒酸啊。这家人大概是最近才刚刚知道什么叫做有钱吧。 她不带任何感情地在心里说了一句。 如果她要是看了翻修之前的候爵府,天晓得还会作何评价呢?好在已经不用去推究这个问题了。 “今天这里就您一个人吗?”沉默了片刻之后,萝拉低声问,“我记得德·莱奥朗小姐不是现在跟您住在一起吗?” “哦,她呀?”芙兰仍旧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她现在不在家,我哥哥好像安排她去做什么事情去了,她现在已经是我哥哥的助手了……至于我哥哥嘛,您也知道的,他有职务在身,当然不会经常在家里了。” “哦,是这样啊。”萝拉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仍然看不出什么有什么异样。 一时间,两个人之间突然陷入到了略微带有尴尬的沉默当中。 “您想玩些什么呢?”芙兰明显有些局促不安了,显然她对如何招待萝拉已经有些手足无措,“要不我带您去我的卧室看看吧?虽然老师现在已经不开课了,但是我最近一直在坚持画画。” “您还真是刻苦啊,难怪当时能取得那样的成绩。”萝拉扫了芙兰一眼,好像她不知道自己给主人带来的困扰似的,“我最近可很少画画了,看来,您在绘画上强过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哪的话啊!”芙兰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我也只是闲着没事的时候才画一点而已,哪里还有当初那么刻苦。” 顿了一顿,她的眼睛里突然掠过了一些异样的思绪,声音也低了很多,“再说了,现在哪还有那么多心情去画画……” “再怎么说,您总比我更加有空吧?我最近可被忙昏头了,爸爸可安排了一大堆的事情给我,好像根本没担心过我的年纪似的。”虽然看上去是在安慰,但是萝拉的语气里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丝炫耀。“所以我直到今天才有空跑过来看看您嘛。” 很快,她们就一起来到了芙兰的卧室当中。 芙兰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自己最近画的一些画,然后递给了对方。她倒不是想要得到对方的赞赏,只是想要替她打发一些时间而已,等到必要的社交时间走完了之后,把这个难缠的客人快点打发走。 现在的芙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喜欢独处,因为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才不用强颜欢笑。 然而,萝拉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主人心情似的,只是静静地翻阅着这些画,不置一词。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翻动的速度反而越来越慢了,这让芙兰心里不禁有些焦急起来。 萝拉最初只是为了客套而随意看一下而已,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渐渐地已经沉迷到这些画作当中了。 不是因为画得有多好,而是她突然感受到了作画者当时的心情。然后沉浸到了这种心境的共鸣当中了。 看到了,看到了,多好的画作啊!风和日丽却隐藏着风暴的海面,满面笑容眼中却满是怒火的孩子,满载而归却即将撞上礁石的帆船,枝繁叶茂却怪异扭曲的丛林…… 多美丽啊!多美丽啊! 这种隐忍的狂怒,这种掩藏的憎恨。这种平静的风暴!这不正是我想要看到的画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人的心里,也和我一样。充满了恼怒和憎恨。萝拉在心里告诉自己。 从年幼时起,她就对那些旧有的名门高第充满了向往和憧憬,而到后来,她却发现自己恐怕会永远被这些自命不凡的人们拒之门外。在失落之中。这种向往慢慢地就被转化成了解不开的恼怒和恨意——她恨的不是玛蒂尔达和夏洛特两个人。而是拒绝对她敞开大门、不肯承认新时代的所有旧贵族们。 而她对自己哥哥的恨意,至少在同等程度。因为,他的存在,让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变成了可悲的笑话,无论自己再怎么讨父亲欢心,他只要躺着不动就能继承父亲的一切,这是萝拉永远也无法原谅的一件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恨意越积越深。也越来越难以化解,甚至已经化作了她生活的一部分。然而。尽管如此,她却仍旧将憎恨掩藏在了冷漠之下,小心不让人发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年前还无忧无虑的少女在如今突然会变得这么充满了怨恨,但是很明显,她现在跟自己是一类人了。 这一趟果然没有白来。 她的嘴角逸出了一丝冷笑,然后骤然抬起头来,看着芙兰。 芙兰被这种目光弄得一阵惊愕,片刻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问,“德·博旺小姐,您怎么了?是我画得不好吗?嗯,也对啊……”她苦笑了一下,“最近烦心事特别多,一直都没有怎么认真练习,果然退步了好多呢。” 听到了对方的苦笑之后,萝拉终于明白了,画中蕴藏的这股狂怒与憎恨,是她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尽管在画画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她以为只是信手涂鸦而已。 这种憎恨到底是源自何方呢?萝拉不禁在心里产生一丝好奇。 一般来说,这样衣食无忧又没有什么物欲的少女,是不至于产生这么厉害的憎恨的吧?再加上她的哥哥又那么爱护她……等等……等等…… 也许问题就是出在这里? 她又回想起了那一晚在爱丽舍宫时,她和这位少女的对话,以及她那再也没有丝毫掩饰、狂怒的一瞥。 那一瞥当然不会是针对她的。 原来如此。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不会吧?这太……太令人难以想象了,怎么会……怎么会…… 她感觉自己已经把握住了某些东西,某些对自己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但是又不太敢于去相信,因为这毕竟有些骇人听闻。 这个,可以试探一下。 “您的哥哥前几天来我家的时候,好像说他准备正式向那位德·特雷维尔小姐求婚了,大概过得不久他就要结婚了吧,我可要提前祝贺您一声呢……”她有意在‘不经意间’提到了一句。 芙兰的瞳孔骤然一缩,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了,但是她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是吗?我已经听说过了。”她勉强地回答,然后马上转移开了话题,“您觉得这些画怎么样?虽然当时画的时候不太用心,但是……但是……我可能比过去画得更加好了也说不定,毕竟……毕竟……最近的几发比过去又有很多进步了……而且……”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但是萝拉完全听得出来她只是在信口而谈而已,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这样。 可怕…… 萝拉的心骤然抽搐了一下,然后难以置信似的再看了芙兰一眼。 这就是当时那个我以为什么都不懂,除了画画之外毫无机心的女孩儿?难以想象。 像德·特雷维尔家族这样煊赫的门第,原来在锦缎与鲜花之下,竟然是如此景象吗?同样难以想象。 但是,这看上去都是真的。 她忍不住又看了芙兰一眼,惹得对方又是一阵莫名其妙。 嗯,没错,哥哥英俊潇洒,谈吐得体,又才华横溢;妹妹漂亮可爱,温柔可人,又有艺术天分,这样看上去倒也不是完全不般配嘛,也难怪会暗起情愫,呵呵呵呵。好像是在嘲讽什么似的,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只可惜,是兄妹而已。 “您的画非常好看,太好看了。”沉默了好久之后,她开口恭维说,“特雷维尔小姐,这是我见过的您的画里,最好看的一些,我很受震动,也很喜欢。谢谢您……” 是的,国王和王后再强,再漂亮,也只是一枚一枚棋子而已。 第二十五章 未虑胜先虑败 人,整个街道到处都是人。 “新山岳党万岁!”“宪法万岁!”“罗马共和国万岁!” 在朝阳的照耀下,一大群人簇拥着来到了广场中,他们呼喊着这样的口号,响应领袖们的号召,开始了今天的示威游行。 游行示威的人们呼喊着,咆哮着,仿佛这个国家又重新陷入到了躁动不安的境地当中了一样,1849年6月13日的早晨,空气中再度充斥着异样的喧嚣, “夏尔,这下我们可捅了大篓子了。”在一户民居的阳台上,身着便装的约瑟夫·波拿巴偏开头,看了夏尔一眼,“他们果然闹起事来了……” 虽然好像说得很严重,但是他的神态十分轻松,显然并不太在乎这场戏码。 “他们毕竟是少数派。”夏尔微笑着回答,“议会中的大多数还是站在您这一边的,秩序党是支持您的。” 在1849年5月13日,法国举行了新一次的议会选举。在各种手段之下,参加选举的660万选民中,有330万选了秩序党,200万选了由小资产阶级民主派和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者组成的新山岳党,共和派只得了80万票。所以在议会的750个席位中,秩序党得到450席,占绝对多数,新山岳派得180席,共和派只得到了区区80席。这两个派别即使联合起来,都无法撼动秩序党在议会的统治地位了。 而出兵罗马的决定。正是路易·波拿巴和秩序党内阁共同决定的。 6月日的立法会议上,新山岳党人赖德律·罗兰在议会发言,强烈指控波拿巴总统和秩序党内阁出兵罗马的举动。严重违反了共和国宪法,因为法兰西共和国的宪法第5条中,规定禁止使用共和国军队侵犯他国人民的自由。 在身为弱势团体的情况下,他在议会的发言注定毫无效果,于是,这群人决心以街头游行的方式来抗争。 看着在街道中四处穿行的示威者们,约瑟夫·波拿巴轻轻摇了摇头。“啊,一群多可怜的人啊!” 仿佛是为了给他的话添上一副注解似的,他话音刚刚落下。一队士兵就从街道的另一头冲了过来,在呼喊了几句之后,他们直接朝天鸣枪,总算驱逐开了游行队伍。 看着这一幕。约瑟夫·波拿巴毫无感觉意外。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当然不是因为军队镇压人民,而是因为排除这一队士兵来镇压的人,不是他们。 但是很快,他又将这种不悦给压了下去,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尚加尔涅将军调动部队的速度还真是快啊,这才刚刚起来呢,士兵就赶过来了。” “他们决定怎么处理?”夏尔问了一句。 “按梯也尔先生和巴罗先生的意思,他们想要趁这个机会。把赖德律·罗兰还有其他一大帮刺头统统都赶出议会,把所有反对党派搅个粉碎。”约瑟夫·波拿巴低声回答。 “就连根本只是摆设的反对派都不想留吗?还真是狠啊。”夏尔感叹了一句。“他们倒也不怕被人群起攻之!” “他们要是怕的话。早就不会教唆着把军队开进城里来血洗一番了。”约瑟夫·波拿巴冷冷地回答,“这世道不就是这样?人越是胆大,越是心狠,就越能爬的高。再说了,人民已经厌烦了流血和斗争,没有人有兴趣再为几个议员上街,况且……”约瑟夫·波拿巴像是开玩笑般地耸了耸肩,“谁真的关心意大利人的死活呢?” “我只对一点很奇怪。”夏尔慢吞吞地回答,“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把共和国宪法当做一回事……” “噗嗤”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然后互相干了一杯。 “不过,清除了这最后一块挡路石之后,我们和秩序党之间就再也没有共同敌人可言了——共和国的议会里已经没有共和主义者了。”喝完了一杯酒之后,约瑟夫·波拿巴重新开口,“因此,从今天开始,我们两个派别只能互相为敌。” “而且,我们和他们搞议会斗争是绝对没有胜算的,幸好我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议会里面和他们争锋。”夏尔补充了一句。 “没错,只要把军队拉进手里就好了。”约瑟夫·波拿巴也点了点头,“只要有了刺刀,议会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夏尔,路易之前就说过了,我们不仅要把秩序党在议会里一扫而空,还要剥夺他们的经济基础,把奥尔良家族的财产都拿到手里来。” “那就太好了。”夏尔微微一笑。 路易·波拿巴的这一句话,绝对不会是泛泛而谈而已。他会以自己无尽的耐心和事到临头的狠辣,来达成自己的这个承诺。 在1852年1月22日,已经政变成功了的路易·波拿巴颁布法令,宣布没收前朝奥尔良王室在法国的所有遗留财产,这一王室在法国所有遗留的现金、债券甚至庄园都被收归公有(共和国刚刚成立时,这些财产都被保留未动),这些没收的财产,大部分进了他自己的私人腰包,而一部分则被赏给了亲信近臣们,作为他们多年追随自己的犒赏。作为他的亲近臣仆之一,夏尔理所当然也能期待从中分上一杯羹了。 两个人又干了一杯酒,然后重新回到了餐桌前。他们今天秘密聚会,当然不只是为了看看游行的戏码而已。 沉默了片刻之后,约瑟夫·波拿巴抬起头来看着夏尔,表情比刚才还要和煦许多。 “夏尔,德·博旺男爵已经把款子都已经转了过来,你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没有辜负我们对你的期待,谢谢你。” 他说得,当然是波拿巴家族之前参与到金融风潮当中牟利的那件事了。 “这是我应当做的。”夏尔颇为恭顺地回答。“而且。在其中发挥了最重要作用的人不是我。” “在我面前你就不用这么谦虚了,大家都是年轻人嘛……”约瑟夫·波拿巴微笑着,眼中闪动着意味不明地视线,“我们之间不是完全可以开诚布公的吗?” 夏尔同样微笑了起来。“谢谢您对我的看重。” “只要我们携起手来合作,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们所办不成的呢……”约瑟夫·波拿巴重重舒了口气,仿佛对夏尔的态度十分满意似的。“现在,我们只能给你一个秘书。但是在将来,董事,议员。大臣,只要你想做,我们都可以回报给你的,放心吧。我们未来共事的时间和机会。还长得很呢……” 确实是挺长的。 在拿破仑三世重建帝国之后。约瑟夫·波拿巴也平步青云,当上了参议院议员兼殖民大臣,并在父亲热罗姆亲王于1860年去世之后,继承了亲王的封号。不过,在此时,他当然还不可能知道他日后的“光辉历史”了。 “这同样也是我的荣幸。”夏尔一边回答,一边内心则有些疑惑,他今天这样跟我献殷勤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他有的是耐心,能够等着对方把真实意图给说出来。 “夏尔。”在感叹了一阵之后,约瑟夫·波拿巴又加重了语气,“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一些事,得托付给你来办。” 果然,正题来了。 “你现在是铁道部的秘书,很多事情你都能帮上忙,所以……我有一件事得托你去办。”约瑟夫·波拿巴看着酒杯,慢慢地说,“博旺男爵支付给我们的那些钱,我们不想留在账簿上等死,所以决定要创办一个铁路公司,让它成为源源不断的利润来源。”然后,他又瞟了夏尔一眼,“你也知道,处于我们的地位,是不能公开地去经营企业的,所以我们会让别的人来负责经营。而你,你需要照管这家企业,让它尽可能多地获取修筑权和经营权,你明白了吗?” 夏尔有些呆愣住了。 他明白,波拿巴家族是想要用白手套来敛财。 但是他又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急不可待地这么做——到时候整个国家都是他们的了,用得着以这种亲身下场的方式来敛财吗? 他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在约瑟夫·波拿巴貌似平静但是却又隐含着焦虑的眼神中,他恍然大悟。 因为是穿越者的关系,他总把“路易·波拿巴当上了总统,并且后来发动政变,重建帝国并成为皇帝”当成必然要发生的事情,然而在当时的人眼里——哪怕在路易·波拿巴自己的眼里,这一切却肯定不是必然。此时他的眼里,未来肯定既充满了光明又充满了暗礁,天晓得其中蕴含有多少风险和多少侥幸! 至少在现在,波拿巴家族还没有把握确信自己一定能够夺位成功。 按照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的现行宪法,路易·波拿巴的总统任期只有四年,也就是说,他的任期只能到1852年年末为止。虽然理论上可以连任,但是那时候还能不能选上就只有天知道了。更别说,掌握了议会的秩序党人,还有可能利用他们在议会当中的绝对优势地位,强行通过法律,缩短总统的任期。 所以,波拿巴们一切翻云覆雨的勾当,都只能想办法尽快在这四年之间想办法完成。 虽然此时他们雄心勃勃、踌躇满志,但是合格的政治家,从来不会只考虑“我胜利了就如何如何”,他们经常还会考虑“如果我失败了,就该怎样怎样”。 如果真的失败了,四年中没有篡位成功,他们会怎么想呢? 当然就会去想在这四年当中利用权势谋财,以便为将来东山再起奠定经济基础了,至少也可以回家享受富贵生活。 难怪他们会这么急着想要敛财,难怪他们想尽办法,把我这个亲信安插到了这个位置!夏尔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既然想到了这一层,夏尔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处理了——虽然语气谦和,约瑟夫·波拿巴所说的,绝不是什么请求,而是命令,而且是决不能外传的密令。 “我明白了。”他马上点了点头,“您到时候只管说一声吧,我会想办法为这家公司帮忙的,尽我所能。” “这样就好。”约瑟夫·波拿巴轻轻地舒了口气,好像松了口气一样,然后他又叮嘱了一句。“这是我们几个人之间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另外,资金往来我们会尽量简便,而且只通过信得过的人,不通过什么银号,一定要保守机密!” “我知道了。”夏尔应承了下来。 灵机一动之间,他感觉这对自己反而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是可以借波拿巴家族之力而放手大干的机会——波拿巴家族需要未虑胜先虑败,他可不需要,尽管放手大干就是了。 “很好。”约瑟夫·波拿巴重又微笑了起来,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我就知道,你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夏尔。” 第二十六章 出行 可能是因为对方还有别的事情的关系,夏尔同约瑟夫·波拿巴的会餐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就直接告辞了,于是夏尔也离开了他们聚会的地方。 时间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所以他并没有选择回到部里去,而是让马车向杜伊勒里花园驶去。 倒也十分凑巧,他刚刚来到那里,那辆铭刻着特雷维尔公爵家爵徽的马车就慢慢地行驶过来,于是他在暗暗庆幸了一番之后,直接跑了过去,走到了停下来的马车旁边。 车厢门很快就打开了,他殷勤地伸出了手,让夏洛特能够搭着他的手从上面走下来。 “没让你等很久吧,夏尔?”夏洛特笑眯眯地看着夏尔。 “当然没等多久了,才半个小时而已,应该的。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夏尔马上说。“总比你等我要好。” “哦?那还真是辛苦你啦。”夏洛特果然十分高兴,“那你现在还有兴致再逛逛吗?” “干劲十足。”夏尔笑着回答。 就这样,迎着夕阳,两个人在花园中漫步起来。 虽然已经是傍晚了,日头早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毒气,但是夏洛特仍旧秉持着上流社会的淑女套路,戴着白色的丝绸手套,并且专业性地打着一把丝绸小阳伞。 不过,虽然花园确实布置地挺漂亮,但是他们两个并没有多少心思放在观景上面,一半是因为他们早就来过这里很多次了。另一半则是因为他们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牵挂着,太多太多的东西关系着他们的未来。 “事情突然起了一点奇怪的变化了。”夏尔抬头看了看夕阳,然后低声说。“在见你之前。我才同约瑟夫·波拿巴先生见过一面,他跟我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怎么了?”夏洛特连忙问。 “波拿巴家族,也想直接来掺上一脚。”夏尔回答。 然后他将约瑟夫波拿巴和自己说过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透露给了夏洛特。 “你的主子们,还是没有把握能够在那个位置上呆多久吗?”夏洛特静静地听着,然后眉毛微微一蹙。她也很快想明白了波拿巴家族的想法。“这么快就想着给自己捞钱了啊。” “我倒是能够理解他们,凡事谨慎一点总不是坏事吧?”夏尔则为他们辩解了一句。“再说了,这对我们来说倒也未必是坏事。如果波拿巴家族自己也来玩,他们就不会让自己变成输家了。绝对会让铁路变成必然盈利的事业……这对我,还有对你们家的投资来说,当然是好事吧?” 这倒是没错的。 为了鼓励私营企业参与到铁路事业,并且提高他们在偏远地区筑路的积极性。在夺回了帝国之后。路易·波拿巴皇帝规定,国家可以赐予铁路公司以经营特许权来帮助它们盈利,并且他还创造性地宣布国家可以保证承建公司4%的最低利润额——也就是说,如果企业因为开发边缘线路而亏钱了的话,国家可以进行补贴,确保它能获益。 虽然这很有公器私用的痕迹,但是运用这些刺激手段,第二帝国毕竟很快就建成了一个庞大的铁路网。而夏尔并没有改变这一政策的想法,他想要做的。只是稍微改变一点点顺序而已。 “你这样说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夏洛特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干扰到吉维尼的事情去。我已经付出那么多了,可不想再看见什么波折!” “当然不会了。”夏尔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绝不会让他们的计划干扰到我们的计划的,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他们所说的计划,正是夏尔和夏洛特两个人共同的事业。 在七月王朝末期的1847年,从位于诺曼底地区的勒阿弗尔港口,到西北部城市鲁昂的铁路线已经修好了。而在1843年,巴黎至鲁昂的线路早已修通,于是在此时,巴黎已经有了直达诺曼底港口地区的铁路线路。而他要做的,只是在这条干线的旁边修筑一条小小的、能够直达吉维尼的支线而已,这正好也是他的职权范围以内能够决定的事情。 在吉维尼,在夏洛特那个曾经风光秀丽的庄园,那里正好就有他正在兴建之中的钢铁厂。如今钱也投了,地也开工了,这一切都绝不容有失了。 如果不是熟知历史,知道路易·波拿巴必将大获全胜,夏尔自己也是绝不会敢这样孤注一掷地投身进去吧? “夏尔,连你的恩主们都暗自有些忐忑,难道你就不担心吗?”夏洛特抬起头来,看着夏尔,“万一他们要真是没保住,那大家可真是都麻烦了啊……” “担心?不,我绝不担心,我们一定会成功的,没有什么挡得住我。”夏尔笃定地回答,“相信我吧,我会把一切都弄得万无一失的。” 看着夏尔坚定的样子,夏洛特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了。“好吧,你总是这么自信满满,希望这次你也没错。” 在谈话间,两个人渐渐地也越靠越近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夏洛特看着即将沉入地平线的金色夕阳,低声问。 “大概还要过上几天吧,我很快就会在部里定下行程,到那边去视察一下铁路工程,然后我就顺便去看看厂子的进度。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过去了。”一说到这里,夏尔突然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在那里怎么玩的吧?今年我们抓紧时间再去玩一趟吧?等到了明年,那里就得面目全非了……” “这还不都是你的错?”夏洛特抢白了他一句,“好吧。好吧,到时候你就通知我一声吧,我也总得看看自家的产业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虽然表面上装得十分镇定。但是她的脸上暗暗有些发红,显然也是想起了某些“过去的事”。 “那样就最好了。”夏尔忍住心里的笑意,然后伸出手来,抚弄了一下夏洛特肩头上的金发,“那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一起回去?”夏洛特有些疑惑了。“去哪儿?” “去我家啊。”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这么久了你还没跟我妹妹见个面,都快是以后要朝夕相处的人了。这样可不太好吧?况且这次我们又一起要出远门,你就跟她打个招呼也没关系吧?” 一听到夏尔的提议,夏洛特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起来。 “又不是我的婆婆,谈什么见不见的?再说了。她也未必想要见我吧?你不是知道的吗?” “这你可就误解了。她现在已经懂事好多了,再也没跟我闹过你的事。再说了,你可不能老是记得那些陈年旧怨啊?怎么说也应该是你这个大人让着她一点吧?” 哼,懂事多了?能懂事到哪里去?夏洛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不过,能够亲眼看见她那副痛苦不堪的模样,倒也不错啊。 一想到这里,夏洛特心里突然感到了一种别样的痛快感。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的话。我们走吧?坐我的马车过去,它快一些。” 夏洛特如此干脆地答应了。反倒让夏尔有些不安了。 “喂,夏洛特,我们事前可说好,你可不要……” “啊,嗯,我知道我知道,不用再说啦……”夏洛特白了他一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笑容里略带着些嘲讽,“反正不过就是那些‘她是我唯一的妹妹,你不能对她不好’之类的老生常谈吧?我听过无数次了,我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我……”她嘴角微微一动,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反正,这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候如果惹起了什么事来,我可不管。” 夏尔突然有些后悔于自己的决定了,不过现在他也不好收回自己的决定,只好硬着头皮坚持了下去,寄希望于她们两个能够真的如自己所想般地和谐相处。 “这样就好,那我们走吧。”他又伸出了自己的手。 夏洛特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揽住了他的手,两个人就这样一步步地朝回走,向着夏洛特的马车走去。 …… 当他们两个人回到特雷维尔侯爵府上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放的时间了。 他们两个刚刚走到宅邸门口,正好就碰到了送萝拉离开的芙兰。 看着他们两个人联袂而来的身影,芙兰瞳孔骤然一缩,然后快速地低下了头来,好像不像让自己的痛苦与痛恨泄露出来一样。 而她的这番努力,在另外两个女孩子面前并没有奏效,她们都观察到了芙兰的反应,更为可怕的是,心里都产生了差不多同等的快意。 萝拉看着这两姐妹的互动,心里又是一阵哂笑,经过几次的试探,她现在已经大致了解到了大名鼎鼎的德·特雷维尔家族年轻一代人的恩怨纠葛了,因而更加带有一种看好戏的心态。 她朝夏尔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德·博旺小姐,您居然今天过来拜访了啊?要不要多呆一会儿?”夏尔礼节性地问了一句。 “不了,我今天过来只是过来看看芙兰而已。”萝拉冷淡地回答,“我晚上还有事,所以就告辞了,再见。” 说完,她就直接径直地离开了,从头到尾看也没看夏洛特一眼。 哼,下等人也只配跟下等人呆在一起。被萝拉的盛气凌人气到了的夏洛特在心里嘲骂了一句。 在萝拉离开了之后,一时间,三个特雷维尔之间陷入到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这时,芙兰重新抬起头来,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晚上好,先生。”尽管努力掩饰,她的声音里仍旧有一丝颤抖,“您来得正好呢,晚餐就要开始了,我们一起去吃吧?” 然而,她缓缓地转过视线,看着夏洛特,“还有您,德·特雷维尔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芙兰。”夏洛特笑眯眯地看着芙兰,好像没有注意到堂妹的勉强似的,“您的款待让我荣幸之至。” 芙兰眉头微微一皱,然后快速地转过身去,像是要给哥哥和堂姐带路似的,再也不看任何人。 “夏尔,我们进去吧?可别让芙兰久等了。”夏洛特转头看着夏尔,笑得欢畅之极。 虽然事前并不知道多了一个人,但是厨子多准备一人份的晚餐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晚餐很快就顺利开始了。 只是,夏尔却感觉气氛有些僵硬,坐在两边对面的两姐妹都在沉默地进餐,并没有什么交谈,甚至连眼神交汇也很少,这让坐在主位的他颇有些不安。 不过,这比预想中的最坏情况已经好了不少了,总算是个可以接受的开始吧,他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句。 “芙兰,过几天我要和夏洛特一起去外面有些事,所以这阵子你一个人在家注意一点儿。”在吃了一会儿之后,眼见时机已到,夏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人来访的话,你帮我记下他的名字和来意吧,然后寄信告诉我,我会处理的。”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芙兰突然呆了一呆,然后骤然偏头看向夏洛特,夏洛特却仍旧笑眯眯地回视着她,这种视线,让她的心情顿时跌落到了最谷底。 又要跑到一起去了吗? 她骤然感觉心头一阵绞痛。 无法言说的现状,让这种痛苦更加滋长,而为了不让夏洛特高兴,她又要花心思去掩饰,这种掩饰更加让痛苦又放大了十倍。循环延烧的怒火灼烧着她的心,她的一切理智。然而,她却更加冷静了。 “是去哪儿呢?先生?”她抬起头来,看着夏尔,脸上满是好奇。 “吉维尼。”夏尔马上回答了。 “吉维尼?”芙兰蹙眉想了想,“我听说那里的景色很不错呢,先生,我也可以去吗?” “嗯?”夏尔有些惊诧。 夏洛特脸上的笑容也骤然消失了,她连忙给夏尔打眼色,要他拒绝。 “先生,最近我一直呆在家里,闷得太厉害了,我想去个景色不错的地方玩玩,也许能让我好好排遣一下心情吧……”芙兰眼中满是恳求,“您也让我过去看看吧?” 尽管她自己也知道这实际上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她仍旧为夏洛特片刻的不悦而感到无尽的快意。 夏尔有些犹豫了。 但是芙兰一直在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 “好吧……如果你想要如此的话。”最后,他回答。 第二十七章 交换 夏洛特到特雷维尔侯爵家的这次拜访,比夏尔想象中还要顺利,芙兰似乎已经在心底里接受了夏洛特将成为她嫂子的现实,虽然还是闷闷地不说话,但是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抵触心理,这让夏尔原本悬起来的心也放下了不少。 吃完晚餐之后,因为没什么事情做,夏尔被夏洛特叫过去下了几盘棋,而芙兰则直接回到自己的卧室去了。在边下棋边聊天地掠过了几个小时之后,夏尔和夏洛特互相道了晚安,然后各自回到房间内准备就寝去了。 是的,他们没有一起去夏尔的房间休息。 即使夏洛特也并没有打算如此安排,虽然她并不介意再变本加厉地气芙兰一次,但是她并不希望因此而让这个家庭的所有仆人——也就是她自己未来的仆人们——把自己的给看轻了。毕竟在这个年代,就算已经有了约定,未婚男女之间传出什么绯闻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在一片如释重负的宽慰之下,夏尔总算睡了一个最近十分难得的好觉。 第二天夏尔起得十分晚,等到他洗漱完成的时候,已经是早餐时间了,而两位特雷维尔小姐都已经到了那里。 “早上好,夏尔。”夏洛特笑眯眯地朝他打了个招呼,还调皮似的拿汤勺敲了一下碟子,好像是在给自己的招呼声伴奏一样。 但是芙兰却低着头在喝自己的牛奶,装作没看见。 这气场有些不对劲啊。夏尔从她们两个不自然的表现里。突然觉得她们刚才好像已经冷面对峙了很久一样。 哎,算了……这种事还是先不要追究来得好。他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然后只感到一阵疼痛。 我的未来生活,以后也经常会像今天这个早晨一样沉重吗?算了,还是不要去想了。 “早上好。”夏尔点了点头。“两位美丽的姑娘,看到你们,真是让我感觉今天充满了干劲啊……”他说了一句冷笑话,然后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吃着早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原本他吃早餐的时候还要看一看早上送来的报纸,但是今天这次他什么也不看了。唯恐吃得不够快。 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早餐之后,夏尔连忙站了起来,然后准备离开家到部里去办公。 但是,夏洛特突然站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来,整了整夏尔有些发皱的领带,并且还小声抱怨了一句。“您稍微也注意下自己的形象吧?可别让人把我们特雷维尔家族给看轻了!” 等到她整理好了之后,她才松开手让夏尔离开。 “谢谢。”夏尔低声道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几乎就像是跑了出去一样。他当然知道。夏洛特突然这么温柔娴淑,主要是为了戏弄芙兰而已,但是又不好出言阻止,只好任由她来了,他现在已经懒得痛恨自己为什么要相出那么笨的馊主意了。只是想着早点离开而已,她们的问题就交给她们自己解决吧。 “夏尔。一路好走哦!”望着夏尔离开的背影,夏洛特在后面喊了一声,然后还挥了挥手。 “哼。”旁边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 夏洛特却浑若不觉,依然微笑地看着夏尔离去的背影。 等着吧,现在整治不了你,以后有你好瞧的!她在心里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 随着马车来到铁道部,夏尔总算暗暗松了口气,他一路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重新回到了文件堆当中,家里的烦心事也终于有个地方可以丢开了。 哪里知道,他刚刚在办公室坐定,他的专职秘书克莱芒·莱钦斯基就跑了过来。 “先生,刚刚卡尔维特先生的秘书来过这里。” 因为有些意外,夏尔停下了阅览公文。 让·卡尔维特?这家伙来找我做什么?他心里一时充满了疑惑。 “他想做什么?”夏尔冷冷地问。 “他说,让·卡尔维特先生想要见见您,如果您有时间,他中午将在咖啡室里等您。”克莱芒知道夏尔和让·卡尔维特之间有些不对付,因而对那个人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尊敬。 嗯?这是怎么回事?这家伙居然要主动找我谈话?夏尔更加疑惑了。 “部长先生今天在部里吗?”片刻后,夏尔皱着眉头问。 “现在还没有来。”克莱芒恭敬地回答,“听说部长先生今天有事,可能最近几天都不会来了。” 哦,是这样吗?特意挑了一个好日子来找我?夏尔的眉头皱得更加紧了,开始紧张地思索起来。 他是想要跟我说什么呢?我该不该背着部长去见他呢? 家里的麻烦事让他烦心,但是这里的麻烦事却能够让他充满了干劲,让他热血沸腾,简直能够把人都给撕碎。 片刻之后,他就做出了决定。 就算去会会这家伙又何妨?难道还怕了他? “好吧,您等一下去跟那边说一说,我今天中午去那里找他。”夏尔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对克莱芒下令。 “是。”克莱芒低声答应,而后躬身退出了办公室。 …… 夏尔习惯于守时,因此时钟刚刚指到了十二点,他就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向咖啡室走了过去。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部里的常任秘书让·卡尔维特先生也早就已经等在了那里。 虽说是咖啡室,但是此刻这里只有夏尔和让·卡尔维特两个人而已——和几乎所有其他的政府部门一样,部里高级官员们喝咖啡的地方。和低级官员们完全不会挨在一起。而其他的高一点的官员看见这两个头头突然聚在了一起,那种官员们天生的趋利避害的本能。就足以让他们远远地避开了这间咖啡室。 “德·特雷维尔先生!”看到了夏尔之后,让·卡尔维特站了起来,然后貌似谦恭地向夏尔打了个招呼,“您来得恐怕比想象中要早呢。” “我一向喜欢守时。”夏尔冷淡地回答,然后点了点头当做回礼。 “哦,这可真是一个好习惯,能够做到的人可不多。”虽然感受到了夏尔的冷淡,但是让·卡尔维特的脸上还是满布笑容。 夏尔坐到了小桌子的对面。然后慢慢地给自己倒上了咖啡。 “您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呢?先生?”夏尔并没有什么和他兜圈子的打算,于是直接问了出来。 “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我们总该偶尔碰碰头吧?”让·卡尔维特笑着摇了摇头,“作为部里的同事,如果我们老是沟通不畅的话,下面的人做事也会无所适从。结果大家的工作业绩不就难以完成了吗?” “道理是这样没错……”夏尔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接下来才说话,“但是我一直认为,阻碍我们沟通的,并不是我吧?” 夏尔如此不客气的回应。让卡尔维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但是他很快就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然后重新看着夏尔。 “既然您也有同样的想法,那就最好不过了,只要我们一直精诚合作。那么我们的工作肯定会顺利开展的,到时候总理阁下也会对我们另眼相看。我只是区区一个公务员而已。总理对我也不会有多少提携,但是您可就不一样了,总理阁下如果看好您,对您未来的前途可就大有帮助了啊……” 用总理阁下来压我吗?可惜我还真就是不怕他啊,夏尔在心里哂笑了一声。不过,他当然不会摆出一副“总理算老几啊!”的态度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他的脸色也放得和缓下来了。 眼见自己的威胁起了效果,卡尔维特也放宽了些心。 “既然您也觉得大家一起合作对各自都有利,那么对补偿基金的事情,您是否能够劝部长一声?”他小声地问。 果然是这个啊。 夏尔明白了,于是他更加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咖啡。 这个补偿基金,是预计专门用来补偿那些因为征地而权益受损的土地拥有者的。 既然要修建铁路,自然路线是越直越好,但是这就不可避免地要从私人土地上经过,于是补偿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这个东西当然要搞,但是夏尔和部长迪利埃翁子爵都故意地拖延了下来,他们等得就是这一天。 “嗯……这当然是必须要办的工作,我也觉得我们应该尽快处理……”夏尔不紧不慢地打起了官腔,“但是,您也知道,这事儿太重要了,又牵涉到那么多钱,方方面面都要考虑,而且还要准备和预先调研,更不用说我们还要考虑定价策略了,总之……这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事情。”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让·卡尔维特有些发急了,这些话是他经常跟那些要他办事的人说的,他当然明白得很了,说来说去只有一个意思——我不想办。 “必要的斟酌,我们当然要了,但是,部里已经研究了这么久,方方面面的东西也差不多考虑了,现在也该加快一下进度了吧?”卡尔维特紧紧地看着夏尔,好像想要叫他别耍滑头似的,“如果一直都在考虑斟酌,那么就算方案再完善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是只能束之高阁?我们可是要做出了一些事来给总理阁下看的……” 很明显,如果不搞出这样一个基金来,土地征用基本上无法进行,土地征用无法进行,铁路的修建当然也就无从谈起了,那么大家的工作业绩说来说去到时候也只能是零,就算再怎么习惯于拖沓,让·卡尔维特肯定也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后果。 “嗯,您说得倒也有道理。”夏尔点了点头,“我会跟部长先生反映一下的,想来,他也会有所考虑吧?嗯,您再继续等等吧……部长应该很快就会斟酌好了。” 看到夏尔还在躲闪,卡尔维特有些不耐烦了,他终于问了那句话。 “那您觉得要怎样才能够说服好部长呢?” “这个我可不大清楚。”夏尔喝光了咖啡,“不过,如果部长想要的人事调整都能够完成的话,恐怕他的心情就会好些了吧?只要他的心情好了,工作效率不就提升了吗?”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了,之前他们想要引进的人,被部里的人事部门给卡住了,他们又不好冒着名声的风险直接强来,于是就迂回前进了。 他们两个人故意卡着这个,让工作无法顺利展开,逼迫部里的常务秘书不得不低头,给他们引进的人背书,让他们拥有正式的编制。 “好吧……”犹豫了片刻之后,让·卡尔维特终于开了口,“那我们大家各退一步,我们让部长先生心情好起来,他让总理阁下心情好起来,这样可以吗?” “哦?也许可以吧?”夏尔笑眯眯地回答,他心头升腾着莫名的快意,“我又不是部长先生。” 第二十八章 诈赌者 夏尔那隐含着嘲讽的回答,让让·卡尔维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脸色僵硬到了极点,显然对部长和夏尔两个人如此可恨的胁迫感到十分恼怒。而他这个样子,不由得让夏尔更加感到了开心起来,他仍旧不紧不慢地继续喝着咖啡,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不得不说,在政府内部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历经了两个王朝一个共和国(以后可能还要历经一个帝国),让·卡尔维特先生的养气功夫至少是锻炼出来了,他铁青着的脸,在短短数秒钟之后就重新恢复到了正常。 在得到了夏尔让部长加快速度的许诺之后,他的心也放下来了,于是他也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德·特雷维尔先生,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有跟您道歉吧?真是过意不去啊。”喝了一口之后,他看着夏尔。 “上次的什么事情?”夏尔好像有些疑惑地反问,“你是指什么事呢?” “好吧,特雷维尔先生,上次在您托我办事时候,我承认我当时确实因为上面的压力没有硬顶下来。”让·卡尔维特仍旧诚恳地看着夏尔,“这一点是我做得不大好,但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您不至于还要放在心上吧?” “您说得没错,所以我现在并没有放在心上啊。”夏尔微笑着回答,“过去的事情我都是看做历史的,对于我们来说,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您能够这么看就太好了。”让·卡尔维特送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像您这样前途无量的青年政治家。怎么会把那点小事放在眼里呢……” 他现在刻意的恭维态度,让夏尔有些看不懂了,如果这家伙真的想要和自己搞好关系的话,不会拖到现在才开始服软说好话吧?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选择按兵不动,静静地等待对方的下文。 “话说回来,您还真是让人钦佩的青年人啊!”让·卡尔维特又叹了一口气,“当时您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对您这个年纪就能够开展自己的事业感到惊奇了。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您又给了我新的惊奇!啊,真是难以想象啊,就算是名门之后,在您这个年纪就能有如此成就的,又有几个人呢?!” 即使明知道他是刻意的恭维,夏尔仍旧被他的这番话给说得有些飘飘然了。不过。他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清醒,不让自己的被对方的迷魂汤所搞得得意忘形。 “我只是有一些好运气而已。”他谨慎地说。 “运气只能帮助波拿巴先生再回来,可不能帮助他看重您,您既然能够被他委以如此重任,那么就足以表现出来他对您的看重了。”让·卡尔维特又喝了一口咖啡,“先生。不用怀疑我在糊弄您,我已经在这个政府里呆了快四十年了,我刚刚来这里的时候,人们还在管路易十八叫王上!可这么多年来,我还真没看见有像您这样这么年轻就开始得势的人呢……” “历史。总是用来被打破的嘛。”夏尔不紧不慢地回答,继续喝着咖啡。 让·卡尔维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笑容里面多了一些莫名的含义。 “您说得很好,历史总是会被打破的……所以,我们并没有必要一直作对下去。”他突然放低了声音,“同样的,在我看来,您也没有必要一直抱着拿破仑皇帝的历史幻影不放吧?” 夏尔心里骤然一紧,正题终于来了啊,这个人在想什么呢? 他没有在说话,而是抬起头来和这个人对视了起来。 让·卡尔维特毫无拘束地和他对视着,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不用我说您也会知道,对一个政治家来说,一个有志于在政界走得更远的人来说,他是没有必要、而且也不会死抱着一棵数不放的,尤其是在像您这样处于优越地位的时候。这不是什么坏事,相反是一种明智。几十年来这种事我都见多了,丝毫都不足为奇……” “您的意思是,我应该理智地同总统先生告别?”夏尔马上反问了一句。 他已经明白了让·卡尔维特的意思——他是想要劝告自己离开波拿巴家族这艘破船,改换门庭。至于改换到哪里去,那就不言而喻了。 “哦,不,不不不。”让·卡尔维特连忙笑着摆手否认了,虽然他看上去并不是在否认,“您是政治家,是专门干这一行的,而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公务员而已,我哪里有资格对您的前途作出判断和劝告呢?我只是随口说上两句而已……” “可是这个问题,我并没有办法随口回答您啊。”夏尔微笑着回答。 他并不想对卡尔维特作出任何回答,而是直接切断了这个话题,因为他不配。 是的,他不配来负责劝诱自己改换门庭,他一个公务员哪有这个资格?就算他和巴罗总理阁下据说有些什么关系,他仍旧不配。 尽管理论上公务员们是不应该和政客们有所牵扯的,但是在这种秩序党在议会一党独大的情况下,让·卡尔维特这种高级官僚和党阀们走得很近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也只是部里的公务员而已,尽管他可以在部门事务上给夏尔和部长各种为难,但是政治家们的事情他是绝对没有资格插嘴的。 他当然也会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他为什么非要跑过来找这个没趣呢?除非……夏尔明白了什么。 “您的难处我当然能够理解了。”果然,听到了夏尔模棱两可的回答之后,让·卡尔维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无根无据地我跟您说这些话。当然您没办法好好回答了。但是……如果今天来问您的不是我呢?您能不能根据您自己的利益,作出一个明智的决定呢?”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夏尔装作毫无所觉地问。 让·卡尔维特从自己衣兜里拿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他重新看向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您现在应该还有空吧?”他有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了下去,“等下部里会有一位重要人物前来访问,今天部长先生不在,要不等下我们两个一起接待一下?” 果然如此! 看来今天他是为说服自己改换门庭打前站的。而后面的这位才是重头戏。夏尔终于搞明白了他们的路数。 那么我应该怎么对付他们呢?是该立刻就拒绝然后拂袖而去,表现出自己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呢,还是应该先慢慢应付着,看看这群人到底在想什么? 在片刻之间,夏尔的脑子就飞速地运转着,思考自己应该采取的对策。 没用多久,他就快速地作出了决定。先看看再说。 说到底,他自己也有些好奇,想要知道今天到底是哪位大人物来亲自招揽自己。 “这是我们应该尽的礼节。”想通了这一切之后,夏尔低声回答。 “很好,这样就最好了。”让·卡尔维特果然十分高兴的样子,笑得比刚才真诚多了。“您果然前途无量!” 正当他还在恭维的时候,他的专职秘书突然闯了进来,然后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啊,还真是巧呢!我们刚刚说到他,结果他就来啦!”听完了之后。他回头看着夏尔,大笑着说。 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们一起去迎接吧?” 此时的夏尔。虽然已经知道今天是极其重大的一天,但是尚还不知道这一天到底有多么中。 …… 当夏尔在大厅中发现那个矮小的身影的时候,他才发现今天是多么不同寻常的一天。 是的,这位访客,身材极度矮小,即使穿着能够增高的皮鞋,也达不到夏尔的脖子上。但是,他顾盼之间,仍旧神采飞扬,自有一股气度藏于胸间。 这位秩序党的党魁与精神领袖之一,在政界和商界、以及历史学界中同时享有盛誉、更加在未来的世界史上恶名昭彰的路易·阿道夫·梯也尔先生,今天居然亲自来到了自己所处部门来访问,这实在让夏尔始料未及。 然而,即使心里极度震惊,夏尔仍旧保持着自己应该有的冷静。 他和让·卡尔维特同时向梯也尔先生行了个礼,而这位先生春风满面,在随从们和夏尔、让·卡尔维特等人的跟随之下,他在部里随意走了一圈,好像是前来视察的领导一般。 夏尔一边耐心地跟随着他,一边暗自揣度自己应该怎么应付他。 他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很快,让·卡尔维特就将梯也尔先生和他一起带到了夏尔刚才呆过的那间休息室。 “今天倒是不虚此行啊。”坐了下来之后,梯也尔先生好像比站着时要高了不少,他随口感叹了一句,然后喝下了一口咖啡。 接着,他扫了夏尔和让·卡尔维特一眼,“由此可见,你们也确实是用心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一个新成立的部门有了个基本的样子,顺利开始运行了……” “这都是因为有总理阁下还有您的亲切关照和指导,所以我们才能这么顺利地开展工作……”让·卡尔维特立即开始恭维了。 “为国家和人民服务,我们理应竭尽全力,这是应该的。”夏尔同样不落于人后,他微笑着回答。 “没错,就是如此,作为政治家,我们的天职不就是为人民服务吗?目前看来,您服务地很不错,比预想中还要好……”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梯也尔先生也同样微笑了起来,好像真的是这么想似的,“特雷维尔先生,我必须承认,在一开始选择您来担任这个职位时,我们是有一些疑虑的,但是您现在已经用自己的工作表现打消了我的疑虑,我认为您虽然令人嫉妒地年轻。但是确实能够胜任这一职位。” “谢谢您的夸奖。”夏尔谨慎地回答。“我会以您的话作为激励,在接下来的工作当中继续努力。争取为国家和人民创造更多的贡献。” “嗯,那样就太好了,我们就是要这样的决心啊!”梯也尔先生感叹了一句,然后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让·卡尔维特,“所以说,您能和这样的人共事,确实是您的荣幸啊,只要你们两个合作起来。那么还怕不能在这里作出什么大作为吗?我看,您尽可以名留青史了,先生。” “德·特雷维尔先生确实有着不同寻常的能力,部里的人们提到他,都是赞不绝口呢!”让·卡尔维特也附和了一句。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地给夏尔灌迷魂汤,但是夏尔并没有如他们所愿地坠入云里雾里,搞不清楚他自己是谁。相反他反而更加提高了警惕。不过,他表面上当然会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一如大多数和他一个年纪的人一样。 看着夏尔十分开心的样子,梯也尔先生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英国人让威廉·皮特二十四岁的时候就当上了首相,我们就算不能完全效仿。但是让一个二十四岁、甚至哪怕更年轻的人来担任部长,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一个人有才能,只要一个人能够证明他是值得被委以重任的,那么我们就不应该只考虑他的年纪……”他紧紧地盯着夏尔,“只要他能够证明他值得。那就够了。” 说到这么露骨,夏尔要是还听不懂。那就未免太愚蠢了。 “那么,他应该怎样证明呢?”他也喝了一口咖啡,定了定心神。 “他应该表现出有足够的理智和判断力,不会被某些无聊的心态所牵扯。”梯也尔先生看着夏尔,慢慢地说,“他应该知道怎样做对自己最有利,应该知道什么人最能够帮助他,同时,他也应该抛弃那些陈腐的旧观念,好好地同新时代握手……” 夏尔沉默了片刻,陷入了深深地思索。 “德·特雷维尔先生,我说过,您是个聪明人。”眼见夏尔已经意动对方样子,梯也尔先生马上进一步说服了起来,“既然您是个聪明人,那么您自然就可以看出来,现在的形势到底对谁有利,又是谁能够掌控局势的发展。我们的人已经占据住了议会和政府,现在没人能够挡得住我们——而路易·波拿巴先生呢?不可否认他是一个不错的人,但是他毕竟也是势单力孤,就算有了那个总统位置那又怎么样呢?他能够经受住多少次的风暴呢?难道您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吗?不,我不相信,您肯定是想过的。” 夏尔沉默不语、 梯也尔先生继续说了下去,“既然您会考虑这些问题,那么现在您有一个极好的机会来改换门庭了,只要您能够做出明智的决定,那么我刚才对您说过的一切就不会只是空谈,我想您当然能够掂量出哪边对您最有利吧?” 在扫光了一切反对派之后,原本隐隐间还能算是政治同盟的秩序党与路易·波拿巴,正式走到了分道扬镳的边缘了。作为前朝遗民,路易·波拿巴这个拿破仑的侄子,从来不是这些旧王朝权贵们心中的属意人选——尽管他们同样想要终结这个意外产生的共和国,但是秩序党人并没有想过把路易·波拿巴扶上台,奥尔良王室才是他们喜欢的人选。 但是,纵使他们这么想,路易·波拿巴当然也不会肯乖乖自己走下台去,所以两派之间的互相攻讦,看上去已经是蓄势待发了。 既然要准备争斗,那么两派自然会想要尽量壮大自己的实力,夏尔因为自己表现出来的能力,所以也被梯也尔先生所看重了。更何况,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之后,他们早已经确认了夏尔脑子活络,野心也很大,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愚忠之辈,所以想要把夏尔拉到自己阵营来,也就十分正常了。 不仅如此,梯也尔先生还考虑到夏尔和波拿巴家族的关系十分密切,只要他能够倒戈,那么路易·波拿巴肯定就有无数的把柄可以被握进到自己的手里,到时候要推翻这家伙还不是易如反掌? 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所以眼见夏尔有些犹豫,梯也尔先生又耐着性子继续劝说了下去。“德·特雷维尔先生,您是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这样显赫的姓氏,难道还需要靠波拿巴来添光加彩吗?难道有什么东西是他能给您,而我们给不了的吗?想想吧,只要您能够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未来您就能够有光辉的前程,还能继承侯爵的爵位。在国王的宫廷中受到宠信和重用,以您的聪明才智,到时候有什么东西是拿不到手的呢?那么,现在您还需要犹豫什么呢?相反,如果您执迷不悟,一直要跟着路易·波拿巴先生的话,那么这些东西您可能都得不到了。搞不好连已经得到的东西也要失去!我不是在劝您为谁着想,而是在劝您为自己着想!现在,请跟我们站在一边吧!” 说完之后,他微笑地看着夏尔,仿佛丝毫不担心他作出什么选择似的。 夏尔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利诱,他的心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平静。 他不是因为被对方的条件所打动。而是兴起了别的感叹。 我确实不需要犹豫,因为我知道现在我应该怎么做,但是,假如我现在不知道的话,我会不会犹豫甚至动摇呢?也许会吧。他暗暗地想。 夏尔必须承认,目前的形势确实对梯也尔等秩序党人更加犹豫。以至于波拿巴家族自己也在想着留些后路,在这种情况下,受到了如此蛊惑的人,肯定会动摇吧?除非他们真的知道路易·波拿巴真的能够打碎一些加在他身上的桎梏,完全斗翻掉面前的挡路者! 以前读历史的时候,他曾嘲笑过一些历史人物,因为他们做出了一些看上去完全不可理喻的决定。而今天,当他也能够成为历史人物的时候,他才发现,当一个人背负着如此多、如此重要的东西之后,要做出明智的判断和有远见的决定,到底有多么困难! 能够穿透面前的迷雾与浓云,这又是一种何等的幸运啊! 还好,我是一个知道了应该怎么做决定的人,至少现在是。他心里蓦地松了一口气。 此刻,这位坐在他对面的梯也尔先生,就像是一个赌局里的玩家一样,桌面上摆着一把好牌,他不断加注,不断加注,叫嚣着自己是必胜的,想要叫夏尔知难而退,作出理智的决定。 然而,我却已经把两家的底牌已经看完了,我已经知道谁会胜,夏尔在心里告诉自己。 这一刻,他抬起头来,看着满脸期待的梯也尔先生,他的头脑一片清明。 非常抱歉,您确实是个人物,但是我却是一个诈赌者。他当然不会说出这句话了。 看着夏尔犹豫了那么久,梯也尔先生却一点也不急,他相信一个有野心的人是不会愚忠于路易·波拿巴那样的人的。 某种程度上,他确实没有看错,夏尔考虑决定的时候,并没有从忠诚与否的角度来考虑,一秒钟也没有。 但是,他仍旧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先生,您对我的看重真的让我十分感动。”夏尔平静之极地回答,“但是我来到这个部门里,是为了做一些事的,为了国家为了人民,我不想牵涉到政治斗争当中。” show—hand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梯也尔满脸的期待顿时化作了不解,他僵硬地看着夏尔。 但是,仿佛这个回答还不够坚定似的,夏尔又加了一句,“但是,如果形势逼得我不得不做出选择的话,我,将和我的爷爷一样,与波拿巴家族共同进退,哪怕因此而丢掉现在的职位也没有关系。这就是我的回答。” 不解化作了怒色,但是很快就又重新变成了平静。 “您是这样考虑的吗?那还真是可惜啊……”梯也尔先生叹息了一声,“原本我还真的十分期待与您共事呢!” “即使现在,我们也是可以共事的,不是吗?”夏尔微笑着回答,然后站起了身来,“我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做……” “哦,您尽管自便吧。”梯也尔也微笑着说。 夏尔马上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休息室。 他心里完全明白自己刚才作出的这番宣示意味着什么,所以也完全知道接下来他可能要面临更多的麻烦,甚至惊涛骇浪。 但是他完全不怕,因为……哈哈哈哈,至少现在,我就是一个诈赌者啊! 带着心里的这种莫名的快意,他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他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把今天梯也尔对他说的话全写给路易·波拿巴。如果他什么都不说,路易·波拿巴迟早也是会知道的,到时候后果就严重了。 然后,他的重点,当然是要突出自己如何“忠贞不屈”,如何大义凛然地拒绝了梯也尔的威逼利诱。 从外人看来,他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如此吗? …… “这真是个不知好歹的混账小子!”在夏尔把门关上之后,让·卡尔维特再也忍不住了,怒斥了一声,“真是一得志就忘乎所以了,他以为他是谁?姓特雷维尔就了不起了吗?呸!我们迟早要让他好看!” 然而,梯也尔先生只是静静地坐着,并没有任何发怒的表示,在让·卡尔维特发泄完了之后,他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一口咖啡。 “先生,我们不能干涉别人的自由意志,他有权为自己的前途作出任何决定。” 接着,他又微笑着放下了杯子。 “毕竟,未来还长着呢,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第二十九章 对策与忠诚 当夏尔的信件被他派克莱芒直接送到了爱丽舍宫之后,路易·波拿巴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在当天下午就直接召见了夏尔。 得到了他的召唤之后,夏尔也不敢耽搁时间,他驱车直接赶向了爱丽舍宫,然后在侍从的带领下走向了一间小房间,然后在那里静等波拿巴的降临。 这间房间位置十分偏僻,而且布置得也十分静谧,厚厚的墙壁和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声音,显然这是总统先生专门用来私会重要人士的地方了。 他没有等多久,门就打开了,然后路易·波拿巴就快步走了进来。 一见到路易·波拿巴,夏尔就连忙站了起来,但是路易·波拿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拘礼,然后自己也坐到了夏尔的对面。 尽管路易·波拿巴的脸上仍旧十分平静,但是微皱的眉头仍旧表现出他内心里隐隐约约的凝重,看出了他的心情之后夏尔也连忙选择了缄口不言,于是一开始竟有好几分钟整个房间都陷入到了沉默当中,气氛浓郁而又压抑。 过了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终于先开了口。 “倒是比预想中还要快。” 在整垮了议会里的其他反对派之后,秩序党人和波拿巴党人的斗争迟早都要到来,但是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倒是有些让人心生敬佩。 “我们终究会走到这一步的。”夏尔低声回答,“不排除掉他们。我们怎么独揽大权?他们那边自然也会这么想。” “是啊,您说得没错,夏尔。今天您是第一个跟我报告的人。我估计等得不久跟我报告的人会更加多了,不过恐怕有一些人永远也不会报告。”他的语气十分冷漠,其中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残酷,“不过没关系,这些都早在意料之中,至少最坏的状况还没有发生。” 夏尔附和似的点了点头。 梯也尔先生大摇大摆地跑过来策反夏尔,除了他对夏尔会为利益背叛波拿巴这一事十分笃定之外。显然他是有恃无恐的,丝毫不害怕夏尔不答应他的招揽而跑过来向路易·波拿巴告密。 当然,在现在这个情势之下。他的这个判断倒也不能说不对,至少在现在,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党徒们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反而还要担心他会不会作出什么事来。 “我们必将搬走这些挡路石。”他坚定地说。 “那您觉得。我们应该怎么搬走这些挡路石呢?”路易·波拿巴好像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这个……这是您负责决定的事情。我只是以不惧一切的热情来执行您的意志而已。”夏尔回答。 “噗哈哈哈哈……”路易·波拿巴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之后,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夏尔,都这个时候了,我们没必要再说这些虚话了,有什么心里话就直接跟我说吧。” “这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夏尔也讪讪地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地说了下去,“不过。我也有我个人的一点看法。” “说罢。” “毫无疑问,现在秩序党人在议会中占有绝对优势,如果我们同他们在议会中角力那是毫无胜算的。”夏尔平静地说,他知道路易·波拿巴不会不接受这种程度的直言不讳,“所幸的是,在共和国的宪法当中,总统的职权界限并没有详细的界定,我们可以找到很多地方来为您扩张影响力,您只有慢慢积累影响力,才足以和他们抗衡。” 说起来,这一点确实是第二共和国宪政体制的弊病之一,也是路易·波拿巴能四处弄权最后篡位的基础。但是这其实是有意而为之的:在1848年末,掌握了立宪会议的秩序党人以及其他君主派们,有意在这个问题上模糊以对。他们留下这个后门,是为了让奥尔良王室在躲过最初的革命风暴之后,在某个风平浪静的念头回到法国,先竞选总统,而后恢复王权,正如路易·波拿巴做过的那样——也许比他还要容易得多。 也就是说,在无产阶级和共和派先后被驱逐出共和国的议会之后,共和国的死亡是已经注定的结果了,即使没有路易·波拿巴篡权,也将是奥尔良王室复辟。 在没有明确的职权界定的情况下,一个总统的权力范围,说穿了就是以威望作为基础的,有威望的总统可以强势,没有威望的总统什么都办不成。 “获取威望,说的没错。”夏尔的意思,路易·波拿巴挑了挑眉,他当然听得懂了,“现在我们既没有他们那么多的议席,也没有他们那么多的钱,那么我们现在就只能去博取威望了……” 他抬起头看着夏尔,“意大利的远征能够帮我获取威望,但是这还不够,这场战争是秩序党与我共同要打的,人们不会把它看成是我一个人的功绩。所以,我们还要在别的地方获取威望……” “您说得完全没错。”夏尔附和了他一句,“而要获取威望,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办到的事情,我认为您有必要多离开巴黎,四处走走,让人民看到您本人,让人民感觉您关心他们的疾苦,这样您才能提高自己的威望。如果单单只呆在巴黎的话,您终究将只是被反对派们包围着的一个孤独者而已。” 夏尔的直言进谏,让路易·波拿巴再度陷入了深思。 “好吧,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挥动了下手,下定了决定。“我将想办法安排一下,过得不久我就去全国各地巡视,让人们见见我。” 夏尔当然知道他会接受这个主意了。实际上,这也确实是原本历史上,他当时着力去做的一件事。 “当人们看到您比那些庸庸碌碌的议员们强上多少倍时。他们会做出何种选择也就不言自明了。”他谦恭地回答。 “您总是如此会说话。”未来的拿破仑皇帝轻笑着扫了夏尔一眼。 不过,他的笑容马上就被平静所取代了,“夏尔,我上次交代给您的事情,您筹备得怎么样了?” “如果您是指成立一个对您效忠的支持者组织的话,我必须说,十分顺利……”夏尔谦恭地低下了头来。“有很多人,十分愿意为波拿巴家族的重新崛起而贡献自己的力量,比我想象的都还要多。” “是吗?那很好。”路易·波拿巴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喜色。“其他几个我委托过这事儿的人现在也办得不错了,看来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成立一个支持者组织了。至于名字嘛……”他沉吟了一会儿,最后给出了那个夏尔预料之中的答案。“就叫十二月十日会吧。你们要尽快筹备一下,让这个组织尽快搞起来,然后当我出去巡视的时候,让这些人跟着我一起去,不过不要大摇大摆,要混在群众里面,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上保卫好我的安全了。” 他没有明说,但是很显然已经暗示了:在保卫安全之外。这些人最大的作用就是敲边鼓,调动群众气氛了。人是有从众心理的。人越多的时候越是如此,在大型的聚会中,只要有一小部分人喊出“总统万岁”、“波拿巴家族万岁!”、“皇帝万岁!”之类的口号,人们也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喊了起来,甚至有些人还是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并且认为这是自己发自内心的表示,这种群众性的心理暗示戏码,路易·波拿巴当然十分了解了。 出于一种人们可以理解的原因,路易·波拿巴担心自己在法国民众之间的威望不足,不仅不能获得人们的欢呼,反而会因为应者寥寥而陷入到冷场的尴尬局面。所以他想要让一部分党徒混进群众里面来摇旗呐喊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一定会尽力去办的。”夏尔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您一直都是十分可靠的人,夏尔。”路易·波拿巴脸上表现地十分满意,“我不会忘记您为我鞍前马后所付出的辛劳的。” 还不等夏尔推辞,路易·波拿巴继续问了一句,“听说您过几天要出去到地方巡视?” “是的,我打算沿路去诺曼底地区,中间休息几天,一路巡视一下铁路建设工作,并且为之后的支线建设做些准备。”夏尔恭敬地回答。 “嗯,这阵子您这么劳心劳力,到乡间去散散心也好。”路易·波拿巴笑着点了点头,“另外,您可以顺便去看看自己的投资嘛,等建好了,您大概就可以大发一笔了吧?” 他的话虽然和风细雨,但是在夏尔心中不啻是一道惊雷。 他怎么知道的?夏尔的额头出现了一点冷汗,但是还是勉强保持着镇定。 不,这种事说穿了也算不上是什么机密,他就算知道也毫不稀奇吧,夏尔在心里回答。 那么他为什么要说出来呢?夏尔心里又有些疑惑。 但是,时间紧迫,他马上尽量装作自然地回答了一句,“是的,确实是有这个打算……” 这个时候还妄想否认就太没有脑子了。 “不用那么紧张,夏尔。”路易·波拿巴轻轻摇了摇头,“您有眼光去投资工业,这是一件好事,有什么值得羞愧的呢?尽管去做吧,不用怕什么,一切都有我们担着。您一家人为我们鞍前马后效劳了那么多年,难道这点恩惠我们还不能给吗?” 听到了他的安慰之后,夏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 是啊,他选择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场合下说出这个,原本就没有什么追究的意思吧?说穿了,无非是想给我一个小小的敲打,让我不要忘记自己上头还有一个人在不断注视着自己而已。 至于钱的事情……后面第二帝国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路易·波拿巴对自己的那些宠信的臣仆们借着权势敛财,是具有很高容忍度的。 “夏尔,有一个问题我很好奇。”路易·波拿巴突然又问了一句,“您为什么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呢?怎么看现在我都是处于下风吧,为什么您直接就跟我挑明了有人在招揽您呢?您从来就没有动过心吗?” 恐怕这个问题是他最想问的一个问题吧。 对于这个问题,夏尔当然不会回答“因为我是穿越者,我知道您会赢得最终的胜利,所以我押注您”了,他早就想好了另外的一个回答。 “忠诚于波拿巴家族,是我们家三代人共同奉行的信条。”夏尔脸色凝重地回答,“皇帝陛下当年给予我家的恩惠,我的爷爷从来都没有忘记,所以我也不会忘记,我不会因为梯也尔或者是别的什么人的一点小小诱惑而背弃了我的这个信条。正如我在信中告诉过您的那样,我已经跟梯也尔先生明确说明了,我将于波拿巴家族共同进退。如果命运真的赐予您不幸,上帝将您从原本属于您的宝座上推开的话,我也将如同过去那样继续支持波拿巴家族。是的,您的家族必将统治这个国家,除此以外我不会去厚颜无耻地侍奉任何另外一个家族……” “这真是我们难以回报的忠诚啊!”即使是路易·波拿巴这样的人,听到了这一番忠诚宣示之后,仍旧忍不住闪过了一丝异色——这种忠诚是他自己完全不可能做到的,甚至在他的党徒中间也很少能够见到,“不过,您放心,即使再怎么难以回报,我们也会一点一点地去回报的,科西嘉人绝没有恶待朋友的习惯。” 尽管他一辈子实际上没去过科西嘉。 “另外,还有一个别的原因。”夏尔突然又加上了一句。 “嗯?” “我们理念相同,先生,您能理解我的理念,我也能理解您的,我看不出奥尔良或者波旁家族里的哪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您能够代表新时代,只要您希望的话……”夏尔略有保留地说,但是路易·波拿巴当然听不出来了。 “理念!原来如此!”路易·波拿巴又笑了笑,“那么,我们就一起继续干下去吧。夏尔,如您所言,我们一定将开辟一个新时代。” 第三十章 旖旎与警示 低垂的野草,有气无力的虫鸣,夏日的晴空好想让一切都失去了神采。时间已经到了中午时分了,日头越来越毒,晒得整个路面都好像结固起来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有气无力的沉闷。 只有马车沿着大路疾驰的声音,才稍稍打破了这份沉闷。 这几辆马车,是从巴黎出发了,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的驾驶之后才到达这里,而在这几辆马车的正中间,是一辆四驾马车,个头比其他的马车要大得多,显然是这群人中的主导者。 而在此时此刻,这位主导者的心情却不是特别好。 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倒也十分容易让人理解——一个人在一直被旁边的女孩子面色不悦地看着时,他的心情又怎么能够好起来呢?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的未婚妻子了。 当夏洛特再次将冰冷的视线扫到这个可怜人身上时,夏尔终于忍不住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了,夏洛特,难得出来一次,你不要摆出这幅模样来好吗?惹得大家心情都不好。” “这难道还能怪我吗?先生?”夏洛特没好气地回答。 好吧,也许这确实不能怪她。 真正造成这一切的人是……那个正紧靠着他的人。 他的妹妹芙兰,此刻正趴伏在夏尔的腿上,胸口微微地起伏着,看上去睡得很舒服很香甜,好像在做什么好梦一样。 没错。正如当时她所要求的那样,在今天夏尔带着夏洛特一起去吉维尼巡视的时候,她也跟着一起来了。 这一路上的田野景色。初时尚且让她有些兴趣,但是看久了之后她就觉得十分单调乏味,于是就慢慢地睡着了,先是靠在夏尔肩上,而后就慢慢地滑了下来,最后就成了现在的这幅睡姿。 “好啦,夏洛特。事到如今,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再不高兴又有什么意义呢?”由于害怕吵醒芙兰。所以夏尔将声音放得很低,“放开心一点儿,等到了那里,我们再一起去玩玩吧。” “到那儿之后你以为就不会被缠着了吗?”夏洛特的脸上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低声嘟囔了一句。“你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特雷维尔先生。” 夏尔低下了头,不再多说什么,此刻的他,真心地希望这一段路程快点跑完。尽管未婚妻就在旁边,尽管妹妹就睡在他的腿上,但是这一切仍旧让他感觉无比的煎熬。 这和原本的计划可完全不同啊!他在心里苦笑了起来。 在原本,他是想借着视察的机会先跑到自家的庄园看看工厂的建设进度的。顺便在庄园里消消夏,更妙的是。这一趟旅途的全部支出还是由政府来承担的。 对一位政府官员来说,世界上比公费旅游更加舒爽的事情吗? 当然有,那就是带着人一起公费旅游。 结果,在夏尔带了人之后,他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一上车之后,坐在夏尔和夏洛特中间的芙兰就几乎阻绝了两个人亲昵谈话的所有空间,夏尔只得和夏洛特不咸不淡地扯着社交场的新闻趣事,结果说着说着连两个人自己都没有谈兴了,最后大家只好沉默以对。 夏洛特很明显对这种状况十分不开心,所以也闷闷不乐起来,一直冷眼看着夏尔,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要答应妹妹的请求。最后,一切都只能变成这幅样子了。 “不管怎么说,让她出来散散心,不也很好吗?”夏尔摇了摇头,“老是呆在家里,她会闷坏的。” “那也不能事事都迁就她吗?”夏洛特直接回答,好像丝毫不顾忌芙兰可能听得到似的,“你好像忘了,那座庄园是我的,难道我不能选择谁能来谁不能来吗?” “别这样,别这样,你都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还能跟个小孩子怄气呢?宽容点吧。”夏尔轻轻叹了口气,“好啦好啦,你也睡一下吧?来,洛洛特,靠过来吧?你也累了,也好好睡一下……” 夏洛特又怒视了夏尔一眼,但是在夏尔疲赖的笑容面前,一会儿之后,她终于叹了口气。 “我怎么找了个这样的蠢货!” 但是她终究还是没有敌得过夏尔的召唤,片刻之后她板着脸也靠了过来,坐到芙兰的另一边,靠在夏尔的肩膀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我们就快到了吧?”她低声问。 “是的,按时间来说应该快了吧。”夏尔回答。 “真难以想象那里会变成什么样呢?”夏洛特定定地看着窗外,思绪却已经飘到了那座庄园那里,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突然感叹了一句,“那里原本是个多么漂亮的地方啊!” “以后也会同样变得很漂亮的。”夏尔微笑着用右手抚弄了一下夏洛特的头发,“你不觉得吗?高高的烟囱,宏大的工厂,轰鸣的机器,整齐的厂房……这些也是很美的啊。” “不觉得,又脏又丑,有什么好看的?”夏洛特直接一句话就打断了夏尔的感叹。 “呃……”夏尔一阵无语。说实话,他确实不知道怎样能够让夏洛特这样的贵族女性体会到工业文明的壮美。 “不过,既然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喜欢还是不喜欢又有什么区别呢?不管怎么样,只要你喜欢就好吧。”夏洛特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谁叫我选择了你了呢?既然你爱把那里变成那样,那就由你去吧。” 夏洛特难得如此温柔的表白,让夏尔心里也骤然一阵感动。不管对旁人怎么样,不管平素性格如何,夏洛特却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从来都没有,她从小时候就一直深深地爱着自己。 可我呢?我却有好多地方对不起她。夏尔心想。一时间,他的内心里也升腾起了一股对夏洛特的歉疚感。这种歉疚,让他在看着夏洛特姣好的面容时,忍不住将她搂得更加紧了。在不期然间,他的嘴唇,也向着夏洛特那白皙透亮的脸缓缓地凑了过去。 “你干什么啊!”夏洛特马上不满地抗议了一句,不过她的身体却没有任何躲闪的表示,这种身体上的语言,或多或少地也暴露了她本人的真实想法,“有人在旁边呢!” “一开始不是你想着这次我们好好聚一次地吗?怎么,特雷维尔小姐,您现在倒还害羞了?”夏尔促狭地笑了起来,“再说了,芙兰现在不是已经睡着了吗?我们就……呃……唔……啊……” 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调,然后骤然中断了。 “你怎么啦,夏尔?”夏洛特有些奇怪地问。 “呃……没什么……呵呵,我没事。”夏尔勉强地笑了起来,慢悠悠地回答。 他花费了大量努力,才使得自己能够忍受住骤然加身的疼痛,使得自己的声音没有变调、表情尽量自然。 这股突如其来的剧痛,是从大腿间传来的,利齿的啮咬,每时每刻都让这个痛感增加了一分。 趴伏在夏尔腿上的芙兰,以这突然的一击,告诉夏尔他猜错了。 可是这种方式也太粗暴了吧,还真是咬得下口啊,这妞!不管怎么说者都有些过分了吧?……夏尔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拍了拍芙兰的背,示意她停下来。 但是,痛觉仍旧不停地从那里传来,芙兰好像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显然,她心里积攒的怒气比之夏洛特更加不逊色。 “夏尔,怎么了?”似乎是看出了夏尔的脸色有些异常,夏洛特再次问了一声,“哪里不舒服吗?” 是啊,不舒服极了!夏尔当然不能这么回答了。 “啊,真的没什么,我只是也有些疲惫了而已,这样坐久了,我都有些想睡觉了,哈哈。”夏尔一边微笑着回答夏洛特,一边让自己的手慢慢从滑动,然后慢慢地从芙兰的背上移动到了她的颈部。他抚摸了一下这纤细而又肌肤滑润的脖子,然后轻轻地捏了捏,示意芙兰赶紧停手,呃,停口。 “哦,是这样啊?说起来我也有些累了”因为视角的关系,夏洛特看不到夏尔和芙兰的动静,她神情中略微有些郁闷,好像对刚才两个人没有亲上去而感到遗憾似的。“好吧,我们先睡一下吧?等到马车到了之后,自然就会有人来叫我们的。” “嗯,好好睡吧。”夏尔忍住一直不觉的痛感,温声对夏洛特说。 接着,他也加重了卡在芙兰脖子上的力道,好像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教导她尊敬兄长似的。 也许是因为夏尔的回击起了作用,也许是因为看到已经成功破坏掉了两个人的“好事”,芙兰终于停下了在夏尔腿上的啮咬,这也让夏尔总算松了口气。 夏洛特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慢沉沉睡去;芙兰仍旧伏在他的腿上,然而,此时的夏尔,却比刚才更加盼望赶紧到达目的地了。 仿佛感应到了夏尔的心意似的,原本就已经在疾驰的马车,骤然又开始加速了,一路向前狂奔。 如果此时的夏尔,能够知道来到这里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的话,也许,他会盼望这辆马车就这样永远疾驰下去吧。 如果。 第三十一章 视察 在万里无云的青空之下,夏尔和夏洛特一同骑着马向前奔驰,四周的原野是那样青翠,又是那样得充满了勃勃生机,简直叫人难以想象过得不久这一切就要消失不见。 这里是他们的庄园,但很快也就将成为他们的工厂。 初夏的天气让人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没有跑上多久,夏尔和夏洛特的脸颊上就出现了细密的汗珠,所幸他们的目的地里他们出发的别墅并不远,所以倒也没有在烈日中煎熬多久。 到达了目的地之后,他们停下了马,而早有准备的施工者们,也早早地迎了上来。 “小姐,先生,一大早就跑了过来,你们辛苦了。”一位花白头发、长面孔的中年人走在最前,向两个人打招呼。 他原本是这座庄园的管家,此时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监工头子,负责整个项目施工的监督和维持,当然,他把对夏洛特招呼放在前面,也就可以理解了。 夏洛特只是点了点头就算做回答,然后她下了马,撑起了自己的丝绸小阳伞,四处张望着,好像对这里感到很新奇一样。 而夏尔则温和地朝对方笑了笑,然后回答,“不,我们只是跑了一段路而已,辛苦的是你们,谢谢您,先生。” “先生,瞧您这话说得。”中年人也笑了笑,“这是我们为特雷维尔家族服务的本分工作,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哈……您知道的。我们可不是那种吝啬的人。”夏尔仍旧微笑着,然后他用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现在的天气真是挺热的啊,接下来几个月恐怕更厉害吧。您等下回去跟工人们说说吧,只要工作进度一直跟上计划,我们每个月都可以给出一点额外的补贴,算是奖励吧。当然,您和其他管理者也可以得到一份儿。” “哦,那样就最好了。”中年人躬身向夏尔致谢。 一边和管家聊着天。夏尔一边也和夏洛特一样放眼四望,看看这片已经大大变了个模样的土地。 这里曾是一片肥美的谷地,有农田有溪流。还有农庄,然而现在都已经面目全非,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痕迹,光秃秃的露出了泥土的峥嵘。原本清澈的溪流现在也混杂了泥尘。变成了一种灰黑的颜色。 这是一年之前夏洛特带着“大军”所“收复”的谷地,如今却已经成为了工厂的雏形,在按计划完成初建之后,它就会竖起几座高炉,然后吞吐着煤渣和矿石,排出一块块钢铁和一阵阵黑烟,让山变得更黑,让水变得更脏…… 多好看啊! 至于那些被赶走的农民们现在跑到哪里去了。夏尔就懒得去关心了。 “啊哟,德·特雷维尔先生。您可总算来了!”就在夏尔还在心中大发感慨的时候,一声招呼声打断了夏尔的思绪。 他抬起头来,然后看到一个人正快步向自己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留着粗粗的八字胡的黑发鹅蛋脸的中年人,脸上十分严肃,看上去倒像是个传教士一般,但是满是灰尘的衣服和脸庞,倒也不会让人猜错他的职业。 “德·斯蒙先生,早上好。”看清了来者是谁之后,他也马上笑着打了个招呼。 “听说你们今天要过来看之后,一大早我就等着呢,真的,没想到现在才来,耽误了好多功夫呢……”德·斯蒙先生小声抱怨了几句,然后他恭敬地朝一旁的夏洛特躬身行了一礼,“当然,我不是在说您,美丽的德·特雷维尔小姐,为了等待您,花费多少时间都是合情合理的……” 夏洛特微微笑了笑,然后稍微向他欠了欠身。 “您真是爱开玩笑,先生,因为昨天太过于劳顿的关系,所以我们睡得比平常久了一点,请您不要介意。” “哪儿的话啊!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当然有这种特权了。”德·斯蒙大声恭维着。 夏洛特这下稍微动了点礼数,倒不是没有原因的,谁叫对方也多少是个贵族出身呢。 西奥多·德·斯蒙先生出身于一个南方的小贵族家庭,所以姓氏里面能够带有那个贵族标缀。但是,因为身为幼子的关系,所以他能从家里得到的东西,除了姓氏之外也并不多。从中学毕业之后,他考入了巴黎综合理工学院,在经过了数年的学习之后,他从学校毕业,并且在不久之后成为了冶金工程师,脱离了家庭自立门户。 自从毕业之后,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在做工矿设备的设计和制造工作,积累了相当丰富的工作经验,而且在业内也有了谨慎、靠得住的口碑,因此在经过特雷维尔公爵介绍之后,夏尔就选择他作为自己钢铁厂的设计工程师。 “好了,我们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您带我们过去瞧瞧吧。”夏尔笑着打断了向公爵小姐献着殷勤的中年工程师,“夏洛特可是一直都挺好奇的呢。” “好叻,我们这就去吧。”德·斯蒙倒也没有废话,直接就带起了路来。 ……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谷地的深处,然后就发现了几座刚刚兴建的土质建筑。 “小姐,这就是那些高炉了,钢水就将从这里滴溜滴溜地跑出来的,然后再被制成各种各样的制品。”似乎是因为和专业有关的原因,他口沫横飞神采飞扬,对撑着小阳伞的夏洛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而且,您可别小看它,这可是我专门设计的高炉,我敢保证,在建成之后它们也将是世界上最为先进的高炉,没错的!” “至少在目前,它将是领先于世界的。”夏尔温和地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听到了德·斯蒙的介绍之后。夏洛特果然有些意动,她凑得更近了,仔细观察那些正在铺设的砖石。然而,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就是这些灰灰黑黑的东西,就能领先世界?她有些弄不明白了。 “没错!建成之后,它能以低得多的成本生产出钢铁来,让整个工厂的成本降低大半。我敢说这是一项划时代的发明,简直能够改变世界!我一定会因此名留史册的!”德·斯蒙大声吼了一句,眼中满是激动。然后,他又似乎略有些心虚地看了夏尔一眼,“当然。德·特雷维尔先生跟我说过的一些想法也十分有用,对我的启发很大,我想人们也是不会忘记他在其中的作用的……” 改变世界?而且是我的夏尔做得?夏洛特心头一动,然后回头看着夏尔。好像少女时代一样眼中既有赞叹和崇拜。又充满疑惑,“夏尔,你什么时候又懂这些东西了?” “呃……啊……这只是我稍微提了一点点想法而已,都是外行人的异想天开,能够实现这一切的,当然需要德·斯蒙先生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当然还需要多年来的技术积累。”夏尔的心里满是尴尬,连忙解释了起来。“德·斯蒙先生,您不用太谦虚。能够搞出如此惊世的发明,您当然理应享有大名。” “呵呵,哈哈,哪里哪里,这都是因为有大家的帮忙,我才有这样的机会啊……”工程师连声自谦起来,但是他脸上的开心和得意是怎么也隐藏不了的。 这也难怪呢,能够搞出这么划时代的发明,一个工程师又怎么可能不得意? 不过,夏尔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并不是他有意说的那么低,他确实起了极大的作用——只不过是盗用了别人的智慧罢了。 人类对钢的应用和研究历史相当悠久,但是直到19世纪贝氏炼钢法发明之前,钢的制取都是一项高成本低效率的工作。在近代的钢铁冶炼史上,有一次极其重大的革命性突破,那就是贝氏炼钢法。 它是1856年由英国科学家贝塞默(henry—bessemer)发明的。他设计的高炉,原理上是通过从炉底向铁液吹风,让空气中的氧气充分参与反应,最终能在10分钟内将10—15吨铁水炼成钢,比过去的炼钢方法节省90%的时间和费用,从而第一次真正能使大量生产钢材成为可能——也就第一次使得工业化能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铺展开来。 当然,贝氏制钢法并不是没有缺点,因为空气中氮气含量很高的关系,所以钢中具有较高的氮、磷含量,杂质较高。 1879年出现了托马斯底吹碱性转炉炼钢法,它使用带有碱性炉衬的转炉来处理高磷生铁。虽然转炉法可以大氧气顶吹转炉,但它对生铁成分有着较严格的要求,而且一般不能多用废钢。随着工业的进一步发展,废钢越来越多。 在酸性转炉炼钢法发明不到十年,法国人马丁利用蓄热原理,在1864年创立了平炉炼钢法,1888年出现了碱性平炉。平炉炼钢法对原料的要求不那么严格,容量大,生产的品种多,所以不到20年它就成为世界上主要的炼钢方法。 但是,最终还是贝塞默笑到了最后,早在刚刚发明这一技术,贝塞默就曾倡议过用纯氧气取代空气在转炉内炼钢,但是因为纯氧制备困难成本太高的关系,直到二十世纪这种生产方法才推广开来,最终,于1952年,在奥地利出现纯氧顶吹转炉,它解决了钢中氮和其他有害杂质的含量问题,使质量接近平炉钢,同时减少了随废气损失的热量,可以吹炼温度较低的平炉生铁,因而节省了高炉的焦炭耗量,且能使用更多的废钢。由于转炉炼钢速度快且节约能源,故转炉炼钢又成为当代炼钢的主流。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留给未来的工程师们慢慢去考虑的问题了,我只要开个头,现在能抢先一步把这种高炉建成,然后依靠这些高炉源源不断地炼出钢铁来挣大钱,这就够了。不是吗?夏尔心想。 因为前世并不是工程师的关系,所以夏尔也只是大致记得一些有关于贝氏制钢法的原理的介绍——所幸,在1849年。实现贝氏炼钢法的技术储备都已经达到了,所欠缺的也只是思路而已。 在得到了夏尔提出的某些思路之后,工程师德·斯蒙感觉豁然开朗,多年来在工作中原本就有的一些想法,也慢慢地串联了起来。于是,在经过了几十天的精心思考之后,他终于拿出了自己的新设计的高炉方案。然后经过夏尔的拍板,最终决定在吉维尼开始建设。 于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足以载入科技发展史、甚至可以改变世界面貌的发明,已经安到了西奥多·德·斯蒙先生的头上? 德·斯蒙炼钢法……呃,听上去倒也不错。 接着,德·斯蒙又滔滔不绝地谈起了自己设计的高炉是多么多么有创意。又是怎样得高效实惠。茫然不懂的夏洛特,虽然脸上还摆着微笑,心里慢慢地有些不耐烦起来,她完全不懂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玩的,所以目光也游移不定起来,等着对方快点讲完。 夏洛特的心情,和她共处了那么多年的夏尔当然完全明白了,于是他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就和德·斯蒙先生讲起了正题,“先生。我们对您的工作业绩和态度十分满意,我希望在这里建设完成之后,您能够留在这里担任总工程师,报酬您不用担心,绝对比同行要高许多。” “嗯?”德·斯蒙先是惊喜,然后又有了一些迟疑,“可是,我的妻子和孩子都不在这边……” “那就把他们接过来吧,费用我可以负责。”夏尔直接回答,然后说出了自己另一个考虑,“您也知道,这是一项划时代的发明,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够尽量久得把它保有在自己手里……” 夏尔的意思十分明确了,他不想让德·斯蒙马上走掉,让发明直接扩散——当然,也只能一时有效而已,这个年代的工业间谍可丝毫不会有什么专利或者法律上面的顾忌,保密措施迟早会被他们攻破,技术也迟早会外流扩散的,不过,只要能够多留一段时间,这不就够了吗? 在夏尔的视线之下,德·斯蒙慢慢地住了口,他呆了片刻,显然内心陷入了考虑当中。 在夏尔笃定的语气面前,德·斯蒙窥见了这个年轻人在和善外表之下不容置疑的命令态度,他不敢去赌对方到底是不是开玩笑。 “您不用担心,您不是囚徒,而是这里的总工程师,只要您好好干,我是亏不了您的。”夏尔淡定地再加上了一句。“还是说,您不同意我的看法?” “好吧……好吧。”考虑了片刻之后,德·斯蒙终于做出了决定,“由您的意思办吧,我明白我明白。不过,报酬您可千万不要太低了……” “这个没问题,我说过……我们不是吝啬的人。”夏尔微笑着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 在对钢铁厂的兴建情况视察完毕之后,下午时分,得到了满意结果的两个人,踏上了归途。 不过,这一次,在夏尔的要求和夏洛特的半推半就之下,他们两个是共乘一骑了。 也许是知道机会不多的关系,他们有意放慢了马的脚步,让它慢慢地向回走。夕阳的金色之下,乡村的旷野又多了几分柔媚,空气也没有中午时分的闷热了,绿草在微风轻轻摇荡,好像是在为两人列队欢迎似的,这一如诗如画的美景,让人看得心旷神怡。 “多可惜啊!这一切都快要消失了!”此情此景,让倚靠在夏尔怀中的夏洛特,不由得感叹了一句。“我们还能看几次呢?” 虽说是视察,但是她只是随意走马观花了一下而已,在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她就没有了什么兴致,只是跟着夏尔随处走了走,小阳伞一直没有离手,甚至连丝绸手套都没有弄脏一点。 “不要紧,我的姑娘,这里没了,其他地方不还有的是?”夏尔马上安慰起了她,“等我们弄到了足够的钱,要什么美景要不到?到时候我们可以住进比这里还要美十倍的地方,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 夏洛特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红晕。 “这可是你说的呀。”半晌之后她才低声说。 夏尔没有回答,只是抱得更加紧了。 “夏尔,你刚才可差点把那个可怜人给吓得魂不附体了……”夏洛特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打趣了一句。 “没办法,不吓吓他,我们未来的钱从哪儿出来啊?”夏尔开了个玩笑,然后轻轻抚弄着夕阳下愈发灿烂的金发。 “好了,别提他了,来,让我亲一下吧。” “想都别想!……哎……别闹……别闹……马要失控了……唔……唔……” “哈哈哈哈”得逞的夏尔发出了得意的狂笑。 这原本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然而,当他回到了别墅之后,他积累了一天的好心情,也马上被仆人的禀告给清洗一空了。 “什么?小姐不见了?”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夏尔一声怒吼,几乎让整个别墅都抖了一抖,“你们这些家伙是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给我去找!赶紧去啊!去啊!!” 第三十二章 意外 随着夏尔的怒吼声,紧张的气氛骤然笼罩了整座别墅,怒气冲冲的夏尔,让仆人们都噤若寒蝉,一时间竟然没有回话。 夏洛特虽然在那一瞬间也被暴怒的夏尔吓了一跳,但是她还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先拉住了夏尔的手,示意他镇定,然后冷然看着向自己禀告的仆人。 “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上我们出去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中年仆人一脸的为难,在主人们如此的情绪之下,他本能地知道报告这种坏消息绝没有好结果,于是就连忙快速地叙述了起来。 “是的,小姐,当您和先生一起出去的时候,小小姐还在这里面,她还坐在窗台前看着你们两个骑着马离开了呢。”他尽量不去看旁边的特雷维尔先生的脸,这样才让自己有勇气继续说下去,“在您和先生离开了之后,小小姐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然后就说自己要出去散散心,想要在野外画些风景画……” “所以你们就让她独自出去了吗?”夏尔大声反问。 他的担心,不仅是源于这个突然事件,而是内心中一种莫名的隐忧:最近妹妹的心情似乎十分糟糕,她不会……不会想到要去干离家出走这种傻事吧?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更加惶急了些。 不会的,她不会那么做的,夏尔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但是这种不安感还是越来越浓烈。 夏尔突然的怒吼让仆人脖子都缩了一下,害怕极了——他当然知道这位特雷维尔先生未来可不止是小姐的堂弟而已,由于过度害怕,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先生……我们……我们当然不会让小姐一个人出去了,我安排了……安排了一个人跟着她。就是这里的一个厨娘,结果……结果……” “叫她过来!我要问她!”夏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是,我马上就叫她过来!”仆人巴不得夏尔下这道命令,因而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快步冲了出去。 很快,他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微胖的中年妇女。夏尔一见到她就直接吼了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姐去哪里了?!” 原本就满面惊慌的厨娘,这下就更加魂不守舍了,她嘴唇不断颤抖着,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好像完全说不出完整话的样子。 夏尔不得不勉强定下了心神,然后强忍着内心中的焦急与惊慌。尽量温和地再问了一遍。 厨娘总算恢复了一些神志,这才期期艾艾地把话说出了口。 “先生……太可怕了……上帝啊……” 夏尔皱紧了眉头,但是强忍住了怒吼,任由对方继续说下去。 “小姐说要去找个地方画画,所以仆人们也给她牵了一匹马,又让我跟着她。小姐拿着画具,先骑到了一个地方。下马画了几页画。但是她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所以又叫我给她带路,找个更好的地方。我想了想,附近有一个小湖那边景色很不错,所以就跟小姐说了。小姐一听就说想去,我就指了个方向,哪知道小姐直接就赶着马朝那边跑去了……” “然后呢?”夏尔大声追问。 “然后……哦,天哪!我现在还害怕极了。路上崎岖不平,结果马一不小心被凸出的石头给刺伤了腹部,结果这匹天杀的畜生竟然受了惊发了狂……小姐……小姐当时就在马上,好像都被吓得魂不附体了,就这样被那畜生给驮着窜跑了,它本来是这里最温顺的马啊!天晓得发了什么邪!上帝啊……上帝啊,这一切就突然在我面前发生了。实在太可怕了……”也许是因为受到了过度惊吓的关系,厨娘现在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说话也没什么纲领,眼泪都流了下来。 不过。这一段话已经能够让夏尔和夏洛特大致判断发生了什么状况了。 “也就是说,马受了惊,然后带着她四处乱跑?” 芙兰想要去画画写生,于是就牵了马,结果马受了惊,一路狂奔,把她也给一起卷跑了。 该死……夏尔只感觉脑袋一阵发疼。 虽然妹妹并非有意离家出走让他的心里宽慰了不少,但是他知道,芙兰的骑术很不怎么样,突然骑着这种受了惊的马,会变得怎么样呢? 他都不敢想下去了。 而且,还有一点也很让他害怕,马就算受惊,一阵子之后也该恢复正常,按理说应该也跑不远,但是时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仆人们还是没找着她,而且她也没骑着马回来,会不会…… 他再次不敢想下去了。 为了拜托这种隐隐间的恐惧感,他直接就向外走去,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妹妹找回来。 “夏尔?你别这么着急,连地方都没清楚呢!”夏洛特连忙叫住了他,然后冷厉地对仆人喊了起来,“现在还愣着干什么?等着吃晚饭吗?还不快带先生一起去找小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们自己知道后果!” 虽然语气好像很严厉,神态好像很着急,但是此时夏洛特的内心却十分平静,甚至隐隐然有些欣喜。 关于芙兰的下落,她也和夏尔想到一块去了,认为芙兰有可能出了某种意外。然而,和夏尔相反的是,她内心里却并不以此为憾。 尽管如果真要出了事的话很值得惋惜,但这也只能说是命定的劫难吧,上帝的意志神妙莫测,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如果真要……的话,我倒可以在这里找个风光最秀美的地方安葬了她,也让这可怜的孩子好好地圆一圆艺术家的梦嘛……夏洛特略带嘲讽地想。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她脑海中闪现了片刻而已,看着平时镇定无比的夏尔此刻六神无主的样子,她最终还是在心里为芙兰祈祷了一句,就算死也别死在这时候吧。 夏尔哪里知道夏洛特此时脑子里竟然转了那么多离奇古怪的念头,他现在脑子里只想着芙兰的安危,再也想不到别的东西了。仆人们很快又备上了马,然后夏尔和夏洛特一起带着仆人们赶往芙兰出事的地方,然后小心翼翼地搜索了起来。 天晓得夏尔此时的心里,充塞了多少不安与恐惧。 …… 时间转回到午后时分。 吃完了午饭的芙兰,因为哥哥和夏洛特一起跑了出去的关系,心情并不是特别好,但是她自己也明白,这种怨气其实毫无道理的。少女纠结在一起的思绪,让她在百无聊赖之下最终决定到外面散散心画点画——一开始她不就是这样跟哥哥求情的吗?就算是做样子也得画几幅吧。 然而,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当少女骑着马来到树林的边缘之后,坐在石头上的她发现自己没办法转入到最专注的状态绘画,这让她心里愈发烦躁了——在绘画上,她一直是对自己要求很高的。 信手画了几幅之后,芙兰心里觉得十分不满意,再加上对这里的风景已经看腻了的关系,于是就决定换个风景更好些的地方再画。 她把这个决定跟旁边跟着的厨娘说了之后,对方想了想,告诉芙兰附近有一个小湖。听到了她指引的方向之后,芙兰不再多言,直接催马前行。 然而……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磕伤了腹部的马大声嘶鸣了一声,然后不要命地前冲了起来。 “上帝啊!”听到了后面的惊呼声之后,芙兰也忍不住低声惊呼了起来,“这一切都这么糟糕啊!” 她有心想要让马恢复平静,但是并不熟练的骑术让她的计划完全归于失败,最后只得听天由命。马不停四处乱窜,横冲直撞之中它又受到了更多的痛苦,然后变得愈发暴烈了起来。 渐渐地,马背上不住颠簸的芙兰,已经感觉不到方向了,只觉得风在使劲往自己脸上吹,她脑子已经迷迷糊糊了,只是死命抓住缰绳伏在马上,等候命运对她的最终裁决。 慢慢地,芙兰只觉得在颠簸中全身都快散架了,力气慢慢地离开了她的身体。 难道我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少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也好吧,这样的生活,就算死掉的话,也不会有太多痛苦,也不用给别人造成太多麻烦吧。少女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可是,哥哥会生气吗?会后悔吗?会哭吗? 会吧,一定会的,他会哭得很伤心的。 所以……所以还不能死。 少女的脑中突然升腾起了一股难明的意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再次紧紧地握住了缰绳。 然而,意志即使在强烈,身体也毕竟只是个娇弱的少女,芙兰只觉得自己的力气再次慢慢消退,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手也越来越松…… 就在这时,马突然减速了。 也许是因为已经撒够了疯的关系,这匹马好像渐渐地恢复了清醒,渐渐地从狂奔变成了小跑,最后变成了小步慢踱。 感谢上帝! 芙兰在心里大声喊了一声,然后,她筋疲力尽地从马上滑了下来,跪坐趴伏到了地上,她此生以来从未感觉到泥土竟然是如此的芳香。 她昏睡了过去。 “上帝啊!”在沉入安眠之前,她只听到了这样一声惊呼。 第三十三章 苏醒 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意识如同幽灵般在这一片黑暗当中徘徊,看不到光亮,也看不到边界。 在这黑暗当中,一切都好像是空荡荡的,似乎就连思考都已经陷入到了停顿当中,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在这一片虚无当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声音的语调和语气都好像十分熟悉,说得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您到底想要什么?您害怕我到时候不再爱你了吗?不会的,我永远会照看着你,不会因为结婚而有所区别。你要未来的保障吗?我说过我永远也不会让你受夏洛特的欺负,更不会将你扫地出门,我会让你过得像个公主,我说到做到。那么……除此之外,你到底还要什么呢?” 说话人的语气十分温柔,但是又带着十足的困惑不解,好像对被问话的人一筹莫展似的。好熟悉啊…… 你到底还要什么呢?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直在耳畔回鸣,渐渐地让原本已经晦暗不明的意识又渐渐地变得清醒了起来。原来问话的人是他啊,想起来了。 那我到底还想要什么呢? 是的,我已经回答了,我不是已经回答了吗?我想要的是…… 芙兰的眼睛骤然睁开了,她回到了现实世界。 她发现自己的浑身已经被汗给浸透了,但是她并不特别注意这个问题。她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然后发现这里是她完全陌生的环境。 看得出来,房间是被主人精心布置过了的。壁上铺着紫色的天鹅绒,配饰着淡黄色的丝绸,另外挂有深红的壁毯。窗户好似一间花房,因为在花架上摆满了一盆盆的鲜花。然而,由于时间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所以室内的光线十分之暗,芙兰隐约看见床边的壁炉上有两只古色古香的红瓷瓶。而瓷瓶之间有一只闪闪发光的银杯,在壁炉旁边还有一只金色的座钟,而在中间的桌子上,则铺着厚厚的绒毯。 在她对面的墙壁上还挂着几幅画,看得出来,画框是一直被精心擦拭了的。 看上去这是一个女人的卧室,而且从摆设来看。绝不是普通的农夫家庭。 看到此情此景,芙兰略微地安心了下来,她遭受的打击已经够多了,此刻可不想再碰到更加可怕的事。 然后她就想到了更为严重的一个问题:我不见了那么久了,他们会不会很着急啊? 哥哥肯定会的,至于夏洛特……应该不会吧。芙兰马上自己回答。 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也有些焦急了起来。 “有人吗?”她喊了出来——然而,因为身体还比较虚弱的关系,她的喊声并不大。 然而,她没有等上多久,门就直接被打开了。 芙兰连忙抬头向门口看去。 一个穿着灰色丝裙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由于背对着阳光,所以芙兰并不能将她的面容看得很清楚。只是在她十分和善的笑容之下,芙兰也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恶意,所以她的心就更加放松了下来。 “啊呀,小姐,您可总算是醒了啊,那下可把我吓了一跳呢……”她走到了床头,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芙兰满是汗水的额头,丝毫不顾忌手上沾着汗液似的。“嗯,太好了,这里的温度也恢复正常了……哎,您不知道啊,刚刚看见您从马背上滑下来时,我可是吓了一大跳呢!” 这下,芙兰已经完全可以看清这位夫人的长相了。她有些消瘦,面色也有些苍白,好像在修道院当中多年不见天日的修女一般。她的眉毛虽然纤细,但是眼角上上却已密布着几道时光的刻痕。她的头发是淡黄色的。但是其中又已经夹杂有丝丝灰白色。虽然被细心地梳理过了,但是仍旧掩饰不住女人青春流逝后的老态。 然而,即使如此,夫人的神情仍旧有一丝典雅气质,让她的美貌在被时光磨损之余,仍旧能够保留下几分。 “抱歉,夫人,谢谢您搭救了我。”芙兰脸有些红,“我……我是因为……我是因为马受了惊,带着我四处乱跑,所以,所以才……所以才变成那样的。” “哎,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夫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理解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又抚弄了一下芙兰的额头,“我就说嘛……难怪啊。下午我带着使女出去散散步,就看来一匹马就那么冲了进来,可吓了我们一大跳呢!然后才跑过去看见了您……现在看来,孩子,您没事,这真是太好了……” 虽然夫人有些老年人特有的有些絮絮叨叨,但是她神态之中的关切却让芙兰的心里感受到了一种温暖,好像……好像……好像什么来着? “这里就是您的卧室吗?”芙兰按下了心中的思绪,低声问。 夫人含笑轻轻点了点头。看着有些怯生生的芙兰,夫人笑得更加温和了 “啊,真是抱歉,夫人!”芙兰一听,心里更加觉得过意不去了,挣扎爬了起来,“我这一身灰尘的,还出了那么多汗,现在我已经清醒了,您叫人来收拾一下吧。” 眼看就要到晚上了,芙兰可不想因为自己而让恩人困扰。 “真是个好孩子。”夫人轻轻摇了摇头,“不要紧的,您还是再休息一下吧。” “不了,我真的已经好了很多了。”芙兰连忙推辞了,然后慢慢地走下了床,穿上了床下的鞋子,“再说了,我也得早点回去啊,我的家人现在恐怕都急死了呢……” “真是个好孩子啊。”看到芙兰态度这么坚决,夫人又笑了笑。“好吧,如果您坚持的话。” 就这样,芙兰下了床,然后重新穿上了自己的裙子。 “本来我们还想给您换件衣服的,可是这里找不到合您身的,所以只好再委屈您了。”夫人笑着说,“不过这样也好,我们这里都是一些老顽固了,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时兴什么式样,恐怕还不合您的意呢。” “您这是哪里的话啊!”芙兰的脸更加红了,她提起裙子,躬身向夫人行了个礼,“夫人,真的谢谢您对我的恩惠,真的谢谢您了。”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您不用放在心上。”夫人轻轻摆了摆手。 “对了,我还一直没有问您的尊称呢,您能够告诉我吗,夫人?”芙兰继续看着这位夫人,态度十分诚恳地问着,“现在时间已经太晚了,我哥哥肯定在着急找我,我得早点回去了。不过,我之后会跟着哥哥一起登门拜访的,一起向您好好道谢……” “您有个哥哥啊……”夫人的眉毛轻轻挑了挑,好像已经完全明白了什么。“果然呢……” “嗯?”芙兰对对方的态度有些迷惑不解。 夫人重新露出了笑容,然后又轻轻抚弄了芙兰的额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应该称呼您德·特雷维尔小姐吧?您是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女儿,有一个哥哥……” “嗯?您怎么知道?”芙兰更加惊奇了。 就算是住在夏洛特的庄园附近,她也不可能把侯爵一家的情况摸得这么熟吧? “这么像又怎么可能不是呢……”夫人喃喃自语了一句,可惜因为声音太低,所以芙兰并不是听得很清楚。 “您放心吧,我等下就会安排人去那边的庄园,通知您的哥哥,让他不要担心的……”片刻之后,夫人又笑着说。 嗯?不是我回去吗? 芙兰心里更加惊奇了。 “夫人……” “难得来上一趟……”王妃微微笑着,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您可不可以赏光,先花点时间,陪陪老人看看日落吧?” 眼见这位夫人说到这份上了,芙兰当然也不好意思推辞了,她只好压抑住了略微焦急的心情,轻轻点了点头,“荣幸之至,夫人。” 接着,夫人重新打开了卧室的门,然后带着芙兰慢慢地走了出去。 走出宅邸之后,她们沿着小径,走到了旁边的花园当中,然后一起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凉亭里。金黄色的木椅上配着丝绒垫子,中间摆着一只漂亮的半圆形的搁几,芙兰和夫人一起落座,然后同时抬起头来,看着远方的落日。 此时的太阳,再也没有了白天的威力,变成了一个金黄色的火球,在漫天的霞光之下,渐渐地向地平线沉了下去,金色的阳光让整个阳台都好像染上了一种迷离的虚幻色彩。 “真是美啊!”此情此景,不禁让学习艺术多年的芙兰感叹了起来,“只可惜我的画具都被弄丢了,不然真想把这一幕都给画下来啊……” “如果您想画的话,这里可是有画具的哦……”夫人回答,然后朝旁边的使女打了个手势,使女马上心领神会,走回了宅邸,准备给芙兰去拿画具。 “真是谢谢您啊,夫人!”芙兰大喜过望,不由得又站了起来,道了一声谢。 然后,她也笑了起来,“对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 “称呼并不重要吧?”夫人微微笑着,“不过,如果您真的需要的话,那么……姑且称呼我为德·卡迪央夫人吧。” “王妃!?” 第三十四章 真相? “王妃?!” 当听到夫人自称自己为德·卡迪央夫人之后,芙兰吓了一大跳。 她这样的惊奇,当然不是毫无来由的。虽然并不是很认真去学过,但是芙兰因为出身的关系,对法国大大小小的贵族家庭,乃至整个旧时代的封建体系,也有一点了解——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可能不知道德·卡迪央家族。 德·卡迪央家族在遥远的古时代就是赫赫有名的地方领主,在波旁王朝时代被封为亲王,家中出过不少有名的人,和他们比起来,德·特雷维尔家族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可夸耀的地方了。 而且,以贵族们的习惯来说,虽然不知道这位夫人的娘家是哪里人,但是能够成为亲王夫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平凡家庭里出来的。 一想到这里,芙兰不由得更加恭敬了几分。 “呵呵。”看到芙兰略有些紧张的样子,德·卡迪央夫人不由得又笑了起来。“真没想到现在这个年代,还有人能够记得住我们呢……” “向德·卡迪央这样的名门,就算怎么隐居乡里,别人也都会记得的吧?”芙兰连忙恭维了一句。 她哪里知道,夫人听了之后,神情却很淡漠,好像有些不高兴一样。 “谢谢您的夸赞。”她轻轻地回答,然后又若有所思地加上了一句,“德·特雷维尔们,不也能够让人们记住很久吗?” “也谢谢您的夸奖!”芙兰笑着再度致谢,心里却对她态度的突然转变有些疑惑。 正当此时,夫人的使女已经将画具送了过来。 因为太阳即将落山的关系,芙兰顾不上再多话,拿过画笔,沾上颜料,就开始在画布上画了起来。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惊慌的芙兰,此刻心里突然燃起了一种久违的浓烈的创作欲望。 很快,她就把画画完了。 因为即将入夜的关系。天被芙兰描绘成了黑青色的,只有在即将落下的太阳旁边,才有一片片如火般燃烧着的红云。远处有一片小树林,点点倒影映在水中,然而却是熊熊燃烧的赭黄色。因为霞云的关系,水是淡红色的。树后的小山被树们给遮挡住了,因而只在水潭倒影中勾出一抹黛色。 “啊……终于完成了!”在完成了这幅创作之后。芙兰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滴,虽然脸上有些疲惫,但是更多的却是那种艺术家在创作后所特有的兴奋。 “画得真不错。”在她画画的时候,王妃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没有出声,直到这时才开了口。“您果然在绘画上面很有天分。” “谢谢您的夸奖!”芙兰听了这话当然十分开心了。“如果您喜欢的话,这幅画就送给您吧?我希望能够用这种方式,多少表示一点我对您的谢意。” “真是个好孩子。”王妃笑着点了点头,接受了芙兰的馈赠。 太阳终于落山了,黑夜主宰了大地。整个四周都陷入了一种近乎于沉寂的安静当中,只剩下了间或响起的蝉鸣。 “真是幽静的地方啊。”芙兰不由得感叹了一声。 “是的,有时候甚至太过于幽静了。静得吓人。”王妃回答。“我一个人带着使女,住在这里十几年了,有时候还真想和人说说话呢。” “您一个人?”芙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然后连忙收住了口。 一个人住在这里,也太孤单了吧? “嗯,是的,我的丈夫早已经过世了。”夫人淡漠地回答, “啊。真是对不起!”芙兰连忙致歉。 “没什么关系,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王妃淡然笑了笑,“再说了,他本来就没来这里陪过我。他陪国王陛下跑过两次,第二次就再也没有从英国回来了。”然后,她又轻轻叹了口气,“他跑去了英国。但是我不想过去,所以我就跑到了乡间,结果一下子就住了这么多年,几乎与世隔绝了。回想起以前的生活来。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现在终究不是我们的时代了啊。” 是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怜呢。芙兰心想。 【1815年,因为拿破仑回国复辟百日王朝,刚刚流亡回国没多久的路易十八,带着一群流亡贵族们再次从巴黎仓皇逃离,一路跑到了比利时的根特。 1830年,查理十世被七月革命赶下了台,七月王朝建立,波旁王朝正式终结,他也带着一群贵族跑到了英国,最后辗转跑去了奥地利。】 “这也没什么好伤心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快记不住他的样子了。”似乎是看出了芙兰的同情,王妃又说了下去,“我嫁给他的时候,我才十七岁,而他已经三十多岁了,那时候我就和他没多少话讲,到了婚后他又总忙着自己的事,我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所以,老实说,我对他的离去并不感到有什么缺憾。” 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婚姻就是这种玩意儿吗?简直可怕。芙兰心里陡然一寒。 为了从这种气氛当中转移开话题,芙兰连忙问了一句。“您也会画画吗?” “不,我不会。”夫人摇了摇头,“但是我会欣赏,所以我也在这里准备了画具,因为总有会的人嘛……” 接着,她又看着芙兰,笑了笑,“那次送给您的礼物,您还觉得满意吧?” “礼物?”芙兰有些迷糊了,“您之前送给过我礼物吗?” “难道您没有收到吗?我之前拜托您的哥哥送给您的礼物。”夫人有些奇怪了,“一本画册。那天,他和您的堂爷爷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一起过来了,然后我听他说您很会画画,所以就让他把那本画册送给您,难道您没有收到吗?” 当王妃说到“画册”的时候,芙兰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然后她也立即明白了为什么哥哥之前将这本画册给她的时候,没有准确说明来历——当时他是和夏洛特一起来这里散心,然后一起来拜访这位王妃的吧。一想到这里。芙兰的心里就有些烦闷。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在骗我了,而且,说不定,从那之前很久,就已经开始了。 我还真是个傻瓜呢,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不过。这种种烦闷,很快就被她给强行压抑下去了,她努力使自己的神态看上去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原来您说的是这个啊,我想起来了。一年前我哥哥确实给我送过来一本画册,是我父亲画的,但是他没有说清楚是哪里拿来的。所以我之前不知道,真是抱歉……”然后,她马上转移开了话题,“谢谢您的礼物!真的非常感谢!” “不用谢,既然您喜欢那就太好了。”王妃轻轻摇了摇头,“再说了,这原本不应该就是您的东西吗?留在我这里也起不了太大用处。反而总会让人感叹时光的无情呢。” “您能更多地说一些我父亲的事情吗?”芙兰有些紧张地看着王妃,“您当年肯定和他来往很多吧,所以他才会为您画那么多画……” 她的这个问题,竟然让王妃有些呆愣住了,直到片刻之后,她才似乎回过神来似的。 “您的父亲是个可爱的人。”最后,她轻轻地说,然后开玩笑似的。她朝芙兰眨了眨眼睛。“两种意义上都是。” 【法王路易十五,因为平生风流成性,被人取了个绰号“可爱的人”。】 这个回答,让芙兰不禁也呆住了。 因为明白其中的暗示,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她脸上有些发红了。 就算再怎么想知道父亲的事情,她感觉自己也无法对父亲的旧情人发问。 也对啊。如果没有一些私情的话,他们怎么会亲密到那种程度呢……可是……可是…… 一阵冲动之下,芙兰突然又问了一句话。 “那些画,有没有在他结婚之后画下来的……?” 王妃当然明白芙兰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她静静地看着芙兰,眼神里好像是在探询她到底真的想不想知道。直到确定了芙兰的坚定之后,她苦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有。” 上帝啊,竟然是这样! 芙兰的心,又一次被狠狠地刺痛了。 在少女眼中,婚前多情与婚后还与情人厮混是两回事。憧憬中既有才华又痴情的父亲的形象,突然变成了如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黑影,这让芙兰一时间都感觉有些无所适从了。 是只有这一个,还是另外还有? 她突然发觉自己都不太想知道父辈当年的事情了,于是决定缄口不言。 似乎是看出了芙兰心中所想,王妃也不再说话了,她仔细地看着芙兰刚才所画的画,“确实画得很不错,和您父亲当年的水准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我恐怕……”她突然停了下来,“嗯?” “怎么了?画得有问题吗?”芙兰连忙问。 “奇怪,奇怪……”王妃微微皱着眉头,“用得全是暖色,画得也是美景,为什么……为什么却感觉有些……有些奇怪……”然后她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芙兰,“您最近很不开心吗?特雷维尔小姐?” “嗯?” “不是您画得不好,您画得很好。”王妃看着芙兰,郑重地回答,“但是,您是想表现出景色的美丽,然而我却看不到一丝欢快的气息,反而感觉其中有些压抑,这是怎么回事?您不开心吗?” 芙兰连忙自己也仔细地看了起来,然后自己也感受到了夫人刚才所说的那种压抑。 自己无意识画下的画作,居然这样切合心境。 “没有,没有……这只是无心之中画下来的而已。”但是嘴上,她自然不敢承认了,她微笑着回视王妃,“我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啊……” “正因为无心,才更加真实呢。”王妃低声自语,然后她又看着芙兰,“看上去您也没什么值得忧心的东西吧,难道,您的哥哥对您不好吗?上次来的时候,我看他好像不是那种人啊?” 这个问题,让芙兰不由得愣住了。 虽然她现在对夏尔决定同夏洛特的决定感到十分不满,但是芙兰怎么都没法把“他对我不好”给说出口来。 世界上可没人比他更对我好了,少女心想。 “他并没有对我不好呀。”少女低下了头。 “那为什么您还要这么不开心呢?”王妃有些奇怪。 这个问题,好像尖刀一样,刺向了芙兰的内心最深处。而王妃的目光,又让她禁不住想要倾诉的欲望。 好吧,反正在这里跟她说也没有关系,芙兰心想。 “我的哥哥,就要结婚了。” 第三十五章 教诲? 当王妃所派的使女来到庄园中报信的时候,夏尔已经带着人在外面去找芙兰去了,所以他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在外面游荡了很久。 “真是太好了……”当听到消息的时候,顾不得满身的疲惫,他长舒了一口气,满心的焦急顿时烟消云散。“可把我吓得够呛啊!” “没出事真是太好了。”夏洛特也在旁边附和了一句,此时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夏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我们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反正芙兰要在德·卡迪央夫人那里休息一晚的,就让她在那里玩一晚吧,我们明天再过去接她不就行了?” “我还是先过去看看吧,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可做。”夏尔回答。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觉得先去那边看看。“也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你还真是……”夏洛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苦笑了一声,“那我也陪你过去一趟吧,反正也花不了什么时间。” 两个人作出了决定之后,就让其他仆人先回去,然后让两个人给他们带路,一起骑马向卡迪央王妃的庄园赶了过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旁森林此时愈发显得幽暗阴晦,月光也并不明亮,所以两个人不敢加快速度,生怕又把芙兰碰到的事故又给重演一番。 所以,当夏尔两人赶到庄园时,他用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夜晚九点多了。 在得到了仆人的通报之后,他们走进了庄园。然后一步步向王妃的宅邸走去。虽然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但是夏尔和夏洛特仍旧觉得这间乡间别墅静得可怕,好像除了游荡在四周的风声以外,什么都没有了似的。 “夏尔,真不知道那位夫人这么多年是怎么在这里过下去的啊……要是我。一个星期都过不下去啊。”夏洛特在夏尔旁边轻声嘟哝了一句,“这些外省人,真是土气得让人没话讲。” “等我们到了那个年纪,也许也会更加喜欢寂静吧。”夏尔低声回答。 晚风在两个人身侧不断吹拂,将夏日的暑意全部赶走了。因此倒也算是凉爽惬意。 “等到了那个年纪,你还会在我身旁的吧?”夏洛特好像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就算到了那个年纪,我也不想一个人缩在这种地方。” “这么什么傻问题?”夏尔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头发,“当然了。” “你可不要骗人啊。”夏洛特笑得十分开心。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夏尔笑着回答。 谈笑之间。两个人就已经来到了宅邸的门口,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王妃竟然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您两个了啊,这才过了一年而已……”一看到夏尔和夏洛特,她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特雷维尔先生。”然后她转头看向了夏洛特,“还有您。特雷维尔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夫人。”夏尔和夏洛特连忙也打了个招呼。 “夫人,芙兰现在还好吧?”行完礼后,夏尔连忙直接问了出来,“她没有受伤吧。” “没有,您不用着急。只是受了一些惊吓而已。”王妃的语气十分温和,“她现在正在我的卧室休息,您去看看吧。” 昏暗的烛光下,穿着白色丝裙的王妃静静地看着夏尔。虽然看上去十分亲切自然,但却又好像是已经从这个世界隔离开了的孤魂一般。显然,多年的独居生活已经让她洗去了大多数俗世的欲望。不过,她的面孔虽然苍老,但是笑容却仍旧颇具有魅力。让人不禁好奇她当年究竟有何等美貌。 只是夏尔现在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 “夫人,真是太感谢您了。”夏尔大声喊了一声,然后顾不得什么礼节,快速地走上了楼梯,向夫人的卧室走了过去。 夏洛特在心里苦笑了一声,然后慢腾腾地跟在夏尔后面。 …… 当夏尔将门打开的时候,芙兰正半躺在床上,背靠着竖立的枕头,翻看着一本画册。听到了门突然被打开的声音,然后,她就呆愣住了。 在看到芙兰安好无恙的那一瞬间,夏尔的心里也充满了宽慰,尽管事前他就已经得知这一消息,但是亲眼得到见证了之后,他才真正放下了心来。 心神激荡之下,他一步步地走到了床前,然后俯下身来,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妹妹。 “你没事,太好了。”他低声说。 “抱歉,先生,给您添了麻烦了。”芙兰微微眯起了眼睛,好像是十分享受这种拥抱似的,“我那时候不该跑出去的……” “不,那不是你的错,你来这里本来就是要散散心的,这有什么错?谁能想得到马居然突然受了惊呢?都怪那东西,我绝饶不了它!”夏尔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芙兰的额头,“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芙兰轻轻地点了点头。“您不用这么担心,我真的没事……” “回头你要再想画画,就带我过去吧,我陪着您一起画,顺便也欣赏欣赏您的巨作。”为了冲淡这种凝重的气氛,夏尔有意使用了轻松的口吻,“这下您就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 芙兰低下了头,轻轻地靠在了夏尔的胸前。“谢谢您……”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角竟然浮现出了一点点泪光。 就在夏尔和芙兰兄妹两个叙话的时候,另一位特雷维尔小姐也正在和王妃说着话。只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没有了这间房间里的那种温情,反而要生硬得多。 …… 不为打扰夏尔,夏洛特有意放慢的脚步。让他和自己的妹妹好好说会儿话,而这时,王妃正好也跟在了她的旁边。 “真是感人之极的兄妹感情啊!”看着夏尔不管不顾冲上去的背影,王妃低声感叹了一句,“您觉得怎么样呢。特雷维尔小姐?” “哦,确实是吧。”夏洛特只是颇为冷淡的应了一声,显然她对此并不感到十分感动。 夏洛特的反应,并不出乎王妃的意料,所以她只是笑了笑。 “据说再过不了多久,您就会从特雷维尔小姐。变成特雷维尔夫人呢?” “是这样的,夫人。”听到了王妃的问话之后,夏洛特有些惊异,马上想到可能是芙兰告诉她的,不过,她当然还是乐意承认这个事实的。“我已经接受了夏尔的求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结婚了。” “果然是这样啊。”王妃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呢!我隐居的时候,您和夏尔都不过三四岁,转眼间你们就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了……不管怎样,祝福你们。” “谢谢您的祝福。”夏洛特的语气也缓和了很多。 “那么。为了您未来的幸福,您能不能听一听一位过来人对您的忠告呢?”王妃突然问。 “当然了,您请说吧?”夏洛特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王妃静静地看着夏洛特,片刻之后才开了口。 “特雷维尔小姐,首先我要承认,您很幸福,可以找到一个您从小就认识,而且也十分优秀的年轻人作为结婚对象。这一点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机会碰到的。而且,一般情况下,对我们这些人而言,结婚对象和所爱的人是两回事,而您却有幸让这两者合二为一!这真是令人艳羡的幸福啊。哪怕是我们这些人。也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至少我是没有这个运气……”王妃苦笑了一声。 “所以,站在您的立场之上,我认为您要珍视这种来之不易的幸福,小心守护住这一切。这不是为了别人或者别的什么,而是为了您自己,和您未来的家庭。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未来了,因为没有人会知道发生什么坏事,同样的,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也是未来,因为还有无数的好事在等着您,这一切一切,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您的个人选择。” 王妃的语气十分和缓,甚至带着一点点的沧桑,“我见过太多人把一切都弄糟了,我自己也是其中一个,所以我希望您不用再重蹈覆辙……” “那么,您认为我应当怎么做呢?” 夏洛特有些紧张地看着王妃,轻轻地问。王妃的话语里所蕴含的善意,夏洛特无论怎样都是分辨得出来的。这也让她放下了架子,小心翼翼地问了起来。 因为她确实十分在乎和夏尔的未来,在乎得不得了,生怕出一点点的问题。 “您能够耐下性子来听老人唠叨,这真是太好了。那好,我就再说一些吧……”王妃微微笑了起来,然后看着夏洛特,“虽然特雷维尔侯爵与您的爷爷是兄弟,但是,您始终是嫁过去的人,所以……您不能把这一家完全当成您自己的家。您懂我的意思吗?” “您可以解释一下吗?”夏洛特有些迟疑。 “您在自己家里,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去别人家的时候,再怎么样也得收敛一些,使用出哪怕仅仅只是表面上的礼节吧?”王妃继续说了下去,“结婚,某种意义上也是这样,一个女孩子离开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家庭,离开了宠爱自己的父母和长辈,走到了另一个家庭里面。您虽然因此和夫家成了一家人,但是您不能把他们当做您可以随意对待的人——就像您在自己家一样,如果您这样做了,那就大错特错了,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甚至会危及到您自己的幸福……” 这是在拐着弯劝说我对芙兰好一点吗?夏洛特好像总算听明白了一些。 她心里有些不高兴了,但是表面上还是认真在听着。 “您好像对您未来的小姑十分不满,对吧?”王妃突然问,“这样可不好,一个家庭的和睦。可比一次两次斗气的胜负要重要得多,幸福可不会因为您吵架吵赢了就不请自来,而且恐怕是恰恰相反。” 听到了王妃的这句话之后,夏洛特终于忍不住了,她冷笑了起来。 “一个劲地数落我。也该够了吧?夫人?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听到什么可笑的谣言,也不想知道。您是长辈,所以我也并不想对您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总之,我想告诉您的是,这是我自家的事,我也不需要您来指点我怎样生活。我自己就知道怎么样对我最好,对夏尔最好。如果您要数落我,最好弄清楚前因后果,一开始都是她在故意给我制造麻烦!我只是以同样的东西回报而已,难道这样也有错吗?夫人,您……” “对您的生活来说。到底是前因后果重要,还是未来重要?”在发作了的夏洛特面前,王妃仍旧十分镇定,她静静地听着夏洛特的倾诉,然后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在我看来,这都已经是历史了。重要的是现在。不是吗?现在,您将成为德·特雷维尔夫人,您也将承担起这个头衔所应背负的义务,和所应得到的幸福。如果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丢失掉了本应得到的幸福,那也太可怜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夏洛特看着王妃。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这是王妃的话,她早就拂袖而去了。 “我是站在您的立场上说这些话的。”王妃仍旧微笑着。“至于您想不想听,那是另一回事。” “好吧,那您请继续说吧,刚才真是抱歉。”犹豫了片刻之后。夏洛特最终还是道了歉。因为她确实太在乎和夏尔的婚姻了。 “您的性格,虽然我们见不了几次面,但是我能够看得出来,所以才会更加担心您……真的,非常担心。”王妃虽然感觉气氛微微有些转变。但是因为关心,所以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您太年轻了,而且几乎没有遭受过什么挫折,想要什么能够得到,所以您很难去想要体会别人的感受,这对您未来的生活可是相当不利的——因为,您给自己选定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应声虫,他也有自己的性格和爱好,到时候你们朝夕相处,然后彼此之间就会产生各种不顺,到时候谁也不肯听谁的……” “我会忍让的,如果夏尔一定要坚持的话。”夏洛特闷闷地回答。 “忍让可不是办法,如果您觉得自己在忍让中生活,您就不会感觉自己很幸福。”王妃回答,“我也并不要求您去当丈夫的应声虫,任由他为所欲为——呸,一个女人,变成那种可怜人有什么意思?” “那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夏洛特有些紧张地问,这个时候,对这位王妃,她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种冷漠和掩藏中的轻视了。 因为王妃所说的,其实也正是她心里很久以来一直所担心的。 自从答应了夏尔的求婚之后,甚至在那之前,“我们从小时候开始就经常吵架,以后可该怎么办啊?”之类的担心,从来没有从她内心深处离开过,正是因为这种担心,所以她才经常刻意地迁就夏尔。 然而就连她自己都知道,迁就并不是什么解决办法。但是,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您试着去了解了解他吧?既然您只想到了‘迁就’这一个办法,那就说明,其实您并不是很了解特雷维尔先生,您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您吵架。”沉默了片刻之后,王妃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我希望您以后多审视他,努力弄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而不是单纯地对自己说‘这个人还真是拿他没办法呢,算了,就按他说的做吧!’,那样是最无趣的,也是最有害的。您说您爱他,但是如果连真正去了解他都不肯做的话,那又怎么能算爱呢?充其量只是追逐一个幻影而已。” “多审视他……”夏洛特轻轻重复了一遍,她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好像受到了什么触动似的。 “是的,您要多去观察他了解他,是那种客观的观察,而不要以孩子气的眼光去看他,只看到他的优点。他肯定是不完美的,有自己的缺点和短处,没有一个人是十全十美的,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也不值得去爱……您发现了他的缺点,然后就可以明白他会在什么地方犯错,您就可以帮助他,改造他,直到这时,您才是真正地和这个人合而为一……您明白了吗?” 说到这里时,王妃的脸突然泛起了一丝红晕。“您知道吗?在我看来,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她能够说出‘啊,这个人其实也不完美啊!可是我仍旧爱他’的时候,当她不盲目的时候,还能爱上一个人的话,那才是真正的爱。” 夏洛特静静地听着王妃的话,好像陷入了沉思。 “谢谢您的教诲,夫人。”直到许久之后,夏洛特才开口说话,并且再度提裙朝王妃施了一礼。 “谈不上什么教诲,只是一个老人的几句唠叨话而已。”王妃笑着摇了摇头,“您肯耐下性子来听,已经是很好了。” 片刻之后,她突然叹了口气。 “我想明白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还好,对您来说,一切都还不晚。” 第三十六章 回报与冷场 王妃的一席话,让夏洛特一时间竟然无言以答。 她沉默了很久,想了很久,但是仍旧弄不清楚对方的话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但是隐隐约约又觉得对方说的也有些道理。 不过,她的话正确与否姑且不论,但是态度如此诚恳,却让夏洛特心里也有些感动。 她是真心想要祝福我、希望我未来能够过得更加幸福的吧。夏洛特心想。 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夏洛特也就放下了最初对王妃的戒备和轻视,转而以尊重的态度对待。 “谢谢您的指点,夫人。”夏洛特再度对王妃行了个礼,“您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您肯去考虑,那就最好了,毕竟要您一下子就全听进去也不现实。而且……说不定您自己也有更适合自己的相处方式呢……”王妃笑着回答,“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先别聊了,去看看他们两个吧?” “好的。” 慢慢地,两个人也走上了楼梯。 墓地,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夏洛特突然心里一动,然后低声又问了王妃一句话。 “夫人,我想再问您一个问题。” “说罢。” “您……您是怎么看那个人的呢?”因为已经很靠近房间的关系,夏洛特的声音放得很低,“我是说,躺在您房间里的那个人,您很喜欢她吗?” “喜欢?”王妃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笑了起来,“哦,挺喜欢的吧。” 夏洛特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连这个人都无法免俗呢。好像每个人都喜欢她一样,真是讨厌。 “说得也是呢,她这么漂亮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呢,呵呵……”为了掩饰心里的不忿。她假笑了起来。 “真的可爱吗?”王妃突然反问了一句。 “嗯?”夏洛特有些奇怪了。 “在我看来,这可不是可爱,可爱的人是无法讨每个人喜欢的。”王妃的脸上,闪现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真正可爱的人,不会让每个人都觉得她可爱。因为每个人的爱好和趣味不同,对可爱的定义也不一样。如果,一个人能够让几乎每个人都觉得她可爱,那就是刻意为之的,她不是可爱,而是力图让每个人觉得她可爱。” …… 完全正确。说得再准确也没有了。这一段话虽然听上去有些像是绕口令。但是夏洛特却完全能够听懂,而且也十分的认同。 夏洛特颇为意外地看着王妃。“您居然……您居然……” “人到老了,又闲着没事,总是会去多想嘛。”王妃仍旧微微笑着。“等到了我这个年纪,您也会有一大通大道理可说的。” “可是这才是您第一次看见她啊?我一直觉得她很善于伪装自己的。”夏洛特有些愤愤不平地说,此时她已经完全把对方当成了可以说些真心话的人了,“所以才把那么多人哄得团团转。” “第一次见?是的。但是那不就够了吗?”王妃笑着回答。 “可是……既然您已经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又说喜欢她呢?”夏洛特已经有些迷糊了。 “不可爱就不能喜欢吗?”王妃又笑着反问了一句。 夏洛特顿时有些语塞,她已经完全弄不明白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了。 等到夏洛特回过神来的时候,王妃不再说话,一步步地在楼梯上走着。 夏洛特眼见对方已经没什么谈兴了,于是自己也住了口,跟在王妃后面一步步地走了上去。 “那是因为,我也认识爱丽丝啊。”王妃又小声加了一句,不过夏洛特却已经听不见了。 …… 当她们来到房间的时候,夏尔已经和芙兰收拾停当了。 “现在就要走了吗?”王妃听到夏尔提出告辞之后。并不显得意外,只是又挽留了一句,“难得您来这儿已经两次了,稍微可以再坐坐嘛。” “我们给您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哪里还敢再给您这里继续添麻烦……”夏尔恭敬地回答。“夫人,尽管我老是这样说您可能会觉得很烦,但是我真的十分感谢您,并且愿意回报您。” “您这话说得也太郑重了,好像我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好事一样!哪用得着什么回报啊?”王妃禁不住笑了出来,“而且,我并不觉得麻烦啊?幽居在这里这么久,偶尔听听人声也不错嘛,尤其是您们这些有活力的年轻人,确实很久没看见了呢。” 然后,她又来回扫了夏尔和夏洛特一眼,“看得出来,你们两个都是急冲冲就赶过来的,对吧?现在一定很饿了吧?我们虽然已经吃过了,但是我可以让厨娘们再给您弄点吃的,想必您应该不会嫌我们这里太过于简陋吧?” 夏尔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王妃这番话并非是仅仅礼节性的挽留,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留自己来吃个饭的。由于对方刚刚给自己帮了这么大忙,所以夏尔犹豫了一下,也决定不再拒绝了,然后他也看了夏洛特一眼,发现夏洛特也点了点头。 “好吧,谢谢您,我现在正好有些饿了。”夏尔连忙再向王妃躬身行了礼,“真的非常感谢您了。” 虽说是晚宴,但是由于准备时间仓促的关系,并没有做得十分丰盛,厨娘只是做了几只野鹌鹑。不过,夏尔当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满了 “夫人,您这样谦和的好人,离开了社交界,真是我们的一大损失啊!”夏尔当然也不便于像在自家一样无所顾忌地大快朵颐,他一边小块地用餐,一边向王妃搭话,不停地恭维着对方,“现在那位伪王已经倒台了。您可以回去了吧?只要您回到那里,至少特雷维尔一家的大门是永远向您敞开的。” “夏尔说得没错。”夏洛特也在旁边帮腔,因为刚才那番对话的关系,她心里也跟王妃亲近而来许多。“夫人,您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吧?” 然而,王妃却突然叹了口气。 “伪王已经跑了,可是现在台上的那些人,又比伪王好在哪里呢?真正的国王还是没法回来……这个国家已经把正统原则整个都抛弃了,上帝也已经远离了我们。既然已经不是我们的时代了。我们就该安然而且有尊严地下场,我不想再去像个展览馆的古董一样,给人们当一个旧时代的活化石。” 听到了王妃的回答之后,夏洛特嘲讽地扫了夏尔一样,夏尔也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他现在也算是“台上的人”的一员。 好在,已经幽居了多年的王妃,并没有想要就政治大业指点江山一番的心情,“好了,不说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了。您的提议我会考虑的,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巴黎转一转,看看如今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到时候就要麻烦到您了?” “您到时候尽管吩咐吧。我们绝对尽心竭力地招待您。”夏尔连忙笑着回答。 接着,王妃又跟夏尔和夏洛特问起了这些年来社交界的趣事,不过主要是夏洛特在回答——夏尔没什么爱好逛社交界,芙兰当时年纪没到,听到了夏洛特说的时候,王妃时而轻笑时而悲叹,看上去听得十分投入。 看上去也没有完全抛弃整个世界嘛,夏尔心想。 蓦地,夏尔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回报对方的好办法。 “夫人。我想我在其他地方也可以帮助您。”喝下了一口酒之后,夏尔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其他的方面?”王妃有些诧异。 “您个人可能已经没什么追求了,但是年轻一代人恐怕不会。”夏尔笑着说,“您的孩子现在一个人在外面,想必也会有些麻烦事吧?您可以给他写封信。告诉他我的名字,到时候他有什么麻烦了,直接来找我就行了,只要我能够解决的,一定会帮他解决的。”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又追上了一句,“您别看我这幅模样,其实我现在多少也算是有些能力的,很多事我都可以帮忙解决,您大可以交给我吧。” 然后,他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小心地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名片,您可以随信一起附过去,到时候让他拿着这张名片来找我就行了。” 因为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夏尔就想给对方一些回报,但是看王妃这个样子,显然并没有什么欲望。所以,夏尔就把主意打到了下一辈人的身上——夏尔记得上次来拜访的时候,王妃说过自己的儿子偶尔会给自己写信,所以他觉得他可以给王妃的儿子帮个忙——当然,只是帮几个力所能及的忙而已。 然而,王妃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夏尔的意料之外。 在夏尔如此诚恳的态度面前,她竟然呆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完全消失了,而且变得愈发的苍白,手也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 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夏尔被她的反应给弄得有些糊涂了,他不断回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然而却并没有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明明是在想要帮她个忙而已啊? 然而,夏尔感受到了来自夏洛特的有些不善的眼神,脚下还被她轻轻踩了一脚。 到底怎么了? 在气氛变得诡异了片刻之后,王妃终于收敛住了自己的情绪。然后,她又勉强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轻松随意。 她轻轻地接过了夏尔的名片,然后看了看上面的头衔。 “好的,谢谢您,特雷维尔先生。”接着她轻轻地道了声谢,然后将名片给小心地收了起来。 晚宴重新开始了,然而,夏尔却感觉经过了刚才他的一番蠢行之后,气氛却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王妃虽然还是在和夏洛特以及自己说话聊天,但是他却能够轻易看出来,这只是社交场上常见的敷衍态度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直到这时候还是不明白,自己的一片好意到底为什么引发出如此结果。只是,他的心里已经对自己无意中冒犯了王妃而充满了懊悔。 在两人吃完了之后,夏尔站了起来,和夏洛特一起向对方说了告辞。 …… 在回去的途中,夏尔和夏洛特各骑一匹马,而芙兰则和夏尔坐在了一匹马上,三个人慢慢地向庄园赶了回去。 “您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啊,特雷维尔先生。” 夏洛特尖刻的嘲讽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寂静。 “哦,别说了夏洛特,我也很后悔啊。”夏尔叹了口气,“可是我现在还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还不明白?真是笨蛋!”夏洛特冷笑了起来,“亏你还在社交界混了这么久了,有听说过小卡迪央亲王吗?” “啊?!”在夏洛特点破了之后,夏尔惊呼了起来,他终于恍然大悟了。“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私生子。 难怪。 第三十七章 女王 1849年6月22日,温莎堡的天空蓝的透亮。 虽然这是一个纷乱无比的时代,但是仍旧有不少人,能够在此时和夏尔一样享受到迷人的乡野美景,并且陶醉其中。 这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所以空气并不炎热,浮云并没有因为雨停而自行消散,它时而遮挡住阳光,让万物生灵都有机会从烈日的曝晒中赢得几次休憩。配合上英格兰特有的茵茵绿草,在城市当中呼吸了许久浑浊的空气之后,又有谁会不把这里当做是人间仙境呢? 至少,在大不列颠女王、未来的印度女皇维多利亚一世陛下看来,这一切都是如此美不胜收。 正因为如此,她此时骑着一匹马,正优哉游哉地在温莎堡那漫无边际的绿茵当中漫步着,享受着如此美妙的早晨。 马蹄踩踏着绿草地,发出了即沉静又有节奏的音律声,更加让女王陛下感到轻松惬意。 “亲爱的,我们的王国,真是太美啦!”沉醉了片刻之后,她笑着看向旁边随骑的人,“不是吗?” “美极了,亲爱的。”旁边人马上附和了一句,虽然是如此轻松惬意的场合,但是他的表情仍旧十分严肃,好像若有所思。虽然已经年过三旬,但是亲王的脸仍旧白皙,并没有被刻上多少时光的刻痕。 能和女王陛下这样说话的人,当然也只有她的表弟——也就是她的丈夫,来自萨克森·科堡·哥达家族的阿尔伯特亲王了。 一般来说,经过不知道多少代的封闭圈子内的近亲通婚之后,德意志的王族们大多数发育得并不好,各种遗传病肆虐。疯子白痴不绝于史书——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族和巴伐利亚的维特尔斯巴赫正是其中的表表者。 但是,凡事总有异数,阿尔伯特亲王却罕见地符合童话里那种王子的标准——英俊潇洒,学识丰富,谈吐机敏。品味高雅。不得不说,在来到这个岛国之后,他已经深得民心。 但是女王陛下本人呢? 呃,说得好听一点,是意志坚定,说得难听一点。是专横成性。如果只是专横倒也罢了,即使女王最坚定的崇拜者,也承认女王对文化事业并不怎么喜欢,更对哲学或者科学之类的玩意儿丝毫没有兴趣。 她是一个没有什么知识的女王,虽然有着对权力本能的渴望,但是却缺乏使用权力的智慧。只有像阿尔伯特亲王这样既有耐心又有学识的人,才能为她所爱,才能帮她使用好手中的权力。 然而,英国人却没有给亲王与其付出相称的,倒也算是一段令人遗憾的史话。 【阿尔伯特亲王迎娶维多利亚女王之后,并没有像1688年的威廉那样成为英国国王,英国议会和国民拒绝授予他这样的地位。所以。终其一生,他的头衔是“伴王”,比一般王室贵族高,比国王的等级又要低一些。】 此时此刻,这对令人羡慕的夫妇刚刚年过三旬,已经有了6个孩子(两个儿子,四个女儿。长子,未来英国国王爱德华身体十分健康,次子阿尔弗雷德亲王是血友病患者,女儿们因为携带的血友病基因是隐性的。所以也表现得十分健康,所以阿尔弗雷德的血友病此时只是被当做他个人的一种不幸,还不至于让女王陛下忧心难眠。) 似乎看出了亲王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女王陛下眨了眨眼睛,放慢了马前行的速度。然后靠得更加近了。“亲爱的,又有什么烦心事啦?你这个人真是的,老是想那么多东西,这不是在白白消耗自己的寿命吗?难得跑出来透透气,你就把什么国会什么政治都忘了吧,我们好好玩一玩……” “可是,亲爱的,正如你说的那样,这是我们的国家,我们又怎么能够跑到一边去,把它不管不顾呢?”亲王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透着一股早衰的神气,“我们的责任太重……” “好吧,好吧……”女王摊开了手,及时地打断了丈夫又一次的长篇大论,“那你能否告诉我,我的丈夫此时正在为什么事而心烦意乱呢?” “很多很多。”亲王回答,“就说第一件吧,我们亲爱的达尔豪斯侯爵现在又惹上麻烦了,你知道的,议会里有一批人对他治理印度的方式很不满意,一直都在攻击他,所以他现在请求我们给予他一些支持,以便维护他在印度的权威……” 【指达尔豪斯侯爵,詹姆斯·布朗·拉姆齐(james—broun—ramsay,1812—1860),其父是苏格兰贵族,曾在威灵顿公爵手下担任将领,1815年因为战功而被英国王室册封为联合王国贵族——达尔豪斯男爵。 他幼年在哈罗公学念书,后进入牛津大学。1837年成为上议院议员,1838年父亲死去继承爵位。1847年他接任哈丁出任印度总督,并且在1849年,因为镇压锡克士兵叛乱得力,他被英国王室册封为达尔豪斯侯爵。 他在印度总督生涯上的成就争议很大,他的支持者认为他是一个极具远见的出色官员,巩固了东印度公司的统治,为日后的管理体制立下了基石,他明智的政策令他的继任人得以阻挡叛乱的狂澜。而他的反对者则认为他是令东印度公司财务、军事状况恶化的重要责任人,为1857年叛乱埋下了种子,使得英国浪费了无数财力物力。】 “为什么我们非要支持他不可呢?”女王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在那里已经呆了几年了吧?如果连稳定局势的能力都没有,我们为什么还要支持他呢?” “我们必须维护总督的权威,直到我们撤换他的那一天之前,我们都应该表现出对他的不遗余力的支持,只有得到这种支持。总督才能在印度具有足够的权威,然后维护好那里的稳定,我亲爱的。”亲王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印度对不列颠来说太重要了,我们不能让它冒一丝风险。” “好吧。好吧,既然你这样说的话,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沉默了片刻之后,女王同意了亲王的意见,“他需要支持的话,我会给的。” “他另外还要求财政补贴。因为他需要扩大在印度的军队编制。”亲王又加了一句。“议会那边虽然有很多人支持他的看法,但是反对的人也不少,所以他也希望我们去发挥一下影响力……” 听到了亲王的这句话之后,女王的脸迅即阴沉了下来——一位君主听说要花大钱的时候,心情总是不太好的。 “他说得也有道理,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帮他一下……”亲王小声补充了一句。“毕竟,只要能够达成目标,多花一点儿钱并不算什么。” “好吧……希望达尔豪斯侯爵,能够不辜负我们的期待。”又沉默了片刻之后,女王轻轻点了点头。不过,她仍旧有些不高兴,愤愤不平地低声加了一句。 “这些苏格兰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说完之后,她略微催动了坐骑,马儿迅速地向前跑了起来,而亲王也只好加速追了上去。 在美丽的花园和绿草当中跑了一会儿之后,女王终于忘掉了刚才的不爽,她慢慢地降下了速度,然后回头笑着看着自己的丈夫。 “那你还有什么好事可以说说吗?” “好事?”亲王皱了皱眉头,然后回答,“有倒是有,不过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称为好事……” “哦?那是什么呢?”女王有些惊讶。 “是法国人的。”亲王轻轻地点了点头。“依照驻法国大使所传回来的消息来看,路易·波拿巴总统先生现在在法国如鱼得水,权力与影响力都在与日俱增。我们的政治家们所期待的一切,正缓慢而又不可避免地在发生。” “这不是挺好的吗?”女王笑了笑,“政府不就是希望他能够做到这一点。所以才把他给放了回去的吗?他有了权力之后,就可以帮我们去对付俄国人了,没准儿还会重新复兴他伯父那个可悲的王朝呢……” “就是因为这样,才值得人们忧虑呐。”亲王皱了皱眉头,“波拿巴先生太出乎人的意料了,他干得比我们所想的还要顺利,还要精明!谁能想得到他竟然还有这份本事!这不得不让人有些忧虑了。你也知道,刀枪可不会分辨敌人的,至少在几十年前,波拿巴家族就曾对不列颠拔剑相向……” “可是,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路易·波拿巴先生再怎么糊涂,也不会把过去的仇恨仍旧抱在心里吧?就算他这样做了,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女王回答,语气仍旧十分平淡。“亲爱的,你就是想得太多了,这可不好。我想,比起我们害怕他来,那位波拿巴先生恐怕更加害怕我们呢!我们的帝国不会害怕一个已死的幻影,如果新的波拿巴要和我们为敌,我们照样可以碾碎他,而且比碾碎旧的那一个还要容易。” 说起这个时,女王一脸的理所当然。“永世荣光的不列颠,什么时候需要害怕一个科西嘉岛的小流氓呢?至少在现在,我们无所不能,不是吗?” 她的眼中满是高傲的光辉,世界最强国的女王陛下,是有资格拥有这种傲慢的。 “好吧,你说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沉默了片刻之后,亲王点头表示同意了妻子的意见,“既然大计已定,我们理当执行到底。” 女王的逻辑虽然简单,但是确实也是十分正确的。 然后,女王又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一些少女般的撒娇,“亲爱的,说到这里,我还没有去过一次法国呢……等到有时间之后,我们一起去巴黎看看好吗?我常听人说过杜伊勒里宫、凡尔赛,可是这么多年了都没见过到底是什么样,我都想去看看呢。” “好啊。”亲王答应了女王的提议。“不过,现在法国还是太纷乱了,我们去那里恐怕会被当做不受欢迎的人,再说了,一位君主去共和国干什么呢?以后等等有机会的话,我们就一起去吧。” “这就对了嘛!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我们怎么能老是去想那些烦心的事呢?”得到了丈夫的同意之后,女王又轻笑了起来,然后,她突然一扬马鞭,让马快速地奔驰了起来,“快来追我啊!” 看着亲自远去的背影,亲王暗自叹息了一声,然后也抛下了其他杂念,如同少年时代一般疾驰而去。 第三十八章 同流与慷慨 “敬礼!” 迎着金色的晨曦,吕西安·勒弗莱尔纵马驰骋,来到了一座高地之上。沿路上,许许多多的士兵都向他行礼,这位刚刚得到了升迁的军官,因为总司令官德·特雷维尔将军的可以照拂,这位青年军官此时已经成为了军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人人都知道他在6月3日的胜利中所起到的关键作用。 然而,沐浴在这种混杂了艳羡和钦佩的视线的吕西安,并没有多少心思和这些士兵军官一一回应,他的心思都已经放在了此刻的任务当中了。 到了高地的顶峰之后,吕西安下了马,然后通过了重重卫兵的封锁线之后,一身戎装、表情严肃的吕西安·勒弗莱尔停在了的一顶帐篷之前。 这里就是远征军总司令德·特雷维尔将军的临时司令部。 而从这里,放眼往前看去,就能看到那个炮火声隆隆不绝的地方,那斑驳的城墙,那古老的城门。 那就是罗马城,一座充满了历史感的城市,一座荣光无比的城市。如今也正是这支军队打算攻下的目标。从目前的形势来看,离完成目标已经没多久了。 吕西安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军服,然后掀开了帐篷,快速地走了进去。 帐篷虽然大,但是摆设的东西并不是很多,所以显得有些空旷。角落上挂着烛台,光线并不是很亮,而他所特别崇敬的特雷维尔侯爵,此刻端坐在帐篷的最深处,坐在一张小会议桌的主位上,会议桌上铺着地图。将军的双角帽也被顺手放到了桌子上,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将军虽然老态龙钟,但是脸上却显得活力充沛,好像因为能够回到军队里还返老还童了一样。 而另外有几位军官。则坐在会议桌的两边,显然,他们刚才正在商讨军事部署。 一走到帐篷的中央,他马上郑重地朝司令官行了个军礼,而特雷维尔将军也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到会议桌的椅子上。 等他一坐定,将军就笑着问了一句,“吕西安,我想您应该会给我带来一个好消息吧?” “是的,将军。”吕西安恭敬地回答,“如您所知。我们已经胜利在望了。现在我们的先锋部队已经完成了预定目标,突入到了梵蒂冈周围。”然后,他抬起头来,笃定地看着将军,“前线部队已经向您保证了,最迟在半个月内,我们就能将里面残余的抵抗分子给清除个干净。将罗马城肃清一空。” “很好,很好。前线部队有这个决心那就最好了,告诉他们,我正看着他们,请他们继续加把劲儿!”侯爵赞许地点了点头。 即使一贯心机深沉,侯爵也禁不住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而在座的其他几位军官也纷纷向司令官道喜,这让侯爵更加高兴了。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在座大家、以及我们麾下士兵们共同努力的结果。”侯爵笑着说,“我为能够统领这样一直果敢坚毅的部队而深感自豪和荣幸。” “我们也为能够得到这样一位睿智的司令官而深感骄傲。”吕西安发自内心地回答。 “哈哈哈哈哈,你们看看。如今连我们的勒弗莱尔先生都学会怎么恭维上司了啊!”将军更加高兴了,大笑了起来,“我还一直以为您只会唯职责是想呢。” “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将军。” “好,我也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努力和功绩。吕西安。”笑了片刻之后,将军慢慢地收敛了笑容,“而且,我的感谢不会只限于口头上的……” 接着,他的视线放到了其他的几位军官身上,“好的,现在人都齐了,我们开始吧。” 其他人都点了点头,一时间,帐篷里陷入到了奇怪的寂静当中。 这种略微诡异的气氛,让吕西安心里产生了些疑惑。 将军又要安排什么特殊任务了吗? 很快,他的疑惑就被解开了。 将军做了一个手势,两位勤务兵抬过来了一个箱子。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军直接打开了这些箱子。 整个帐篷突然都明亮了起来。 “哇!”几声惊呼。 这是珠宝的辉光,这是从古至今都能够动摇人心的辉光啊! 首饰,徽章,宝石戒指,钻石吊坠,镶着宝石的项链和十字架……一丛丛的珠宝,几乎将所有人的魂儿都勾去了,大家都呆呆地看着这些珠宝,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说话,就连吕西安也不例外。 看着这些军官两眼发直的样子,将军心里在好笑之余,又略微有些感慨。 哎,这些小孩子们真可怜,陆军几十年不出国打仗,他们都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都是我们最近以来的成果,都是给你们的,你们一起分了吧。”接着,将军又叹息了一声,“可惜皇帝陛下当年就已经把整个北意大利都洗劫了一遍了,所以我们现在费了很大劲也掏不出多少好货色……” 然而,即使是将军眼中的烂货色,也足够让这些军官们个个都看花了眼了,甚至还有人把手伸进了而这正是将军想要得到的效果——他们都是倾向于波拿巴派的军官,正是需要着力拉拢的对象。 “太好了!” “谢谢您,将军!” “万岁!” 歇斯底里的狂喜迅速在帐篷内蔓延开来,人人都欢呼了起来,为这场战争而欢呼,为自己发财而欢呼。 在这一片狂热当中,吕西安却还保持着一丝冷静。他看着这些已经迷乱在珠宝当中的同僚们,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怪异的思绪。 这些东西是怎么弄来的?这不用想他也猜到。 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们打仗,就是为了干这个吗? 我……也必须成为这样的一员吗? 好像是的吧……可是…… “吕西安?您怎么了?看呆了吗?”旁边的特雷维尔侯爵好像发现了他的犹豫,于是打趣了一句,“赶紧也选选吧。不然好东西都要被人拿走了。” 犹豫了片刻之后,吕西安慢慢地开了口,“将军……我想我……我可能……” 但是他还没有说出口,将军就瞪了他一眼,然后揪住了他的袖子。把他往旁边拉。 他们走到了一个角落里,而其他人仍旧迷乱在那些珠宝当中,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在干什么。 “您想说您不想要?”刚刚站定了之后,侯爵就看着吕西安。 他的语气十分温和,但是眼神却十分严厉,是吕西安之前从未见过的那种严厉。 “将军……其实……其实……”片刻之后。他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个人并不是很缺这些东西,而且……而且……也不是特别想要。” “不想要?因为这是抢来的?”将军冷笑起来。 “是的。”吕西安低着头回答。“而且我认为,我只是完成了我分内的工作而已,您已经给了我足够的奖赏了,我不需要另外的犒赏。” “因为您有一个好老婆。对吧?您和他们不一样,您娶了个贵女,所以不用担心钱花,对吗?”将军冷笑着反问。“哦,我倒忘了,您原本是在北非服役的,那里也碰不到太多好东西。” “不是这个原因!”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吕西安心里有些生气了,不自然地提高了声调,“这跟朱莉无关,即使我没有娶她,我也不会想要拿这些东西。” “为了您心中的道德原则?先生,您打算靠原则来吃饭吗?难道现实还没有把您教育个够?!”将军的语气也愈发严厉了,“您还想不想发迹了?您还想不想成为元帅了?” “这……” “就地掠取军资,这是军队的传统,哪国都一样!而您,您想表现自己品行高洁?那您打算让其他人怎么办。也像您那样两手空空的回去吗?他们跑到这里来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这个?他们可没有您那样的老婆。”吕西安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将军打断了,“您表现自己品行高洁,那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以后还怎么跟您合作?您真以为只靠真才实学就能升上去,然后当将军当元帅?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您怎么还能有这样幼稚的想法?难怪您之前一直只能当个小军官!怎么,您还想继续当下去吗?难道这样就是对得起德·迪利埃翁小姐吗?” 听到了将军的诘问之后,吕西安垂下了头,显然心中有些纠结。 “而且,您就打算用这个来回报我对您的提携吗?正因为看重您,想要帮助您,我才将您叫过来一起分这些财物,结果您却想要大手一挥把这一切都推开,就为了表现出自己的道德标准?行,您当然可以这么做,这是您的自由。” 将军说完这席话之后,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冷冷地看着吕西安,似乎是在等待他作出最后的决定。 吕西安再次陷入了矛盾当中,和之前的那一次一样,他又感觉自己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一方面是心中旧有的道德观念,一方面却又是难以违抗的意志——上次是自己的妻子,这次是司令官,他们都看重自己,帮助自己,却又让自己陷入到难以转圜的境地当中。 这些贵族,真是一群奇怪的人啊。吕西安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您还想不想发迹了?您还想不想成为将军成为元帅了?” 司令官的问话一遍遍在耳畔回响。 他心里也明白,如果真想达到这个目的的话,也确实应该按这些人说的做。想要坚持原则,最后只能一事无成,曾经经历的一次次伤痛早已经告诉了他这个道理。 这个世界真是太奇怪了。 最后,吕西安只能想到这句话。迷茫中,他却发现,他越来越难以找到自己过去的影子了。 然后,他将视线重新放到了那些珠宝之上。 一只做工精细的吊坠映入到他的眼帘中。而吊坠中心的钻石,正闪耀着诱人的辉光。 “朱莉应该会喜欢的吧。” …… 在接待完手下的军官们之后,德·特雷维尔侯爵总算舒了口气。 “现在的年轻人啊,一个个都这么难教育呢……” 这时,帐篷又被掀开了。老侯爵的贴身男仆走了进来。 看到老爷疲惫的样子,他马上行了一礼,打算先走出去,以便让主人先休息一下。但是主人直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 “人来了没有。”侯爵直接问。 “已经带来了,老爷。”仆人恭敬地回答。“不过,您可以休息一下再接见,反正他还有时间……” “不,不用了,我先处理完事再休息吧。”侯爵摇了摇头,“你去把他叫过来。” “是。”仆人躬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很快,一位留着淡金色的短发,苍蓝色的眼睛,穿着整齐的职业服装,兜里插着钢笔的年轻人在仆人的带领之下走了进来。 “老爷,他就是伊泽瑞尔·瓦尔特,我们的随军记者。”仆人马上介绍了来者。而这个年轻人也马上躬身行了一礼。 “司令官阁下,很荣幸能够见到您。” “瓦尔特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是法兰西新闻社的记者,这次被特准随军报道,对吧?”侯爵故作威严地问。 “是的,阁下。”对方马上知情知趣地回答,他当然知道侯爵明知故问的用意,“我正是德·特雷维尔先生所雇佣的人。” 他的这个回答让侯爵十分满意,于是侯爵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微笑。 “听说您就要回国了?” “是的,我来在这里也够久了,国内好像要指派给我新的任务,所以想要把我轮换回去。”瓦尔特回答。 “很好。”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自己的贴身仆人。直接对记者说,“我的仆人正好也要回去,他将和您搭乘一班船。” 记者初时略微有些惊诧,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什么也没问。 “他要携带一些重要的东西,都是事关重大的东西,您要帮忙一起保管。”侯爵继续叮嘱,“如果东西有了闪失,您跑到哪里我们都要让您完蛋,您明白了吗?” 记者略微睁大了眼睛,但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的。” “那好,任务已经交给您了,您先收拾一下吧。”侯爵挥了挥手,表示自己要休息了。“您放心吧,只要您帮忙完成了任务,对您的酬劳是不会少的。特雷维尔家族一向慷慨。” 记者于是跟着仆人一起走出了帐篷,在他们走出去之后,侯爵重重舒了口气,直到此时才老态毕露。 所谓重要的东西,其实就是一些画作而已。 这些画作,不用说也是从当地抢来的。侯爵从军队抢掠而来的画作当中好好挑选了一番,最后才挑中这几张。特雷维尔侯爵在小时候,倒是也受过一些马马虎虎的艺术教育,因而多少也具有一些鉴赏力。 只是,这种被人深藏的画作,当然不好公开拿着送走了,所以他就想要私下里让仆人和孙子的手下一起送回去。 我的乖孙女儿,到时候一定会很喜欢的吧?将军心想,然后回忆起了平日里的芙兰,不由得笑了起来。直到一人独处的时候,他才会表现出这种慈爱。 然而,这种慈祥并没有流露出多久,他很快就又研究起了接下来的军事部署起来。 “半个月内结束战斗?”将军想起了刚才吕西安说过的话,然后轻轻自语了一句,“太迟了,一周之内我们就得让那些人完蛋。” 第三十九章 针锋相对 “哥哥,这儿真美啊!” 芙兰看着面前的小湖,低声感叹了一句。 “嗯,没错,确实很美。”夏尔微笑着同意了妹妹的说法。“所以我想,这里应该能够如同你所希望的那样,让你得到足够的灵感了吧。” 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芙兰那天想要去而没去成的小湖了。此刻,在微风的拂动之下,小湖的湖面正翻滚着万点银光,原本清澈的湖水一下子也变得不那么透明了起来。小湖的旁边是一片果树,树林虽然还没有到收获的季节,但是果树上已经开始出现了点点蓓蕾,夏日的炎热,也被这里的树林给削减了大半,真是好一派鸟语花香的乡村风光。 “嗯。”芙兰微微红着脸,点了点头,“确实比之前要有灵感多了。” 接着,她拿起了旁边的画具,准备开始作画。 “砰!” 突然之间,一声巨大的枪响,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原本满心充满了创作欲的芙兰,也被这一声枪响给搅得有些心绪有些烦乱了,她不满地抬起头来,朝右边的方向瞪了一眼。 而站在那里的正是她的堂姐。 今天的夏洛特,穿着灰色的猎装,脚上还穿着长筒靴子。她的手上拿着一把猎枪,枪管上还冒着淡淡的白雾,显然,刚才的那一枪正是她的杰作。 “夏尔!”夏洛特看着远方的战果,大声欢呼了一句。一点也没有在乎芙兰不满的抗议,“看啊,我把那只鹌鹑给打下来啦!” “嗯。真厉害啊。”夏尔连忙也夸奖了一句。“都这么久过去了,你的枪法还是挺准的啊。” “要不你也来玩玩,我倒也想看看你现在有多少退步呢……”夏洛特笑眯眯地看着夏尔。 在小时候,他们偶尔会一起去郊外特雷维尔公爵的农庄去玩,然后就会聚在一起打猎,因此现在也算是轻车熟路,夏洛特当时经常输给夏尔。所以到现在还有些耿耿于怀。 “哦,那你可能就要失望了。”夏尔耸了耸肩。“虽然我最近一直都比较忙,但是我想,我现在的枪法应该还是足够用的……” “用嘴上说可没什么用啊。”夏洛特的笑容里多了一些俏皮和讥嘲。然后。她将手里的猎枪朝夏尔递了过来。 “用实际行动来表现一下吧,先生?” “好吧,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夏尔轻松地接过了猎枪,然后填好火药和弹丸,再慢慢地将它端了起来,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好好给我画一幅画可以吧?特雷维尔小姐?” 芙兰先是一惊。然后马上点了点头。 “好的,先生。” 然后。她迅速地抬起了画笔,仔细地端详着拿着猎枪的夏尔。 在妹妹如此认真的注视之下,即使是夏尔也禁不住有了些飘飘然了,片刻之后他才收起这些思绪,认真地凝视起了前方。 一只鹌鹑正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鸣叫着,因为有许多树枝遮挡,所以夏尔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它。片刻之后,似乎是已经厌烦了老呆在一个地方的缘故,鹌鹑从树枝上飞了起来,灰色的翅膀不住扑腾,带着枝叶四下翻飞。 等得就是这一刻。 “砰!” 随着这一声巨响,鹌鹑即刻从空中栽落了下去。 “夏洛特,你看,我打中了!”夏尔高兴地欢呼了一声。 “也就是和我一样的成绩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夏洛特回了一句。 夏尔刚刚填好弹药,正想再来一发的时候,突然发现芙兰已经动起了笔来。于是他放下了枪,轻轻地走到了芙兰的身旁。而芙兰此时已经拿着画笔在画布上四处游走了起来,时不时地换上颜料,竟然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完全投入到了艺术创作当中似的。 夏尔也不再弄出声音,专注地看着芙兰的创作。随着芙兰的画笔,画布上的画作一点一点地显现出了轮廓,慢慢地整个结构都已经清晰地展现了出来。最后,芙兰停下了画笔,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天空的云彩遮住了太阳,整个画中都呈现着一种暗色调,然而,正因为这种模糊的背景,右方的一个青年却被刻意地凸显了出来。他拿着一把枪正视着前方,盎然而立,他的面孔专注而且刚毅,仿佛面前猎物不是某个小动物,而是敌人的千军万马一样。 这么英姿勃发、帅气逼人的人,竟然就是我吗?此情此景,让夏尔心里都不禁有些怀疑了,不过……确实感觉很不错啊。 “画得真是不错啊,芙兰,太厉害了!”夏尔不由得赞叹了一句,“好好画,画完了送给我吧,我得把这幅画好好收藏起来,传给我的孩子,让他们看看他们的父亲多厉害!” “嗯,传给我们的孩子,夏尔。”夏洛特在旁边附和了一句,“画得确实不错啊。” 芙兰听到了夏洛特的话之后,微微皱了皱眉,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好啊,先生,您喜欢的话就送给您吧?反正就是为您画的。”她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只要您满意的话就太好了,我还怕最近有些退步呢。” “谢谢你,芙兰。”夏尔伸出手来,抚摸了芙兰的头。他此刻十分开心——不仅仅是因为今天的美景和妹妹给他画的一幅画,还有如今三个人的和谐相处。 如果时光能够一直定格在这个时刻的话,将是一种多大的幸福啊。夏尔心中突然掠过了这样一丝感叹。 然而,仿佛像是存心要跟他作对似的。仅仅过了一瞬间,他的耳边就传来了不远处的呐喊。 “先生,有您的信!” 他的心陡然一沉。一股怒气不期然间从心头升腾而起。 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来打搅我吗?! 然而,即使再怎么生气,他也只得压下来,因为之前是他本人吩咐过的,如果是某几个重要人物寄送来的信,必须第一时间拿过来给他过目。既然仆人跑过来报信了,那说明确实就是紧急事务吧。 一想到这里。他也只好在无奈中面对了现实。 “你们先继续玩玩吧,我马上回来!”他下意识地将手里的枪递给了旁边的妹妹,然后向仆人那边走了过去。 …… 夏洛特看着夏尔离去的背影。心里猜测他到底遇上了什么事,然而,她突然心里升腾起了一股极其古怪的感觉,好像心跳都快了几分。这种异常感觉的来源。夏洛特很快就想到了。 夏尔这个混蛋。怎么走的时候把枪交给那个人了啊!她心里狂吼了一声,浑身都感觉冰凉,然后僵硬地转头看向芙兰。 还好,她心中最害怕的那一幕并没有出现,枪被横持着,并没有指着她。 然而,芙兰却正以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看着她,这种视线之冰冷。让夏洛特甚至怀疑自己马上就要面临到厄运当中。 然而,过了片刻。又过了片刻,这一幕却并没有发生。 两个人只是冷冷地对视着,即使靠得如此之近,即使拥有同样的一个姓氏,即使是姐妹,她们之间却没有任何的暖意存在,明明都十分年轻,却好像已经是多年的宿敌一样。 “难得等到了这样的好机会,为什么不动手呢?”过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终于开了口。“等了多久,才能等到这个好机会,再拖下去恐怕就要错过了哟。” 明知道再激怒芙兰可能就要惹出大麻烦,但是夏洛特仍旧丝毫不惧,她冷冷地看着芙兰,脸上却浮现出了一道冷笑。“还是说,您在害怕事后被哥哥责罚?我觉得您好像不是那种会瞻前顾后的人啊,难道几年过去了之后您反倒退步了?” 芙兰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表情。 “责罚?能有什么?”她的语气尽管依旧婉转,但却十分冰冷,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柔美可爱,“如果我刚才就那样一枪打死您,然后跟我哥哥说我不小心走火,把您给撂倒了……没错,我的哥哥会很生气,会气得不行,甚至会打我,但是他会真的打伤我吗?或者会给您报仇吗?不,他不会,他会去追逐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企盼我是真的无心走火,甚至为此诅咒上帝。 还有,他会生气多久呢?会在什么时候原谅我呢?您猜猜?半年?一年?两年?十年最多了吧?您觉得我还漫长的生命等不起这些时间吗?” 原来刚才真的有想过啊,这个妖魔!夏洛特突然感到一阵惊悚。该死,怎么会突然这么大意了! 而且,略微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又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她说得可能确实都是真的,从夏尔一贯对妹妹的宠溺来看,没准儿真的会这么做。 “那您为什么不趁机试试呢?”她的喉咙有些干涩了,但是仍旧维持着镇定和尊严。“也许事实真的会如此哦?” “不用再挑拨我了,我刚才确实很想试试,但是……现在我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芙兰将横持的枪改成了斜持,好像确实已经放弃了这个打算。 “为什么?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夏洛特有些不解。 “难道您很急着去死吗?”芙兰反问。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好奇而已。”夏洛特微微笑了笑,“如果您觉得这样我就会觉得感动,会自愿地离开夏尔的话,您就未免想象力太过丰富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这不可能!我已经和他订婚了,过得不久我们还要结婚,我等了这么多年,再也不会放手了,为此我可以做到一切!”夏洛特平静地说着,好像丝毫不担心对方失去理智似的,“告诉您吧,我们会一起生活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直到永劫来临的那一天,我们会有孩子,会有您永远只能仰望的幸福……可怜的孩子,您到头来只能是个旁观者,看着我们如此幸福,在悔恨和不甘中消磨自己……” 芙兰仍旧静静地听着,只有微微颤抖的肩头才能表现出她的真实感受。 然而,她还是没有动手,她反而将枪重新递给了夏洛特,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对方给自己来一枪似的。 “我还是不懂您在想什么。”夏洛特镇定地像是接过礼物一样接过了枪,然后好奇地问。“还是说,您只是一时心软了而已?” “您怎么会懂呢,您这样从小就什么都有的人,怎么可能会懂呢!”芙兰冷笑了起来,“您有父母,有一个豪贵的门第,他们溺爱您,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是我们呢?除了有个好姓氏之外又有什么?从小我们就得精打细算生活,我哥哥要去为了富贵去搏命,而我要对那些自己讨厌、看不起的人笑脸相迎!除了哥哥,我什么都没有,不过,这就够了,完全足够了……如果没有您的话,我们一起会过得很好! 我就算在这里打死了您,这又能代表什么呢?我也只是利用了他对我的溺爱而已,那只是对妹妹的!我不想躲在他身后了,够了,这种事上我也有我的尊严。而且,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他会在心里永远留住您,让您呆在那个您不配留驻的位置,还能有比这个更可笑的结果吗?您不知道吗?哥哥看不起您,如果不是因为有爷爷的约定,您原本就配不上来到他身边,您不知道吗?” 如此刻毒的攻击,终于让夏洛特再也维持不住镇定了。 “就算是这样,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没有我就万事大吉吗?他是你的哥哥!你们是兄妹!你疯了吗?”夏洛特在如此失态中,甚至忘了用“您”来称呼对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疯了……你真的疯了!” 在夏洛特的诘问面前,芙兰呆住了。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够刺痛她了。 夏洛特也收住了口,她也恢复了平素的镇定和教养,而且也为自己的反击而颇感宽慰。 诡异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持续。 蓦地,她好像发狂般地喊了出来。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 第四十章 无师自通 扔下了两位特雷维尔家的小姐之后,满怀不爽的夏尔快步走出了小树林,来到了仆人面前。 “是哪边来的信?”他面色颇为不善地问。 “是从铁道部寄过来的,寄信人签名是莱钦斯基先生。”仆人低着头,十分恭敬地回答。“先生,您之前有吩咐过的,只要收到了他的信件,就立即给您转送过来……”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现在的差事——总有些贵族,喜欢在野外玩点什么,自己这样急匆匆地跑过来,很容易就扫了老爷们的兴,不但讨不了赏,搞不好还要被人撒气。只是,职责所在,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跑了过来,不过他当然不敢冲进去跑到主人们的跟前了,只好在外面远远地大喊了起来。 从先生的脸色来看,他心里更加庆幸自己庆幸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同时,因为那种仆人特有的对主人的八卦心理,他又不禁去揣测这个青年人刚才在湖边到底在和他的未婚妻在做什么……吓,他的妹妹可都在旁边呢!这些贵族们可真是会玩啊! 以仆人们的习惯,用不了多久,关于未来的老爷和大小姐之间新的八卦又会传遍整个庄园了。 夏尔当然不知道此时对面的人会有这么多奇怪想法了,他只是随手接过了信,然后拆开来看了起来。 “尊敬的德·特雷维尔先生: 正如您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在得到了您和部长先生的允许之后。让·卡尔维特先生就急不可待地命令各个部门的官员们立刻开展了资金的划拨和调动,预计在短时间内,他就能将让这一设想落实到了纸面上。 就在昨天。他已经和审计署的官员们谈过了话,看上去已经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他如此一反常态地尽心尽力,不由得让人怀疑他在其中的动机。当然,至少在现在,我们并没有能够获知其中的更多信息,也不知道他到底接下来还想要做些什么。不过,接下来我们会继续努力。尽全力完成您的嘱托。 部长先生最近也经常不在部里办公,显然这种状况让让·卡尔维特先生十分满意,他乐得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自行其是。 同时。我不得不另外告知您一件事:在您离开部里出巡的第二天,一位与让·卡尔维特秘书交好的官员就试图与我接触,并且暗地里打探您的消息,当然。我都巧妙地应付了过去。并且按照您的嘱托,释放出了一些有意混淆的消息,一边蒙蔽对方的视听。 另外,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先生的招募工作也十分顺利,他的几位朋友的任命,都已经得到了正式确认,而德·福阿·格拉伊先生本人,最近也已经根据您的安排去了诺曼底地区。筹备当地对总统的迎接事宜。 总体来看,一切正如您之前所预料的那样进行。请您相信。您对我的照拂,我将以完全的忠诚来回报,我将尽全力完成您交代的任务,绝不会有负您的嘱托。 您忠实的朋友和部下 克莱芒·莱钦斯基敬上。” 看完了这封信之后,夏尔原本极坏的心情,顿时就慢慢地好转了起来。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解决一块心病的曙光。 抛开最后表忠心的那些话不提,克莱芒的信,最让夏尔感到高兴的,就是他报告的让·卡尔维特已经开始上钩了这一事实。 让·卡尔维特如此着急去办理补偿基金的事务,真的是为了担心那些因为拆迁而利益受损的土地拥有者吗?当然不可能是这样——他看中的,只可能是这笔巨款本身而已。很明显,他是想要通过这个好机会,为自己和自己的同伙们好好从中捞上一笔。 看出了他的打算之后,夏尔和迪利埃翁子爵都有意将计就计,先通过不合作来吊他的胃口,让他在情急之下答应他们的条件,而后却又故意放任不管,任何让·卡尔维特本人来主持全盘事务的进行,而他们完全不作任何干涉。 而且,他的故意离开、部长的故意疏忽,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为了让他先去自行其是,等着找出他的破绽——毫无疑问,只要有私心的话,这种破绽迟早是会败露出来的,到时候,双手清白的部长和夏尔就能好好地想办法来收拾他了。 不过,现在谈这个还早,先任由让·卡尔维特去办自己的事情吧,夏尔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然后吩咐了仆人一句,“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仆人连忙领命离开。 而后,夏尔随手将信件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接着慢慢地重新走进了树林,向刚才他所处的湖边走去。 放眼望去,特雷维尔家族的两姐妹正挨在一起,好像在眺望着远方的湖光水色。 “嘿!两位小姐,玩得尽兴了吧?”他一边高兴地招呼了一声,一边加快了脚步。 然而,等到他走到她们旁边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实在太早了。 芙兰和夏洛特虽然靠得很近,但是脸色的十分难看,就连视线都没有交汇的痕迹,好像互相都没有看见对方一样。之前他还在的时候,那种勉强可以说是其乐融融的气氛,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很显然,她们刚才趁自己不在,又吵了一架。 夏尔的心里忍不住抽痛了一下。这都算什么事啊…… 不过,刚才他离开时递给芙兰的那把猎枪,此时已经到了夏洛特的手上,被她当成了拐杖一样给竖立了起来,拄在了手上。 总算还没到那种剑拔弩张的程度吧,夏尔在心里苦笑着安慰了自己一句。也许比过去好了一些也说不定。 “两位小姐,日头有点高了,这天气确实有点儿热啊。我们要不先回去吧?”虽然她们两个都没有回应夏尔的招呼,但是夏尔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有意地不去询问刚才吵了什么,而是岔开了话题。 然后,他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芙兰,怎么样?今天已经散心够了吧?还是说。您想再画几幅呢?” 芙兰摇了摇头,“今天已经够了,谢谢您。先生。” 然后,她慢吞吞地开始收起了自己的画具。 “那好吧,您早上耗费了那么多精神,也该休息休息了……”夏尔轻轻点了点头。“要不。我们……” “夏尔……” 还没等他说出“我们一起先回去吧?”的提议。一直闷不做声的夏洛特突然开了口。“我们刚才还没有分出个胜负呢?才是一比一而已。我可是打算今天把你给压下来的……” 她的笑容依旧靓丽可人,但是同她熟悉之极的夏尔,却能看出笑容里的那一丝勉强和焦虑。 她有事想要跟我说,而且是想跟我一个人说。夏尔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好吧。 “芙兰,夏洛特的挑战让我有些心痒难耐了,要不你先回去吧?”夏尔马上跟芙兰提议,“你先回去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们就回来。顺便还带些野味儿……” 芙兰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拾起了自己的画具。一步步地离开了湖边。只是,在经过夏洛特身边的时候,她给夏洛特递过了一个十分隐蔽的眼神。 …… 在目送芙兰离开之后,夏尔转头看向了夏洛特。 “那么,你是想跟我说什么呢?夏洛特?” 夏洛特没有答话,而是先抬起了自己的枪。 “您难道对我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确实没有什么兴趣。”夏尔马上回答,“你们女孩子之间的争吵,我确实没有什么兴趣参与……” “砰!” 一只猎物应声而倒。 “是不想知道,还是害怕知道?”夏洛特回过头来,横了夏尔一眼,然后将枪递给了他,“二比一,您已经落后了。” “有区别吗?”夏尔接过了枪,然后耐心地装上了弹药。 “当然有区别了。”夏洛特摇了摇头,“不想知道的话,那我就什么都不说;害怕知道的话,我倒是可以和你谈谈。” “砰!”夏尔也开了枪。 “那你说吧,这没什么。”夏尔回答,“再坏的结果我也能接受,怎么,芙兰还是不愿意接受你成为我的妻子?” “如果我说是,那你会怎么想呢?”夏洛特一把拿过了枪。 “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夏尔断然回答,“她赌气就赌气吧,反正这已经是既成事实了,你不至于还跟一个小孩子斗气吧?” “砰!” “小孩子……在你眼里,她永远都是必须呵护的小孩子吧……”夏洛特低声嘲讽了一句,然后又将枪递给了夏尔。 “那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请问吧。”夏尔端起了枪。 “我们面前有一个湖,如果我和芙兰同时掉了进去,而且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砰!”夏尔心里悲叹了一声,目标没有打中。 这个该死的问题,让夏尔输掉了比赛。 为什么女人们总是想要问这个该死的问题?有意思吗?他心里掠过一丝怒气。 好吧,虽然有了一点点的改变,不是“你妈”而是“你妹”了…… 但是,本质上还是同样愚蠢的问题。 “两个都救。”他没好气地回答。 “只能救一个。” “两个都救,而且必定救成,这就够了,不要再问这种傻问题了!”他用枪管重重一敲地面,打断了夏洛特的问题,“这个世界我说了算!” 夏洛特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四十一章 普鲁士 夏尔的枪声并不孤单,就在同一瞬间,远在一千公里之外的普鲁士的一个靶场中,也同样响起了一声枪响。 “砰!” 靶场中的某个角落,一个靶子应声而倒。 卫兵们三三两两地环绕着靶场,军靴的步调却极其统一。 而在远处,那些胸甲骑兵们正骑着高大的战马,正在操场上演练队列和战术。 飞扬的尘土,整齐的队列,闪亮的刺刀,轰鸣的枪声,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独特的美学——刚硬,粗粝和狂暴,难道这不正是普鲁士所最为欣赏的那种美吗? 正是这种美学,在原本的那个世界中,让普鲁士从一个蕞尔小邦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击垮了面前的最大敌手,最后竟然撼动了整个世界。 发出这一枪的人,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战果,一言不发。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已经过了五十岁,但是看上去却十分精力充沛。他脸色红润,眼中不时闪过精明的视线,头发虽然已经中间谢顶,但嘴上面还留着神气的八字胡,显得神采飞扬。他就是威廉·腓特烈·路德维希·冯·霍亨索伦(wilhelmfriedrichludwig—von—hohenzollern),当今的普鲁士亲王,未来的普鲁士国王与德意志帝国皇帝——如果一切都没有被更改的话。 “完美的一击,亲王殿下。”在发出这一枪的人收住了枪之后,他旁边的一位身穿军服佩戴着勋章的老年人鼓了鼓掌,“您果然没有荒废当年的技术。” 这位老人,就是弗雷德里希·冯·弗兰格尔伯爵(friedrich—graf—von—wrangel,1784年—1877年),现任的柏林和勃兰登堡州卫戍总司令,未来的帝国元帅阁下。 “您的夸奖也并不多见。”亲王微微笑了笑,然后将枪递给了旁边的侍从军官。动作既缓慢又有些矜持,“我可以将此视为一种荣幸吗?我的伯爵先生?” “您可真是太谦虚了。”伯爵淡然一笑,“可不要谦虚过头了,现在全国上下都在等着您来肩负起这个王国最伟大的使命呢。” “您这样说可就太让人为难了,我的兄长才是国王,先生。”亲王颇为冷淡地回答。 “以国王陛下如今的精神状态,您必须拿出勇气来。面对您终将承担的重负,亲王殿下。”伯爵寸步不让,“这正是全国所殷切盼望的。” “全国吗?”亲王有些嘲讽地笑了笑,然后从旁边的侍从军官那里接过了已经被上好了弹药的枪,“我到不知道如今人民又喜欢上了我这个‘霰弹亲王’呢……” “人民会喜欢您的,只要您表现出了足够让他们喜欢的东西就够了。”伯爵严肃地看着亲王。“您也知道,作为君主,如果想要得到人民的爱戴,那他要么就得像娘们儿似的向国民献媚讨好,要么就用铁腕和功绩来征服人民,我很欣慰地看到,您正走在了后一条道路上。这才像个普鲁士君主嘛!霰弹轰击暴民有什么不好?好极了!拿破仑不也干过吗?只要您接下来也跟拿破仑干得一样,人们就会忘记您赐予给他们的弹片,反而赞颂您的伟大功绩……” 在1848年,风起云涌的革命浪潮也涌到了普鲁士,期间柏林市民和大学生不断起来闹事,高喊煽动性的口号,要求国王实行宪政。游行很快就像巴黎和维也纳那样转为了武装冲突,市民们在柏林街头筑起了街垒。宣称除非满足他们的要求,否则要抗争到底。 在对革命的恐惧之下,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先是选择了作出一些妥协,他承诺要赋予议会和人民更多权利,但是在重新集结起军队之后,他改变了主意,最终决定将骚动镇压下去。他任命他的叔父勃兰登堡伯爵为首相。然后下令将议会迁出柏林,最后命令军队包围并在12月解散议会。 得到了国王的命令之后,亲王和伯爵都严格地执行了国王的意志,他们调遣大军进入柏林镇压暴乱者。正因为如此。亲王于是得到了一个外号“霰弹亲王”,而伯爵也被人骂作“屠夫”。 然而,不管名声如何,至少他们已经成功地镇压了暴动,维护了王国的统治,在他们看来,这就够了。 “好吧……承您吉言,把我同拿破仑相提并论。”亲王打断了伯爵的长篇大论,然后,他又有些好奇地瞟了伯爵一眼。“那么,您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呢?” “我最近听说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传言,殿下。”伯爵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我们的国王陛下,打算顺应暴民们的呼吁,修改王国宪法……” 现在的普鲁士国王没有子嗣,很明显,当国王无法治理国家的时候,或者在他死去之后,国王的弟弟、他面前的亲王殿下就将成为普鲁士新的一位国王——正因为如此,伯爵才会找上亲王来,向他陈述自己的意见。 【腓特烈·威廉四世虽然反对民主的国民议会,但是他利用革命作为契机颁布了一个新的宪法,设置两会制的议会,由贵族代表上议院,下议院则由民选产生(下议院议员虽然是民选,但是有纳税额度限制,所以普通民众无法参与到国会选举)。但是即使如此,它仍旧遭到利益受损的贵族们的反对,不过国王坚持己见,即位的威廉国王也没有改变,所以这部普鲁士宪法一直沿用到了1918年普鲁士王国灭亡。】 果然是因为这个啊。亲王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我也听说了,好像确实有这个事。”亲王含混地点了点头。 “难道这不是已经表明了某种……国王陛下的精神不再适用于担当大任的理由吗?”伯爵的语气变得有些尖刻了起来,“难道他没有发现吗?只有容克才是王国的根基,当贵族们簇拥在国王身旁,然后国家才会兴旺发达。自由主义毒素只会毁灭普鲁士,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够可怕的了,看看法国如今都成了什么样!宪法?哈!那东西有什么用处?殿下,从古至今,我只看见一样东西能够拯救世界。那就是刺刀。当年我们是用刺刀把法国打倒在地,而不是靠宪法,以后也仍将是如此!”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伯爵,这位看上去颇为干瘦的老人,在之前经历过拿破仑战争,见证过一个巨人和一个帝国的最终倒塌。最终,他还亲身经历了一个帝国的骤然崛起。这是怎样玄奇莫测的一生呢?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伯爵在1813年参加了莱比锡之战,见证了拿破仑的失败和法兰西帝国的毁灭。然后,他于1856年被普鲁士国王封为元帅。 在1870年普法战争当中,他以86岁高龄。带兵出征,并且在梅斯保卫战中重挫法军,迫使法国巴赞元帅在10月27日宣布投降,3名法国元帅、6000名军官、173000余士兵/军士,包括1600门火炮和25万支步枪在内的大批物资被北德意志邦联军队俘获,法国损失比色当惨败还要高昂。】 亲王静静地听着伯爵的论述,并没有打断他的话。作为一位出生于波美拉尼亚的容克。最为现存的资格最老的将领之一,他是有资格在亲王面前褒贬国王陛下的。 “宪法不能够代替刺刀,但是它能够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刺刀,难道不是吗?”在伯爵说完之后,亲王才冷淡地给出了自己的评述。 伯爵有些不解地看着亲王。 “呯!” 又是一声轰鸣,又一个靶子被撂倒了。 这一次,亲王没有将手里的枪递给自己的侍从军官,然后手横持着它。看着伯爵。“亲爱的伯爵先生,这是一样神奇的东西……它终结了整个漫长的中世纪。”他轻轻地敲击了下枪管,枪管发出了清脆的轻音,“有了这个东西之后,一个哪怕再文弱的青年,在经过了几个月的训练之后,我们也可以让他走上战场。让他排成队列,成为一支大军的一份子……他还有可能用它打死最勇敢最善战的战士,这一切只需要闭着眼睛扣动一下扳机!没错,这东西就快让骑士荣誉没有容身之地了。” 伯爵仍旧不解地看着亲王。好像觉得他不知所云似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扯到枪那里去。 “所以,情况不是很明显了吗?在未来将要来临的战争当中,决定国家命运的将是一场场会战,而能够决定会战命运的,就在于哪边拿到战场上去的士兵更多……谁更多谁就更占上风,谁就能够更接近胜利。”亲王淡然地看着面前的靶子,“如果我们要让更多人心甘情愿地为国家上战场,就不能不给他们一些权益,哪怕只是表面功夫也罢……是的,先生,我们需要大军。” 听到了亲王的回答之后,伯爵沉默了下来。 “我们需要大军,但是这支大军应该只掌握在国王和贵族的手里……军队首先是要维护王国利益的,殿下。”片刻之后,伯爵才重新开了口。 只掌握在国王手中就够了,贵族怎么能够同国王分庭抗礼! 亲王在心里冷冷地回答,不过他嘴上当然不会这么说了。 “您放心吧,不管我的兄长和我面临什么样的局面,我们始终是站在容克这一边的。”亲王将手中的枪重新递给了旁边的侍从军官。“终我一生,我绝不会让贵族如同可耻的法兰西一样,从这个国家的统治地位上跌落,容克是我国的统治支柱,这一点我们是看得无比清楚的。” 听到了亲王如此断然的回答之后,伯爵总算稍稍放下了心来。“您能够看得如此透彻,那真是太好了。殿下,您果然能够承上帝之命,肩负起这个王国最伟大的使命!” “这个王国最伟大的使命吗?”亲王从侍从武官手中拿过已经被上好了子弹的枪,望着前方的靶子,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奥地利人恐怕不会这么看。” “现在谁还管奥地利人怎么看呢?”伯爵冷冷地一笑,“他们连境内的反贼都扑灭不了,还要哭着求着俄国人出兵来剿灭叛贼,吓,一个何其可悲的帝国啊!”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帝国,横亘在我们的面前,让德意志一直四分五裂无法成为一个整体。现在我们还没有什么办法和奥地利直接强来,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和施瓦岑贝格现在刚刚才上台,意志还没有被庞大的帝国所消磨个干净,所以现在和他们正面冲突实在布制。”亲王拿起枪,对起新的靶子,“但是,如果上帝真的赋予我以使命的话,我不管怎样也会排除掉他们的阻碍的。” “是的,您说得再对也没有了。”伯爵深深地一躬身,向亲王行了一礼。“我坚定地认为,皇冠在等着您,殿下。” “但只能是我们自己夺过来的。”亲王回答,“霍亨索伦的皇冠,只能是用普鲁士的刺刀托举起来的,用其他的方式来谋取它,那得到的都将只是可笑的幻影,对此,我的看法和我的兄长并没有任何不同。难道不是如此吗?” 【在1849年4月3日,法兰克福国民议会邀请普鲁士国王出任“德国的皇帝”,却被国王拒绝。腓特烈·威廉四世认为自己不能接受“拾取在沟渠上的皇冠(意思是不想要这种别人凭空选举的有名无实的空头皇帝)”,结果令议会被迫解散。】 “再对也没有了,殿下。”伯爵再度附和了。 然后,这个年迈的老人意气飞扬地抬头看着天空,他那干枯瘦弱的躯体中,似乎蕴藏着无尽的精力,那是一个国家在上升期间的无限渴望和激情。 “殿下,这个王国雄姿勃发,血气方刚,它将无可阻挡,上帝赋予您的使命,必将完成。谁也挡不住我们,奥地利,俄罗斯,法兰西……他们绝对挡不住我们的,尽管放手去做吧,殿下。”好像是被什么灵魂附体似的,他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哦……法兰西……” 亲王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微微眯上了眼睛。 “砰!” 第四十二章 互诉衷肠? 随着太阳慢慢沉入地平线,夜幕再度降临大地,特雷维尔家族的三个年轻人也都回到了乡间的宅邸当中。 不过,因为时候尚早的关系,夏尔并没有直接回房间去睡觉,而是拿着一瓶酒来到了阳台边,看着远处的星空,自斟自饮。笔和纸被他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打算等下喝够了就去给各路人马写回信。 几只烛台被放在旁边,摇曳不定的烛光让夜晚更加变得模糊不定起来,四周万籁俱寂,只剩下了青蛙和昆虫的鸣叫声,倒也算是别有情调。 要是有电灯就好了,这真是一个不方便的时代啊。 喝下了一杯酒之后,夏尔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多年之后,他的感叹越来越少了。 这时,他听到了后面传来的轻轻的脚步声。 “在想什么呢?夏尔?”夏洛特的问候也从后面传了过来。 “哦,没想什么。”夏尔回答,“一些小事而已。” “是吗?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还以为又出什么大事呢。” 夏洛特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然后坐到了他旁边的座位上,接着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然后,她举起了杯子。 夏尔从善如流,也同她干了一杯。 喝完了这杯酒之后,夏洛特也如同夏尔一样,抬起头来仰望星空。 “多美的夜空啊,夏尔,我们当年不也是经常这样看星星的吗?你还给我指了不少星座呢……”片刻之后,她转过头来,笑看着夏尔,“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像是昨天发生的那样……” 然后,轻轻地抓住了夏尔的手,轻轻地感叹了起来。“真可惜,现在我们没办法和天天看啦!我们都长大了,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 夏尔用另一只手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没办法,谁也无法阻挡时间的流逝。” “是的,谁也没办法。”夏洛特轻轻点了点头,“终有一天。我会年华老去,失去现在的美貌……夏尔,到那个时候,你还会继续爱我吗?” 这个问题极其突兀,让夏尔吓了一跳。 她怎么了? 夏尔连忙转头看向夏洛特,然后。他发现此时的夏洛特脸色有些苍白,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她平日里的笑容也不见了,好像有些忧愁似的,眼睛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夏洛特,你怎么了?这样的感叹可不像你。” “夏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夏洛特却不管夏尔,自顾自地问了起来。 “好吧。请问吧,我知无不答。”夏尔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如果……如果我已经没有了美貌,你还会继续爱我吗?还会依旧留在我身边吗?”夏洛特垂下了视线,不敢再和夏尔对视了,“还是说……你一直……一直都没有爱过我,只是把我……把我当做是家族义务下的一种无可奈何的负担品而已?一个可以摆放在身旁的花瓶?夏尔。回答我,只有这一次,我请求你,依照你的良心来回答我,好吗?” 鼓起勇气问完了这句话之后,她急速地闭上了眼睛,好像是在等待命运的裁决一样。 夏尔此时只感到头又一阵发疼了。早上问落水救谁。晚上问爱不爱,这姑娘今天是中了什么邪了吗? 平日里强势傲慢的夏洛特,今天好像不见了踪影似的,这太奇怪了。 突然夏尔心里闪过了一个恶作剧似的的念头——如果我在这里回答“是。你说得完全没错!”的话,会怎么样呢? 他马上不敢再想下去了,十六岁那年的遭遇,已经让他有了觉悟,哪怕今天的夏洛特看上去这么脆弱,他也不敢去试试到底会发生什么。 “你们吵架的时候,芙兰跟你说了什么吗?”夏尔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然后,他也握住了夏洛特的手,“别往心里去,都只是些气话而已。” “这不重要,回答我的问题吧,夏尔。”夏洛特仍旧低垂着视线。 看来芙兰的话一定说得很尖刻,深深地刺中了她,所以她才会突然产生这么严重的不安全感。或者说,她心里一直都隐藏着这种不安定感,只是被芙兰激发出来了而已。夏尔在心里下了判断。 但是,不管如何,他都是懂得该怎样回答的。 “傻姑娘,别老是疑神疑鬼的啊,我怎么会不爱你呢?”夏尔叹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走到仍旧闭着眼睛的夏洛特面前,然后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我们是要共度一生的,我怎么会胡乱给自己去找个麻烦呢?听着,我爱你。” “虽然够不上你爱我的程度”这句话,夏尔当然不至于说出口了。 “如果我不是姓德·特雷维尔,而是另一个公爵小姐,那么你也会爱吗?”夏洛特好像穷追不舍了似的。 芙兰到底说了什么?真的那么有杀伤力吗! 夏尔不由得心里有些不高兴了,真的不高兴了。 不管出于怎样的理由,再怎么说,夏洛特也是他给自己决定的妻子,芙兰身为妹妹就算不理解也应该尊重自己的决定,怎么能够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吧? 他懒得再多说什么了。 “睁开眼睛。” 夏洛特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了她对面站着的夏尔。 接着,夏尔直接弯下了腰,然后双手穿过夏洛特的腋下,接着他猛力将夏洛特直接给提了起来。夏洛特没有反抗,两个人面对面地对视着。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你是夏洛特·德·特雷维尔,我所钟爱的独特的一个人,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是我就是爱着这样的你。”夏尔凝视着夏洛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胡思乱想,但是我认为已经够了。不要再用这些无聊的问题来烦我了,我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你难道看不见吗?”他瞟了一眼桌上那一堆待写的信纸,“所以,你就放心吧,我绝不会抛下你的,只有死亡才能让我们分离……” 说罢。不由得夏洛特再说什么,他猛地将夏洛特拽入了怀中,然后重重地吻了上去。 夏洛特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惊喜,似乎夏尔的回答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一般。然后,她闭着眼睛,和夏尔拥吻了起来。 到底是真是假。她已经不再想去判断了,自古以来,女孩子总是心甘情愿被人骗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良久之后,两个人的双唇才慢慢分开。 “这个回答够了吧?”夏尔笑着问。 夏洛特没有回答,但是微红的脸和眼中的笑意,足够形成答案了。夏尔的心里也松了口气。 “过两天我就要走了,你在这里和芙兰继续呆在这里吧。” “去哪里?” “去诺曼底那边。”夏尔回答,“我这次出来,本来就是说要去那边视察一下工程进展的。” 顿了顿之后,他又有意放低了声音,“而且,波拿巴先生最近也要到那边去巡视,我正好也可以过去看看。他在那里要见的都不是一般人,我抓紧机会认识几个总没有什么错……” “你还真是忘不了波拿巴呢。”夏洛特貌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就随你吧,我正好也在这边好好玩玩。” “另外,我妹妹最近也交给你来照管了,可别让她再出什么事啊。”夏尔叮嘱了一句。“你怎么说也是她未来的嫂子,也应该管一管了吧?” “她都这么大了,我总不能还给她当保姆……”夏洛特刚刚有些不悦地反驳,突然好像又察觉到了什么。 夏尔刚才的这句话。不亚于直接说“这段时间你自由整治一下她吧,我不会干涉”。 “夏尔,你真的舍得?”夏洛特有些好奇看着夏尔。 “我反正看不见。”夏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但是,他最后还是有些舍不得了。心理挣扎了片刻之后,他最后又补充了一句,“管归管,但也别闹得太厉害了,她最近已经够倒霉的了……” “噗嗤……”夏洛特笑了出来,心里大致也明白了夏尔给她定的尺度。“好吧,你还真是爱护妹妹啊。” “没办法,我就这个妹妹啊。”夏尔又叹息了一声。“我不照管着,谁还来管呢?”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夏洛特此刻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点头答应了夏尔的要求。“这段时间我会试着和她相处得好一点的,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太满意了。” 接着,两个人又重新坐回了原位,开始喝起剩下的酒来。 “话说回来,爷爷也真的老了啊……”喝着喝着,夏洛特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最近的身体很差,也没有什么精神管事了,一直都是爸爸在处理。看样子,说不定哪天……” 她摇了摇头,止住了接下来那些不吉利的话,“夏尔,老一代人都老去了,以后特雷维尔家族不就只能靠我们了吗?上代人只剩下了我爸爸,他平常又那么不靠谱,我的兄弟们也没什么劲头……所以,我们以后还得多帮着他才对。” “这么快就想着从家里挖东西啦?”夏尔笑着调侃了一句。 “也不能这么说吧?”夏洛特脸有些红了,“你给家里帮忙,家里给我们足够的回报,这不是应该的吗?总不能我们给爸爸打白工吧?现在家里前途最大的不就是你吗?爸爸还是只能闲在家里呢……我看用不了多久,家里就该你一个人说了算了。” 夏洛特在家里大小姐做惯了,就算嫁了出去,也还是想要继续在特雷维尔一族中作威作福,这种想法倒是也没有什么错。 “一家人不用计较那么多。再说了,就算你嫁了过来,你家里又有谁敢不把你放在眼里?有我在呢……如果你爷爷不在了,哪怕你父亲不也得让着我?你只管放心吧。”夏尔轻轻地拍了夏洛特的手,然后另一只手抬起来,指着无尽的夜空,“你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让你只在特雷维尔一族中说一不二,用不了多久你也会在整个社交界、整个国家说一不二的,一定会如此!” “那就太好了,夏尔。”夏洛特微微点了点头,好像很迷醉于夏尔所描绘的前景似的。 夏尔这席话虽然看上去有些不敬,但是夏洛特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她所爱的人雄心勃勃、志向远大而又目空一切,她很满意这一点。 “夏尔,我们最终会得到一切的。”她也轻轻自语,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没有人挡得住我们,当初羞辱我们的人,我们会让他们十倍偿还!我们会让那些人明白,贵族到底是凭什么所以变成贵族的……” 她所指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一晚在歌剧院当中跟德·博旺小姐所说的话,她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结果,希望一切能如自己所愿。 两个年轻人,在宁静的星夜之下,互相倾诉着爱意,互相约定着未来,看上去如此温馨的一幕,却掺杂了如此多的别的杂质,难道这不就是贵族吗? 两个人又继续一边喝酒,一些扯着过去的一些趣事,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深夜。 “都已经这么晚了啊!”夏尔拿出了怀表,“夏洛特,你先去休息吧,我得处理下文件了。” “明天再处理不也很好吗?”夏洛特突然将脸贴了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夏尔。“夏尔,我们一起去休息吧?” 一起…… 听到了这个词之后,夏天的热火突然又在夏尔心里烧了起来。 因为是夏天的关系,所以回到了家之后,两个人都穿得十分休闲,夏尔只穿着衬衣,袖口的袖子还是打开了的,而夏洛特只穿着洗浴后的薄丝裙,从夏尔的角度来看,她胸前的蓓蕾若隐若现。 “去年,也是在这里……”夏洛特脸上红红的,因为靠得非常紧,所以夏尔也能感受到她说话和呼吸间袭来的那种灼热感。“我们也是这样的,不是吗?” 热腾腾的风,刮得夏尔的脸上一阵麻痒,也让他的血流速变得更快了。 “这可是你说的啊!”他不再忍受了,说到底,他现在的身体不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吗? 然后,他站了起来,直接横抱起夏洛特,直接向自己的卧室走去,“今晚可别求饶啊,姑娘!” 第四十三章 各取所取 “民心可用啊。” 夏尔看着阳台上黑压压地一片人,心中暗暗下了判断。 而就在他几步之前,未来的皇帝正拄着阳台的栏杆,不住地向群众挥手致意。 一个曾经犹如丧家之犬一般在欧洲四处游荡,还坐过几年牢的人,何曾想得到今天竟然会有这样的春风得意呢? 但是,还不够,他还没有满足,他还没有达到他欲望的最顶峰。 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夏尔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小心地隐藏在总统身后,并且不做任何动作,以免抢过总统先生的风头。 而平常本就十分繁忙喧闹的海港勒阿弗尔市,今天因为总统先生的到来,而显得更加热闹了,大批人齐聚到市政厅之前,想要一睹拿破仑——那个在人们口口相传中已经成为半神的人——的侄子的尊容。 虽然天空阴云密布,但是群众的热情丝毫没有被天气所影响,他们涌到阳台下,大声呼喊着欢迎总统的口号,甚至还有人把帽子高高地抛到了天空。 盛况空前。 如果是在21世纪的现代社会,经过了前所未有的信息轰炸之后,一位总统、一位政治家来到街头巷尾,未必会在当地造成多大的轰动。但是,在如今这个年代,这确实极其罕见的新鲜事,这座城市几乎人人都跑了出来,想要看看共和国最高元首的风采。 “总统先生万岁!” “共和国万岁!” 一阵阵口号声潮水般地向路易·波拿巴涌了过来,如果仔细听的话,甚至人们还能够从其中偶尔听到一两句“帝国万岁”、“皇帝万岁”。 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的总统路易·波拿巴先生,志得意满站在阳台上,不停地朝对他欢呼的群众们挥手,对他来说,这难道不是之前三十年辛劳的一种补偿吗?此时的他,是多么地享受这一刻啊…… 在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夏尔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好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他此时正穿着一件刻意显露出破旧痕迹的外套,混迹在群众当中,不时地高喊着口号,暗中引导着这种群体性狂热。 正是由于他和他同伴们的努力,总统先生今天的露面,才会有如此理想的效果吧。 干得好,阿尔贝。 瞧他喊得多投入、多起劲儿啊!谁能想得到不久之前。他还在我面前对波拿巴不屑一顾呐! 这家伙必有出息。夏尔心想。 然后,他恶作剧似的朝阿尔贝挤了挤眼睛,而阿尔贝好像也看到了他,于是也眨了眨眼睛,接着,两个年轻人都笑了起来。片刻之后才停下了笑容,继续之前的工作。 围观人群的情绪十分高昂,直到快要入夜才慢慢地散去了,而夏尔也跟着路易·波拿巴,来到了市长为总统举办的晚宴上,而其他参与赴宴的人,不用说也是本市的名流显贵了。 在大家坐定之后。市长先生站了起来,高高地举起了酒杯。 “女士们先生们,总统先生莅临,是本市难得的光荣,让我们大家来为总统先生干一杯吧!” 在人们的呼应声当中,大家开始了今天的晚宴。 这位市长姓米勒什,虽然身形干瘦头发花白,但是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也很有精神,不过双手厚厚的茧子,仍旧暴露出了他早年曾经劳作过的事实。 虽然是仲夏的天气,但是他仍旧穿着一件黑色礼服,并且还刻意地将勋章别在了胸前,高高的鹰钩鼻子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气,虽然外表谦恭。但是好像仍旧是把路易·波拿巴当成和他等量齐观的人物似的——在这个年代,富裕的实业家们,总是会有这种说不出的傲气的。 “总统先生,您难得来这边一趟。希望我们的招待不至于让您不满意……”市长带着笑容,小声地向路易·波拿巴说。 “哦,我十分满意,先生。”路易·波拿巴同样也微笑以对,“勒阿弗尔是一座十分美丽的城市,人们也十分热情,我对它的印象非常好……” “那就太好了,总统先生。如果人们能够得知您如此高度评价这座城市的话,他们会十分高兴的吧。” “相比之下,我对他们的热情更加抱以感激。” 市长一直陪伴在总统的旁边,周围的一片嘈杂并没有影响到他们聊天,不过因为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所以他们也只是互相说一些客套话而已。 直到晚宴进入尾声,人们纷纷离开之后,真正的会谈才开始。 不过,在这之前,仍旧需要某些表演和前戏。 “总统先生,您能够将首次出巡的地方选定在我们这里,实在让我们十分感动。”米勒什市长慢慢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感慨,“您放心吧,今天您也看到了,我们这里都是支持您的,我们殷切地希望您能够为国家作出更大的贡献……” 这倒是实话,如果没有市长的配合的话,今天的场面恐怕确实不会有这么盛大吧。 “我看得到人民的呼声,并且会尽全力回应人民的渴望。”路易·波拿巴也满是感慨,“从我的伯父和哥哥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把为这个国家服务,当成了我的天职。” “您说得真是太好了!”市长又感叹了一声,“几十年来谁又能忘记皇帝呢?现在人人都看得出来,只有波拿巴家族才能带领这个国家前进,您看看,之前那一年我们都历经了多少灾难啊!整个国家一片混乱,只有等到您回来之后,我们才能得到久违的稳定。简直就像是救世主重新降临人间一样!” 如此刻意而肉麻的吹捧,不仅路易·波拿巴有些茫然了,连夏尔都大大吃了一惊,连忙给自己喂了一口酒才平定好心神,总算没有笑出来。而其他的人,也是同样的表情。 仿佛没有注意到大家的反应似的,市长先生继续说了下去。 “这样说一点儿也不为过,总统先生,您就是法兰西如今的救星,只有您,只有您能够让她摆脱之前的困难,解除她身上的一切不幸!也只有您,才能够把荣光重新带回到她的身上!”市长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看上去十分动情,“我为自己能够在有生之年中重新看到波拿巴家族的回归,而感到万分的幸运,感谢上帝……” 好家伙,真有本事!说哭就能哭啊! 夏尔这一瞬间对他充满了敬佩。 经历了七月王朝末期以来的时局动荡之后,资产者们希望有一个强力人物来稳定住局势,让他们有一个良好的经营环境,这种心理追求,也成了路易·波拿巴能够上台并且政变成功的一个重要诱因。 不过,像市长这样讨好到近乎于谄媚的地步,肯定不会只是因为这种心理而已,他是有别的企图。 但是,即使明知对方只是刻意讨好而已,路易·波拿巴也仍旧满面春风,好像很受用的样子。 “我也为自己能够跟随整个国家前进,而感到万分荣幸。我们应该一起携手前进,为国家建设一个美好的未来,干杯!” “干杯!”大家连忙再度拿起了杯子。 “您说得没错,总统先生,我们都应该抛弃纷争,努力建设国家。”又喝完一杯酒之后,市长再度看向路易·波拿巴,“而现在,我认为最能够让促进国家繁荣的,莫过于兴建铁路……本市人民殷切盼望能够有更多的铁路通过本市,这样他们才会更加体会到您对国家的重要促进作用。” 正题终于来了。 这位市长想要让总统帮忙,多修建一些通过本市的铁路,然后暗示说只要做到这一点,他们就完全支持路易·波拿巴——哪怕他的目的是为了扼杀共和国。 他如此渴望铁路,当然不会只是为了当地繁荣而已,更多地是想要借此来敛财。想要建设铁路就得征地,而且车站沿线的土地能够升值,事前能够得到消息的人肯定将会大发横财,又有谁能够抗拒这种诱惑呢? 这时,路易·波拿巴好像觉得已经到了时候似的,抬手指了指夏尔。 “想必您也知道了,这位就是德·特雷维尔先生,他就是铁道部的秘书,如果您对此感到有兴趣的话,您可以和他好好谈谈,他就是专门负责这一块儿的。” “德·特雷维尔先生!”市长连忙朝夏尔打了个招呼,“这一切还得请您多多照应了。” “这当然没问题,职责所在嘛。”夏尔颇为轻松地回答,然后,他开始详细解释了起来,“勒阿弗尔在1847年上开通了直达巴黎的铁路干线,又有港口优势,本身就应该成为一个重要的铁路枢纽,我们部里已经有了规划了,打算兴建一些线路,将它和别的港口城市连接起来,这样……” 夏尔的解释,市长没有认真听,他不懂这些技术问题,对他来说只要有路建就行了。 他连忙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太好了,先生,托总统先生的福,我们总算有了一个有用的政府了啊!” 第四十四章 请求 总统和他的随员们与市长的宴会直到深更半夜才结束,当夏尔回到市长给他们安排的高级旅馆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所以他很快就睡着了。 然而,他并没有在梦想之中畅游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惊醒了他。模模糊糊中他睁开了眼睛,发现现在只是清晨时分后,只感到一阵烦躁, “谁啊!有什么事!”他大声喊了一句,“中午再来找我!” 他的怒喝,得到了一声平静的回答。 “夏尔,是我。” 是阿尔贝的声音。 “阿尔贝?你居然也能起得这么早啊!”夏尔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平复下了心情,起床把门给打开了。 “找我有什么事?非要这么早来……”把他迎进来之后,夏尔打了个哈欠。 出乎他意料的是,阿尔贝的表情却十分郑重,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轻浮。 “我的朋友,有重要的事,否则我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打搅你啊。” 夏尔摇了摇头,驱赶走了脑中最后残留的醉意。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阿尔贝的表情很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让夏尔更加感到奇怪了,不过他不再说什么,静静地等着对方开口。 过了片刻之后,阿尔贝终于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夏尔,跟我去我老家走一趟吧,我有些急事要去处理。” “啊?什么?”夏尔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 “我要回家一趟,请你跟我一起去吧。”阿尔贝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突然之间你这么说我也弄不清楚情况啊……”夏尔简直给他弄糊涂了,但是看他的表情又这么认真,他不由得也认真了起来,“好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吧。”阿尔贝回答。 夏尔再度看着阿尔贝,直到确认了对方的坚定意志之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吧,给我半个小时,我叫人准备好马车,顺便跟总统先生的随从说一句。” 他也不问为什么了,对阿尔贝的要求,他不需要问。 半个小时之后,夏尔的马车就载着两个年轻人离开了旅馆。 在马车上。阿尔贝一直望着窗外,好像心事重重。夏尔几次想要问阿尔贝的家里到底碰上了什么急事,但是看对方的样子,就忍住没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一路前行。 德·福阿·格拉伊侯爵的领地是在曼恩—卢瓦尔省的索米尔城,离勒阿弗尔并不是特别远,经过了大约十几个小时的疾驰之后。在黄昏时分,他们就来到了索米尔。 阿尔贝这时终于不再沉默了,他不停地给车夫指路,让马车在乡间的小路中曲折前行,绕过一片片农地,向自己家的庄园驶去。 然而,出乎夏尔意料的是。他的声音里却没有任何激情,一点都不像是离家多年终于回归的游子,反而好像出奇地冷漠。原来就十分白皙的脸,现在愈发显得苍白了。 这倒也不足为奇,平素他在夏尔面前提到自己家的时候,也是十分冷漠的样子。 那么,为什么? 既然这么不想回家,为什么今天突然要回来。还要把我拉着一起回来? 夏尔对今天阿尔贝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疑惑,但是他仍旧什么都不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他们来到了一处庄园之前。然后,两个人带着旅途的疲惫,走下了马车。 借着最后残留的日光,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园中的草坪。点缀着几株绿树、无数蔷薇及各色鲜花,围绕台地的陈旧的黑栏杆高踞于其他台地之上,台地的另一端,正对着栅栏门。是一座依傍邻墙而建的木楼。木楼的柱子完全为茉莉花、金银藤、葡萄藤和铁线莲所遮掩。一座几层的石屋,就屹立在这最高处的小花园当中,屋前是爬满葡萄藤的拱形台阶。而在庄园不远处,就是瓦卢瓦河的涓涓细流。 倒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啊,阿尔贝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吧。 这时,庄园仆人们也发现阿尔贝等人,纷纷发出了“少爷回来了!”的惊呼,有人迎了上来,还有人直接冲回了宅邸内,显然是想跟里面的主人报告——看得出来,阿尔贝今天回归之突兀,竟然连他自己的亲人也不知道? 仆人们一个劲地向阿尔贝问好,显然这位小少爷在仆人们心中的印象很不错,而阿尔贝则闷声不响地往前走着,偶尔才回答几个问题。 很快,他们就一起来到了宅邸之中。 当来到宅邸的大厅中时,夏尔恍然感觉自己又来到了十七世纪似的。这座大厅充满了古旧的气息,足够整个地被搬进博物馆当中,齐肘高的护壁是栗木做的。墙上挂着一张精美的皮革,但是花纹上的烫金已经剥落,泛着微微的暗红色。大厅的天花板经过彩绘,涂金,拼接十分精巧,但是金色已经剥落难辨,只能勉强看出一些轮廓来。大壁炉上的石头上雕有花纹,而墙壁上则挂着几支猎枪和刀剑。 “很老朽的地方,对吧?”正当夏尔还在观察大厅中的陈设时,阿尔贝又开口了,他的笑容里略带嘲讽,“夏尔,巴黎人来到这里,只会觉得这里都该被装进博物馆里去吧?” 夏尔刚想回答,突然,楼梯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嘿!瞧瞧!我的这个儿子,这个时候居然想着要回来看看了啊!” 夏尔循声望去,一个中年人正从楼梯上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看样子是应该当代的德·福阿·格拉伊侯爵。 中年人的面孔十分精致,头发也有些天然的卷曲,年轻时的英俊潇洒,现在仍旧能够找出一点残留来,他穿着一件裁剪十分得体的外套,看上去应该是巴黎设计师的手笔——如此形貌,倒也不愧是阿尔贝的父亲。 不过,见到了久别经年的儿子之后。他的表情非常冷淡,苍白的脸配上这幅表情,就好像是带着一副精致的面具一样。 “还带着个朋友!”看到夏尔之后,他又加了一句。 然后,侯爵冷淡朝夏尔地点了点头,好像一位君王在接见廷臣一样。 夏尔连忙朝对方躬身行了个礼。 在如今的法国,外省总有一些这样的贵族。其门第在方圆几十里之外便无人知晓,可在省内却被认为不容置疑,在乡民的讨好和仰慕之下,他们被养成了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总觉得自己是这个国家第一流的门第似的,其实在巴黎人看来何其可笑!他们明明只能屈身居于乡间。却总觉得自己有王家的气派。虽然算算家谱也许还真能同王家扯上点关系——可是在如今这个年代,又有什么人会在乎呢? 不过,总归是阿尔贝的父亲,虽然是这样一个老古董,夏尔倒也不在乎给些礼数。 中年人慢慢地走了过来,然后站到了阿尔贝两人的对面。 “阿尔贝,我承认您给了我一个惊喜。”他脸上完全没有喜的表现,“但是我想您应该告诉我,您为什么要突然一声不响地跑回来。” “我的父亲,我很多年没回来了,所以今天突发奇想,想要回来看看您……”阿尔贝冷笑着朝自己的父亲说,他字面上很恭敬,然后表情却没有任何的敬意。“看到您还是如同往日一般康健,我就放心了。” “哦,谢谢您的关心,我很好。”父亲冷淡地回答,“那您呢?不会还是老样子,整天在巴黎城晃荡吧?再这么混账下去,我想您会比我还要先去见上帝啊。” “承蒙您的抬爱。我已经稍微混出头了。”阿尔贝依旧冷笑着,“现在我有了一个一年两万四的职位,还有了其他的进项。虽然算不了什么,但是总算能够出去见见人了吧。” 听到了儿子如此回答,侯爵微微皱了皱眉,好像很吃惊似的。 “您在开玩笑吗……” “他说得没错,先生。”夏尔突然在旁边帮了一句腔,“他现在已经在政府中谋到了一个美差,一年两万四还只是薪俸而已,托您的福,您的儿子已经混出头了。” 父子两个从见面就开始的对峙,使得夏尔明白阿尔贝对父亲并没有多少尊敬,所以他也就没打算对侯爵讲什么礼貌,直接为阿尔贝帮了腔。 “您看,让您失望了吧?”阿尔贝又笑了笑。 侯爵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然后怒视了夏尔一眼,好像对他突然插话很不满似的,不过夏尔当然不在乎了。 “还没有请教您的尊姓大名呢,先生?”他冷冷地问夏尔,好像是打定了主意,只要一确认此人不是贵族出身之后就再也不屑一顾似的。 “哦,忘了跟您介绍了,他是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阿尔贝不紧不慢地指着夏尔介绍说。“他是特雷维尔公爵的直系后裔,也是我的同学和朋友,今天我也带他过来一起散散心。” 虽然他的语气刻意用得很平淡,但是侯爵却立马动容了,他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尔,好像这个衣冠楚楚的青年人,突然变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一样,原本精致的面具瞬间破碎了。 德·特雷维尔!一个姓氏竟然犹如魔术棒一般,在这些人面前引起这么大的变化,夏尔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原来竟然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后裔啊,真是失敬啊。”侯爵的脸上微微摆出了笑容,颇为殷勤地指着一张椅子,“请坐,先生。” 然后,他叫来了仆人。“赶紧给两位先生准备晚餐吧。” 哈!原本竟然不打算让我们吃晚餐的吗? “我的曾祖父曾经在宫里做过官,七年战争期间他跟随黎塞留元帅出征过德意志,那时候他和那一代的特雷维尔公爵还是同僚呢!在那个时代,法国曾经是多么辉煌啊!”在餐桌边,侯爵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自家先祖的历史,这是些贵族遗老,最喜欢谈论的就是这些东西了,“在路易十四时代,我的先祖也曾在宫里侍奉先王。那时候他还承蒙公爵许多关照呢。” 夏尔又累又饿,所以一开始只是用着那些老式的银质餐具埋头吃东西,偶尔才唯唯诺诺几句,但是眼看再一不留神这位侯爵就要扯到路易十三去了,于是他连忙开了口。 “在巴黎的时候,我也听过长辈讲过德·福阿·格拉伊家族的轶事,所以在学校里我就老早同阿尔贝交上了朋友。” “真的吗?”侯爵看上去确实对有人(尤其是巴黎的权贵们)还记得他们的姓氏十分高兴。“我就说嘛,我们这样古老的门第,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呢?阿尔贝也是承了这个姓氏的福,才能在巴黎混得开吧?” 阿尔贝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继续吃着东西。 “那么,您看上去如此年轻有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高就呢?”侯爵没有理会儿子,又问了夏尔一句。 “其实也没干什么……”夏尔刚想把这个问题给含混下去,阿尔贝突然就开了口。 “夏尔可了不得了,您别看着他年轻,其实他已经是个大官儿了,我现在就在他手下做事呢。”阿尔贝无视了夏尔的眼色,他一个劲儿地说了下去。“这位先生,您别看他年轻,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人,您知道吧?现在政府新成立的一个铁道部,而他现在是铁道部的国务秘书。” “国务秘书!”父亲重复了一遍,好像真的被惊倒了。 好像还嫌这样不够似的,阿尔贝又加了一句,“他的任命是总统先生亲自推动的。总统先生对他十分看重,所以一直都很照顾他,人人都说他未来前途无量呐!” “呵……” 夏尔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只觉得十分尴尬。 然而,他心里除了尴尬之外,更多的是感到很奇怪。 阿尔贝平日里虽然有些轻浮,但不是个爱显摆的人。那么,为什么他今天在自己父亲面前要将自己宣扬吹捧一番呢?好像是刻意要在父亲面前吹捧自己的朋友有权有势似的,是想要显示自己混得有多好,还是有别的目的? 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夏尔在隐隐间,感到这位侯爵似乎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虑,好像对儿子和自己的突然来访感到十分不安似的,所以他才会表现出超乎平常的殷勤,好像刻意要讨好自己。 这都是为什么呢? 他将这些疑问埋藏到了心里,准备到时候再找阿尔贝问个清楚。 但是阿尔贝似乎没有跟他解释什么的意思。 到了晚上,夏尔被仆人带到了客人的房间里,准备就寝。 房间的摆设十分古旧,褪色的物品比比皆是,虽然褥子和床单都是新换的,但是夏尔感觉总带着老建筑的那种阴寒味道,十分不舒服。 但是他太疲惫了,所以也没有顾及这种感觉,直接躺到了床上准备休息。 然而,仿佛是刻意跟他作对似的,房间的门又轻轻敲响了。 夏尔心头掠过一道怒火。 阿尔贝,又是你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不过,他马上冷静了下来。 这样也好,早点让自己了解事情的始末,免得像现在这样一头雾水。 于是他马上跑去开了门。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来的人并不是阿尔贝,而是他的父亲。 “晚上好,特雷维尔先生。”他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先生。”夏尔虽然吃惊,但是同样也点了点头。 “方便和我谈谈吗?”侯爵的表情有些紧张。 “好的。”夏尔考虑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进来之后,侯爵已改之前的殷勤作风,颇为严肃地看着夏尔。 “德·特雷维尔先生,我认为您不应该搀和到我和我儿子之间的事情当中。” “我和他是好朋友。”他的语气让夏尔有些不满,但是夏尔仍旧客气地回答。“他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不能袖手旁观。” “多好的友情啊!”侯爵冷笑着感叹了一句,“那他许了您多少好处呢?” “好处?”夏尔挑了挑眉。 “这个时候何必藏着掖着呢!”侯爵突然改变了语气,又重新变得殷勤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我想了一下,其实他把您这样的人带过来。反而是一件好事,我们没准还能从里面捞得更加多了……只要您能够给我们帮忙就行了。” “您什么意思?”夏尔感觉自己还是一头雾水。 “嗨!这个时候您还要装什么糊涂呢!”侯爵嘲笑了一句,“我这个混账儿子,突然把您一起给带回来,他不就是想借您的势来撑场面,不就是想要从德·篷风夫人那里多捞一杯羹吗?” “德·篷风夫人?”夏尔又顺着问了一句。 “这个混账儿子,居然还对你保密!”侯爵看着夏尔。直到确定了他真的什么不知道,于是就怒骂了一声,然后他又向夏尔解释起来,“那位德·篷风夫人,是一位寡妇,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大财主。她身体很不好。现在就快死了,而且她没有子嗣,夫家那边也没有什么亲属……” “她死后,财产找不到继承人?”夏尔终于明白了一些。 “是的,没错。”侯爵点了点头,“那可是一大笔财产呢,听说足有三千万!” 他颇为兴奋地搓了搓手。“这一大笔钱就要落入到政府手里了,哪个瞧了不眼热呢?大家都想从里面挖一些出来,少让一些钱来遭政府的罪,这样也没什么不对吧?” 【法国当时的《民法》有规定,财产所有者死去之后,如果在亲属之中找不出合格的继承者,所有财产将会被直接充公。】 “哦,原来是这样啊。”夏尔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本我们只是想从里面稍微挖一点的。不过,现在既然有您这样的大人物跑过来了,那我们干嘛不做一票大的呢?”侯爵继续鼓动着,“您想想看,那可是多大的财富啊!您不用管那个混账儿子了,直接跟着我们一起做吧,特雷维尔先生?”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金钱的渴望。看上去好像已经被迷昏了头似的。 金钱的魔力,自古都是如此可怕。 夏尔却仍旧保持着冷静。 对现在的他来说,钱当然十分重要,但是并没有重要到同阿尔贝的友情的地步。他略微思所一番之后。决定先去搞清楚阿尔贝想干什么再说。 如果阿尔贝真想从里面捞一笔的话,他倒不介意来帮个小忙。不过,看之前他那个样子,好像也不太对劲啊。 “我知道了。”拿定了主意之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打算了侯爵的絮叨,“我会慎重考虑您的提议的,先生。时间已经很晚了,您先让我休息休息吧。” “好好好,您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和您详细合计合计!”侯爵看上去十分高兴,然后打算告辞。 “对了,对于那位德·篷风夫人,您还知道别的东西吗?”在他离开之前,夏尔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又问了一句。“我还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个人呢。” “她啊?倒是个好人,心挺善的,捐了不少钱,这里的人都知道她呢。”侯爵随口回答,“她娘家姓葛朗台,后来嫁给了德·篷风先生,也就是审判所的所长。欧仁妮·葛朗台,对,她在娘家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儿……几十年不用,我都想不起来了,哈!”侯爵皱了皱眉头,好像是在回忆起什么似的,“她那个老爹,现在已经没多少人记得了,嘿!当年可了不起了!他经营特别有方法,挣了一大笔钱,人人都知道是个大财主。他把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榨了一遍……呵呵,你是没见过他那个吝啬劲儿啊……到死的时候都想从神父手里抢走金子……” 侯爵接下来絮絮叨叨的叙述,夏尔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他好像已经看到了真相的一丝轮廓,但是好像又什么都看不清楚。 三千万的遗产,阿尔贝,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直到重新沉入梦乡的那一刻,夏尔仍旧在考虑这个问题。 第四十五章 欧仁妮·葛朗台 第二天清晨,当夏尔再次被阿尔贝叫醒的时候,他已经连生气的精神都欠奉了。 “好吧,我的朋友,可怜特雷维尔任您驱使。”他叹了口气。 不过,看到阿尔贝的状态之后,他的恼怒感也剩不下多少了——他现在脸色苍白得可怕,眼角里还泛着血丝,看上去昨天一晚上都没睡觉。 “昨晚我父亲来过你这里?” 他虽然看上去是在问,实际上是陈述句。 “是的。”夏尔点了点头,这事什么好隐瞒的,“你的父亲昨晚来找过我,然后跟我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有多有趣?”阿尔贝板着脸问。 “他跑过来告诉我,他认为你是为了一个将死的有钱寡妇跑回来的,这个寡妇有几千万财产,而且他打算从里面捞上一笔。他还提议我也加入进来,从中也捞出一大笔。”夏尔想了想之后,以尽量简洁的话描述了自己昨晚所得到的情报。“我的朋友,我真没想到,到现在为止,你父亲能够给我的信息比你还多得多!他说的是真的吗?” “很大一部分事实是真的,我确实是为了她回答的,昨天早上我得到了她病危的消息。”阿尔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那么,对我父亲的提议,你怎么看?” “原来真有这么个有钱寡妇!哈,三千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多少个王后都没这么有钱!”夏尔颇为夸张地说了起来,不过,他马上又露出了笑容,“但是……去他的!你才是我的朋友,我要帮忙也是帮你,你说了算。” “谢谢你,夏尔。”阿尔贝看上去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 “好吧,既然我现在已经表了态了,那么你也该跟我说说实情了吧?”夏尔坐在椅子上。颇为轻松地合上了双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我们现在先过去吧……”阿尔贝不安地搓着手,十分焦虑的样子,“我该去见见她了。” “见她?”夏尔片刻之后才弄明白他是指谁,“那好,我们还等什么呢?一起去见见那位可怜的夫人吧!你们父子两个都把我的好奇心给勾出来了。” 说完。他站了起来,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走吧。”阿尔贝却丝毫没有振奋的迹象,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才说话。 …… 夏尔原本以为自己会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但是他错了。 跟着阿尔贝骑了好一会儿马之后,矗立于他面前的。是一幢灰暗,阴森,静寂的屋子,看上去年久失修,好像从上上个世纪开始就盘踞在这里。一堵墙将这座房屋与旁边的葡萄田分开,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墙的形状已不可见。好像整个都要被这些绿色的绳索给捆进地底去一样。 整座房屋看上去苍老破旧,毫无生气。 “你说的那位有钱寡妇,就是住在这里?”他有些奇怪地看着阿尔贝。 阿尔贝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面前的大屋,沉默不语。他好像十分激动,连手都有些发抖,宛如一个经过万里旅途之后才艰苦跋涉到圣城的虔诚教徒一样。 看来不用回答了,就是这里没错。 全法国最有钱的人之一。竟然住在这个鬼地方? 如果不是阿尔贝给他带路的话,他是绝不敢相信这一事实的。就算外省人出了名的吝啬、不懂享受,也不至于夸张到这个地步吧? 今天真是长见识了啊,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和房屋给人的印象差不多,里面的仆人既稀少又老得掉牙。一个老妇人看到阿尔贝之后,先是有些迷糊,然后终于把他给认出来了。 “是德·福阿·格拉伊少爷吧?您可总算来了啊!”她仔细端详着阿尔贝。一脸的惊喜,“都长成这么大个青年了啊!真是变了好大的样!” 然而,她退开了栅栏,让阿尔贝和夏尔走了进来。 “夫人怎么样了?好点了吗?”阿尔贝急促地问。 “夫人……夫人恐怕是不行了。医生说现在已经没什么办法了,只能等着了……说不准这两天就要……”一说起夫人,老妇的笑容顿时变成了满面忧愁,“您总算能够赶回来见她一面,真是太好了。” 阿尔贝连忙加快了脚步,快步向老屋走去。 老屋里面的陈设还是如同外观一样的节俭,而阿尔贝好像很熟悉这里似的,径直地向前走去,他速度很快,夏尔都差点跟不上了。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间卧室中。这间卧室铺着旧地毯,挂着灰布窗帘;家具只有几张桃木椅,两张靠椅,一张盖子可以上下推动的书桌,上面有一面小镜子,壁炉架上放着一个铜壳的座钟,两个旧烛台。 而在卧室中央,有一张木床,素白的床单下躺着一个妇人,她闭着眼睛好像是在休息。妇人的脸有些皱纹,苍白得可怕,是那种久病而且心情抑郁的人才特有的苍白,头发已经枯黄,露出在外面的手也布满了纹路。 显然,在时光的侵袭下,她早已经失去了年轻时代的姿容。 而在床头边,正站着一位老医生,他似乎对两个年轻人的突然闯入十分不满,因而怒目而视。 “我不是说过了吗?病人需要静养,你们就不能让她安静地离去吗?”白发苍苍的老医生低声斥责着阿尔贝,“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似乎是理解错了什么,医生的怒气愈发浓烈了,“病人还没有走,你们就跑过来想要谋人的家产了?你们真是一群畜生!” “她怎么样了?”阿尔贝无视着对方的辱骂,低头来看着床上的人。“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真的……没救了吗……?” 他的眼睛泛出了泪水,他的声音在颤抖,那是做惯了医生的人能够分辨出来的真正的哀伤,医生终于发现对方不是自己所想的那种人,于是收住了骂声,低声向阿尔贝道歉。 但是阿尔贝仍旧浑然不觉,他慢慢地走到了床头,看着仍在沉眠的老妇人。竟然哽咽了起来。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滑下,低落到床单上,但是他仍旧浑然未觉。 “恐怕就是这两天了。”医生低声说,“哎,多好的人啊,这才五十多岁呐!” 夏尔刚想说些什么,老妇人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睁开了眼睛。 片刻之后,她已经有些昏花的眼睛,终于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阿尔贝?” 阿尔贝点了点头,但是泪水仍旧止不住地流。 “别伤心,你应该为我高兴,我可以到天国去陪伴母亲了。”老妇人勉强地笑了笑。脸色竟然有了些红润,“留在这个世界有什么意思呢?” 她的安慰,反而让阿尔贝更加心酸了,他愈发抽泣了起来。 “不要伤心了,你是个好孩子,好好活下去。”老妇人仍旧笑着,然后吃力地抬起手来。拍了拍阿尔贝的手,“我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有未来,上帝会保佑你的,我也会看着你的……” 她声音越来越低,阿尔贝只是抓住她的手,不住地哭泣。 突然。妇人的脸有些扭曲了,然后大声的呻吟了起来。 医生连忙走了上来,给她灌止痛剂,但是她仍旧在不停地呼着痛,指甲都陷入到了阿尔贝的手背中,好像还渗出了血丝。让一个如此油尽灯枯的老妇人产生出如此的力气,天晓得这是何等的病痛! 阿尔贝丝毫不在乎手上传来的痛感。只是紧紧地抓住这只干枯的手,好像想用这种方法,将自己的精力和健康传渡过去似的。 夏尔看着都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还是早点走了吧,免得吃这么多苦。 好一会儿之后。痛感似乎慢慢消退了一些,老妇人的话语声慢慢地有了些模样。 “妈妈,我回来找你了……妈妈,我想你……”她不停地重复这些话,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字提到父亲。 她不停地扫视着整个房间,像是在找什么,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她的灵魂已经有一半不在这个世界了。 突然,她的视线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夏尔,然后,她竟然露出了笑容。 “夏尔,你终于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玩吧,葡萄都快熟了……” 苍老的嗓音配上少女般的语气,还有这个笑容,让夏尔一阵毛骨悚然。 她怎么认识我?见鬼了吗! “夏尔,快过来!”阿尔贝的声音让他从惊恐中摆脱了出来。“她是说她的堂弟,夏尔·葛朗台,不是说你!” 原来是迷花了眼啊,虚惊一场。夏尔心里松了口气。 算了,就算是做件好事吧。 他慢慢地也走到了床头。 “夏尔,你可总算回来了……爸爸已经去世了,我们可以结婚啦……”她依旧满面笑容,另一只手吃力地抬了起来,然后紧紧地握住了夏尔的手。“不要怕,爸爸给我留了很多钱,你爸爸的债我都可以还了,我们结婚吧,然后生活在一起……” 老妇人带着笑,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琐事,好像她的一切都已经被定格在几十年前一样。夏尔静静地站着,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 直到最后,带着满足之极的笑容,她又重新进入了梦乡。 阿尔贝轻轻地放下了她的手,然后带着夏尔离开了房间,他的脚步声很轻,生怕打搅了对方难得的安眠。 “这样好的一个人,居然比那些混蛋还要先离世。”阿尔贝望着窗外的原野,喃喃自语,“也对,这个世界又荒唐又污秽,美好的灵魂怎么能够呆得太久呢?” “也不用这么说吧,是人都会死,寿数到了也没办法。”夏尔轻声安慰了他一句,“再说了,如果我知道我的死能够促成他人的幸福的话,我才不愿意去死呢!” “夏尔,我知道你想要逗我开心,但是如果你再开这些狗屁不通的玩笑的话,我真的会揍你。”阿尔贝仍旧看着窗外。“我现在很伤心。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即将又少上几分,难道不应该觉得可惜吗?” 眼看对方受到了如此严重的打击,夏尔也就不想再和他起什么争执了,于是他也看着窗外。再也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阿尔贝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轻轻低下了头,神情之迷茫和哀伤,是夏尔从未见过的。 “早上的时候,你不是问过我一切的始末吗?”失魂落魄的阿尔贝远眺着窗外。“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我有耐心,而且看上去我们还有时间。”夏尔回答。 “好吧,我的朋友。”阿尔贝叹了口气,然后就开始叙述了起来。 “她的父亲,老葛朗台,是个出了名的吝啬鬼,给自家攒了无数的钱。却让自己人过得像个俄国农奴。他傲慢又专横,把女儿管束地喘不过气来,女儿过了一个凄惨冷寂的童年……” “然后遇到了那个夏尔?”夏尔想到了什么。 “是的,遇到了,那是她的堂弟,有天来到这里,然后把她的魂儿也给勾走了。”阿尔贝苦笑了一下,“刚才你也看到了吧。这爱藏得有多深?” “结果却不是很好?” “对,一点也不好。那个夏尔为了个贵族爵位,娶了个丑八怪小姐,把她跑到了一边。他连父亲的债务都不想管,还是她来帮忙偿清的。”阿尔贝仍旧冷笑着,“不过,也要说句公道话。他抛弃她的时候,还不知道她已经继承了一千九百万的财富……” “看样子你真的很了解她的事啊!” “在外省,能有什么秘密呢?我倒宁愿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尔贝叹息了一声,“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仍旧心地善良,经常帮助别人,还捐了很多钱给穷人,自己却仍旧过得像个清教徒。哈,钱能够给人带来的好处,她一样也没有享受到;钱能够给人带来的坏处,她一生中见了个遍!” 夏尔静静地听着,不再多发一言。 “正因为她是如此心地善良,如此宽厚,所以人人都喜欢她,尊敬她,我也不例外。我从小就特别崇拜她,我暗地里为她写诗,我打了传她闲话的乡民,我晚上爬过围墙躲在角落,一个少年人能干的荒唐事儿我都干了。你不相信吧?那时候我甚至认为自己能够成为一个骑士,护卫在她的身旁……” 这是某种恋母情节吧。阿尔贝从小就失去了母亲,所以他把这位夫人当成了自己理想中母亲的化身。夏尔心想。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夏尔不由得问了起来。 “因为那些事之后,她心如死灰,嫁给了一个为钱追求她的人,也就是那个德·篷风先生,结果那人结婚没多久就死了。然后……我的爸爸,一个鳏夫,追求起了这个寡妇,为了什么不用说了吧?”阿尔贝苦笑了起来,“很奇怪吧?我这么崇拜她,却完全不愿意接受此事成真,因为我觉得那个杂种配不上她。” “然后你做了什么?”夏尔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隐隐约约觉得这与阿尔贝后来的生活有着绝对的关系。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阿尔贝悠然回答,“我跑到了她的面前,然后将我父亲一边追求她一边谋夺她财产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然后叫她远离那个杂种,远离我们一家……” “她是怎么回答的?” 阿尔贝一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直到良久之后,他才重新开口。 “她听了我的话之后,笑了。然后说,她早就知道我父亲在打算什么,她不会答应父亲的追求的。” 阿尔贝长舒了一口气,“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刻。” “然后,你就和家里人闹翻了?” “是的,我父亲认为他的宏图大计全是因为我一个人而败坏了,所以恨我恨得不行,再加上为了在夫人面前排除掉我的坏影响,所以把我扔到了巴黎去。”阿尔贝点了点头,“然后,我就在那儿生活了下去呗,后来的你都知道了。” “他倒是舍得给学费和膳宿费啊。”夏尔摇了摇头。 “不,他没有给。”阿尔贝裂开嘴笑了,十分开心的样子,“我妈妈临死前担心我这个小儿子,所以给我留了一笔钱,我就用那笔钱充作学费和用度。后来钱不够了,我就去学会了赌博……总之,一切都很好。” …… 呃…… 夏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没有骗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旧没有答应我父亲的追求。”阿尔贝仍旧微笑着,只是笑容里却满是悲伤,“而我一直没有回来,我不想看见他们。直到听到了她病危的消息之后……”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所以,我的朋友,你现在知道我要你帮忙干什么了吗?” “我想我知道了。”夏尔点了点头。 “对,没错,我们好好安葬了她吧,她没有亲人,不会有别人再去尽心安葬她了。”阿尔贝点了点头,然后,他昂然抬起头来,“然后,我们就帮她看好身后事,就算全部充了公,也不要让那些杂种们碰到一个子儿!” 第四十六章 葬礼与解惑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反复病痛之后,欧仁妮·葛朗台终于来到了自己最后的弥留时间。 也许是因为回光返照的关系,她的脸色反而比最初见面时要红润了不少。阿尔贝和夏尔站在她的身旁,静静地伴随着这个富有之极却又贫苦一生的老妇人,走到人生的最后一刻,气氛庄严肃穆得好像是一个宗教仪式一样。 “夏尔,看啊,前面有艘小渡船,我们一起上船吧?河对岸一定有好多好多好看的地方……”她紧紧地握住了夏尔的手,虽然有气无力,但是语调却十分轻快,好像是在少女时代一样,“一定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到了最后的时刻,这位妇人已经陷入到了谵妄状态当中,她和昨天一样,又把夏尔当成了她的那位堂弟。出于某种同情心里,夏尔也就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她的身旁,任由对方抓住自己的手。 渐渐地,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寂静无声,而她的眼睛也慢慢地合上了。 夏尔看了看宛如熟睡当中的妇人,然后轻轻地用手试了试她的脉搏。 已经停止了。 “阿尔贝,她已经走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轻轻地说。 “啊……”阿尔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跪倒了下来。 然后,他趴在床边,抓住已逝者的右手,悲怮地哭泣里起来。悲痛已经完全驱走了他其他的所有感觉,他只是在悲泣着,哭得像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似的。 如此真挚的感情,让夏尔在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于是他站在旁边一句话没有说,任由阿尔贝发泄自己的情绪。 我们谁都躲不过这一天吧,到了这一天,会有人为我的死而像阿尔贝这样悲痛吗? 夏洛特和芙兰一定会的吧,所以我决不能辜负她们。夏尔心想。 在阿尔贝的哀泣的伴奏下。旁边的教士也恭敬地给夫人做了临终圣事,他用十字架碰了碰夫人的嘴唇,然后从银镶的圣水壶中泼洒了圣水,阿尔贝一边哭一边看着教士的动作,明明他原本并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 终于,在哭泣了好一会儿之后,阿尔贝渐渐地止住了哭声。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虽然身形有些摇晃,但他还是坚定地站了起来。 他和夏尔都明白,相比悲痛,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他把夫人的老仆人们都叫了过来,让他们来见夫人的最后一面。这些仆人似乎对夫人也十分有感情,因而也不断地哭泣着。 在让他们哀哭了一会儿之后。夏尔和阿尔贝开始操办起后事来——在夫人短暂的清醒时间当中,她确实已经将自己的埋葬事宜托付给了阿尔贝照管。 他们两个将夫人连同床单郑重地抬了起来,然后慢慢地放进来佣仆们抬起来的棺材里。教士一直在旁边轻声念着悼词,而其他人也站在旁边,默默地为她前往天国的旅途而祈祷。 在教士的悼词念完了之后,他开始给众人们分发圣餐,人们沉默着分派到了自己的那一小块无酵饼。而红葡萄酒则做为圣血,一人也浅尝了一口。夏尔虽然对宗教其实并不感冒,但是他也没有兴趣在这个时候表现出自己的特立独行,当然也跟着做了一遍。 在简短的仪式完成了之后,阿尔贝最后深深地看了夫人一样,然后慨然合上了棺材。接着,他们用天鹅绒棺罩遮盖住了棺材的正面,再次将棺材抬了起来。 四个人抬着棺材。而夏尔和阿尔贝则站在前排领着路,他们慢慢地走到了离宅邸不远处的一处幽静的小树林当中。那里正是葛朗台一家的墓地,夫人的几位亲人都被埋葬在这个地方。 由于夫人早就个自己选好了墓地——在母亲的身旁,而远离了父亲——因此夏尔等人并没有为埋在何处而发愁。他们轻轻地将棺材放置到墓穴当中,然后一同听着教士念着最后的悼词。 “我们敬爱的德·篷风夫人,现在安息主怀了。她温煦感人的慈爱心胸,以及谦虚谨慎和正直无私的作风。让每一个人都尊敬她,喜爱她,现在,她已经从生命的这边跳跃到生命的那边。从短暂痛苦的世界,到达永恒快乐的境界。 我们仁慈的天父,在地上如同在天上,请您饶恕我们,正如我们饶恕得罪我们的人。尘归尘,土归土,阿门!” 听完了最后的悼词之后,两个年轻人开始用铲子往墓穴中重新铲土。 让夏尔倍感欣慰的是,此时的阿尔贝只是庄严地看着墓穴中的棺材,但是他并没有哭泣,他只是不停地往墓穴中铲土,好像用这种身体上的运动,来宣泄掉自己心中的哀思似的。 “夏尔,我想明白了。”突然,他没头没脑地低声朝夏尔说了。 “什么?”夏尔有些迷糊。 “我明白那个杂种到底是想干什么了!”他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却杀气腾腾。 “到底怎么了?” “遗产不是那么好扒的,尤其那些现金或者债券,他们没办法从银行或者信托人那里抢走这些东西。”阿尔贝冷笑了起来,“那你觉得他们还有哪些地方可以下手?” “土地?”夏尔想了一会儿之后,试探性地回答。 “是的,没错,他们肯定是想从这里捞一笔。”阿尔贝有些激动地回答,“老葛朗台在世的时候积攒了很多地产,本乡到处都是他们的庄园,有些还是过去他从我们家那里盘下来的……然后都被夫人给继承了下来……” 夏尔慢慢地明白了些什么。 “所以就会有某些法律纠纷?” “是啊,所以就会有法律纠纷,就算没有也可以制造出来嘛。”阿尔贝仍旧冷笑着,“我父亲可以说当年在转让的时候,某些土地的所有权有问题,然后就会去要求申请将这些土地重新确认……” “然后法官再去帮他的忙,让他从夫人的庞大遗产中榨出一大笔来?” “是啊,还能不是吗?”阿尔贝冷冷地回答。 虽然是在交流,但是他们两个手上动作并没有停下。墓穴上的土盖得越来越厚,渐渐地就要和旁边的土地平齐了。 一边铲土,夏尔一边考虑阿尔贝的看法,然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确实很具有可行性。 如此庞大的遗产,说要完全侵吞了是完全不可能的,谁也没这么大的能量。大部分肯定是要充公的——至少那些金融资产肯定跑不了。 但是,土地就不一样了,那东西千百年来转来转去,各种纠纷都缠在一起,再加上之前几十年法国十分混乱,政府更迭犹如家常便饭。因而。有的是上下其手的空间,而且风险也并不大——毕竟,人死了之后当然没办法找律师打官司。 所以,那天阿尔贝的父亲找上夏尔说的话也很容易理解了——他觉得能够攀上夏尔这样的人,也许就能够从那笔遗产当中捞到更多的好处,所以才会对夏尔突然那么殷勤。 其实,如果平白无故地碰上这样的机会的话。夏尔恐怕倒也不介意来“帮帮忙”,只是,现在有阿尔贝的意愿在,那当然就完全不同了。 他们将墓穴重新盖好了,然后又在墓穴前竖起了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墓碑,上面刻着女士的生卒年月,和几句简短的话。 然后,阿尔贝又扶着墓碑。哽咽着抽泣了片刻。 这次他只留了几滴眼泪,这短短的两天里,他好像已经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似的。 “如果我父亲真的是这么打算的话,那么他就必须同法官们打好关系,首先是乡村的初级裁判所,然后是省里的法院。不过,这件事他们不可能让很多人经手。估计就那么几个人打算私下里勾兑一番而已,反正是欺负死人。”阿尔贝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抬起头来,望着远方。“所以,夏尔,如果要阻止的话,并不是很难,但是要快。” “嗯,是的,我也这么想。”夏尔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不用多说什么废话了,赶紧行动吧?” “好的,那就行动吧!”阿尔贝握紧了拳头,然后重重地拍了拍墓碑,像是要将自己的决心传达给地底下地那个人一样。“夏尔,我们今天就去拜访那位法官去。” “好的,竭诚为您服务。”夏尔微微躬了躬身。 阿尔贝被夏尔的动作给逗得微微笑了起来。 “您这个叫我为难了,您才是我的上司啊,是我为您服务才对。” “这是回报。”夏尔严肃地回答。 然后,两个人最后朝墓穴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同时决绝地转过了身去,头也不回地向树林外走去。 比起用无意义的哀哭来缅怀,还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才是真诚。两个人既然计议已定,那就再也不打算浪费时间了。 他们走到了夏尔的马车前,然后走上了车厢,早已经准备好了的车夫立马挥鞭发动了马车,两个人又重新在乡村的曲折道路中颠簸了起来。 阿尔贝除了偶尔出声指路之外,一直都没有说话,两个人就在这种沉默中前行。 “阿尔贝,我想问你个问题,我一直都想不通。”夏尔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看着阿尔贝。“你能为我解惑吗?” “说罢。”阿尔贝淡淡地回答。 “既然你这么讨厌自己的父亲,不想回家,那么你当时为什么要拉着我先回到自己的家里面呢?你来这里又不会担心没地方住。”夏尔静静地叙述着,“那一晚之后,我们不是直接住到这边来了吗?那么……为什么当时你不直接过来呢?” 阿尔贝的脸上抽搐了一下,然后他偏头看向车窗外外面的树林,一言不发。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聪明得过了分。”良久之后,他才回答,“但是又何必这么聪明呢?” “我还是不够聪明啊。”夏尔笑着叹了口气。 “你先是把我带回家,是因为你是想给自己的父亲最后一个机会,让他不要这么干。你一直极力在他面前表现出我有多大的能耐,就是为了吓住他。直到那时,你还抱着最后的期望,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但是,在得知他晚上找我说过那些话之后,你对他完全绝望了,于是就把我带了过来。” ……以上这段话夏尔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又有什么必要说出来呢?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然后拍了拍阿尔贝的肩膀。 “我的朋友,我们早点把这事儿办完,然后回去吧?这个地方空气实在太阴沉了,让人憋闷得慌。” 第四十八章 尘埃落定 夏尔和阿尔贝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就来到了索米尔乡村的初级裁判所之前。尽管心里十分着急,但是他们仍旧保持着那种镇定和一贯的风度。 虽说这里是个重要的衙门,但是仍旧是破破烂烂的,好似那位德·篷风夫人所居的地方的一般。 不过,夏尔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惊奇了,外省人嘛,不这样才奇怪了。 阿尔贝报上了自己的姓名,然后得到了门房的通传之后,他们一起走了进去,然后径直地走到了所长的办公室。 虽然在理论上,初级裁判所只是法国的法律体系的最基层单位而已,即使所长,也并不是个多高的职务。 但是,外省的乡村素来以保守宁静著称,再加上乡民大多数只是一群文盲,没有功夫跟政府的人拉扯条文,因此即使官职再小,在当地也尽可以为所欲为,抓住一切空子为自己捞取好处——德·篷风夫人的事,既不是乡村的第一件,也不会是最后一件。 当他们来到了所长的办公室兼书房之后,端坐其中的人,颇为傲慢地扫了两人一眼。 “德·福阿·格拉伊先生,您怎么今天就跑过来了啊?”他拿腔拿调地对阿尔贝说,“那位夫人已经过世了?” 听到了阿尔贝的姓氏之后,他自然会把阿尔贝两人当成自己的同谋,所以才会这么轻松的就把阿尔贝叫到了他的跟前,他哪里想得到其中竟然有这么多变故。 借着他询问的空闲,夏尔也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法官。 他貌似四十来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因为保养得甚好,所以看上去比较白净,不过鼻子有些泛黄,显然是经常吸鼻烟的缘故。 他已经有些秃了顶,棕色的头发分布在两额边。看上去倒也像是个布尔乔亚。他的眼睛机警又灵泛,一瞬间可以是颐指气使,一瞬间又等着对哪个贵人阿谀奉承——一句话,他就是那种有靠山、靠山又不够硬的官员的典型样貌。 “是的,先生,那位夫人已经过世了。”阿尔贝出奇的镇定。他淡定地回答着对方,“就在今天早晨,不到两个小时之前。” “嚯,难怪你们这么急着跑了过来!”所长耸了耸肩,当然没有对那位夫人的一丝哀悼,“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吧?侯爵已经将那些材料都递给我们了。只等那位夫人一死,我们就可以开始办理了……” 阿尔贝和夏尔对望了一眼,果然如此! 他们都庆幸自己来得及时。 首先要想办法把那些材料拿过来。 正当他们两个还在对视的时候,法官站了起来,然后从自己后面的书架中拿出了一些卷宗,然后翻开了看了片刻。接着,他又打量了阿尔贝和夏尔一眼。然后抽了抽鼻子,似乎是对两个人的打扮有些看不顺眼,“听说您是在巴黎?哎呀,难怪啊,穿得这么花哨!您跑到巴黎去,倒把这些巴黎人的做派学过来了啊?他们那些人整天骄奢淫逸,一点也弄不懂我们外省人的勤俭朴实!” 说着说着,他拿起鼻烟壶。给自己灌了点鼻烟,舒服地哼了一声。“我奉劝您,拿到这一笔大钱之后还是留在这边儿吧,别跑到那个地方给自己找罪受了,在那里就算有几百万都能花个精光!那里都是些败家子儿,您可别跟他们混迹在一起……” 早就已经混迹在一起了,夏尔冷冷地在心里说。 “您把这些材料都给我看看吧。”阿尔贝无视了对方的絮叨,走上了前去,“我父亲叫我过来确认一下。” “哦,是这样啊。”法官点了点头。然后拿起那些卷宗。 然后,将要把卷宗递给阿尔贝的时候,法官突然停住了手,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您的父亲叫您一个人过来看?”他有些疑惑地看着阿尔贝。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阿尔贝心里知道不妙了,但是仍旧勉强保持着镇定。 法官皱了皱眉头,“他今天不是说自己会过来吗?为什么还要让您过来?” 阿尔贝脸上一滞。 “您到底是谁?”看到阿尔贝如此表现,法官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安地看着阿尔贝,然后将卷宗收到了自己的抽屉里,戒备地看着两个人。 眼看已经瞒不住对方了,阿尔贝也就不再掩饰自己了。 “我确实是侯爵的儿子。”他冷冷地看着法官,“但是我认为我们家不需要这笔不义之财,把那些东西给我!” “别过来!”法官大喝了一声,然后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同时大喊了起来,“快来人啊!有劫匪!” 特么的,跟你讲道理,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早已经有所准备的夏尔,直接就冲了上去,然后手杖重重一挥,打中了这位法官的手腕,法官大声呼痛了一下,枪掉落在了地上,阿尔贝冲上前去将枪捡了起来。 夏尔没有停手,继续用手杖打着这位法官,脖子,手臂,腹部,到处都遭受着打击。巨大的痛苦。让法官不禁发出了哀嚎声。 这时,书房的们也被打开了,然后职员们看着里面地情状,惊恐地叫喊了起来。阿尔贝用枪指着他们,警告他们不要上前。 “喊什么喊!我们是在执行公务!”夏尔大喝了一声,然后慢慢收住了手。 接着,他看着正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法官,“我们是总统先生的特使,今天专门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您居然胆敢不配合我们,这是您应得的惩戒!” “总统先生?”法官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夏尔。 “是的,就是总统先生安排我们来的!”夏尔面色不改地扯着谎,“你们想要对抗国家吗?啊?” 在夏尔疾言厉色的责问之下,法官有些慌神了,但是他仍旧有些怀疑夏尔的身份。 夏尔冷冷一笑,然后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一个徽章,扔到了他的脸上。 “马上叫你的人滚出去!还要我把机密给每个人都说一遍吗?还有您的丑事?” 这是确实路易·波拿巴给他的——因为他要替路易·波拿巴办那么多事,有时候确实需要一些能够镇住场子的东西。没想到他第一次用的时候,竟然是在这种地方。 他倒并不担心这能有什么后果——难道这群人还有胆量跑到路易·波拿巴面前去对质?就算是真的,难道路易·波拿巴会嫌没入政府内的钱太多吗? 仔细地确认了徽章的真伪之后,法官忽然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他抬起头来看着夏尔,脸上满是惊恐,“先生……先生……这……” “快让这些人出去!我有话要跟你说!”夏尔又大喊了一声。 “你们快出去!”法官连忙照办了。 很好。 在房间中又只剩下这三个人时候,夏尔又恢复了刚才冷漠而又有礼节地态度。他将法官扶了起来,然后让他重新坐了下来。 “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法官当然不会觉得轻松了,他颤抖着问。 “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很明显吗?”夏尔冷笑了起来,“现在政府的财政有多窘迫您难道不知道吗?这么一大笔钱,能够让政府轻松多少?而你们居然胆敢在里面弄鬼,不想活了吗?!总统先生早就知道了有这事儿。所以一开始就派我们过来盯着了,吓,没想到你们还真有这个胆子,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你们是在跟政府作对,跟国家作对!” 其实,总统就算真想搞这个事,派一个国务秘书专程跑过来干这事儿。怎么看也都有些不对劲,不过现在法官哪里知道、哪里敢想那么多? “这都是德·福阿·格拉伊侯爵搞的鬼!都是他贿赂我指使我的!”为了脱罪,法官连忙把责任都推到了侯爵那里。“先生,我只是一时贪心收了点好处,真的没有要和总统先生作对的意思!您千万不要误解啊!” “这要用您的实际行动来证明,您越配合,那责任就越小,如果不配合的话……嘿。自己知道后果。”夏尔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呢。 “你叫什么名字?” “古蒙,萨罗·古蒙,先生!”法官连忙回答。 “好吧,古蒙法官,您不用紧张,刚才只是一点点小小的不愉快而已。您不至于还放在心上吧?”夏尔微笑地看着法官。 在他的视线下,法官不安地抖动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先生,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啊……” “没关系的。您想给自己捞点好处,这有什么?”夏尔伸出手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您拥有着很大的权力,在这个乡村地方尽可以说一不二,但是政府一年才付给您三千法郎的薪水,所以您想要从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捞点好处,这我们可以理解……” 法官被夏尔的这席话弄得有些迷糊了。 “所以,我也只是想完成总统先生安排给我的任务而已,不想因为这件事而牵连到太多人……政府只是要钱而已,他们可不喜欢要命,您懂了吗?”夏尔眨了眨眼睛,“但是,要是如果有些人实在太过于不识时务的话,我倒是也不介意拿个人练练手……” 他意味深长的表情,当然不会让法官有所误解了。 “好的,好的,您只管说吧,我们都照办,都照办……”他连连点头,深怕惹夏尔不高兴似的。 夏尔这么说当然也有自己的考虑,他本来就是假传圣旨在这里乱搞的,自己也怕把事情闹大。而法官他肯定在上级法院有自己的靠山,他如果不依不饶追究下去的话,没准最后大家都要闹出大麻烦,如果能够尽量安静地把这件事给处理完,那就最好了。 “您这样配合,那真是太好了。”夏尔笑了笑,然后朝阿尔贝使了个眼色,阿尔贝心领神会,打开了抽屉,拿出了那些卷宗。 接着。他直接用力撕扯,把他父亲耗尽心血搞出的材料统统变成了碎纸片。然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其实您也不用太懊恼。”夏尔又拍了拍一脸颓丧的法官的肩膀,“至少我记住了您的名字了,不是吗?” 这个冷笑话让法官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但是他又不敢跟夏尔理论,所以只能哼哼唧唧地应承着。 眼看一切顺利。夏尔又把视线转到了阿尔贝那里。 “您看,交了我这个朋友,不亏吧?” “挺赚的。”阿尔贝严肃地回答。 …… 当德·福阿·格拉伊侯爵来到裁判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一切图谋都已经无可挽回地失败了。 难以形容侯爵此刻的表情。在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突然被意外招致失败。一个人总是会有这种既扭曲又可怕的表情。 看着面前两个笑眯眯地年轻人,他眼中充满了刻毒的憎恨,哪怕其中一人是他的儿子。不,最被他憎恨的,就是他的儿子。 “我真该在当年就直接把你埋进土里去。”他冷冷地看着阿尔贝。 “那是你的失误。”阿尔贝耸了耸肩。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先生。”夏尔笑着对侯爵说,“您应该感到庆幸。阿尔贝不打算追究什么,一切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所以,如果我是您的话,我就会乖乖地回去,然后喝点酒,睡个午觉,把一切都忘掉……” “呸!你也配姓特雷维尔,什么东西!你先祖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侯爵怒视着夏尔。“一条在波拿巴面前摇尾乞怜的狗而已,居然还敢在我们面前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来!呸!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当成和我同等的人来看!我倒要看着你倒台的那一天,那时候你就是一条丧家犬了,谁都能把你踩一遍!哈哈哈哈!” “我确实不是和您同等的人,先生,谁会和猴子等量齐观呢?”夏尔轻轻地耸了耸肩,敌人的咒骂当然影响不了他的心情。只会让他心情更加愉快而已。“不过,您不该侮辱这个姓氏,我数三声,如果您还不滚出我的视线的话。您就得跟我决斗啦?一……” 侯爵怒视着夏尔,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 “二……” 他仇恨地往两个人脸上扫了一眼,然后快步转身离去——他当然没有胆量跟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单挑了。 “再见!”夏尔看着他的背影,温和地和这位侯爵道了别。 他没有辜负朋友的请托,而是把一切都办得妥妥帖帖了。 “谢谢你,夏尔。”沉默了许久之后,阿尔贝突然对他说。 “你当然应该好好谢我。”夏尔笑着回答。“我可是很期待呢。” “那么,回到巴黎之后,我们一起去玩玩吧。”阿尔贝拍了拍夏尔的肩膀,“我请客。” “这敢情好啊!”夏尔点了点头,“那还等什么呢?我们今天就动身回去吧?” “然后,我叫几个姑娘来陪我们玩,保证让你玩个痛快。”阿尔贝继续说,“……叫五个吧?” ……夏尔感觉有些无语了。 “阿尔贝,不要瞎开玩笑。” “叫七个?” “我要结婚了,而且我爱夏洛特。” “那叫九个?还是十一个?” “为什么老是单数?!”夏尔突然关注到了一个细节问题上。“这有什么讲究吗?” “剩下的一个作为决胜负的嘛,谁先忙活完自己的谁就去和她来,作为奖励。”阿尔贝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怎么样?有意思吧?我们两个好像还没比过吧?” “……” 第四十九章 揭破与教唆 “……我们一起通力合作,保住了这位女士的遗产不至于被人私下瓜分,多多少少勉强地做了一些好事——当时我确实是如此以为的。 然而,就当我们打算离开索米尔的时候,一位律师找到了我们——不用担心,他并不是因为什么法律纠纷来找上我们的,实际情况比这个还要令人吃惊——他竟然是从巴黎的一所著名律师行赶过来的,负责处理那位女士的委托! 那位女士看样子也并不是对世态一无所知的老好人,早在病重之前就秘密地安排起了自己的身后事……这真是让人吃惊啊。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并不意外吧。 详细的东西我就不多说了,总之,这位女士对自己遗留下来的庞大遗产有多么遭人眼红,早已经有了深刻的觉悟。她将自己的大多数遗产留给了国家,同时对那些地产,她希望分割掉然后平均地赠予给自己的佃户们。这样做的话,对土地盯得很紧的农民们确实是绝不会让任何人从中打什么主意的。 如果仅仅是这些的话,还不足以让我们目瞪口呆。 然而,在最后,那位律师说,她竟然还对阿尔贝留下了一封特别遗嘱! 在信中,她感谢了这个孩子多年前对她的照顾,并且准备赠予给他一大笔自己的遗产。显然,正如阿尔贝将她看做母亲一样,她对阿尔贝也抱有特别的感情,虽然表露得不是特别明显。 你猜猜这笔钱有多少来着? 整整三百万!我们费尽心机。闹出了多大的麻烦才给自己弄来了几百万,而他竟然就如此轻易地成为了巨富,真是让人既羡又妒!好吧。这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 总之,现在我们的阿尔贝一下子就成为了一个大富翁了,人生的际遇还真是变幻莫测啊……不过你也是知道的,以他的为人,负债一百万和拥有几百万资产又有多少实际区别呢?他依旧会浪荡着过日子吧。至少在目前,他还是打算继续和我一起在部里谋职,继续帮我和路易·波拿巴做事。真是个忠诚的朋友。 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在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之后,已经决定马上赶回巴黎。因为我们都有公职在身,不可能整天在外省晃荡。而你,自然可以在那边多玩一下,真心祝福你玩得开心。 另外。我的妹妹也托付给你照顾一下了。希望你能先承担起自己应负的责任来,像对待自己妹妹一样对待她。 尽快给我回信吧,这么多天不见倒真是怪想念你的……” 端坐在阳台上的夏洛特,静静地读着手中的信。如此亲昵的口吻,自然只能出自于她的那位爱人之手——正因为如此,夏洛特此刻的表情,才会如此舒适随意。笔迹十分飘忽轻快,通过他的叙述。夏洛特仿佛感觉身临其境,亲眼见证了那位德·篷风夫人的离世一样。 过了许久之后。她终于收起了信,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远方的森林。沐浴在晨光之下,她的脸白皙中透着红润,容光焕发。金色的头发瀑布般的披散到了两肩上,薄薄的纱裙若影若现地反射着阳光,闪烁着金色的神采。 夏尔将自己临时被阿尔贝拉到了索米尔,然后见到了欧仁妮·葛朗台、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夏洛特,在吃惊于阿尔贝的际遇之余,夏洛特也不禁对那位女士的悲剧一生有些感触。 她爱上了自己的堂弟,结果被抛弃了,孤苦一生最后静静死去。而如果我和夏尔分开了之后,我会怎么样?她不禁在心里升起了这个念头,然后很快,这个可怕的念头就被她自己强行压下去了。 不,这不可能发生,他已经跟我求婚了,我们很快就会结婚,然后就永远地呆在一起……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呢? 她又想起了十六岁那一年的往事,那一年的圣瓦伦丁节,她也担心过这个问题。 回答还是一样的。 一想到这里,她又重新恢复了笑容。 然后,她将夏尔写给她的信件,收入了惯常保存信件的匣子里——里面当然还躺着不知道多少封过往夏尔寄给她的信——然后小心地封好了匣子,接着自己也拿起了笔,打算给他写起回信来。 她并不打算遵从夏尔的建议,继续在这边呆上多久。既然夏尔都已经回去了,那她继续呆在这边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还真的要负责照看芙兰? 才不要呢。 想到这里之后,她又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这家伙果然没过几天就心软了,一个劲儿地在信里暗示要自己不要亏待了妹妹,生怕她在自己手里真的受了多大的苦。 这还真是……夏洛特忍不住摇了摇头。 幸亏夏洛特当时并没有真的整一下芙兰,否则搞不好两个人又得因为这事儿闹不愉快。 一边想着这些事情,她一边给夏尔写着回信。很快,这封信就写好了,她仔细地封好了信件,然后准备交给自己的使女去送走。 做完了这些事之后,她这才站了起来,重新回到了宅邸当中。 等下楼走到大厅之后,夏洛特意外地发现芙兰竟然也在大厅中。她显然也是刚刚来到这里的,心事重重的样子。 自从夏尔走了之后,这几天芙兰一向深居简出,要么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画画,要么就带着人跑出去采风,和夏洛特照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而夏洛特自然也乐得眼不见为净。没想到今天两个人居然在客厅碰上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夏洛特感觉今天的芙兰和往常比起来有些奇怪,平日里对自己的冷漠已经消失了大半。好像还有些惶急,她眼角一扫,发现芙兰的手里也拿着一封信。 应该就是这封信的原因吧。夏洛特心里有些了然了。 芙兰欲言又止,显然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又拉不下面子,好像要等着夏洛特先开口的样子。夏洛特心里暗暗感到有些好笑,但是她故意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慢慢悠悠地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之后,芙兰轻轻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先开口了。 “特雷维尔小姐,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什么事呢?”夏洛特好像并不介意对方怎么称呼自己,笑眯眯地看着芙兰。 “我们能够回去吗?我有事需要回去了。” “为什么呢?” “我刚刚收到了玛丽寄过来的信。”芙兰低声回答,轻轻地摇了摇手中的信件,“我的老师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恐怕就要……” “老师?”夏洛特更加奇怪了。片刻之后又想了起来,“就是那位教您绘画的画家吗?” “是的。”芙兰点了点头,然后她看着夏洛特,好像不再想多说什么了。 夏尔走了之后,是把芙兰托付给夏洛特照顾的,所以她也确实没办法不经过夏洛特的同意就自行离开这里。虽然不想找夏洛特说话,但是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好吧,我这就吩咐一下仆人们。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并没有考虑多久,夏洛特就答应了芙兰的请求。她本来就不想在这里多呆,而且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为难芙兰。 接着,她转身就想离开。 然而,借着眼角的余光,她看见芙兰仍旧一脸悲凉的样子,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脚下。 “还有什么事吗?”她重新把头转了回来,然后好奇地打量着芙兰。 “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芙兰踌躇了片刻之后,有些犹豫地问了一句。 “嗯?”夏洛特更加惊诧了,然后她马上戒备地看着芙兰。 这个家伙居然会主动来找我帮忙?不会是有什么诡计吧? “可以倒是可以……”片刻之后,夏洛特冷冷地回答,“但您这又是为什么呢?您可以去找夏尔啊,难道他会不您的帮忙?” “我不想再去依赖他了,老是求人可不好。”芙兰轻轻摇了摇头,“我总得长大啊。” “所以您跑过来请我帮您?”夏洛特挑了挑眉,眼中竟然有了些嘲讽。 呵呵,难道求我就不是求吗? 她没想到,面对她的嘲讽,芙兰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并不是请求,而是索取回报,我应得的回报。” “回报?”夏洛特疑惑地看着芙兰。 芙兰不再回答,而是轻轻地走了过来,然后把手里的信慢吞吞地递给了夏洛特。 “您拿这封信给我是什么意思?我又不认识那位画家,我可不会……”夏洛特突然止住了说话声,然后手都抖了一下。 她湛蓝的瞳仁里,此刻好像燃起了碧幽的火焰。 “这是从哪里拿到的!”她骤然把视线从信纸上抬了起来,然后朝芙兰高喊了一声。“你都干了些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在勃然大怒的夏洛特面前,芙兰却仍旧保持着镇定,甚至好像对她的气急败坏感到很高兴似的,浅笑了起来。 “您如果还要的话,我这里还有。” 听到了这句隐含的威胁之后,夏洛特顿时语塞了。但是,她很快也恢复了镇定。她将信纸全部扯碎,然后扔到了一边。 纸片飞舞,然后慢慢地落在两个人的脚边。 “您到底想要怎么样?” 虽然表面上十分镇定,但是她的声音却有些颤抖,显然现在她的情绪已经十分激动。 倒也不怪她如此反应。 这封信,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写的,收信人是莫里斯·德·博旺先生。 那时候,特雷维尔公爵一家正有求于德·博旺男爵,而莫里斯正确切地追求着夏洛特,虽然夏洛特从没有一秒钟喜欢对方,但是她还是选择了虚与委蛇。拿着贵族女性惯有的风度应付着莫里斯。收到了他那些热情洋溢的情书之后,夏洛特偶尔也回复给他一些信件,里面经常使用了一些比较淫荡的字眼。 虽然她的目的只是利用这位阔少爷。但是事实毕竟是事实。 她是怎么拿到的?在什么时候拿到的?这已经不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了。 如果夏尔看到了会怎么样?如果真的生气了该怎么办?夏洛特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心里骤然揪紧了。 难道眼见要到手的幸福居然会因为这种见鬼的小事给崩塌掉? 不,绝对不行。 “您想怎么样?”过了很久之后,她涩声问芙兰。 虽然看上去像是六神无主,但是她心里已经马上决定了,如果等下芙兰不跟她乖乖合作、把那些信件都交出来的话,她就要采取强制手段了——反正这里就是她的地盘。实在不行那就再来次“意外”吧。 “我不打算怎么样。否则我早就把它们交给我哥哥了,不是吗?”芙兰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她别有深意地瞟了夏洛特一眼。“这是德·博旺男爵的女儿交给我的,您想必知道吧,她跟我同样都是杜伦堡老师的同学……” …… 她想干什么?我一定要让他们全家死光! 夏洛特心里再度发出了这句怒吼。 “很好,谢谢您的提醒。”夏洛特总算镇定地看着芙兰。“那么其他的信件您打算怎么处理?继续收在手中吗?” “都交给您啊。”芙兰仿佛理所当然般的回答。“我拿着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很好,谢谢您。”虽然不明白芙兰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但是夏洛特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总算不至于闹到要动手的地步了。“那么,我们就不要耽误时间了,一起去拿那些见鬼的东西吧?” “好吧,如果您这么急切的话。”芙兰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夏洛特一直还在想芙兰会不会暗地里还使坏,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对方真的是打算跟自己合作。没费什么功夫她就拿到了几封信——显然。芙兰现在合作之极。 “为什么您不那么做呢?您既然都已经把这些信件随身带来了,那么肯定是做过那种打算吧?”立马销毁了这些信件之后。夏洛特有些疑惑地看着芙兰。 因为即使我这么做了也没用啊,他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生你的气的,笨蛋。芙兰在心里回答。 你永远不如我了解我哥哥,此刻她的心里突然充满了这种莫名的自豪感。 “因为我不想被那位德·博旺当成玩偶来耍弄啊。”芙兰冷冷地回答,“她好像觉得我很好摆弄似的,一个劲儿地唆使我去把这些信件交给我的哥哥,她肯定是觉得我除了会画画之外什么都不懂……” “这个贱民!活该如此!”夏洛特也冷笑了一声。 她这是为了什么?夏洛特一想就明白了。 就像夏洛特教唆的那样,萝拉果然想尽办法想要除掉自己的兄长(而且还要尽量不脏了自己的手),成为德·博旺男爵庞大遗产的继承人,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她肯定四下在物色可以给自己借刀杀人的对象。夏尔肯定已经被她当成了候选人之一,所以她一个劲地要在夏尔面前制造对莫里斯的憎恨。 至于她为什么要假手于芙兰,那就很简单了,她就是想要尽量不着痕迹地达成这个目的。 “很好,很好……”夏洛特喃喃自语。 “现在我已经把这些信件都交给您了,我估计萝拉手里也不会有——偷太多信件的话,就容易被发觉了。”芙兰继续在旁边说着,“您看,我已经为您解除了一个忧虑,对吧。” “没错,确实是这样。”夏洛特直接承认,“您确实可以凭借这个来获得应得的交换。说吧,您想让我为您做什么呢?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我都会去做的。” 眼见夏洛特这么干脆,芙兰也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的老师在以前就嘱托过我,如果他不幸过世了,他的那些收藏还有画室都要交给我来照管……” “怎么又是遗产问题?你们怎么都能碰上这种鬼事?”夏洛特不耐烦地插了一句。 “什么?” “没什么……您继续说下去吧。” 芙兰奇怪地看了夏洛特一眼,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您也知道,德国人嘛,总会有那么多远亲近亲的,如果老师都把这些东西赠予给了我,难保不会有人来要求继承一部分……我倒不是真的贪图老师的钱财,但是既然他把这些东西托付给了我,我总得好好把一切都照管好吧……” “如果您是希望我帮您解决一切法律上的纠纷的话,这倒没什么问题,我可以托人解决,只要您的老师确实准备按您说得这么做。这些事情问题不大。”夏洛特明白了芙兰的意思,于是马上回答了。“那么,您还有别的请求吗?” “没有了,谢谢您。”芙兰欠身向夏洛特道了声谢。 “……谢谢。”迟疑了片刻之后,夏洛特也朝芙兰道了声谢,然后快步离开了她的房间。看样子她是打算马上回巴黎了。 在她离开了房间之后,芙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走到了窗台前,静静地看着窗外。 这个理由她会相信吗? 也许吧,就算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 第五十章 怂恿 在铁道部部长办公室当中,迪利埃翁部长阁下笑眯眯地看着夏尔。 部长阁下十分刻意的亲热语气,表示他们之间并不只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而已。 虽然现在已经是仲夏时分了,但是他们两个都穿着黑色的外套,领带也系得一丝不苟,好像天气无法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一样。 “十分开心,阁下。”相对于对方的随意,夏尔还是保持着必要的恭敬。他也微笑着,两个人一同站在大玻璃窗前,看着远处的广场。 “哦,那就好。”部长点了点头,“只有先有个好心情,才能够同他们玩一玩嘛……” 夏尔当然明白“他们”到底是指谁。 “他们真的已经开始了?” “对,没错……没有我们在旁边碍事,他们当然得抓紧时间办事。”部长仍旧看着窗外,他的神色不变,只是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我们亲爱的让·卡尔维特先生果然已经开始在为他的基金编制预算和用途了……” “这不是好事吗?”夏笑着回答,“如果如同您之前预料的那样的话,那么,他们就在辛勤地为自己编织着罪证,而我们要做的,只是在适当的时刻揭开他们的罪行来而已。” “可问题是,只有能被定罪的罪行才叫罪行啊?”迪利埃翁子爵故作惊诧地看着夏尔,“夏尔,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们总得让深藏于我们部里的罪行,不要被他们背后的人所掩盖才好……” “当然如此。” 接着。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都笑了起来。 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他们两个想要故意袖手旁观。让自己的政治对手们去自行其是,然后诱使让·卡尔维特等人利欲熏心,自己跳进金钱的泥淖中,然后再重重踩上一脚,让他们再也爬不出来。 然而,如此巨额的金钱,让·卡尔维特等人肯定不会只是自己来捞的。他们一定是和政府中的高层官员勾结分润,搞不好后面的后台就是总理阁下本人。所以,一般情况下。他们当然有恃无恐。 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下。 现在,总统路易·波拿巴和总理奥迪隆·巴罗阁下已经势如水火,波拿巴党人和秩序党人也早就开始了互相斗争的征程。因此。身为波拿巴党人的部长和夏尔,完全就不打算给总理什么面子了——甚至不如说,哪怕总理是无辜的,他们也打算想尽办法把未来的丑闻拖到总理或者他的亲信身上去,以便为总统制造打击异己的机会和口实。 简单来说,他们为了打击政敌,故意放纵同僚贪污挪用国家资金,以便到时候再以这桩罪行作为武器来攻击自己的政敌——至于这期间国民的财产要受到多少损失。他们是不在乎的。 “对了,夏尔。”部长突然转移开了视线,“您之前还陪同总统先生去了勒阿弗尔?” “是的,总统先生在那里受到了热烈欢迎,十分热烈的欢迎,波拿巴家族在各地民望依旧很高。” “那就好,只要有民意的支持,一切就都好办了。”部长又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那么,我听说为了换取那边的支持,总统先生决定先在那边兴建铁路?” 迪利埃翁子爵明白,虽然在公职上他的职务比夏尔高,但是论起在路易·波拿巴心中的地位,两个人完全无法比,所以他丝毫不敢在夏尔面前拿出上司的架子,无论怎样都和和气气地对待他。路易·波拿巴的决定先是跟夏尔说,然后才随便通知了一下这个部长,这就一目了然了。 “是的,那边的市长和阔佬们都答应了,只要满足他们的意愿,他们会拥戴波拿巴家族,同意总统做任何事情。” 比如篡国称帝什么的。 “这就太好了,我们就需要他们的支持啊。”部长又附和了一句,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欢喜。 夏尔微微感觉到有些奇怪,但是并没有说什么。 “那总统先生是打算让我们来处理这些事务,选择承建商,还是他自己来负责来呢?”部长突然又问。 夏尔心里骤然跳了一下。 看来波拿巴家族私下里的安排,已经让这位部长先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哦,这种小事总统先生哪有精力去管。”虽然心里有些不安,但是夏尔仍旧勉强自己笑着,尽量不露出任何异常,“他都交给我们去办的,所以这段时间我会好好地去管一下那边的事情,免得闹出什么乱子来让总统不高兴……” 显然,夏尔的回答并不让部长阁下感到满意,他仍旧静静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夏尔自知自己的回答糊弄不过去,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夏尔……”沉默了很久之后,部长轻轻叹了口气,“事到如今,难道您还想瞒我吗?” 夏尔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但他并没有回答。 “我知道,我们一家是半路才入伙的,总统先生并不将我们当成自己人,也不想什么事情都不跟我打招呼。这没什么,你们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迪利埃翁子爵好像扯闲话一般地说着,但是其中夏尔却感觉到了极大的不安。 “……但是,夏尔,我自认为和您还是很有交情的,不是吗?抛开党派立场来看,特雷维尔家族与我们家族也有不少渊源,我们之间不是应该更加推心置腹一点吗?” 夏尔仍旧没有说话,等着对方的下文。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们选定的承建商肯定将会是波拿巴家族相关联的企业,对吧?”果然,部长很快就问了出来。 夏尔虽然仍旧沉默不语,但是心里则在快速转动,想要搞清楚对方今天突然这么搞,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新成立的铁道部当中,路易·波拿巴更加信任夏尔而不是迪利埃翁子爵,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这个部长位置只是为了答谢当时他们对自己的支持而给出的报酬而已。 一般情况下,就算看了出来,他也绝对不应该说出口才对——就算领导不信任你,你能满世界去说“我知道领导不信任我”吗?尤其还跟领导的心腹说? 除非……他是被吓到了,因为波拿巴家族很明显表现出了自己的心虚,所以他也担心自己这一次的下注不对,所以他打算跟自己先摊牌,确定一下自己的未来再说。 这是迪利埃翁一族爱好改换门庭的血统再次作怪,还是这个中年人本身就意志不坚定的缘故? 搞不清楚,但绝不是好事。 不管怎么说,闹清楚对方在玩什么花样再说。 “您说得没错,总统先生确实有这种打算。”既然已经被逼问到这种地步了,夏尔当然也不打算再狡辩什么了。“自从帝国崩溃了之后,波拿巴家族多年一直过得比较困窘,所以总统想要给自己弄些钱也很正常吧?” “如果只是弄些钱的话,这有什么关系,我还想帮着总统捞呢。”部长略带嘲讽地笑了笑,“但是,夏尔,难道您还想告诉我您看不出来吗?波拿巴家族做得这么急迫,又这么秘而不宣,难道不是因为自己也对自己目前地位感到心虚的表现吗?” 部长的这一席话,算是彻底挑明了自己现在对波拿巴家族地位稳固程度的不信任。不过这也难怪,现在确实是秩序党占优,波拿巴家族自己这么干也难怪别人这么想。 “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也没有什么兴趣。”夏尔笃定地回答,“我既然到了这个位置,我只打算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夏尔?”迪利埃翁子爵仍旧颇为玩味地看着夏尔,“在我眼里,您可不是这种人啊……” “那是什么人呢?”夏尔反问。 “有这么一种人,他们都是成长在一个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世界里,从来只把他人看做可利用的或者可抛弃的棋子,他们感受不到别人的想法,也不屑于去感受……接着,经过多年的训练之后,他们或多或少都早已经有了一种冷酷的生存态度,只在乎什么对自己有利,完全不在乎自身的行动会给别人带来什么麻烦或者灾祸——简单来说,完全就是不把良心当回事,更别说忠诚了。”迪利埃翁子爵盯着夏尔,一字一顿地说。“特雷维尔先生,您有没有见过一种人?” “好像是有这种人。”夏尔耸了耸肩。 “当然有了。”部长笑着回答,“有些人称这种人为贵族。对了……好像其实我们都是贵族吧?” 夏尔没有再回答了,他已经明白了对方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你明白吧?我们现在有这种资本,难怪手里掌握着这么多资源,难道我们还要把自己绑在某个人的战船上?难道一个家族的沉浮,就需要我们两个贵族家庭去陪绑?我觉得这样并不合理吧?难道您会是那种把良心或者忠诚当回事的人?不,在我看来,您和我们是一样的人,不是吗?” 部长看着夏尔,微笑着说。 第五十一章 敌踪 “难道您这样的聪明,还会搞不清楚状况吗?夏尔?” 仿佛对夏尔的想法成竹在胸一样,迪利埃翁子爵对夏尔谆谆善诱着。 他的想法现在也很明显了,路易·波拿巴在给自己找后路,迪利埃翁家族既然发现了,那也不可能会站着等死,他也想要给自己找后路。 既然好不容易拿到了部长的位置,他自然也不想轻易放下。于是他想要借着现在这个位子和权势,拉着夏尔等人自行其是也就不足为奇了。 想通了这个问题之后,夏尔马上就去思考下一个问题了。 我该怎么回答他呢? 理论上他确实是给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只要两个人、两个家庭联手,就算是改换门庭也能够受到重用吧,无论是投靠哪一边。可是……夏尔却知道,不管要经历什么风雨,此刻的他根本不需要改换门庭,只需要随着波拿巴家族一路平步青云就可以了。 “夏尔,我当然不是说要您现在就背弃波拿巴家族,我只是说我们应该睁大眼睛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而已。大家一起为未来做个打算,这又有什么错呢?”眼见夏尔好像是在犹豫,迪利埃翁子爵连忙继续说了下去,“您想想看,如果我们一直对他死忠,万一他真的下台了,难道我们还要跟着下野继续去啃泥巴?您会是那种人吗?您今天的位置是靠自己拼来的,可不是波拿巴家族的恩赐。不是吗?” “可是背叛也并不是无代价的啊。”夏尔若有所思地回答。 “嗨,能有什么代价呢?”部长先生当然不可能理解夏尔话中的深意,他又笑了起来。“波拿巴家族如果真的倒台了,他又有什么办法来对付我们?他们还得想尽办法让我们帮忙保住自己在铁路里投的那些钱呢!再说了,您的爷爷是远征军总司令,提拔了认识了那么多军官,难道还怕这些吗?” “您的爷爷是远征军总司令”这句话忽然让夏尔心头一动。 也对啊,难怪他这样殷勤地想要和我搭伙,原来我们一家在其他人眼里的分量已经完全不同了啊。已经别人不得不拉拢的对象了。 一个手握巨额预算和铁路建设大权的国务秘书,一个手握数万远征军将士的司令官,他们两个哪个不能说是炙手可热权势赫赫? 恍惚间。在源远流长的特雷维尔一族当中,公爵菲利普所带领的长支,风头居然已经完全被侯爵维克托的幼支所压过了。谁又能想得到,仅仅在数年之前。这一家人还曾生活困窘、只能靠对未来的希望来度日呢?政治投机的玄妙还真是让人惊叹啊。 一想到这里。夏尔的心里竟然久违地激动了起来。 这究竟是一时的辉煌,还是永久的荣光呢? 必须是后者。夏尔在心里冷冷地说。 如果一直呆在底下,人还有可能心平气和,但是一旦爬到高处,再被扫下来之后就会万分痛苦。品尝到了权势的美妙之后,人就绝少能够离开权势的滋养了。 至少我决不能再去过那时的日子。 “夏尔,您看我说得有道理吧?”似乎是把夏尔的遐想当成了心动,部长阁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您能够这么快就想通,那就太好了。” “您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我去跟总统先生告密吗?”夏尔突然转开了话题。 “您会去这么做吗?难道推走一个对您推心置腹寻求合作的人。这对您会有任何好处?”部长看着夏尔,“如果您这么想的话,那么您尽管去告诉他吧,反正他的职位他现在就算想要免掉也没办法做到。” 夏尔沉默了。 “好吧,我确实不会告诉他。”他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这确实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您不愧也是个特雷维尔啊,夏尔……”部长咧开嘴笑了,然后伸出手来,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只要我们两个联手,先想办法除掉让·卡尔维特,这个部里还不是我们说了算?我们又何必去仰人鼻息呢?” 迪利埃翁、特雷维尔,乃至其他许许多多的政治家族都毫无原则,唯利是图,甚至在需要的时候改换门庭也在所不惜。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经过多年的训练之后,他们或多或少都早已经有了一种冷酷的生存态度,只在乎什么对自己有利,完全不在乎自身的行动会给别人带来什么麻烦”。 然而,夏尔表现得如此合作,并不是他真的打算背叛注定要取得胜利的波拿巴家族,而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难道我不正可以私下里弄鬼,然后拿着这一家人当挡箭牌吗?——在那一瞬间,他脑中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虽然现在他还没有想好具体的主意,也没想好到时候怎么操作,但是这个念头仍旧让他感受到了价值。 被打上了“波拿巴家族死党”的烙印,对他来说既是荣耀也是枷锁,很多事情根本没有办法去做,但是如果得到了这家人的帮助,那不就可以去做了吗?而且出事了也正好可以拉过去当替罪羊。 他很快就思索出了结果,脸上一点异常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扫了满面笑容的迪利埃翁子爵一眼。 这可不能怪我,这是你自己选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总统先生还安安稳稳地呆在位子上,我们应该尽心尽力地为他办事。”夏尔一脸严肃地说,“再说了,我们安心把本职工作做好了,到时候就算是改换门庭,也能得到重用啊,不是吗?” “是是是,当然如此了,我也是如此想的。”部长连连点头。 然后,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欣喜,他脚步轻快地从窗前离开,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面,拿起了一份文件。 “夏尔,我们既然已经明确了未来的计划,那么我们就应该从现在开始做出一些准备。” “这是什么?”夏尔随口问了一句,然后接过了文件。 他马上呆住了。 “这是真的吗?”他马上抬头追问了一句。 他这只是一种突然情况下的情感宣泄而已,理智告诉他这肯定是真的。 “这确实是真的。”迪利埃翁子爵点了点头,“他们想要动手,现在议会内的多数党想要尽快提出法案,重修修改选举法,恢复投票权的财产限制,废除掉普选。越快越好,甚至想要在休会之前就把事情办完。我们一家人的朋友很多,所以能够搞到这一手消息。没错,就是这样,夏尔,波拿巴先生的危及已经来临了。” 【根据当时的法兰西第二共和国宪法,国民议会讲从8月中旬到10月中旬停止开会,进入休会期,在此期间通过任命休会期间的常任委员会来履行其职务。】 “是这样吗……”夏尔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声。“那还真是不幸啊。” 确实十分不幸,一个通过全民普选方式选出来的议会,现在正打算以剥夺选民普选权的方式,谋求打击普选出来的总统进而恢复君主制的目标,这就是法兰西第一次实行全民民主之后所收获的辛酸果实。如果说路易·波拿巴是一个恶棍的话,那么他的政敌们不也同样是一类人吗? 第二共和国的悲剧,在它诞生的那一刻就被注定了。 此刻,在路易·波拿巴的政敌们看来,这正是对路易·波拿巴的致命一击——在他们看来,路易·波拿巴才能平庸,见识浅陋,胸无大志,口才贫乏,所唯一的资本不过是伯父的荣光所带来的名望而已,那么只要剥夺掉大多数选民的选举权,就算路易·波拿巴有多数民意支持那又能怎么样呢? 然而,他们小看了路易·波拿巴。 难怪迪利埃翁家族这么快就开始未雨绸缪了,原来早就嗅到了风暴的气息了啊。 原来如此。 然而,夏尔却知道,他们大大地小看了未来的拿破仑三世,这位皇帝陛下绝不是只会躲在伯父阴影下苟延残喘的人,他的支持者们也不会那样孱弱无力。虽然号称是平民皇帝,但是平民只是波拿巴手中的招牌和玩偶而已,他真正的支持者是一群野心勃勃精明狡诈、并且敢于为此铤而走险的人,一群野心家和大资本家。 约瑟夫·波拿巴是如此、德·博旺男爵是如此,那位勒阿弗尔的市长是如此,夏尔也是如此。他们要比议会中的芸芸众生们要有力得多。 就算被切断了选票的支持,波拿巴党人的力量也比别人想象的要大许多倍。 所以笑到了最后的还是波拿巴家族。 呵呵,呵呵呵呵,到时候你们就知道谁更加厉害了。 一边在心里冷笑着,夏尔一边面色如常地应付着迪利埃翁子爵。 “这件事十分重要,所以过一会儿我将要报告给总统先生,您不介意吧?” “我当然不介意了,反正他迟早会知道的,我们提前告诉他,反而还能讨他欢心呢。”迪利埃翁子爵笑着点头,“您刚才说的很对,至少在现在,我们还应该专心地为总统先生服务。” “至少在现在。”夏尔同样复述了一遍。 第五十二章 骨头 “管它什么宪法和议会呢?难道还比得上刀剑?要不我们想办法直接发动政变,把那群人统统都逮起来算了?!” 在爱丽舍宫的会议室当中,当今总统的堂弟,未来的亲王约瑟夫·波拿巴如是说。 他的表情与其说是激昂,倒不如说是有些焦虑,这种歇斯底里的怒吼,并没有表现出多少霸气,反倒像是惊慌失措后的恼怒。 夏尔从迪利埃翁子爵那里得到的消息,此时,这个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已经得知了。于是就有人表现出了这种恼怒,这倒也不足为奇。 正襟危坐的众人,都穿着黑色的外套,表情严肃凝重,看上去一个个都好像是被墨色染过了一样,气氛既诡异又压抑。 “对,我们总不能坐着挨他们的打,总得想个办法来挽救局势啊?”马上就有人附和他的话了,“如果不能在议会之内打败他们的话,我们就用断然手段来做到这一点……” 夏尔静静地听着这些人的发言,猛然间他感觉自己好像成了某些若有若无的视线的焦点。 这倒也并不是很奇怪,想要发动政变就得要军队来帮忙,如今波拿巴党人里面,谁跟军队挨得最近呢…… 不过夏尔知道,现在并不是发动政变的好时机。路易·波拿巴自然也知道。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出乎夏尔意料的是,首先出言反对的不是路易·波拿巴。而是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莫尔尼,“现在我们还不能完全掌握住军队,如果强行发动政变。搞不好就要陷入内战……” 虽然面部轮廓并不一样,但是两个兄弟一样面无表情,态度冷漠,倒是有几分相似的气质,就连语气也几乎一模一样,听不出任何的起伏和感情来。 “没错。”一看已经有人顶在了前头。夏尔也附和了起来,“现在绝不是发动兵变的时机,虽然已经有不少军官支持我们。但是整个军队还没有被握入手中,如果我们突然发动兵变,恐怕大多数都不会支持我们。” 在这两个人纷纷发言之后,原先的激进派也渐渐没了声音。显然在最初的恼怒退潮之后。他们也看到了现实中存在的困难,因而也不再坚持自己的看法。 既然最激进的办法不管用,大家就又和惯常那样,纷纷看向自己的恩主路易·波拿巴,希望他能给出主意来——倒不是这些人真的想不出主意来,而是一种需要,一种让恩主感觉自己决定一切的手段。 成为所有视线聚焦点的路易·波拿巴,慢慢地将视线扫过了每一个人。作为一个把成为皇帝当成毕生目标的人。当然他很享受这种众星拱月般的感觉,但是他知道此时自己更需要做些别的什么。 “你们慌张什么?一切都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冷淡的态度。让其他人都不禁都安静了下来。 “一开始我们不就是早有预料吗?他们绝不会和和气气跟我们斗的,肯定要想尽各种办法……所以就算他们想要这么办,也不足为奇。”他冷笑着说,“直到现在才走出这一步,我倒有些失望了。” “您说得没错,我们完全无需为他们担心。”莫尔尼马上附和了一句。 兄弟两个一唱一和,让其他人也渐渐明白了他们已经拿定了主意,因而都选择了沉默不语,等着他们说出自己的决定。 “虽然不用太担心,但是我们确实得找找办法,来打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路易·波拿巴接着说了下去,“这个法案我们得想办法暂时阻挠下去,不然就太打击我们的威望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达成这个目标呢?”约瑟夫·波拿巴在旁边问了一句。“我们在议会里的支持者实在太少了。” “没错,我们在议会里的支持者确实太少……”路易·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们要找些帮手来。” “找些帮手来?”其他人面面相觑。 “那找哪些帮手呢?”另一个人问。“现在秩序党在国会里是占有多数地位的,其他派别早就被他们打压下去了,前阵子还抓了不少呢!就算我们联合了其他派别,也难以对他们造成什么麻烦……” “说的没错。”路易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就从秩序党里面找些帮手来。” “嗯?” 好些人都十分惊异。 “您的意思是,要拉拢正统派吗?”夏尔不慌不忙地问。 “是的,没错。”路易·波拿巴赞许地朝夏尔笑了笑,仿佛是很高兴于他这么能领会领导的思路似的。“我们就是得这么干。” 接着,他慢悠悠地解释了起来,“我已经考虑过了,我们得想办法把秩序党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同盟给弄出一些裂痕来,这样我们才有办法把他们一个个整垮。是的,我就是要用斧子把这群家伙给劈开。” “那到底应该怎么做呢?”约瑟夫·波拿巴再问。“那些脑子灌了水泥的保王党,可不会轻轻松松来找我们合作。” “正因为这些贵族脑子里都灌满了水泥,所以我们才有办法来利用……”路易·波拿巴又冷笑了起来。“如果他们个个脑子活泛,我们反倒拿他们没办法了……夏尔?” 出乎夏尔意料的是,路易·波拿巴居然首先叫了自己的名字,于是他连忙向对方看了过去,等待着他的垂询。 “以您的出身来看,您是最能够了解保王党的,您觉得他们怎么样?” “一群活在过去的人,先生。”夏尔谨慎地回答。“他们满以为自己还可以活在一百年前。” “所以他们实际上也看不起梯也尔,看不起基佐……甚至也看不起德·奥尔良家族,对吧?” 夏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想起了夏洛特,想起了其他一些自己认识的人,甚至想起了那位王妃。 “那是相当相当地看不起,先生。” “哼,就是这样,他们就是这种人。”得到了夏尔肯定性的答复之后,路易·波拿巴笑了出来,然后转头看向了其他人,“所以,你们真的觉得,他们会跟奥尔良派是一条心吗?不,在我看来,他们只是被革命吓坏了而已,所以才不得不暂时跟奥尔良联手,实际上只要我们轻轻一碰,他们就会和过去一样分道扬镳!” “您说得没错,先生。”夏尔低着头,同意了对方的看法。 在谈起贵族的时候,路易·波拿巴既有些蔑视,又隐隐间带着十分的羡慕——和拿破仑一样,他十分倾慕于所谓的贵族血统,一心想要和那些旧贵族们交好。拿破仑经常鼓励自己的部下同旧贵族结亲,而路易·波拿巴也总想着和这些“血统高贵的人”攀上关系。 也许他对夏尔的如此看重,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来自于这个姓氏? 还是不要过度揣摩这位帝王的思想为好。 不管怎么说,他的判断是没有错的——正统派的贵族确实十分讨厌奥尔良家族和整个七月王朝。虽然奥尔良王室是波旁王室的亲戚,但是这些死硬派就是无法接受奥尔良。 “现在他们虽然联合在了一起,但是正统派绝不会乐见于七月王朝复辟。”路易·波拿巴断言着,“所以,我们就要利用这种方法,来在他们中间制造裂痕,最终打碎整个同盟。” 夏尔慢慢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所以,为了这个目的,我打算主动示弱,让人在议会里发起议案……取消那些旧王族不得返国的禁令。”路易·波拿巴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然后让亲王和巴黎伯爵一起回来。” 【因为路易·菲利普国王已经垂垂老朽,而他的孙子,继承人巴黎伯爵又太过于年幼,所以现在奥尔良王室的实际主持者是国王的次子,儒尔维尔亲王。】 “同时也让尚博尔伯爵(指波旁王族的继承者)也回来?”约瑟夫·波拿巴问。 他也渐渐地明白了堂兄的意思。 “好主意!奥尔良派肯定会欣然支持这个提议,而那些脑子有水泥的家伙肯定不会同意!然后他们就会吵得不可开交!” 是的,以现在的形势来看,即使两支王族都回归,最后能够复辟的也只是奥尔良王室而已,正统派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于是就会干脆支持延续放逐令,让他们两个都回不来,宁可两败俱伤也决不让奥尔良得利。虽然这种事看上去不可思议,但是想想夏洛特的话,倒也不是无法理解…… 所以,只要想办法抛出“废除王族放逐令”这根骨头,两个君主派就会自行战斗起来。 说起来十分好笑,但是对这些死硬的保王党们来说,宁可活在一个共和国当中,甚至宁可活在一个拿破仑帝国当中,也不愿意让奥尔良家族再度重登王位——由此倒也可以看到奥尔良家族在大革命时代、在十八年的七月王朝时期,让这些贵族们积累了多少愤恨! “只要我们让正统派贵族们同奥尔良斗起来,秩序党就瘫痪了,就没人有时间去想起同我们来斗。”路易·波拿巴一脸自信地笑了起来,好像一切都在掌握当中,“那么我们就自然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准备。” “不是吗?诸位?” 第五十三章 收买与秘密 在特雷维尔公爵府上一派金碧辉煌的餐厅当中,奢华的晚宴如同往常一样再度上演。只是,和往常不同的是,在餐桌上觥筹交错的仅仅只有两个人而已。 特雷维尔公爵的继承人、小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先生端坐于主位之上,但是看上去对面前的美味佳肴并没有多少兴趣,而是不停地看着坐在餐桌一边的那个年轻人。 “也就是说,波拿巴先生是打算,叫我们帮忙拆秩序党的台吗?” “基本上可以这么说。” 夏尔低声回答,然后他小心地用餐刀将面前的鹿肉切成小块,接着拿起了旁边的酒杯。猩红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恣意流淌,然后被夏尔不顾风度地一饮而尽。在他放下了酒杯之后,站在角落里的仆人走了过来,将酒杯内重新填满了酒。 “呵,他倒还真是想得出来啊……”小公爵冷笑了一声,然后也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难道您不同意这么做吗?”夏尔反问一句。 “倒不是不同意……只要好处足够,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呢?”小公爵悠然回答,脸上的冷笑仍旧没有消失,“问题是就算我们想帮他这么做,也总得找个好的理由,才能说服那帮人啊?” “跟自家人讲什么好处啊?”夏尔微笑着说了个冷笑话。 “自家人之间当然也要讲好处,难道我们是一家人,我女儿就不从我这里拿东西了?呸。她拿得比谁都狠,生怕不能把这里搬空似的!”小公爵也同样回了一句冷笑话,“所以。就算是为了给自家留点东西,我也得尽量从波拿巴先生那里捞些好处啊……” 呃……夏尔一瞬间竟然无言以对。 倒不是对难为情,而是对这个摆明了死皮赖脸的堂伯感到很无奈。 好在他倒也并不是给不出好处——反正给好处的人都是路易·波拿巴。 “您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夏洛特只是有些担心自己未来的日子而已,还谈不上把您家里都搬空吧?”夏尔笑着回答,“况且,总统先生也并不会叫人帮他白白做事儿。他一向是慷慨大方的……” “那他到底打算怎样对我们慷慨大方呢?”小公爵又喝下了一口酒。 “这次我爷爷带兵进军罗马,除了帮助意大利和教皇国恢复秩序之外,还肩负有别的任务……”夏尔有意放慢了语速。慢悠悠地对着自己的堂伯说。 “嗯,知道,那又怎么了?”虽然表面上仍旧装作十分镇定,但是夏尔明显看到对方眉头微微皱起。 “他已经同教皇陛下达成了协议。他将支持总统先生重新将共和国变成君主国的努力……”眼看对方已经上了心。于是夏尔继续说完了。 “一千年过去了,教皇们还是这么毫无原则啊……”小特雷维尔公爵的回答又像是嘲讽,又像是冷笑。 在如今的年代,旧的贵族们已经丧失了旧日的特权,甚至连经济上的优越地位也渐渐被新兴的资产阶级所侵蚀,他们还剩下什么呢?就只剩下宗教意义上的“正统主义”了——难道不是上帝注定圣路易的子孙继续统治这个国家的吗? 偏偏教皇们又从来不讲节操,庇护七世战战兢兢地跑过来想给拿破仑加冕,庇护九世也照样舍得给拿破仑的侄子唱赞歌。因此就连正统主义的旗帜现在也不大鲜艳了,对小公爵这种贵族来说。这诚然是一种遗憾——归根结底,如果真的有希望回归旧时代的话,他又怎么会不欢呼雀跃呢? 不过这种遗憾,倒也不会让他丧失理智。 “听上去这倒是很能让总统先生开心,那么总统打算付出什么呢?” “总统先生打算恢复天主教的国教地位,同时发布法令,让教会可以主导全国的学校教育。”夏尔冷淡地叙述着,“同时,教会可以恢复一部分被侵夺的教产。” “吓,原来如此!”小特雷维尔公爵长长地叹了口气。“难怪教皇这么容易就又对波拿巴家族卑躬屈膝了。” 出身于王族的奥尔良王室废除了天主教的国家地位,出身于寒微的波拿巴家族却忙不迭地想要恢复它——只要有利益存在,人间多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发生。 “所以,在未来的内阁当中,总统先生将会任命一位杰出的正统派人士担当司法大臣,他将执行这道法令,让天主的荣光重新回到法兰西的国土上……”夏尔慢慢地说完了。 “拿出大臣的职位吗?”小公爵点了点头,看上去不置可否,“听上去是挺诱人的,不过……等等……你们是要强行撤换总理,解散内阁?” 他抬起头来,看着夏尔,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路易·波拿巴的影子似的。 “现在还不打算,但是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夏尔轻轻点了点头,颇为莫测高深地回答,“而且我相信,这一天为期不远了。” “是这样吗……”小公爵沉吟了起来,权衡起利弊来。 夏尔的话也就是说,总统和秩序党第一次摊牌即将来临了,他当然是想办法来应对。 “那,就没有别的其他安排了吗?”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小公爵再次开了口,“您也知道,我们现在是完全不打算进入政府当中的,所以这好处可轮不到我们啊……” 哼,这些人还真是……夏尔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我当然会帮你们考虑了,放心吧。”他看着自己的堂伯父,“只要把政府都握在手里,还怕捞不到好处吗?虽然总统先生没法像过去那样把人安排去管修道院,但是他还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所中意的人送进那些肥缺里。比如各个专区的区长啊、或者外省的税务局长。又或者是行政法院的审查官……这些职位既待遇丰厚,又不招人嫉恨,只要安安静静地听总统说话。就能够捞到一大笔钱,难道这还不够买到您的欢心吗?” 【在过去的波旁王朝时代,由于教会富有地产,所以法国君主如果要赐恩给自己的宠幸的大臣,就会赏他或者他的亲属去管理一个修道院管区,从中可以捞取大量金钱。在大革命之后,教会地产大量被没收分卖。而管区制度也都被废除。】 拿国家的资产和预算当礼物来笼络人心,路易·波拿巴当然舍得了。 “这倒是不错啊……”听到了夏尔的解释之后,小公爵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欧仁眼看也长大了,我到时候把他送去当行政法院的审查官吧,这样他也能给自己挣上一份家私了。” “这就随您的便了。”夏尔微笑着回答。 到了19世纪,贵族家庭不再把次子送进教会。而是选择送进政府或者法院。这倒也算是时代的进步吧。 “可惜我的两个儿子没有你几分之一的本事,没办法去给自己挣出事业来!”小公爵突然感叹了一声,“哪像现在,我还得天天给他们操心!算了,算了,这种事也没办法强求,家族里的年轻一代人种有你一个就够了,我们终究还是又能看到特雷维尔家族重新绽放光彩的时候啊……” “您这样说可就太让人不好意思了。”夏尔貌似谦虚地回答。 “哈哈哈哈。这个时候还假谦虚什么啊,来。再干一杯!”小特雷维尔公爵再度拿起了酒杯。 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之后,宾主尽欢。 …… “你们在那里玩得还算开心吧?”喝了一会儿之后,小公爵问起了自己的女儿,“你没在那里欺负她吧?” “我怎么敢欺负她呢……”夏尔苦笑了一声。 “那就太让人遗憾了,难得跑到乡下去,不在床上好好欺负一下怎么行?”中年人笑得十分诡异。“夏尔,事业和工作虽然重要,但是生活中可还有很多东西要比这个有趣得多呢……” “呃……”夏尔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她是你女儿啊! “哎,女儿大了真是留不住啊,去那里玩了那么久,一封信也不给家里寄,好像一点儿也没把父母亲放在心上一样……嗨,养个女儿还真是吃了大亏了!”小公爵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地感叹了一句。 “反正以后也会经常见面的,又不急着这一时。” “那你们倒是把这婚快点结了啊,还拖着干什么呢?”小公爵扫了夏尔一眼。“难道真要拖到两个老人行将就木的那一天?” “不用着急,就快了,我们现在在夺取国家的关键时刻,总不能轻易分心吧。”夏尔回答。 然后,为了转开这个让他有些尴尬的话题,他随口问了一句,“对了,我们在那边还遇到了一个很有名的人呢,你们应该认识吧。” “谁?” “卡迪央王妃。”夏尔回答。 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之大,实在有些超乎夏尔意料。 “啊!”中年人骤然惊呼了一声,然后将酒杯放在了一边,有些惊愕地看着夏尔,脸上的潮红也突然消失了,“卡迪央王妃?” “是的,就是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那么大反应,但是夏尔还是点了点头,“我们是在乡间无意中见面的……” 于是,他就将自己和夏洛特两次同王妃见面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小公爵听。 小公爵静静地听着,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夏尔说完之后,他才慢慢开口。 “啊,没想到她竟然是躲在那种地方隐居,这还真是让人意外。” 接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是在感叹什么似的。“还真是巧啊,你们在那里碰上了她。” “她怎么了?您肯定认识她吧?”夏尔顺口问了句。“而且就我的观察来看,她和我父亲应该也很熟悉。我父亲还给她画过不少画呢……” “嘿,熟悉,当然熟悉了。那不是一般的熟悉啊!”小公爵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奇怪的笑容,“别说画画了,他们两个还有什么事没做过啊?” “怎么了……”夏尔突然感觉心里一动。 “哦,没什么……”好像是发现了自己有些失言似的,中年人连忙摇了摇头。 “您倒是别吊我的胃口了啊,难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吗?”因为好奇心作祟,于是夏尔就追问了下去。“放心吧,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东西,不管什么我都能够接受。全部都能放在心里。” 小公爵初时还是有些犹豫,但是禁不住夏尔的多次询问,最后还是点头说了下去,“好吧。其实说穿了也就是这么回事……” “因为上一代人的安排。所以我和您的父亲从小就是好朋友,经常一起出去玩儿,慢慢地从少年最后变成了青年人,呃……嗯……我不说您也知道吧?青年人到底最喜欢什么活动,总之我们经常结伴到外面寻欢作乐,倒也闯了不小的名声啊,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小公爵又笑着朝夏尔打趣了一句。“那时候还是波旁王朝时代吧,我父亲是国务大臣。所以我们两个不用顾忌那么多,玩得比你们这代人可舒服多了……” “然后呢?” 小公爵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总结思路。 “埃德加这个人,性格挺好的,和你一样有些风趣幽默,而且他还会画画……您也知道,女人嘛,一向对这些艺术家十分容易动心,再加上他又长得好看,所以我们两个同时看上某个女人的时候,总是这家伙得手……” 夏尔心头一跳。 “那位王妃也是其中一个?难怪……难怪……” “姑且也算是其中一个吧。”又沉默了很久之后,小公爵才重新开始了叙述,“不过,理由倒是没那么庸俗。您是不知道啊,当年那位王妃可漂亮了,我和埃德加一见面都大为倾倒,哪怕她年纪大了我们好几岁!从流亡地回来之后,她就是上流社会有名的美人儿了。可惜,她早早地就被父母嫁给了卡迪央亲王……” “接着呢?发生了什么?”夏尔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小公爵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狠狠地灌了下去。 “哎,那位王妃十几岁就嫁给了快四十岁的亲王,您说他们之间能有什么感情?所以,虽然身份高贵,但是她可一点儿也过得不快乐。不过没关系,这里是法国嘛,结了婚可不意味着要进坟墓,我和你父亲,嗯,还有其他很多人都爱慕上了她,都展开了追求……” “于是她就和我父亲好上了?” “虽然结果上确实是如此,但是过程要曲折得多,埃德加虽然有这么多优点,但还是经过了十分辛苦的追逐才打动了王妃的心,然后嘛……当然就不用说了。我当时虽然感到很痛苦,但是也只好认了。听说当时还有人想找埃德加决斗呢!那个亲王倒是挺规矩的,一点也没有干涉妻子的意思,他只管过自己的生活……” 这个“规矩”让夏尔一时感到有些好笑。 “既然有我存在,那么他就没有决斗吧,至少是在决斗中赢了。”为了调节气氛,夏尔说了一句冷笑话,然后,他突然鼓起勇气,问了一个看上去很无聊的问题,“那么……他当时是真心吗?” 还好,堂伯的回答让他心里感到一阵安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安慰。 “一开始到是例行公事般的猎艳而已吧,但是后来,我倒看得出来他是动了真情,真的迷恋上了那位王妃……反正都是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一下子也说不太清楚。总之,他们当时确实十分亲密。” “原来是这样啊。”夏尔点了点头,然后他突然想到了某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那他们为什么后来还分开了呢?他最后是同我母亲结婚了啊。” “他们没分开啊。”小公爵摇了摇头,“结了婚之后,埃德加虽然表面上回归了正派生活,但是和他来往了那么多年我还看不出来吗?虽然结了婚,但他私下里和王妃还有联系。” 夏尔感到喉咙有些干涩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不只能是这样吗?难道还真的两个人都抛下一切?”中年人,然后似乎是冷笑了起来,“我的朋友,上流社会一贯不就是如此吗?想要寻欢作乐随便你,一旦谈到离婚那就是十恶不赦,除非有勇气跟一切特权和荣华告别,否则只能遵循它的规则行事。” …… 又是一阵沉默。 “我明白了。”夏尔最后干涩地说。 既然如此,那那位“父亲”当年为什么选择离家出走倒值得推敲一番了,虽然妻子难产而死的打击确实很大,他并没有痴情到如此地步啊。 父亲与王妃交往——父亲结婚——两人继续交往——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失踪。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夏尔越想,突然越觉得心头发凉。 不,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探究了。 保持沉默和遗忘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吧。 夏尔心想。 “您看上去精神不大好?”堂伯关切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要不先休息一下吧?” “好吧……”夏尔勉强定了定神,“我是该休息下了。” 第五十四章 拜访与激动 又是一个懒散的夏日,闷热的空气几乎阻绝了人们所有的精气,街道上也死气沉沉,看不到几个行人。芙兰站在自己阁楼的窗口处,看着远方的街道,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画笔。 虽然是一个平静的日子,但是她的心情却并不平静,反而有些沉重——在得到了老师重病的消息之后,她很快就跟夏洛特一起赶了回来,第一时间就跑到了老师那里探望,而且也得到了来自医生的“病人已经行将就木”的不幸预言。 难得找到了一天空闲,她就跑到了自家的阁楼上绘画,打算借此稍稍逃离近来遇到的种种不顺。然而效果并不是很好,她虽然在画布上画着画,但是心思却怎么也没办法集中到绘画上面。 “呀!”再一次地回过神来了之后,她皱了皱眉头,看着画布上这一团团模糊的色块,她想要将画布揪成一团然后扔在地上,然后很快又压下了这个想法,最后,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将画布拿了开来,小心地放到一边。 直到爷爷的那位贴身男仆来到自己身旁之前,芙兰还以为今天又是无趣的一天。 “有人要见我?” 听到了仆人的报告之后,芙兰颇为惊异地问。 “是的,小姐。”旁边的老仆人恭敬地回答,“这个年轻人是一路跟我同行回来的,带着那些名画,本来都已经没他什么事了,但是他今天突然说要求见您?” “是这样吗?”少女睁大了眼睛。颇为可爱地轻轻晃了晃。 那些画,是前几天爷爷秘密派人送过来的,都是他在意大利淘到的好货色。芙兰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几天,现在还有好几幅画放在自己卧室当中,每天晚上都要欣赏甚至临摹一下。 至于这些画的来路……虽然爷爷和仆人都没说,但是芙兰自己当然也猜得到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重点是……那些画确实很好啊!贵族并不排斥偷盗、抢劫甚至杀人,只要干得优雅就行,芙兰也是贵族出身。 于是芙兰根本就没有问过一个字,保持着一种聪明而又糊涂的清白。 而现在。与老仆人一道回来的那个人居然主动跑过来拜访了,还是拜访自己? 这实在有些奇怪。 少女心中有些疑惑。 “他是不是和您回来的时候,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啊?”虽然满心疑惑。但是她还是满面不解地问着老仆,表型如同一贯的清爽明媚。 “那怎么会呢,老爷早就说过要给他酬劳了,而且我们已经给了他。”老仆人连忙回答。 “那他还有什么需要来和我说的呢?”芙兰继续问。 “这个……抱歉。小姐。我也不知道。”仆人抱歉地笑了笑,“真是抱歉,本来是不会让您来受这个麻烦的,要不是他拿着先生的名片过来,我根本不会过来劳烦您呢。要不这样吧,既然您现在很忙,我就自己来应付他,把他哄回去算了……” “拿着先生的名片?”芙兰更加吃惊了。“他是怎么拿到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好像是在法兰西新闻社工作。所以也许是从那里得到了先生的名片吧……”老仆人回答。 芙兰细不可查地微微皱了皱眉头。 受到委托,把特雷维尔侯爵抢掠过来的名画一起偷运回了国,还持有着自己哥哥的名片,怎么看都是一个和自家牵涉很深的人呢。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干什么,不过见一见倒也没什么,反正现在也无聊。 “没关系,就让我见见他吧,难得人家来了,我总得招待一下嘛……”芙兰笑着对老仆人说。 “呵呵,小姐就是心软啊……”老仆微微叹息了一声,好像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孙女儿一样,“那您稍等一下,我这就为您去把他召进来。” “辛苦您啦~~” …… 还真是长得挺好看的呢,可以做个模特了,可惜没有哥哥那么好看。 这是当芙兰在会客室当中看到这个淡金色的短发,苍蓝色的眼睛,穿着整齐的双排扣黑色外套的俊秀青年时,脑中所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这个青年人看到芙兰之后呆了一呆,然后马上深深地鞠了一躬。 “伊泽瑞尔·瓦尔特,十分荣幸能够见到您,德·特雷维尔小姐。” “很高兴见到您,瓦尔特先生。”芙兰也颇为欢快地回了一礼,并不因为对方的姓氏里没有“德”这个缀词而有任何的怠慢和不恭。“谢谢您之前为我们家的辛劳……” “很高兴能够有机会为您服务。”得到了少女如此礼貌的回应之后,伊泽瑞尔·瓦尔特抬起头来,看着芙兰。 他的笑容,芙兰看得出来,好像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 “我希望我们付给您的报酬能够令您满意,当然如果您觉得不够的话,我们可以再商量一下。”芙兰笑着对青年人说。 “不,您不用担心,我并不是因为对报酬不满而来的,实际上您的爷爷和兄长已经提供给了我足够丰厚的报酬了,甚至能够让我有机会来到一位如此美丽的少女面前……”俊秀的金发青年的语气里,有了一点点的颤抖,“请您相信,有机会为您服务的时候,我是带着十万分的热忱去做的,不管有没有其他的报酬,您看着这些画时的笑容,就是最大的报酬了……” 这个人怎么回事,明明之前没见过,怎么一见面就说出了这么轻佻的话来?难道以为靠这种话就能追求自己吗? 还有,他怎么知道了那些托运物是画的?那他是想来借这个秘密来敲诈的吗? 不,看上去又不大像啊…… 少女的心里瞬间就转过了如此多的念头,但是她的脸上还是那种颇为天真的懵懂。 “您这样说可太让人难为情了,那些画是我爷爷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才从意大利弄过来的,我当然应该好好珍惜才对……总而言之谢谢您,瓦尔特先生,我们家族是能够记住那些帮助过他的人的。” 如果真的爆出来的话,虽然未必能够损伤到爷爷的地位,但是肯定会损伤到他的名声吧,在现在这个时段,这可绝不是什么好事,少女在心里暗暗想着。 这可绝对不行。 “花费了巨大的代价吗?恐怕也未必如此……”青年人苦笑了一下,“真正为此花费了巨大代价的,恐怕是另有其人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芙兰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青年人。 她真的不明白啊,我又何必说出这些东西惹她不开心呢?自古以来军队不都是这样,又能责怪她什么呢? 看着这双蔚蓝色的眼瞳,青年心想。 “哦,没什么,我只是说我们一路带过来很辛苦而已……”伊泽瑞尔·瓦尔特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既然您能够对那些画作满意,那么您爷爷的辛劳都是值得的……特雷维尔小姐。” 嗯?不是来敲诈的?那他是想做什么? 芙兰心里更加疑惑了,于是她决定正面试探一下。 “您今天找上了我,可是让我吃了一惊呢,不过也很开心,先生,谢谢您~”芙兰笑着说,“来我们家拜访的人,要么是找爷爷要么是找我哥哥,您是第一个直接说来找我的。” “那些人还真是有眼无珠啊,可不明白谁才是这家人的瑰宝。”伊泽瑞尔回答。 虽然这是一句发自内心的恭维话,但是它一点也没有让芙兰高兴起来。 “我的哥哥可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呢,人人都知道他前程远大,他才是我家的支柱呢。”芙兰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回答。 “哦,您的哥哥当然前途远大。”青年人点了点头,他的脸上多了一些说不清楚的意味,“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是我们也都知道,站得比别人都高的人,在地上的影子也比别人更大。” “您这是什么意思?”芙兰有些不满地扫了青年人一眼,“我可不允许您在这个人家里讲他的坏话啊?” “我是一个记者,这只是我的职业习惯而已……”在被芙兰瞪了一眼之后,青年人连忙致歉,“想必您已经听人说了,我是一个供职于您兄长的法兰西新闻社麾下的一名记者。” “那您不是更不能去暗地里贬损您的雇主了吗?而且还是在他的妹妹面前呢。”芙兰仍旧有些不满,不过这种不满被很明智地停留在‘少女撒气’的层次上,“更别说,您还是在他的名片的帮助下,得以来到这个家庭中拜访呢……” “对此我当然十分感激。”伊兹瑞尔·瓦尔特笑着回答,仿佛对芙兰的薄怒也感到很可爱一样,“所以我会继续为他服务的。不过……您也知道,记者是好奇心的凝聚物,在受雇于您的兄长之前,我倒也对这个国家的某些方面十分感兴趣,所以一直都在观察着。” “这还真是良好的职业习惯呢。”芙兰随口恭维了一句,一边暗想什么时候把这个人赶跑。 不过,等等,也许他真的知道一些别的什么? 芙兰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第五十五章 公事与私事 “那您打算告诉我些什么呢?瓦尔特先生?” 芙兰认真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人,轻声问。 因为面前这个人对自己的兄长不敬的原因,她的面孔由刚才的亲切温和,已经变得稍微有些生疏和冷淡,不过,倒也并不如同夏洛特一般的冷漠。 “正如同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您放心吧,德·特雷维尔小姐,我并不是为了让您不高兴而特意前来的……”青年人也感觉到了芙兰的态度变化,不过并不显得害怕,“恰恰相反,我希望您能够一直开心下去。” 开心?怎么能够开心呢?你又明白些什么? 芙兰微微蹙眉,心里冷笑着叹息了起来。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这位突然来访的伊泽瑞尔·瓦尔特先生,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他对芙兰的态度十分殷勤,这让芙兰既有些惊异,也有些反感。不过,出于一直以来的习惯,她把这些反感都好好地掩藏了起来,仍旧以恭敬地态度招待着对方。 “这么说吧,有一帮很有权势的人,现在想要对付总统先生。所以,他们就想要以特雷维尔先生为突破口,来打击总统先生的党羽,破坏他的影响力。”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青年人开口说。 “啊!” 芙兰一瞬间失去了镇定,暗暗惊呼了起来。 就算她再怎么对政坛风云懵懂无知,也知道她的一家人是铁杆波拿巴分子。与另一个党派现在势如水火。 既然这样,那个党派的人想要对特雷维尔一家动手应该也是很正常吧。 “不过,您也不用太着急。您的兄长既然能够年纪轻轻就能够爬到那样的位置,当然不会是个好对付的人,所以现在他们也只是私下里开始寻找他的弱点。”青年人不紧不慢地说,“刚好,有人想要刺探一下法兰西新闻社的内情,于是就找上了我。而且我想我并不只是他们唯一找过的人而已……” 正因为年纪轻轻就爬到了那样的位置,所以才招人恨吧,芙兰在心里苦笑着回答。 “依照现状来看。很明显总统和议会的斗争将会达到高潮,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而那时候如果总统的亲信——比如德·特雷维尔先生——出了大问题的话,那么就会成为对总统先生的巨大打击。怎么看都是一桩好买卖。”青年人微微露出了笑容。“所以,我认为,您应该跟他说一声,让他注意一下最近的言行。” “谢谢您的提醒,先生,我会告诉他的。”芙兰很快从震动中恢复了过来,她点了点头,“不过。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您不自己跟他说一声呢?我相信他是不会拒绝您的帮助的。” “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我并不是特别想要和他打照面,所以特地选择了今天过来拜访……”青年人略带歉意的笑了笑,“另外,到时候还要麻烦您去自行跟他说了,真是抱歉……” “谢谢您了,不碍事的。”芙兰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对方的口气过分亲密,简直有些轻佻,但是对方脸上的笑容确实十分和煦,让人很难讨厌起来。 而且,人家又是来给自己家帮忙的,那就更没有怠慢的理由了。 “好了,看来现在,重要的事已经说完了,真抱歉让您听到这么残酷的事情,希望不至于影响到您的心情。现在,我们来说说另一件事吧?”青年人微笑地看着芙兰。 “还有其他的事情吗?”芙兰点了点头,今天的这个青年人,已经给她带来太多惊奇了,“您请说吧。” “如果我的消息没有弄错的话,听说再过得不久,您的兄长是要同德·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也就是您的堂姐——结婚?”青年人低声问。 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芙兰瞳孔骤然一缩,但是马上将嫌恶隐藏了下来。 “好像,确实,是这样。”她慢慢地回答。 “这位公爵小姐,好像是在吉维尼的乡间有一座庄园,对吧?” 芙兰扫了对方一眼,但还是点了点头。 “您的消息还真是神通广大啊,难道法兰西的记者们个个都是这么厉害吗?确实是这样,她在那里有个庄园,似乎是她爷爷送给她作为陪嫁的,前阵子我还去过那里玩……” “然后她才会救了你,我们才有机会再见面。”青年人低声咕哝了一句。 “什么?”芙兰感觉对方说了句什么,但是她没有听清,于是追问了一句。 “哦,没什么,只是随口一说而已。”青年人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了下去,“那看来确实是这样没错了。小姐,恕我无礼,您知道您的这位堂姐是个怎样的人吗?” 又傲慢自大又不近人情,还喜欢欺负人——芙兰当然不会这么回答了。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们之间来往并不多,不过既然我的哥哥选择她作为未婚妻,想必是有他自己的考虑吧,怎么了?”她慢悠悠地回答。 “那么,恕我无礼,您可要提防她一些了……”青年人苦笑了起来,“从风评来看,她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而且还有可能给您一家带来麻烦。” “嗯?”芙兰好奇地看着他,“您是指什么呢?” “是这样的,我是一个记者,所以通过一些渠道,我得到了一些有关于她的不怎么好的消息。”青年人把声音放得更低了,似乎是害怕吓到了芙兰一样,“在吉维尼,在那座庄园当中,就因为一些土地纠纷,她带着人就将十几户人家统统赶跑了。用得是最强硬的武力手段,为此还造成了一些伤亡……所以您看,她可不想看起来那么和善和美丽。如果真的成了您的嫂子的话,您可真得小心了。” “天哪!这是真的吗?您不会是骗人吧?” 芙兰深吸了一口气。 仔细一想的话,这也确实是像夏洛特的作风啊。 这也说来,其实自己当时四处踏青过的地方,没准就有几处曾经沾过人的鲜血? 芙兰突然感到了一阵不自在。 真是太让人不舒服了,这家伙居然不早说! 在伊泽瑞尔·瓦尔特看来,芙兰的反应。正是那种高尚同情心的共鸣。 “您也不用太过于纠结,小姐,这并不是您的错。我今天告诉您的事情。目前都不大为人所知,毕竟巴黎人对外省关心的不多,所以您心里知道就好。” “这……这真是太……太可怕了……”芙兰突然叹息了一声,“如果这种事流传了出去。那可怎么办啊?” “如果流传出去那就有些麻烦了。虽然从法律上来说驱逐自己的土地上的非法入侵者并没有错,但是在人们的心中肯定会是另外一种评判标准,他们中也许有不少人会认为特雷维尔公爵一家恃强凌弱,尤其是在反贵族的情绪如此浓厚的现代。”伊泽瑞尔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您想想看,要是在一些无法无天的报纸上,这位公爵小姐被安上‘法兰西的麦克白夫人’、‘吉维尼的女妖’之类的绰号的话……恐怕会很麻烦吧。” “上帝啊,那真是……太……可怕了……”芙兰又低声感叹了起来。“她……她怎么能够……去做那么可怕的事情呢!” “所以。这件事最好就被尘封起来,变成被人遗忘的历史。”青年人笑着点了点头。“这样是最好的。你只需要在心里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就行了。” 芙兰没有回答,而是低着头在思索什么。 “嗯,我现在知道了,您要跟我说的事情,我都会好好记下的,谢谢您,先生!”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以真诚的笑容,向伊泽瑞尔道谢。 这笑容之甜美,让伊泽瑞尔不仅都呆了一呆。 “不用谢,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他连连说。 接着,他看了看怀表。 “啊,都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啊!抱歉,特雷维尔小姐,我等下还有别的事情……” “没关系,您尽管自便吧。”芙兰笑着回答,“对了,我以后能不能再找您帮帮忙呢?您这样消息灵通的记者,应该能够帮上很多忙吧……” “哦,当然可以了,您有需要的话尽管支使我把,十分乐意为您效劳。” 青年人马上回答。 看得出来,芙兰的恭维让他有些喜不自胜。 接着,他用手往怀里掏去。 “啊,抱歉,今天身上并没有带名片……”青年人一边告歉,一边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怀中拿起了一个小笔记本,然后从中撕下了一页,接着拿起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了芙兰。“这是我的地址,特雷维尔小姐,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您随时可以找到我,我将竭诚为您效劳……” 芙兰带着疑惑接了过去,然后随意扫了一眼。 倒是个不错的街区呢,那里的房屋可不便宜,哥哥给手下职员的薪水竟然有这么高吗?还是说,这个人是另有别的收入来源呢? 算了,随便吧。 她随手将这页纸收了起来。 “谢谢您的帮助,先生,十分感谢。”然后,她重新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第五十六章 报复 “先生,有一位自称德·迪利埃翁小姐的人来找您。” 当夏尔还伏在案头奋笔疾书的时候,他的秘书克莱芒·莱钦斯基跑了过来,向他如此报告。 他的脸色很古怪,但是这也可以理解,因为这个姓氏正好就是部长阁下的姓氏——同样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克莱芒才会打破一般的规则,为没有预约的人士来直接通报夏尔。 “德·迪利埃翁小姐?”听到这句话后,夏尔同样也吃了一惊。 年纪大概多大? 他刚刚想问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如果是朱莉的话应该会自称勒弗莱尔夫人吧,所以来的人只可能是…… 玛蒂尔达?她跑到部里来干什么?夏尔片刻间就陷入到了疑惑当中。 虽然法律并没有明文规定女性不许到政府机关来,但是在这个年代,这毕竟是十分稀罕的事情。就算是部长的女儿,没有事情的话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吧。 “部长先生呢?”夏尔随口问了一句,然后马上想起他的部长大人应该是跑到自己外室那边去寻欢作乐了。于是他马上改口,“哦,那快去把她带进来吧。” 很快,拜访者就被克莱芒小心地引了过来。 果然是玛蒂尔达。 “特雷维尔先生,下午好。”一进来,她就恭敬地朝夏尔行了个礼。 多日不见,这位迪利埃翁家族的二小姐似乎变得更加好看了一些。也许是因为修饰过的关系,她原本略显生硬表情柔和了许多,配合简单修饰的裙子。倒是多了不少少女味。而她的一头褐发被小心地盘在了脑后,细金丝边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将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映衬得更加白皙了。 “玛蒂尔达,您今天怎么跑了过来啊?”因为大家比较熟,所以夏尔就用了比较亲切的称呼,“是您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嗯,确实是有一些事。”玛蒂尔达点了点头,“所以,您可以告诉我。我的父亲现在在哪里吗?先生?” 虽然她表面上保持着镇定,但是夏尔却从她镇定的表面下,发现了一丝惶急。 到底是什么事,才能让这个一直都镇定无比的女孩变得如此方寸大乱?夏尔的心里不禁掠过了一丝好奇。 不过。好奇归好奇。她父亲的下落,夏尔是绝对不能也不敢说的。 “抱歉,部长先生现在有事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夏尔笑着回答,“要不您先回家等等吧?没准过一会儿他就会回家了……” “不,现在我有点急事,必须要马上找到他。如果在家里等的话,他经常几天不回家……”玛蒂尔达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坚持己见,“特雷维尔先生,我想您应该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很抱歉,我确实不知道。”夏尔仍旧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无力。 玛蒂尔达定定地看着他,好像是在思索,片刻之后,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迟疑起来。 “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夏尔也发现不对劲了,连忙问。 “特雷维尔先生,您是我们家的朋友,还帮过我那么多忙,所以我也不瞒您了……”好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似的,玛蒂尔达缓缓地开了口,“我爷爷突然得了急病,十分严重,所以我需要马上去见父亲。您肯定知道他在哪里,那个地方他一定会带你们过去寻欢作乐的……” “什么!”虽然玛蒂尔达的语气里有些揶揄,但是夏尔顾不得那么多了,他马上惊呼了一声。“是突然的恶疾吗?中风还是别的什么?” “情况就是这样。”玛蒂尔达苦笑了起来,“现在,您不至于还不让去找到我父亲吧?” 然后,她又放低了声音,“先生,是因为信任我才告诉您的,您一定不会……” “您放心吧,我绝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夏尔马上回答,然后他站了起来,拿起了自己帽子和手杖,“我们现在就去吧,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作为一个卓有名望的政治家,迪利埃翁伯爵可以说是这一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所系,所以他的身体健康玛蒂尔达想要暂时秘而不宣也就很正常了。尤其是在现在这种肯定已经十分病危的状态之下。 “谢谢您,先生。”玛蒂尔达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跟着夏尔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马车很快就备好了,然后夏尔将地点告诉给了车夫,两个人随即登上了车厢,向目的地疾驶而去。 他们的目的地,当然就是部长的那位情妇那里了——自从那次之后,夏尔和阿尔贝几次被部长先生带去那位梅丽莎·杜罗小姐的住所寻欢作乐,简直比那座奢华的伯爵府更像是部长的家,所以夏尔当然知道地址。 一路上,夏尔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此时的玛蒂尔达搭话——他要带一个女儿跑到父亲的情妇那里找父亲,这种情况下到底该说什么好呢? 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而玛蒂尔达也一直低着头静静沉思,看不出有任何感情。 是因为天生冷漠,还是因为不愿意示弱呢?夏尔心想。 很快,他们就一起来到了梅丽莎·杜罗小姐的秘密住处,然后一起走下了马车。 “原来是这里啊。”走下马车之后,玛蒂尔达看着公寓的门口,说出了一个多小时以来的第一句话,“爸爸还真是舍得花钱呢。” 然后,镜片后的眼睛,小心地瞟了一眼夏尔。 “您也经常和爸爸一样寻欢作乐吧?” “不是经常,不是经常!”夏尔尴尬之下连连回答。 “哦。是吗?”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但是完全不像是相信了的样子,然后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倒是挺好奇的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爸爸经常几天几天不回家……” 夏尔为了躲避这种视线,马上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没过多久,门就开了,那位老妈子探出头来。 “先生,您怎么来了……”看到夏尔之后。她十分惊诧,“今天老爷没说您要过来……哈……哈!上帝啊!” 看清了夏尔后面的人之后,她大声惊呼了起来。 “带我去见老爷。”玛蒂尔达直接下了命令。 在她严肃的视线逼视之下。对方完全不敢反抗,连连点头然后慌慌张张地带路。 本来,夏尔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了,但是出于一种好奇心理。他还是跟了进去。而玛蒂尔达也好像没有发觉他跟着似的。自顾自地一路走到了楼上。 然后,他们一路就来到了卧室门口。 门紧紧地闭着,但是里面的声音却一直传了出来。 是那种有节奏的“嗯”“啊”声,夏尔当然听得出来那是什么声音。 夏尔感觉尴尬至极,但是玛蒂尔达脸上还是没有露出任何动摇。 她轻轻地做了一个手势,那个面红耳赤的老妈子如蒙大赦,马上沿着走廊离开了门口,回到了楼下。 而玛蒂尔达……接下来却什么都没有做。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闷不做声听着父亲和情妇的媾和声。看着她的白皙的侧脸,夏尔也保持着沉默。 女人闷声的呻吟。男人的喘息,交织成一篇不那么和谐的乐曲,强行灌入到两个人的耳中。 这个女孩此时正在想什么呢?夏尔都忍不住有些好奇了。 玛蒂尔达还是一动不动。 正当夏尔猜测玛蒂尔达打算等父亲完事之后再找父亲的时候,玛蒂尔达突然动了起来。 此时,喘息声越来越响亮,显然她的父亲也即将到达高潮的巅峰了。 她慢慢地抬起手,然后在里面声音即将达到顶峰的时候,重重地拍到了门上。 “嘭!” “嘭!” “嘭!” 巨大的敲门声一时间竟然掩盖过了里面的声音。 玛蒂尔达显然十分用力地敲着门,脸色有些微微发红,鼻尖上都出现了汗水。 她不住地敲着门,仿佛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情绪似的。 归根结底,女儿对父亲的如此行为还是十分不满的啊。这大概是一个贵族女孩儿能够对父亲作出的最大限度的报复了吧,看到此情此景之后,夏尔心想。 接着,夏尔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为里面的父亲默哀——他能够想象得到这是一种何等程度的打击。 “啊!”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里面传来了一声惨叫,然后马上陷入了死寂。 这种死寂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里面就传来了一阵不成体统的怒吼。 “谁!”“他妈的是谁!”“是列娜吗?你想死吗!你给我滚!我要解雇你!” 然后,又传来了一阵女人的话声,显然是那位杜罗小姐正在安慰迪利埃翁子爵。 “谁!到底是谁!”这位部长阁下显然动了真火,一直在咒骂着,只是声音并不大,而且听上去就中气不足,看上去刚才真的受了很大影响。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显然,那位尊敬的部长阁下正在穿衣服,打算出来教训不知好歹的下人一顿吧。 门骤然打开了。 然后,只穿着薄薄的内衣、连胸膛都袒露出了小半的中年人,看着门口的女儿,瞬间惊呆了,张口结舌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爸爸,是我,我有急事要找您。” 玛蒂尔达微微躬身,向父亲行了一礼。 第五十七章 暗子 难以形容部长阁下此刻的表情,是恼怒,是错愕,是惊慌,还是有别的什么?夏尔也想象不出他此时的心情。一个男人在和情妇颠鸾倒凤、即将来到最顶峰的时刻被女儿打断了,他究竟是会有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夏尔不知道,说实话也不想知道。 “玛……玛蒂尔达。”这种令人尴尬至极的沉默,持续了片刻之后,才终于被部长阁下打破了,虽然满面尴尬,但是他还是稍微整理了一下睡衣,遮住了袒露出来的胸膛,强笑着问自己的女儿,“你怎么来这儿啦?有什么事要找爸爸吗?” 在顷刻间,他就已经改变了自己态度,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怒气冲冲——简直就不像是父亲在面对女儿,反倒是有些怕玛蒂尔达一样。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夏尔,然后恼怒地横了他一眼,好像要把怒气都发泄到他身上一样,责备他为什么要出卖自己。 “爸爸,我有急事要找您,所以拜托了特雷维尔先生,您不用生他的气。”还没等夏尔说话,玛蒂尔达就已经为他解释了,“我们现在回去吧。” “到底怎么了?”部长从女儿的态度里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 “难道……难道是……” 玛蒂尔达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比了一个手势,然后部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天哪……天哪……怎么会!怎么样这样?不是最近还好好的吗?” 玛蒂尔达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好吧。好吧,我们赶紧回去吧,玛蒂尔达。别耽误时间了。”部长以一种勉强的镇定喃喃自语,然后他转身走回了房间。 没过多久,部长又重新走了出来,不过这次他已经穿好了衣服,神情也自然了许多,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尴尬——当然,也只是表面上的功夫而已。 “走吧!玛蒂尔达!”他低喝了一声。然后一路向楼梯走去。 而玛蒂尔达却没有急着跟在父亲的身后离开,然后猝然又走上了前去,然后深深地朝房间里面扫了一眼。 接着。她才离开了门口,夏尔也跟在她的身后,一同向楼下走去。 临走的时候,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扫了旁边的夏尔一眼。 “抱歉。特雷维尔先生,我们一家又让您看笑话了……” “哦,这没什么,很平常的事。”夏尔微笑着回答,“您放心吧,我绝不会跟任何人说出去的。” “这就太感谢您了。”玛蒂尔达勉强地笑着,突然。她低声叹息了起来。“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看啊。” “那您打算怎么处置她呢?”夏尔低声问。 “还能怎么处置呢?只能当做没看见了。”玛蒂尔达苦笑着,“这又不是她的错。就算不是她,爸爸也会去找别的人的,我的爸爸就是这样的人……” “我还以为您很生气呢?”夏尔对她的回答有些惊奇。 “我当然很生气,但是生气又有什么用呢?父亲犯错的时候,子女只能在旁边看着。”玛蒂尔达淡然回答,“不管怎么说他仍旧是我的父亲,不是吗?” “这倒是比较理智的想法。”夏尔点了点头。 “只是无奈而已。”说完之后,玛蒂尔达又苦笑了起来,然后转身离开,登上了马车。 夏尔目送着她离开,一边思索着迪利埃翁伯爵如果真的不行了的话,会给政坛和迪利埃翁家族造成什么影响。 “德·特雷维尔先生?” 正当他也准备离开的时候,后面突然又传来一声怯生生的招呼。 夏尔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梅丽莎·杜罗小姐。 这位颇为美丽的小姐,现在已经穿好了衣服,还是那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头发也有些凌乱,看上去着实有些凄惨。 “先生……先生已经走了吗?” “是的,已经走了。”夏尔温和地回答。 “刚才来的那位小姐,应该是他的亲人吧?”梅丽莎颇为难堪地笑着,“从年纪来看,应该是女儿?” “嗯,是的,没错。” “真是灾难啊,竟然被女儿找上了门来……”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梅丽莎的脸色愈发苍白了,苦涩地笑了起来,“先生估计这阵子都不会过来了吧?” “大概吧。”夏尔点了点头,“不过您也不用伤心,我估计等这阵子忙完了,他大概就会有时间重新来找您了……” “可我现在哪还有脸面再呆在先生身边呢?”梅丽莎眼角出现了泪光,“我们这样的人,只有躲在暗处才能够讨得恩主欢心,一旦露到了明处,就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不是吗?” 她低着头,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显然沮丧无比。 接着,她抬起头来,以那种饱含期盼的眼神看着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我……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我这种污秽的女人,恐怕也只能去归隐乡里了吧?” 一边说,她一边抽泣了起来,“上帝啊,您怎么能够对我如此残忍呢?明明已经找到了一个还算可靠的归宿,却偏偏要……要遭遇到这样的灾祸……难道您已经注定了,注定要让我受苦一生吗?” 夏尔静静地听着对方含泪的倾诉,不发一言。 直到对方哭泣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轻轻开口。 “您放心吧,杜罗小姐,我并不会因为您的身份而鄙视您,因为我从不在道德上面评判他人。您是个聪明而且美丽的女孩子,小姐。我并不认为您是天生就想要干这一行的,如果您有着同玛蒂尔达类似的那种身份,您当然不会做这些事……” “谢谢您。先生!”听到了夏尔的这句话之后,梅丽莎微微笑了起来,仿佛是在为对方能够理解自己而感到开心似的。但是很快她的脸色又僵住了。 “但是,相应的,我也不会轻易地去同情您,更不会因为可怜您的处境而被您利用……”夏尔笑着说,“如果您打算趁这个机会换个枝头继续栖息的话。我想您需要再去找另外的人选……” 梅丽莎脸上的悲容慢慢消失了,目光先是变成了错愕,很快就变成了恼怒。冰冷的表情似乎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但是夏尔仍旧微笑以对。 “您又比我好在哪里呢?不过是走了运,生在一个好家庭里而已!”她恨恨地丢下了这样一句话,然后转身,快步地走回了客厅。 夏尔不紧不慢地跟了进去。然后发现这位杜罗小姐正在急匆匆地收拾东西。 “您这是在做什么呢?”他有些好奇地问。 “您难道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我得换个地方了。”梅丽莎冷冷地回答。“这里我已经呆不下去了,不早点走还能怎么样?” 此时的她,已经再也懒得在夏尔面前掩饰自己了,因而态度十分尖刻。 “您其实也不用这么担心,那位德·迪利埃翁小姐也并不打算把您怎么样。”夏尔找到沙发,坐了下来。 “哼,我是担心她吗?”梅丽莎嘲讽地一笑,将首饰收进一个小匣子里。“我担心的是您的部长大人而已。” “这话又该怎么说呢?” “这不是很明显吗?亏您还是个政府官员呢……他们故意不说,但是难道我还猜不出来吗?”梅丽莎已经将首饰收拾完了。然后小心地戴上了自己的丝绸手套,“他们这么狼狈的样子,只能是家里出了大事,搞不好还是那位老伯爵已经出了大问题了……我现在不离开,难道还要把自己绑在沉船上面吗?” “继续留在他身边怎么样?”夏尔低声问。 “为什么?浪费自己的青春……嗯?”梅丽莎骤然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尔。 慢慢地,她镇静了下来。 “您打算做什么?” “我要您继续呆在他的身边。”夏尔一字一顿地回答,“并且在某些时候,把他在打算什么、以及别的一些事情告诉我。” “他是你的上司。”梅丽莎盯着夏尔。 “不错。” “他是你的同党。” “嗯,暂时也可以这么说。”夏尔回答十分干脆,“但是这又怎么样?” 梅丽莎仍旧看着夏尔,然后突然抬起手来,指着夏尔,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看看啊,看看啊!这些臭贵族比我们好在哪里?手比我们还要脏多了呢,哈哈哈哈哈!” 夏尔任由对方狂笑,直到笑声已经慢慢降低,他才悠然开口。 “既然您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用多说什么了,我们合作然而各取所需,事后我付给您报酬,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明了。” “如果我不做呢?”梅丽莎反问。 “您当然可以不做,您甚至可以去跟迪利埃翁先生告密,这些都是您的自由。”夏尔耸了耸肩,“但是,我认为您不是那种会轻易浪费机会的人。还是说……”夏尔饶有兴趣地看着梅丽莎,“其实您真爱着这个年纪大到足以做您父亲的人,一点也不想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爱?”梅丽莎嘲讽式地扬了扬眉毛,然后又大笑了起来,“爱?哈哈哈哈哈!” “既然如此,我是否可以认为您同意我的提议呢?” “哼,那您打算给我什么呢?”梅丽莎慢慢收敛了笑容,严肃地看着夏尔。 “这取决于您想要什么。” “我要钱,能够让我舒舒服服过好一段日子的钱。”梅丽莎低下了头,似乎是在估算数字,片刻后她重新抬起头来,“三十万法郎,您只要能给我这样一笔钱,叫我做什么都行。而且我可以一辈子保密,决不多说一个字。” “这个数目可不是小数……”夏尔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估算了一下,最后他点了点头,“但是我可以承担得起……” “我还有一个要求。”梅丽莎突然说。 “说吧。不过过于贪心可不是好事。” “我要成为贵族!你们要让我成为贵族!”梅丽莎低喝了一句。 “嗯?” “像你们德·特雷维尔家族这样的名门,多少代以来都在跟其他贵族联姻,远亲近亲肯定到处都是,所以只要你们肯给我编造一个身份,然后把我引进上流社会,那我不就是真正的贵族了吗?拿着你们的引见作为通行证,我和别的贵族又有什么不同?”梅丽莎急促地说。“只要你们都说我是,那我又怎么可能不是贵族?” “噗嗤!”听到了她的这个要求之后,夏尔忍不住哑然失笑了。“您刚才不是很蔑视贵族吗?怎么现在又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是的。我现在还是蔑视你们,但是我还是想成为一个贵族,怎么了?不行吗?”梅丽莎也冷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激跃的光芒。“难道我比你们中的哪个人差吗?那些痴痴呆呆的小姐能够是贵族。为什么我不能是?我也要堂堂正正地走在你们的红地毯上!我才不相信什么天生的血统呢,只要有了一个机会,我和你们没什么不一样!” 随着她的话,夏尔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严肃起来,他静静地看着对方,好像是在思索什么。 看着沉思中的夏尔,梅丽莎又冷笑了起来,“怎么?想要干大事又不想给出合适的报酬?没关系。您可以不答应我,大家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继续收拾我的东西离开这里,绝不会将今天您说的话透露给别人……说吧,行,还是不行?我时间很紧,没工夫等您。” “好吧。”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夏尔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可以完成您的这个愿望,只要您付出了足够的努力。” “很好。”等到了满意的答复之后,梅丽莎微微笑了起来,“那么,我现在就为您服务了,德特雷维尔先生。”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会为得到您承诺的奖励而努力为您服务,但是……如果到时候您反悔,那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放心吧,绝不会的,我这个人对自己人向来慷慨。”夏尔回答。“您的要求虽然难办,但也不是办不成。” ——如果到时候您还没有被我埋掉的话。 他心里补充了一句。 “那么,您今晚要不在这里留上一晚吧?” 梅丽莎轻轻地解下了自己的丝绸手套,然后她柔滑细嫩的双手轻抚到了夏尔的手上,她的语气突然放得很轻,好像是在耳边呢喃一样。 “反正,他今晚肯定也回不来……” 这…… “不,小姐。”夏尔很快就抽回了自己的手,“我认为,我们是冷静务实的合作者,还是不要过多地掺杂有别的东西比较好……” “您还真是个没情趣的人呢……”梅丽莎嘴角往上撇,好像是在嘲讽似的,“是因为真是不喜欢寻欢作乐,还是因为怕触怒那位公爵小姐呢?这还没结婚,您就开始为她守贞了吗?” “这不关你的事!”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 看来这女人早就把自己当成备用的诱惑目标了,所以早就把自己调查过一番。 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女人啊,倒是不能小看。 “这跟您没关系。”夏尔马上站了起来,“总之,既然您已经答应了我要求,现在我们就是朋友了,我衷心希望您能够一切顺利……” “您放心吧,您的部长阁下的底,我早就已经摸了个通透了,他跑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您什么时候想要对付他、想要从他这里挖出什么隐私,尽管来吩咐我就行了。”梅丽莎先打了保票,然后瞟了夏尔一眼,“当然……前提是您必须付出自己所承诺的报酬。” “很好,没问题。”夏尔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再见。” 第五十八章 遗训 正当夏尔和花名梅丽莎的那位小姐悠然畅谈的时候,迪利埃翁家族的父女两人却完全没有他们的好心情,他们一路急速地向伯爵府赶去,生怕耽误了一秒。 迪利埃翁伯爵的突然病倒,不啻是对这一个已经在政坛活跃了数十年的贵族家庭的重大打击——如果不是毁灭性的打击的话。 在傍晚时分,伯爵的继承人迪利埃翁子爵赶回到了家中,然后立即感受到了伯爵府中的气氛不同寻常——虽然主人一家早已经吩咐了不要表现得很慌张,但是这种下意识的神情仍旧让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他走得很快,不顾一切地在家中横冲直撞着,很快就来到了父亲的卧室门前。 然后,他轻轻地拉开了门。 医生正小心地侍立在他父亲的床头,他的夫人正焦急地左顾右盼,直到看到了他的到来之后才稍微定下来神。 “先生,您总算来了!”她不满地朝丈夫瞪了一眼。 而他的父亲正微微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仿佛已经人事不省了一样。 迪利埃翁子爵没有再看自己的妻子,一步步地走到了床头,好像深怕一个不留神,父亲就要抛下了他离开人世似的。 “总么会这样?”他像是问别人,又像是问自己,“前两天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会?怎么会?” “医生说是突发的中风,父亲昨天晚上在男仆的服侍下还好好睡着了。没出什么事,结果今早却一直没起床,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以为父亲是想多睡一会儿。但是后来才发现……”子爵夫人在旁边回答,“当时情况可吓人了,父亲的头都偏了起来,口里还吐着白沫!后来我们赶紧叫来了医生,好不容易我们才让他恢复了意识,但是他说……他说现在情况很危急……” 她知道丈夫在外面的勾当,但是仍旧按照贵族社会的传统习俗不闻不问。虽然如此,心里还是有些气恼的,因而语气有些生硬。不过现在她的丈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父亲醒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动也动不了了,然后就交待我们赶紧把您找回来,然后。他刚刚又重新睡过去了……” 也就是说。是急性的中风吗? 迪利埃翁子爵心里一片惶急。 “废物,一帮废物,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个老人都照看不好吗?啊!”中年人脸色煞白,对着仆人和医生破口大骂了起来,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不见了那种修养了几十年的宫廷礼仪,“我们给了你们这么多薪水,结果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废物!混蛋!要是我父亲有什么闪失。我要你们好看!” 在子爵的喝骂下,其他人也都吓得面无人色。生怕触怒了主人而被赶走。一时间,房间内变得更加乱糟糟的,人人都惊慌失措。 儿子的怒吼,终于唤醒了父亲。 伯爵微微张开了眼睛,他浑浊的视线,扫过了其他人,然后聚焦到了儿子身上。 “吼什么吼?还没死呐……安静点,别吵我……”然后,他勉强地笑了起来,“过来!” 即使到了这一刻,他仍旧改不了对儿子几十年来的那种教训口气。 听到了父亲的训示之后,子爵反而心里一喜,连忙走到了父亲的床头。虽然父亲的声音虚弱无力、气若游丝;虽然德·迪利埃翁先生现在已经高居部长一职,但是,他在父亲面前仍旧显得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既尊敬又畏惧,完全不敢有任何不服从的念头。 “爸爸,爸爸……”他额头上满是大汗,语调也已经哽咽,“别担心,您会好起来的……我会让您好起来的……” “好不了了,蠢货……我还看不出来吗?”伯爵又斥责了儿子一句。“我恐怕……时间就要到了。” “不,不会的,父亲……不会的……”儿子仍旧在旁边自语,话语声中已经带上了几丝哭腔,“不会的……” 他此刻的焦急和悲伤,究竟多少是出自于对父亲的敬爱,多少是出自于对父亲死后家族地位的恐惧,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够了。”父亲打断了他的话,“没时间废话了,好好给我听着。” 他想抬起手来,但是完全抬不动,整个人都好像漂浮在云端一样,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 也许是感受到了父亲虚弱语气中的魄力,迪利埃翁子爵慢慢地止住了眼泪,站在床头,静静地听着父亲的遗训。 “我走之后,这个家族就要传到你手里了,你讲成为新的迪利埃翁伯爵。老实说,这个结果我十分不满意,因为你并缺少那些足以打动我的特质……但是没办法,谁叫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呢?”迪利埃翁伯爵苦笑了一下,然后勉强着又说了下去,“我也不指望你接下来能够让这个家族有多么荣耀,只要守住现在的地位就可以了,不过这对你也许要求还是太高……记住,凡事不要逞强,不要跟人结仇,我们的仇敌已经太多了,你不要再给自己增加敌人……老实低调,不要想着继续高升,你不是那块料,老老实实地做好你现在的位置就好了……” 然后,他勉强抬起视线来,看着站在子爵后面的玛蒂尔达,“还有,凡事要多跟玛蒂尔达商量,你女儿比你明白事理多了……懂了吗?” “好的……好的……”他的儿子在哽咽中点头答应了下来。 “玛蒂尔达,过来……”伯爵不再管儿子了,朝自己最钟爱的孙女儿喊了一声,玛蒂尔达连忙走了过去。 “爷爷。”玛蒂尔达也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她只是静静地捏住爷爷干枯的手。 “好孩子……”爷爷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笑了起来,这次是那种真正饱含着慈爱的笑容,“可惜再也不能喝你泡的茶了……” 玛蒂尔达只是微微低着头。没有回答。 只是镜片后隐隐的泪水,才能表现出她此时真正的感情。 “一直以来……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以后……以后还请你继续照看这个家族,好吗?”伯爵颤声问。“多帮你爸爸的忙……” “好的,爷爷,我会的。”玛蒂尔达点了点头,眼角的泪水也慢慢滑落。在白皙顺滑的脸上刻下了一道痕迹。 这个承诺之重,仅看这幅平静的样子又怎么能够看得出来呢? “好孩子……”得到了孙女儿的承诺之后,伯爵再度长叹了口气。好像欣慰了许多。 他突然感到已经如释重负,好像可以从此飘入天国了一样——如果上帝的天国容得下这个已经劣迹斑斑的灵魂的话。 不……还有,还有东西要交待。伯爵脑中突然一颤。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 “乔治呢?” “乔治现在还在中学里。不过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他了,您再等等吧,爸爸。”迪利埃翁夫人连忙回答,无意中向病人透露了此时他病症的危急程度,“很快他就可以回来了……” 天知道我还等得等不到!老人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无奈地确认了自己无法立刻、也许见不到唯一的孙子的事实。 不过,毕竟是纵横政坛多年的老政治家。他也很快就扔下了这一丝悲凉。 “让乔治中学毕业之后以后进军校吧,然后进军队!跟着他的姐夫。”他对自己的儿子吩咐说。 听到了父亲的吩咐之后。迪利埃翁子爵十分惊诧。 “爸爸,为什么?” 他并不大愿意让自己的独子进军队,这倒也符合人之常情。 “为什么?不是明摆着的吗?”伯爵又嘲讽了自己的儿子,“你的儿子也和你一样,也不是那块料,但是他比你强一点的是,至少他还知道什么叫勇敢。所以,他还有另一条飞黄腾达的路,那就是进军队,懂了吗?” “可是……”迪利埃翁子爵还想说什么。 “没什么可是的了!按我说的做!”父亲和往常一样打断了儿子话,“我也知道进军队就会有危险,但是想要荣华富贵不冒点风险怎么行?而且,再怎么说,他也有个姐夫在军队里当军官,可以帮忙照看一下,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迪利埃翁子爵还想说什么,但是在父亲严厉的视线下,再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的,父亲,您放心吧,我一定会照办的,您只要安心养病就好……” “爷爷!”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招呼。 大家同时往门口看去,原来是大小姐朱莉。她正焦急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怀中则抱着自己的女儿。 显然,因为跑得很急的原因,她现在已经衣衫凌乱,不过此时倒也没人在乎这种事了。 “爷爷……”朱莉一边带着哭腔,一边也走到床头。 “朱莉,这下你该消气了吧?爷爷要去上帝那里报道了……”伯爵强笑了一声。 “爷爷,别说这种话啊!”朱莉忍不住大哭了起来,“我从来没有怪过您。” 她的哭声惊醒了怀中的女儿,然后婴儿也放声大哭了起来,母女的哭声交织在这个寂静的房间当中,更加添加了几分悲凉。 伯爵看着自己的曾孙女儿,示意朱莉把她递过来,朱莉连忙照办了,把小玛蒂尔达放在了他的枕头旁边。小玛蒂尔达靠在曾祖父的肩膀上,不住地摇晃着曾祖父的手,竟然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长大了一定也会是个美人儿吧……”伯爵笑着给了曾孙女儿一个祝福。 然后,他勉强地移动视线,看着朱莉,“朱莉,我知道,当时我们反对你的婚事,所以你一直都对我们有些气愤……但是……但是现在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承认了吕西安,所以……所以以后大家要互相帮助,互相扶持,明白吗?我刚刚已经决定了,让乔治以后进入军队……” 朱莉马上听懂了爷爷的暗示,然后连忙点头。 “您放心吧,我一定会让吕西安以后好好照看乔治的。还有,爷爷,我从来没有生过您的气……” “没有吗?那就好……”伯爵微微笑了起来。 这时,也许是因为又耗费了太多精力的关系,一阵晕眩突然又袭向他的大脑,让他原本就不多的灵智越来越少。 恍惚间,他越来越分不清自己现在身处何时,又身处何方。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眼前又是一片灯火辉煌,衣冠楚楚的贵族们、戴着各种珠宝的贵妇们,正在大厅当中翩翩起舞,而围绕于他们之中的……是国王和王后,是路易十六和玛丽。 这正是奢华壮丽的凡尔赛宫,他的父亲,上一代的迪利埃翁伯爵是宫廷官员,父亲带着他走入到宫廷当中,体验到了那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而后,一切都变了样,革命发生了,凡尔赛的壮景再也不复重现,国王上了断头台,王后紧接而上,然后是他的父亲,然后是…… 是什么? 是一次次的革命和暴乱。 拿破仑皇帝如同朝阳般崛起,然后却骤然败落;波旁王族得幸复辟,然后败落,奥尔良王室篡位,然后败落……就在他的面前,一个个家族先是辉煌,然后陨落,一个个王朝先是崛起,然后灭亡。 然而,他再也没有让自己的一家,如同自己那样,在风云变幻当中颠沛流离。尽管四处投机钻营,尽管背叛了一个个恩主……他仍旧做到了这一点。 正当伯爵还沉浸在对往昔的追忆时,小玛蒂尔达在轻轻摇动着他的肩膀,把他从昏迷中叫醒了。还不会说话的婴儿,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也许只是对行将就木的老人感到很好奇而已。 伯爵看着自己的曾孙女,然后,一阵狂喜突然涌上心头。 这些国王,这些王后,没有一个如同自己这样,在病榻之中、在儿孙甚至曾孙女的环绕和悲怮当中辞世…… 他们都被狂潮冲刷得七零八落,而我却安然遗留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开口笑了起来,却笑不出声音来。 我成功了。 第五十九章 守望相助 弥漫于迪利埃翁伯爵府中的惊慌与悲伤,并没有传递到高墙之外,整个世界仍旧按照过去已有的轨道运行,并不因为某个人的即将离世而稍停半分,不管那个人曾经有过多大的辉煌与多显赫的位置。 在气派的大维耶酒店里,夏尔同他的同伴们,就丝毫没有感受到他上司的那种悲伤。 他们此时正身处于这家以奢华著称的酒店的包厢中,悠然地花天酒地着。 虽然这都是几位年轻人,但是他们的表情都若有所思,反而少了几分年轻人应有的天真和无拘无束。 在这间包厢里,几盏水晶吊灯让餐桌上的玻璃器皿变得熠熠生辉,而他们脚下的地毯,厚而松软得足以让脚趾没入。一副画被悬挂在墙壁上,里面的少女以好奇的目光凝视着房间的每一个人,据说这是上个世纪的真迹。在而在楼下的大厅当中,乐队在进行着似乎永无止歇的演奏,昭示着这是怎样的一个灯红酒绿的浮华年代。 “德·特雷维尔先生,您可瞒得我真紧啊!”俄国大使馆的二等秘书安德烈·别祖霍夫先生又抬起酒杯来,朝夏尔敬了一杯酒,他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笑容里面却又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深长,“我可没想到,一直以来和我打交道的,竟然是这样的大人物呢!” 他的语气说不清楚是嘲讽还是真心话,不过夏尔也无所谓了。 “只是走了大运而已。”夏尔微笑着回应。然后喝下了一杯酒,“之前和您隐瞒了身份,还请您多多谅解一下。” “嘿。这有什么?理解,理解。”安德烈·别祖霍夫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完全不在意,“比起之前的事情来,我更看重以后。现在知道您有这么大的本事,我对以后可就更加放心了呢!” “是吗?那您恐怕以后会对夏尔更加吃惊呢。”旁边的阿尔贝喝了一口牡蛎汁。一边含糊地说,“现在您看他当了个国务秘书就吓成这样,那您以后看他爬到更高位置了。那还得了?” “哈哈哈哈,说得也是呢,阿尔贝!”安德烈·别祖霍夫大笑了起来,然后又举起了酒杯。“来。那么就为我们未来飞黄腾达的夏尔再干一杯吧!” “干杯。” 夏尔也抬起了酒杯。 今天的这场聚会,正是在这个安德烈的要求下所举办的——这位外交官在某个公众场合看到了夏尔之后,大吃了一惊,然后才明白过来这个一直和他合作过的法国人,原来竟然是这样一个不得了的家伙。等到回过神来之后,他连忙找上了阿尔贝,恳请他安排了今天的这场聚会。 夏尔考虑到这个人知道自己在上位之前的一部分底细,甚至两个人还一起合作过见不得人的勾当。并不好随意糊弄,因而也就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好在见了面之后。这位别祖霍夫伯爵的幼子,比夏尔想象得还要精乖得多,他绝口不提两个人过去的勾当,只是一个劲儿地吹捧夏尔,倒是让夏尔放心了不少。 尽管这家伙表面上表现这么谦卑,肯定私底下有什么鬼名堂,但是只要肯好好谈那就没问题。现在既然对方还在绕圈子,他也就继续陪着绕。 “德·特雷维尔先生,真想不到我居然能够在法国结识上这样的名门!我父亲一定会很羡慕我吧……”安德烈继续恭维着,让人看不出他的意思来,“说起来,我父亲也是挺倒霉的啊,他刚在巴黎生活的时候,那里正是革命时代,除了暴民他什么也看不到;后来拿破仑上台了,局势总算安定下来了不少,可是他又要回国了,结果没有认识到几家法国贵族家庭,真是相当遗憾啊……” “哦?原来别祖霍夫伯爵也在巴黎呆过啊?”阿尔贝听着也来了兴致,“像他那样的大财主,我还以为应该整天躺在家里计算财产呢。” “哎,我父亲也不是天生就那么有钱的啊……”安德烈又感叹了一句,“我不怕跟你们说,他是个私生子,被上一代的别祖霍夫伯爵——也就是我的祖父——给扔到了法国,在这里长大。结果,伯爵在临死之前不知道是领悟了什么,竟然把他给招了回去,还上书给沙皇——也就是已故的先王亚历山大一世陛下,他请陛下开恩,让他承认了我父亲的合法继承人身份,这样他才能够继承我爷爷的庞大遗产……” “嚯,这还真是不简单啊!”阿尔贝夸张地喊了一句,“那就让我们为尊敬的别祖霍夫伯爵干一杯吧!” 虽然在阴差阳错之下已经成为了拥有几百万身家的巨富,但是阿尔贝仍旧没有改变自己,还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 “真值得干上一杯呢……”安德烈脸上有些发红,“说起来你们法国人确实欠他一杯酒——皇帝陛下带着军队杀进我国的时候,把他也给俘虏了,不过好像因为是贵族的关系,还没吃多少苦头……” 接着,他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起来,特雷维尔先生,您的爷爷好像也是当时法国军队的一名将军吧?没准儿……没准儿他们那时候都见过?” “也许吧,不过就算见了,那时候也不会像今天这么愉快吧?”夏尔看不清他这句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过他也不在乎。“希望这种历史上的问题,不至于让您介意。” “您放心吧,国家之间的恩恩怨怨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父亲不也好好活着吗?过去的事情谁在乎呢,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安德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放在心上。“来。干杯!” “说得好,干杯!” 在又喝了好几杯之后,安德烈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了。他抬起头来看着夏尔,脸上虽然红得像个醉鬼,但是眼睛里却还是一片精明,“特雷维尔先生,之前我跟您的合作非常愉快,我衷心希望,这种合作还能够继续持续下去。”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理由不能持续下去。”夏尔马上回答。 “那就太好了!”安德烈夸张地一拍大腿,“您还记得我之前跟您说过的提议吗?当时我还有些不安呢,生怕您这边罩不住。这下好了,既然您又这种地位,那我们这还能算个事情吗?” 夏尔低下头想了想,然后就想起了对方上次见面的提议:别祖霍夫伯爵有许多庄园领地。就算抛荒很多土地。每年都要为大量的剩余农产品而头疼,而安德烈就想到要钻法国的法律空子,将粮食加工成淀粉或者面粉制品然后输入到法国来。 “平心而论,您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想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温声回答,一点也没有被刚才大量灌入的酒精所影响,“不过,您也看到了。现在我并不缺乏这点收入,为了这些钱而冒被人检举的风险。那就太过于不划算了,您说呢……?”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安德烈果然失望地微微皱眉,“您还可以考虑一下,这可是一个长期生意,虽然一笔未必能赚多少,但是长期来看,收益不会太少……而且,您还可以得到我们别祖霍夫家族的好感,到时候您要在俄国有什么事,找我们帮忙也会方便很多。您完全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 夏尔没有再回答,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 “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一个提议而已,绝对没有强迫的意思,就算我们这次合作不了,以后还是有大把的机会,我坚信有一大堆的金山在等着我们挖……”看到夏尔还在犹豫,安德烈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您放心吧,之前我们的来往都已经是历史了,我绝对会守口如瓶。” 他当然不打算因为这点小事,就和这个看似前途无量的年轻人闹翻了。 趁安德烈没有注意,夏尔隐蔽地给阿尔贝使了个眼色。 多年的交往,让阿尔贝马上明白了夏尔的意思。于是他马上站出来为安德烈打了个圆场,“夏尔,这样的好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啊,再说了,安德烈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能帮忙的时候怎么能不想办法帮帮忙呢?” “你这样说倒也不错,可是……”夏尔好像还是很犹豫的样子,只是暗地里给阿尔贝比了个手势。 阿尔贝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笑着说了下去。 “那这样吧,这样的生意我看着挺动心的,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就让我也掺上一手吧。具体的经办人是我,到时候再怎么也牵涉不到你身上,你只需要暗地里给我们帮帮忙就行了。” 听到了阿尔贝的话之后,安德烈看到了峰回路转的希望,连连点头,“嗯,我看这个主意就很好!阿尔贝是我好朋友,有这样的好机会,我当然不介意他也从中捞上一票!” 在他看来,阿尔贝是夏尔的好朋友,只要把他拉进来了,其实上就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了。 “好吧,既然都说到了这份儿上了,我也没有理由拒绝了。”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夏尔终于再度开口了,不过还是好像不大甘愿的样子,“阿尔贝,你可真会给我添麻烦……” “怎么能叫添麻烦?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阿尔贝看似恼怒地挥了挥手,“怎么,现在你发达了,就能够不把我们这些老朋友当回事了?”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就这么定了!”安德烈拿起了酒瓶,给两个人又倒上了酒,“来,大家再干一杯!” “话说回来,您在大使馆的工作虽然只是挂个名,但也不是完全不理事吧?”喝完酒之后,夏尔又看似不经意地看向安德烈,“您也知道,我们一家是波拿巴党人,我想问一下,贵国对总统先生到底是怎样的看法呢?” 安德烈的瞳孔微微睁大了。 自己到底该不该回答呢? 算了,刚刚欠了一个人情,总该回报点什么。再说了,这也算不上什么机密吧。 “沙皇陛下的政府对贵国总统阁下十分关注。”沉吟了片刻之后,安德烈颇为严肃地回答,此时的他,居然颇有了些外交官的严肃派头,“您也知道嘛,因为他有这样一个姓氏。” “那关注的结果是什么呢?”夏尔追问。 然后,他换了一种问法。“如果法国发生了一些有利于总统先生的变化,俄国将会作何反应?” 一丝冷汗出现在了安德烈的额头。 “现在政府那边还没有看法,也许是因为还没有拿定主意的缘故吧。”他低声回答,然后颇为意味深长地加上了一句,“未来有新的消息的话,我再告诉您吧。” “很好。”夏尔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家是朋友,一定要互相帮助才对,哈哈哈哈,干杯!” 第六十章 远亲 那就把这里当成最后的战场吧! 看着特雷维尔侯爵公馆那奢华的外观,站在大门外的年轻人,在心里大吼了一声。 然后,以一种年轻人特有的非凡气概,他走到门房那里,然后直愣愣地盯着对方,好像把这个人当成了自己必须要打倒的敌人一样。 “请转告德·特雷维尔先生,亨利·德·拉格什·特雷维尔先生要求见他。” 以一种非凡的魄力,他快速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的神态之专注,丝毫不容得对方拒绝。“我是他的亲戚,是特雷维尔公爵那边介绍我来求见他的。” 很快,他得偿所愿了。 …… “亲戚?德·拉格什·特雷维尔先生,您是我的亲戚吗?抱歉……既然是我堂伯介绍过来的,那当然不会有错了。”在特雷维尔侯爵府的会客室当中,夏尔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然后微笑着伸出手来。 “是的,先生,追溯起谱系来,我们确实是亲戚,绝对没错。”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青年人笃定地回答。然后,他也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夏尔的手。 这个年轻人穿着得体的外套,站得十分笔直,一看就带有那种在纪律严格的地方呆过的痕迹。也许是经常遭受日照的关系,他的皮肤微微有些黝黑,身躯也十分健壮,看上去并不是像是一个贵族,反倒像是一个常年在大洋上来回的海员。 他的态度十分恭谨。一个外省人在刚刚来到巴黎,见识了各种富贵繁华之后,总是会有这种拘谨的神气的。但是。在恭谨的表面之下,仍旧潜藏着一种高傲的神态,显然这个年轻人并不是那种喜欢对人唯唯诺诺的类型。 “在1663年,也就是在太阳王治下的时代,德·特雷维尔家族的一个支系同德·拉格什伯爵一家联姻,最后结成了德·拉格什·特雷维尔家族。而第一代德·拉格什·特雷维尔伯爵,就是我的七世祖父。”亨利·德·拉格什·特雷维尔恭敬地补充着。“所以,如果细究起来,我们一家应该和您一家是远房亲戚。本来两家一直生活在外省。后来,特雷维尔公爵一族应国王陛下之令迁居到了凡尔赛,而我们一家则留在了地方,这才分居两地。不过。虽然如此。但是两家一直都有来往的。直到大革命爆发之后,特雷维尔本家逃离了法国,两家人的联系才一度中断……” 都七八代了,还真是够远的呢,夏尔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之前特雷维尔侯爵一家落魄的时候,可从来没有看见有什么远亲登门拜访,如今显赫发达了,各种亲戚朋友就开始过来攀关系了。这倒真是应了那句古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当然。这种情绪,夏尔肯定不会表露出来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真是抱歉,我之前并没有研究过谱系。”他和气地收回了自己手,然后指向了沙发,“那么,您请坐吧。” “我去拜访了特雷维尔公爵本家,然后他们热情地接待了我,然后又把我介绍了过来,让我拜见拜见您。”仿佛是受到了夏尔和善态度的鼓舞,亨利的语调也流畅了许多,“德·特雷维尔先生,您现在可是人人瞩目的明星呢,这样年纪轻轻地就已经成为了国务秘书……” “这样的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我听都听烦了。”夏尔笑着打断了对方的恭维,“还有,既然大家是亲戚,您就叫我夏尔吧,这样我听起来也亲切一点儿。” “哦……好……夏尔。”沉默了片刻之后,带着一丝尴尬,亨利·德·拉格什·特雷维尔喊出了夏尔的名字。在那一瞬间,夏尔感觉对方也好像松了口气似的,显然他对一直向一个年轻人使用敬称并不感到开心。 “既然现在已经不是革命时代了,我们两家当然又可以恢复来往了。”夏尔温和地看着对方,“那么,亨利,您现在在做什么呢?” 如果只是来攀亲戚捞好处的人,公爵一家那边早就自行打发了,肯定不会还介绍到这边来,既然他们这么做了,这个年轻人肯定还是有些本事的。带着这样的一丝好奇心,夏尔于是就问了出来。 “我?我现在在海军里谋职。”亨利突然挺起了胸脯,以一种颇为自豪的神气回答,“和我历代先祖一样。” 历代先祖?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夏尔隐隐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德·拉格什·特雷维尔……等等,好像是这样…… “您是那位路易·德·拉图什·特雷维尔伯爵——那位海军上将——的后人?”夏尔带着一种惊奇的语气问道。 “是的,我的曾祖父就是路易·勒内·德·拉图什·特雷维尔伯爵,他是拿破仑时代的海军上将,曾经在1801年的布洛涅地区以劣势兵力击败了纳尔逊所统帅的英国舰队,在他之后,我们一家几代人都在海军任职,直到我这一代也还是一样。”年轻的的亨利·德·拉图什·特雷维尔连忙点头应是。 一谈到先祖的荣光,这个年轻人的脸上就不禁泛出了兴奋的光芒,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拘谨,“如果我的曾祖父不是在1804年不幸去世,那么他就可能将会被拿破仑皇帝陛下任命为海军总司令,也许我们就能击败英国人,最后登陆英国了!” 虽然夏尔并不认为自己的那位远亲真的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年轻人为先祖的荣光所陶醉并不是什么坏事,他也没有兴趣去打断对方的遐思。 “哦,原来是这样啊!”夏尔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边要把这个人介绍过来。然后又细细打量了对方一眼,看得出来确实有股精气神,没准真是个能够干出事业的人。 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他不由得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对对方更加谦和了起来。 “那您现在在哪里高就呢?” “我现在在马赛的舰队里任职。”亨利马上回答,“最近因为有休假,所以就来巴黎看看,顺便来拜访一下亲戚们。” 虽然语焉不详,但是夏尔差不多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哦。没问题,既然大家是亲戚,那么互相走动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嘛!”他笑呵呵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像真的和对方是多近的亲戚一样,“那您现在有什么麻烦事呢?我们一定想办法帮您解决。” 一听到这句话,年轻人的脸上就又多了一丝尴尬。 但是这种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就重新开口了。虽然说得磕磕巴巴。但是总算也能让人明白他的意思。“先生,我倒也……倒也没什么特别……特别要紧的事情,只是来看看亲戚们而已……” 然后,他有些不安地瞟了夏尔一眼,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先生,您既然已经飞黄腾达了,那么有什么事情可以交给我们帮帮忙呢?” 没错。他确实是来寻求帮助的。 传到如今这一代,德·拉格什·特雷维尔一家的情况却不太好。几代伯爵都没有留下多少遗产。子孙繁衍之下财产愈发微薄,再加上大革命之后贵族的特权也基本上被废除殆尽,所以亨利一家的处境也变得愈发困难起来。 穷则思变,年轻的亨利·德·拉格什·特雷维尔就决定来巴黎碰碰运气,找他那些显赫的远亲们,看看能不能捞点好处。 作为特雷维尔家族支系的后裔,他当然第一时间就把特雷维尔家族当成了首要的巴结目标。而来到了巴黎之后,一打听他发现如今特雷维尔家族依旧显赫,个个有钱有势,其中的幼支更加混到了高位,不由得心花怒放,想尽办法去拜访这两家人,看看能不能找到点机会和门路。 不过,和那些老古板不同,虽然亨利多年来一直在海军服役,他多少也明白一些人情世故。他知道,如今的京城贵族们,早就不像过去那样把亲戚当回事了,他们个个把钱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况且,好几代之前的亲戚,在他们眼里细究起来到底算是些什么呢?恐怕什么都算不上吧。 不过,因为实在没有了办法,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来碰碰运气了。 没想到特雷维尔两家人都这么好说话,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帮帮忙啊……”听到对方的请求之后,夏尔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您现在已经是国务秘书了,而且又是专门管铁路事务的,手里肯定有大把的机会吧?”看到夏尔面露难色,亨利连忙说了下去,“我们只是想让您想个办法让我们能够掺上一脚而已,之后的事情我们自己想办法,绝不会给您添多少麻烦……” 这还不算添麻烦吗?夏尔心里苦笑了一声。 不过,舰队……海军……夏尔心里一动。 “您是在马赛任职,对吧?”他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是的。”亨利连忙点头。 “先生,说老实话吧,在铁路上面,现在大家都闹得很紧,我没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夏尔叹息了一声,然后在对面露出了失望的眼神之后,他适时地加上了一句,“不过,我们是亲戚,我当然也不愿意看到您陷入窘境,您既然是在舰队任职,那我可以给您一个法子,靠海上来捞钱。” “哦?是真的吗?先生,请您尽管吩咐吧!”果然,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亨利大喜过望,连忙追问了下去。 也难怪他这么兴奋,比起不熟悉的铁路事业来,家族几代人都在海军呆着的他当然更喜欢能够靠海吃饭了。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名叫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这个人有钱的很……”夏尔慢条斯理地说,“他打算成立一个公司,专门做和俄国的粮食进口生意,当然,偶尔还做做其他的……您既然是在海军任职,又是马赛港,那么肯定有办法帮帮他的忙吧?”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亨利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连连点头。 “这个没问题,不管他是要进口粮食,还是要——他把‘走私’这个词给强行吞了下去——进口别的什么东西,我们都可以相办法帮上忙,只要是您的朋友,我们当然会帮忙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夏尔欣慰地点了点头,“当然,这种事不是说几句话就行的,这样吧,过几天我安排一下,您和我的这位好朋友见个面,大家一起聊聊这事儿吧?” “好,那样就太好了,谢谢您,夏尔!”年轻人连忙答应。 看来这一趟京城确实没白来啊!亨利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个问题……”夏尔突然又微笑了起来。 第六十一章 海军 夏尔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亨利·德拉格什·特雷维尔先生不仅微微一怔。 不过,在世上混了这么久,亨利当然也有“世上没有白得的午餐”这一觉悟,既然从这个远亲这里混到了好处,那给出一些回报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情,严肃地看着夏尔。 “您尽管问吧,先生,我将为您赴汤蹈火。” “啊哈哈哈……别担心,别担心,不是什么要紧事。”夏尔被这种外省式的淳朴给逗笑了,不过片刻之后他重新恢复了镇定,带着笑容看着对方,“我只是想问问,您对总统先生怎么看?” “总统先生?”年轻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对,总统先生。我想问问您的政见,您支不支持波拿巴家族呢?”夏尔直接问,“您也知道,我家和本家不一样,一直以来都是波拿巴分子,我的朋友当然也是,所以,我想知道,您愿意不愿意同一群波拿巴分子合作呢?” 听到了夏尔的解释之后,亨利这才明白过来。 政见这个东西,有需要的时候当然可以随便更改了。他略微一思索就得出了结论。 “先生,我一直都支持波拿巴家族。您也知道,我的曾祖父正是在拿破仑皇帝治下才能够得到机会成为海军将领的,我们一家,都对皇帝十分感激,这份感激我们当然应该延续到总统先生身上。” 【路易·勒内·德·拉格什·特雷维尔伯爵(louis—rené—de—latouche—tréville,1745—1804)。法国贵族,世代为海军军官。他在13岁时就加入了海军,并且参与到了美国独立战争当中。并且屡立战功。 在大革命时代初期,因为出身贵族他被监禁了起来,直到雅各宾派统治被终结之后才被放了出来。在拿破仑执政时代,他被任命为海军上将和土伦舰队司令,并且在1801年8月布洛涅附近水域的战斗中,以劣势兵力重创了纳尔逊亲自指挥的英国舰队。 但是因为旧病复发,这位伯爵于1804年死去。无法参与指挥后面的英法大海战。】 “您能这样想,那真是太好了!”夏尔拍了一下手,十分高兴的样子。“总统先生最欣赏的就是您这样的有作为、有胆识的青年军官,只要您能够支持波拿巴家族,那么未来的前途还有担心什么呢?看看我不就知道了吗?您放心吧,我会在总统先生面前为您说说好话的……” “是真的吗?”青年人被这个意外之喜弄得眼睛一亮。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尔。“谢谢……谢谢您,特雷维尔先生……哦不,夏尔!” 在夏尔如此殷勤的招待之下,这个青年人一下子被弄得受宠若惊,感觉和夏尔一见如故似的。 “我们不是亲戚吗?大家互相照顾是应该的。”夏尔微笑着回答,好像真的是这样想似的。 然后,他走到窗口前,看着窗外的天空。“您也知道,海军是我国军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总统也是十分关心的。亨利,我就直说吧,你们能够为总统先生在海军里面找到足够多的支持者吗?您也知道,现在总统先生急需军队的支持……” “能够得到总统先生的重视,我们当然荣幸之至。”亨利点了点头,不过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不过,您想必也知道,因为儒尔维尔亲王的关系,现在的海军里面,奥尔良家族的支持者非常多。” “哦,我们当然知道。”夏尔轻松地耸了耸肩。 当然,他的内心就不如表明上平静了。 自从波旁王朝时代,法国政府下决心建设海军以来,法国海军一直是欧洲最强大的海军之一,屡屡能够和英国海军分庭抗礼。这样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对路易·波拿巴及其同党们篡国的理想来说,当然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而如今的法国海军,说实话正是由于有了奥尔良王室的大力支持,才能够达到现在的地位。 在1778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六为了报复祖父在七年战争中的失败,于是承认合众国独立,然后向英国宣战,并且向美洲派遣了海军和远征军。在第二年,波旁王室治下的西班牙王国也加入了战争,连同法国一起向英国宣战。 经过了数年的战争,法国和西班牙联合海军多次击败了英国海军,有力地支援了北美的陆上战争——法国人第一次短暂地赢得了大西洋的制海权,然而却只是得到了帮助合众国独立的效果,这诚然让人哭笑不得。 最后,在决定性的约克镇会战当中,华盛顿和德·拉法耶特侯爵(他们两个都得到了合众国当时的最高军衔——少将)所率领的陆军,在德·罗尚博伯爵所率领法国海军的帮助下,取得了空前大捷,击败了英军主力,迫使八千英军投降,最终迫使英国承认合众国的独立。从这一点来看,路易十六是完全能够当得起合众国国父之名的。 法国海军最辉煌的时刻也正是在这一刻,从那时起,它就开始走了下坡路——路易十六和波旁王朝很快就被革命狂潮所撕碎,大革命几乎让海军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等到拿破仑掌权之后才重新稳定下来。 然而,在1805年10月21日的特拉法尔加海战当中,法国和西班牙的联合舰队被英国海军完全击败,拿破仑征服英国的野心被完全击碎,最后只能在大陆当中四处闯荡,法国海军也进入到了最低谷当中。 直到七月王朝时期,为了巩固法国日益扩张的殖民利益。奥尔良王室决心扩张海军,其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正是国王的次子儒尔维尔亲王。 他于1831年加入海军,在1836年任海军上尉。1838年被派往韦拉克鲁斯(veracruz),以作战英勇而在1839年晋升海军上校。而在1840年,正是他前往圣赫勒拿岛,把拿破仑的遗骨运回法国。在1844年,他出任海军少将。 他在当时极力鼓吹要为法国建设一支足以和英国媲美的海军,为法国海军争得了大量的拨款。为了弥补两国的海军实力不平衡,他敦促法国多造汽船。同时他还赞助迪皮伊·德洛姆(dupuylome)建造世界上最早的蒸汽螺旋桨船。 不得不说,奥尔良王室成员们,确实是要比波旁王族们要有作为得多。 在二月革命爆发后。奥尔良王族被驱逐出了法国,而老国王路易·菲利普因为年事已高而不再理事,奥尔良王族的领头人就正是他的次子儒尔维尔亲王。 正因为儒尔维尔亲王在海军中威望极高,所以海军里现在充满了奥尔良派。和波拿巴分子就一向不大对付。好在巴黎是深处内陆。不大容易和岛国一样受到海军态度的影响,不然二月革命到底结果如何,还很难说。 “正因为一帮老朽盘踞在海军高层当中,所以总统先生才想要革新一下海军,让那些有朝气的青年后进顶上来,承担起国家的重任,亨利,我相信您是一个聪明人。您会懂得我们终究会把这个国家握在手里的。”夏尔伸出了手来,“您今天跑到我这里来。老实说这是您碰上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只要您能够向总统先生表示出自己的忠诚,那么总统是绝不会亏待您的……而且,您要明白,在法国,海军只是政府的玩具而已,一切都只能靠政府的拨款。只要政府落到了我们手里,海军迟早也会乖乖就范,到时候您还是得对波拿巴家族效忠,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您不早一点投入到波拿巴家族麾下呢?领先一步,会给您带来很多好处,这一点不用我特意提醒把?” 亨利这次没有再思考什么,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您说得很对,我明白了。我回去之后就在海军的同僚里面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大家一直来支持总统先生。” “这就太好了!”夏尔欣慰地点了点头,对对方的精明大加赞赏,“我就知道特雷维尔家族的亲戚,当然也不至于不识时务,您放心吧,这绝对是您这一生当中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我也深信如此。”亨利连忙回答。 说实话,到现在他还有些怀疑自己在做梦。 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青年海军军官,跑到京城来找亲戚之后,居然这么快就能够时来运转,说实话直到几天前他还难以想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 怪不得人人都往巴黎跑呢!这个地方虽然光怪陆离,但是果然处处有金山。 外省的年轻贵族军官暗暗想道。 一想到这里,他就愈发坚定了要和“自家亲戚们”拉好关系的想法。 在达成了这种重要的共识之后,两个青年人相谈甚欢,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时间。 “既然您在海军中任职了这么久,那么您对未来的海军发展有没有自己的看法呢?”在攀谈了一会儿之后,夏尔随口问了一句。 “哦,这个我当然想过了。”亨利马上回答,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拘谨,“您也知道,现在的战舰上已经有了蒸汽机来驱动,随着技术的发展,蒸汽机的功率会越来越大,最终,我认为我们可以为战舰包上一层铁甲,甚至采用钢铁而非木材来制造战舰。” “哦?”夏尔有些惊讶地扫了他一眼。 亨利以为夏尔不明白这个问题,于是跟着解释了起来,“您别不相信,蒸汽机既然能够改变工业的面貌,那自然也能够改变海军的面貌,按现在的发展趋势来看,我们很快就能够发展出一种带着铁甲的快速战舰,是的,您没听错,一种既有装甲又快速的战舰,甚至可以废除掉无用的风帆……甚至,在不远的未来,我们能够看到排水量超过万吨的大型战舰!”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夏尔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心里则对对方的先见之明有些惊异。 不过,在这个时代,随着科学的进步,人们的视野也愈发开阔了起来,因此一个海军军官能够预测到未来海军的发展趋势倒也不是很稀奇,重要的是谁先踏出那一步而已。 “说实话,先生,这不是什么新奇的想法,这个想法欧洲各国的海军内部都有,而且他们都在往这个方向发展。”说到这里时,亨利微微皱了皱眉,“可是因为革命的关系,这两年海军的拨款一再都被延迟,连薪饷都难以保证又如何谈论战舰更新呢?我恐怕法国将会在迫在眉睫的战舰革命中落后,到那个时候,我国就再也没资格说要建设一支同英国旗鼓相当的海军了……” “也不用着急嘛……”夏尔微笑着回答,“等总统先生完全控制住局势了,一切都好办。” “希望如此吧。”未来的德·拉格什·特雷维尔伯爵,为迷茫中的海军暗自叹息了一声。 第六十二章 互助 一提到海军上面的事务,原本有些拘谨羞涩的亨利突然变得极富有激情起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倒是让夏尔一时都插不上话来,不过夏尔也并不因此而感觉有什么不高兴,他还是带着往常的笑容,静静地听着对方的长篇大论。 “……毫无疑问,先生,如今不列颠掌握着整个海洋,它的海军实力无人能及。虽然这很让人痛心,但是我们必须承认现实。 就在几年之前,英国人毫不费力地派出了一支拥有25艘战舰的舰队——其中甚至有两艘超过70门炮的战列舰,载着1.2万名士兵,把整个清国打得支离破碎,最终让满洲皇帝求和,为英国夺取到了至关重要的利益……而很明显,法国是做不到这一点的。现在只有不列颠才有遍布世界的军港和舰队。我认为总统先生既然满怀雄心壮志,那么他肯定不会喜欢这种情况持续下去……” “嗯,总统先生确实希望扩大这个国家的殖民利益,而且不仅仅是在非洲。”夏尔点头承认了对方的看法。 “那就太好了。”亨利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只要总统有这样的想法,那么他就肯定能够得到海军上下的欢迎,这样的话我也能找到更多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 “希望如此吧……”夏尔笑着点了点头。 突然,他感觉门口好像有什么动静,于是就住了口。还不等他走过去看看到底什么事。门就自己打开了。 “夏尔,是我。” 夏洛特巧笑嫣然地站在门口,朝他打了过招呼。因为用不着通报。所以夏洛特就这样直接走了过来,倒是给了夏尔一个惊奇。 然后,穿着一袭丝绸长裙的夏洛特一步步走了进来,好奇地打量夏尔旁边的亨利一样。 “夏尔,这位客人是谁呢?” 突如其来的夏洛特,她脸上的笑容,配上裙子上的花饰。一时间竟然晃得亨利有些呆滞了,他呐呐地没有说出话来。 “这是我们的远房亲戚,德·拉格什·特雷维尔伯爵的继承人。亨利。”好在夏尔为他解决了麻烦,“亨利,这位就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我的堂姐夏洛特。”顿了一顿之后。夏尔又加上了一句。“也就是我的未婚妻。” “原来是特雷维尔公爵小姐啊!难怪如此美丽动人。”经过了夏尔的解释之后,亨利也马上反应了过来,连忙殷勤地朝夏洛特躬身行礼,“希望没有耽误到您的事,小姐。” 在来拜访亲戚之前,亨利当然早就做了一番功课,于是得知了特雷维尔家族的长支和幼支的联姻计划。因此并不对夏尔的话感到有什么惊奇的。不过,因为他之前拜访特雷维尔公爵家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夏洛特。所以此刻不免惊艳了一番。 长得真是好看,只有京城才有这样好看的大小姐吧,亨利心想。在一时间,他竟然对自己的这个远方表亲有些嫉妒了起来。不过,这种情绪当然很快就消散掉了。 “夏尔,你们刚才在聊些什么呢?好像很热烈的样子啊。”夏洛特随意地打量了亨利一眼,然后礼貌性地笑了一笑,接着把视线放到了夏尔身上。 “我们刚才在讨论海军上面的事务。”夏尔指着亨利解释了起来,“亨利是海军的军官,最近才来到巴黎来逛逛,所以我们刚才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海军上面的事务。” 然后,夏尔又将刚才两个人讨论的话题,简略地复述了一边给夏洛特听。不过谁也看得出来,这位小姐对海军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敷衍着听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听完之后,夏洛特挑了挑眉头,表示自己已经了然,然后又朝亨利亲切地笑了笑,“大家既然是亲戚,那么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嘛,您放心吧,我回头就让夏尔为您帮帮忙,他现在虽然有了一点名望,但是不帮亲戚怎么行?” “真是太感谢您了,小姐。”夏洛特如此说,亨利自然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没什么,没什么。”夏洛特只是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看着亨利,“对了,先生,您既然是海军出身的,那么有没有听说过波利尼西亚群岛?” “哦,当然听说过了,波利尼西亚群岛位于太平洋的东南部,与库克群岛隔海相望,海军很多人在巡游太平洋的时候都经过了那里,现在我还有朋友在那边……” 亨利一边小心地回答,一边在心里奇怪这样的大小姐怎么会知道一个远在天边的群岛的名字。 “原来真有这个地方啊……”夏洛特看上去也是很惊奇的样子,“我前几天和一位侯爵小姐聊天的时候听她说过的,她说那个地方盛产一种黑色的珍珠,我当时觉得很稀奇,所以就留下了印象……” 果然如此……我就说嘛。亨利心里一阵了然。 突然,他的心里一动。 这不是绝好的拉近关系的机会吗? “她说得没错,我也听同僚们说过,那里确实盛产黑珍珠,那可是很珍稀的东西呢。”他压抑住了心中的情绪,以一种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我之前还拜托了同僚去那边的时候给我带点回来,如果您想要的话,到时候我就给您送上几颗吧?把它做成首饰的话,肯定很不错。” 他之前当然没有拜托过,不过现在肯定得去拜托了。 “啊?这怎么好意思呢?”夏洛特好像有些尴尬。 “能够为如此美丽的小姐更加增添一份光彩,是我们海军将士的荣幸。请您不要拒绝。”亨利再度躬身行礼。 “唔……好吧,希望这不会让您太破费。”迟疑了片刻之后,夏洛特点头答应了。珠宝对女性的杀伤力就是如此可怕。 然后,夏洛特又看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夏尔,“夏尔,亨利果然是我们的好朋友呢……” “当然了,小姐。”夏尔点了点头。 “先生,我不耽误特雷维尔小姐的时间。”又闲聊了几句之后。亨利已经感觉到了气氛不再适合自己继续呆下去,于是提出了告辞,“下次再来拜访您吧。” 他可没有靠好几代之前的亲戚关系就能拉住特雷维尔家族的信心。之前想过要送礼,但是这两家好像都不在乎的样子,也不知道该送什么好。现在能找到一个突破口,他自己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下应该没问题了。他心想。 “嗯。您放心吧,我回头就带您去见我的那个朋友。”夏尔点了点头。 “再见,先生,祝您一切顺利。”夏洛特也朝对方点头致意。 …… 在亨利知趣地告辞了之后,夏洛特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夏尔旁边,挨近了他的身旁,然后她伸出手来,整了整夏尔的衣领。 “你为什么要故意让我帮他?”夏尔轻声问。“你不缺什么珍珠项链吧?” 本来。给他帮不帮忙只看夏尔的心情而已,谈不上有什么责任。但是既然夏洛特已经答应收下这位远亲的礼物,那么夏尔也只能想办法给他帮帮忙了。 “决定要给他帮忙的人,不是你吗?我只是让他安心下来而已。” “哈……” “如果你只是给别人恩惠而不索取一些什么的话,别人可未必感激你,只是觉得欠你的情,这可不好。你是想和他做朋友,还是做恩人呢?”夏洛特笑眯眯地回答,“再说了,我确实很想试试看黑珍珠做的首饰啊……” “这可不是白得的,我得给人家帮忙。” “有什么不好?你给别人帮忙,别人就给你帮忙,这样关系就建立好了,以后再找他办事不是方便了很多吗?”夏洛特又整了整夏尔的领带,“不管怎么说,这个人也是我们的亲戚,不帮亲戚还能帮谁呢?” “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爱怎么样都好吧。”夏尔轻轻叹了口气,对于夏洛特满脑子的贵族式的思想,多年之后他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不过,在别的人面前可不要……” “你就放心吧,难道我是碰到一点好处就挪不动脚步的人吗?”夏洛特当然知道夏尔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这次只是看见这个亲戚顺眼了一点,所以就想让你帮帮他而已。平常有人想求帮忙,我才懒得理呢……好了,我们别管他的事了,我还正有事情要问你呢。” “什么事?” “上次我在乡下的时候,你是不是跑到我家里来找了我父亲?” “嗯,是的,当时有些事得去麻烦他……”夏尔直接承认了,然后将那天和自家堂伯父谈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她听。 “难怪啊……”夏洛特叹了口气,“你可给我家添麻烦了。” “什么意思?” “我的弟弟欧仁不想去当执法官,他觉得整天板着面孔太无聊了。”夏洛特叹了口气,“所以听到了父亲给他的安排之后,他可不高兴呢。” “不高兴?这样的肥缺可不是说有就有的,他以后得为自己多积攒些财产呢……”夏尔有些惊奇,“那他想怎么办?总统先生再慷慨,也不会将国库打开任他挑选啊。” 虽说民法规定了次子享有和长子同等地位的继承权,但是贵族家庭当然会想尽办法规避这条法律了。所以,夏洛特弟弟的未来可不容易。 “他这个人整个还跟少年人似的,老想着浪漫啊梦想啊之类的毫无用处的玩意儿。”夏洛特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下来,微微皱起了眉头,“昨天跟爸爸吵了一架之后,他跟我说他想要去海军服役,去见识见识这个世界……哎,真是跟个孩子似的,对他来说这个世界难道还有比我们这里更好的地方吗?” 难怪夏洛特难得这么殷勤地给人帮忙,原来是有这种考虑啊。 虽然夏洛特表面上是用一种不满的语气说起自己的弟弟的,但是对对方的关心依旧在不经意间就透露出来了。 “男孩子有梦想,这有什么不好?就该去世界闯闯嘛。要去海军指挥战舰,我小时候都想过呢!”夏尔顺着夏洛特的意思说了下去,“况且,怎么说也是个贵族出身,海军也亏待不了他。” 虽然这已经是19世纪了,但是海军和上个世纪并没有太大的不同,贵族在海军中的升迁道路,依旧和平民完全不同。平民想要从水手一路上升到船长千难万难,而贵族年纪轻轻就能够当船长,高级的海军将领职位仍旧被贵族们把持,所以夏洛特的弟弟就算真去了海军,除了经常要远航之外也吃不了什么苦。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果不其然,在夏尔如此说之后,夏洛特十分满意,亲了夏尔的脸颊,“那好吧,我们就帮他们一把吧……” 第六十三章 未来与人生 “亨利,如同我之前答应过您的那样,我把这个人给带过来了……”在餐桌上,夏尔指着旁边的阿尔贝,笑着对他的这位远亲说,“别看这个人平时吊儿郎当,但是做起事来十分稳当,而且……他很有钱,有好几百万身家,您只要和他合作下去,发一笔财当然不成问题……” “德·福阿·格拉伊先生,很高兴见到您。”听到了夏尔的介绍之后,亨利不敢怠慢,连忙向对面的阿尔贝致意。 “哎,您这么客气真是让我好不自在啊……”阿尔贝怪声怪气地应了一声,“我这人随便惯了,就是不喜欢和别人来太多客套。您不是海军军官吗?在风里海里闯过来的时候一定管不着什么礼节规矩吧?来,我们干一杯!” “嗯,干杯!”亨利也抬起头了酒杯。 干了这杯酒之后,亨利只感觉心头一片舒爽。不得不说,这个风趣的阿尔贝很合他的胃口。 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并没有食言,在他回到住处的第二天就给他送来了请柬,邀请他于第二天晚上到府上参加晚宴,让他大喜过望。为了在主人面前博得一个好印象,他精心装饰了自己一番,直到时间快到了才来到特雷维尔候爵府中。 比起心头舒爽来更加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已经得到了这次来到巴黎所刻意追求的东西——发达的机会。 “您的酒量还真是不错啊,果然是在海军混过来的!”看到了亨利喝酒的爽利之后。阿尔贝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哎,我们真该来上几瓶烈酒。可惜了今天的好机会!所以说,我就是觉得参加家宴老没意思啊,喝得老是不尽兴……” “你们要是想要喝酒,回去后尽管去喝,别在这儿喝醉了碍我的眼就行。”坐在夏尔旁边的夏洛特貌似冷淡地对阿尔贝说。 “哎哟,夫人,您要是不高兴我们在这儿。我立马就带着夏尔出去一起喝去,到时候保证把他安全地送回来!”阿尔贝坏笑着。“您看这样行吧?” “呸!要花天酒地就自己去,你们休想带坏夏尔!”夏洛特立即啐了他一口。不过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显然对阿尔贝那个‘夫人’的称呼十分开心。 “别说得好像他还不坏似的,谁带坏谁还说不定呢!”阿尔贝笑着回答。 “你们两个胡说些什么呢!可不要把我扯上。”眼看自己被败坏名声了,夏尔忍不住抗议了起来。 “哈哈哈哈。怎么着?都还没结婚就已经完全一个调调了?想要让我嫉妒吗?我的朋友。我真可怜你们两个,这么快就变得无趣了……” “那也比你这样好。”夏洛特马上回击,“再说了,我们两个一起经营的事业可有趣了。” “那可不是,你们还可以经营出几个有趣的人来呢。”阿尔贝瓮声瓮气地打趣着。 “哈哈哈哈……”这样半黄不黄的笑话,让三个年轻人瞬间都大笑了起来,亨利也以客人的觉悟跟着笑了起来。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放在另外一个地方。 明明是这么欢快的气氛,这个人有什么心事吗?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呢?明明还只是一个少女。为什么那么心事重重呢? 是的,那位穿着素白连衣裙的金发少女,好像根本就对兄长等人的话完全充耳不闻似的,她正以不变的节奏吃着面前的晚餐,与整个世界都隔绝了一般。 这是他今天来才见到的少女,从夏尔的介绍来看,应该就是他的妹妹,芙兰·德·特雷维尔小姐了。 说实话,在之前他原本以为那位公爵小姐已经够漂亮了,但是没想到这位侯爵小姐竟然还要漂亮一些。只有京城的名门才养得出这样的女孩子吧,荒僻粗鄙的外省怎么能够生得出来呢?他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如果说一见夏洛特就让他感到惊艳,见到这位侯爵小姐,他的感觉就是倾倒。金色的头发配合精致的五官,简直犹如画中的人物一般。而且,更为可贵的是,她的态度也如兄长一般谦和,甚至可以说是温顺,对他十分礼貌,丝毫没有夏洛特的那种大贵之家的傲气。在这位青年海军军官看来,这位小姐简直可以说是完美了。 当然,倾倒归倾倒,这位青年除了欣赏赞叹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很遗憾,即使同为贵族,相互之中也有阶级之分,有钱的和没钱的一样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当中。亨利微微在心里自嘲了一番。 然而,如此美丽又万事顺遂的小姐,此时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心事重重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地吃着饭,简直好像是在挨苦刑似的。而更加让亨利心里感到疑惑的是,她的哥哥,堂姐都对她的状况有意视若无睹,刻意地和朋友聊着天。 为什么特雷维尔家族新一代中如此出色的三个人,相互间竟然会是这样的奇怪状态?这样的妹妹,竟然还有人会去故意冷落吗? 青年人想不出答案,也不想追究答案。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凡事光鲜亮丽的地方都自然会有阴影存在。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他只要知道他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好。 “亨利,就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阿尔贝将会成立一家公司,经营航运和对俄国粮食进口贸易。”这时,夏尔的声音打破了青年人的遐思,“既然现在有了您,那我们就把地方放在马赛港吧。到时候就请您在当地予以关照了,您可以作为股东之一,而且您也可以去物色一些靠得住的人。让他们来帮助公司的经营。您也知道,我们的阿尔贝经常俗事缠身,一般没空管那么多。所以,一切就靠您了……不过,时间上我们并不着急,您可以尽量物色靠得住的人选。” “您放心吧,我一定尽心尽力去办。”亨利连连答应了起来。“既然您给了我帮助,那么我将以无比的热忱来回报您。” “不用说得这么郑重,大家既然是亲戚。那本就该互相帮帮忙嘛。”夏尔笑眯眯地回答。 虽然这样安排看上去有些危险,但是只要他在京城里继续得势,他当然不用害怕这位远亲胆敢弄出什么花样来。所以夏尔自然十分放心。 “现在海运一天比一天繁忙,只要把港口打理好了,接下来的收益绝对是十分可观的。”亨利禁不住遐想了一下未来,“到时候我们一定能发一笔财。先生。” “到时候可不止是如此呢。亨利。” “嗯?”亨利对夏尔的回答有些奇怪。 “在以后,嗯……也就是总统先生可以完全主宰局面的时候,我准备建言总统,让他以铁道部为基础,干脆成立一个交通运输部,全面统管法国一切的交通运输事宜,包括铁路、公路还有海运。只有这样,政府才能方便地使用他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将它难以置信的力量使用出来。 而且,到时候只要这个部门一成立。到时候哪些公司负责海运不就是由我们说了算吗?到那个时候,才是您大展宏图的好时机,比较起来,现在反而不算什么……只是稍微试试手而已!” “是吗?”听到了夏尔的解释之后,亨利顿时大喜过望,“那就太好了。” “不仅如此,在我爷爷的建议之下,总统先生未来还准备改造一下军队体制,建立陆军和海军的参谋部,让专业机构来负责陆海军的军令……”似乎是因为喝了不少酒的关系,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红,“我建议您可以留意一下,到时候,您在海军的前程可就有很大机会啦……是的,只要我们把旧有的一切都一扫而空,接下来什么都能够做到!相信我吧,既然您来找到我了,那么只要您足够努力,未来前途无量……啊哟!” “夏尔,少喝点吧,都开始不停说大话了,吓到了客人可不好……”夏洛特笑着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制止住了他的长篇大论,“你看看你,都满身酒气了。” 虽然表面上是责备,但是她看上去却并不生气,反而有些高兴的样子。 【在历史上,法国的交通运输事业一直由公共工程部(1830年的七月王朝时期开始创立)兼管,直到1944年的夏尔·戴高乐政府才正式设立交通部职位,并且在1946年扩张为交通及工程部。 在普法战争失败之后,1871年法国引入了参谋部制度并建立了陆海军参谋部,而总参谋于1888年由当时的陆军部长夏尔·德·弗雷西内设立。】 虽然因为酒精的作用,面前的青年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却好像意外地有说服力。 看来这个年轻人并不像平素里表现得那样温和谦逊,而同样是雄心勃勃,一心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也对,不然怎么可能在这个年纪就能够爬到这样的位置来呢? “对,我们的未来前途无量!谢谢您,先生!”在夏尔描绘的蓝图面前,亨利同样感觉心潮澎湃,他拿了酒杯“来,我们再干一杯吧!” 喝完了这杯酒之后,亨利的视线偶然落到了对面的少女身上。 然而,他惊奇地发现一直在自我隔绝的少女,正以隐秘的视线注视着自己的兄长。 她满目都是崇拜,好像看不到其他人一样。 原来他们兄妹的关系并不是很坏啊。 一直暗中观察这位少女的青年人得出了这个结论。 然后他反而对这一家人的关系更加疑惑了。 算了,管它呢。 …… 就在家宴进行得宾主尽欢的时候,一位仆人突然走了进来,然后将附耳朝夏尔说了一句话,夏尔听了之后呆了一呆。 片刻之后,他才以一种颇为凝重的语调重新开口。 “刚刚得到消息,那位迪利埃翁伯爵在几个小时前过世了。” “就是那位铁道部部长的父亲?前朝的大官儿迪利埃翁伯爵”亨利当然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夏尔沉默着点了点头。 一时间,餐厅都沉默了下来,显然,这种消息总会打消人们的食欲。 “大家不用这样,来,继续干杯吧!”又过了一会儿之后,夏尔主动拿起杯子,打破了突如其来的沉寂。“人生就是这样,有生就有死,既然反正会面临那一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是更加应该及时行乐吗?况且以那位伯爵的年纪,现在离开也并不是什么太难以接受的事情,不是吗?” “说得对,夏尔,来,及时行乐,干一杯!”旁边的阿尔贝马上附和了他一句,也举起了杯子。 “干杯!” 为一位刚刚过世的大政治家,这群人的默哀仅仅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哪怕一个人何等煊赫,创下了多少功业,当他死的时候,也差不多只能够让世间不相干的人悲哀这么久吧。人生就是如此无常。 不仅如此,在为伯爵的去世哀悼完了之后,夏尔此刻反而感觉到隐隐间有些宽慰,甚至开心——这样的话,对付起迪利埃翁家族就更加容易了吧。 “不知道失去了父亲的指点之后,我们尊敬的部长阁下接下来的政治生涯会不会起什么波澜呢?”在酒精和那种快意的作用之下,夏尔轻声说。 “哦,还真是令人伤心啊。”早就得知夏尔想法的阿尔贝,冷笑着附和了一句。 夏洛特疑惑地看了看夏尔一眼,然后又瞅了瞅阿尔贝。 然后,她很快就明白了什么。 “哦,那还真是个不幸的消息呢……”她冷笑着也附和了一句。 她当然不会因为夏尔打算去排挤人、打击人而感到有什么不适了,只会想着去帮忙。 芙兰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干杯!” 噩耗很快被年轻人们抛之脑后,家宴很快就重新开始了。 迪利埃翁子爵哪里能够想得到,他刚刚爬上部长高位,来到人生的顶峰的时候,没过多久父亲就死了,而就在他还沉浸在丧父的悲痛之中的时候,在他最信任的下属之间,一个阴谋小集团竟然已经暗地里微微成型了,随时都准备给他来上一记重拳。 人生,就是如此跌宕起伏的游戏啊! 第六十四章 陆军 “现在军队一切都乱了套,支持我们的,支持秩序党的,争斗得不可开交,简直麻烦透顶!大多数人还在观望,但是如果我们现在就动手的话,他们肯定会起来反对我们,到时候我们在陆军里面就是绝对孤立了……所以,总统先生的意思很明显,现在我们还是只能慢慢和对手们在政治框架里斗争,积蓄力量,直到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再用马刀解决问题。” 在爱丽舍宫的一间房间中,总统先生的副官康罗贝尔上校,低声对坐在他旁边的人说。 他刚刚年满四十岁,精力旺盛,虽然微微谢顶了,但是手臂上的肌肉却紧密结实,看上去孔武有力。他身上的制服严丝合缝,每一个铜纽扣都好像在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他是陆军里现在少有的直接投向了波拿巴家族的高级军官之一,自然也不缺少波拿巴分子们共有的那种勃勃野心。 【弗朗索瓦·塞尔坦·康罗贝尔,(francois—certain—canrobert,1809—1895),出身于法国军官世家,835年毕业于法国圣西尔军校,后参加了七月王朝在北美的殖民战争,后又被调到北非作战,因为多次立下战功而被升任为上校。 在二月革命之后,他成为了波拿巴分子,并且在路易·波拿巴当选总统后被任命为总统的副官,1850年他被总统晋升为将军。成为路易·波拿巴在军队中的心腹之一。 他后来参与并指挥了路易·波拿巴的雾月政变,并于1856年被其晋升为法国元帅。】 “军队里的反对情绪这么厉害吗?”夏尔温和地问对方。 “哎,现在都几十年过去了。还有多少人记得昔日的荣光呢?”康罗贝尔叹了口气,“现在大家都听高级将领的,而那些将军们又都是前朝提拔起来的,所以……所以他们对波拿巴家族的感情都不是很深。卡芬雅克将军,尚加尔涅将军,还有里杰沃公爵他们,都反对我们的行动。他们说总统先生过不了多久就得下台,然后就看我们的笑话。” “哈!卡芬雅克就算了,乌迪诺那个混账。身为皇帝的元帅的儿子,居然胆敢反对总统先生,简直无耻!”夏尔看似义愤填膺地啐了一口,“父亲是个叛徒。儿子果然也是个坏种。迟早我们得让他们尝尝颜色!” 【指尼古拉斯·维克托·乌迪诺(charles—victor—oudinot),当时的法国将领,第二代里杰沃公爵。出身于军旅世家,早年加入军队,后成为将军。在原本的历史上,1849年法国对罗马的远征军由他率领。他倾向于秩序党,反对路易·波拿巴的统治。 他的父亲尼古拉斯·夏尔·乌迪诺(1767—1847)是前帝国时代的军人,因为作战勇猛屡立战功而被拿破仑赏识。封为里杰沃公爵,并且于1809年封为元帅。在帝国终结后他投靠了路易十八。拿破仑1815年复辟时他拒绝再为皇帝效忠。 在父亲死后,乌迪诺继承公爵爵位,并且延续了父亲的政治倾向,父子两代都成为了波拿巴家族的敌人。】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光说气话就不能让他们受损。”康罗贝尔打断了他的话,“总之,总统先生的意思是,现在还不到时机,我们只能继续在陆军积蓄影响力,而不宜直接行动。” “这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判断。”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作为达成这个目标的一个手段,总统先生十分关心对远征军的造势活动。德·特雷维尔先生,虽然大家都知道您公务繁忙,但这方面您可就要多多上心了啊……您也知道,现在罗马的战事已经快要结束了,大部分的叛逆都已经被肃清,所以估计很快大部分的远征军就会被调回来了,这些人已经经过了波拿巴主义的熏陶,肯定是会比较倾向于总统先生的吧……只要把他们笼络住,总统先生在陆军中的力量就会越来越强,那些观望派也就会知道风向了。” 所谓“波拿巴主义的熏陶”,大概就是抢劫之后分肥吧,夏尔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当然了,您不用担心我,我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夏尔也点了点头,颇为严肃地回答。 本来这种事一般并不是应该由他来过问的,不过,谁叫远征军的司令是他的爷爷呢。 “这就太好了。”康罗贝尔上校微微笑了笑,“您一向深得总统先生的信任,应该是不会把事情办糟的。再说了,德·特雷维尔将军一向德高望重,军队会敬佩他的,至少在我看来会是如此。” “谢谢您这样夸奖我的爷爷,上校。”夏尔同样回以微笑,“不过,您也知道,我的爷爷已经上了年纪,他终究不能一直在军队呆下去。他现在只是在尽量提携倾向于波拿巴家族的军官而已……未来,陆军终究还是需要更年轻的一代人来领导……”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康罗贝尔上校没有回答,不过看上去似乎更加愉快了——因为他当然属于“更年轻的一代人”之列了。 “不过,正如世上常发生的那样,在一片光明之中,我们总能见到几片阴云的存在……”夏尔突然话锋一转。 上校将勺子轻轻放入杯中,然后微微旋转摇晃起来,黑色的咖啡汁也随之四处摇动,呈现出幽浮不定的波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显然话里有话,但是他不急,静等对方说出自己的话来。 “当然,世事总是让人难以预料。不过我想。您尽可以对我畅所欲言,而不需要拐弯抹角,先生。” “其实倒也没多大事。只是午后的闲聊而已,希望不要浪费到您的宝贵时间。”夏尔颇为抱歉地笑了笑,“我只是说,对于如今的陆军体制,我倒是有一些意见……” “哦?那您有哪些意见呢?不妨说出来听听嘛。”上校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我认为,我国的陆军征召体制,整个都有大问题。”仿佛是得到了对方的鼓励似的。夏尔一口气说出来了,“难道您不觉得吗?恐怕在未来的大规模战争当中,当前的体制完全不适合让我国动员起她原本应该拥有的力量。从而将我国置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您这话又该从何说起呢?”听到了夏尔看上去有些危言耸听的话之后,上校感到有些吃惊,轻轻地放下了杯子。“虽然不少人都对陆军有意见,但是如此严厉的看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那就让我给您详细解释一下吧。” 夏尔将手放在桌子上。然后比出了一个手势。 “我们现在有差不多100个步兵团,再加上猎兵和其他部队,光步兵就有超过30万人。而且,我们还有八到九万骑兵——但是我们很缺马,经常需要从德意志进口战马。我们还有数万的炮兵和以及宪兵,或者其他勤务部队。 这样一算的话,我们在和平年代大概就保有着五十万左右的陆军部队……虽然很多部队都必须放在世界各地的殖民地当中,但是这个数目也够庞大的了。” “毫无疑问。我们拥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陆军。”带着一种十足的自傲,康罗贝尔上校慨然回答。 然而。他的这股自豪之情却没有得到夏尔的回应。 “在一场短期的、或者小规模的战争当中,我们当然可以说自己拥有一支世界上最强的陆军,但是如果更大规模呢?如果是一种我们前所未有的大规模的战争呢?当我们需要一支远远超过五十万人的军队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情况很不乐观了——因为法国根本就没有太多受过足够军事训练的后备兵源!那么,到时候我们就会发现我们需要从头训练一无所知的新招兵,然后在战争当中白白浪费宝贵的几个月——而几个月时间,也许就已经注定一个国家的灭亡了!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们实际上根本没有使用征召兵役制度,我们每年征召的士兵严重不足,因为我们允许人出钱找别人代役,并且让这些代役兵服役很长。这些代役兵当然很好,很勇敢,但是他们长期服役,正好阻止了我们训练更多短役期的部队…… 这很好理解——同样十万人的部队,如果一边服役十年,一边服役三年,那么十年中,服役三年的部队总共会多几十万受过足够训练的兵员,虽然这些兵员会退役然后回到民间,但是有需要的时候,难道不是可以随时征召的吗?这样,在平时,虽然两支军队战力相当,但是在两边同时扩军之后,谁胜谁败就很容易想象了,不是吗?” “我能理解您所说的,但是我们真的需要动用超过一百万军队吗?”听到了夏尔的长篇大论之后,上校的慢慢变得有些认真了,“我们又不是在打欧洲战争。” “在未来,我坚持认为,每个国家的实力会越来越大,终有一天,几个大国都可以动用百万大军互相残杀,而且这一天为期不远。既然注定要走这条路,法国难道不应该早点做准备吗?她已经落在别人的后头了……”夏尔笃定地回答。 他瞟了瞟对方,然后加重了语气。 “到时候,别说奥国或者俄国这样的传统大国,恐怕普鲁士都能拿出一支比法国陆军更为强大的军队。” 他的话,很快就得到了预想得到的反应。 “哦,普鲁士!”康罗贝尔上校喊了出来,一副想笑又碍于礼节不能笑的样子。“您看看您在说了些什么啊!” “我在说,过得不久,甚至普鲁士都能拿出一支比法国更强大的陆军来,先生。”夏尔冷冷地复述了一句。“而且,我是有根据的。” “根据?”上校又打量了夏尔一眼。仿佛是要确认这个年轻人有没有发高烧似的。“普鲁士是个小国,而且人口又不大,财政实力与法国也完全不能比。它怎么可能击败法国呢?如果作为玩笑的话,这也未免太拙劣了,先生。” “伽利略论证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之前,很多人也同您一样的想法。”感受到了对方暗藏的讥刺之后,夏尔不冷不淡地回敬了一句。 “哦?那您就说说看吧,我倒要看看您怎么能把普鲁士人捧上天!嚯,普鲁士……”上校也有些不高兴了。“我们的前辈见过他们,是的,就是拿破仑皇帝和您的爷爷。他们在耶拿,只花了两天功夫就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难道您忘了您爷爷当时的荣光了吗?” “我并没有忘记,先生。正因为我没有忘记,所以我才更加珍惜这种荣光。生怕它稍有缺损。而这就需要我们付出比平常更大的努力。” “那不就结了?您不是军官。甚至一天的兵都没有当过,对军队的事务如果质疑过多,恐怕不会让人信服吧?”带着一抹哂笑,康罗贝尔上校慢悠悠地回答,“陆军的事情,陆军自然可以自行处理好,您放心吧,它比法国任何一个机构都更加可靠。也更加强大。” 内行人碰到外行人在自己的本行大放厥词的时候,一般都会难免露出这种笑容的。 “可是。恕我直言,我们不能对已经摆在面前的危机视而不见,而我却感觉整个军队都没有那种危机感,更没有进行足够的改革的那种紧迫感。”在对方的嘲讽面前,夏尔仍旧保持着镇定。“这不是我们闭上眼睛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事情,而是切切实实的危机。” “那么,难道您还有什么秘密渠道吗?我认为对欧洲各国的陆军力量,陆军本身要比您了解得多……”上校又是一笑,好像觉得已经懒得再驳斥夏尔了一样,“所以,您完全不必要为这些事务烦扰,安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 “我没有什么秘密渠道,也不需要什么秘密渠道,先生。”夏尔回答,“哪怕只是阅读公开的文件和信息,我们都可以发现出问题来。” 他再次把手放到了桌子上,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普鲁士每年大概征召5万士兵,然后这些征召兵服役3年,再加上骨干军官和军士,他们大约有接近二十万人左右的常备军,看上去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数目,甚至不及我们的一半……”夏尔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仔细思考的话,我们就可以发现问题了。这些士兵退役之后,要服7年的后备役。也就是说,他们保持着接近40万人的后备役,都是接受了严格军事训练青壮年,而且这些后备役部队都是严格被登记在册的,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很快再征召,再配合原本就有的军官和军士,经过短时间的训练就能够成为有战斗力的部队。也就是说,在实际上,普鲁士能够在极短时间内拿出接近60万人的陆军,和我们的整个陆军规模都差不多。先生,这都是明明白白地写在公文,写在报纸里的,难道我需要什么秘密渠道才能知道吗?” 夏尔的回答,让上校一阵语塞。 还没有等他想好怎么回答,夏尔继续又说了下去。 “如果只是这样,我们大概还可以宽心一点,因为普鲁士军队的质量不及我们,同等规模的话,我们是可以打赢普鲁士的。可是,还有更多更让人忧虑的地方——普鲁士的兵役法是从20到40岁为止的,也就是说继续经过了7年的预备役生涯,一个男子还是有可能被征召,每一年他们都有5万多人受过训练,20到40岁之间就有100多万人,100多万人,先生!” “这不可能完全做到,只是个理论数字而已。”上校额头上起了一些皱纹,“征召部队不会有那么顺利。” “当然,考虑到各种意外情况,征召预备部队不会有那么顺利,但是即使打个折扣,他们也能够搜刮到六七十万人吧?加上常备军的二十几万,就有接近一百万人了。而我们的兵役制度却无法让我们办到这一点。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在几个月时间内只能仓促征召十几二十万人,就算我们赶忙把殖民地的军队调回来,大概也就是六七十万部队的样子。 您认为法国部队强于普鲁士部队。我相信,但是如果面对无法逆转的人数劣势呢?这种质量优势能够弥补吗?恐怕不行吧。 也就是说,如果五十万对五十万,我们能够打赢,但是如果是六十万面对八十万甚至一百万,那么我们不大可能期待能够击败普鲁士,是吧?——难道我们还要对这种严峻的现实抱着视而不见的态度吗?!” 是的。问题一直都很明显,都摆在那里,但是所有人都视而不见。都不当做一回事,直到那一年的到来,然后一切都完了。 “这……可是……”上校想要辩驳,但是一下子没有想好说什么。 “先生。您说得对。我没有扛过枪,也没有当过兵,所以也许我对军队的战斗力和战斗方式没有多少常识……”夏尔冷静地笑着,继续说了下去,“但是,至少我不蠢,我会做算术题。普鲁士只有不到两千万人口,但是能够在必要的时刻。在一定的时间内,拿出接近一百万经过一定训练的士兵——虽然这种情况肯定很罕见。但是他们终究能够办到。然而,超过三千万人的法国却做不到这一点,先生,这岂不是咄咄怪事?在这种令人气馁的现实面前,难道我们还能厚着脸皮说是世界最强陆军吗?” “可是打仗可不是只靠算术题啊,先生。”虽然已经被夏尔说得有些动摇了,但是为了颜面起见,康罗贝尔仍旧强自说了一句。“我们有能力在普鲁士将自己的兵力达到极限之前就将其打败,然而让他们的一切准备都变成泡影。” “真的能吗?如果不能的话会怎么办?”夏尔反问。 “一定能的,先生。”上校慨然回答,“您需要对军队有信心。” 果然这时候没人会相信啊,哪怕是明摆着的事实。看着对方这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夏尔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勇气不能改变一切,实力才能,在能够做到的时候不做,到时候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算了,这种争论并没有意义,反正时间还早,只要先播下一颗种子就够了。 “希望如此吧。”他点了点头,算是主动结束了这场争论。 看到夏尔偃旗息鼓之后,康罗贝尔上校也暗暗松了口气,显然他对这个年轻人的犀利词锋也弄得有些招架不及,巴不得结束这场争论。 话说回来,他又对夏尔有些好奇了。 “真没想到,您竟然这样关心陆军的事情。” “我是陆军的朋友,并且一直都是。”夏尔笑着回答。“我认为,处在我的位置上,我有义务去配合陆军的工作,让它能够尽最大程度地发挥自己的实力,从而击败这个国家的敌人,夺取对这个国家至关重要的利益。” “如果每个人都像您这样想,那就太好了!陆军不就是一直在为这个国家奋战吗?只要陆军为国家夺取了利益,难道对每个人来说不是更好?”上校又感叹了一句,“这个国家现在就是有太多蠢驴,一边拿着国家的好处,一边处处与国家危难了!他们以为自己是世界公民了吗?简直愚不可及!” 他这番感叹,倒也有修补刚才两个人争吵的用意,毕竟他可不想得罪现在这个炙手可热的德·特雷维尔家族。 “说得太对了!”夏尔也附和了一句,然后喝下了他面前已经有些发冷的咖啡。 “对了,您有没有听说那件事呢?” “哪件事。” “德·特雷维尔侯爵,在不久之前,曾经给总统先生提出了建议……”夏尔轻轻地放下了杯子,“他认为应该设立一个陆军参谋部,负责制定陆军作战计划和动员计划的专门机构……” “有这事儿?”上校微微睁大了眼睛。 “如果有这事儿的话,您认为谁最合适当参谋长呢?”夏尔慢悠悠地问。 上校咽了口口水,然后有些迟疑地回答说,“嗯,特雷维尔侯爵德高望重……” “他已经老了,参谋工作可不是轻松活。”夏尔马上回答,“我认为,到时候我们需要一个既能够得到总统先生的信任,又足以胜任这项工作的人……” “比如您”这三个字虽然没说,但是康罗贝尔上校当然能够听出这种话外之音了。 啊!居然能够有这个好事!真的会发生吗?总统会同意吗?就算总统同意了,能够实行吗? 中年军官的心跳骤然加快了速度。一连串问题骤然掠过了心头。 也不怪他反应这么激烈,这个东西实在是太过于诱人了。 应该不是毫无根据的吧,难道这个人找上我,就是为了说这个事吗?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而且深受波拿巴家族信任的特雷维尔侯爵又推荐了我的话…… 这个部门、这个职位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位高权重,只要我能够得到这个位置的话…… 这两个念头,让康罗贝尔上校心头猛地一颤,几乎都要坐不稳了。 他是无法拒绝这样的奖赏的。 “如果祖国……如果祖国需要我效劳的话,我……我是万死不辞的……”他强压住语音中的颤抖,勉强回答。“不管是什么样的辛劳和压力,我都能够承受。” “那么。”夏尔微笑了起来,“我们需要先帮总统先生打倒一切敌人。” “必须如此!一定要碾碎他们!”中年人高声回答。 第六十五章 检阅与归来 “法兰西万岁!” 在士兵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当中,法兰西当今的总统路易·波拿巴先生,穿着一身大礼服,肩披着红绶带,踌躇满志地从一列列整齐站好的士兵方阵前走过。 此时,九月的晴空万里无云,但已经没有了夏日的暑意,正好方便了拿破仑的侄子,检阅共和国的那些刚刚从罗马凯旋而归的部队。 整个凯旋门下,现在都已经成为了军服的海洋,前帝国时代已经褪色的老近卫军军服和熊皮帽,同新式的蓝色军服以及圆筒式军帽混杂在一起,为这个国家久远的军事传统作出了一个极富视觉冲击力的注解。 是的,在路易·波拿巴刻意的安排之下,有很多旧帝国时代的老兵也一同参与了检阅,在皇帝的侄子经过的时候,有些老兵甚至还流下了眼泪,更加刺激得士兵们心潮澎湃。 不过,站在总统旁边、随同总统一同检阅部队的那位老年将领,倒并不是被临时叫过来壮声势的,他本身就是这次活动的主角之一——他就是远征军的总司令,旧帝国时代的将军,德高望重的德·特雷维尔侯爵。 这位司令官虽然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但是精神健旺,陪同总统检阅了这么长时间,竟然一丝疲态也没有露出来。他左胸佩带缎带上有蔷薇花饰的金质荣誉军团勋章,右胸佩带银质大十字勋章,这些都是总统在不久之前颁发给他的荣誉见证。 负责检阅的人姓波拿巴。统领这支部队的人是帝国时代的将军,还有什么,比这些事实更让人能够怀念起那个就已经逝去的年代吗? 恍惚间。人们总会忘记人与人是不同的,而把幻影当成真实,而这正是路易·波拿巴需要的结果——比起默默无闻来,他宁可被人们当做那位天才的影子。 “敬礼!” 当总统经过一个方阵的时候,这个方阵在指挥官的口令之下,齐刷刷地将枪举了起来,人人昂首挺胸。屏息凝视地接受国家元首的检阅。随着总统从一个个方阵前经过,如林般的刺刀先举起而后又放下,宛如海潮的起伏一般。 德·特雷维尔侯爵带领着总统。每经过一个方阵就向总统介绍这支部队,然后总统总会跟他们的指挥官说上几句,感激他们的辛劳和付出,并且鼓励他们继续为国效劳。他还时不时地亲自给一些英勇善战的士兵和军官授勋。惹得士兵们又是一阵欢呼。 在士兵们欢呼了片刻之后,总统微微摆起了手,然后在指挥官们的号令之下,每一个方阵都骤然沉寂了下来。 “法兰西的保卫者们,你们辛苦了!”在一片静寂当中,路易·波拿巴对着士兵们大声喊道,“我代表国家和人民,感谢你们!” 虽然这是一支刚刚扑灭了另一个共和国的干涉军。但是路易·波拿巴并不在乎其中的差别,只要能够博取到军队的欢心就好。 “正是由于你们的辛劳。国家才会安定,人民才有余暇去,你们是这个国家的保卫者。我尊敬你们,依靠你们,只有得到你们的帮助,我才能够让这个国家保持和平,然后帮助整个欧洲取得和平和繁荣。 是的,和平与发展才是这个年代的主轴,法兰西现在是一个追求和平的国家。我们之所以拿起刀枪,只是为了寻求和平,过去几百年中被欧洲各个民族血与火所浸泡的那些悲剧,现在已经成为了历史,共和国已经给法兰西民族翻开了新的一页,这将是全新的一页!” 路易·波拿巴饱含深情地看着面前的士兵们,仿佛他真的觉得可以用这一番表态,就能够抹平掉阅兵式当中所蕴含的那种恣意横暴,耀武扬威的帝国气息似的。 “在过去,我们不幸地要为国王,为皇帝,为征服别的国家而战,但是现在,时代的进步已经使得法兰西心平气和,她不再想要和别人刀剑相向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和平繁荣的共和国,我们之所以拿起枪,只是为了保卫和平,只是为了保卫和平而已。 是的,和平,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平!在今后,法兰西将只会为了欧洲的和平而战!” “噢!” 他的讲话声被士兵们的潮水般的欢呼声所淹没了。 当然,士兵们的情绪不是来自于路易·波拿巴的和平鼓吹,而是来自于这个国家的陆军传统似乎终于得到了恢复这一事实,经过了不幸的复辟王朝和优柔的七月王朝之后,陆军终于等到了一个自称为陆军朋友的人,而他恰好又是那位有史以来最伟大统帅的侄子。没有比这个更能使得陆军上上下下渴望建功立业的军官们鼓舞的了。 而波拿巴呢?难道他对和平有半分向往吗?难道他真的认为这个国家已经心平气和了吗?当然不可能。即使他本人没有家族的复仇情绪,陆军的进攻欲望,和帝国的强权独裁也将驱使着他一步步前进,完全无法停歇。 每一个决心在不久之后就打仗的政治家,都会不遗余力地向别国鼓吹和平,他也概莫论外。 “是的,我们需要和平,因为没有一场战争有可能在本质上解决那些苦恼了我们几个世纪甚至更久的难题,所以我们真诚地希望与欧洲各国携起手来,以和平的方式解决纠纷,共创美好的未来! 共和国万岁!陆军万岁!” “共和国万岁!陆军万岁!” 仿佛得到了前进的号角一样,在总统先生发表完了简短的演讲之后,数十个方阵同时跟着欢呼了起来,步枪上面雪亮的刺刀折射出一片片耀眼的光芒,将整个世界变成了光的海洋一般,好像要将总统和陆军融为一体。 而在此时此刻,又有多少人能够看清楚,这个此时声嘶力竭地鼓吹和平的人,以及这群陆军官兵,到底想要给法国,给欧洲,给世界带来什么呢? …… “想当成功的演出,德·特雷维尔先生。” 在离远处的观场者人群当中,总统的副官康罗贝尔上校,颇为亲切地看着夏尔,“效果比预想的好多了,我敢说每一个陆军官兵,只要能看到这一幕,都会喜欢上总统的。当然,要是嘴上没有说那么多见鬼的‘和平’就好了。” “这没办法,现在盯着这里的人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是其他国家的人呢,我们可不能太过于咄咄逼人,以至于吓到了他们。”夏尔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膀,“我们不能在夺权之前就和外国起冲突,那样就太不明智了。至于嘴上说什么,反正无所谓。虽然只靠嘴上说要,别人也未必会信,但是做做样子总是好的嘛……” “你们这些搞政治的,就是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上校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重新抬头起来看着远方的部队。“啊……说起来,这样群情激昂的场面,我们多久没看到了啊?果然,只有在波拿巴家族的统领之下,军队才能够迎来它的好时代……” 正因如此,我们必须想办法紧握住陆军的缰绳,而不是被陆军强行拉着走向坟场。夏尔在心里冷冷地说。 …… 当德·特雷维尔侯爵结束爱丽舍宫中的一切应酬,和他的孙子一起回到自己的府第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深夜了,但是家中的气氛还是和白天一样热烈、 仆人们精神振奋而且喜气洋洋,为老主人新得的殊荣而倍感与有荣焉。 “爷爷,您终于回来了!”芙兰满脸都是笑容,扑到自己的爷爷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也不管爷爷胸前的勋章磕着自己。“我可想念您了!” “芙兰,爷爷也很想你啊。”老侯爵显然心情十分好,他笑着拍了拍自己孙女的背,然后扶起了芙兰,仔细地看着她,“啊哟,我的小美人儿现在又变得更加漂亮了啊,哈哈哈哈,我看没人比得上你了!怎么样,那些礼物还算满意吧?爷爷可是为你挑了很久呢!” 看来爷爷真是喝了不少酒了,这种事怎么好在大庭广众下说啊,芙兰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边连忙岔开了话题。 “嗯,谢谢您,您的礼物我真得非常非常喜欢,太漂亮了!”她微笑着回答,“对了,您在那边劳顿了这么久了,应该挺辛苦的吧?这阵子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啊!” “嗯嗯,果然还是我的孙女儿最体恤我这老人,果然没白疼你啊,乖孩子……”侯爵又宠溺地拍了拍芙兰的脸颊,“好吧,我确实挺累的了……” “大家先散去吧,老爷刚刚回来,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夏尔连忙在旁边吩咐了仆人们一句。 “是。” 然后,夏尔和芙兰一同陪着爷爷来到他的卧室当中,听他聊起了这次远征途中发生的趣事,不过因为知道爷爷需要休息的关系,芙兰乖巧地只在爷爷身旁呆了不久就回房间去了。而夏尔正准备也离开的时候,特雷维尔侯爵却叫住了他。 “夏尔,先别走吧,我们两个好好谈谈最近的事情。” “您……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我们明天也可以再谈。”夏尔关切地看着老侯爵。 “紧迫的事情太多,我们哪有时间休息。”侯爵摇了摇头,“先跟我说说最近的局势吧,离开国家这么久了,感觉都有些陌生了,真是的……” “好吧。”犹豫了片刻之后,夏尔回答。 第六十六章 家族的秘密 在特雷维尔侯爵的催促之下,夏尔将最近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的政局,尽量简明扼要地跟他说了。 “也就是说,现在大家谁都拿对方没办法吗?”听完了夏尔的叙述之后,老人冷笑着问,“他们居然还想过要我们回来就搞军事政变呢!” “这个想法已经被总统驳回了,他认为时候不到。”夏尔冷静地回答,“所以,我们还得慢慢地跟他们来玩……” “这倒是个明智的决定。”老人点了点头,“我在意大利的时候,跟那些高级军官们交往的时候明显看得出来,他们现在还在迟疑观望,反而是那些中下级军官热切盼望波拿巴家族重新掌权,因为那代表着他们成为将军和贵族的希望会变得更大……” “毕竟他才刚刚回来,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不错了,反正我们还有时间。”夏尔回答。 “也就是说,你还是看好他能够最终夺权成功?”老人的语气中突然有了一些说不清楚意味的东西。“夏尔,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独立行事了……” “是的,他能够夺权成功,我还是这么看的。”夏尔点了点头,“现在的局势难道比当年还要艰难?当年都挺过来了,现在肯定也挺得过去,我坚信他总有一天能够重新走上皇位,而且已经为期不远了。”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的话。我们就不妨继续做他的好臣仆吧。”老侯爵耸了耸肩,“不过,我教过你那么多次。忠诚只在有用的时候才有效,你不要忘了这句话。” “我不会忘记的,您放心吧。” “嗯,我就知道你肯定记得。”老人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慈祥,然后伸出手来拍了拍夏尔的肩膀,“我的好孙儿,这次的阅兵式干得很不错。辛苦你了,一定花了你不少精力吧?” “其实也没花什么时间,就是要花点钱而已。不过既然您和总统对效果很满意,那么那些钱就已经是物有所值了。只不过,开头有些共和主义者想要在阅兵式上游行示威,还好被我们的人提前得知然后驱散了。” “哼。我倒真想看看这些人!我们的部队在前方浴血奋战。他们倒想在阅兵式上搞破坏!他们要是真敢来,看那些士兵们不把他们打个灰头土脸。”老侯爵明显有些不高兴了,“这些人就是不知好歹。” “法兰西共和国出兵灭掉了另一个共和国,当然有人不会理解,因为他们把主义看得高过国家利益……”夏尔微笑着安慰对方,“您不用把他们当做一回事,他们是无害的,只能在旁边叽叽喳喳而已。” “说的也对。”老侯爵也是一笑。然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看向夏尔,“对了,关于之前你说过的参谋部的事情,我在意大利的时候已经上书给了总统先生,将你的那个主意说给了他听,这次在爱丽舍宫宴会的时候,我又和他谈了一会儿,他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夏尔,你知道他的用意吧?” “嗯,我当然知道了。”夏尔点了点头,“不过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该否定这件事的积极意义啊?” 路易·波拿巴想要借建立陆军总参谋部的机会,将军队的指挥权名正言顺的拿到手里,听到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建议之后,自然会大加欢喜。 “可是你当然能看出此中蕴含的风险吧?”老侯爵的脸上有了一些迟疑,“军队一贯桀骜不驯,乐于在政治领导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独立性,总统先生如果贸然插手的话,势必会碰到军队的反弹,到时候要是弄得大家都不愉快,那就不好了。” “就算有风险,我们也要试着去做。”夏尔笃定地回答,“而且,陆军终究是国家的工具,而不能超脱于国家。这匹桀骜不驯的烈马就应该被驯服,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应该是值得的。至少现在,还有总统为我们遮风挡雨,不是吗?” 老侯爵看着自己的孙子,动嘴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又没有说下去。 算了,年轻人终究还是该有些理想的。 “好吧,既然这是你的愿望,那么我会尽力帮你的。”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夏尔,听说迪利埃翁伯爵已经过世了,对吧?” “是的,好像是突然中风,事前都没有什么征兆,突然就……” “毕竟是老了啊!什么时候离世也不算意外吧……”老侯爵突然又叹了口气,“他只比我大上几岁,我的哥哥还和他差不多年纪呢!我想,我们老一代人的时间也不太多了,我得抓紧把该办的事情办完。” 夏尔想要安慰,但是被老人用眼神瞪了回去。“怎么?还想要说些无聊的话来安慰我?没这个必要,我这辈子已经经历得够了,只要你们都过得好,我就已经十分满足。你要是真的体恤我的话,就早点和夏洛特结婚,让我在死之前看到重孙子。” “呃……”夏尔脸上顿时就有些尴尬,“只要把手头这些事都做完,我很快就会……” “哈哈哈哈,这是多好的事情啊,别拖着好像不情愿的样子了。”看到孙子尴尬的模样,老人不禁开怀大笑了起来,“好吧,既然你们已经定了亲事,我也不催你们,尽快办完就行了。” “嗯,等不了多久了。”夏尔点了点头。 然后,他扭头看了看壁炉边的座钟,时间已经是接近凌晨了。 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先让老人家先休息一下吧。 “听说芙兰前阵子差点坠了马?还好没事,今天见了可让我放了心了……”正当他想告辞的时候。老侯爵突然问了一句,“夏尔,多照顾一下你的妹妹吧。她已经怪可怜的了,可别让她再遭罪啊……” “那只是一个意外而已,当时我也担心极了。您放心吧,我绝不会让她受什么委屈的。”夏尔此刻想起,心里也有些心有余悸,“说起来那天真是惊险啊,还好马受惊了之后只是跑到了卡迪央王妃的庄园。不然后果真是让人难以预料呢,以后我一定更加小心。” 出乎夏尔预料的是,听到了卡迪央王妃的称呼之后。老侯爵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卡迪央王妃?她在那里?” “是的……”夏尔点了点头,有些奇怪于对方的反应。“王妃好像在那里隐居很多年了。一直都不问世事,我到了那里之后才拜访过她两次。” 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沉默。 “命运真是奇特啊,真没想到竟然是她救了爱丽丝的女儿……”良久之后,老人长叹了一声。“原来这十几年,她是躲到乡下去了?哎,又不怪她,真是何苦遭这种罪啊……” 那位王妃,原来真的跟自己家牵涉很深啊。夏尔在心里有些惊叹。 老实说。他早就已经对父亲和王妃的事情很好奇了,但刚想开口问的时候。他心里突然升腾起了一种很古怪很危险的预感,怎么也问不出口。 好奇心和恐惧纠缠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勉强地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那位王妃,呃……是不是和……和父亲关系很深。”他斟酌着措辞,“我看她好像和父亲很熟悉的样子,还有……还有很多父亲赠予她的画像。” “他就知道画画,这个狗东西。”老侯爵突然骂了一句。 然后,他又扫了夏尔一眼,“看来你还知道不少东西,都说了吧?看样子你是疑惑了很久了。” “也不是知道很多。”夏尔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只知道,父亲年轻的时候同王妃过从甚密,甚至可能……嗯,有那种关系,而且,我还知道,王妃有一个私生子。因此,我已经在心里疑惑了很久了,会不会,会不会是……” “你想的没错。”老侯爵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们确实有个私生子。” …… 被证实了猜测之后,夏尔一阵无语。 最后,他勉强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情绪,轻声问了一句。“年纪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倒不是他真的关系对方是哥哥还是弟弟,他主要是想知道这个私生子到底是不是父亲婚后弄出来的。 老侯爵苦笑着扫了夏尔一眼,然后回答。 “不用拐弯抹角地试探了,我对这个事也了解不多。不过,从他的描述来看,应该……应该确实是在他婚后所生的。” 夏尔不由得暗吸了一口凉气。 这还真是…… 他努力想要回忆起这一世的父母的样子,却发现童年的记忆早已模糊,怎么也没法把那两个人平日里的相处给回忆起来。 他们当年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呢?从已经发掘出来的真相来看,大概……确实不怎么样吧。 夏尔突然感觉心里一片空荡荡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怎么,这么快就失落了?刚才不是挺有劲的吗?”老侯爵敏锐地察觉到了孙子的情绪,于是笑着打趣了起来,“别担心,就算真有个私生子又怎么样?他抢不了你的家产的,私生子没有任何权利是天经地义的,就连耶稣来到凡间的时候,不也得给自己找个合法的父亲吗?”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夏尔苦涩地摇了摇头,“算了,时间不早了,您好好休息吧。” 接着,他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不,夏尔,继续坐会儿吧。”老人突然叫住了他,然后又叹了一口气,“算了,你都已经长到这么大了,我也该把那些事都告诉你了,总不能把秘密都埋进棺材里吧……” 看到老人那副古怪的表情,夏尔突然升腾起了一种更为剧烈的恐惧感。 “什么秘密?”他涩声问。 他的爷爷微微垂下了头,片刻之后又叹了一口气。“你的母亲,是因为父亲而死的。” “什么!”因为过于失态,夏尔惊呼了一声。“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老人苦笑了起来,“我今天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接着,他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开始说了下去。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的语气,既有些感叹,又有一种老人特有的冷漠,“当时。你的母亲怀着芙兰即将临盆,当然,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只是为自己要添上一个孙辈而感到十分开心。直到……直到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怎么了?”夏尔连忙追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简直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我现在还经常回忆起那个晚上所见到的一切。是的,那真是一件可怕的灾祸啊!” 夏尔不敢再说话了。只是心头狂跳。等待着老人的叙述。 “那天晚上,本来也没什么出奇的,我在外面和朋友叙旧,然后跑回来了。接着,我在仆人的照料下准备睡觉,但是……没过多久,我就迷迷糊糊地听见了一阵响动和争吵声,然后又是一声尖叫。是的。我很快就发现了,那是你母亲的叫喊声。 那时候是1832年。路易·菲利普刚刚篡夺王位没多久,整个国家都不太太平,我听到了这样的响动声当然不敢掉以轻心,连忙爬了起来,然后冲你母亲的卧室跑了过去。结果……” 老人微微闭上了眼睛。 “一打开门,我看见了爱丽丝躺倒在了床边的地毯上,整个人都好像昏迷不醒,而且,地毯上还沾满了血迹……你不知道,这景象当时到底有多骇人啊,我都是尸山血海过来的人,当时都忍不住发憷。” 夏尔听着,心里骤然发紧了。 “然后,我就看到了你父亲。他瘫坐在地上,好像整个人都丢了魂一样,六神无主,脸色白得像个死人。看到我来了之后,他才回过神来,然后哆哆嗦嗦地,一直不停地跟我说,说他不是故意的,呸,那时候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因为回忆起了这种不愉快的往事,老侯爵的脸色也难看极了,“他说他不是故意的,我也相信,因为他当时那个样子,哪像是能够干出大事的人?呸,废物!” “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尔一时间都忘记了冷静,连忙追问了起来。 “还能怎么回事?”老侯爵苦笑了起来,“爱丽丝不知道怎么回事,得知了你父亲和王妃有私生子的事情,认为你父亲背叛了她,结果和他大吵了一架,争吵之下,他无意中推开了她一把,结果就闹成了那样的结果。当然,这都是事后他告诉我的了,当时我哪有功夫听这个?我马上叫仆人去找医生,可是……可是一切都完了,救不回来了,只能勉强保住了孩子……上帝啊,你真不能想象我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所以,爱——我母亲——的流产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过失?”夏尔以一种他自己都感到惊诧的冷静态度,轻声询问着,“正因为父亲的过失,所以她才会死去?” “没错,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他那一推,你的母亲又怎么会死?”老侯爵缓缓点了点头,“话说回来,也幸好当时我们家很落魄,家里没几个仆人,所以这事儿只有几个人知道,要是今天的话,哼,他就算想要逍遥法外也办不到。” “然后……然后您就让他走了?”夏尔颤声问。 “当然没有!”老侯爵不悦地回答,“我当时就给了他两条路,要么就像个正派人那样,面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承担一切后果,老老实实地去自首,去接受惩罚,实在不行就拿一把枪解决掉自己,这样倒也不会失去名誉;要么,就得和一个真正的特雷维尔家族成员一样,照样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害死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自己的妻子又怎么样?既然已经做了,那么犹豫纠结又有什么用?咳……” “没人怀疑吗?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夏尔的语气愈发紧张了,“您这样包庇他。如果当时被追查的话,到时候恐怕……” “呵,当然有人怀疑了。但是怀疑又有什么用?我们说她是意外而流产,谁又能反驳了?谁能拿出证据呢?反正爱丽丝自己又没办法爬起来指正我们了……哎,她娘家倒是有些怀疑这意外不是意外,但是他们也拿我们没多少办法,所以只好和我们断绝来往了……”老侯爵又苦笑了起来,不过语气突然轻快了许多,仿佛因为透露了这个秘密而卸去了心里的一块重压一样。“夏尔。当时我还能怎么办?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进牢房里吗?让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上法庭?” 说着说着,老侯爵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喘息地十分厉害。显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提起来时还是十分激动。 夏尔低下了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难怪外公那边一家多少年来都从来不跟特雷维尔侯爵一家来往。简直就好像没有这门亲戚一样。按理说再怎么不满意这门亲事,也不至于会做到这么绝吧,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好吧,这倒也怪不得别人。 哎,这都算些什么事啊!简直麻烦透顶。一时间,夏尔的心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焦躁。 “夏尔,所以,我早就说了。你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千万不要学你的父亲。那个鬼东西简直伤透了我的心!”老侯爵又咳嗽了起来,“我不是气他一时糊涂结果犯下大错,最让我失望的不是这个,而是……而是你父亲后来的行动。 你想想看,我和我的哥哥,尽心尽力帮他掩饰,耗费了多大的功夫?我们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让他的弥天大错,不至于成为轰动社交界的丑闻,可是他呢?他失魂落魄,六神无主,连老婆的丧事都是我来帮他办的。过得不久之后,他还跑了……这算什么事情啊?呸!还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没有!他既没有像个正派人也不像个特雷维尔,他选择了逃跑!我居然会有这样的儿子!见鬼,我真不该让他去学什么画画!见鬼的画画,见鬼的艺术!那些搞艺术的都只会多愁善感,事到临头了没一个是好汉!呸!所以我再也没让你学过画画,也没有学过音乐,我算是看明白了,所有的男子汉都应该远离那些鬼玩意儿,除了讨娘们儿欢心,别的其他一点用都没有!” 老年人的抱怨,夏尔已经一点都没有听进去了,他此刻已经心乱如麻。 只花了几分钟时间,他一下子就知道了自己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也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间接造成“母亲”死亡的罪魁祸首。 天哪!这都叫什么事啊! 就算是一贯冷静沉稳的夏尔,此刻也不禁心乱如麻。 我要是什么都不问,也都不知道,那就好了!他无奈地想。 “他……他现在在哪里?”过了很久之后,夏尔终于开口询问。 “不知道,我从没有去找过他,这个人不值得我浪费一点精神了,自己消失了也好。”老人带着一种忿怒,断然回答,“他离开之后,我再也没管过他,反正只要有你们两个,我就还没有绝后,随他去死吧!” 然后,他慢慢平静了下来,动情看着夏尔,“夏尔,现在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老实说,我反倒感到轻松了不少。要记得,这是只有我们才能知道的秘密,记得,一定不要告诉芙兰,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我当然不会告诉她了。”夏尔苦笑了起来。“您放心吧,我巴不得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呢。” 在他说完之后,两个人又都沉默了起来,一时间都有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的感觉。 “哎,算了,都这么多年了,别管他了。”最后,老人打破了这种死寂。“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接着,他重重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夏尔,现在你有了你的生活,不要再让过去的阴影来影响自己了,好好过好自己吧……” 希望如此吧……夏尔只能在心里叹息。 第六十七章 前途与感谢 “也就是说,您的父亲是在情妇的床上被玛蒂尔达给拉回来的吗?哦,天哪!真是太可怕了……” 在迪利埃翁伯爵府上,刚刚从意大利的远征军中回国的吕西安·勒弗莱尔,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都已经是做爷爷的人了,怎么还……” 同自己的司令官一样,一回国,吕西安也马上陷入了忙碌之中,刚刚参加完阅兵式,他就同他的妻子一起来到了迪利埃翁伯爵府上。 不过,迎接这位凯旋而来的军官的,并不是欢声笑语,伯爵府上此时反倒是一片愁云惨雾,人人都满面哀容。不过这也没有办法,谁叫迪利埃翁伯爵就那样过世了呢? 此时,已经换上了便服的吕西安,正同自己的妻子一起,呆在朱莉出嫁之前所住的房间当中,他们一边逗弄自己的女儿,一边聊着之前吕西安不在时这一家所发生的事情。 “哼,他一直不都是这样,我们从小到大,他都换了多少次情人?太过分了!玛蒂尔达干得太漂亮了,如果是我,我也不会给他留什么情面的。”朱莉明显有些不悦,恨恨地回答,“都已经这个年纪了,还整天在外面鬼混,差点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真是给我们丢脸!妈妈嘴上不说,心里都快气疯了!” “朱莉,好了,别生气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您的父亲……”眼见妻子勃然大怒,吕西安连忙劝告了起来。 他好说歹说。朱莉才慢慢消了气。 “算了,现在都已经这样子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吕西安,眼神突然有些不善,“吕西安,我可告诉你,如果你胆敢学他的话,到时候我可要叫你好看!” 在妻子恶狠狠的逼视之下,吕西安心里骤然打了个突。他连忙向妻子表了忠心。“亲爱的,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只爱你一个,朱莉。我是绝不会去学您父亲的……” 这句话他倒是发自内心的,对这位曾经为了和他结合而敢于抛下一切的妻子,他心中除了爱之外,还有一份受到人赏识的感激。有这样一位妻子。他又怎么会想到要去背叛呢? “好吧,我暂且相信你一回……”在他哄了几句之后,朱莉才终于消了气,然后抱住了自己的丈夫。“吕西安,你可终于回来了……” 她的话看似平常,但是总好似意味深长,带上了一丝能够让丈夫心动神摇的魅力。气氛突然中变得微妙了起来,两个人不知不觉中脸都快凑到了一起…… “哇!”小玛蒂尔达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哭了起来。这个已经一岁了的婴儿,哭声倒是如同当时一样响亮。也让父母亲短暂的甜蜜一刻瞬间化为乌有。 “瞧瞧你,把女儿当成自己手下的士兵了吗?也不知道轻重!”朱莉慌忙从他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女儿,然后朝吕西安抱怨了一句。 吕西安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因为多年从军的关系,吕西安的手十分粗糙,他的女儿显然并不享受这种抚摸,而且对小玛蒂尔达来说,眼前的这个人恐怕十分陌生吧。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父母亲想要浪漫都不知道增加了多少难度? 正当两个人都有些尴尬的时候,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吕西安赶紧跑过去开了门,然后发现自己的妻妹正静静地站在门口,平静地看着他。 “玛蒂尔达?快请进。”对于这位妻妹,吕西安一直都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因此马上就将她赢了进来,打算让自己的妻子来应付她。 玛蒂尔达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玛蒂尔达?”朱莉朝她笑了笑,“今天谁又惹你了?怎么又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现在还有什么开心不开心可言呢。”玛蒂尔达淡淡地回答,“麻烦事那么多。” “抱歉……玛蒂尔达……”妹妹如此回应,让朱莉心里不由得兴起了一丝歉意。“爷爷突然过世,谁也没有想到,爸爸又是那样……这段时间真的是辛苦你了,抱歉……” 这种歉意,更多是来自于一个事实:妹妹所面对的麻烦事,大半原本是应该由她来承受的,然而她却从这种义务面前逃离了,拥抱了自己的幸福,而将麻烦都抛给了妹妹。 “没关系。”玛蒂尔达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只要你开心就好。” 她轻轻地抚摸了自己的侄女儿一下,仿佛对她来说,只要抱怨了那一句就足够将自己心中的不满发泄一空了似的。说来也奇怪,小玛蒂尔达在她抚摸了之后,也慢慢停止了哭闹,带着笑容又重新睡去了。 两姐妹站在一起看着孩子,而吕西安也站在旁边,一时间,房间内又重新充满了久违的温馨。 然而,这种温馨注定只是短暂的。 “等下就要开始晚餐了,你们也准备一下吧,爸爸和妈妈都要出席。”一会儿之后,玛蒂尔达又重新开口了,“还有乔治,他今天也会回来。” “乔治也会回来吗?”朱莉有些吃惊,“那岂不是说今天全家人都要聚齐了?还真是难得呢?” “嗯,乔治是爸爸特意叫回来的。”玛蒂尔达点了点头,然后瞟了瞟吕西安一眼,“难道你忘记了爷爷的嘱托了吗?” “啊?”朱莉吃了一惊,显然她还是记得自己爷爷的临终嘱托的,但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爸爸真打算照办啊?他舍得吗?”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呢?”玛蒂尔达轻轻摇了摇头,“爸爸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是我后来劝了劝,他最后还是做出了决定……你瞧,你又可以笑话我们了。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干得出来。” “这还真是……”朱莉微微低下了头,不知道喃喃自语什么,妹妹明里暗里的嘲讽她也没有余裕再听进去。 玛蒂尔达很快就离开了房间,而朱莉仍旧低头在想着什么,吕西安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就催了一下妻子。 “朱莉,我们过去吧。可不要让他们久等……” 仿佛是被惊醒了似的,朱莉猛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吕西安。然后猛然抱住了他。 “吕西安,以后一定要照顾好乔治,答应我!” “啊?什么?”吕西安对妻子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怎么了?” “爸爸,爸爸要把乔治送去当兵了……上帝啊。要去当兵!太可怕了。”在他怀中的朱莉,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起来,“他是我唯一的弟弟,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啊……吕西安,你以后一定要保护他,不要让他出事……”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吕西安也不禁呆住了。 “为什么?乔治干嘛要进军队呢?” 然而。他的妻子并没有回答。 这些贵族还真是一群难以理解的人啊,一个两个都是。吕西安不禁在心里又苦笑了起来。 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爱着她。 片刻之后,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妻子的背。 “好吧,我当然会这么做了。” …… 很快,吕西安就和朱莉一起来到了伯爵府上的餐厅,然后受到了岳父岳母——也就是新一代迪利埃翁伯爵夫妇——的亲切接待。 和以前相比,吕西安明显感到这家人对自己的态度好像殷勤了许多,以前固然表面上很有礼貌,但却是带着一种贵族式的冷漠,然而现在这种冷漠却被置换成了亲热,而且这种态度的变幻并没有显示出任何的生硬来,仿佛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一样。 吕西安当然不会傻到看不出来这种亲热的缘由了,不过虽然他心里对岳父的所作所为大不以为然,但是在表面上他自然也能够拿出应有的礼数。 在岳父迪利埃翁伯爵的要求下,吕西安一直都在讲述一些自己在这次远征和过去在北非服役时的所见所闻讲给了在场的人们听,虽然他的讲述并不十分传神,但是详实的叙述仍旧让他们认真地听了进去。 尤其是他的妻弟乔治,他听得十分入神,少年人的脸庞红扑扑的,时不时地跟自己的姐夫询问异域的细节,看得出来是那种真正的投入。 也对,对一个少年人来说,参加军队成为英雄,本来就具有无可比拟的吸引力吧。这样说来,伯爵倒也不算是强行逼迫儿子走不想走的路。 “吕西安,过得不久之后,我想让乔治参加军队。嗯……这也是他爷爷临终前的遗愿。”在闲谈了一会儿之后,伯爵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吕西安,你是内行人,我想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乔治参加军队的话,你觉得走哪条路对他最好?” 对父母来说,最安全的恐怕就是最好的吧。吕西安心想。 然后,他看着乔治,想要揣度这个年轻人的真实心意。 最后,乔治脸上的神采让他确实,这个少年人确实是想从军。 那么,好吧。 “最好的话,他可以想办法去读军校,然后出来之后当参谋军官。”吕西安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当然,这就必须要有好的成绩,不过我相信以乔治的聪明,这应该没问题吧……” “参谋官?”玛蒂尔达有些疑惑。 “嗯,是的。”吕西安点了点头,“我之前从司令官——也就是德·特雷维尔侯爵那里,听到过一些风声,他打算建议总统建立一个陆军的参谋部,专门负责为陆军的行动制定计划,如果这样的部门成立的话,那对乔治来说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去处。而且……”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加上了一句,“侯爵还对我说过,到时候他打算也推荐我到里面去任职。” “是吗?!”伯爵夫妇对望了一眼,对他的回答显然有些喜出外望。 然后,伯爵继续问了下去,“也就是说,这样的部门权力会很大吗?” “嗯,应该会有一定的权力。”吕西安谨慎地回答,“不过现在一切还在筹备之中,所以我也说不准,但是从上面的动静来看,应该不会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那就太好了!吕西安。”伯爵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看上去特雷维尔真的很看重你啊,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和你说,我们真应该好好谢谢他们。” 此刻的伯爵,当然还不知道他亲切的下属到底打算在干什么,因而他仍旧是一脸的如释重负。 “是啊,我们真该好好感谢他们。”伯爵夫人也微笑着附和了一句,然后拍了拍坐在她旁边的玛蒂尔达的手。“是吗?玛蒂尔达?” “是的,妈妈。”玛蒂尔达淡定地点了点头。 第六十八章 国务会议(一) “诚如大家所说的那样,一个国营的铁路事业就需要一个健康的制造体系……国家赋予我们部门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建立并且维护好一个制造体系,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我们才能够算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在铁道部的会议室当中,国务秘书夏尔·德·特雷维尔以一种毫无生气的语调,说出了本次会议的开场白。 虽然才刚刚进入秋天,但是外面的风已经带着丝丝凉意,因此会议室当中门窗紧闭,使人感到有些气闷,因而说话的时候也不禁变得更加中气不足了。 说实话,处在这种环境之下,大家都有些没精打采,但是因为是职责所在,也就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来应付。职员们静静地听着国务秘书的发言,会议室里静得出奇,只有速记员在纸上快速记录的刷刷声才稍稍应和他的话声,表示这里并不是空旷无人。 “虽然部长阁下今天因故没有出席,但是他的意思诸位应该早就有所了解了,没错,他就是想要重点扶植几家工厂来负责铁轨和机车的制造。”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夏尔继续说了下去,“先生们,你们有什么看法的话,尽管可以说出来。” 接着,夏尔轻轻做了个手势,他的秘书克莱芒·莱钦斯基连忙将一份份早已经被小职员们以工整的笔迹誊抄好了的文件递给了在座的这些官员们,然后这些官员们马上翻阅起这些文件来。除了偶尔与旁边人说上几句之外,他们一直保持着得体的沉默。 除了没有现代的打印设备之外,一切都与21世纪的政府部门会议何其相似啊。看来古往今来政府都一样呢……曾经的小公务员夏尔在心里苦笑着想。 当然,他很快就将这种没有意义的遐想给扔到了一边。 今天的会议,主要是为了理清政府在和铁路有关的制造业布局的问题——当然,这么重要的问题,绝不会是仅仅只由一次会议决定的,必须经过长时间的议论,探讨以及分肥才能最终确定。 这个问题确实十分重要。 与一般的作坊或者小工厂不同。制造铁轨和大型机械的重工业,天然就带有高投资高门槛的属性,足以使一般的投资者望而却步。因而适当的政府扶植是必须的。而且,因为对国计民生十分重要,所以政府对这些企业进行适当的管理又在所难免——虽然一定程度的竞争有利于提高效率,但是政府并不会乐于看到恶性竞争所带来企业盲目生产和质量下降的恶果。 当然。这些好处都是于公而言的。部长、夏尔。乃至在座的其他官员们,考虑问题的时候更多地会出于私人方面。正因为如此,他们的争论不会在战略层面,而会停留在战术层面——也就是说,大政方针上这些官员们是协调一致的,但是在执行的时候他们因为私利就会产生不同的想法,所以就需要大量的协调和妥协。 夏尔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其他官员们反馈。 他没有等待多久。这些官员们在小声地商量了一会儿之后,慢慢地停下了说话声。然后把视线聚焦到了坐在夏尔对面的常任秘书长让·卡尔维特先生身上,而带着一副单片眼镜的让·卡尔维特故作高深地咳了一声之后,朝夏尔开口了。 “德·特雷维尔先生,毫无疑问,我十分赞同部长阁下的意见,对他的高瞻远瞩也十分佩服,如此详细的计划,看得出来也废了部长阁下不少心血。”让·卡尔维特先生的语气里也带有官员们特有的矜持冷漠,让人完全听不出他对部长的敬仰来,“作为下属,我们理所当然的职责就是帮助实现他的构想,但是……如果部长阁下事前不跟我们商量就直接拿出这样的计划的话,我们执行起来恐怕也会有些难度啊……刚刚拿到计划,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进行改进,我认为我们还需要对计划进行一番详细讨论。” “那么还需要讨论多久呢?”夏尔直接反问,“部长可是一直对这个计划十分上心,要是一直没有进展的话,恐怕他会生气吧?” “重要的事情总是需要足够的讨论的,政府一直就是如此,先生。”让·卡尔维特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就将对这个无礼的年轻人的厌恶压入了心头,“现在就连部长阁下本人都不在,我们怎么好提出意见呢?” 说实话,他现在就是十分生气。倒不是因为面前的年轻人不懂礼貌,而是因为部长和国务秘书居然胆敢不经和他们这些官员的讨论,就私自商量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简直太过分了!哪里还把他放在了眼里? 说实话,如果是在其他的部门当中,这种事主要是下面的官员自己来负责的,毕竟那些一两年就换一个的部长和秘书能够管到什么事情呢?最后还不是只能靠常任官员们来负责制定和执行规划,顺便从其中捞取无数的利益? 但是因为是新成立的关系,铁道部内的格局还没有完全定型,因为部长是首任的关系,部里的很多规矩现在还真是只有他才能说了算,再加上部长迪利埃翁和国务秘书特雷维尔都是很难缠的角色,很难被官员们的老一套所迷惑,所以这些官员暂时还真是拿他们两个没办法。 所以,让·卡尔维特只能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怒火,打算继续拖下去,等以后再说。 部长阁下因为父亲突然去世,这段时间都忙于治丧没有办法理事,但是部里的工作当然不可能就此停滞下来,所以现在大部分的会议就都交由夏尔来主持,而由让·卡尔维特先生等人负责执行。这种体制来处理日常事务当然没问题,但是这么重大的事情可不能这么干。 但是夏尔可不愿意给他这样的机会。 “部长阁下虽然不幸遭遇丧父之痛,但是一直还是把国事放在心上的。”他慢慢地微笑了起来,“所以他已经指示我了,一定要快点执行他的计划,不要有任何的延宕。我想,我们最好还是遵从他的意见吧,不让部长生气了可不大好,您说是不是呢?先生?” 让·卡尔维特不禁又是微微一皱眉,他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了下去,然后他扫了扫旁边的官员们一眼,却发现没有人站出来表示支持——其他人发现两位大头头又吵了起来,还牵涉到了部长阁下,因此他们噤若寒蝉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多插嘴说一句话? 没办法,理论上部长和国务秘书的级别确实是高于他们这些官员的,所以如果他们两个不怕闹出事的话,这些官员们也只能低声下气不敢明着作对,就连让·卡尔维特本人也是如此。 “既然您这样说的话,那么我们就现在进行讨论吧。”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让·卡尔维特恢复了平静,然后,他翻到了其中一页纸上,指着其中几行字开始说了起来。 “按照部长的打算,他是要分别设立几个铁路局,分区域负责未来铁路系统的运行,然后北部以巴黎,西部以南特,东部以梅茨,南部以瓦朗斯,西南部以图卢兹为中心,进行分区域管理,对吧?” “没错,就是这样。”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解释了起来。“未来铁路系统只会越来越复杂,我们将会有上万甚至好几万公里的铁路需要管理。毫无疑问,到那时候我们在巴黎无法管理所有事务,所以,我认为和军队一样,对铁路系统进行分区域管理是极有必要的。我们到时候负责管理以上几个大区,然后这些大区再管理每一个省的铁路机构,这样,我们就能够有足够的精力来处理一切事务了。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说实话,这个计划的大部分还就是他本人来制定的,部长只是负责背书签字而已。 “对这个构想我没有意见,先生。但是有些细节还值得商榷。”让·卡尔维特轻轻点了点头,“为什么南方的大区管理机构要放在瓦朗斯,而不是里昂呢?那里是比瓦朗斯更加重要的交通枢纽,而且经济也更加发达。” 让·卡尔维特是里昂人,他当然希望为家乡的人多争取一些利益了。 “瓦朗斯更加靠近南方,方便到时候的管理,而且在预定的规划当中,瓦朗斯也将成为一个铁路枢纽。”夏尔轻声回答,不过他知道这个理由当然不足以服众了,于是继续说了下去,“而且,正因为里昂过于发达,所以我们不能把大区管理的重任交给里昂,否则到时候他们恐怕会觉得自己有资格和巴黎分庭抗礼。 先生们,虽然不曾明说,但是要分清一个事实,巴黎必须是这个国家的中心,也必须是整个铁路系统唯一的枢轴,我不希望有人到时候来影响到我们的规划,是的,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有关铁路事务的一切,都只应该由我们说了算!” 他的这席话,罕见地让所有的官员都点了点头——哪个官员会希望有人影响到自己的权力呢?就连让·卡尔维特也暗自同意了他的意见。 “好吧,既然您是这样考虑的那也可以,可是我还有另外的问题……” 第六十九章 国务会议(二) 使得夏尔感到高兴又颇为遗憾的是,在让·卡尔维特质疑了把铁路系统南方区域的管理局放在里昂的决定之后,竟然没有一位官员质疑为什么他要把东方区的管理局放在位于边境的斯特拉斯堡…… 说他高兴,是因为这样就不用多费一番口舌,再找借口去解释自己的决定;说他遗憾,是因为这些官员对公共利益的麻木不仁。 这些官员们在不触犯自己利益的时候对公共利益是如此地漫不经心,这实在让夏尔现在都感到有些难以想象——如果部长和夏尔都只是随意决定的呢?那这些决定会对国家财产造成多大的损失…… 可是没有人放在心上,大家只是把上面的决定当成了一种无需置疑的意志而已。 其实,夏尔这样安排确实是有自己的深层考虑的。 他打算把斯特拉斯堡建成一个东部的铁路枢纽,然后以这个枢纽为支点,布置未来对普鲁士·德意志的那一场必将到来的战争。 只有提前做好准备,才不至于遭到像原本历史上的拿破仑三世所遭遇到的那种悲剧。 在1870年法国在普法战争中决定性地败给了普鲁士,丢掉了梦想中的欧洲霸权之后,可怜的拿破仑三世皇帝被迫流亡到了英国,在那里他是这样回忆那一场噩梦的: 他和他的军事顾问们是知道普鲁士潜在的兵力优势的。他曾经希望用下面这个方法来抵销这个优势,那就是迅速攻入南德意志,迫使南德意志保持中立。并依靠最初的胜利来保证他同奥地利和意大利之间的联盟。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打算让15万人集中在梅斯(位于洛林),10万人集中在斯特拉斯堡,5万人集中在沙隆(位于兰斯地区)。然后,前两支迅速集中的军队预计在卡尔斯卢厄附近渡过莱茵河,直接冲入德意志腹地,同时沙隆的5万人应当向梅斯前进。以对付敌人向进攻军队的翼侧和后方采取的任何运动。 但是当刚到达梅斯的时候,皇帝发现这个军事计划便立刻成为泡影了。他发现那里只有10万人,而在斯特拉斯堡只有4万人。在沙隆甚至一支部队都没有。其次,军队没有行军最必需的物品:背囊、帐篷、行军锅和饭盒,甚至连弹药也无法得到足够的补充。而这支军队的对面,正是潮水般涌过来的数十万德意志士兵。 从那时起。这位皇帝就发现自己对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失去掌控。直到在色当向威廉一世屈膝投降为止,命运再也没有眷顾过这位曾经很走运的人。 潮水退去之后,人们才发现原来貌似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第二帝国一直只是在裸泳而已,这诚然让人哭笑不得。 一时间,他的思想好像飘出了这间房间,而飘到了空旷的西欧在平原上面,飘到了那个从拿破仑开始到希特勒结束的时代,那个各个民族国家组成全民的武装捉对厮杀的时代。还有那片一支支百万大军踏足而过的原野。 在过去的那一世,他只在旅行中看到这一片片已经看不出弹坑和炮火痕迹的原野。和遍布于每一个村庄的埋葬着这些士兵的公墓。在那时,他时常驻足其间,徘徊流连于原野之上,畅想着那个时代的壮景。 而如今,他却有资格来自行描绘这一幕幕的壮景,为一个国家和另一个国家的宿命决战而做着准备,心平气和地准备着未来的一支百万大军的壮观远征,就好像呆在棋盘前轻轻挪动一个个棋子一样。而现在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到底在打算什么,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他作出这番伟绩。 为了达成这一切,为了下完这盘棋,就必须将这个国家握在手心里,不管是借助他人而是自己亲自来握,夏尔再度在心里对自己说。 奇幻小说也描述不出有比人类的“国家”更可怕的魔法了,在“国家”的驱动之下,数以百万计青年人,抛弃了生物追求生存的本能,向着剧烈的炮火发动冲锋,哪怕这种冲锋毫无意义而且注定要让他们走向死亡。 一个人用铅笔在地图上画上一道随时可以擦掉的线,几万十几万青年就得为此慨然赴死——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魔法吗? 我将 这种遐想,刹那间让他有一种沉醉般的感觉。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是一个何等的奇迹! 只可惜,他这种青年人式的飘飘然的遐想,显然并没有能够在这群头发花白、没精打采的官员们身上得到共鸣。 “在文件里面,部长阁下似乎是想设定装备管理局,专门负责铁道设备的采购和管理……”让·卡尔维特的声音重新变回那种波澜不惊的语调,“另外设立还要设立土地管理局,这样的动作是不是太大了?” “正因为是大事,所以我们才会拿给大家商量嘛……”夏尔已经从遐想的世界退回到了现实世界,他微笑着看着面前那些正襟危坐、神情严肃的官员们,“为了尽快让我们的部成为一个有效运行的机构,我们必须尽快完成这些体制架构和变革,这些部门对我们未来的工作极其重要。” “可是……先生,从您和部长阁下的态度上,我们看不到太多‘商量’的痕迹。”让·卡尔维特冷冷地回答,“您似乎是将一个即成事实抛给了我们,然后叫我们马上接受并且毫无保留地照办……毫无疑问,作为部里的头头,我们应该执行部长阁下的意志。但是,如此独断专行,我们又怎么能够配合好部长阁下的意志呢?到时候要是出了问题,又应该由谁来负责?” 随着他突然的指责。整间会议室瞬间就陷入死寂当中,官员们面面相觑,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作为政府的官僚。卡尔维特这种公开在部门会议中指责同僚乃至部长的行为,是十分罕见的,更不用说也是十分危险的。 夏尔没有说话,而是皱着眉头看着让·卡尔维特,好像是被对方突然的攻击弄得有些惊愕似的,而让·卡尔维特也朝自己旁边的官员们看了看,这些官员们如梦初醒。然后纷纷出言附和了对方的话——当然,有些人因为还犹豫了片刻,所以话声有些稀稀落落。极大地降低了这一派人的声势。 “仓促决定的话确实难以推行……” “我们还需要讨论一下合适人选……” “部长阁下现在还无法出席,要么我们等他过来了再决定吧?” 夏尔一言不发地听着这群人的鼓噪,同时心平气和地观察那些人在附和让·卡尔维特,那些人明智地选择成为中立派。 等到心里觉得已经差不多了的时候。夏尔终于开口了。然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冲着那个已经吓得目瞪口呆的速记员。 “呆着干什么?赶紧给我做记录,把大家的发言都记上!等下会议开完了,把记录全部拿给我,我要亲自审阅一遍然后签字!” 他的话,让整间会议室又是一滞。速记员先是一呆,然后在夏尔严厉的眼神的逼视下,不得不重新拿起笔来。快速地记录了下来。 也由不得大家害怕,按照政府的习性。会议记录通常会删除掉那些激烈的争执,只记录那些重要的发言,而这次国务秘书竟然命令速记员将这些话统统记录下来,显然是想留作日后打击报复的依据了——没人会相信他如果拿到了记录的话,会不交给部长。 一想到这里,卡尔维特的同党们气势不禁弱了大半,他们的鼓噪都停了下来,生怕成为了部长日后记恨的主要对象。他们都没有想到,平素里和和气气看上去谁也不得罪的德·特雷维尔先生,突然会表现得这样恶形恶状。 接着,初战胜利的夏尔,将视线转移到了秘书长让·卡尔维特的身上。 似乎是有恃无恐,让·卡尔维特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害怕来。 “先生,我并不是完全反对部长阁下和您的构想……”他的脸上还是保持着平静,“但是,我认为您们在商讨策略的时候,需要更多地让我们这些富有经验的官员们参与进来。我们想必是能够给阁下和您足够多的支持的……” 夏尔明白,他依然是想要把这些事务拖延下去,等到政局变幻,两个贵族都离开了之后,再由他们这些官员来自行负责一切。所以,他根本就不想喝对方废话了。 “我跟您明说了吧,我们马上就要让这项改革落实。马上!我在几天内就需要看到结果,一切拖延都是违背了部长阁下的意志,如果真要有人胆敢如此犯上的话,后果他需要自行负责。” 从古至今,“自行负责”一词都是对官员们最有杀伤力的话,即使是让·卡尔维特也不禁有些发憷。 “可是……”他的脸色也不禁变得难看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记录员了,“您这样不是强人所难吗?几天内怎么能够改好?” “那不是我要关心的问题,先生。”夏尔冷笑着回答。 两个人怒视了起来。 片刻之后,似乎是明白了部长的意志已经无法转圜,让·卡尔维特打算侧面进攻了。 “您打算为装备管理局指定供应商,这难道不是假公济私吗,先生?” 第七十章 国务会议(三) “这难道不是假公济私吗?先生?”让·卡尔维特的诘问,再次让原本稍稍缓和下来的气氛陷入到了死寂当中…… 不止是夏尔,就连其他的许多官员都不禁有些侧目。 不管怎么说,在部门的会议中公开指责同僚,都是一种十分不体面的行为,更何况还是假公济私这么严重的罪名,虽然平素夏尔和他关系就十分不好,但是在会议里这样针锋相对,这还是第一次,简直就是公然要同夏尔撕破脸一样。 一时间,就连夏尔都禁不住有些好奇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了——总不至于真是为了公家的利益吧? 不过,虽然心里一直在思考,但是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假公济私?我不明白您的指责是什么意思。”夏尔貌似温和地回答,然后又朝速记员瞟了一眼,早已经脸色苍白的速记员只好继续记录了下去。 “您不明白吗?那我跟您详细提醒一下吧。”让·卡尔维特不疾不徐地说了下去,“您想为部里的采购指定与自己有关的供应商,这就是假公济私。” “我还是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夏尔仍旧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为装备采购指定供应商,避免无序竞争,这是部长阁下的意思。” “请不要拿部长阁下当做挡箭牌了,先生。”让·卡尔维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好像已经再也不打算忍耐他似的。“我们这些在座的都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您给部长阁下出主意,唆使他独断专行,并且隔绝了我们给他的沟通。让我们无法给他正确建议。这次的改革,肯定也是您一个人来主导的,部长阁下平时事务繁忙,放在部门上的心思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他现在还在家里办理迪利埃翁伯爵的丧事,哪有那么多空来管这里?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您既不尊重我们。也不尊重部长阁下,而是有意在我们和部长阁下之间制造不信任,然后借此来为自己牟利……” 即使是以夏尔的涵养。听到了这样的话,脸上的笑容也不禁完全消失了。 “您毫无根据的指控,我可以认为是污蔑吗?!” 他的表情虽然并没有显露出多少怒意,但是却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里暗暗心惊。只有让·卡尔维特还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夏尔。丝毫不受触动。 其他的官员们现在都已经连视线上交汇都已经停止了。大家都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好像都恨不得能够蹲到椅子下面去似的。这两个部里的大头头,在这样一场看似平常的部门会议中争得如此激烈,老实说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而更加让他们的害怕的是,他们好像还要被迫旁听这一切,没办法借故离开。 “污蔑?我可不认为是这样。”在一片寂静当中,卡尔维特的声音好像比往常更加响亮了。“特雷维尔先生,既然您否认了我的说法。那么您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哦?请问吧。”夏尔回答。 “我听说您的亲戚本家德·特雷维尔公爵一家,目前已经开始对铁路事业的投资……请问有这事吗?” 原来是想从这里发难!夏尔眉头微微一皱。 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到这种事,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算奇怪吧。 “哦?有这个事吗?”刹那间他的脑子里转过了各种想法,但是脸上仍旧装作不动声色,“我不太清楚这个事,虽然我们是亲戚不会互相间来往并不多,不过,这几天我可以去问问……” “好吧,可能您确实不太知情。那么,如果这是真的呢?”他的回答并没有让卡尔维特感到满意,他继续追问了下去,“如果我所说的确有其事,那么您打算怎么办?” “哦,谢谢您的体谅。不过,如果真的确有其事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吧。”夏尔平静地回答,“我不能干涉他们啊,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问题。” 他的态度让卡尔维特微微一滞,好像料不到这个人竟然如此厚颜无耻地装傻似的,但是很快他就重新恢复起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 “如果确有其事,那么您担任了这样的职务,难免会让人产生一种看法,认为特雷维尔公爵一家正打算利用您的职权和影响力,牟取不正当的利益……”让·卡尔维特一直都盯着夏尔,好像要从他身上狠狠咬下一口来泄愤似的,“特雷维尔先生,作为同僚,也许我们不会怀疑您的人品和操守,但是如果这一切落在了外界眼里,那么我可就不敢保证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了……” 如此明显的威胁,夏尔当然听得出来,他此时没有余裕在和对方斗嘴,而是脑中加速思考了起来。 毫无疑问,夏尔利用职权暗地里帮助特雷维尔公爵一家从铁路事业中大发横财,这是标准的以权谋私,而且是违反了法律的,肯定是不能昭示到世人之前。 可是,在这个年代,这种事有谁不在做这种事?难道不是人人都习以为常了吗?难道让·卡尔维特等人没有在做吗?才怪。再说了,就算是在21世纪,难道法国的官商勾结就少了?自从第五共和国以来,别说什么部长或者秘书了,多少个总统总理都因为腐败案件被调查了,可有谁真正被法律制裁过呢? “特雷维尔先生,您说我说得对不对?”眼见夏尔已经沉默了下来,心中暗喜的让·卡尔维特继续催逼,“想必您也不喜欢因为这种事而得到世人的误解吧?” “那么您的意见是怎样呢?”夏尔反问,“难道我可以去干涉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吗?法律可没有禁止我的远亲做任何事业啊?” “哦。您当然不需要去勉强您的亲戚去做任何事情。”眼见夏尔已经上了套,让·卡尔维特露出了一抹胜利的微笑。“您只需要保护好自己的名誉就好,您把一切事务都交给我们办,嗯……这个装备管理局也由忠诚可靠的官员来负责,然后我们会有专人去负责审核候选者们的资质,然后从中挑选出合适的供应商来。您放心,我们的审核是一视同仁只要一切流程都符合法律和规章制度,那么其中就算有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参股的企业又怎么样?没人能够说什么……您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维护您的名誉的。” 夏尔仍旧沉默着,没有再说一句话,想来是在仔细地权衡利弊。 看来。这个人打得是完全接收夏尔劳动成果的主意——也就是说,他打算接受夏尔提出的部门改革方案,但是却完全安插上自己的人,借着保护夏尔和特雷维尔家族名誉的借口。把一切成果都接收下来。看来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刚才他的反对只是引蛇出洞而已,现在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而他为什么敢于这么做呢?甚至为此敢于在部门会议上打惯例,直接攻击同僚? 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他肯定觉得部长和夏尔都已经在这个部里呆不久了,因此他可以怎样得罪都行。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恐怕这就是一个很值得人深思的问题了…… 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夏尔仔细地权衡了利弊,发现现在确实不是和让·卡尔维特全面摊牌的时候——强行无视他的意见固然简单,但是为此和他两败俱伤,至少在现在可不是明智之举。 “特雷维尔先生。您怎么看呢?”眼见夏尔一直在沉思,让·卡尔维特再次催逼了一句。“您刚才说的改革的紧迫性,我们也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那么,我们干脆就加速实施吧?” “您刚才说得对,我匆忙提出这个改革方案,有些考虑不够谨慎的地方,我们需要再仔细考虑。”夏尔突然说。 让·卡尔维特瞬间呆住了。 “作为下属,我们理所当然的职责就是帮助实现部长阁下的构想,但是现在部长阁下因为有事不能视事,所以我们最好再仔细讨论一下细节,等到部长阁下回来再做最后的决定……”夏尔平静地说了下去。 让·卡尔维特静静地看着夏尔,看着他当着众人的面,面不改色地狂打自己的脸。他一直看着夏尔,好像期待他能够有片刻脸红一样。 “所以,您的意见是很有道理的,重要的事情总是需要足够的讨论的,政府一直就是如此。”夏尔辜负了他的期待,反而微笑了起来,“我们先继续慢慢斟酌这份提案吧,既然是仓促之间拿出来的,那么一定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的。” “特雷维尔先生,您正在用刚才被您反驳过的所有观点来支持自己!”眼见情况有些不对,让·卡尔维特不得不沉声提醒了夏尔。 “是吗?”夏尔微微耸了耸肩,“我发现自己过于急躁了,确实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们需要再考虑考虑。” 很抱歉,特雷维尔家族向来把实利看得高过于名誉——虽然他们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如果他自己的改革方案目前不能让自己从中获益——甚至还要受害——那么夏尔并不会介意马上就收回。 让·卡尔维特脸色阴晴不定,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夏尔含而不露的撤退,他发现对方的厚颜无耻高出了自己的估计,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自己的态度完全来了个大转弯。 这家伙倒真是不怕在下属面前丢脸,这还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吗? 在心里怒骂了几句之后,让·卡尔维特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结果。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得到了一个小小的胜利的——利用特雷维尔家族,给了对方出其不意的一击,令他不得不在大家面前丢脸,虽然这未必有多大意义,至少也能让自己心里好好开心一番。 “好吧,先生,既然您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心血的话,那么我们就慢慢审议吧,我们是一直竭诚为部长阁下和您服务的……哦,对了,你的计划书先不要收回吧,给我留一份副本可以吗?没准儿过得不久我们就能够用得上呢?” 接着,他踌躇满志地看着速记员。 “还愣着干什么?把刚才特雷维尔的话都记上!等下先生还要审阅呢!” 卡尔维特的嘲讽,但是夏尔不会放在心上,他在思考真正重要的事。 他看来真的深信我和迪利埃翁先生干不久了啊,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呢?……夏尔心里又是一冷。 很好,我倒要看看到底最后是谁赢。 “当然可以,您尽管留着吧。”夏尔微笑着回答,“我也相信我们终究还是用得上这一份计划的。” 迟早要把你收拾掉。 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在心里想。 第七十一章 舞伴 “夏尔,怎么了?这么不高兴的样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当中,夏洛特在夏尔旁边轻声细语,“你有什么心事吗?” 她的眼中满是关切,但是旁边一直传来乐队的演奏声,因而让她低语带上了一种奇妙的疏离感。 “哦,没什么。”夏尔勉强定了定神,微笑着回答。“只是今天有些不舒服而已。” 夏洛特疑惑地看了看夏尔,仿佛想问“真的是这样吗?” 但是最终她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夏尔,抱歉……都怪我爸爸,做事一点都不小心,给你找了那么多麻烦……”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对夏尔的歉意,“我已经跟爸爸说过几次了,你放心吧,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以为夏尔还是为前两天的事情烦心——因为被人用特雷维尔公爵的行径做把柄,夏尔不得不在部门会议上亲手否决了自己的提案,差点成为了部门内部的笑柄。 夏洛特知道这件事之后,马上跟自己的父亲大吵了一次,责怪父亲办事不周结果拖累了夏尔,而小特雷维尔公爵因为理亏也只好对女儿笑着赔罪,并且几次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好不容易才让夏洛特稍微消了气。 不过,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夏尔并没有把这些事太放在心上,让·卡尔维特等人虽然讨厌、虽然能够给他下绊子,但是绝不会是他担心害怕。他之所以显得有些失魂落魄。是有别的原因的。 没错,一个人在刚刚得知自己在外面还有个未见面的“兄弟”,而且自己的父亲是间接害死母亲的“凶手”之后。总会有些心烦意乱吧? 虽然特雷维尔侯爵几次劝说他不要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但是他总免不了把这些事萦绕在怀,也正因为如此,他最近也一直沉迷于公事当中,试图用忙碌的工作来麻醉自己。 今晚是最近以来他难得的一次从公事中脱身,或者说,连今晚都是公事的一部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今晚他们所身处的地方,是大名鼎鼎的银行家德·博旺男爵家。这位大银行家举办这次宴会的时候,也顺便将他们给邀请过来了。 “夏尔。难得出来消遣一下,你就开心一些吧……”夏洛特微笑了起来,拉住了他的手,好像想用这种办法为他排遣掉心中的不悦似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别放在心上了……我们都还年轻,以后有大把的时间来做补救,不是吗?” 她今天穿着装饰着穗饰花结的白色长裙,在鲸骨裙撑的帮助之下,裙子层叠而又蓬松,映衬得整个都落落大方。她金色的长发也被细心地盘好了,只有旁边两缕卷发被披散到了肩膀上,细长的脖子上还戴着一串刚好围住了脖子的珍珠项链。看上去华贵而又高傲。 确实,是非常美丽啊。夏尔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虽然她并没有猜对夏尔的心思。但是正好歪打正着地给了夏尔以安慰。 也对,过去的事情都已经是历史了,再忧虑又能怎么样呢?还不如过好现在吧。 想到这里,他也不禁捏紧了夏洛特的手。 然后,他一时兴起,从旁边拿起了一杯酒,然后朝夏洛特眨了眨眼睛。 “夏洛特,谢谢你……来,我们干一杯?” “你这个人真是讨厌……”两个人相处了这么多年,夏洛特当然明白夏尔的意思是什么了,于是有些气恼地横了夏尔一眼,“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老是做这种恶作剧!” “有什么不好吗?”夏尔又眨了眨眼睛,“来吧,洛洛特,你刚才不是说要帮我开心起来吗?” 夏洛特没有答话,还是气恼地看着夏尔。 “洛洛特……” 在夏尔几次用昵称的呼唤之下,夏洛特好像已经无可奈何了似的,轻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你这人就是讨厌!” 然后,好像窃贼似的,她快速地朝两旁扫视,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个人之后,她慢慢低下头,然后和夏尔一起喝起了那杯已经被倒满了的酒。 就这样,在人声鼎沸的大厅当中,两个人像是孩子似的一起低头喝起了杯中的酒,他们的鼻子碰到了一起,好像是干杯一样。夏洛特的脸非常红,简直可以和杯中的酒一样。 喝了一口之后,她抬起头来怒视着仍旧微笑着的堂弟。 “这下您应该满意了吧?先生?” “非常满意,小姐。”夏尔严肃地回答,“谢谢您。” 夏洛特仍旧怒视着夏尔,最后终于没办法了,她一声叹息,然后重新展露除了笑容。 “真拿您没办法。” 这时,乐队的演奏突然转换了节奏,显然,舞会要开始了。 “夏尔,等下我们去跳支舞吧?我们两个好像很久没有一起跳舞了?”夏洛特低声提议。 “好啊,荣幸之至。”夏尔当然不至于回绝她的提议了。 就在两个人准备等下携手踏入舞池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招呼声。 “德·特雷维尔小姐?” 夏洛特循声望去,发现博旺男爵的独子莫里斯正快步向这边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他的妹妹萝拉。她原本愉快之极的心情,不禁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 顺着她的视线,德·博旺快步走了过来,然后殷勤地朝夏洛特行了个礼,一边还恭维着,“特雷维尔小姐,您今晚都让在场的小姐们个个都黯然失色了,这可不好啊……” 谁允许你这么亲热地跑到我面前了?夏洛特心里冷哼。 但是尽管如此,她仍旧朝对方行了个礼。 “德·博旺先生。晚上好。” 出于一种可以理解的原因,夏洛特对这对兄妹十分厌恶。如果说单个见到这对兄妹是厌恶的话,同时见到简直可以算作恶心了。然而出于上流社会的必要礼节,她将心里的压抑完全压抑住了,表现如常地应付着对方。 “晚上好,小姐。”莫里斯点了点头,然后才看着夏尔,好像才注意到了他似的,“特雷维尔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夏尔平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朝他后面的萝拉也点了点头。 “特雷维尔小姐,您可难得来上一回。就好好玩玩吧,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吧!”莫里斯看上去对夏洛特难得的大驾光临感到十分开心,“我们这里对客人一向殷勤备至……” 哼。“一向殷勤备至”。呸。 听到了莫里斯的话后,夏洛特在心里又是一怒,她当然不会忘记上次来这里的遭遇了。 “对您一家的招待,我向来是十分感激的。”她微笑着回答,“那么您现在抛下那么多客人跑到我面前,又有什么吩咐呢?” “也没什么……”莫里斯颇为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后面的妹妹,“这不是等下就要开始跳舞了吗?我的妹妹今晚也想跳上一曲。但是我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合适的舞伴,嗯……除了特雷维尔先生……” 夏尔和夏洛特对望了一眼。他们都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真那么热心要为妹妹找个舞伴,而是想要在夏尔被支开之后邀请夏洛特与之共舞而已。 “……” “您当然不至于舍得让我可怜的妹妹愿望落空吧?”莫里斯仍旧殷勤地看着夏洛特,“虽然您们是有事要找我父亲,但是我们不用急嘛,反正今晚有的是时间!现在是年轻人们的世界,他当然不会去打搅年轻人们的乐趣了,大家先趁着时间及时行乐吧……哈哈!” “哦,夏尔,既然博旺小姐如此需要帮助,那么你就帮帮她吧?”片刻之后,夏洛特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就是就是,在我们这个国家,拒绝少女的请求可是罪大恶极啊……”一听到夏洛特的话,莫里斯立马附和了起来。然而,他的笑容马上有有些僵硬了。 “本来我就今晚十分不舒服,没法陪你跳跳舞,你找博旺小姐跳一下也好……”夏洛特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慵懒了,“我坐下休息一下,你好好玩吧。” “特雷维尔小姐……” “先生,我已经满足了您的愿望了啊。”夏洛特笑眯眯地看着莫里斯,“您还有别的要求吗?” “啊……没有了。”莫里斯终于感受到了夏洛特眼中的拒绝,他微微颓然地低下了头,“既然您不舒服的话,那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然后,他回头看着站在他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萝拉,语气十分生硬。 “那么,您已经得偿所愿了,希望您玩得开心,小姐。” 然后,他颇为郁闷地快步离开了。 原来这真是萝拉本人的请求? 夏尔瞬间有些疑惑不解了。 她这是在干什么? 还没等夏尔回过神来,乐曲已经骤然一变,中央的人们开始纷纷地往四周散开了。 而萝拉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轻轻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谢谢您的帮助,先生,那么我们开始吧。” 盛装华服的萝拉还是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一样,只是嘴角微微上撇,好像变成了是一种似乎略带恶意的冷笑。 她无视了旁边的夏洛特,而且似乎很享受夏洛特这种厌恶的眼神。 带着疑惑,夏尔伸出了自己的手。 第七十二章 少女与哲学 还没等两个人多想,悠扬的乐曲已经重新奏响了,夏尔看了一下夏洛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先休息一下,然后微微躬身,轻轻拉住了萝拉的手,带着她慢慢地走入到了舞池当中。 反正他们两个现在有求于那位大银行家,适当保持一些礼节是必须的。 萝拉仍旧无视了站在夏尔身旁的夏洛特,甚至一声招呼也不打,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跟着夏尔走了,只留下了心里极度不悦的夏洛特。 夏洛特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罕见地皱紧了眉头。 她倒不是无聊到对夏尔同一个女孩子跳舞而感到嫉妒,而是对德·博旺男爵一家在特雷维尔家族面前的态度感到十分厌恶。这种厌恶,因为暂时无法报复而更加放大了几分。如果她现在知道有什么能够将这一家人统统毁灭的方法的话,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去做的。 迟早要让你们全家死光。漠然喝下了一杯宴会主人提供的美酒之后,她心里暗想。 夏尔此时当然感受不到夏洛特的想法了,他带着萝拉步入舞池,萝拉的手细滑而又冰冷,仿佛血管里流动着的不是常人血液一般。虽然她仍旧没有任何表情,高傲得好像一个王后一样,再配上精致的容颜,确实犹如一个精致的人偶。 夏尔揽着她的腰,跟随着轻柔的圆舞曲的节奏开始着舞步。 虽然面孔十分僵硬,但是萝拉的肢体倒是出人意料的轻盈。她配合夏尔的舞步,在舞池中优雅地移动着,再加上华贵的衣裙。将少女的风姿完美地展现了出来。 ——然而依旧毫无表情。 不仅脸上仍旧冷若冰霜,和她肌肤接触的夏尔也完全能够感受到,这位少女内心也毫无任何波动,呼吸和心跳一如平常。 是的,这个盛会对她毫无触动,和夏尔共舞也没有让她特别感到开心,她只是心平气和地看着这一切。 这个事实让夏尔心底里不由得微微有些失望——虽然并不指望和这位大小姐发生点什么。但是发现她指名想要和夏尔共舞的时候,吃惊之余他还是忍不住有些飘飘然的。 在略微有些挫败感之余,他也不禁更加好奇了。这位大小姐跑过来拉着他共舞到底是为了什么? “您好像对今天并不感到兴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在萝拉的耳边低声问。 “兴奋?为什么要兴奋?”萝拉冷冷地回答,同时轻轻移动脚步以便配合上夏尔的动作。 “如果并不感到开心的话,那您为什么要找我作为舞伴呢?我想您不至于只是为了跟我们开个玩笑吧?”夏尔悠然发问。 “并不是为了开玩笑。先生。”萝拉的语气还是波澜不惊。“反正如果要选的话,选您总比选其他人好一点。至少您还算是有个人样……” 还算是有个人样!这真是在夸奖我吗?还是在嘲讽??听了她的回答之后,夏尔不由得略微感到错愕了。 不过他仔细看了对方的表情,倒并没有发现有多少讥嘲。看来,在这位小姐眼中,这已经算是难得的夸赞了? “那么谢谢您的夸奖。”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勉强说。 “我确实一般不会去夸奖别人的。”萝拉回答,“当然。想必您也不会为此感到荣幸了。” 她的态度说不清是喜是怒,让夏尔有些捉摸不透。于是他就不再说话,只想着尽快应付完这支曲子,然后找个借口下场休息。 然而,萝拉却好像有些谈兴的样子,又问起了夏尔,“您最近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嗯?” “从您的表情来看,最近好像遇到了不少麻烦的样子……”萝拉嘴角好像微微动了一下,第一次展露出了与刚才不一样的表情,“也对,作为一个大忙人,未来前途无量的新星,如果没有什么麻烦事,怎么会委屈自己来参加这么无趣的宴会呢?” “您就是这样看待自己家举办的活动的?”夏尔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而是反问了一句。 “不光是我,我父亲也是这么看的,所以他几乎从不亲自下场——当然,您也可以理解为他对自己的舞技没有信心。”萝拉的笑容突然变得更浓了一些,“当然,我哥哥倒是乐在其中的……” “既然这样,那您家为什么还总要搞这种活动呢?您家的宴会,可是一贯以气派奢华著称的啊。” “上流社会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在于这些无聊的繁文缛节和饮宴舞会吗?不通过那些连我们自己都感到不耐烦的礼节和宴会,上流人又该通过什么方式表现出自己的高人一等呢?我们家现在好歹也是上流人呢,总得入乡随俗嘛……”萝拉淡然回答,然后又笑看着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您家算是上流社会的老行家了,以您的眼光来看,我们家学得怎么样?” “哦,学得非常好,比我们强多了。”夏尔略带恭维地回答,“我说了,您家的宴会很气派很出名。” “呵呵……”萝拉笑出声来了,“能够得到您这样的夸奖,爸爸应该会很高兴吧……不过,我爸爸说过,这些交际都只是手段而已,绝不应该成为我们生活的目的。 路易十六和他的宫廷沉迷在凡尔赛无休止的饮宴当中,所以他们自取灭亡了,就连您的曾祖父,也上了断头台吧?一旦我们也和他们一样,沉湎于这些无聊的消遣当中,我们也许不至于会上断头台,但是下场也好不了多少。” 接着,她朝夏尔点了点头,“所以,我父亲就很欣赏您这一点,尽管出身上流社会,您却能够从这种销蚀人类生命力和意志力的迷雾当中解脱出来,永远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目标明确,意志坚定,将其他一切都看成可以利用的手段……这种品质,如果是以往战争年代倒也不是很稀奇,但是在现在这个一片醉生梦死的‘黄金时代’,简直是难能可贵了。” “我恐怕不如您说得那么好。”夏尔略微有些尴尬了。 “不用谦虚,对强者来说,超脱于凡俗之辈是理所当然的,并没有什么值得抱歉的。”萝拉冷冷地回答,“我父亲对您真的十分欣赏,几次教训哥哥的时候都是以您为榜样,要他向您学习呢。” 难怪她哥哥对我态度那么恶劣,原来如此。年轻人最恨的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吧?夏尔心里恍然大悟。 同时,夏尔也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位小姐在有意无意地挑拨他和自己哥哥的关系。 “我觉得莫里斯是个不错的青年人。”夏尔连忙回答,“他也有他的优秀之处。” “哼……没错。”萝拉的脸上又泛出了恶意的冷笑,“他当然有他的优秀之处,他很善于交际,他牌技不错,他的舞跳得很好,他有很不错的枪法……一切人们认为一个优秀的贵族青年应该掌握的技能他都掌握了……然而,正因为如此,他迷失了自己,他成了一个可怜凡俗之辈……” “嗯?什么意思?”夏尔有些好奇地问。 “情况不是明摆着吗?”萝拉冷冷地扫了夏尔一眼,“我们是资产阶级,是布尔乔亚,一旦我们附庸风雅变成了贵族,我们就完了。只有永恒的进取心才能使得人变得强大,变得无所不能,正如我的父亲那样。莫里斯总是看不清楚这一点,他把成为一个风雅的上流人当成了自己人生的价值体现,简直是可笑,我们比旧时代的遗老更强,理应让贵族们对我们俯首贴耳才对吧?他原本有机会成为伟人的,却自愿成为一个可怜虫!” 即使在说着如此激烈的评判,她的语气仍旧十分冷漠,看不出任何的感情波动, “……是的,就像父亲所说的那样,我已经观察了您很久,我也认为您不像是个一般的贵族,不是我今天在这里随处可见的平庸之辈,而像是一个和我父亲一样的强者,一个超越了普通人的人,世界注定是由你们这样的人来推动运行的,而不是我哥哥那样的人……” “既然这样,我的哥哥,就应该从这个世界上被毫不留情地扫除掉,不应该给其他强者挡路。”这位少女将最后一句话留在了心底里。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而即使她没有说出最后的话,夏尔心里仍旧对这个女孩感到有些莫名的心惊, 看来,这个少女信奉着尼采式的哲学,把人类分成了“超人”和无可救药的凡俗之辈。 哦不,在这个时候,尼采才刚刚出生没多久,还轮不到他来教化世人,她是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之下,行成了自己的这一套“强者天生就该凌驾于凡俗之辈头上”的超人哲学。那位大银行家对利润的永恒渴望和追逐,对凡夫俗子的蔑视,造就了这样一个女孩。 跳了这么久的舞,她的手还是如同过去一样微微发凉。 真是个了不得的人。 随着舞曲的曲调,萝拉轻盈而优雅地围绕着夏尔舞动着,突然,萝拉往后一仰,然后夏尔揽住了她的腰肢,然后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 确实长得很漂亮, 夏尔不动感情地在心里评述了一句。 第七十三章 康采恩 随着乐曲的结束,两个人的共舞最终结束了。 萝拉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提着裙子朝夏尔行了个礼。 “特雷维尔先生,谢谢您的伴舞,这是一个十分愉快的夜晚。”她的面孔幽浮不定,好像若有深意,“而且,和您聊天确实非常愉快,我十分希望在以后也能有机会和您继续谈一谈。” “是吗?我十分荣幸。”夏尔也微笑着回答。 “哦,那就好。”仿佛是回忆起了夏洛特刚才饱含不悦的视线了似的,萝拉脸上的笑容愈发浓厚了。“看上去我已经占用您太多时间了呢,下一支曲子我就我就不奉陪了,希望您和特雷维尔小姐能够玩得开心,然后能够有个好心情去和我的父亲谈重要的事情。” “承您吉言,我想一定会是如此的。”夏尔谦恭地回答。 然后,萝拉点了点头,借着转身就离开了,她目不斜视笃直前进,好像完全无视了四周的人群和喧嚣似的。 “……这家人一个个都是这么目中无人。”在下一支曲子重新开始演奏了之后,夏尔的舞伴换成了夏洛特,她轻轻地在夏尔的耳边抱怨着,“迟早我们要让他们好看,夏尔。” “至少在现在,他们有资格目中无人,夏洛特。”夏尔仍旧微笑着,轻轻抱住了夏洛特,“你刚才不是还劝我要开心一点吗?来,我们再来跳支舞吧?” “你就知道哄我开心……”夏洛特横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腰。 …… 在宴会的喧嚣告一段落之后,夏尔和夏洛特就被人带到了男爵的书房里,受到了这位大银行家的亲切接待。看到了两人之后。他笑得十分慈和,之前在他们之间的不愉快,简直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特雷维尔小姐,特雷维尔先生,两位今晚玩得还开心吗?”在德·博旺男爵装饰奢华精致的书房当中,戴着一副单片眼镜的男爵,笑呵呵地看着夏尔。“希望我们的招待还能够让您满意。” “十分愉快,先生。”夏洛特也同样微笑着回答,努力压抑着自己对这一家人的痛恨。“您家的宴会真是太用心了。难怪您这里能够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大胜地。” “能得到您如此的夸赞,看来我们在宴会上花掉的钱总算不是白扔了啊……”男爵看上去更加高兴了,“我已经老了,享受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乐趣了。只能看看了。哈哈哈哈……” 虽然看上去如此温和宽厚,但是夏尔完全明白,在内心的深处,这位大银行家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简直与虎豹无异。因此,无论如何,他完全不可能放松对他的戒惧。 “好了,闲话就不多说了。既然您们两个跑到我这里来,那想必是有不少的正经事要同我商量吧。我就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笑了一会儿之后,博旺男爵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然后,他转头看向了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我想您应该不至于在刚才喝了太多的酒吧?” “哦,当然了,我现在十分清醒,您放心吧。”夏尔以同样的轻松语气回答着对方的调侃,“绝不会误事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男爵颇感欣慰地点了点头,“我很高兴您能够知道什么事情最重要。” 如果没有萝拉之前的解释的话,夏尔估计会以为对方说的是纯粹的客套话,但是听到了对方或真或假的“我爸爸真的很欣赏你”的解说之后,夏尔不由得有些感动了。 当然这种感动也只是那么一刹那之间而已,完全不至于影响到他的判断。 “特雷维尔先生,您之前送给我的计划,我已经好好看完了。”说完这些客套话之后,男爵的语气重新变得冷漠生硬起来,似乎已经回到了惯常的银行家模式。“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很有创见也很有雄心。” 接着,他指了指桌上的那份文件,“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也有这种预感了,从未来的发展趋势来看,国家肯定会大力发展钢铁、铁路和航运这些工业部门,会出台一系列的扶植政策,鼓励企业向这方面投资。” “即使国家不打算这么做,我也打算驱使她这么做。”夏尔笃定地回答。 “嗯,您这样说我也相信,我说过您前途无量。”看着对方坚定的样子,博旺男爵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是,既然您是个聪明人,自然您也会在优势之外看到自己的缺点,您的缺点就是没有足够的资本。” “是的,正因为如此,我才需要您的帮助。”夏尔同样微笑着,“我想您自然不会吝啬于向一位优质客户输出资金吧?” “对优质客户我们向来慷慨,而且我们的金库现在也足够充实,不过您要求的资金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啊……”男爵轻轻地敲击了一下书桌,好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其实钱倒不是太大的问题,问题是我们相互之间的持股比例是不是应该商量一下呢?别忘了,主要负责出钱的人可是我啊?” “这个恐怕不行。”一直彬彬有礼的夏尔,在这个问题上却严词拒绝了,而且丝毫没有给出任何的通融余地。“您出钱更多,这一点没错,但是我们也并不是毫无付出,我要想办法让公司在政府订单中抢下份额来,还要让人小心经营企业,我认为我们对半开完全是合理的。” 夏尔坚决的态度,让银行家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德·博旺先生,我是诚心诚意来找您合作的,我真诚地期望我们两个能够把握时代的人。可以携手乘风破浪。”眼见他还是在故作矜持,夏尔干脆就直接摊牌了。“但是如果您觉得条件难以接受的话,那么我也不会强迫您什么,我会另外想办法的……” 银行家马上改了话头。 “哦,您不用着急啊,我只是考虑了一下而已。好吧,既然您如此坚持的话,那么我们就对半开吧。特雷维尔先生,我预祝您一切顺利。” 真的成功了? 夏尔和夏洛特对望了一眼,然后互相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喜色。 即使事前就预料到应该会是这样的结果。夏尔仍旧感觉有几分激动。 太好了…… “不过,本着合作者的立场,我还是要提醒您一句……”让夏尔开心了片刻之后,博旺男爵重新开口了。“特雷维尔先生。您看似一帆风顺,但还是要小心前途上的暗礁。为了兴建钢铁厂,您现在已经欠了我一大笔钱了,等到我们在这事儿上开始合作之后,您肯定会欠我越来越多钱,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您遭遇了什么大问题,甚至不小心丢掉了职位。那么这种打击您能够承受住吗?” 然后,他摆了摆手。阻止了想要说些什么的夏尔,“先生,如果我对您没有信心,我是绝不会借出这么多钱给您的……但是,虽然我绝对不怀疑您最终能够偿付这笔债务的能力,但是我认为您越能够顺利越好——毕竟现在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我想您现在更加应该在仕途上打起全部精神来,不要一不小心在某个暗礁上翻船了,这是我作为一个长者的告诫,我相信您是懂我的意思的。” “嗯,我懂您的意思。”夏尔心中一凛,然后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您放心吧,我是绝不会让部里的几个小官儿碍着我的事的,就算是秩序党那个庞然大物,我也会和总统先生一起把他们掀个底朝天!” “您能够明白这一点就好。”这位大银行家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好像对自己的政治代理人的表现很满意似的。 看来他也知道了我在部里的改革计划暂时受挫了的消息啊……夏尔在心里苦笑着叹了口气。 不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想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的吗? 让·卡尔维特对夏尔的指控,虽然让他在职员们面前大丢其脸,但是也让夏尔提前发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他如果一边在政界发展,一边又明显地在商界大展宏图的话,肯定会引起人们的普遍反感,更何况他确实是在明里暗里触犯了法律,见不得光的东西实在太多。更别说如果闹得太大,还容易得到同僚们的眼红和嫉妒了。 所以,在这种危机感的激励之下,为了日后的前途着想,他就必须想办法让自己“不那么明显地”在商界大展宏图。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思前想后,他最终决定借鉴后世的经验,通过一种比较隐秘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计划。 他打算先成立一个不受人注目的公司,然后通过这个公司作为母体来投资并且控制其他行业的企业,然后让这些子公司互相交叉持股并且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实现对企业的绝对控制权——打个比方说,创办几家企业,然后让它们相互各持有十分之一的股份,那么就可以让这些企业在没有一个明显的大股东的情况下就被自己绝对地控制着。 然后,这些企业再发展自己的子公司,然后让这些新的子公司再交叉持股……直到最后,人们可能根本感觉不到,大多数看上去是庞然大物的企业,其实是掌握在一些毫不起眼的母公司手中的。 直到最后,这些企业形成一个隐秘的结合体,在幕后的操纵着的指挥下,影响着一个国家里每一个人的生活。 没错,他的计划,实际上就是采用未来的一种常见的垄断企业体制——康采恩,以不引人注目的企业或者机构作为中心,通过关联企业间互相持股,实现对大量企业的隐秘控制。 在那个世界,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从19世纪的下半叶开始,在各个资本主义国家当中就开始出现了形形色色的垄断组织,比如托拉斯、卡特尔、辛迪加等等,而康采恩可以说是其中寿命最为绵长的形式。 直到21世纪,美日德等主要的资本主义国家,经济仍旧被这种垄断组织所实际控制着——反垄断法可以摧毁大型托拉斯,却无法解决这个看上去根本不是垄断的垄断组织,比如花旗,比如三菱,或者西门子,都是其中的表表者。 而他的计划在转给了博旺男爵之后,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对方的欣赏——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如果没有夏尔,过得几十年他们也会自然而然地这么去干。 也正因为如此,他极其坚决地拒绝了对方要求提高持股比例的要求,坚决提议对半开——因为他并没有为别人辛苦做嫁衣的习惯,而现在博旺男爵也正好需要他,所以两个人最终还是狼狈为奸了。 “特雷维尔先生,为了让我们的合作更为顺畅,我要求让我的两个孩子作为董事,近距离帮助您,第一时间就解决您面临的困难,您看怎么样?”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博旺男爵又提出了自己最新的一个建议,“我的两个孩子,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我也该想想办法让他们学点东西了……以后我还得靠他们来打理这个家族的家业呢……怎么样,特雷维尔先生,您不至于不能够满足我这样一个唯一的要求吧?” 就近监视我,顺便让我当老师? 夏尔心中一凛。 好吧,这也没什么,来就来吧,老的我都不怕,难道我还要怕小的不成?他在心里暗暗哂笑。 博旺男爵一家他已经估量过一番了,老的当然可怕,是惹不起的老虎,但是小的可就不怎么样了,至于女儿……虽然有点意思,但是毕竟不就是个女儿吗?总归还是没办法造成太大威胁的。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暗暗放了下来。 “哦,我当然不至于反对您的这个提议了。”夏尔笑着点了点头,“帮助自己的后辈是应该的嘛。干脆这样吧,我们为这个母公司设立六个董事职位,您和您的儿女都可以算进来。” “还有您和小姐?那么剩下一个是谁呢?”男爵问。 “我的妹妹。” 第七十四章 利益 当听到夏尔说出“我的妹妹”的时候,不仅德·博旺男爵有些错愕,就连夏洛特都有些惊诧。 至少先给你爷爷啊,反正他死了之后还是要给芙兰的,直接就给了她,你也宠得太厉害了吧!夏洛特心中闪过了这个念头,墓地心里一阵不悦,不过她并没有将这种不悦表现出来。 她并不知道,如果是在之前提出这个动议的话,夏尔确实是会先给特雷维尔侯爵的。 不过,在知道了芙兰身世中所背负的真相之后,对妹妹的怜悯和原本的爱护交织在一起,使得夏尔作出了这个决定——虽然在理论上夏尔也是这种“可怜人”的一份子,但是他自己可没有这种自觉。 在把芙兰任命为董事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她自然可以坐收大笔的进项,比她能够想象的数目还要大,等于是送给了她一张刷不完的信用卡,至少在金钱上面,芙兰在未来的一生都没有任何忧虑了。这也算是兄长赠给妹妹最诚挚的礼物了吧。 “您也打算让自己的妹妹参与经营吗?她的年纪不大吧?可靠吗?”恢复了平静之后,博旺男爵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不,她并不参与这些,只是占有一个席位而已。”夏尔轻轻地摇了摇头,“如果有事情需要决定的话,我暂时代表她投出那一票吧。” “哦,原来是这样啊。”男爵终于明白了。然后忍不住微笑了起来,“特雷维尔先生,看不出原来您还是这样一个讲究亲情的人啊……” 他原本以为夏尔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六亲不认的人。没想到他却这么爱护自己的妹妹,甚至不惜赠出如此重要的东西。 也许……这个弱点以后可以利用一下?在表面上平静的态度下,男爵在心里寻思着。 “那么您觉得我的这个提议怎么样?”夏尔问。 沉吟了片刻之后,男爵终于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三个特雷维尔三个博旺,大家公平地道,行。那大家以后就这么办吧。” 如果这样安排的话,在席位数特雷维尔家族和博旺家族平分秋色,谁也不能占有绝对优势的地位。这样想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皱着眉头考虑了一下之后,男爵又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那么,我们干脆定下这样的规矩吧:以后有关于这家公司的运行的重要事务。必须得到四位以上的董事同意才能够作数。少于四位则不能自作主张。另外,如果席位需要填补空缺或者更换人选,填补的人选必须得到其他五个人的一致同意才能够生效。您看怎么样?” 也就是说,就算三个特雷维尔私相授受,也无法背着他们自行其是,不过反过来也一样。 “这样也可以吧。”夏尔点了点头。 “很好。”男爵欣慰地笑了起来,然后他摇了摇桌上的铃,把仆人叫了进来。 “去给我那点酒来!还有。把莫里斯和萝拉也给我叫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们说一下!” 仆人当即领命而去。 眼见一切都已经顺利办好了。夏洛特暗地里也松了一口气,只是那位大银行家突然把视线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虽然满面春风,但是夏洛特却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特雷维尔小姐,您的爷爷最近身体还好吧?”男爵貌似有些担心地问,“最近好像很少看见他在外面露面啊?” “承蒙您的关照,他现在身体还好。”忍住了心中的厌恶,夏洛特平静地回答,“只是,他已经是这个年纪了,适当远离公众生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 “说的也对,希望老人家身体还康健。”男爵点了点头,“说起来,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当年我才刚刚发迹的时候,您的爷爷已经在政坛上面发挥重要影响力了,转眼间居然一下子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呵呵,我也老了,未来终究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时代啊……” 男爵突然的感慨,让夏尔感觉有些不适应——印象中这个人总是一副野心勃勃、精力充沛的样子,今天居然感叹起了时光,这可不大寻常。 “前阵子,迪利埃翁伯爵也不幸逝世了,真是突然啊!几年前我都同他合作过呢,没想到一下子就不见了……夏尔,您也看到了吧,如今我们国家老一代的政治家们现在日渐凋零,一个时代就要结束了……”男爵轻轻叹了口气,看不出喜怒来,“新时代的庸人们,还有多少能够如同他们那样娴熟地使用政治和外交艺术,引领这个国家前进呢?” “波拿巴先生可以。”夏尔本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忠诚心回答。 “哦,只是某种程度上可以。”德·博旺男爵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波拿巴先生毫无疑问是个杰出的人,但是很遗憾,他终究不是那位皇帝陛下啊……” “如果他真的是那位皇帝陛下的话,对我们来说难道是好事吗?”夏尔反问。 “哦,您说得也对……”在他的反问之下,男爵不禁又笑了起来,“如果他真的惊才绝艳,那么我们又该何处容身呢?不过……有时候我们确实应该把目光放得更加长远一些。” “您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夏尔有些疑惑。 “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波拿巴先生有些担忧而已。”银行家有些闪烁其词,“特雷维尔先生,您比我更加靠近总统先生,只要您不带着那种崇拜者的迷障,那就能够看出来,在某些方面,他确实是有一些局限性,我们尽心尽力地帮助他将这个国家夺到手心里,可未必是对这个国家有利……别忘了,法兰西并不是孤身矗立在大陆上的,相反,它群敌环伺。” 你还关心什么对国家有利无利?夏尔有些奇怪地看着男爵,没有答话。 “我知道让我这样一个人来说爱国,听上去有一些可笑,但是实际上我确实热爱这个国家,我当然希望这个国家在未来能够势不可挡,因为这个国家承载着我的一切利益。只有这个国家强大了,我才能借助她的金融体系向外国扩张自己的势力。”仿佛看出了夏尔的所思所想,男爵笑着继续说了下去,“如果帮助波拿巴家族重新回到王位,代价却是要让法国从目前在欧洲大陆的优越地位上跌落下来,那我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那么您有什么打算呢?”夏尔还是搞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总不至于事到如今您还要反悔了吧?” “哦!那当然不至于!”男爵夸张地摆了摆手,“我只是想让我们的利益有更多的保障而已,对,我们的利益——因为在我看来,至少在现在,我们的利益是共同的,对吧?” “您说得对。” “那么您明确告诉我吧,波拿巴先生是不是想要发动战争?对奥地利,或者对俄国?” 实际上在他都发动了。夏尔在心里说。 “这个,恐怕只有他本人才清楚了,不过以法国目前的状况来看,是无法立刻发动战争的。” “但也只是目前而已……”男爵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浓厚了,“特雷维尔先生,甚至是您,实际上也支持发动一场战争的吧?比如针对俄国的……” 夏尔心中一凛。 不过,对方既然有心调查过自己,那么对自己以前的言论有所耳闻也是很正常的吧。 “我个人是支持对俄国开战的,而且越快越好,只有这样一场胜利,才能让国民忘记波拿巴家族是篡位者,才能让我们立稳脚跟。”思酌了片刻之后,夏尔还是觉得应该暂时对这个人开诚布公。“而总统先生,在某种程度上同意了我的意见。” 博旺男爵脸上显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耸了耸肩。 “我很高兴,您将这样的事情暗地里告诉给我。” “您放心吧,俄国人虽然是庞然大物,但是无非是泥足巨人而已,只要我们找对了方式和地点,打败俄国并非是无法做到的事情。”眼见对方脸上有些阴晴不定,夏尔决定给他打打气,“我们不会拿自己的身家和前途来开玩笑,对于这样一场战争,我们志在必得。” “也许确实能够打赢吧,但是下次呢?下下次呢?波拿巴先生并没有他伯父那样的军事天赋,也并没有从容布置一场战争的能力,这点我们都知道。”沉默了片刻之后,男爵重新开口了,“波拿巴先生如果拿着这个国家进行无休止的冒险,您能确定他每次都能够赢下去吗?” “这个……”夏尔有些语塞,因为他确实不能保证,实际上路易波拿巴最后确实玩死自己了,最后他只能搪塞了过去,“我们无需为远远的将来担忧,现状就有够多足以让我们烦心的了,不是吗?” “呵呵,也对……我们现在还无需过于担心。”男爵又笑了笑,“不过我提醒您,为了保护他自己的利益,他什么都干得出来,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有更多别的利益,虽然现在我们和波拿巴家族保持一致,但是我想情况不会永远如此。年轻人,既然您足够聪明,那么想必也是能够看到这一点吧?” “也许……确实是如此。” 第七十五章 银行家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夏尔突然感到有一阵左右为难……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预知了历史走向的人,他自己也对同路易·波拿巴靠的太近而隐隐间有些不安,偶尔也想过日后到底应该怎么办的问题。但是,这种事情又怎么好当面说出口呢?别忘了,至少在现在,他的一家可是未来的皇帝陛下的忠诚臣仆啊,总不能轻轻松松地就说我们可能需要撇开他吧……至少在现在不行。 好在,似乎也能感受到夏尔此刻的心情,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也将不再追问下去了,“特雷维尔先生,我今天说的东西,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并不指望您现在就能够同意我的看法,但是我希望您不要把这些话当成耳旁风……” “好的,我以后会考虑您的建议的。”夏尔感到暗暗松了口气,于是连忙答应了下来。 正当这个时候,门又重新打开了,刚才那位被叫走的仆人又重新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博旺男爵的那一对儿女,而仆人也遵照男爵的吩咐,手上还拿着一瓶酒。 男爵挥手示意仆人把酒瓶打开,然后一杯杯地倒上了酒,然后,他跟自己的儿女们说出了刚才和夏尔商议后的决定。 听到了父亲的叙述之后,莫里斯仍然是一片懵然,只是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下来,而萝拉则显得有些惊诧,又有些兴奋,不住地往夏尔这边看了过来,显然心里有些触动。 “总之。现在你们都已经长大了,也该多接触一下世事了。而现在你们就有了机会……”介绍完了之后,男爵最后交代自己的儿女。“我平时有太多事情要忙,而特雷维尔先生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最后要管上实际事务的还是你们,你们一定要小心办事,不要让我们两个人失望,懂了没有?” “好的,爸爸。”两个人同时应了下来。 然后,萝拉好像想起了什么,又看向夏尔。 “特雷维尔先生。我和芙兰原本就是同学,而且关系还不错,既然现在我们都可能要担当大任,那么以后我想多见见她,您看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了。”夏尔点了点头,“不过,我让芙兰当这个董事,只是为了让她以后有个好一点的安排而已。并不是想叫她去做那些繁杂的俗事,她不是喜欢画画吗?就不要干扰到她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找夏洛特商量吧。” “哦,当然了。”萝拉轻轻挑了挑眉毛。“我只是和她亲近亲近而已,怎么会用那些无聊的事情来烦她呢?” “年轻人嘛,就是应该多交流交流。增加一下感情,我们就不用管太多了。呵呵呵呵……”这时,德·博旺男爵突然插话了。然后他举起了自己的酒杯,“来来来,大家先干一杯吧,为了未来!” “干杯!”在他的号召之下,所有人同时都举起了酒杯。 …… 在回去的路上,特雷维尔家族的两个年轻人坐在了同一辆马车上,虽然天气已经转凉,但是他们因为靠得很近,所以并没有感受到秋天的冷意。 然而,出乎夏尔预料的是,夏洛特看上去却好像有些闷闷不乐,好像有些心事似的。 “怎么了?洛洛特?”他在怀中的夏洛特的耳边轻声问,“都已经离开那一家人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夏洛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皱紧了眉头。 夏尔不由得更加感到好奇了。 “夏尔……对于那位男爵的安排,我还是有些忧虑……”沉默了片刻之后,夏洛特低声说,“你不觉得他说的规矩里面有些问题吗?” “什么规矩?”夏尔反问。 “就是那个董事会的规矩啊……”夏洛特回答,“你想想看,他为什么要设置一个四票通过就能够作出重大决定的规矩呢?” “因为他怕我们暗地里使诈啊。”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们这边有三票。” “那他们那边也有三票啊!他束缚了我们的手脚,难道不是束缚了他自己的手脚吗?在我看来,他可不是那样的人。”夏洛特冷冷地说,“难道你不担心吗?通过这样的规矩,他只要拉拢住了我们这边的一个人,就可以自行其是了……” “拉拢我们这边的人!”夏尔笑了起来,“我们这边的人都姓特雷维尔啊,难道会帮他们办事?你会吗?” 夏洛特冷冷地看着夏尔,一言不发。 最后,自讨没趣的夏尔只好慢慢地收敛了笑容。 “好吧,夏洛特,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芙兰,而且我承认芙兰对你的态度确实有问题,可是……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妹妹啊,她怎么会帮着外人来对付我?不,绝对不会的。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她对这些事才不关心呢,我只是想给她以后留下一大笔财产而已。” “那你就没发现吗?听到了父亲说的规矩之后,那位小姐马上就问你能不能去和芙兰继续来往了!她的反应倒是快!”夏洛特冷笑了起来,“这对父女倒是很像呢,都是豺狼一样的奸诈!” “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呢?”夏尔摇了摇头,“别担心太多了,就像我说的那样,做决定的人是你,我等下就跟她说说,让她听你的话就行了。”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可小心不要让她受到了那一家人的污染。”夏洛特恨恨地说,“那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他们来往,绝不会有好事!” “这一点,我会注意的。”夏尔点了点头,“好的,关于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目前看来这样安排没什么问题,以后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到时候再想办法解决吧?来。我们先……” 说完,他抱夏洛特抱得更紧了,还亲了亲夏洛特的脸颊。 夏洛特却还是有些担心的样子,最后忍不住还是再说了一句。 “夏尔,我总觉得你太过于宠爱芙兰了。对一个女孩子太宠爱可不是好事,女孩子可是世界上最不知道感恩的生物,她们太容易把别人的忍让和宠爱当成理所当然!她们感受不到别人为她们付出的辛劳,也没有兴趣去感受。所以,你对她这么宠爱的话,可不见得会得到应有的感激……” “可别这么说啊,也太过了吧!你自己不也是女孩子嘛?”夏尔笑着反问。 “就因为也是女孩子,所以我才太清楚了。”夏洛特断然回答,然后,她又斜睨着夏尔,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你看,我爸爸那么宠爱我,比你对我好多了,最后我还不是把他抛在了脑后?为了你这个混蛋,我跟他吵了多少次架?让他伤了多少心?没错,我就是为了你,对爸爸忘恩负义了。所以,夏尔,女孩子不都是这么回事吗?” 夏洛特的话,让夏尔一阵哑然。这个例子还真是不好反驳呢。 不过,他还是不太相信芙兰会对他怎么样,夏洛特还是成见太深所以才会这么担心吧。他在心里想。 再抬头看向夏洛特,他发现夏洛特的脸上已经有些发红,显然刚才她脱口而出的话,让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 她没有说错,为了我,她确实牺牲了太多啊。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洛洛特,听你这么一说,我以后都不敢要女儿了,这可怎么办?难不成以后我们只能要儿子了?按你这说法,女儿都是注定要把父亲当成仇人看的啊……”带着几分调侃和几分真心,他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 “呸!谁管你呢!”夏洛特没想到夏尔突然来这么一句,脸变得更加红了。“跟你说正事,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难道这不是正事吗?”夏尔笑眯眯地回答,一边不着痕迹地转移完了话题。“就我看来,我们这么多辛苦,都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未来的家庭吗?” “可是这种事我也没办法控制啊,生下谁还不就是谁,有什么办法呢……”夏洛特小声回答。 然后,她突然回过神来了。 刚才两个人还在谈严肃的话题,怎么突然说到这个地方来了? 算了,既然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那就不说了吧,也许可能确实是我多想了,那个人就算再怎么蛮不讲理,也不至于背叛整个家族把,夏洛特心想。 然而……她还是有些气不过夏尔。 她抬起头来看着夏尔,这个人笑脸,突然变得越来越可恶了。 “你还真是讨厌!”她伸出了手来,重重地拧住了夏尔的耳朵。 “啊!” …… 在车厢中的闹腾,并没有影响到马车的行程,夏尔先将夏洛特送到了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然后再让马车将自己带回家。 因为天色已晚,所以他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而是直接走向自己的房间去。 “先生。”在客厅时,他突然被爷爷的贴身仆人给叫住了。 “啊,雅克。”夏尔温和地看着他,“我爷爷已经休息了吗?有什么事吗?” “老爷已经睡着了。”老仆人低声回答,“他要我告诉您另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诺德利恩公爵家——嗯,也就是您母亲的娘家那边的人,今天来找过他。” “啊?” 第七十六章 疑问 “什么?他们一家来人了?”听到了对方的叙述之后,夏尔完全震惊了,原本还模模糊糊的脑袋,顿时就清醒了大半,“为什么?” 几十年没有来往的亲家,突然来了个人拜访,这怎么看都不太寻常,会不会是…… 他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不太让人安心的念头……毕竟,当年的事情所留下的阴影,直到现在也无法消散,虽然表面上不说,而且实际上也不关他的事,但是夏尔总有一种做贼心虚一般的感觉。 不过他自己很快就否定了,要追究责任的话,之前十几年都不来,现在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哦,是为了什么事?”定了定神之后,他轻声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仆人微笑着回答,“无非是看到老爷现在重新得势了,想要寻求帮助而已。先生,这十几年来,听说诺德利恩家族过得并不怎么样……现在看到特雷维尔重新起来了,所以想要借点光也正常吧。” “哦,是这样吗?”夏尔心中恍然大悟,“是想来找我们要好处的?” “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爷爷是怎么回答他们呢?” “老爷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而且同他们相谈甚欢。”仆人委婉地回答。 也就是说什么都没有实际答应吗?夏尔明白了,既然爷爷是这个意思,他也就没有什么别的要问了。 “哦,我知道了。谢谢。” 仆人却没有直接走开,而是好像有些犹豫地样子,踌躇地看着夏尔。 “先生。前期我认为如果有余暇的话,适当地给他们一些惠而不费的帮助,并不是不能考虑的吧,毕竟……毕竟……我们一家还是对他们有些亏欠的,再说了……再说……他们也是您和小姐的……” “亏欠?这么什么话?”夏尔皱了皱眉头,语气也变得更加严厉了,“我们有亏欠他们家什么吗?” “哦。对不起先生,我说错了,我只是……只是无心之言而已。您不用放在心上。”老仆人自知失言,连忙弯下腰来行礼,“我的意思是。反正也算是亲戚。如果真的来求您帮忙的话,也未必不能帮帮……” 夏尔有些奇怪地看着对方,不明白这个原本一向十分沉默稳重的人,为什么突然絮絮叨叨地这么多话。 “很抱歉,我突然这么多话了,先生,我只是有些情不自禁而已……”老仆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语气中有许多感慨似的。“夫人原本对我们很和气。是个很好的人。”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好吧。你的请求我明白了,以后如果有功夫的话我会帮点忙的。”片刻之后,夏尔终于点了点头,“不过,你要弄清楚,这不是什么亏欠或者补偿的问题,我们和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明白了吗?” “谢谢您,先生,我明白的。”眼见夏尔已经答应了下来,仆人似乎也觉得如释重负。 “那么,晚安。”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目送对方离开。 经过爷爷的叙述之后,夏尔也知道了,在当年隐瞒自己母亲死因的处理当中,他也是参与的人之一,自然早就知道了这些见不得人的秘辛,因此夏尔并不想要在他面前讳言什么。同样,因为对方可以绝对信任,所以夏尔也并不害怕表现出自己的态度。 接着,同样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宽慰,夏尔也走向了自己的房间,稍稍找到了休息的空闲。 …… 第二天一大早,夏尔起床之后梳洗了一番,然后来到了餐厅,发现自己的爷爷和妹妹都已经早早地来到了餐桌旁边。 同自己的爷爷心照不宣地对了一个眼神,将昨晚上的事情达成了一个默契之后,夏尔将视线放到了对面的芙兰上面。 此时,她正低着头用餐,没有注意到夏尔的视线。 “芙兰?”他轻轻喊了一声。 “嗯?什么事,先生?”芙兰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原本的稚气已经慢慢脱去,十七岁的少女越发出落地美丽了,只是,也许是由于倍加呵护的关系,她怎么看,都还是有些孩子气……也许这只是夏尔的心理作用吧,在他的眼中,自己的妹妹就好像当年一样,是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夏尔又朝自己的爷爷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点了点头,给了一个肯定性的答复之后,他重新看向芙兰,脸上摆出了和煦之极的笑容。 “说起来,姑娘,你的生日就快要到了吧?想不想要生日礼物呢?” “当然可以啊。”芙兰连忙回答,“您打算送什么礼物给我呢?” “嗯……”夏尔故作沉吟,“爷爷之前已经给你送了礼物了吧?那些画儿你还满意吗?” “十分满意。”芙兰点了点头,然后也笑着看着自己的爷爷,“谢谢您,爷爷!一定花了您不少时间吧?” “哦,只要你满意就好。”特雷维尔侯爵轻轻拍了拍手,宠溺之情溢于言表。“只要让我们的美人儿高兴,我们辛苦些算什么呢?” 如果和之前一样对一切懵然无知的话,夏尔倒也看不出侯爵对孙女儿的慈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现在……夏尔突然觉得,也许正是对芙兰母亲的死有些暗地里的愧疚,所以特雷维尔侯爵才对芙兰那么千依百顺? 算了,这个问题还是不要追究得好。 夏尔抛却了那些没有意义的杂念,仍旧微笑着,“嗯,爷爷倒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呢……我怎么也该给你一个更贵重的生日礼物才对啊……” 芙兰直直地看着夏尔,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这种场景,好像已经很久没出现了啊,这个家庭怎么突然就变得没有了过去的和谐了呢?难道这就是发迹的代价吗?夏尔忍不住又去想了。 不过,至少现在,还是有机会补救的。 “嗯,作为礼物,你觉得董事怎么样?”夏尔轻声问。 “董事?”芙兰皱了皱眉,好像不理解这个词似的,“那是什么?” “嗯……怎么说呢……就是一个企业的大官儿,可以拿很高薪水也可以拥有股份的那种。”夏尔勉强给出了一个了一个能够被她理解的解释。 “更妙的是地位也很高。”特雷维尔侯爵补充了一句。“你现在还小,什么都不明白,到时候你就懂了。” 他事前已经给老人商量过了,而老侯爵听说他这个打算之后,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他自知早已经时日无多,又怎么可能去抢注定要留给自己孙女儿的东西呢? “是这样吗?”芙兰总算稍稍理解了长辈们的想法,然后她就有些迟疑了起来,“可是这样真的好吗?我……我还这么小,就算您让我担当大任,我也……我也恐怕还帮不上忙啊,我还要学习一下……” “不用劳烦你做些什么,你只是占个位子而已,其他的事情我和夏洛特会为你解决的。”夏尔直接回答。 然后,他将自己的打算,原原本本地解释给了芙兰听。 刚一开始的时候,芙兰还是有些懵懂,但是最后,她慢慢地明白了哥哥这个安排的意思。 “也就是说,您是打算让我占个席位,以便和德·博旺家族在人数上分庭抗礼吗?” 芙兰的语气里有些失望,但是夏尔并没有没有听出来,“是的,就是这样,我并不打算让你去做那些无聊的事情,既然喜欢画画那就一直画下去吧。” “如果您希望如此,那就这样吧。”芙兰轻轻地点了点头,总算不再有什么异议了。“谢谢您,先生。” 芙兰的反应有些平淡,恐怕也是因为她不明白其中的意义吧。也好,以后她总会明白的。 “很好,那么衷心祝福您生日快乐。”夏尔点了点头。 然后,心情大好的他,也慢慢用起餐来。 突然,正在埋头用餐的他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慢慢抬起头来,返现芙兰正向他使了个眼色,好像想要跟他说什么事情一样。 有什么是不能在爷爷面前说的吗?夏尔心里有些好奇了。 不过,他满足了对方的愿望,给了对面一个手势,示意芙兰等下到自己的房间来谈。 然后,安心用完了早餐的夏尔,离开了餐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而果然如他所料,很快,门口就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夏尔马上去打开了门,然后把芙兰给带了进来。 “说吧,你有什么事呢?”他笑眯眯地看着芙兰,“好像您很久没有来找过我了啊。” “先生,您是大忙人,我不能占用您太多时间。”芙兰脸上有些发红,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没关系,至少现在我乐于为您效劳。”夏尔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妨碍。 “谢谢您,先生……”芙兰轻轻低下了头,好像有些迟疑似的,欲言又止。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哥哥,“总之,真的很感谢您,送给我这样的礼物……” “哦,这没什么,你开心就好。”夏尔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已经长大了,我说过我要为你考虑将来的。那么,您刚才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呢?” “您……您还记得妈妈吗?” 第七十七章 决定 “您还记得妈妈吗?” 虽然芙兰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夏尔心里却引起了一阵剧烈震动。 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问起这种事了呢?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呢?”勉强压抑住了心中的波动,他仍旧以刚才的笑容问了起来。 就在反问的同时,他的心里情不自禁地向前回忆了起来,仔仔细细地翻找这一世中所残留的关于那位母亲的记忆。然而确实不记得什么了——除了长得挺好看之外。 她很年轻就嫁给了父亲,然后在一次意外中被引发早产结果死亡,除了留下了一对儿女之外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多少残留的痕迹——这就是夏尔对她的最后印象。 出于一种可以理解的原因,夏尔从小就和其他的孩子一样,不大爱吵闹,因此被母亲管教的机会并不多,在那场惨剧发生之前,幼年的他与母亲平常也只是保持着一种礼节性的关系,并没有多亲近。而且,要说在自己的“童年时期”,母亲给过什么让人热血沸腾的“特殊福利”,那也是不大可能的——因为在这个年代,贵族妇女基本是不给儿女哺乳的。 所以,即使真心想要回答,他也给不出多少东西来。 “我只是随便问一问嘛,您还记得她吗?” “不记得了,她过世的时候我才五岁,我哪里记得那么多东西呢?”夏尔有些哭笑,“你今天怎么问起这种事来了。芙兰?平常你不是不问这种事情的吗?” “看来您也确实不记得了呢……”芙兰也哭笑了起来,“也对,那个时候您才多大啊……” “那么。这怎么回事呢?你怎么突然要问起这个?” “也没什么啦……”芙兰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又有意放低了声音,“您还不知道吧?昨天我们家来了客人……” 夏尔的心骤然跳了一下。 该死,怎么会这样? “哦?是什么客人呢?”他勉强地保持着心里的镇定,明知故问。 “就是我们妈妈的娘家人啊……”芙兰低声回答,“好像还是外公派过来的呢……爷爷很和气地接待了他们。真是奇怪啊,之前那么多年他们对我们不闻不问的。现在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们家了?” “也许是看我们家突然富贵了于是就来请求帮助的吧,这段时间不是有很多这种人吗?”夏尔勉强回答,“好了。别想那么多,爷爷和我会应付过去的,你之前不是说了吗?他们这么多年来都对我们不闻不问,现在又跑过来和我们套近乎。我们家才不会上这个当呢。” “是这样吗?”芙兰睁大了眼睛看着夏尔。直到片刻之后,仿佛确定了夏尔的意志似的,她也就垂下了头,不再追问了。“好吧,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是我们的亲人吧?既然现在他们来找我们了,而且爷爷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那不就代表我们两家现在已经可以重新来往了吗?既然这样。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我想同他们家走动走动……” “不行。”令芙兰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她还没有说完,夏尔就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这样不好。” “为什么呢?”芙兰感觉有些奇怪,“只是走动走动而已,并不是叫您勉强自己去帮他们什么忙啊?我只是想去看看妈妈原本生活过的地方而已,而且……而且那里说不定也有妈妈的某些遗物呢……” 芙兰的声音越来越低了,带着一丝期盼抬头看着夏尔。 如果是原本一无所知的状况之下,夏尔肯定会答应的,但是现在他哪里还敢答应。 别说答应了,就连反对的理由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让一位外孙女见自己的外公能有多少正当理由呢? “别的什么都行,这个我不能答应你。”带着一丝犹疑,夏尔勉强回答,“就算什么都不做,这也太丢我们的脸了,不是吗?难道我们是他们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从吗?不行,你不能去找他们,这事关特雷维尔家族的尊严,不是什么小事。” “可是……”芙兰还是想说些什么。 “没有可是了。就是这样。”夏尔再次打断了她的话,生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那您还有别的问题吗?” 眼看夏尔突然变得这么严厉,芙兰好像被惊骇住了一样,这种态度是她多少年来都极少极少看见的。她呆呆地看着夏尔,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了,先生,抱歉,浪费了您的时间,真的抱歉……” 芙兰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让夏尔心头一紧。他很快就从刚才的盛怒中恢复了清醒。 芙兰现在脸色苍白,一脸惊慌,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犯了错一样。 我真是昏了头了,为了这种事朝她撒气干什么?我怎么能够因为上代人的错误而去惩罚下一代人呢?她有什么错? 夏尔忍不住在心里有些自责了。 在这种自责的催使之下,他伸出手来,抱紧了自己的妹妹。 “好了,抱歉,我刚才说话有些重了,别放在心上。”他俯下身来,贴近了过去,亲了亲芙兰的脸颊,“别再追问了,有些事情老实听话就好了,我一直都是为你好的,相信我吧。” 芙兰没有回答,任由夏尔抱着自己。 “我没有生气啊,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您对我态度经常如此,我都习惯了。并没有什么难受的。”她淡定地回答,“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知道的。” “别这样……”她越是这么说,夏尔就越发有些过意不去。最后,叹了口气,又亲了亲她的额头,“好了,别生气了,就按照我说的做吧,相信我吧,难道我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吗?” “好的,既然您希望如此的话。”芙兰轻轻点了点头,“我不会再去找他们了。” “那就太好了。”夏尔欣慰地叹了口气,“你只要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就好,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来处理,你可以自由自在地享用一切。所以你明白吗?老老实实听我的安排就好了,什么别的东西都不要管,这样你就可以活得安心舒爽了……听我的话好吗?” “谢谢您,先生。”仿佛是被夏尔的话感染了似的,芙兰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真的非常感谢……” 夏尔把她的回答当成答应了,所以欣慰的叹了口气。 “嗯,既然你明白就好。那么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芙兰平静地回答。“很抱歉,耽误了您这么多时间。” “嗯,那我有事先走了,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给我留个便条或者口信吧。”夏尔松开了芙兰,然后去拿起了自己的帽子和手杖,“对了,最近你在报纸上写得那些评论都很好看,继续加把劲吧。” “真的吗?”芙兰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她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些表情,“我在报纸上写的评论您都看了?” 遵照哥哥的建议,芙兰最近一直都在报纸上用笔名写一些关于绘画的评论,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兄长居然平时有空来看这些东西。 “是的,很有进步,比一开始好多了。”夏尔又拍了拍她的脸,心里暗自庆幸自己终于转开了话题,“这让我十分欣慰。” “只要您感到满意,那就好了。”芙兰微微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努力不让夏尔发现自己得到夏尔认同后的激动——哪怕是如此微小的认可。“谢谢您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 “没关系,您有这个才能。”夏尔微笑着微微躬身,“那么,再见,小姐。” 这两个人倒是完全没有兴趣去探究,芙兰的进步,到底有多少是那些被掠夺来的珍藏所带来的。 说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感情,他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间,向楼下走去。 芙兰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夏尔离去的背影,一动也不动。直到夏尔渐渐远去之后,她才轻轻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这么多年了,您有事瞒着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 也只有夏洛特才会那么轻松就被带着走了吧。少女心中突然升起了某种优越感。 然后,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接着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当中。 刚才哥哥疾言厉色的样子,此刻仍旧回荡在她的眼前,她之前从未想到过会受到如此严厉的斥责。而爷爷也是一副守口如瓶的样子。 为什么?到底里面有什么,为什么要隐藏得如此之深?母亲的事情里,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呢? 她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尽管知道哥哥要她沉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事关于那位因她而死的母亲,她仍旧忍不住感到好奇,想要探究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从哥哥讳莫如深的态度当中,她也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一种想要了解哥哥一切的隐私,盖过了对哥哥可能发怒的恐惧。 她走到了自己的书桌上,在一幅幅被随意摆放的名贵绘画当中,她随手翻了翻一堆杂纸,然后从里面翻出了一张纸片,看到了上面记录的地址。 “姑且就相信他一次吧。”又沉思了许久之后,这位少女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第七十九章 和平与命运 “下面,我们有请维克多·雨果先生,作为主席,来为本届大会致辞!” “雨果!” “雨果!” 在主持者说出这个名字之后,台下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大家一起喊着那位卓有名望的大文豪的名字。而夏尔,正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外套,混迹到了人群当中,同样热烈地鼓掌着。 今天是1849年8月21日,这里是第二届世界和平大会,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具有自由主义思想”的和平主义者的共同盛会。同其他的人有所不同的是,夏尔是被维克多·雨果邀请过来的。 在万众瞩目当中,穿得同样十分正式的维克多·雨果慨然走上了讲台。 他凝视了台下的人们,片刻之后才开口。 “先生们,非常高兴我能够有荣幸作为诸位的代表,在这个光荣的讲坛上发表致辞。 既然取名为世界和平大会,那么不用我们赘言,这是一群为了世界和平而忧心忡忡的人们所聚集的场所。 是的,我们理应忧虑。 因为。很遗憾,在今天的欧洲,我们仍旧看不到多少和平的前景。欧洲仍旧烽火四起,苏丹的炮火刚刚袭击了巴尔干,而哥萨克的铁蹄则让东欧呻吟。在一群怙恶不悛的恶徒的带领下,一支支军队破坏了各个民族原本安定生活,也让和平变得遥不可及。 但是,这样的厮杀。除了毁灭和破坏,除了让死神更加欢乐地收割灵魂之外,对世界有何意义?我们能够看到。在国家的藩篱之下,各个本因成为兄弟的民族互相厮杀,这又是何等不智? 然而,即使如此忧虑,我依旧对世界最终的和平深信不疑,因为,我看到了你们。我们大家来自这块大陆的各个国家。有些人甚至是从遥远的美洲万里迢迢而来,为了一个共同的崇高目标,大家走到了一起。并且愿意为这个目标贡献自己的一切努力。看到你们之后,我不禁就对未来的世界和平充满了信心。 在此,我有理由相信,在一个世纪之内。会有一天。你们法国,你们俄国,你们意大利,你们英国,你们德国,你们大陆上的每一个国家,你们会并不丧失自己不同的品质,并不丧失你们光荣的个性。而又严密地组成一个更高层次的统一体,你们会组成欧洲的兄弟姐妹。 欧洲人就将携起手来。为了明天而团结起来共同奋斗,为人类的进步创造出无限的财富。并且总有一天,大家会看到,在大西洋的两岸,将由两个巨型的组织——美洲合众国和欧洲合众国,他们将会携起手来,共同维护和保卫世界的和平与正义,他们将为人类的繁荣和福祉作出无可磨灭的贡献! 作为法兰西国民议会的议员,我将一如既往地为这个目标的实现而奋斗不息。” 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欢呼声,显然维克多·雨果的这番话,十分对与会者们的胃口。 “不,您说得不对,先生。在一个世纪之内,法国和德国打了三次仗,欧洲爆发了两次全面战争,死者以千万计,血流成河……”夏尔当然不会说出这种煞风景的话来了,他只是和其他人一样,热烈地鼓掌着,好像真的很赞同对方的看法一样。 “下面,我们有请法兰西铁道部的国务秘书德·特雷维尔先生讲话吧?”就在夏尔觉得有些无聊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讲台上传来的这句话。 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下意识地朝台上看去,却正好和维克多·雨果的视线对上了。对方含笑朝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对自己给夏尔的这个惊喜很自鸣得意似的。 呃……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特雷维尔是谁?从没听说过。” “国务秘书,听上去倒是很厉害的样子啊……” 大家互相交头接耳,显然对雨果突然的这一手感到有些措手不及。然后,视线慢慢集中到了雨果正看着的夏尔身上。 “德·特雷维尔先生,请上台致辞吧,不要浪费了大家的时间啊。”雨果再度催促了一句。 好吧,看来是避无可避了。他是打算让我来说些场面话给这次大会壮壮声势把。 夏尔抛下了心中的尴尬,慢慢地走上了讲台。 他沿路上,不时有人发出惊呼,显然很少有人能够相信一位国务秘书竟然能够如此年轻。 我到底应该怎么说呢?夏尔无视了他们的视线,一直在脑海中思索这个问题。因为雨果的突然邀请,所以他并没有时间去预先准备腹稿,这个“惊喜”倒是有些大啊…… “大家好,我就是夏尔·德·特雷维尔,现任法兰西铁道部的国务秘书。我很荣幸能够得到主席的邀请,在如此重要的讲坛上发言。” 夏尔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说了下去。 “诚如雨果先生所言,如今的欧洲并不太平,到处都充满了动乱。当然,正因如此,大家才更能感受到和平的可贵。 然而……很显然,在欧洲各个国家在平常时期就保有接近200万常备军的今天,我们想要得到和平的话,需要付出比想象中更加艰辛的努力,甚至要冒各种可怕的风险。” 我该怎么说下去,才能让他们满意呢?夏尔暗暗思索这个问题, 然而,他想不出答案。 算了,按自己所想的来说吧,他心里一横。 “和平,是一个很好的词,尤其是这个国家当中,经过了数个世纪的腥风血雨之后,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它来之不易。”夏尔没有看着台下的人们。然后一个劲儿地自己说了下去,“正因为经过了这么多腥风血雨,我们才能够明白。只有欧洲各国的力量达成某种程度的平衡,和平才能够降临世间。而破坏平衡,就意味着破坏了和平,这是同一回事……是的,一个合理的体系将带来和平,我们欢迎这种和平!” 维克多·雨果的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不过夏尔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而是继续侃侃而谈下去了。 “合理的体系能够带来和平,那么不合理的体系当然就不能够带来和平。目前的欧洲体系,我们就有些不安地看到。它已经摇摇欲坠了,越来越不能维持住平衡。 为什么如此说呢?我们已经看到了,奥地利在革命风潮之下,几乎奄奄一息。而俄国越过了它的边境。将沙皇的权力通过马刀肆无忌惮地展示到了整个东欧。在这种形势之下,我们能够称其为平衡吗?不,绝对不能!平衡已经崩毁了,所以和平也就消失了。 那么,这个现行的体系,在其他地方就很公道吗?不,绝对不是如此。出于一种可悲而且过时的历史因素,我国在这个体系中所处的位置过分地低。低到了它甚至快要不愿意维护体系的地步。难道这种情况很合理吗?难道这个强大的国家、这个繁荣的民族不应该处于一种优越地位吗?难道她没有资格要求一个更为合理的体系吗?我深信她是有的! 所以,在我看来。在欧洲实现和平的道路十分简单,那就是让法兰西处于她理应处于的优越地位,然后让她来帮助欧洲大陆上正摇摇欲坠的体系恢复正常,让平衡和和平重新降临到欧洲之间!” 夏尔停了下来,但是却没有发现掌声,人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怪客一般。 就连雨果也是一脸不悦地看着夏尔,好像对他的话十分不满意似的。 “您的意思是,只有让法国和过去那样,可以对周边国家颐指气使,她才愿意帮助欧洲实现和平吗?”一声诘问从台下传来。 我当然是这个意思啊,夏尔在心里回答。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夏尔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在说,和平需要体系,而体系的维持,就需要大国付出足够的努力。法国作为一个大国,她理应得到一个她应该得到的地位,然后再由她——以及其他大国来维持和平……” 夏尔无视了他们的视线,继续侃侃而谈。 “和平,只可能来自于秩序的力量,只有每个大国都在一个体系当中维持着平衡,小国才能安稳地生活在这样一个体系当中,才会保持住和平。一旦体系被破坏,失去了平衡,那么小国的地位也将岌岌可危。所以,为了保持和平,我们应当努力维持欧洲的某种均势,这个道理,在世界也是通行的,亚洲也是如此。同时,维持一种如果万一均势不幸被打破时迅速重新建设新均势的能力……这就需要各个大国的努力,以及一种行之有效的国际机制……” “也就是说您支持大国们在欧洲为所欲为,然后由他们分赃之后维持的和平?一种让欧洲保持了上百万常备军随时可能一战的和平?”台下的诘问声依旧不依不饶。“一种已经随着神圣同盟而进入了垃圾堆的和平?” “每一个国家当然是不对等的,大国所经之处,小国自然应该望而却步,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那种认为大国应该付出更大的维护和平的义务,却只能和小国享有同等利益的想法,显然是天真的,也是行不通的!甚至是极其危险的!从这一点看,神圣同盟虽然过时了,但是它的某些精神是可以保留下去的,如果能够足够尊重法国的话……” 就连联合国,也让某些国家拥有否决权呢。这句话夏尔就不会再说了。 不出所料,台下响起了一片片嘘声。 “一派胡言乱语!” “难以置信,这样的人居然能够登台演讲!” “让他下来!” “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你们当然能够不同意。”夏尔在这一片喧闹当中仍旧保持着自己的镇定。他笑着朝下面微微躬身,然后慨然走下了讲台。 这种结果倒是不出意外,在一群高喊“和平”“进步”“繁荣”这种好听但是毫无意义的口号的人们当中。宣扬“均势”“秩序”“平衡”“大国”这种有实际意义的词,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不过夏尔也懒得理会那么多了。反正他们又能拿自己怎么样呢? 所忧虑的也只有一个而已…… “夏尔,您怎么能够说这些话呢?也太过于咄咄逼人了吧?”在休息室当中,维克多·雨果喝下了一口咖啡,然后极其不悦地看着夏尔,“这种场合之下,您又不是在议会。也不是在政府会议,怎么能够说得这么咄咄逼人呢?而且,你把和平理解地太偏狭了。和平是每个人都应该去认真追求的事业。而不是某些大国闲暇之余的恩赐。” “哦,很抱歉,我只是仓促之下没有准备好草稿,所以胡乱发言了一通而已。”夏尔低声道了歉。然后自己也喝下了一杯咖啡。“如果有时间准备,或者您预先跟我说一声的话,我可能会好说很多……” “算了,早知道就不让你登台了。”雨果叹息着摇了摇头,总算将这件事给揭了过去。“我本来是想让你在这种场合下露下脸的,结果你自己却搞砸了,真是……” 他倒也不是特别反感夏尔之前所说的那些观点——即使是自命为世界主义者和人道主义者的维克多·雨果,也免不了中中民族主义的滥觞。他自然也是支持夏尔的某些观点,讨厌现行的对法国不利的维也纳体系之下欧洲秩序的。 “没事。我倒不是特别在乎这方面的名声。”夏尔摇了摇头。 “就算不在乎,也没有必要搞成这个样子吧?”雨果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对这个后辈的表现有些不满意,“气氛本来那么好,结果却让你的这一通话,搞得和平大会好像怨气满腹、杀气腾腾了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也像你这样想呢!” 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让我发言不就好了吗?夏尔在心里闪过了一丝不悦。 “算了,反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对你口诛笔伐的自然有报纸,不需要我来代劳。”雨果又喝了一口咖啡。“那么,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夏尔平静地回答,“只是想跟您商量个事而已。” “什么事情呢?”眼看夏尔的表情这么平静,于是雨果也就随意地问了。 “真没什么。”夏尔微微笑了笑,然后平静地说了下去。“波拿巴先生对巴罗总理的工作十分不满意,他打算在过得不久之后就直接撤换掉总理阁下的职位。” “嘭。”雨果手中的杯子重重地落到了桌子上面,然后他直直地看着夏尔。显然,这事并不想夏尔故意要轻描淡写地那样小。 雨果停顿了片刻之后才接受了这个信息,然后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颇为不安。 “他真的这么决定了?” “是的,而且是无法更改的决定。”夏尔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这么做?”雨果无法保持他这样的镇定了,微微提高了声音。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夏尔依旧慢条斯理地回答,“您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巴罗先生领导的内阁工作效率并不高,而且对总统也总是颇为不敬,也没有办法很好地执行国民议会的意志……” “那么为什么这么突然地就要做出这个决定呢?”雨果反问,“议会可并不知道。” “议会已经休会了。”夏尔无奈地摊了摊手,“等到议会重新复会,他们会知道这个消息的……” “恐怕波拿巴先生是故意要借着议会休会的时机来整肃掉巴罗先生吧?”雨果冷笑了起来,“您别说得好像跟凑巧似的。” 虽然他确实对巴罗总理很不满意,但是对路易·波拿巴这种自行其是的做法则更加无法认同。 “嗯,您倒也可以这么说。”夏尔干脆地点了点头,“现在秩序党在议会里有优势地位,如果诉诸议会的话,谁知道还要吵多久呢?所以干脆就来这么一手了……” “那么休会之后,秩序党人不照样会歇斯底里吗?”雨果反问。 “那倒不会。”夏尔轻轻摇了摇头,“因为总统先生打算继续任命秩序党的人士来当总理……到时候他们恐怕自己就会吵成一团了,没有空追究总统先生。” 雨果又是皱了皱眉头,显然还是不认同路易·波拿巴的做法。 “我今天就是想问问您,您能不能够到时候在议会发言,支持总统先生的决定……” “不能。”雨果直接回绝了夏尔的请求,“夏尔,我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用得着说吗?”雨果笑了起来,“夏尔,难道你没发现吗?路易·波拿巴和之前所表现的样子完全不同,在和善宽厚的表面下,这个人有着无穷的野心和权利欲……我们不能让他在这个国家随心所欲,这太危险了。如果我们放纵他任性胡为,那么迟早有一天,这个国家的人将不得不俯首对这个人喊皇帝万岁!你能接受这一点吗?” “也就是说,您反对我的这个提议了?”夏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当然了!”雨果直接回答,然后,他反问夏尔,“那么,你就打算无条件地屈从于这个人吗?难道我之前高看你了吗?难道你只甘心于当个忠心的臣仆而已?” 他的问题,引发了一阵沉默。 看来只能言尽于此,什么也说不下去了,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心中蓦地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他的这个提议,只是想要试试看,尽量避免维克多·雨果同路易·波拿巴的决裂,结果,从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了——连最轻的都接受不了,那么重的也就根本没有可能了。 维克多·雨果已经隐约感受到了他曾经支持的路易·波拿巴到底想要些什么了,于是他就走上了他看上去注定要走上的道路——坚定不移地反对未来的拿破仑三世皇帝。 而夏尔的努力,看上去也是完全不可能实现了。 算了,这也没什么。他心想。 人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然后根据自己的性格迎来各自的命运,有时候这并不是能够强行改变的。 也没有必要去强行改变,就让这些事按照原定轨道发生吧。 “好吧。”他撇开了咖啡,重新微笑了起来,“既然您不能够接受我的建议,那么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我只是随便一提而已,并不是尊奉了谁的旨意,请您不用过于当真。” 第八十章 卡尔·马克思初评特雷维尔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过的那样,法国那位借着伯父的幻影爬上了高位的总统先生,是一个愚蠢可笑而又危险的小人物,他借助一时的机缘和众多无耻的谎言上台,并且依靠同样一种东西来维持其摇摇欲坠的统治。 而在巴黎举办的世界和平大会上,一个名叫德·特雷维尔的年轻人,就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告诉我们如今法兰西是被一群多么厚颜无耻而又危险之极的人所统治着。 ‘……只有欧洲各国的力量达成某种程度的平衡,和平才能够降临世间。 …… 如果能够足够尊重法国的话……’ 以上的这些话,都足够作为一面镜子,折射出这群人的心中所想了。我们只需要擦去那些貌似平和的词语的遮盖,就能看出这群人到底打算干些什么。 首先,我们要指出的是,这位德·特雷维尔,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而是路易·波拿巴所倚重的骨干党徒之一。正因为如此,他才成为了法国新成立的铁道部的国务秘书——没错,仅仅才二十一岁,他已经高踞于国务秘书之职! 难道不正是依靠了路易·波拿巴的权势,他才能够如此平步青云吗? 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到,路易·波拿巴为了犒赏捧自己上台的党徒们,居然慷慨大方到了这种地步,居然如此不吝惜于国家的资财,居然会让这么年轻的人就担当此等要职。已经超出了我们所预期的程度——他们倒是不怕把整个国家都抢光。 而且,已经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这个年轻人如同他的那些年长一些的同党一样。很快就被他们辛苦篡夺的权力所腐蚀,正在利用他手中的权力,帮助他的家族从属于国家和国民的财富中大肆偷窃,损公肥私。 这样的一个人,不正是极有资格作为以路易·波拿巴为首的匪帮的杰出代表吗? 正因为如此,他的发言,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做是波拿巴分子们的集体思想。我们可以从这些只言片语当中。再一次看清楚这一群大盗的本质。 正如我们经常看到的那样,惯于耍弄诡计和花招的政治家们,经常会在一派胡言当中偶然透露出一些真相来。而这次的德·特雷维尔由于年纪尚轻,玩弄花招的经验还不够的缘故,比他们的同党透露出了更多的真实意图,简直可以被当做一份波拿巴分子的自供书了! ‘我国在这个体系中所处的位置过分地低。低到了它甚至快要不愿意维护体系的地步。难道这种情况很合理吗?难道这个强大的国家、这个繁荣的民族不应该处于一种优越地位吗?难道她没有资格要求一个更为合理的体系吗?’ 请看。这是何等直白的交代啊?这些阴谋家们妄称法国应该在欧洲体系当中要有更好地位,只有这样他们才愿意保留和平。那么如果欧洲没有满足他们呢?他们还会摆出如今这样一幅笑脸迎人的假面具吗? 看到了这样的一些剖白,难道还有人对他们万一永久地篡夺了权力——虽然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之后的意图还抱有任何幻想吗?他们以法国受到了委屈为借口,为自己无休止的权力欲和扩张欲涂脂抹粉,难道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们继续看下去。 ‘为了保持和平,我们应当努力维持欧洲的某种均势,这个道理,在世界也是通行的。亚洲也是如此。同时,维持一种如果万一均势不幸被打破时迅速重新建设新均势的能力……’ ‘每一个国家当然是不对等的。大国所经之处,小国自然应该望而却步,’ 哈,这是多么直白的自供啊! 之前他已经说了,这群匪徒对法国所处的地位并不满意,也就是说他们存有打碎目前欧洲均势的欲望,他们想要在打破目前均势的同时重建一种新的均势,一种什么样的均势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在这群人看来,小国只能匍匐在大国们——他们倒是还不敢直接说法国——的脚下,任由他们肆意妄为。他们认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法国才能恩赐给欧洲以和平,这是何等的厚颜无耻呢? 这就是那位一直在用‘和平’‘均势’这些词来为自己涂脂抹粉的德·特雷维尔,这也是那位一直在阅兵式上毫无诚意地喊出‘我们要和平’的路易·波拿巴,这就是他们的真实想法。 和平女神依莉妮的面纱下,战争之神玛尔斯的狰狞嘴脸已经峥嵘毕现,难道我们还能够有任何疑问吗? 看看那些人所惯常说的话吧?‘平衡’‘和平’‘秩序’这些都是多好的词,可是包裹在这些词语的糖衣之内的,是战争的毒药!路易·波拿巴每一次关于和平的花言巧语,最后都只是为战争来粉饰。 这群匪帮玩弄着和平主义的花招,欺骗欧洲各国,想要趁他们不注意,盗取整个法国,然后再利用他们盗取来的国家,去实现他们最恶毒的计划,他们要重建一个致力于让法国无所顾忌的新体系,难道现在还有人能够怀疑吗? 所幸,在德·特雷维尔发表了这样一通厚颜无耻的言论之后,他马上遭受到了旁听者们猛烈的抨击,甚至让他不得不提前结束了演讲,灰溜溜地滚了下台。 正因为如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法兰西民族作为一个优秀而且文明的民族,是不会上这群匪徒的当。路易·波拿巴和他的那些借助偶然的运气爬上高位的小丑们,将会如愿以偿地带着人们讥笑声永远地消失在尘埃当中……” “哦,不,很遗憾,我亲爱的博士。”夏尔轻轻摇了摇头,继续翻动着手中的《新莱茵报》,“他们无疑是会上当的。” 不过,这篇评论的作者当然是看不到当事人的回答了。 翻开了新的一页之后,夏尔继续读了下去。 “我们继续谈谈夏尔·德·特雷维尔这个人,虽然是匪帮中的一个小丑,但是我们同样要承认,他是一个十分特殊的人。 之所以说他特殊,是因为他的身份十分奇特而且有趣——众所周知,德·特雷维尔是法国有名的贵族家族,而出身于这样的贵族家庭,却投身于波拿巴的麾下,并且还得到了路易·波拿巴的十足看重,这种情况确实十分罕见。 他的飞黄腾达,实际上反而证明了法国贵族阶级的衰微——名门贵族已经不得不抛弃他们旧时代的高傲,向波拿巴所代表的那样一群流氓同流合污了。 是的,贵族和资产阶级,这两个法国的统治阶级在波旁王朝复辟后几十年的合作与斗争当中,现在已经分出了高下,尽管这两个阶级都反动腐朽,但是他们毕竟还是有能力上的差别的。前者已然没落,虽然紧紧抓住旧日已经褪色的光环不放;后者雄心勃勃,恨不得一口气把世界吞个干净! 从目前我们能够得到的情况来看,德·特雷维尔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是一个资产阶级化了的贵族,包裹在这位贵族头脑中的,不是法国封建贵族谋求扩张领地的思想,而是法国资产阶级谋求扩张资本利益的思想。他毫无原则,唯利是图,野心勃勃,狂妄自大,却又善于用贵族式的举止和外表来掩饰自己,贵族的狡诈和资本家的贪婪被他融为一体。由于他的年纪,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变得更坏,如果不加阻止的话,这个人势必将成为一群坏蛋中最坏的那一个……” 看完了,没了。 夏尔突然感到一阵意犹未尽。 这是孔泽刚刚给他拿过来的报纸,是从国外直接送过来的。 天哪!还真是没想到啊!自己居然被那位马克思博士点名剖析了一番! “哦,这可真是无法言传的光荣啊!”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然后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先生,您好像十分高兴?”旁边的孔泽,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夏尔,似乎是觉得夏尔已经被骂疯了,“他骂您骂得如此厉害……” “没关系,这没什么。”夏尔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我们并不在乎骂声。” “可是,您同时还给他经常寄津贴啊?”孔泽还是没转过弯来,“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您每个月都要寄给他一笔津贴,让这位博士在伦敦过得逍遥自在——然后他就用这样的攻击性言论来回报您……” “这没什么,不用管,就这样吧。”夏尔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说了,这是一种光荣……” “那您以后还要继续给他寄津贴?”孔泽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的,有什么不行的吗?”夏尔反问。 “好吧,您是老板,您说了算。”呆了片刻之后,孔泽轻轻耸了耸肩,不再与他纠缠。 这些贵族,还真是一群让人看不懂的生物啊。孔泽不禁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罢了,他不在乎的话更好,反而给自己省了事。 如果在别的事情上,他也能有这么宽宏大量就好了。 第八十一章 余波与劝谏 在孔泽貌似毕恭毕敬的注视之下,夏尔终于看完了手中的报纸……这份刊载着卡尔·马克思博士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的报纸,并不是他旁边的唯一一份,实际上,他的书桌上摆着一大堆报纸,既有法国国内的又有来自其他国家的。 不过,似乎是已经兴味索然了的缘故,看完那份之后,夏尔只看了几份就不再看下去了,而是直接看向了孔泽。“先生,这些就是全部了吗?” “并不是全部,不过他们已经足够代表舆论了。”孔泽冷静地回答,“我们只是挑选了一些有代表性的报纸,而且那些国外的报纸也都是来自于法国的邻国,其他更远的地方——比如俄国——则暂时无法收集到……” “没关系,已经足够了。”夏尔轻轻耸了耸肩,好像事不关己地评论了一句,“看上去已经成为一个热门话题了。” “没错,您之前的发言,在整个欧洲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孔泽低声回答,为了强调,他还加重语气再度重复了一遍,“是的,整个欧洲。” 他的表情仍旧十分淡漠,以至于夏尔都闹不清楚他这话究竟是赞许,还是嘲讽。不过,好吧,这都不重要了。 “国内的报纸我已经大概看了几份了,和预期的结果差不离,不过国外的那些,我没有功夫把它们一一看完,那么您能否给我稍微准确一些的归纳?”夏尔也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是不是每份报纸都像我刚才看的《新莱茵报》一样。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从我们目前掌握到的情况来看,事实并非如此,您多虑了。先生。”孔泽平静地回答,“确实有一部分国外报纸不满于您的演讲,但是也有一些是持肯定态度的。” 然后,他就朝夏尔解释了起来。 “在我们周边的小国当中,对您这番话的评价大概和那一份报纸的论调立场差不多,大部分都在抨击;但是在原本的神圣同盟国家当中,目前我们得到的情况来看。他们或多或少地都持有一些肯定态度,认为您的言辞或许某些方面有些不妥当,但是总体精神仍旧是积极的。” “这倒是不出意外啊。”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给出了自己的评价,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孔泽,“您刚才说的神圣同盟国家,是指普鲁士和奥地利吧?” “没错。最支持您这番言论的就是奥地利的报纸。”孔泽轻轻点了点头。“您主张应该重建均势的观点在那里得到了普遍的欢迎,甚至还有人说您更应该呆在外交部而不是铁道部,以便帮助法国贯彻这一套贴近现实而不是空喊口号的政策。” 夏尔听到了这话之后,不仅微微笑了起来,虽然他不至于把这种话当真,但是心情总归是愉快了很多。“那么俄国呢?” “俄国舆论界的态度目前还不是很清楚。”孔泽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从目前来看。他们的态度倒不是很正面,就在前天。据说俄国公使还在使馆的招待会中说了‘外交是精密的艺术,应该交给有经验的人来办,锋芒毕露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太容易把事情弄糟,他们最好不要对外交问题过多发表置评’之类的话。” 出于一种暗藏的恶意,他故意把引用的这句话说得很清晰。 但是让他有些失望的是,他的老板并没有因此失态生气,对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像对这个结果很有心理准备似的。“是这样吗?这倒也不出意外。” 虽然外表装得很平静,但是夏尔心里还是稍微松了口气的。看来自己的那一通讲话,并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来,俄国人的态度比预期的还要审慎,甚至没有公开发表批判言论,这也让夏尔终于可以不用面对危机地下了台阶。 是的,夏尔在世界和平大会上搅局一般的即席讲话,很快就经由在场的报社记者们传递了出去,然后在报界刊载了演讲的大致全文之后,这席话出乎意料地在法国国内和国外都引发了轩然大波,甚至盖过了大会本身的风头,在各国外交界都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不过,在这场风波当中,并不是人人都如同当时在场的和平人士那样反对他的。 在法国国内,虽然有某些“这个人没资格代表国家发声”的质疑,但是在主流的舆论场上,他的这番言论居然同时得到了各个派别不同程度的支持和附和——拥护波拿巴派的报纸自然不必说,保守派当然也支持扩张法国的影响力,就连一贯爱对政府唱反调的自由派,也并不反对他“我国有理由在欧洲处于一种比现在更加优越的地位”之类的言论。 所以舆论界虽然对他有各种质疑,但是并没有形成那种口诛笔伐的声势,反倒让这个年轻人在各种争论当中渐渐有了些名气,在政界颇有些崭露头角的意味。 同样的,他的这番言论在国外也产生了某些争论,一些像比利时、瑞士或者西班牙这样的弱小邦国对他的表态中所暗藏的霸权主义倾向忧心忡忡,深恐这是法国蛰伏已久的征服欲地重新还魂;而在夏尔所说的“大国”当中,虽然表面上不会附和,但是夏尔的论调还是博取了他们的欢心,毕竟有哪个大国或者自认的大国会不喜欢“大国所经之处,小国理应望而却步”这句话呢? 不过,大国们的态度还是有区别的。 在演讲当中,夏尔提到了欧洲目前的均势被打破了,奥地利受到了太多削弱,应该被恢复成为欧洲的重要强国,而俄国不应该在东欧横行无忌——虽然说得不少很明显,但是常年跟外交辞令打交道的外交官们当然看得出来,所以他的主张在这两国出现了冷热之分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虽然感到不高兴,但是俄国却保持着令人意外的克制,只是私下里发出批评,而不肯(或者说不敢)在公开层面上否定欧洲均势原则。 就这样,夏尔·德·特雷维尔在欧洲政治和外交界初次露面,就给人带来了一种亲奥反俄的印象。 同时,在欧洲其他国家当中,人们纷纷还在猜测,他这番外表大谈和平主义、内核中满是实力主义论调的言论,究竟只是这个年轻人热血沸腾之下的有感而发呢?还是以路易·波拿巴为首的一个政治集团的集体共识和既定策略呢?究竟是偶然的失言呢?还是有意地向欧洲各国释放出一种信号呢? 就连夏尔本人在发表演讲的时候都没有想到,他这番没有做任何准备的即席讲话,居然竟能够在欧洲大路上引发如此大的回鸣——由此倒也可以发现法国在此时欧洲局势当中的举足轻重的地位。 看到情势比预想中还要乐观,夏尔不禁心里也放松了不少,表情也比刚才更加悠闲了一些。 孔泽看到自己老板这幅模样,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奉劝一番。 “先生,我认为我必须给您一个忠告。” “什么忠告?” “我认为,您虽然这次看上去没有惹出太大的乱子来,但是以后可不要再去做类似的事情了。虽然这次您可以涉险过关,但是下次可未必还会如此。”孔泽的语气变得比之前更加冷酷生硬了,“您不会次次都运气好,再说了,您的地位也并不是特别稳固,为了一时意气而发表这种争议性的言论对您来说是危险的行为。如果真的再惹出这种乱子来,危及到了您的地位了怎么办?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不可能的。您的前途如此远大,不应该随意拿来冒险。” 夏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盯着孔泽一言不发。 而孔泽则毫无惧色地站着,视线停留在他的办公桌上。 如果连这种程度的劝谏都无法接受的话,这种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吧,只是看上去了不起而已。如果真要发怒的话,自己也该为自己找条其他的晋身道路了。 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夏尔并没有生气,而是轻轻叹了口气。“您说得对,我确实不该在一时冲动之下发表这种不审慎的言论,就算我确实这么想的,在不适合的时间和不适合的地点说出来那也是一种错误。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了。” “而且,总统先生也对此感到不悦。”孔泽冷静地补充了一句,好像生怕夏尔太开心了似的。 “至少他没有因此惩罚我。”夏尔只能以此来辩解,同时安慰自己。 没错,路易·波拿巴在得知他发表了这样一通言论之后,很快就派人对夏尔表达了自己的不悦——倒不是他对夏尔的主张有任何不赞同的地方,实际上这些话每一个字都是他心中所想——他认为在这个夺权还没有完全成功的时间点上,实在不应该在对外关系上面横生枝节,惹起外国政府的不满。 好在此时总统对夏尔的宠信还算牢固,再加上他的话并没有惹起一直的反对,所以路易·波拿巴只是不悦而没有大发雷霆,但是,这种事他肯定不希望发生第二次了。 又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终于转移开了这个让人不快的话题。 “好吧,我们不谈这个了,告诉我,之前安排给您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您找到了米涅上尉了没有?” 第八十二章 血缘的羁绊 不管有多么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夏尔都明白世界终究不会完全按照他的意志来运转,所以他默默咽下了自己一时冲动之后失言所酿造的苦果,承认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然而,此时的他却完全不会想得到,即使他原本以为一直会围绕着他转动的身边人,此时也已经进入了脱轨状态。 这是偶然,还是必然呢?已经说不清楚了,也许每个孩子在长大之后,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窥视一番世界吧,无论世界多么阴森可怕,他们总也会忍不住亲手触碰一番。 在唐坦区某条宽阔的街道边,一辆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到了,小姐。”在把马车停好之后,车夫恭敬地向后回禀。 “谢谢,辛苦您了。”车厢里传来了一声轻柔的道谢声。 接着,两位少女从马车中轻轻地走了下来,她们都穿着此时流行的去除了裙撑的连衣裙,虽然看起来有些松垮,倒也将少女苗条的线条给微微勾勒了出来。除了衣服上的装饰之外,她们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红色的呢绒圆顶小帽,一缕缕金色的头发从帽间垂下,看上去就跟刚刚从郊游中回来的小姐们一样。 此时正好是秋天中最好的时节,一切都那么让人惬意,阳光暖热适宜,秋风将若有若无的花香也卷到了空气当中,让人微微有了些睡意。 不过,这两位少女的神情却没有被感染到这种舒心惬意了。她们一下车就左顾右盼了一番,确认这里没有什么异常才走了下来。她们的神情既好奇,又带有一些机警。好像这里是什么域外世界一样 “就是这里吧?” 其中一位少女看了看街道的门牌,又看了看四周的建筑,最后下定了断言。 “应该是这里没错。”旁边的一位少女也点头确认了,不过,她的脸上却有些迟疑,好像在担心什么似的。最终,她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不安。再次开口规劝了同伴起来,“芙兰,我们还是回去吧……你这样偷偷跑出来可不好……” 虽然现在是正午时分。但是因为这个街区比较高档的缘故,所以过往行人并不多,这种略显苍凉的气氛,让她心里有些不妙的预感。 “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出来见个朋友而已……”芙兰微微笑了起来。“好了。不用担心什么,在外面等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怎么行?我们一起去吧。”玛丽眼见肯定劝不回她了,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你是借着我的名义才跑过来的,怎么说我也该一直跟着吧?” 没错,芙兰这次跑出来,就是借着一同去见玛丽·德·莱奥朗侯爵小姐的朋友的名义。一路上玛丽已经十分担心了,现在哪里还敢再让她自行其是。 “不用那么紧张啊。真的没什么事……”芙兰似乎还是有些犹豫,好像不太愿意让玛丽陪同。“你和车夫都在这里等着我就好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就算没什么事,我也要陪着你。”玛丽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一步也不肯退让,“是我带着你过来的,你要是有了什么意外,让特雷维尔先生给知道了的话,他会杀了我的!” “没那么严重啦……”芙兰轻轻摇了摇头,“我哥哥才没有那么凶呢。” 就是有这么凶啊!玛丽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跟她说这种话也没什么用,那个人从不在她面前说重话,她怎么能够感受到那种害怕。不管怎么样,一直跟着她就好了,免得出任何意外,玛丽心想。 “反正你就是不能抛下我一个,我一定要陪你去。” 眼见玛丽如此坚持,芙兰最后也只好答应了对方的要求,毕竟她还是需要好友以后继续为自己打掩护。 于是,在短暂地交流了一下意见之后,两个少女一同走到了一幢公寓的门口,然后芙兰轻轻地敲了门。 一个中年女人很快就跑过来了,但是看见访客竟然是两位少女之后,微微有些发愣,显然搞不清楚情况。 “您好,我是来找伊泽瑞尔·瓦尔特先生的,请问他是住在您这里的吧?”眼见对方如此反应,芙兰连忙笑着问。“抱歉,我没有他的名片,不过您可以帮忙代为通传一下吗?希望不用耽误您太多时间。” 在她说完之后,中年女人总算反应了过来。 “嗯,好的,您稍微等一下吧,我这就为您通传先生。”接着,她马上转身就朝屋内跑了过去,因为走路的速度很快,步履都有些跄踉。 “我们吓着她了吗?她好像有些紧张啊。”芙兰对她的反应有些疑惑不解。 “谁知道为什么呢?”玛丽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也许是把我们当成了那种不正当的人也说不定……” 她的回答,让芙兰一时间有些噎住了。也对,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跑上门来找人,如果别人会起一些不好的联想也难怪吧…… 一种尴尬突然涌上了心头,让她脸都微微有些发红起来。 “两位小姐,先生请你们马上进去。”没过多久,刚才的那位中年女人又这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芙兰觉得她虽然脸上勉强装得很镇定,但是好像有些莫名的激动,这让她心里更加尴尬了。 这下她突然会玛丽强行跟了过来而感到庆幸了,连忙拉紧了对方的手。 就这样,在这个中年女人的带领下,两位少女来到了会客室当中。 “两位先等一下吧,先生马上就过来。”留下一句叮嘱之后。她小心地退出了房间。 虽说是会客室,但是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而已。芙兰扫了几眼之后就觉得十分无聊,只好静静地坐着,静等对方的到来。 而她旁边的侯爵小姐则明显要紧张多了。 “芙兰,你今天要过来见的人是个男的?你什么时候结识的?”她压低了声音问。 她原本以为芙兰口中所说的“朋友”只是个女孩子而已,直到刚才才发现居然是个男的,这让她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情愈发不安了起来。 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啊?真的会死的!她的心里陷入到了极度的惶急当中,想要再劝阻芙兰却又觉得没有希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就在这时候,门又重新打开了。 “特雷维尔小姐,您终于来了。” 伴随着这样一声招呼。那位之前来拜访过芙兰,留着一头淡金色短发、自称为伊泽瑞尔·瓦尔特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也许是居家的缘故,今天他并没有穿得和上次前来拜访时一样正式,只是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外套。连袖子上的琥珀扣子都没有扣上。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笑容也就显得愈发的真诚亲切了。 朝芙兰点头致意之后,他又将视线转到了旁边的玛丽身上,然后再次点头致意。 “刚才听到您是两个人来的时候,我还吃了一惊,没想到是如此美丽的小姐……” 芙兰听出了他隐藏在殷勤问候之中的惊奇与疑虑,于是就笑着指着玛丽,含蓄地介绍了一句。 “这位是我的女伴。也是我的好朋友,玛丽。也多亏了她的照应。我才能这么方便地跑了过来。” 然后她又对玛丽介绍了起来,“玛丽,这位就是瓦尔特先生,我这次过来拜访的人……” “哦,瓦尔特先生,您好。”玛丽连忙朝对方行了一礼,“希望我的到来不至于让您感到不快。” 虽然用词礼貌,但是她已经摆明了自己一定会一直跟着芙兰呆在这里的立场,而且决不打算往后退。 “哦,当然不会了。”已经明白了过来的伊泽瑞尔,笑着摇了摇头,“相反,我感觉十分荣幸。” 他的笑容极富魅力,而且举止富有教养,这让玛丽稍微放下了心。 不过,这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倒是有些像谁呢?玛丽一瞬间有些恍惚了。 在介绍完了之后,芙兰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话。 “先生,上次我在报上写的评论,您看了觉得怎么样?我自认为可是最近以来我写得最用心的一篇呢……” 嗯?这是什么意思?伊泽瑞尔微微一愣。 “玛丽,这位瓦尔特先生对艺术评论也很感兴趣,最近一直在关注我写的评论,前阵子还几次跟我提过了意见呢。”还没有等伊泽瑞尔反应过来,芙兰又笑着朝玛丽解释了起来,“多亏了他的指点,所以我最近发现了自己很多不足之处。” “评论?你的评论不是匿名的吗?他怎么知道呢?”玛丽很快就敏锐地发现了奇怪的地方,有些狐疑地看着芙兰。 “你还不知道吧,他是记者呢,就是那家报社的记者。”芙兰笑着回答,好像这是真事而不是她顷刻间想到的谎话一样,“你看,这还真是巧呢!” “记者……”听完了芙兰的解释之后,玛丽稍稍皱起了眉头,但是没有再问什么了。 “没错,您最近的评论我已经看了,写得十分好。”伊泽瑞尔显然已经反应了过来,连忙附和了起来,接着,他引用起了芙兰的评论,安心地扮演起了对方给自己安排的角色,好像自己真的是一个醉心于艺术的人一样。 “‘虽然画风狂放不羁,对线条的使用也并不拘泥于格式,但是库尔贝先生的画总能使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精神力量,一种既脱于世俗又热情奔放的豪情。虽然他现在还非常年轻,但是只要他能继续保持现在的灵气,假以时日,我们相信他必将能够成为我国一位优秀的画家’……是的,小姐。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 【指古斯塔夫·库尔贝(gustavecourbet,1819—1877),杰出的现实主义画家。自幼出身富裕家庭,却狂放不羁,青年时代拒绝了父辈安排的道路,立志成为一名画家。他的画风同样以热情奔放著称。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画家在政治倾向上也是激进的自由派,在1848年就积极投身法国社会的革命运动,1871年还参与了巴黎公社运动。担任公社委员和美术家联合会主席,后被抓入监狱。】 这个人真的有看我在报纸上的评论! 芙兰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虽然有人看她写的东西让她有些高兴。但是她在高兴之余还有些不安——毕竟,她可不喜欢那种被人暗地里窥视的感觉。 真是个怪人。 不过,至少在现在,这个怪人还有用。所以她也把这点不安给压了下去。继续配合了起来。 “原来您也同意我的看法吗?那真是太好了。”她仍旧保持着微笑,“虽然现在人们对库尔贝先生平日里的作为颇有微词,但是我想他的才能是应该得到公认的。” “您说得没错。” 芙兰发现玛丽并没有参与到两个人的一唱一和当中,而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芙兰眼见时机已经成熟了,于是就小心翼翼地问了起来。 “那天我拜托您的事情,您查得怎么样了呢?那位画家现在怎么样了?快点告诉我吧,最近我还想写一篇关于他的评论呢……” “那位画家啊?听说近况不太好。”伊泽瑞尔轻轻叹了口气,“我最近一查才知道。那可不得了啊……” “怎么了?”芙兰连忙追问。 “那位画家家世可算是不得了呢……他家原本是很有名望的贵族门第,在卢森堡宫也是有个位置的。只是最近因为革命的关系。已经衰败得厉害了,我还听说他们家的老人最近都已经过世了……”伊泽瑞尔看着芙兰,微笑着说。 【卢森堡宫是王朝时代法兰西贵族院所在地,第二共和国建立之后,贵族院被废除。】 我的外公过世了吗? 芙兰的心骤然一阵抽紧。 不过,虽说是外祖父,但是毕竟从小也没有见过一面,所以她很快也从悲悼中恢复了过来,“原来是这样吗?那还真是让人遗憾啊……”她轻声感叹了一句。 看来哥哥说得没错,确实是败落了才找到自己家的。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可指责的吧。 “确实很让人遗憾。”伊泽瑞尔似乎看出了芙兰此时的心情,所以颇为体贴地放低了声音,“不过这也不是您的责任啊?不必放在心上。” “谢谢您的调查,这也我以后写评论就会更加有把握了。”芙兰暗暗瞥了玛丽一眼,发现对方毫无反应之后才放下了心来。“如果您还有别的情况可以告诉给我的话,那么我就更加感激不尽了。” “您还真别说,受到了您的委托之后,我还得到了一副画,我相信您是会对此很感兴趣的……毕竟您是要拿去写评论啊。” “是吗?那请您拿给我吧。”芙兰连忙回答。 “不要着急,我马上就拿给您。”伊泽瑞尔·瓦尔特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他把自己一直放在桌面下的手给抬了起来,像是变戏法一样,那只手上还拿着一副小小的画框。只不过因为是背面朝上,所以芙兰和玛丽看不到画到底是什么。 带着一种莫名的预感,芙兰轻轻地接过了画框,然后微微一翻。 接着,她呆住了。 “芙兰,你怎么了?”旁边的玛丽有些奇怪。 “哦,没什么。”芙兰马上回过神来,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这就是妈妈的画像吗?我终于知道她长什么样了……芙兰突然感到鼻尖一酸,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止住了泪水。 她紧紧地握住了这幅小小的肖像,好像其价值超过她卧室中的所有名画一样。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母亲的面容,尽管只有一瞬间。 冰冷的黄铜质的外框完全无法冷却此时滚烫的血,肖像中的人此时好像和能够感受到这种热情一样。恬静地微笑着。这种源自于血缘的羁绊,让芙兰真切地感受到了。 蓦地,少女脑中闪过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一个之前几乎从没有想过的问题。 为什么我以前从没有见过母亲的肖像?为什么家里没有? 一般来说,贵族之家肯定会有家庭成员的画像吧,为什么家里没有呢?至少从小到大她是从没有见过的。 简直就像,多年来爷爷刻意地在家中湮灭了所有有关于母亲的痕迹一样。那么,哥哥呢?他是怎么想的呢?会不会…… 好像被迎头浇了一头冷水一样,少女突然觉得全身都有些发冷。 不会的。肯定只是我多想了而已,这简直是胡思乱想了。太过分了,她在心里自嘲地一笑。 “真是一幅杰作啊……”抛开了这些繁杂的思绪之后,芙兰勉强地评论了一句。“您是怎么拿到这幅肖像的?” “没错。这确实是一副杰作。”伊泽瑞尔点了点头,“至于得来的途径……我只能说我们自有办法。” 看来他是打算要守密了,不过就算如此,能够拿到这样一件东西。此行也足够让人满意了。芙兰暗想。同时手里紧紧地握住画框。 这是她第一次得以见到母亲的容颜,尽管碍于某些原因只能惊鸿一瞥,但是已经足够让她满足了。 “谢谢您的帮忙。”一想到这里,芙兰连忙站了起来,郑重地朝对方再次行了个礼,“虽然不知道到底该以怎样的诚意来回报您,但是您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尽管跟我说吧。只要我能够办到的,一定能够去做的。” “我相信您的这个诺言。毕竟您有那样一个兄长……”伊泽瑞尔仍旧笑着,只是这个笑容里好像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过,正如我之前跟您说过的那样,我并不是为了什么报酬而帮助您的,能够见到您为此绽放笑容,就已经是我最大的报酬了……” 同时,他眨了眨眼睛,将视线放在了画框背面的夹层上。 “哈哈哈哈……”他貌似郑重的态度,逗得芙兰都笑了起来,“您可真是有趣,不过您放心,您的人情我是记住啦,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还的。” 一边说,她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夹层中所夹着的纸条攥到了手心里。 …… 当离开了这座公寓之后,两个少女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好像经历了一场奇怪的旅行一样。 “我们回去吧。”芙兰笑着向玛丽说。 “嗯,回去吧。”玛丽朝远处待命的车夫打了个手势,然后,她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芙兰,我们以后再也别来这儿了。” “嗯?为什么?瓦尔特先生不是挺好的吗?”芙兰好奇地问。“我感觉他对我和您很亲切啊。” “就是这样才奇怪啊!”莱奥朗侯爵小姐摇了摇头,“您不觉得他招待起我们来太过于游刃有余了吗?简直就像……简直就像个上流人似的。” “为什么他就不能像个上流人呢?”芙兰笑着回答。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玛丽有些急了,“芙兰,你是明白我意思的,别装傻了,难道你就不奇怪吗?” “奇怪什么呢?”芙兰仍旧笑着。 “什么地方都奇怪!一个小小的记者,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还有佣人服侍?我才不信呢!他既然不缺钱,那么为什么还要跑到报社去当个记者?肯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的秘密。”玛丽微微皱着眉头,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芙兰,这个人古怪得很,你最好以后别和他来往了,不然搞不好会出什么意外。你可别不听我的忠告啊,我在这个社会上行走的路终究比你多,我的建议至少你是应该听听的。” “嗯……我知道了。”芙兰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将手中的画框拿得更紧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好了,反正现在拜访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先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就朝马车慢慢走去。 不行,这样太让人不安了。 玛丽看着芙兰的背影,心中愈发感觉不妙。 如果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特雷维尔先生一定会杀掉我的!她痛苦地想。 “等等我吧!”她连忙也赶了上去。 第八十三章 苏尔特(一) “‘大国所经之处,小国理应望而却步。’——夏尔,其实你说得很对,一点都没错,真的,我同意你在那篇演说中的每一个词。这确实就是我的意志。” 站在城堡望塔上的路易·波拿巴,仰头望着天空的乌云,以他那种特有的冷漠语气说。“但是很抱歉,我不得不因为你说了正确的话而斥责了你,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在不正确的时机说正确的话,这就是在犯错。”站在他后面的夏尔恭敬地回答,“我们面前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还来不及跟欧洲各个首都的大人物们斗上一斗,所以现在就去撩拨他们,实在是不合时宜的。” “你能知道这个道理就好。”路易·波拿巴的语气似乎放松了些,“年轻人有些急躁在所难免,犯点错误很正常,你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改进自己,我既然已经公开斥责了你,那么就不会有任何实际上的追究了,不用担心,以后注意点就行了。” “谢谢您的宽大。”夏尔连忙致谢。 “不用。”路易·波拿巴轻轻挥了挥手,“对于忠诚的部下,我们向来宽宏大量。” 看出了对方没有什么谈兴,所以夏尔也不再说话,而是同他一样看着城堡外的景色来。虽然秋天的风已经带有丝丝凉意,但是远处的原野仍旧绿草茵茵,空气依旧生机盎然。而在远处,比利牛斯山脉的巍峨身影也若隐若现。这幅富有生机而又气势俨然的画面,让夏尔原本有些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这是一座建造颇为精巧的城堡,砖石虽然已经历久风云。但是并没有如同一般城堡那样古旧腐朽,反而有些让人觉得有一种舒适感。高大的城墙环绕着整个城堡,护城河里绿水盈盈,静静地流淌着。城上的箭垛完整无缺,射孔未被灌木堵塞,爬山虎并未完全覆盖住角楼,反而给它点缀上了几丝淡妆。 显然。自从这里的主人花了几百万,把这座城堡连同周围的花园和其他建筑买下之后,它一直被人精心地维护着。直到主人从巴黎回归此地隐居为止。 这里是法国的南方小镇圣阿芒—苏尔特,是法国最南方的地方,再往南就是西班牙了。路易·波拿巴巡视到了南方之后,夏尔陪同他一同来拜访此间的主人。 说实话。这座城堡与西班牙确实渊源甚深。这种渊源不仅是地理上的,还是经济上的——它的主人用来买下它的,很大一部分就是从西班牙抢过来的…… 达尔马提亚公爵在西班牙倒是发了大财呢,夏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暗叹了起来。 正当夏尔还沉浸在这种漫无边际的联想中时,旁边的路易·波拿巴突然打破了沉默。 “我们亲爱的大元帅,恐怕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是吗?”夏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接反问了一句,然后他很快就收敛了心神。“他已经80岁了,就算身体现在支撑不下去了也很正常吧?” “不。不是年龄的缘故,而是权力的缘故,只有权力才会让一个人突然从精力无限变成衰颓腐朽。”路易·波拿巴冷冷地说。 “唔?” “曾经处在权力中心的人,一旦被命运抛弃,成为无足轻重的人,那么他就会百病缠身,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死亡了。”望着天空密布的乌云,路易·波拿巴喃喃自语,“权力就是最好的延寿药,夏尔。因为失去了权力,达尔马提亚公爵尼古拉·苏尔特活不了多久了,他的国王路易·菲利普也不会多活几天——他们离开了权力,也就是拥抱了死神,这是一回事。所以,我们必须吸取教训,绝不要离开权力,否则我们也活不下去了。” 他仰望着天空,脸上毫无表情,既像是在评述,又像是在为冥冥中的命运而感叹。 “您说的太对了。”夏尔低着头,附和了他的说法。“您决不能退缩,必须一直手握权力。” 确实很对。 此时的路易·波拿巴,当然不知道在原本的世界里,1871年失去帝国之后,1873年他就离开了人世。然而,他却知道,对于像自己这样已经品味过了权力的甘甜滋味的人来说,一旦失去权力,就意味着死亡。 也许是即将下雨的缘故,夏尔突然感到心头突然有些沉闷。 这一世的路易·波拿巴还会再度变成那样吗?或者说,更重要的是,这一世的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试着想象了一下自己突然失去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权力和势力的场景。然而,突如其来的恶寒感浸透到了他的骨髓当中,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决不,这无法忍受。 不管怎么样,我绝对不能离开权力场了,这是我耗尽了多大的心力才挤进来的,除非死掉才能出去。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门口外的台阶传了过来,将夏尔从这种难言的不适当中给拉了出来。 两个人同时循声看去,发现一个身穿着仆役制服的老人正躬身朝他们行礼。 “总统先生,公爵现在感觉已经好了许多,医生说他可以见客了。” “很好,带我们去吧。”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然后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先生……”仆人似乎有些迟疑,好像在担心着什么,“虽然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但是医生也嘱咐了,他还是不能过于激动……” “哈哈哈哈……”也许是感受到了元帅如今的虚弱状态,路易·波拿巴罕见地大笑了起来,“您放心吧。我们并不会与老人为敌的,只是来心平气和地来聊一聊而已。” 因为他已经死了。夏尔在心里冷冷地加上了一句。 是的,法兰西大元帅。达尔马提亚公爵,尼古拉·苏尔特已经死了,虽然还活着。 在仆人的引导下,他们穿过城堡内的各处小径,径直地向苏尔特元帅的卧室走去。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是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夏尔仍旧对这位前首相如今的状态感到惊诧异常。 仅仅不到两年。他就比过去老了十倍。头发已经完全白了,脸上的胡子虽然被刮得很干净,但是脸色苍白。却又隐隐泛着青色,最重要的是,他原本目光中燃烧着的火焰,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死灰般的木然。 他静静地躺在躺椅上。随着躺椅的摆动而慢慢晃动着,好像已经睡着了似的。 拔掉了爪牙的老虎,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波拿巴先生,特雷维尔先生,很高兴你们还能够前来拜访。” 在两个人进来之后,公爵慢慢睁开了眼睛,语气十分平静地打了个招呼。另外两个人自然也同样脱帽行礼了。 “自从我来到这里之后,你们是难得的访客。”做出了一个请坐的手势之后。公爵木然的脸上挤出了一些笑容来,“我真得感到很高兴。” “能够再度见到您。我也十分高兴。”路易·波拿巴同样笑着回答,“很高兴您还如此健康,帝国时代的元帅,每一个都是民族的精华,我们衷心希望您能一直保持健康。” 他的态度亲切而且温和,好像刚才那个说元帅已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们现在已经衰老腐朽,随时准备被人遗忘了。”公爵仍旧微笑着,“未来的时代,终究还是需要由您来开创的。” 然后,他微微闭上了眼睛,突然感叹了一句。“哦,帝国,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怀念的词啊。” “是的,帝国如此辉煌,我们怎么能够任由它消失不见呢?”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我要重建它。共和国对法兰西来说什么都不是,只有帝国才能带给她光荣。”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公爵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想必我们的来意您是十分清楚的。”路易·波拿巴没有管他的态度,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您作为仅存的大元帅,虽然已经是隐退状态了,但是对军队仍旧有足够的影响力,是的,为了恢复帝国,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承蒙您如此高看……”公爵淡然回应,“不过想必您也看得到,我已经隐退多时了,恐怕帮不了您太多的忙。” “我们不需要您冲锋陷阵,甚至不需要您跑到巴黎公开露面,只需要在私下里或者书信当中表达对我们的支持就够了。”路易·波拿巴马上回答。“先生,波拿巴家族需要帮助,同时他们也乐于帮助别人……无论何时,不管是伯父还是我,都对帮助过我们的人十分慷慨。” 得到了路易·波拿巴郑重的许诺之后,公爵微微皱了皱眉,嘴唇也微微抿了起来,这难得的严肃表情,倒是能够重新看到这位号称“铁手”的元帅往昔的风采。 “如果您不觉得我这样的老朽碍事的话,我倒是乐于帮助皇帝的后人重新夺回他应得的权力……”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轻声回答。 路易·波拿巴和夏尔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说实话,对方既然他当年能从皇帝的忠实部下变成国王的忠心臣子,如今条件合适,当然也可以毫无阻碍地变回来。不过能够转变得如此顺利,还是让两个人都有些吃惊。 即使到了这个年纪,他还是有足够敏锐的政治嗅觉吗? “波拿巴先生,有一点我想告诉您,那就是我并非只为了个人考虑而选择支持您的,我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拿到还能享受什么好处呢?只是一个等着去见上帝的人而已——不过,天知道能不能见到。”正当两个人都在感叹的时候,公爵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又重新响起了,“而是,在参考了所有情况之后,我确实认为只有您才适合带领这个国家。” “是吗?谢谢。我不会辜负您的期待的。”路易·波拿巴以为他这是恭维话,所以平淡地道谢了。 “只有您才能建立帝国,只有帝国才能拯救这个国家,这是四十年来我终于看清了的真相。”公爵继续说了下去,“这个国家的思想家已经够多了,只是需要有个人来选一种思想来执行而已……是的,思想毫无意义,执行才有意义,对政府来说,只要能够行动,哪怕毫无思想也罢。现在的法国,只有您才能建立起一种绝对的君权,让人们摆脱夸夸其谈的思想,重新开始行动。” 顿了一顿,前首相继续说了下去。 “今天,被过度宣扬的现代平等和毫无节制的自我吹捧,必然会使社会上的三大弊病长盛不衰:那就是骄傲,狂妄,虚荣。是的,人人都自以为自己聪明得不得了,要么将政府看做是充斥了蠢材的疯人院,要么将政府看成是处心积虑欺压他们的暴君的传声筒,殊不知政府岂不是希望他们过得好?他们过得好政府不是能多收税吗? 人人自以为是,殊不知这种人最容易骗。愚人们自以为别人把他们当作聪明人,聪明人愿意人家把他们当作天才。至于天才们,呵呵,他们倒比较谦虚,同意只做个半仙!目前这种普遍的思想倾向,使得到处都是嫉妒和诽谤横行,每个机构都充斥着这种疯子间的撕咬,使得人人不和,效率低落。议员嫉妒领导人,工厂主嫉妒政治家,官员嫉妒诗人,蠢材诽谤聪明人,聪明人诽谤有才华的人,有才华的人诽谤他们当中略微超过自己几分的人,半人半神的才子就要去威胁颠覆制度,王权,以及所有对他们不盲目崇拜的人。反智主义和无政府主义横行,一个民族非常失策地以打倒了公认的伟大人物和道德准则为荣……” 也许是不经意间被革命掀翻了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年纪已经老到了容易陷入谵妄的缘故,一提起这个问题,刚才还十分阴郁寡言的前首相,突然愤愤不平地说了起来,发泄自己被人赶下台之后的郁闷,“这个国家非得要完全整顿一番,确立一个绝对的政治中心,然后让人人遵行才好。我们得尽了分权的害处,好处却完全没有看见!在这个喜欢嘲弄和推翻一切的国家里,您一定要实行绝对独裁,这样才能干出一番伟业来。” 停顿了片刻之后,元帅看着路易·波拿巴。 “是的。我已经看明白了,这个国家需要绝对的权力中心,您能够成为这样的中心。” 第八十四章 苏尔特(二) 不管前首相、达尔马提亚公爵尼古拉·苏尔特的这番“想要统治这个国家并且做一番大事业,就必须实行绝对独裁”的剖白到底是真心实意的看法而是有意为之的恭维话,但是肯定很得路易·波拿巴的满意,因为,这正是路易·波拿巴本人极度想要去做的事情。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还是什么冷漠,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但是夏尔能够感受到此时他心中的喜悦情绪。也对,被一位大政治家称赞为“唯一可以托起国家的人”,谁都会感受到无比的喜悦吧。 “您的意见,我会好好参考的。”沉默了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才再度开口。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夏尔的错觉,他总感觉此时路易·波拿巴的态度比刚才还要亲切了许多。“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我敢于承担一切责任。” “是的,这个国家现在就需要您站出来承担责任,除了您之外再也没有这个号召力来重建一个帝国了……”公爵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些疲倦的样子,旁边的仆人连忙将他给搀扶了起来。 重新变成了坐姿的元帅好像重新恢复了一些精神,他扫视了两个人一遍,视线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如果想要实现对这个国家的绝对统治,就需要牢牢地握紧两根支柱,一个是军队,一个是官僚,您必须确保这两个团体支持您,想必您也是这样看的吧?” “没错,确实如此。”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需要您的帮助,帝国必须得到军队的拥护。由君主绝对负责,然后通过官员们执行君主的政策,自上而下坚定不移地推行下去,我们才能真正做一点事。” “好的,很高兴您能够看到本质上的问题。”公爵勉强地笑了笑,“那么,我衷心祝愿您能够得偿所愿。拯救这个国家。您放心吧,您提出的要求我会完全执行的,我会给那些人寄信。虽然不知道到底能够有多少用处……” “只要您肯帮忙,那就够了。”总统回答。 “要把财权从议会手里夺回来,不能让他们有质疑和审议政府预算的权力,不然您就无法取得绝对的统治权。”公爵继续提出建议。“同时。要尽量分散议员的权力,削弱议会的影响力,最好让他们成个摆设。” “我会牢记您的嘱托的。” “当年为了压服议会,皇帝带着士兵包围了五百人院,我希望您不要落于他之后。至少也得朝议会多开几枪……算上我的那一份!”公爵脸上突然掠过了一抹颇为恶意的笑容,好像是要发泄自己之前担任首相时所积攒的怒气似的,“一定要流血!只有这样才能吓得住这个国家喋喋不休的思想家们……” “……好的。” 正当路易·波拿巴还在聆听公爵的建议时,卧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夏尔连忙跑去打开了门,然后发现一位总统的随从正有些焦急地看着他。 一般来说随从是绝不敢打搅总统的会面的。既然他们胆敢这样做,那么肯定是接到了什么重要的突发消息,正因为如此想,所以他连忙让开了路,让随从走了进去。 这位随从看上去十分紧张,他跑到路易·波拿巴的耳边小声说了起来,路易·波拿巴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他的叙述,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抱歉,公爵,我现在有些事需要处理一下。” “您请自便吧。”公爵轻轻点了点头。 “夏尔,您同公爵谈谈吧。”路易·波拿巴马上快步离开了房间。 既然已经得到了公爵的允诺,所以他倒是也不太在乎之后的讨价还价了。 被留下了的夏尔,一时间对着这位行将就木的前首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心里则在猜测刚才到底出现了什么突发情况,才能让路易·波拿巴和他的随从们如此失态。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夏尔刚想礼节性地说些什么时,公爵突然先开口了。 “德·特雷维尔先生,我听说过您,而且看了您在报纸上的发言。我不得不说,虽然有些鲁莽,但是很合我的胃口。” “我不胜荣幸。”夏尔连忙道谢。 “很不错,能够在这个年纪就呆在高位上面,十分不容易——在您的这个年纪,我还得扛着枪,不知道自己哪天得挨枪子儿,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有天成为元帅,并且在自己买下的城堡中静静等待老死……”公爵让仆人慢慢转过躺椅,然后看着窗外的原野,“但是,即使如此幸运,您还是能够如此冷静和谦逊,更加不简单。就我看来,能够在得到了如此大的幸福仍旧不当做一回事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愚笨到发觉不了自己有多么幸运;一种是狂妄到认为自己远远不该只有这么幸运,您是哪一种呢?” “如果是按您这种说法的话,我个人认为狂妄要比愚笨好。”夏尔微笑着回答。 “呵呵,年轻人总是这么富有朝气啊,真让人羡慕。”公爵微笑了起来,“很好,年轻人就该这样,永不满足。” 夏尔仍旧微笑着。 “我第一次见到您的爷爷是在1808年,也就是帝国在连续十几年战争当中难得和平的一年,我们在巴黎见了面,还喝了酒。当时我已经是元帅了,而他也已经是将军,我们谈得很开心,还喝了不少酒……哈哈,结果,一下子就过去四十年了,时间真是快得惊人啊。” “我的爷爷也曾谈到您。” “是吗?也许吧,不过肯定是咒骂。”公爵仍笑了起来,“我想之前二十年我应该比他混得好。” 夏尔笑而不答。 “不过现在他应该开心了,我已经被迫隐退,而他却风光无限,还当了远征军的司令!”公爵转过头来看着夏尔,“我看了报纸上的描述,打得不错,祝贺他的成功。” “我会向他转达的。”夏尔连忙回答,“想必他会觉得十分开心。” “确实会开心吧,他在旅途的最后一段路上终于超越了我……”公爵仍旧微笑着,然后突然转换了话题,“年轻人,您是怎么看待皇帝的呢?”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夏尔有些措手不及,他想了片刻之后才回答。“一位伟人。” “一位伟人!没错,确实是一位伟人,你们这些没有见过的人,没法想象他是一位怎样的伟人!”公爵长长地感叹了起来,然后,高亢的声调慢慢重新变得平缓,“然而人们也总是忘掉一个事实,伟人也只是人而已。我就站在旁边,亲眼见证过这位伟人建立起了一个前人所无法想象的帝国,然后又亲手毁掉了它……” 然后,他又看着夏尔,“您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吗?” 惋惜?痛恨?开心? “我不知道。”夏尔老实地回答。 “我很懊悔。”没有让夏尔多等,公爵直接给出了答案。 “懊悔?” 夏尔有些奇怪,是懊悔自己没有帮助皇帝力挽狂澜吗? “是的,我太懊悔了。”公爵冷冷地说了下去,“我观察了这位伟人,我看着他从辉煌走向灭亡。我发现了,我与伟人只隔一线,只差了那最后一步而已!我懊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成为那样的伟人,原本我也是有机会的!直到最后,我终于发现了这一线之隔在哪里,继而就绝望了,因为这一条线原来我根本就越不过去。” 夏尔突然感到心头一阵发紧。 “您觉得他能够如此成功是因为什么?”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公爵继续问了下去。 “机遇加上能力吧,大概。”夏尔有些勉强的回答。 “一位虽然有些天才但是毕竟没有超脱世俗的人,从几乎一无所有变成了帝国的皇帝,让整个欧洲都战栗发抖,只是靠机遇和能力而已吗?”公爵轻轻摇了摇头,“同样有这些的人,有些成为了国王,有些成为了元帅,有些直接死在了战场上,只有那一位成为了了不得的伟人。” “那您觉得答案应该是什么呢?”夏尔低声问。 “您觉得波拿巴家族新一代的领袖怎么样?”公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是这个国家目前唯一的拯救者。”夏尔狡猾地回答,避免直接评论自己的老板。“正如您所说的那样。” “与其说他能够做到这一点,不如说他能够让很多人、足够多的人相信这一点。”公爵冷冷地回答,“人人都说两个波拿巴完全不像,其实在最重要的一点上,他们倒是很像。他们都能够让自己相信自己超脱于世俗,最后再说服世人相信这一点。就因为这一点,所以我确实相信路易·波拿巴能够走到他伯父的位置上。” “特雷维尔先生,您现在还不理解我所说的这些,那也很正常,我只是闲谈而已。”公爵重新看向了窗外,“不过,我倒是要奉劝您一句。” “什么?” “想办法避免的我的教训吧,不要让自己轻易可以被抛弃。您想想看,我一辈子历经了三个王朝,当了元帅又当了首相,最后却还不免要从跌落下来……您不会喜欢告别权力吧?” 当然不会喜欢了,夏尔在心里说。 “那就想办法吧。”公爵咧开嘴笑了。“留给您的时间还有很多。” 他对再次为波拿巴家族投下了裂痕,深感开心。 第八十五章 外交危机 在路易·波拿巴总统一行人离开苏尔特堡的时候,已经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厚重乌云已经笼罩住了整个天空,让大地也变得阴沉沉起来,尽管此时才是下午三四点钟左右,但是已经像是来到了傍晚。 淅淅沥沥的雨点,从天空不停地往地上滴下,四周都是一片哗哗的雨声,夏尔打着伞,以尽量一致的步调,跟随着未来的皇帝步步前行。 因为领头的人一直没有说话,所以随从们也纷纷无言,在雨中漫步的这行人,既沉默又有些说不清的压抑。 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路易·波拿巴终于开口了。 “夏尔,我明天就动身回巴黎了,接下来的巡视事务,都由你一个人来处理了吧。”他看着面前的原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当然可以,如果您希望如此的话。”夏尔连忙回答,然后他偷瞟了对方一眼,“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值得您如此改变日程?” “刚刚收到了消息,普鲁士的公使想要紧急约见我。”路易·波拿巴淡然回答,“以便探听一下我国的态度。” “出了什么事了?”夏尔一时没有搞清楚状况。 “他们又怎么能够不急?”路易·波拿巴反问,“现在黑森的局势一触即发,如果一个不小心,没准明年普鲁士和奥地利就要打起来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想要知道法国的看法。” 接着。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几乎不易让人察觉的笑容,“夏尔,现在整个欧洲终于有人肯听听我们的话了……” 普鲁士和奥地利因为黑森即将打起来了。 夏尔马上明白了这是什么事了——1849年德意志的黑森·卡塞尔危机。 这事儿说源远流长。 黑森伯爵领是德意志一个重要的诸侯领地。1567年菲力普一世死后黑森伯爵领地被按照古代的遗产分配规则分开,从而形成了四个不同的贵族领地:黑森·达姆施塔特、黑森·卡塞尔、黑森·马尔堡和黑森·莱茵菲尔斯。其中黑森·马尔堡和黑森·莱茵菲尔斯至1604年全部无后代,只剩下了黑森·达姆施塔特和黑森·卡塞尔两个支族流传了下来,在古代他们之间爆发了严酷的、长时间的对立,三十年战争期间还曾互相站在不同的阵营厮杀过。 不过这次的危机跟古老的宗族仇恨没有关系,这是新时代的问题,近代而非封建时代的问题。 简单说来。就是黑森·卡塞尔伯爵领历代的统治者都跟自己的领民关系十分不好,所以黑森领民在数百年来积累了极大的愤恨——比较有代表意义的是,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当时的黑森·卡塞尔伯爵路德维希二世接受了英国人付出的金钱,然后将接近3万子民送去给英国人镇压暴民,最后接近8000人客死异乡,然后他自己还克扣了50万英镑酬金的绝大部分。 这种仇恨心理。到了法国大革命时代之后就被愈发点燃了起来。拿破仑在1803年将黑森·卡塞尔由伯爵领提升为选侯之余(而另一支黑森·达姆施塔特伯爵领则在1806年被拿破仑提升为了公国),还将《人权宣言》和《拿破仑法典》也送了过去,让德意志领主们头痛不已。 虽然拿破仑很快消亡了,但是被点燃的民权意识终究还是保留了下来。1831年,在得到法国1830年推翻了波旁王朝的消息的鼓舞之后,黑森人也行动了起来,最终迫使当时的黑森选帝侯威廉二世流亡出外(他的儿子弗里德里希·威廉一世摄政),同时颁布了一部新宪法。极大地限制了选帝侯的统治权力。 到了1848年,再次受到了法国二月革命的鼓舞之后。黑森人又闹了一番,结果弗里德里希·威廉一世被迫答应再次颁布一部更加自由主义的宪法,才稍稍平息了骚动。然而,在争取到了时间之后,选帝侯直接向奥地利帝国求援,请求他们的帮助,以便压服暴民,取消之前的1831年宪法。 此时的奥地利,已经在俄国刺刀的帮助下,从1848年革命中的瘫痪状态稍稍恢复了过来,新君弗朗茨·约瑟夫心里颇有抱负,想要在德意志再次确立奥地利帝国的优越地位,于是就答应了黑森选帝侯的请求,并且准备出兵帮忙镇压暴民。 因为旧的德意志联邦议会被革命浪潮扫除了,这样一来,全德意志联邦的总的中心便不复存在了。在这种情况下,奥地利的皇帝想要恢复法兰克福的旧议会,那里它的影响力始终是占居绝对优势的,黑森选帝侯为了换取奥地利的支持,所以答应了奥地利的要求。 而正在此时,德意志另一个强大邦国——普鲁士也正蠢蠢欲动,一心想要和奥地利一较短长,他们力图在爱尔福特建立北方联盟,想利用这个联盟来为自己的利益服务并把它置于自己的直接控制之下。为了抵抗奥地利的影响,黑森议会决定加入这个新的帝国会议,以便保卫宪法。 就这样,奥地利支持黑森选帝侯,普鲁士支持黑森议会,德意志的两个巨人开始了正面的碰撞,两国间不仅外交口水战频繁,连军队都已经开始了初步的调动,大有冲突一触即发之势。 当然,普鲁士支持黑森议会,不是想要为了保卫黑森的自由主义宪法,事实上他们比谁都痛恨所谓的自由主义。之所以这么干只是为了削弱奥地利在德意志的影响而已。于是,黑森宪法就成了奥地利和普鲁士之间斗争的口号。 “现在事态日益危急。”看着远方的水雾,路易·波拿巴平淡地说。“据刚刚收到的消息,奥地利军队已经和普鲁士军队在黑森边境各自集结了。面对这么严峻的形势,他们开始不得不思考最糟糕的情况。于是向欧洲各个主要大国探询态度也就不足为奇了。” 虽然口称局势紧张,但是夏尔看得出来路易·波拿巴现在很高兴——还有什么比邻居倒霉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吗? 当然,他更加高兴的是,在默默无闻了数十年之后,终于……终于他走到了个人意见可以影响到整个欧洲局势的地步,虽然现在还只是开始而已。 “那您打算如何处理呢?”夏尔低声问。 “我会鼓励普鲁士,会支持他们继续和奥地利较劲儿。”路易·波拿巴想也不想地回答。“如果能够打起来就更好了,他们要是打个两败俱伤,我们以后行事就方便多了。” “您要支持普鲁士?”夏尔的手微微颤了一下。还好没有让雨滴砸到对方。 “是的,我们需要削弱奥地利,普鲁士如果能起到作用,那么支持一下也无妨。不过……”未来的皇帝摇了摇头。好像十分惋惜似的。“我们现在在欧洲投不下多大的赌注,现在国内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们解决。所以我只能口头怂恿而已,真希望我的话能够给他们以信心!” 可是他们并没有打起来。 虽然有路易·波拿巴的怂恿,但是普鲁士人现在还不敢冒险摊牌,因为奥地利还貌似很强大,因为等下俄国会表示对奥地利的支持。 按照历史,普鲁士人会在压力面前最终选择退缩和屈服,普鲁士首相冯·曼托伊费尔于1850年11月29日在奥里缪茨会晤了奥地利首相施瓦尔岑堡公爵。向他屈膝求和,在有关议会、黑森—加塞尔和什列斯维希—霍尔施坦的所有问题上完全放弃了普鲁士实行独立自主政策的一切要求。普鲁士时放弃了自己组织北部邦联的计划。重新加入到了法兰克福的帝国议会当中。黑森危机被以普鲁士出卖了自己的支持者的方式解决了。 直到1866年,已经羽翼丰满的普鲁士,才最终和奥地利就德意志的主宰地位摊牌了,然后他们在七个星期内打垮了奥地利帝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然后将整个黑森选帝侯的领地给吞并了。那时候黑森人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宪法危机,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黑森宪法了。 “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们需要德意志人彼此厮杀,但是我个人觉得普鲁士人不会因为您的鼓励而动手,而奥地利却会对您的态度怀恨在心,这对我国的外交并不是什么”夏尔暂时放弃了对历史的回忆,小心翼翼地说了起来,“因此,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同奥地利人过于交恶……” “哦,我会注意尺度的,不会让维也纳的大人们神经过于紧张。”路易·波拿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不过,我们也该刺激刺激他们,让他们知道波拿巴家族终究不是好惹的。我就不喜欢那群破落旧贵族的高傲模样!” “如果刺激过头的话,我们可能会失去同奥地利结成友谊的希望……”硬下心来,夏尔再度说了一句。 “那又怎么样?谁怕他们呢?”路易·波拿巴直接打断了夏尔的话,“我的伯父从来都是摁着奥地利人狠揍的,那时他吉星高照,等到他娶了个奥地利女人之后,他就厄运连连!同奥地利人交好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哈布斯堡只配被我们拿着马鞭狠狠地抽打几下,直到那时候我们才有友谊可言!” 总统先生难得的疾言厉色,让夏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他只好选择了沉默。看来,劝他在奥地利问题上保持平和的理智确实有些艰难。 因为早年在意大利的经历,路易·波拿巴十分讨厌奥地利人,他的哥哥甚至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奥地利人而死的;后来他发迹了,成为了法国皇帝,但是哈布斯堡皇室仍旧很看不起他,不肯给他以足够的尊重,于是这种憎恨又加上了一倍。 在这种憎恨心理的驱使下,他同奥地利一直关系就不好。最终在1859年同奥地利帝国走向了战争,他同撒丁王国结盟,出兵意大利攻击奥地利人,在付出了6万士兵伤亡的代价之后,却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白白使得撒丁王国取得了除威尼斯之外的北意大利全部土地,同时让奥地利人被削弱并且走向1866年的大灾难。 最终,也让法国走向1870年的大灾难。 政治家因为私人感情而做出错误决定,尽管听上去难以置信,但是在历史上却屡屡发生,即使是精明如路易·波拿巴,也难以免俗——人还真是复杂呢。夏尔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 从路易·波拿巴的表情来看,夏尔知道他主意已定,继续说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他只能缄口不言。 “好了,我们现在不用谈论这个问题了,我知道你很喜欢关注这些外交事务,但是你现在是铁道部的国务秘书,不是外交部的,我想比起外交事务来,你更应该做好那些本职工作,其他人会把外交事务给办妥帖的,相信他们吧。” 也许是发现了和自己亲信的谈话已经陷入到了一种令人不快的氛围当中,路易·波拿巴缓和了语气,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不过我倒还真没有看出来,前阵子还咄咄逼人说要什么改造欧洲旧体系的你,居然今天就变得这么小心谨慎了,一个劲儿地叫我小心谨慎,哈哈,夏尔,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还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你说的呢。你放心吧,我不会过度刺激他们的,现在国内还没有理清,我哪有功夫去关注欧洲?” “我只是担心过度了而已。”夏尔接过了路易·波拿巴递过来的梯子,“请您原谅。” 有才能的人一般会相信自己的才能,尤其是自己一步步走上了顶峰之后。 好吧,虽然黑森危机会以和平的方式解决掉,但是未来呢?他会认同我的外交理念吗?我真的能够改变这样一个人内心中早已经根深蒂固的成见吗? 如果不能,那又该如何是好? 雨越下越大了,雨水顺着伞哗哗地留了下来,形成了一道道水帘,尽管身上穿着还算厚实的双排扣大衣,夏尔仍旧感觉有丝丝冷气直往身上钻,一时间竟然暗暗打了个寒噤。 第八十六章 债券 “先生们,我们都能够看到,在当代,铁路对国家商业的发展的作用,是怎么高估也不为过的。它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可以排除一切干扰,定时、定点地实现大量物品和人员的运输。只要铁路所经之处,商业就会兴旺发达起来,所以我们可以说,铁路就是现代文明的基石。” 在一片寂静当中,站在讲台上的夏尔,对着台下的听众们侃侃而谈。 “在两个世纪之前,先人们孜孜不倦的努力,给法国构筑了一个庞大的运河体系——包括离在座各位不远的南运河。如今,两个世纪过去了,难道后人不该以更加辉煌的成就来向这些先辈致敬吗?” 【南运河,又叫朗格多克运河(canal—du—languedoc)或者双海运河(canaldesdeux—mers),是法国南部一条连结了大西洋与地中海的运河。运河东起地中海港口埃罗省的赛特港,西至上加龙省首府图卢兹附近与加龙河相接。 运河主干长为240公里,整个航运水系涵盖了船闸、沟渠、桥梁、隧道等328个大小不等的人工建筑。运河建于路易十四时代的1667年至1694年之间,是17世纪法国的重要工程,也是法国运河系统的主要组成部分。在18—19世纪,法国主要的货物运输就依靠】 他的听众,当然不会是泛泛之辈。这些人都是地方的贵族和资产者们——也就是,都是有钱人。他已经耗费了颇多的精力,试图向这些人宣扬铁路的好处——不过。有钱是一回事,是否肯捧他的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正因为如此,为了国家的繁荣和民众的福祉,总统先生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铁路建设。此举势必将会极大地促进我国的经济发展,最终……”夏尔扫视了下面的听众一圈,“也将使得诸位在国家经济的发展当中得到应有的实惠。” 果然如同他所料,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这些精明的听众总算才有了一些反应。 “既然总统先生能够给国家带来和平,那么他也能给国家带来繁荣,前一个波拿巴引领民族追逐荣誉。后一个波拿巴将使得民族走向富裕——他们为国家奉献一切的精神,值得钦佩,他们的理念,也值得支持!所以。我请求诸位在以后的地方选举当中。支持那些认同总统先生理念的人,只有这样,总统先生才能够毫无阻碍地施行他的那些优越理念,带领诸位在和平和繁荣当中积累更多财富,谢谢!” 在夏尔提高了声调之后,稀稀落落的掌声从座位上响了起来。 “我再次强调一遍,支持总统先生,不是为了他一个人。而是为了我们自己!这是我们每个人都能够从中获利的事业!”夏尔突然又重新开口了,而且提高了声调。“而且这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这是切实可靠的行动!为了推进国家的建设,在总统的促进之下,政府成立了铁道部,而我……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是铁道部的国务秘书,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有理由相信总统先生的决心!最后,告诉大家一个消息,铁道部的第一期债券已经准备妥当了,很快就将公开发行,虽然具体的细节还没有敲定,但是我可以保证这将是非常优惠的投资。所以大家看,只要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我们就不会毫无收获。所以,请大家到时候踊跃认购!” “太好了!” “我们都支持总统先生!” 不同于刚才的冷淡表现,他最后的鼓动得到了这些人的热烈应和,人们纷纷鼓掌欢呼,甚至还站了起来。显然,他发布的这个消息得到了每个人的欢迎。 总算没有冷场,夏尔在心里松了口气。 …… 傍晚时分,总算从不间断的应酬活动当中脱开了身的夏尔,选择了以散步来舒缓心情。 此时太阳已经即将下山了,金黄色的阳光将整个世界染成了一种虚幻的色彩,夏尔走在乡间的小路中,呼吸着不同于城市的清新空气,突然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而在他的旁边,小溪静静地流淌着,在微风的吹拂下,路边的小草也在纷纷摇动着,让人更加心旷神怡。轻柔舒缓的乡间节奏,让夏尔一时间都沉迷于其中了。 “这儿真是不错啊!”再度深呼吸一次之后,夏尔感叹了起来,“我们尊敬的达尔马提亚公爵,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养老的好地方!” “刚来时当然不错,等到住了一阵之后你就会觉得无聊了。”他的好友阿尔贝在旁边回答,“要是在这儿得住几年的话,我敢保证你绝对会发疯!这里除了一成不变和昏聩迟钝之外,什么都好。” “你说得倒也不错。”夏尔微微叹了口气,“要是整天得看着这些蠢驴,我真会发疯。” “看上去你和他们的交流不太顺利?”阿尔贝笑了起来。 “是的,阿尔贝,这些人可真是伤透我的脑筋了,怎么说他们都不为所动!”夏尔抱怨了起来,“这些外省人也不知道是精明狡诈呢,还是纯粹是榆木脑袋呢,任凭我怎么说都不为所动!好像一点感情都没有一样!但是我一提到债券,他们就像见了血的苍蝇一样,一直围着我团团转,我算是受够这帮外省人了。” 虽然不如像夏洛特那样讲外省人都看成愚昧无趣的土佬,但是夏尔也无法避免地沾染下了一些这个时代巴黎人对外省人的那种优越态度。至少在他看来,今天这些对他的鼓动丝毫没有表示——哪怕只是礼貌性——的那些人。既无趣又令人生厌。 “夏尔,你好像忘了,其实我也是外省人。”阿尔贝看似严肃地回答。 “哦。你不一样,这么多年了,已经被改造得很好了。”夏尔看着渐渐下沉的夕阳,慢悠悠地回答,“你已经是正牌的巴黎人了,比一般的巴黎人还风雅时髦。” “我该为此感到荣幸吗?先生?” “当然了。”夏尔点了点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班里见面吗?自我介绍的时候,你很紧张,不知所措。然后跟全班同学说了一大段你的家谱,还有什么什么荣誉,从十二世纪开始说了二十分钟……哈哈哈哈哈,只有外省人才那么干!当时同学们都笑得不行。” “当时只有你没笑。”阿尔贝也看着太阳。“所以当时我就觉得也许能够同你交个朋友……” “其实我当时也是很想笑的。只是因为看的小说突然进展到了悲剧阶段,所以没什么心情笑你而已。” “……” 在谈笑之间,他们一起来到了一个小山包上,然后居高临下地放眼四望。 眼前是一片充满了生机的沃野,一片片被田垄分割开来的葡萄园此时正迎来它们最重要的时期——葡萄开始开花了。在微风中,看不见的花粉四散飞扬,为秋天的收获奠定坚实的基础。然后,一桶桶美酒就从这片沃野中流淌而出。奔向欧洲各地。 “这是一个多美的地方啊!”此情此景,让夏尔不由得再度感叹了一句。在一种莫名的感情的驱使之下。他拿起手杖,指着面前的虚空,“我们一定要拯救这里!” “拯救这里?”阿尔贝有些奇怪,“这里怎么了?” “……没什么。”夏尔很快就重新镇定了起来。 至少现在还没有什么。 席卷整个法国,乃至整个欧洲葡萄种植园的狂潮,现在还没有到来。 在原本的世界中,帝国时代的1860年代晚期,因为从美洲传来的生物入侵,法国境内葡萄园中,根瘤蚜病全面爆发,结果摧毁了超过四分之三的葡萄产量,大量葡萄种植园被迫荒废,并且最终使得法国农业遭受了沉重打击。夏尔宣讲时在座的那些人,不知道有多少人还会因此破产。 在1868—1871年间,欧洲各国的农业界也进行过不少消除根瘤蚜的研究,包括试验种植、打农药、水淹法、土壤类型研究等等。最后,法国人朱尔斯·埃米尔·普朗松(jules—emile—planchon)和美国人查尔斯·瓦伦丁·莱利(charles—valentine—riley)等人组成的研究小组找到了一个解决方法,那就是将欧洲葡萄枝嫁接到美国土生抗蚜品种的根上,这才使得这种病害得以被预防(而无法根治)。 不过,夏尔当然没必要等到危机全面蔓延之后再去公布新的办法了,他打算在未来这种病害出现之初就公布解决办法,避免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突然陷入萧条和破产的境地当中——虽然他确实不喜欢那些对他响应寥寥的庄园主们。 “好吧,我们不提这个了。”眼看夏尔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阿尔贝只好耸了耸肩。多年的来往当中,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位好友突如其来的的感叹,所以也不会不依不饶地追问下去了。“最近,按照你们的要求,我已经招募了不少人,都是相当可靠的。更为重要的是,他们都对能够吃上公家的饭十分开心,只要有一个月几百上千法郎,就能让他们什么都干了……” 这个“什么都干了”的真实意思,当然不会是两个人表面上这么斯斯文文了。 “很好,太好了,比预想的还要快!只要把人找齐了,我们接下来的事情就方便很多了。”夏尔十分高兴,重重地拍了拍阿尔贝的肩膀,“部长阁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哦,希望我以后能够让他更加高兴……”阿尔贝微笑了起来。 虽然言辞恳切,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嘲讽。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假期之后,他们的部长阁下在克服了丧父之痛之后,已经重新回到了部里,重新履行了他的职责。当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引以为臂助的两个青年助手,竟然都合起伙来想要对付他。 “你今天说的债券事情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夏尔点了点头,“不过,刚刚出来的这批可是紧俏货,可没多少份儿会留给这些人,呸,你看他们刚才那个得意劲儿!还真以为他们有资格认购多少似的!” “他们暂且不论,这次的筹资意义重大,绝对不能搞出什么意外。”阿尔贝郑重地提醒。 “我当然知道,所以早就和德·博旺男爵他们商量好了。就是因为怕出问题,所以我才拖了这么久,现在所有的方方面面都已经考虑到了,我的朋友,不会有问题的。” “那就好。”阿尔贝也放心地点了点头,多年以来,夏尔的表现总是不会让他失望。“夏尔,干得真漂亮!也让我分上一点儿吧?” “那还用说吗?我早就准备好了,不会少了你那份儿的。”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我说过,我会竭尽所能回报你一直以来的帮助的。” 阿尔贝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重新转过身来,看向了远方的沃野。 此时,太阳已经几乎完全隐没到了群山之后,原本金色的大地,慢慢被灰暗的颜色渐渐吞噬了。 “这东西好是好,不过还是要注意控制一下吧,夏尔,我最近看你好像完全不顾忌了似的,很快就在筹备第二批第三批了。”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阿尔贝又提醒了起来,“摊子如果铺得太大的话,就算有国家的担保,债务仍旧是个大问题——说到底铁路的投资实在太多巨大,除非那些最好的线路,否则回本盈利是短期无法实现的,需要多年的大量投资……” “你说的对,原本我是想以尽量稳妥的方式实现这一目标的。”夏尔重新抬起头来,看着远方的葡萄牙和辛勤忙碌的农夫们,“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当处于一种比较有利的态势下时,我们可以更加激进地放手去做,不是吗?” “出了问题怎么办?” “如果真的出了问题的话……”夏尔突然微笑了起来,然后悠然回答,“难道不应该由我们的上司承担主要的领导责任吗?” “……”阿尔贝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夏尔,然后点了点头。 “好的,夏尔。” 第八十七章 助手与惊恐 夏尔结束了自己在南方的活动,重新回到了巴黎城当中……虽然路易·波拿巴总统的突然回归打乱了原本的预定安排,但是夏尔并没有辜负他的信任,独自代替他完成了原本的巡视工作,并且以自己的口才和利益的诱惑,为波拿巴党人在南方拉到了不少的支持者,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当然,即使回到了巴黎,也并不代表他有时间来悠闲度日,仍旧有大把的公务和私人事务,以及阴谋诡计等着他来处理,所以他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原本的那种忙碌的节奏当中。 等到他处理完所有公事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放的时候了。 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得不到休息的空闲。 顾不得满身的疲惫,他很快就在府第内的会客室里,找上了她妹妹的女伴玛丽·德·莱奥朗侯爵小姐。 “先生,您可总算回来了!”玛丽好像松了口气似的。“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好多事情我们都很难办……” “所以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夏尔笑着回答,然后在招呼仆人送上两杯咖啡之后,他就让仆人离开了房间。 接着,他往咖啡当中放了糖,然后慢慢地用勺子摇晃了起来。 “那么您现在可以好好跟我说说了,我现在有的是时间来听。” “那么您想从哪一部分听起呢?”玛丽也露出了笑容,像是开玩笑似的回答。 “就先从债券的事情说起吧……市场上差不多已经听到有关于这个的传言了吧?反响怎么样?”夏尔看到时机已经差不多了。拿起咖啡,小小地了一口,“哦。这味道还真不错。” “没错,先生。”虽然夏尔神态轻松随意,但是玛丽还是认真以对,“现在市场上确实已经听到了铁道部即将公开发售债券的消息了,因为有国家担保的关系,所以大家的反响颇为热烈,基本上都持乐观态度。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发售了的话,市场能够以票面价值甚至更高的价格来吸收这一批债券,应该是可以预期的。” “这可是几千万啊。这都能完全地接受吗?”夏尔有些意外了,“有这么热烈吗?” “真的有,请相信我的判断。”玛丽笃定地看着夏尔,“这是我在市场上观察得出的结论。” “好吧。既然这样。我相信您的判断。那还真是个好消息啊……”夏尔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头来看着玛丽,“那么您觉得市场上到底能够接受多少?如果在第一批债券之后,很快就出现了第二批甚至第三批的话。” “有这么多吗?”玛丽也吃了一惊。 夏尔没有回答。 “一开始的话,因为市场有心理预期,也许能够筹集到上亿的债款也说不定……”明白了夏尔的意思之后,玛丽重新定了定神。“不过如果短时间内就大量筹资,恐怕不会一直都这样顺利下去……” “能够有这么多。已经不错了。”夏尔仍旧沉吟着。 “先生,您为什么要如此急迫呢?您这种做法,恕我直言,短期虽然可以募集大量资金,但是长期来看,反而有害,会伤害到铁道部的信用。”眼看夏尔已经做出了决定,玛丽有些不解地看着夏尔,眼中满是疑惑,“依我看根本不需要动作这么快啊?以现在的市场反响来看,只要稳定地以固定频率发售债券,市场是完全能够吸纳这些债券的,这样的话债券的价格也可以保持稳定……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 “您说得没错。”夏尔干脆地点了点头,“如果时间足够的话,细水长流当然最好。” “您的意思是时间不够?”玛丽敏锐地感觉到了问题,满面都有些惊诧起来,“难道政治上……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不用紧张。”夏尔笑着摆了摆手,“托上帝的保佑,总统先生的地位尚且稳固。” “那您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就算总统先生的地位稳固,我也不能保证我或者部长先生会一直呆在那里。”夏尔轻轻地叹了口气,“德·莱奥朗小姐,您是个聪明人,现在又是我的助手,所以我也不瞒您——您能看到吧,政府的内阁如今变换有多么频繁?天知道几年后这个部还是不是我能做主的地方……如果真的不是的话,接替我的人还会不会沿用我的规划,也是一个大问题。政府因为政党更迭或者接任者的嫉妒心理而朝令夕改的例子,我们面前可比比皆是。” 接着,夏尔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所以,我仔细考虑了之后,觉得想要完成我初步的铁路规划的话,还是先造成既成事实比较妥当。” “也就是说,您打算先大量筹集资金,让您规划的几条铁路线先开工?”思考了片刻之后,玛丽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没错!我就说您很聪明吧!”夏尔拍了拍手,“我就是这么考虑的,先筹完资金,然后直接开工,这样就算中途我因为意外得走人了,因为已经开始建设了,接替我职位的人就算想要废除我的计划,也完全停不下来。” “原来是这样……”听完了夏尔的解释之后,玛丽感叹了起来,“政府可真是奇怪,想要做点事还要花这么大心思!” “很抱歉,我国政府的体制就是这样,人人都以妨碍他人为荣。”夏尔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别担心,我仔细估算过的,风险不会很大,顶多是有些损失而已。况且,就算真的出了事。我倒也可以保证,最后倒霉的不是我……”然后,他轻轻地瞟了对方一眼。“现在,我已经跟你交了底儿,您应该明白之后怎么做了吧?” “嗯!我知道了。”玛丽了然地点了点头,“债券发行之后我们就短期持有一下,在您发行新的债券之前就全部清空出去,接着让他们哭去吧!” “对。就是这样。”夏尔十分满意地回答,“所以说。您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助手……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您真是厉害,先生。”玛丽一直盯着夏尔,“太厉害了!才这个年纪就能如此游刃有余!” “……还好。” 接着,夏尔和玛丽又商谈了其他几个的问题。直到都得到了夏尔的指示之后。玛丽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先生,现在需要您解决的问题都已经被解决了,剩下的我都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很好,辛苦你了,玛丽。”夏尔点了点头,仍旧温和地笑着,“我会用足够的报酬来回报您的辛劳的。我说过,您是我的合作者。” 他这句夸奖是发自内心的。确实。他对这个助手很满意——一个有脑子,很低调。又从不用无聊的道义观念阻碍行动的助手,确实是最符合他需要的那种助手。 因为难得地被夏尔用“你”和“玛丽”来称呼,玛丽不禁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她才回过神来,“没什么,先生,能够为您这样的杰出人才服务,是我的荣幸。” “就算您这么夸我,我也不会为您涨薪的啊。”夏尔笑着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然后站了起来,打算回去休息。 但是,他发现,玛丽还坐在那里,好像有些犹豫的样子。 “怎么了,玛丽,还有什么事吗?”好奇之下,夏尔又重新坐了回来。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啦……”玛丽好像有些欲言又止,期期艾艾地一直说不出来。 “到底什么事?”夏尔微微有些奇怪了,“不用犹豫了,告诉我吧。” 似乎是得到了夏尔的鼓励一般,侯爵小姐终于下定了决心。 “是关于芙兰的事情。” “嗯?什么?”夏尔连忙追问。 “就在前几天,芙兰跟我说她要去见个朋友,然后让我带着她出去了……”玛丽有些不安地看着夏尔,“我看她态度坚决,所以就照办了。” 夏尔静静地看着玛丽,一言不发。 “结果……结果……带出去了……之后……”玛丽在这种视线的压迫下,愈发不安了,话音都有些颤抖了起来,“她把我带到了一个年轻人的家里……然后告诉我说那个人是她的朋友……接着……接着他们聊了好一会儿……先生,您知道她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朋友吗?” 夏尔仍旧没有说话。 “先生?”玛丽鼓起勇气问。 “男的?”夏尔终于开了口。 “是的,是男的。”玛丽点了点头,“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觉得不对劲……” “所以,您想要告诉我的情况就是——您把我妹妹,带到了一个青年人家里?”夏尔低声问。此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么生硬,表情有多么冷漠。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真的会死的! 在巨大的惊恐之下,玛丽感觉心脏都要停跳了一般,她发现自己之前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我当时不知道情况啊,只是芙兰跟我说她要去见朋友,我以为……”她连忙为自己辩解起来。 “那么当时您为什么不直接拉她走?”夏尔冷冷地问。“就让她见了?” “当时我以为您知道这个朋友是谁,没准儿还是您的朋友呢。”玛丽小声回答,“不过您放心吧,我当时一直呆在他们旁边,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一直在谈论芙兰的艺术品评论而已……” “您想用这种话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吗?还是愚蠢?”夏尔慢慢地站了起来。 夏尔的影子盖到了玛丽的头上,她只感觉有一种全身麻痹般的无力感,就好像在猎豹面前的羚羊一般。 如果真的再不做点什么的话,恐怕就要完了……少女在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先生,您也要讲道理啊!”她闭上了眼睛,大声喊了出来,“为什么您要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是她一定要这么做的,这难道能怪我吗?” 她的尖叫声,终于惊醒了夏尔。 夏尔又重新坐了回去。然后,繁杂的思绪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玛丽刚刚说的这些事,完全击碎了他之前的好心情,一瞬间的恼怒让他几乎丧失了理智。他无意识地扫了玛丽一眼,发现对方现在还残留着惊恐,脸色发红,眼角甚至还有泪光浮现。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夏尔心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叹息,因为他平生最讨厌的是迁怒于人——从玛丽的描述来看,这确实不是她的过错。 说到底这是过错吗? 如果是21世纪,女孩子跑去见朋友——哪怕是男性的——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吧? 不,即使是在19世纪,社交场上这样的事情也比比皆是,并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这么恼怒呢?夏尔满心疑惑。 好吧,不管怎么说,妹妹突然多了一个不知道根底的朋友,总归不是一件可以让人放心的事。 “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片刻之后,稍微定了定神的夏尔,勉强地问。 “伊泽瑞尔·瓦尔特……”玛丽依旧畏畏缩缩地看着夏尔,然后将那天所见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夏尔。“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将他的住址也告诉您……” “原来这人还在我的手下工作啊,还真是巧呢。”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眼看对方如此不安的样子,于是就笑着安慰了对方一句,“好了,别这么紧张,您知道的,我是一个脾气很温和的人。” 接着,他再次站了起来,然后掏出了自己的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对方眼角上的泪水。 “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他叹了口气。 “……没关系。”玛丽垂下了头。“您也只是担心芙兰而已。” 脸上微微传来的触感,让她感到了一阵如释重负,因为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就不用她来承担责任了。 芙兰,对不起,违背了你的嘱托,可是我也害怕啊……在一种莫名的对好友的愧疚之下,她在心里默念了起来。 “那么,接下来您继续陪伴在她的身旁吧,有什么新的问题一定要告诉我。”夏尔的声音有了一些疲惫,“我先去休息下。” “是。” 第八十八章 寻根究底 离开了小会客室之后,夏尔一步步地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因为刚刚从侯爵小姐那里的消息,此时的他已经心事重重,就连步伐都沉重了许多。 芙兰是什么时候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朋友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心里被这几个问题搅得七零八落,怎么也想不出好主意来。在别的问题上素来智计百出的他,在这些问题上却有一种一筹莫展的感觉。 平心而论,他自己也知道芙兰差不多也该到了这个年纪,可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很不舒服,想要找她去谈谈,但是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名目。 想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要跟芙兰说起这件事,自己先把那个叫伊泽瑞尔·瓦尔特的年轻人好好调查一番——如果对方是有什么不轨企图的话,就一定要用最严厉的手段来处罚。 可是如果是正常的来往又该怎么办呢?他心里又再问了自己。 如果是正常的来往的话,也没有办法阻止吧,毕竟她本来就应该有自己的社交生活……夏尔刚刚这么想的时候,心里突然一阵抽紧,好像很反感这个问题似的。 难道是嫉妒吗?嫉妒她已经某种程度上脱离到了你的视线之外?已经不再完全从属于你了? 蓦地他脑中闪过了这样一句话,心里一阵发凉。 算了,还是不要去想了。就算是为了妹妹的安全,也该过问一下这件事,不能随着她任意妄为。直到最后。夏尔还是放弃了再深究下去了,想要用睡眠来驱散这一切烦心事。 但是,门口突然的一阵轻响,熟悉的脚步声,让他的睡意瞬间就完全消失了。 夏尔重新睁开了眼睛。 果然是芙兰,她正拿着一柄小烛台,小心地关上了门。 “有什么事呢?亲爱的小姐?”夏尔轻轻叹了口气。一边叹气,他一边从床上坐了起来。 “话说你不能总是这样不请自来吧?我才刚刚从外面回来呢。” 虽然语气上他好像很不情愿似的,但是除了烦扰之外。实际上他隐隐间还有怀念这种感觉——至少她还是需要我这个兄长的帮助的,不是吗? “就是因为知道您回来了,我才跑过来找您啊,因为事情很重要。所以也没管那么多了。抱歉,先生,这次我是有要紧事要找您的。”芙兰小心地关上了门,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等到她走进了之后,夏尔终于能够好好看清如今的芙兰了。 因为已经深秋的关系,所以芙兰穿着一件比较厚的白色呢绒睡衣,衬托得脸更加白皙,在昏暗的烛光下。金色的头发随意披散到两肩,因为表情很凝重。碧蓝色的双瞳显得更加莫测高深。另外,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夏尔总觉得她胸前的凸起好像微微地比之前几个月高了那么一些……好吧,这也许是错觉吧。 能够有这么美丽的妹妹,老实说夏尔一直在心里是颇感骄傲的,这也是从小到大他几乎对芙兰百依百顺的原因之一。 “这种欢迎仪式可让我吃了一惊,亏我刚才还以为您睡着了呢,也不来跟我打个招呼……”夏尔勉强地笑了起来,“这次又是有什么事呢,芙兰?” 因为暂时还没有完全掌握住情况,所以关于侯爵小姐刚刚报告给他的事情,他决定还是先隐瞒下来不说。 “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先生。”芙兰小心地把烛台放到了夏尔的书桌上,然后走到了夏尔的床边,同样坐到了床边,和夏尔对视了起来。 和往日相比,此时的她虽然礼貌备至,但是却没有了过去的那种亲密,好像是要努力与哥哥同等而坐一样。 同时,因为对方的表情十分严肃,所以夏尔也不自觉地认真了起来。 “那么,现在就跟我说说吧。”夏尔点了点头,“您知道的,我刚刚回来,想要早点休息。” 芙兰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她却还是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在犹豫什么一样。但是最后,她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上次我问过您母亲的事情,您还记得吗?” 夏尔的心里骤然紧张了起来。 “什么?” “小声点啊……”芙兰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我现在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啊?”在一片紧张和慌乱当中,夏尔好不容易才重新平静了下来,努力使得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尽可能平静一些,“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么多年之前的事情不用再去管了,我们都有自己新的生活了不是吗?” “就算您这么说,可很多事情还是很令人在意啊。”芙兰轻轻地摇了摇头,“先生,难道您从小到大没有什么觉得很奇怪的事情吗?” “什么事情?”夏尔努力压抑住了自己心中的不安。 “您难道没有发觉吗?”芙兰略微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夏尔,“从小到大,我们从没有见过母亲的肖像,爷爷也从没有提到过她,明明爸爸他都说过几次的……但就是从来没有提过妈妈,好像是要努力让我们遗忘掉妈妈一样……” 危险,太危险了,不,不能再让她追问下去了,夏尔额头上掠过了冷汗。 “这没有什么吧?大家只是照顾你的感情而已,你看就连我也从来不提。” “不,这不一样。”芙兰轻轻地摇了摇头,显然没有接受夏尔的说辞,“而且,就算为了照顾我们的感情,也不至于连一副画像都不留给我们吧?” 够了,真的够了…… “也许是本来就没有呢?”夏尔勉强地回答。 “不,有的。”芙兰再度摇了摇头,“我就得到了一张,是妈妈以前留下的。” “……你……” “不仅外面有,家里原本也有。”没等夏尔说完,芙兰继续说了下去,“我向我们的厨娘套了话,听她说我们家以前有很多妈妈的肖像,都是爸爸画的。” 接着,她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夏尔,“难道您不觉得很奇怪吗?在妈妈去世之后,她所有的画像都从家里消失了,然后爷爷也从来不提她,爸爸……爸爸也很快消失了……”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夏尔反问,“芙兰,听我的,不用管那么多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就算穷根究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那是我们的母亲啊?那是赋予了我们生命的人!”芙兰也不肯让步,“既然有这么多可以疑惑的东西,难道我们能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那么你从中得出了什么结论了吗?”夏尔强行压抑住了自己的心情,涩声问。 “现在还不知道。”芙兰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又抬起头来看着夏尔,“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去问问别的人,说不定他们可以告诉我们什么。” “那么去问谁呢?问爷爷吗?”夏尔没好气地问。 “问爷爷他也不会告诉我们什么吧……”芙兰叹了口气,“我是说问问另外的知情人。” “所以您是指谁呢?” “我们的外公前阵子过世了。”芙兰没头没脑地回答了一句,“好像我们家没去参加葬礼吧?甚至都没有通知我们一下……哥哥,您不觉得这样的情况很奇怪吗?一般来说就算看不起我们这种穷亲戚,也不至于到这一步吧?而且……而且现在我们又不算是穷亲戚了,他们还有很多地方会想要仰仗我们吧?前阵子还派人来找了爷爷……所以,所以我觉得他们那么多年都不和我们家来往,其中一定有一些隐藏的原因,我们应该去……” 她的话突然被打断了。 “您肯定是觉得这种侦探游戏很好玩吧?” 夏尔知道自己的表情现在肯定很吓人,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您无视了我的建议,还是去管那些事吗?而且还想去找那家人?我不是说了不许找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 “可是……可是……”在夏尔的诘问之下,芙兰终于有些畏缩了。 “我知道因为和夏洛特的婚事,让你很不满意我……但是,就算因为这样,您也不应该事事去同我作对吧?”夏尔继续说了下去,“让您服从我一次,就这么难吗?” “说什么故意作对……您这真是太过分了!”芙兰伸出手来,狠狠地掐了夏尔一下。 接着,她低下头来,语气好像有些沉痛,又有些不满,“她也是您的母亲啊!您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吗?” 可是我从来没把她当做母亲——虽然很抱歉,但是这也没办法,谁叫这是一具被寄宿的躯壳呢? 夏尔在心里暗叹了一句。 正当他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几声敲门声。 “夏尔,已经睡了吗?” 两兄妹同时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紧张了起来。 是爷爷。 没等他回过神来,门继续传来了敲门声。“我有事要找你谈谈,让我进来吧。” 夏尔对芙兰眨了眨眼睛。怎么办? “让他进来吧。”芙兰轻轻地说,“开门时慢点儿,我藏起来。” “可是……”夏尔皱了皱眉头,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该死,今天怎么会这样。他在心里咒骂了一句,然后走下了床。 第八十九章 “只剩下您一个人了” 在爷爷的敲门声当中,确认芙兰已经躲藏好了之后,夏尔轻轻地打开了门。然后他发现自己的爷爷正看着自己。 他现在也穿着一件睡衣,脸色有些老年人特有的疲惫。 显然,他是刚才已经就寝了,然后得知到自己已经回来了之后,直接从床上爬起来过来找自己的。 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让他牵挂到这种地步呢? “爷爷,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情吗?” 夏尔伸出手来,小心地将他搀扶了进来,一起坐到了书桌旁边,然后小心翼翼地问。 “其实也没什么。”老侯爵勉强地笑了笑,“只是最近你一直不在家里,所以有些想要见见你。” “哦,那您尽管看吧。”虽然心里明知道不是这个理由,但是夏尔仍旧没有多说什么,笑着回答。 接着,果真如同夏尔说的那样,老侯爵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端详着夏尔,于是,房间陷入到了异样的静默当中。夏尔心里的疑惑也堆积得越来越浓厚了。 “夏尔,你现在越来越出色,我很高兴。”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老侯爵终于微微叹息了一声,打破了这一片平静,“我们这个家族,终究还没有倒霉透顶。” “您这是……这是什么意思呢?”夏尔有些闹不明白了。 “没什么,我只是很欣慰而已。”爷爷再次叹了一口气,“我已经老了。只想看着你们都平平安安,所以现在看到你们都长大了,很开心。真的非常开心……” 虽然他口中一直说很开心,但是夏尔却只感觉奇怪,因为从这个表现来看,他一点都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等等,他说的是“你们”? “芙兰怎么了吗?”夏尔的心里也骤然紧张了起来,“她是不是最近不听您的话了?真是的,我明天一定要好好说一说她……” “不。她没有什么错,只是长大了而已……”老侯爵摇了摇头,脸上竟然有些少有的犹苦笑。“我原本以为可以就这样过下去的,结果却没想到……哎……你们都长大了。哼,果然是兄妹呢,连起疑心的时间都差不多。” 夏尔终于明白了自己爷爷今晚为何如此表现了。 恐怕芙兰私底下找仆人问话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吧。也对。毕竟是一家之主,小姐有什么异常,不可能不知道吧? 可是芙兰现在就在这间房间里啊!这件事不能再说下去了。 “您现在精神很不好,我也有些累了,我们明天再谈这件事吧……您看,现在都这个时候了……”紧张之下,夏尔也有些慌不择言了,“芙兰一向是很敬爱您的。虽然现在偶尔有些不听话,但还是……” “你现在连听爷爷话的兴致都没有了吗?”老侯爵不满地扫了他一眼。表情突然变得严厉了许多。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夏尔连忙解释起来。 这种语气,这种态度…… 没错,老人显然是在之前喝了不少的酒。 “太糟糕了,夏尔,一切都糟透了,你不知道最近以来我都是怎么过的。”老人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里有酒吗?有的吧?赶紧给我拿过来。” “可是……好吧。”夏尔也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然后,他走到了自己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瓶酒和两个杯子。 然后,他朝被子下面隐蔽地做了一个手势,要求芙兰保持安静不要闹出响动来——没错,在慌不择路的时候,她缩进了夏尔的被子里,也幸亏是个子娇小,才没有让老侯爵看出异常来。 然后,夏尔就将酒和杯子拿到了书桌上,轻轻地给自己两人倒上了酒。 “爷爷,您还是少喝一点吧。”他小声劝解了一句。 然而他的爷爷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拿起杯子直接咕哝咕哝地灌了下去。 “啊,真是好酒……”喝完之后他还畅快地喊了出来,“喝下去之后,感觉有精神多了。” 然后,他像是恢复了往日的气派似的,振作起来重新看着夏尔。 “糟透了,夏尔。最近芙兰几次都跟仆人们问起爱丽丝的事情,她起疑心了。” 正因为起了疑心,所以她才会来我的房间里问啊! “其实也没什么吧。”夏尔勉强地笑着回答,想要帮爷爷含糊地混过去。 “也许你是觉得没什么,可是她呢?她会怎么看呢?”老侯爵却理解错了夏尔的意思,再次叹了口气,“在她眼里,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一个不近人情的怪物,还是一个冷血的老屠夫?” “不会的,她不会这么想的。”夏尔连忙安慰了起来,“她怎么会这样看您呢?不就是将母亲的画像都收起来而已吗?那也是为了她好啊。” 不,不要,真的不要再说下去了,否则什么都瞒不住了啊。虽然表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但是夏尔心里已经在大吼了。 “画像,见鬼的画像……就是因为该死的画我们家才会变成这个七零八碎的鬼样子的!”仿佛是被触动了什么似的,老侯爵突然咒骂了起来,“在这上面我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夏尔,以后你绝不要重复。男子汉决不能去学什么见鬼的艺术!” 然后,他又颓然地再度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哼,见鬼的画害了我们几十年!” 夏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于是也给自己狠狠地灌了一口酒。 他其实很能够理解自己爷爷的心理——他倒不是有什么良心不安,而是担心事情败露之后自己的孙女无法理解自己的作为。进而对自己产生憎恨。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这么迟疑不决患得患失吧。 也对,无论再怎么果断坚决、铁石心肠的人。也很难经受住被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看成是坏蛋,进而亲情断却的打击吧。 也许是听到了夏尔的心声,老侯爵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一杯一杯地继续喝着酒,很快一整瓶白兰地都被他喝光了。 “夏尔,再给我拿一瓶来。” “爷爷,不要喝了。”夏尔连忙劝阻起来,“您已经喝了够多了吧。” “再给我拿一瓶来!” “……好吧。”夏尔无奈起身。 “我现在还没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还没等夏尔离开座位,老侯爵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为什么我要碰上这么多倒霉事!” “爷爷?您醉了,早点休息吧。”夏尔慌忙前去搀扶他。 “我们本来命该拥有一切。结果却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一切照原样运行,至少运行到我死的那一天,不是很好吗!结果……却要闹什么革命,路易十六瞎了眼,全国人发了疯,无聊无趣地自相残杀了几十年,却让我整个青春陪葬!我突然丧失了一切,好不容易捡回了命。结果却要去修十年的鞋!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没有怨天尤人,我咬牙修了十年鞋。找了机会回来,对拿破仑鞠躬俯首,讨他的欢心,好不容易重新发迹起来,结果拿破仑却自己完蛋了!一夜间我又失去了一切!我做错了什么吗? 这些我都忍了,我老老实实地苟活着,我怕我的儿子再和我过一样的青年时代,满足了他的愿望,结果……结果……却带出了个可怜虫,他用逃跑来回报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有苦也没法说,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切,我没法去跟别人说,难道我的心里就很好受吗?难道我就很开心吗?结果到头来临到老了我还要碰上这种倒霉事!糟透了……真是糟透了,该死的革命,该死的路易十六,该死的拿破仑,该死的儿子,该死的鞋,该死的画!” 他已经完全陷入到了醉酒的状态,大声咒骂了起来,好像要借此发泄出心中憋闷了几十年的怨愤一般,他紧紧地握住了夏尔的手,“夏尔,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夏尔蓦地感到鼻子一酸,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小声安慰起他来,“真的,您没有错。” “那么为什么要碰上这么多倒霉事?”老侯爵狠狠地瞪着夏尔,好像是在质问命运女神本人一样,“为什么!” 老人的头发杂乱,声音嘶哑,显得凄惨极了。 沉默。 夏尔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没法再看下去了。 是的,自己的爷爷不该这么凄惨的,他应该精明自负,他应该冷漠沉着,他应该绝不为感情所动……正如他之前二十年在自己表现得那样。 “够了。” 沉默了很久之后,夏尔重新睁开了眼睛。他抓住爷爷的双肩,突然猛烈地摇晃了起来。 “没错,您确实碰上了太多倒霉事,但是就算如此,您也足够幸福了——因为至少您还有我们,至少这世上还有爱着您的人!我们尊敬您,爱着您,会为您的健康担心,会为讨您的欢心而努力,会继承您的家庭,会完成您未完成的心愿!这就够了。贵族决不能为已经发生的事情烦扰,这不是您教给我的吗?” 也许此刻芙兰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和爷爷喝酒撒酒疯,但是夏尔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继续摇晃着爷爷的双肩,“怎么,开始怨天尤人了,人老了就不行了吗?那个拿着马刀向敌人冲锋的骑兵跑到哪里去了?被时间给吞噬了吗?哈,真是可怜啊,连孙子都忍不住可怜了,您觉得这样很好吗?很好吗!” 他一边说,一边摇晃。 在他一连串的诘问之下,老侯爵也渐渐地清醒了过来。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孙子,默然看了半晌。 然后。他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真是可怜啊,我居然混到了被自己孙子嗤笑的地步。哈哈哈哈!” 笑了很久之后,他才停下了笑声。 “夏尔,你说得对,是我失态了。”他重新坐了下来,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那么,你觉得这件事我应该怎么处理?” “告诉芙兰吧,把一切都告诉她。”夏尔同样也坐了下来。“让她自己做出决定吧。” “告诉她?”老侯爵反问,但是没有一点意外的样子。 显然,他的心里也有这种觉悟吧。也许今晚找上夏尔也只是为了最后的决心而已。“你平常不是最疼爱她的吗?” “既然她自己想要知道,那就告诉她吧,想要寻求真相,就要有承担真相的觉悟。”夏尔平静地回答。“没错。我确实很担心,但是……我相信她还是能够承受这一切的。因为她终究身上流着这个家族的血。况且,到现在这个地步,就算我们不说,她到头来还是会自己知道一切的,与其如此还不如我们主动说出来……” 接着,夏尔同老侯爵对视了一眼,好像是在确认彼此的决心似的。 “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做吧。我明天就把一切都告诉她,省得她疑神疑鬼。”良久之后。老侯爵重重地叹息了起来,“真是见鬼!这个可怜的孩子会伤心成什么样啊!” “有时候,人在伤了心之后,才会长大吧。”夏尔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拦不住的。” “也对,那就这样吧。”老侯爵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回去睡觉去了,明天事情很多,还得留足精神呢!” 然后,他不再理会夏尔,而是离席,步履坚定地走了回去。 在他走了之后,夏尔重新关上了门,然后走回到床边。 “出来吧,已经没事了。”他平静地说。 然后,被子慢慢掀开了,芙兰怯生生地看着夏尔,好像很难为情似的。 “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爷爷是喝醉了吗?你们吵得好像很厉害……”她颤声问,好像带着心知大难临头之前人们惯有的侥幸似的。 一直以来,她奉若神明的两位长辈突然失态成这个样子,实在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对,他是喝醉了,我们刚才也吵得很厉害。”夏尔还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但是现在,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不用再吵了。芙兰,我有事情想要告诉你。” 芙兰呆呆地看着夏尔,没有回答。 “听着,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十分重要,事关我们一家人的名誉。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在听了之后保守秘密。”夏尔先叮嘱了一句。 要告诉我了吗?可是……看上去好像很不妙啊。 不祥的预感突然占据住了芙兰的心,让她突然有些想要退缩了。 “如果……如果十分麻烦的话,您……您不告诉我我也可以理解的……” “不,这是有关于你的事情,我判断了之后,绝对对大家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开诚布公。”夏尔认真地看着芙兰,“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听我说完。” 既然她想要知道,那就告诉她吧,这是他最后做出的决定。 “那好吧,您说吧。” “我们的母亲,是因为一次意外而引发流产的。”夏尔突然皱了皱眉,“好吧,我不想说得这么云山雾绕了,直截了当地说吧,我们的母亲,是被爸爸不小心杀死了的。” 芙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尔,好像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来似的,然而,她没有找到。 接着,夏尔一五一十地将关于父亲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原原本本,毫无保留。 …… “唔……唔……唔……”芙兰早已经泣不成声,只是为了不发出惊吵声,所以一直用手捂着自己的嘴。 “好的,小姐,现在我已经将一切的事情都告诉您了。”说完了之后,夏尔长长地舒了口气,自己也感觉轻松了不少,“虽然很抱歉一直都对你有所隐瞒,但是请您相信,我隐瞒只是为了不要让你像现在这样伤心,而没有对你的任何恶意……” “唔……唔……” 夏尔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然后摊开了自己的双手。 “来吧,哭个够吧,如果这能够让你好受点的话。” 芙兰扑到了他的怀里,然后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胸前,但是夏尔没有任何抱怨,只是抱住了自己的妹妹,然后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怪我吗?” “唔……不,先生……”芙兰一边哭一边回答,“我要是不去追问该多好啊!” “现在才这么说不是已经晚了吗?几次跟你说了,你就是不听。”夏尔无奈地笑了。 接着,他又重新郑重了起来,“芙兰,我希望你不要怪爷爷,你要理解他的选择,正如他刚才所说的那样,他也不想这样子的。” “我也不怪他,不,我还是有些生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上帝啊!上帝啊!”芙兰语无伦次地回答,紧紧地抱住了夏尔的腰。“上帝啊!我应该怎么办?” 夏尔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坚强点,你毕竟姓特雷维尔,不是吗?” 芙兰仍旧伏在哥哥的怀中。 哭了许久之后,芙兰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世界太荒谬了,只有我们才能够互相理解。哥哥,我只有您一个人了!我只有您一个人了!” 她的目光,让夏尔的鼻子突然一酸。 “说什么傻话啊。”他勉强地笑了笑,“你还有爷爷,还有朋友,还有那么多爱你的人。好了,早点休息吧,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爷爷还要找你呢,可不要伤他的心了。” 芙兰轻轻点了点头。 “那好,回去休息吧。”夏尔想要松开妹妹的怀抱。 “抱着我睡吧,哥哥,我的心太乱了,只有抱着您我才睡得着。”芙兰突然抱得更紧了,“小时候我睡不着的时候,您不也经常这样吗?” “可那是小时候啊。”夏尔感觉有些尴尬。 但是在芙兰恳切的目光之下,夏尔终于点头答应了下来。今晚她受了这样的精神刺激,也确实应该好好安抚一下吧。 而且,说实话,胸口也挺舒服的……夏尔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喂,现在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吗!而且那是你妹妹啊!一种罪恶感突然涌上了心头。 “好吧。”他点了点头,然后重新抱住了芙兰,“如果你希望的话。” 他把手放在芙兰的眼皮上,怀中的芙兰闭上了眼睛。 接着,他斜躺在床头,准备沉入睡眠, 然而,当夏尔睡着之后,芙兰重新睁开了眼睛,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哥哥。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和夏尔一样睡着呢? 我只剩下您一个人,只有我们才是一起的。她心里再度默念。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十分重要,事关我们一家人的名誉。”她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如果这些秘密都抖露出来的话,其实受伤害最大的是哥哥吧,毕竟名誉事关重大。 况且他还好像掌握着其他很多事情的样子……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第九十章 掩饰与邀请 也许是实在太过于疲惫的关系,夏尔睡得很沉,直到天已经大亮了之后他才醒了过来。而当清醒了过来之后,他发现自己仍旧保持着昨晚沉沉睡去时的姿势,而他的妹妹,仍旧伏在他的怀中。 她现在依然闭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十分均匀,显然还在沉睡当中。虽然头发凌乱眼角还有泪痕,但是少女的丽色仍然遮掩不住,像是童话当中的睡美人一般。 既然是睡美人,那么要不要来个唤醒之吻呢?夏尔突然开玩笑般地想。 呃,还是算了,片刻之后他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接着,他小心地将芙兰推开,打算下床。然而虽然动作很轻,但是芙兰仍旧被惊醒了过来。她的眼睛慢慢睁开了,湛蓝的双瞳逐渐有了焦距,最后汇聚到了夏尔的身上。 “啊,早上好,美丽的特雷维尔小姐。”夏尔连忙笑着打了个招呼,“我得起床了,要不您继续睡一下吧?” 渐渐回过神来的芙兰,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了,谢谢,我也已经睡够了。” “那么,你先闭上眼睛吧,我换一下外套。” “有什么可看的啊,都看了多少年了。” “那也好吧,差不多也该到了早餐的时间了,我们去吃早餐吧……啊哟不好!”夏尔换好了外套之后,原本还在笑着,突然想起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连忙又转头看向芙兰,“你赶紧回自己房间去吧!” 是的,已经到了早餐时间了。但是他们两个人都还没有就座,夏尔姑且不论,但是芙兰平常基本都是早早就起床的,所以说不定爷爷会让仆人去叫她——也许,说不定已经叫了。 如果仆人发现芙兰不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然后原来是在她哥哥的房间里过了一夜的话,会怎么样……? 该死。昨天怎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已经十六岁的妹妹,跑到二十一岁的哥哥房间里睡了一夜,可不是能用一句“她不开心所以我抱着安慰了她一夜”就能搪塞过去的事情吧。如果在仆人们中间引起什么奇怪的流言的话。那就太让人不安了…… “芙兰,快点起床回去吧。”在这种焦急心理的催使下,夏尔不由得又催了一遍,“等下被人看到你不在房间里就不好了!” “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嘛……”芙兰好像还没有睡醒似的。慢慢悠悠地从床上走了下来。“我只是昨晚在您这里睡了一夜而已,又没有突然失踪。” “我就是担心这个啊,傻姑娘!到时候有什么流言蜚语的话,那可就麻烦了”夏尔气得都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仆人可都喜欢传些主人家的闲言碎语……” 然后,他顺手整理了一下芙兰的睡衣,因为刚刚起床的关系现在有些凌乱。露出了胸前一大片的白腻肌肤,“真是的。都到了这个年纪了,也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已经长大了!”芙兰再度不满地抗议了起来。 “既然长大了那就快点儿,不要磨蹭了。”夏尔叹了口气,“不然真要闹出事来就完了。” 虽然和女孩子睡了一晚之后,一睡醒就把人往外赶,这好像是一种很失礼行为,但是夏尔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算现在我赶回去,恐怕时间也晚了吧?”芙兰好像终于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似的,她指了指夏尔床头的座钟,“现在都这个时间了,恐怕早就有人在叫我了。” “那应该怎么办?”夏尔皱了皱眉头。 “其实这也没什么吧,仆人们要传闲话就随便他们传吧……”芙兰小声回答,不过在哥哥的凌厉视线之下,她总算认真了起来,“好吧,那您去找找玛丽的,她现在应该还没有起来,等下就让她说我在她房间玩了一晚就行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和她说一下。”夏尔点了点头,然后自己走出了房间,悄悄来到玛丽的房间之前敲了敲门。 果然如同芙兰所预料的那样,她的女伴德·莱奥朗侯爵小姐此时确实还在房间里休息,听到敲门的人是夏尔之后,她马上打开了门。 “您有什么事吗?先生?”她毕恭毕敬地问,脸上还带着一些紧张的痕迹,显然昨晚夏尔的突然爆发让她还有些心有余悸。 “嗯,是这样的,昨晚芙兰在我的房间里呆了一夜,我怕有些麻烦,所以等下麻烦您跟他们说一下,说芙兰昨晚在您的房间里玩了一夜……” 虽然他说得十分淡然,但是玛丽显然十分惊愕,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尔。 好吧,此时她的心里,大概会有两种想法。 一种是认为我发怒了之后,把自己的妹妹直接叫到了自己的房间狠狠地训了一晚上;一种是认为,我带着自己的妹妹睡了一夜……无论哪样都不是我想要建立的形象啊。夏尔心里苦笑了起来。 如果非要选一种的话,那还是选第一种算了。 “嗯,是这样的,昨晚听了您的报告之后,我非常生气,所以把她直接叫到自己的房间里训了很久。大概是训得太严厉了吧,所以她哭得很厉害,最后就趴在我那里睡着了……”夏尔随口解释起来,“哎,现在看来我可能确实说得太过分了一点吧。” “您还真是……严厉啊……”玛丽有些害怕地眨了眨眼睛,“不过,这也是一种爱护吧。” “嗯,总之等下就靠您了,谢谢。”夏尔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又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样?”他一回到房间,芙兰就问。 “嗯,很顺利。我已经跟她说好了。”夏尔点了点头,“等下你们一起下去吃早餐吧,我得先走了。” “您不和我们吃早餐了吗?”芙兰有些奇怪。“早上吃一顿早餐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吧?” “嗯,部里有些急事,最近在外面耽误的时间太多了,我想我还是早点去处理一下比较好。”夏尔低声回答。“可是爷爷也在等您啊?” “不,他是在等你。他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所以我就没有必要在旁边碍事了。”夏尔微笑了起来。然后,他低下头来亲了亲自己妹妹的额头,“本来我还有些担心你的。不过看到现在你的表现,我已经放心了。就用现在的态度去面对爷爷吧,不要再让他伤心了……好吗?” “好的,我知道了。”芙兰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笑一笑给我看看?”夏尔又捏了捏她的脸。 “才不呢!”芙兰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哈哈哈哈!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啊!”夏尔大笑了起来。然后拿起了自己的帽子,快步走了出去。 一时间,他因为觉得之前有所破裂的兄妹关系好像又恢复到了从前,而感到心情极为愉快,就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等下芙兰和爷爷之间大概会再哭上一场吧,然后重新变回到以前那样,他颇为欣慰地想。 …… 早晨的城市活力充沛,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因此马车的速度快不起来,直到已经快到十点时候的才来到夏尔所供职的铁道部当中——不过。好在这一世已经没人可以跟他考勤了,晚一点上班倒也无所谓。 一路上碰到的职员都恭敬地跟着他打着招呼,虽然没有多少敬意,夏尔也毫无热情地点头致意,一边快步地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当中。然后,他招呼自己的专职秘书克莱芒到自己的办公室来。 “把目前最需要我解决的事项交给我。”在自己的亲信面前,夏尔褪去了自己刚才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 “好的,先生。”克莱芒连忙答应了下来,然后从自己手中的文件中抽出了一叠递给了夏尔,“我已经分门别类好了,这是您目前最需要处理的那些。” “很好,谢谢你。”夏尔点了点头,接过了文件,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 “另外,还有一件事。”克莱芒仍旧低着着,“是部长先生的秘书刚才跟我说的,说是只要您一来就报告给您。” “什么事?” “部长中午想和您一起喝杯咖啡。” “哦?好的,我知道了。”夏尔挥了挥手让克莱芒离开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埋头与那些公文苦战了起来。 …… 等到了中午之后,夏尔直接就走向了部长的办公室。 “哦,夏尔!”一看到夏尔之后,新一代的德·迪利埃翁伯爵满面都堆起了笑容,“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请坐。” “我也一样。”夏尔恭敬地回答。 “哎,真是抱歉……”在夏尔落座之后,迪利埃翁伯爵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前因为……结果我休息了这么久,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和那群混蛋对抗。我已经看了会议记录了,这群混蛋真是嚣张,我们一定要整治他们!” “没关系,我一个人能够应付他们。”夏尔还是一脸的严肃,“更加艰难的是您这边吧?看到您已经从悲痛中走出来了,我很为您感到高兴。” “哎……这是上帝的旨意,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再艰难也只能接受了,我的父亲已经走到那个年纪了,还有什么可以苛求的呢?”迪利埃翁伯爵再度叹了口气,虽然显得还是有些颓丧,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茫然无措了。“死者已矣,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只能咬着牙继续挺过去。” “您说得对,我们只能向前看。”夏尔连忙附和了一句。 “我的父亲虽然离世了,但是他的朋友、他的关系都还在,而且我还有你和阿尔贝这样的好部下。”部长微笑地看着夏尔,“所以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夏尔,接下来我们继续努力吧,别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只要联合起来,我们是谁也不怕的!” 哼,失去了名望卓著的迪利埃翁伯爵之后,这个家族的影响力看来是要日渐衰落了,对付起来恐怕更加简单了吧……死得真是时候啊。夏尔在心里冷冷地说。 “阁下,伯爵的离去是我国的重大损失,但是我对您也同样充满了敬佩,我深深地为能够和您共事而倍感荣幸。”他充满感情地看着部长阁下,“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始终会站在您这边,给予您不遗余力的支持的,请相信我吧,我这是发自内心的承诺。” “谢谢你,夏尔。” 显然,部长被夏尔这充满了感情的表述给感动了,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今天叫你来,是想给你一个邀请。” “邀请?” “嗯,后天是玛蒂尔达生日,我们要给她办个舞会,你来给她捧捧场吧。” “好的,我没有问题。” 第九十一章 情投意合?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霞光开始笼罩大地。对这座城市的多数人来说,现在差不多是应该回家休息、为明天的工作储备精力的时间,但是对某些人来说,这却恰好是社交界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 在迪利埃翁家族的宅邸中,仆人们纷纷忙着张灯结彩,把一个月前的丧事的最后痕迹给努力抹除了。 虽然老伯爵的突然离世仍旧给这个家庭留下了一些悲伤,让他们的欢庆也变得含蓄而有保留,但是他们毕竟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冲淡一个月之前的噩耗所带来的阴影。 “玛蒂尔达,怎么了,不开心吗?” 在伯爵府的花园当中,朱莉看着自己的妹妹,有些担心地问。 “嗯?啊……没有啊,我很开心。”一直正仰头看着漫天霞云的玛蒂尔达,好像刚刚被惊醒了似的,连忙回答。 虽然她的面孔上并没有多少证据来正面这句话,但是朱莉姑且也就接受了她的答案。 “那就好。”朱莉点了点头,“今天可是你的宴会呢。” 然后,像是恶作剧似的,她又有些促狭地笑了起来,“别忘了,特雷维尔先生也要来,如果不打起精神来的话,可是会怠慢客人的啊。” “就算不用这么紧张也可以的吧?我们又不是非要讨好他不可。”玛蒂尔达微微皱了皱眉头,“爸爸妈妈也真是的……” “也谈不上讨好吧?只是希望你能够好好把握住一个难得的结婚对象而已,毕竟他们可是被我伤透了心。可不希望你重蹈覆辙……现在像他这样年轻有为有门第卓越的年轻人,可是很少很少见了。”朱莉仍旧笑着回答,“当然了。如果你能够迷住他,那就太好了!” “说什么迷住啊,哪有那么容易。”玛蒂尔达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我这么没有魅力……” “谁说得!”朱莉不满地打断了妹妹的话,然后伸出了双手,扳住了玛蒂尔达的双肩,让她和自己对视起来,“我的妹妹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会不讨人喜欢呢!你看看这皮肤多白?头发多细滑?五官多么精致?人有多么聪明?只要稍微了解你一点的人,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也说得太过了吧……”玛蒂尔达有些尴尬了。“我只是个戴着眼镜而且不通情趣的女孩子而已……” “一点也不过分,就算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也知性极了,太好看了!卖弄风情的这一课虽然你还没学会,但是总可以慢慢学的嘛!”朱莉继续说了下去,“好啦。别担心那么多。就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接着,她就拉着自己的妹妹离开了花园。 …… 当夏尔来到迪利埃翁伯爵府的时候,宴会已经差不多就要开始了。 当仆人们通报上他的名号时,迎出来迎接他的正是今天宴会的主角、迪利埃翁一家的二小姐玛蒂尔达。 “迪利埃翁小姐,生日快乐。” 夏尔连忙向玛蒂尔达献上了祝福,然后递上了自己的礼物。 “谢谢您赏光驾临,先生。”玛蒂尔达也连忙向对方行了礼。只是夏尔却感觉她好像有些畏缩,像是害怕什么似的。 接过了夏尔的礼物之后。玛蒂尔达原本理应再去应酬另一位客人的,但是她却好像有什么事情似的,有些踌躇地看着夏尔,欲言又止的样子。一时间,两个人好像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啊,您有什么事吗?”夏尔好奇地问。 “嗯……芙兰今晚没来吗?”犹豫了很久之后,玛蒂尔达突然问。 “她最近因为有些事,所以来不了了,她还让我来跟您道歉呢。”夏尔马上回答,“所以我也特地为您准备了两份礼物,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哦,当然了,我怎么会……怎么会生她的气呢……”玛蒂尔达勉强地笑着,然后微微抬头看着夏尔,“特雷维尔先生……嗯……我有个请求,不知道您能否答应?” “您尽管说吧?”夏尔有些好奇了。 “嗯……等下……等下舞会开始的时候,您能否与我共舞一曲?今天好像来的年轻人当中……嗯……合适的没有几个……嗯,您明白的。”玛蒂尔达断断续续地总算说出来了。 “当然愿意了,这是我的荣幸。”夏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玛蒂尔达,今天您怎么了?这可不像您啊?” “只是因为有些激动而已……没什么。”玛蒂尔达低下了头来。“那么,请您记得刚才答应我的事情啊。” “好的。”夏尔再度点了点头,然后目送她去迎接新的一位客人。 因为是上流社会有名的门第,所以虽然只是一个小型的宴会,但是此时伯爵府中依旧高朋满座,不过都是以年轻人居多。夏尔时不时地和认识的人打招呼,最后和玛蒂尔达的姐夫吕西安攀谈了起来。 虽然一直在听吕西安谈论他随军远征意大利时所碰到的奇闻异事,但是夏尔间或也用眼角暗中关注中玛蒂尔达,因为她之前的表现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 在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下,玛蒂尔达正客气地接待每一个客人,偶尔也和朋友聊聊天,但是在夏尔看来,此时的她却没有任何激动或者开心的心情,仍旧平静地看着大家,游离于整个宴会之外,好像今晚她不是主角而是一个角落里的看客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夏尔觉得这才是真正正常的玛蒂尔达。 也就是说,和我攀谈的时候,她才会变得有些不正常吗?再加上。她还要求我和她共舞……那么会不会是,她在暗恋我? 夏尔突然被这个想法弄得有些心驰荡漾了起来——虽然已经确定了和夏洛特的婚事,但是人总是会为此开心的。 嗯。到时候拒绝她的时候就温和一点吧,尽量不要伤了她的心。带着这种飘飘然的情绪,他悠然地想。 …… 随着乐曲的演奏声,夏尔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和玛蒂尔达共舞在了一起,出乎夏尔意料的是,虽然看起来有些冷漠甚至木讷。但是玛蒂尔达的舞姿却十分轻盈,简直可以和那天的萝拉相比了。 “他们可真是般配啊。”朱莉在旁边坐着。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舞姿,然后转头看向了吕西安,“亲爱的,你说是不是呢?” “啊。确实很般配。”吕西安也点了点头。“不过我听说夏尔好像已经……” 似乎是感觉这时候说这个不太合适,吕西安很快就住了口,继续欣赏起两个年轻人的共舞。 此时的夏尔和玛蒂尔达,已经感觉不到旁人在说什么了,他们已经沉浸在舞蹈当中,伴随着轻柔舒缓的圆舞曲,好像是在林间漫步一样。 随着舞蹈的节奏,玛蒂尔达初时的畏缩已经无影无踪了。轻松随意地随着夏尔踏出舞步,看上去确实是在享受着自己的生日宴会。 “您今晚可真美啊。”夏尔适时地恭维了一句。 “谢谢您的夸赞。”玛蒂尔达也笑着回答,“您今晚同样也是魅力十足。真难为您了,好像什么事都要做一样,大忙人还要来我这儿。” “这是我的荣幸,我一点都没有觉得麻烦。”夏尔连忙回答,“况且,您的父亲是我的上司,我讨好他的女儿不是应该的吗?” “呵呵……”玛蒂尔达笑得更加深了,“看不出来您可这么尊崇我的父亲啊……明明那天我们不是一起……” 说到这里,她突然住口了。 夏尔当然明白为什么了——那天玛蒂尔达在情妇的床上把父亲拉了出来,可不是什么好见人的事情,玛蒂尔达当然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一想到这里,两个人会心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等到这支曲子跳完之后,夏尔同玛蒂尔达一起走向休息的地方。 “说到我的父亲,他好像很欣赏您呢,经常跟我提起您……”走了一会儿之后,玛蒂尔达看着夏尔,轻轻地摊了摊手,“所以今天他一直叮嘱我说要好好招待您。” “我十分感谢他对我的栽培和厚爱。”夏尔严肃地回答,好像那个一直在密谋对付部长阁下的人不是他一样。“所以也乐意陪您解闷开心。” “是吗?那就太好了,他们听到了这话肯定会很开心的。”玛蒂尔达又笑了笑,眼中好像若有深意。“可是,对他们来说,今天的宴会可不止是帮我庆祝下而已啊,他们可是有别的打算的……” 夏尔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刚想开口,玛蒂尔达就继续说了下去。 “没错,他们就是想给我找个合适的婚姻对象。很简单,他们对姐姐失望了,所以希望能够让我找一门好亲事,来帮助家族……” 接着她看着夏尔,“目前看上去,您好像很得他们的中意呢。” 呃,果然是这样……夏尔心里叹了口气。 “那么您是怎么想的呢?”他小心翼翼地地看着玛蒂尔达。“难道您不反对吗?他们这样来决定您的未来……” 玛蒂尔达回给夏尔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问了一个蠢得不行的问题。 “好吧,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虽然谈不上什么爱不爱的,如果是您的话,我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无法忍受的。”玛蒂尔达突然说,她的脸上虽然有些尴尬,但是语气却仍旧十分平静,显然她早已考虑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很抱歉,此时我应该满脸昏红,低着头来小声说我爱您……但是,我……果然还是做不到。我只能说,如果您真的选择了我的话,我会按照上帝所教导给我们的那样来尊敬您,帮助您。并且试着以后爱上您——当然这一点我就无法保证了,想必您也不会介意。怎么样?您能够接受吗?” 当快速地说完这一通话之后,玛蒂尔达马上别开脸去了。显然。她也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随意,而是鼓起勇气才说出这席话的。 少女异乎寻常的魄力,让夏尔一时间也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他也向另一个方向别开了自己的脸。 “我真的很感激他们对我的看重,但是,很抱歉……我已经和人缔结了婚约。” 玛蒂尔达回过了头来。 “果然如此啊……”她轻叹了一口气。但是好像并不显得意外,“是那位德·特雷维尔公爵小姐吗?我好像听说过一些传闻,没想到是真的呢……” “我很抱歉。”夏尔仍旧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显然还是有些尴尬。 然而,玛蒂尔达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呵呵,太好了……”玛蒂尔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如释重负了似的。“这下我终于不用担心该怎样面对您了!” “嗯?”夏尔惊讶地转过了头来。 “自从知道了父母的意思之后。我一直在担心,不知道该如何同您来往,深怕惹得您不开心,也让父母失望,现在这样真实太好了!”玛蒂尔达的喜悦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她笑着看着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我们终于又能做朋友了。” ……也就是说刚才我只是自作多情而已吗? 夏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吧。这样其实也好。 “看来爸爸又得失望了啊……”玛蒂尔达轻笑着喝下了一口酒,“不过。最近的话我请您最好不要跟他说这事儿,不然他们马上又得给我找一个新的目标了,我又得对另一个人伤神——嗯,至少先让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好的,这个倒是没有问题。”夏尔连忙答应了下来。 “我就知道您够朋友!”玛蒂尔达一口气将杯中的酒喝光了,然后突然伸出手来拉住了夏尔的手,“来,我正好有些东西想要给您看看呢!” 不容夏尔分说,她拉着夏尔就往一个方向离开了大厅,丝毫没有顾及大厅中其他人们的视线。 “看样子十分顺利呢,亲爱的。”看着两个年轻人离开的背影,朱莉笑着朝吕西安说。 “啊,大概吧。”吕西安含糊地应了下来,心中猜测自己之前听到的那个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 没有经过多长时间,玛蒂尔达将夏尔带到了一间房间里。 这间房间装饰十分简单,除了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之外,只是窗户边有几个醒目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分明别类的书籍和文件,书桌上也摆满了各种信札。 “这里就是您的卧室?”夏尔惊奇地看着玛蒂尔达。 “对,是的,这里就是我的卧室。”玛蒂尔达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然后掏出一块绸巾擦了擦自己的眼镜,“很冷清吧?姐姐也说过了,一点女孩子气都没有,所以我一直不敢带您过来呢。嗯,现在经您这样一说,倒是不用介意这个问题了……” “其实……其实也不错啊。”夏尔笑着回答。“这样的布置,倒是很有玛蒂尔达的风格呢。” “谢谢您这么说,其实不用恭维我也能够受得住的啊。”玛蒂尔达也笑了起来,“您等一下吧,我马上就把东西给您。” 接着,不等夏尔回答,她就快速走到一个书架之前,然后不停地搜检起来,最后抽出了一个文件夹。 然后,她拿着文件夹,又走回到了夏尔的面前,“特雷维尔先生,我要给您的是这个。” “嗯,好。”夏尔接过了文件夹,随意翻看了起来,然后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这些都是您爷爷的文稿?” “是的,这些都是我爷爷生前留下的文稿,不过都是我写下来的。”玛蒂尔达点了点头,然后神色间突然有些黯然,“爷爷当年很多文件,都是他口述然后由我代写的。他过世了之后,我把一些自己觉得重要的文件挑选出来收集到了一起,这只是一部分而已。这些论述我都分门别类好了的,有说国内政治的,有专门谈论外交的,还有些是纯粹记录对某些人的看法……” “哦!那还真是好东西啊!作为老一辈政治家,迪利埃翁伯爵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能够借鉴到他的智慧,对我们这些人一定会很有帮助的。”夏尔顿时感到有些吃惊,然后更加细心地翻看了起来,“嗯,玛蒂尔达,多亏了你。” “我只是帮忙整理了一下而已,真正厉害的是我的爷爷,不是吗?”玛蒂尔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特雷维尔先生,不知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谈的事情吗?” “嗯……”夏尔沉吟了一下,“好像我们当时在下棋,然后谈到了奥地利人?” “对的,就是如此。您说了一些关于奥地利人的评论,意思正好同爷爷之前和别人说的差不多。”玛蒂尔达点了点头,“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年轻人好厉害啊,居然能够和爷爷想的不谋而合!” 然后她将文稿翻动到了某一页上,“您看,就是这里,爷爷在给一个朋友写信的时候提到的‘可怜的奥地利帝国现在衰颓腐朽到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它已经成为了一具僵尸,死气沉沉,无可救药,谁来也无法使它焕发生机。它现在的君主是个白痴,而被寄予厚望的弗朗茨·约瑟夫也只是这具僵尸上一道新的脓疮而已……然而,正因为如此,它对我国才更有被利用的价值……’” 接着,她看着夏尔,“所以,当时在我从您家里回去了之后,就跟爷爷说了您的见解,他也十分惊诧,说您未来必定大有前程呢!” “原来是这样……”夏尔有些惊奇地继续翻开着文稿,发现不只是关于奥地利人,已故的迪利埃翁伯爵,在其他很多地方的观点都和他十分一致,还有一些观点则让他在意外之余感到有些启发。 于是,在翻看了一会儿之后,他郑重地看着玛蒂尔达,“玛蒂尔达,如果方便的话,这些文稿能不能够借给我看一看呢?” “如果不肯的话,我干嘛还要把您带到这里来呢?”玛蒂尔达又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了,先生,您尽管拿过去吧,反正在爷爷过世之后,还能够在意他的也只有您一个人了而已。就连爸爸也……” 似乎是觉得背后议论自己的父亲不好,她马上转过了话题,“特雷维尔先生,不用想办法讨好您之后,和您聊天真是太愉快了!现在能找个合得来的朋友真是太难了。” “我也是这样。”夏尔也同样点了点头。 第九十二章 哈布斯堡小鲜肉 正当夏尔还在为玛蒂尔达的生日庆贺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奥地利美泉宫,有一场更加要盛大许多的宴会正同时进行。 “皇帝陛下驾到!” 随着侍从官的一声断喝,当今奥地利帝国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陛下以刻意缓慢的脚步,一步步地踩着地毯向前走去,而沿着他的路线,宫廷的大小官员和卫兵们都肃立两旁,目送君主。 这位少年皇帝身材修长,穿着一身蓝色的礼服,脸色有些过度劳累后所带来的苍白,表情却十分沉静,好像已经涂上了一些帝王本应有的威严。 跟从在皇帝和其随员之后的,是帝国各个亲王家族的首脑和他们的夫人们,紧随其后的是各国派驻在奥地利的公使,接下来是各个政府大臣和他们的夫人,在接下来是帝国军队的元帅和将军们……他们按照几个世纪以来所确定的阶次秩序,跟在皇帝后面缓缓地走入大厅当中。帝国的煊赫声势,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难道皇室的威仪,不正是靠这些繁琐的礼节,和宏大的排场才能体现出来的吗? 在侍从的簇拥之下,皇帝陛下走到大厅当中,尽管身为万众视线的焦点,但是他恍然不觉,轻轻落座,长长的餐桌边,一时嘈杂声四起。在他之后,亲王和贵族们也纷纷鱼贯而入,没有头衔的绅士们则只能被宫廷的礼仪官们带到其他的房间当中,享用皇家提供的自助餐。 餐桌上的席位也按照帝国的礼制。以等级的高低安排好了,不需要皇帝多加费心。于是,在人们的视线当中。他轻轻地拿起了餐具,也正式宣告了晚宴的开始。 “可怜的奥地利帝国现在衰颓腐朽到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它已经成为了一具僵尸,死气沉沉,无可救药,谁来也无法使它焕发生机。它现在的君主是个白痴,而被寄予厚望的弗朗茨·约瑟夫也只是这具僵尸上一道新的脓疮而已……” 尽管曾被迪利埃翁伯爵如此嘲讽。但是从外表看上去,历史悠久的哈布斯堡皇室仍旧矫矫不凡,光鲜亮丽。而皇帝本人……虽然苍白瘦削。神情忧郁且看上去心事重重,但是仍不失为一位颇为俊俏的金发少年。嗯,应该说是小鲜肉? 也许是早已经习惯了大场面的关系,即使是如此盛大的宴会。刚刚登基不到一年的皇帝仍旧神态自若。同两旁的人聊着天。 看上去,这是一场皇宫中司空见惯的宴会。 然而,周遭的窃窃私语声却比平常还要大了几分,人们一边小声交谈着,一边不时用眼角扫过皇帝和他身旁的人,视线要么疑惑,要么兴奋,要么兼而有之。 他们反应如此剧烈。当然与今天伴随在皇帝身旁用餐的人有关。 在皇帝的右边,坐着当今帝国的首相、身份尊贵手揽大权的施瓦岑贝格亲王;他是如今皇帝陛下最为信任的大臣。甚至某种程度上还被视为老师——不过在此时此刻,人们更为关注的是另一个人,坐在皇帝左边的那位年轻人。 说实话,这个人他们基本上都认识,而且有些人还与其相交多年,之所以显得惊奇,完全只是因为如今这个时间点而已——他就是梅特涅亲王的儿子与继承人,刚刚从外国归来的理查德·冯·梅特涅。 【理查德·冯·梅特涅(richard—von—metternich,1829—1895),梅特涅三任妻子所生的孩子当中,他是当时在世最大的一个,并且在1859年,30岁的他在梅特涅去世之后继承了他的封号,成为了第二代梅特涅亲王。 他和父亲一样,在成年之后即进入了外交界,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于1855年成为了奥地利驻法国大使馆的秘书,并且在1859年至1870年间充任奥地利驻法国大使一职,是一个颇为亲法的政治人物。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他在1856年娶了自己的亲外甥女波丽娜(时年20岁,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的女儿)为妻——在当时的欧洲社会,这种亲属间的内婚屡见不鲜,并不局限于上流社会。 这位夫人在当时的法国社交界也颇为有名,并且成为了欧仁妮皇后的密友。】 这位20岁的青年人,面孔英俊,留着一头棕色的短发,脸型轮廓颇有父亲当年的神韵。他穿着一身礼服,不停地微笑着,得体地应对着皇帝的垂询。 原本以他尊贵的身份,出现在这种场合是不至于引起如此大的骚动的,但是今时可不同往日——在风起云涌的1848年中,他的父亲梅特涅亲王因为维也纳市民的暴乱,不得不选择辞职并且离开了奥地利,流亡国外,也失去了新皇帝弗朗茨·约瑟夫的宠信。 而今天,理查德·冯·梅特涅却再度出现在了皇帝旁边……这是不是代表已经失势的梅特涅亲王又重新赢得了君王的眷顾了呢?人们纷纷在心中揣测。 然而此时,皇帝和两位亲王却浑然无视了他们的视线,仍旧在貌似亲切地交谈着。 “陛下,十分感谢您之前拨冗垂询了我父亲的健康状况,父亲十分高兴……”谈了一会天之后,理查德恭敬地向皇帝低下了头,“他要我转告您,他现在身体十分健康,只是因为担心国家和陛下,所有有时候难以成眠而已。另外,由于自己现在还无法回国,所以他要我务必向您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是的,就在今年8月,梅特涅亲王收到了一封来自皇帝陛下的信件,这封信以热情洋溢的笔端表达了皇帝对亲王亲切的慰问之情。也燃起了亲王重新回到奥地利终老的希望。 正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才让自己的儿子回国,向皇帝和首相阁下讨好。 “哦。亲王康健就好。”皇帝之前微微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点了点头轻声回答,然后偏头看了看旁边的首相施瓦岑贝格亲王。 他显然听懂了理查德话中暗示的意思,所以想叫首相予以作答。 “亲王殿下的身体康健,实在令我十分高兴。”得到了皇帝的示意之后,首相马上直接回答了,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所备。“作为亲王殿下多年的下属。我对亲王一直以来都是十分尊敬和佩服的,也对他如今的处境十分同情。作为一个多年来为国家做出了极大贡献的卓越的国务活动家,年老之后还要漂泊在外。这诚然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所以,我也十分希望亲王殿下能够早日回到国家颐养天年。” 只是“回家颐养天年”而已吗?青年人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也对,他的首相位置就是在父亲流亡之后才捞到的,怎么可能再让回来?至于皇帝陛下……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吧。算了。能够回国颐养天年就已经很好了。总比客死异乡要好。 好在梅特涅家族的父子两个对此早有觉悟,因此他也并不伤心。 “您说得对,阁下,经过了之前的暴民作乱之后,现在我的父亲早已经心力交瘁,他再也不想重归政坛了,只想在国内的庄园里颐养天年……”他连忙将父亲之前教给他的说辞说了出来,“另外。在流亡的日子里,他也一直关注着国家的变化。他深信国家在陛下和首相的带领下,必将走进繁荣昌盛的新时代……” 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皇帝又和首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首相点了点头,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我也很希望能够早日见到梅特涅亲王。”沉默了片刻之后,陛下终于开口了,“虽然已经年老体衰,但是以他的智慧,一定能够给我们不少教益。” 终于完成了……理查德蓦地松了口气。这下父亲终于可以归国了。 “谢谢您的宽仁,陛下。”他真诚地再次向陛下道了谢,而这位金发少年只是淡然一笑。 因为完美地解决了梅特涅亲王的问题,三个人的心情都更好了不少。而此时,理查德·冯·梅特涅打算逗皇帝开心一下。 “哦,陛下,您看看普鲁士公使的脸,可铁青着呢!”他在礼仪的限制范围内,尽量夸张地笑了出来,“一个劲儿地喝着闷酒,好像被人痛打了一顿一样。” “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效果,只可惜没把他气哭。”旁边的首相冷冷地回答,“普鲁士人就是这样,你不给他们几下狠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厉害!只有展示实力,才能够得到他们的尊重。” 而皇帝只是继续微笑。 按照传统宫廷礼节,在这种宴会当中,皇帝出席之后需要和各国公使简短地寒暄几句——哪怕只是说几句废话,而今天皇帝也照办了,唯独除了普鲁士公使。这种明白直露的外交羞辱,显然会让普国公使愤愤不平了。 “那么,黑森问题他们打算怎么办?摊牌吗?”理查德当然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用意了,于是继续追问了下去,以便讨得皇帝更加开心。 “普鲁士人怎么敢摊牌?他们平时虽然叫嚣地响亮,但是只要和他们表露出决心,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首相冷笑着回答,同时喝了一口酒,“普鲁士人总是忘了,只是因为当年各大国在维也纳会议的仁慈,他们才有资格在欧洲舞台上冒充大国,他们总是需要有人站出来让他们重新明白这一点。” 【在1815年维也纳会议当中,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坚持吞下整个波兰。为了补偿普鲁士,同时增强普鲁士对抗法国的实力,在俄国沙皇的支持下,普鲁士得到了萨克森选侯国和莱茵诸省的土地,实力大为上升。】 “您说得对,我们必须限制住普鲁士人的狂妄野心。”理查德连忙附和了起来,“德意志终究还得由帝国来领导。” “所以。这次我打算让普鲁士人明白这个教训,让他们乖乖地回到法兰克福帝国议会当中。”皇帝再度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略略有些发红。“如果需要打仗,我会应战的。我国需要向世人证明自己仍旧是不可轻视的力量。” 正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样,在奥地利貌似强大的阴影之下,普鲁士人最终还是向帝国屈服了——这也是最后一次。 “理查德,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呢?”又聊了一会儿之后,首相颇为轻松地问。 “嗯……就如父亲之前希望的那样,我也想要到外交界工作。”沉吟片刻之后。青年人回答。 “哦,当然了,梅特涅的儿子如果不进外交界的话。岂不是一大损失?”首相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这个想法,“那么你想去哪儿呢?” 未来的梅特涅亲王又偷偷瞟了皇帝一眼,发现他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样子之后。他轻声回答。“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去法国的。” “不错,那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年轻人不都喜欢巴黎吗?”首相又笑了笑。“理查德,以你的门第家世,如果你想要做到这一点的话,这倒不是难事,希望到时候你在那里玩得愉快。” “个人……个人是一个方面。我认为……我可以到那里,为帝国。嗯……作出某些贡献。”又犹豫了片刻之后,理查德·冯·梅特涅鼓起了自己的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想法——这确实是需要勇气的,在皇帝和首相面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毕竟还是一个年轻人啊。 “哦?为国家作出贡献?”皇帝有些好奇了。 “我……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单独应付普鲁士人的话,虽然我们并不害怕它,不过……总归还是有些吃力吧?孤身作战并不是什么好事。”青年人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和首相,“正如我父亲所说的那样,整个欧洲是一个巨大的体系,它需要一定的平衡,当普鲁士破坏平衡的时候,别的国家应该同我们一样厌恶——在我看来,也许法国人会更加厌恶,因为他们同样首当其冲。” 听到了他的话之后,首相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环视了周围一圈。 “话倒是没错,不过法国人现在值得信赖吗?更别提他们刚刚还元气大伤呢。”这时,皇帝陛下突然开口了,“再说了,路易·波拿巴是个狡猾的骗子手,而且对我国怀恨在心,和他们交好并没有多大好处。” 皇帝看不起路易·波拿巴这样的暴发户。 青年人在心里瞬间闪过了这个念头。 不过说实话,他自己也看不起,但是……外交是能够让感情插足的地方吗?如果对国家有利,就算对一只猴子献媚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青年人当然不敢让这种想法表露出来了。 “嗯……陛下,您说得对,路易·波拿巴这种人奸猾狡诈,总是令人难以信任。”他字斟句酌地回答,“不过,在国家利益面前,他们也未必一定会感情用事。另外……陛下,恕我直言,如今早已经不是讲原则的时代了。” 一说出最后一句话,理查德就已经后悔了。 果然,听到了这句略微有些说教意味的话之后,陛下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精致的五官和细细的眉毛并不能给人以多大的压迫力,但是帝王的身份仍旧足以吓到任何人。 “陛下,我只是随便说说自己的看法,您不用当真。”理查德·冯·梅特涅连忙致歉了,“这都是我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 “在这种场合,我们还是不要谈论这么严肃的话题了吧。”施瓦岑贝格亲王适时地打了圆场,“这么多人盯着……” “也许您说得有道理吧。”听到了首相的话之后,皇帝陛下的眉头重新舒展开了,颇为冷淡地说了这句话,然后就继续用餐起来。 无奈之下,理查德也只能放弃了自己的长篇大论,跟着用餐起来。 独裁政体最大的悲剧,就是它时常将还尚且茫然无措的青年和行将就木的老人放在至尊的位置上,结果行事要么莽撞冲动,要么暮气沉沉。 而他面前这个略显拘束的金发少年,也许也是其中可悲的一例?青年人心头掠过了这个略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亲王殿下现在还打算继续住在英国吗?”过了会儿之后,看到气氛重新缓和了下来,首相笑着问理查德。 “不,他打算回到大陆居住。”理查德连忙回答,“就在比利时。” “您这段时间跟在他旁边,也见过了不少外国的奇闻异事了吧?”首相仍旧笑着,不着痕迹地将刚才理查德和皇帝之间的小小不愉快给掩盖了过去,“嗯,年轻人多在外面走走有好处,日后当外交官也方便了不少。” “谢谢您。”理查德真心实意地道谢了。 “既然这阵子你都在国外,那么有没有听说过法国前阵子引起的外交骚动呢?” “外交骚动?”理查德先是怔了一怔,然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您是指那位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的演讲吗?那确实是够有意思的。” “嗯,就是他。”首相点了点头,“您之前的话让我突然想起他了,简直一模一样,都是在大谈什么欧洲均势和平衡。” 首相为什么要突然提这个事儿呢?年轻人心里有些疑惑。 片刻之后,他心里一喜。原来首相阁下也是支持我的看法的!他在不动声色地引导皇帝啊。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谈到了法国应该帮助奥地利恢复欧洲的平衡。”想到了这里之后,他连忙回答,“总之,那个人说的很有意思,我父亲也在报纸上看到了……” “德·特雷维尔?”皇帝低下了头,沉吟了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姓氏。” “是的,德·特雷维尔一族是法国有名的贵族家庭,不过他却是个拿破仑党人,大概是因为爷爷是拿破仑的将军的关系吧。”理查德小心地向皇帝解释着,“这个人可不得了,才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就已经是法国政府的国务秘书,手握重权。年纪轻轻就能够有如此成就,实在难能可贵。” “您倒是了解了不少啊?”首相有些惊奇。 “报纸早就把他给介绍个通透了。”理查德笑着回答,“更何况他还很得波拿巴的信任,看上去未来没准能够成为一个人物。他的想法很大程度上与我不谋而合,我倒真想到时候有机会的话去见见他呢……”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您会有机会的。”首相仍旧笑着,给了理查德一个赞许的眼神。 “德·特雷维尔吗……”皇帝陛下还在沉吟着,好像已经把这个姓氏给记住了一样。 片刻之后,这位身形纤细的金发少年重新站了起来,因为宫廷舞会就开始了。 第九十三章 宪制危机与党内斗争 “也就是说,在你看来,大部分的议员们会不太认同我撤换掉总理的决定?” 在爱丽舍宫的会议室当中,当着夏尔等一大群人的面,当今的法国总统路易·波拿巴先生对着自己的堂弟温和地问。 在堂兄的视线之下,约瑟夫·波拿巴心里有些微微不适,但是他还是打起了精神回答。 “是的,没错,最近我去秘密和一些议员们沟通了,但是他们都不大认同我们的决定。” “总归是有些人同意的吧?”路易·波拿巴不动声色。 “有倒是有。”约瑟夫·波拿巴勉强地笑了起来,“不过,他们大多数是墙头草,如果大多数人表示不认同您的决定,那么他们也不敢冒险轻易表态。” 接着,仿佛是对堂兄的视线不堪重负了一般,他像是求援式地把视线扫到了端坐在一旁的夏尔身上。 “不止是我们,其他人面临的情况也是差不多的,比如,夏尔就好像也碰到了这类困难?” “是的。”夏尔连忙从静止状态中恢复了过来,“我同几位议员交谈过,发现他们的态度也差不多,只是程度不一而已。” “比如雨果先生?”路易·波拿巴的视线转到了他的身上。 “嗯……”夏尔轻轻点了点头,“那次我和他谈了这个事情,他明确反对了我的意见。从他的态度来看,想要争取到他的支持是不大可能的。” “哼。也好,本来也没指望得到他的支持。反正那种人只会夸夸其谈,只配钻进书堆里去。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用。”在夏尔的注视下,路易·波拿巴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显然,在他心里,并不是完全不把这当一回事。 眼见他有些不悦,大多数人都不敢再说话了,房间登时就陷入到了一种压抑的沉默当中。 眼见大家都有些噤若寒蝉,路易·波拿巴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突然又笑了起来。 “你们不用这么担心,在我看来这反而是好事。” “好事?”约瑟夫·波拿巴有些不解。 “当然是好事了。”路易·波拿巴仍旧冷笑着,“我们私下里接触了这么多人。按理说现在我的想法已经是个人人皆知的秘密了,但是不管是政界还是新闻界,却一直没有什么骚动发生……你们不觉得这是好事吗?” “这样也对。”约瑟夫·波拿巴恍然大悟。“就算现在是议会休会期间,也不可能就没人理会这件事。既然没有什么骚动……” 确实。既然接触过这么多人,那么路易·波拿巴的打算就不可能隐瞒得住,在一向喜欢传递谣言的政坛当中恐怕早已经传遍了。那么为什么在传遍之后仍旧没有发生什么骚动呢? “既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那么这就说明政界并不反对他走人,哪怕是他们的同党。”未来的皇帝冷冷地回答。他拿自己的同党们作为试探的气球,然后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 那么接下来他就无需要顾忌什么了。 “不用怕,巴罗先生在党内也有不少敌人,我们只要得到了那些敌人的欢心。就不用害怕撤换他会引起整个秩序党的反弹。”然后,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我早说过了,秩序党人貌似强大,但也只是表面强大而已,他们是一群无能者的集合体,我们有的是办法,能叫他们分崩离析!我已经决定了,在议会一结束休会,我就告诉他们,我要把巴罗先生从总理的职位上拿下来——当然,在同时,为了安抚他们,我会继续让一位秩序党人接任总理的。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把握发动兵变,只能先用政治手段扫一扫敌人的威风……哼,他们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不管什么繁文缛节,直接用大炮来和他们说话了!” 和其他人一样,夏尔也同样恭敬地聆听着领袖神谕,然而,他在心中的想法却和其他人有些微妙的不同。 经过了一场革命之后,法国人打垮了一个王朝,赶走了一位国王,成立了一个共和国,还制定了一部在当时世界上最为民主的宪法。然而仅仅过了4年,共和国就完蛋了,一个复辟的独裁帝国就拔地而起,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吗?还是说任何一种脱离现实的民主体制,一旦操作不慎,最后都会走向独裁? 确实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命题。 路易·波拿巴能够篡权成功,不得不说是个人能力与一时机缘相混合的结果,他野心勃勃而又精湛于权术,但是如果没有革命的机缘,他是成不了总统的,甚至如果没有当时特殊的政治和法律环境,他就算当了总统,也无法如愿以偿。 总统和议会即使到了现代,仍旧是西方或实行了西方体制的重要职能机关,它们之间的权力对比则依照各国国情有所不同。一旦在法律规定上,国家元首(也就是总统)有权更换掉政府负责人(也就是总理),那么总理就会在实际上变为对总统(而非议会负责),这会极大地增加总统的权力。 在21世纪实行西方式体制的国家当中,议会或者国家元首,谁握有对政府首脑的任命权,谁就是权力对比中处于更大优势的一方,德国和以色列等国属于前者,而韩国、俄罗斯等国家则属于后者,因而在这些国家之中,总统要强势许多,很多时候甚至能够凌驾于议会之上。 在1848年初创的第二共和国,最初是想要把初生的国家搞成议会制共和国的,然而因为经验不足和私心作祟(当时议会占有优势的党派是倾向于奥尔良派的,希望奥尔良王室在躲过风潮之后回国担任总统)。并没有在总统的职权划分上作出明智的界定,以至于路易·波拿巴可以身处于国家总统的荣誉性职位上任意操纵更换政府首脑,这岂不是一种自作自受吗? 既然总统能够随意撤换总理。那么接下来的总理也就会只对总统负责了,一旦接下来军队也只对这样一个人效忠,长期篡权乃至称帝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当宪政的基石无法被牢固根植于国家的时候,在人的私心的操作下,民主体制最终的归宿也只能是异常的独裁而已。 当夏尔还沉浸在这种“超越时代”的思辨当中之时,爱丽舍宫的这个小型的阴谋聚会已经到了尾声。 …… “夏尔,谢谢你……”在晚餐的间隙。约瑟夫·波拿巴特意走到了夏尔的身边,有些忐忑不安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没关系,您面对的困难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帮您说话也是应该的。”夏尔笑着回答。 “别您来您去的了,夏尔,我说了,对我不用这么客气。”约瑟夫·波拿巴有意板起了脸。“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呃……好吧。”夏尔有些窘迫地笑了笑,“如果你坚持的话。” “嘿!就是要这样嘛!”约瑟夫·波拿巴轻轻地鼓了鼓掌,“夏尔,有时候你就是太拘谨了,最近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郊外玩玩?” “嗯……”夏尔沉吟了片刻之后,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歉意地看着对方,“抱歉。最近我部里的事情比较多,我可能抽不开身来。” “哦。这样啊,那么下次吧。”约瑟夫·波拿巴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夏尔,热心公务是好事,但是过于操劳的话就没有必要了,你还只是一个年轻人而已……” 接着,他小心地看着周围的人,确认没有人特别关注着他们之后,又凑到了夏尔的近旁,“你有没有发现,最近他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了?夏尔,之前你跟着总统先生在外面出巡,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呢?” 这个他,不用说夏尔也知道是指谁了。 他心里猛然跳动了一下。 眼前的约瑟夫·波拿巴的面孔,突然变得愈发令人不悦起来。 然而即使不悦,他也依旧不得不小心地应付着。 “这个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到啊。”忍住了心中的不耐烦,夏尔以尽量平缓的语气回答。“总统先生一般不会对我们讲这些事情。” “那今天你也看到了,总统对我居然这样!”约瑟夫·波拿巴脸上浓云密布,“不光是今天,最近总统一直对我有些疏远……哼,肯定是莫尔尼那个混蛋,天天在他面前讲我们的坏话,早晚我们要收拾了他!” 我们? 他倒是丝毫不顾忌啊。夏尔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不过,他倒也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路易·波拿巴没有儿子,约瑟夫一直是把自己的父亲热罗姆王和自己本人,当成是家族当然的继承人的。然而,在波拿巴党人当中,却有很多人根本不承认他的这种地位,这一派人的领袖就是莫尔尼。 既然如此,莫尔尼和他十分不对付,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一个是路易·波拿巴同母异父的弟弟,一个是,波拿巴家族的内部争斗,在还没有篡权完毕的时候就已经愈演愈烈了,也让波拿巴分子隐隐间也分成了两派,而且也经常互相攻讦。 夏尔平常并不参与到这种斗争当中,希望自己保持一个不偏不倚的“不热衷于政治的铁路狂热者”的形象,然而他虽然十分希望身处事外,但是他的地位使得他不可能丝毫不参与到这种斗争当中。 眼下虽然暂时还可以置身于事外,但是未来当不得不参与的时候,我应该身处何方呢?夏尔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疑问。 “夏尔,这个莫尔尼对你也很不客气吧?别忘了那次的会议里,就是他带着人有意要驳你的面子的!”似乎有些余怒未消,愤愤不平的约瑟夫·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仗着有总统先生的宠信,他现在越来越嚣张了,丝毫也没有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他好像以为我们没办法回击他似的!总有一天……” 似乎没有发现夏尔的沉思似的,约瑟夫·波拿巴继续在夏尔的旁边抱怨了起来,然而他突然住嘴了,望着一个方向沉默不语。 夏尔心里也感觉有些不妙,连忙抬头往他看着的方向看去,然后发现他们正在谈论的对象——未来的德·莫尔尼公爵——正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两位先生,刚才在谈论什么呢?”他貌似温和地问,但是声音里没有任何的温度。 “哦,我们在谈论一些年轻人共同的话题。”带着淫荡的笑容,约瑟夫·波拿巴直接回答,浑身散发着一种“没错,我们就是在私下里骂你,你想怎么样”的气场。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 约瑟夫·波拿巴是故意的,要在这个人面前坐实自己“热罗姆派”的立场。 “哦,那么真可惜,我已经这把年纪了,没有办法体会一下你们年轻人的乐趣,真是可惜。”莫尔尼冷淡地回答,然后转头看向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您忘了吗?总统先生还在等着您呢。” “我当然还记得,只是波拿巴先生刚刚找我有些事情谈,所以……” “那位波拿巴先生才是总统,您应该优先服务于他才对。”莫尔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总统先生等会儿就要吃完晚餐了,我想您应该不至于想要让他等着您吧?” 接着,他无视了约瑟夫·波拿巴饱含怒色的视线,直接转身离开了。 “你瞧,这家伙就是这么目中无人!”面对着莫尔尼离去的背影,约瑟夫·波拿巴忍不住又抱怨了起来,“区区一个私生子而已,居然还敢这样对着我们说话!” 没错,他是热罗姆亲王和符腾堡公主的儿子,当然有资格看不起一个私生子了。 不过夏尔却仍旧在沉思当中。 “那位波拿巴先生才是总统,您应该优先服务于他才对。”他在仔细琢磨对方的这句话。 也就是说,我在他的眼里,还是属于“可以挽救”的行列,只要离约瑟夫·波拿巴远一点吗? 片刻之后,夏尔得出了答案。 那么这是他的意思,还是路易·波拿巴的意思呢?新的一个问题又接踵而至。 “嗯,这家伙确实古怪得很。”他低声回答。 第九十四章 教育 在被莫尔尼提醒了之后,得到了借口的夏尔也不再与约瑟夫·波拿巴纠缠,匆匆同他告辞然后向总统的办公室走去。 一边走,他心中依旧在反刍刚才与波拿巴家族内两派人的交锋,希望能够为自己之后的行动找出一点启示来。 就这样,带着一丝隐藏的不安,他走进了路易·波拿巴休息室的门。 “总统先生,我来了。”夏尔低下了头,恭敬地向对方问了好。 刚刚酒足饭饱的路易·波拿巴脸色红润,神态温和自若,但是夏尔显然不会因此而对他有所轻慢。 “哦,来了?”未来的皇帝陛下微笑地看着他,显然心情不错,“要不要再吃点东西?刚才还没有吃饭吧?看你和约瑟夫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从他的表情上来看,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样子,不过既然会刻意提到这种事,那就是一种很明显的提醒了。 “您刚才也看到了,我们只是偶尔聊下天而已。”夏尔思考了片刻之后,说出了自己之前想好的说辞,“毕竟都是年轻人嘛,我们偶尔一起谈谈年轻人的话题……” “年轻人是该多来往来往。”路易·波拿巴仍旧笑着,“不过,有时候你也该跟年长者多聊聊天,这样才会得到更多有用的东西,毕竟有些经验可是十分宝贵的,不是吗?” 哦,是的。我明白了。 “好的,我会的。”夏尔谦恭地低下了头。 “哦,那就好。”路易·波拿巴只是点到为止。然后就看了看旁边的座钟,“夏尔,时间就快要到了,要不你先吃点东西吧?” “不,不用,正事要紧。”夏尔笑着回答。“反正那里也是我的亲戚家,吃什么都可以。” “哈哈哈哈,说得也对。走吧。” …… 当夏尔跟着路易·波拿巴来到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时候,公爵一家人早已经盛装等候了许久。不光是年轻的小菲利普,就连一直不怎么露面的特雷维尔公爵,也在孙女夏洛特的陪伴下出席迎接。 而今天并不是只有 “作为杰出的国务活动家。我衷心希望您能够在之后给我们以更多帮助。”路易·波拿巴带着笑容说着客套话。“虽然之前我和您的政见并不大相同,但是我相信我们为国家、为人民服务的热忱是共通的,只要抱有这种热忱,我们终究是能够找到共识的。” “承蒙您的看重,总统先生。其实我完全当不起‘杰出’这种形容词,在任的时候我只是尽我的义务和能力服务国家而已,辞任之后也只能赋闲在家。”公爵也热情地说着客套话,“不过。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当然会尽我绵薄之力。为您提出更多的建议。” “德·特雷维尔先生,您实在是太谦虚了。谁都知道您才干卓著,只是看不起德·奥尔良先生才隐居了而已。”旁边的一位中年人轻轻摇了摇头,“作为波旁时代的大臣,您的业绩远远在我们之上,只可惜法国人民不识货,把一个如此有作为的政治家连同一个如此辉煌的王朝给葬送了……”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在追忆那个已经逝去了的年代似的,“我的父亲当时就十分佩服您,他认为您是当时的贵族们当中最为明智的一个,只可惜……哎!” 坐在夏尔旁边的夏洛特,突然狠狠地恰了一下夏尔的手。显然,这位保王党分子的话,惹起了她的某种共鸣,以及对自己爷爷、父亲还有爱人的恼恨。 “德·法卢先生,那个时代确实可惜,不过我们也不能完全停留在惋惜上面。”她的父亲,小菲利普公爵笑着开口了,“上一代人失去的东西,我们这一代人一定要想办法重新夺回来,暴民从国王手中夺走法兰西,我们要把它重新交还给上帝!现在您已经是政府的部长了,您有能力为我们实现这样一个梦想,不是吗?” “暴民从国王手中夺走法兰西,我们要把它重新交还给上帝!说的太好了!”这句话显然引起了这个中年人的共鸣,他大声重复了一遍,然后举起了酒杯,“让我们干一杯吧?” “干杯!”其他人都举起了酒杯。 这位中年人,就是当今法国的教育部长德·法卢伯爵,除了政府公职之外,他更为重要的身份是波旁派保王党的领袖,正是为了得到他的支持,路易·波拿巴才会在百忙之中来到特雷维尔公爵府上参加这场会面。 【法卢伯爵,即弗雷德里克·皮埃尔·德·法卢(frédéric—alfred—de—falloux,1811—1886),其父是平民出身,但是在查理十世时代(1824—1830)被封为贵族,他后来继承父亲的爵位成为贵族。 其人政见十分保守,极其拥护恢复旧时代的贵族统治,鼓吹恢复王国的旧秩序,利用教权和贵族权利统治国家,是当时法国正统派的精神领袖之一。 在1848年第二共和国建立之后,他被当时的总理巴罗任命为教育部长,后在路易·波拿巴和总理巴罗等人的支持下,提出了《国民教育法》,即《法卢法案》,规定凡属天主教教士及教会教友,不论男女,均可担任教育职务,所有初等学校均归教区教士管理。到了第二帝国时代,此法依旧施行,作为帝国钳制思想的重要举措而沿用下来。】 “伯爵先生,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们竭力想要让国家变得更好。”眼看时机已到,路易·波拿巴开始准备进入正题了。“可是您也看得到。有些人却不会这么想……” “您是指什么呢?”伯爵貌似好奇地问。 “恐怕您已经听到这个风声了。”路易·波拿巴悠然地喝下了一口酒,“没错。我确实打算撤换掉总理先生,因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来看,我认为他并不足以适任这个职位,没有办法服务好国家……” 伯爵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显然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就我看来,他似乎干得还可以吧。”他看了路易·波拿巴一眼,眼神有些闪烁。“况且,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将我邀请进内阁的人。我总不好支持您将他赶走……” “我必须提醒您,他是个奥尔良派,也就是说,他实际上并不是您的同路人。”总统冷静地回答。“而我是您的同路人。我是支持波旁王族的。” 听到了他的后半句话之后,中年人的脸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仿佛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一样。 “当然,您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会用诚意来证明这一点的。” “什么诚意?”伯爵马上被勾起了兴趣。 路易·波拿巴故意停顿了一下,在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之后,他冷冷地说了下去。 “正如您之前所说的那样,‘暴民从国王手中夺走法兰西。我们要把它重新交还给上帝!’,所以。我之前已经和教皇陛下达成了协议,准备让教会来承担起重新教化国民的重任。”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一听到这话之后,伯爵马上起了兴趣,好奇地看了一下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打算在撤换掉总理之后,彻底地更改如今的教育体制,把法兰西的孩子们从无法无天的自由派手中夺过来,让教士来教育他们,让他们懂得什么叫做敬畏和服从……伯爵,在议会重新复会之后,我希望你尽快提出一个这样的教育改革提案来……” 伯爵静静地看着总统,显然还在消化他刚刚得到的信息。片刻之后,他大声喊了出来。 “太好了!先生,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消息!我们应该立即就着手去做!在获取知识之前,人民应该首先明白什么叫做服从和道德,不,毋宁说人民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都懂,他们只需要服从上帝制定的秩序,并且在贵族们的带领之下工作和生活,这样就可以了!他们自以为掌握一切,结果给法国和欧洲带来了什么?只有几十年的血腥仇杀而已!只有教会和贵族才能够治理好这个国家,我们每个人都终究应该明白这一点……总统先生,既然您已经将这个光荣使命重新交还给了我,您放心,我会热忱地去完成的。” 总统笑而不答,仍旧看着伯爵。 “……好吧,我支持您的一件,总理阁下目前确实不太适任于现在的位置。”沉默了片刻之后,伯爵给出了总统想要的回答,“我和与我志同道合的人,十分欢迎您的举措。” “就算是此刻尚在埃姆斯的那位先生,恐怕也无法做得比您和我更加多了,我想没有任何举措更加能够表明我的诚意和决心了吧?先生,正如同您一样,我也是一个正统主义者。”路易·波拿巴慢悠悠地说。 【此时的波旁王族的继承人,尚博尔伯爵亨利,已经从所居的奥地利来到了德意志的埃姆斯,窥伺法国局势,随时准备回国接位。】 “我衷心希望您能够保持此种状态。”伯爵同样笑着回答。 “那么……”总统再次拿起了酒杯,“让我们为上帝和国家干杯吧!” “干杯。” …… 当晚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夏尔陪同着路易·波拿巴,慢慢地从公爵府邸当中走了出来。 虽然晚风已经颇带凉意,但是路易·波拿巴看上去仍旧十分兴奋。 这倒也不足为奇,因为他的目标达成了——他一手促进了秩序党内的分裂,可以放手撤换一位不顺他心意的总理,向全国人民展示出自己的说一不二的威权——而且这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能够使用出巨大的权力,当然也能给人带来巨大的兴奋。 “夏尔。这些老派人物真是好糊弄啊!几个好词就能让他们兴奋不已……那位特雷维尔公爵倒是不一样,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任何触动,无论是对上帝还是对国王——嘿。我倒真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个保王党了!”走着走着,路易·波拿巴突然笑了出来,“不过这样更好,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 “能够达成心愿,他当然会满足了。”夏尔低声回答,“说到底,他们只要法国能够重回到旧有的秩序上面。倒也不是特别在乎谁呆在王位上……” 夏尔有意在‘倒也不是特别在乎谁呆在王位上’上面加重了音,因为显然这样能够讨路易·波拿巴的欢心。 “真可惜,我却没有想要完全满足他们。”路易·波拿巴突然冷笑了起来。然后拿起手杖,对着虚空轻轻挥舞了几下,“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如今时代大不相同。只靠宗教来愚弄人民是毫无意义的。” “也就是说您不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地打算推行这项法令的。但是我当然不会让这些无聊的天主教士来掌控教育了,这只是用来装点门面的而已。”路易·波拿巴低声回答,“因为这从根本上不符合我们的理念和计划。” “……您这样说的话……” “难道不是吗,夏尔?”路易·波拿巴抬头看着远方,“我要把这个国家建设成一个工业和商业强国,你要建设一个庞大的铁路网,我们还想要一支庞大的军队,这些东西哪样也不是天主和教会能够带给我们的!我们需要的是成千上万受过教育的官吏和军官。还有工程师,而不是被教士们洗得头脑空空的白痴!” “我认为您说得完全正确。”夏尔马上回答。 “是的。我就知道。”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我们的想法总是很一致。” 然后,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马车所等候的地方。 “夏尔,你不回去吗?” “……我先不回去了,今晚我还没有在这里好好吃晚饭呢,毕竟是亲戚家嘛。”夏尔微笑着回答。 “哦,这样也好。”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走上了车厢。 末了,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又从车厢门探出了头来。“夏尔,你和你的亲戚们不一样,不要把自己降低到政治掮客的等级上,你的前途要比那个远大得多!” “我当然不会了,先生,我说过的,我将忠诚于您。”夏尔躬身回答。 “很好。”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然后回到了车厢之内,然后马车直接启动,载着总统向爱丽舍宫疾驰。 夏尔看着远驰的马车,心里却突然充满了一种别样的思绪。 他在回味着路易·波拿巴刚才说的话。 毫无疑问,他说得没错,一个国家要向进行工业化,就不能把自己的教育沉溺在旧日的愚昧当中,而是需要掌握大量专门知识的人才——这就需要一个行之有效的教育体系。 随着受到教育的人口越来越多,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力资源可以投入到工业化生产当中,然后让工业社会创造出之前几千年都无法比拟的社会财富。 除了知识之外,教育体系的另一个产品是阶级流动性,毕竟除了急速的暴力革命之外,最能够使下层的人摆脱贫穷命运的就是知识了。 可是当一个国家的工业化完成之后呢?当这个国家的社会财富不再急速扩张之后,还需要这么有效的教育体系吗?或者说,还需要那么多拥有大量知识又雄心勃勃打算上升的年轻人,来和精英阶级来争抢资源吗? 显然是不需要的。 于是,在各个已经进入到了后工业化时代的发达国家内,教育体系又不可避免地向宽松化挺进,以“兴趣教学”、“激励教学”的名义,让尽可能多的年轻人沉溺在年少时的玩乐当中,尽可能地让他们长大之后当一个消费者,以“微小而确定的幸福”来沾沾自喜。 认为宽松教育能够“激发孩子的创造力,让孩子的思维更活跃,学习更加有效率”的观点,完全是可笑之极的。人的懒惰是天性,更别说是没有自控力的孩子了,如果学校提供的教育十分宽松,那么有动力去主动努力学习的人往往是凤毛麟角,大部分只可能是在玩乐中安享自己的青春,根本不会有什么自我探索的想法。 可是,即使逻辑如此荒谬,宽松教育却并不被人们所反对,哪怕是下层阶级。因为宽松和舒适让所有人都开心——它很顺孩子的心,甚至连家长也十分开心。于是在人们欢呼声当中,教育越来越宽松,能够通过教育上升阶层的人也就越来越少,大部分人在青少年时代当中迷失在了舒适和享乐当中,然后溺死在温吞水一般的社会当中——当然,这或许是一种幸福也说不定吧。 关于宽松教育,日本倒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自从昭和时代的工业化阶段结束,进入平成时代之后,在日本社会当中宽松教育越来越成为主流呼声,但是有趣的是,社会上越是鼓吹宽松教育,那些官僚、政治家和富豪就越是将子弟送进那些以管理严格著称的私立和公立精英学校里面,以升入好大学为最终目标,接受十分严格的教育。 虽然看似矛盾,但是却一点都不矛盾。 那么,21世纪的中国也会变成那样吗?夏尔突然想到这样一个有趣的问题。 因为当他穿越的时候,中国还在急速的工业化进程当中,宽松教育还没有完全成为现实。 但是未来呢? 也许也会吧…… 不过,总比权贵们只靠推荐信,就能把孩子送进常春藤的合众国要好吧?夏尔略带自嘲地笑了笑。 当然,这并不是说在后工业化时代的教育体系中,下层子弟的上升空间已经完全断绝,这是不可能的——哪怕只是为了公关效应、为了让人能够做上梦,社会维持一定的上升空间也势在必行,宽松教育也给少部分真正有天赋又有自控力的天才留下了出路,让他们可以进入到精英群体当中,可是这样的人又能够有多少呢? 当这种趋势一直持续下去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太好了!先生,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消息!我们应该立即就着手去做!在获取知识之前,人民应该首先明白什么叫做服从和道德,不,毋宁说人民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都懂,他们只需要服从上帝制定的秩序,并且在贵族们的带领之下工作和生活,这样就可以了!” 大概又会回到这样的时代吧。 算了,都已经到了这个年代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夏尔颇为潇洒地耸了耸肩,然后向着灯火辉煌的特雷维尔公爵府重新走了回去。 第九十五章 公爵的提议 在送走了路易·波拿巴之后,夏尔一步一步地走回到了特雷维尔公爵的府邸当中。 当他回到那里的时候,他发现他的亲戚们还等在那里,就连公爵也还坐在那儿。 “夏尔,现在饿了吧?”他的堂伯小菲利普公爵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让他重新坐回到了餐桌上,然后招了招手,示意仆人上菜。 似乎是觉得大家都看着夏尔一个人用餐会让人感到尴尬,所以其他人也礼节性地跟着用餐起来,不过他们也只是象征性地动一动餐具而已,只有已经饿了半天的夏尔才不管不顾地狼吞虎咽着,沙拉、扁豆汤、香煎鸭肉一道道菜肴他都来者不拒,不停地往嘴里送。 “别吃那么快啊,又不会不让你吃。”他那令人遗憾的吃相,引来了旁边夏洛特的抱怨。“可别影响爷爷的心情了。” “没什么,在自己家里还用讲究什么礼节?”她的父亲笑着回答,“这也说明我们家的厨师工作做的不错嘛。” “确实十分好吃。”夏尔抽空回了一句,然后继续吃了起来。 “说起这个来,我还正想起来了呢。”夏洛特突然笑了起来,看着自己的父亲,“我一直担心我和夏尔以后找不过好用的厨师,爸爸,到时候干脆也让厨师跟着我过去吧?不然我恐怕吃不惯……” “不行。”女儿还没有说完,父亲就断然拒绝了。然后一脸沉痛地看着夏洛特,“又不是要嫁到外国去,你还真想把家里都搬空吗?” “有什么不好呢?”夏洛特毫不气馁。“反正家里又不是只有一个厨师……” “那也不能……” “好了,可以,到时候就让个厨师跟着过去吧。”一直沉默着的特雷维尔公爵突然开口了。“夏洛特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就这样吧。” 公爵的突然出言,让刚才还有些家长里短的气氛变得严肃了起来。 小菲利普马上正容回答,“好的,父亲。” “谢谢您。爷爷。”夏洛特也连忙致谢。 虽然仍旧在一直进餐着,但是夏尔也一直在观察着公爵,他发现同上次见面时相比。公爵好像又苍老了许多,就连目光也并没有放在饭厅的诸人身上,好像心思都放在了别的地方一样。 人老了大概都会这样吧。 “维克托还好吗?”突然,公爵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 “嗯。现在还不错。”夏尔连忙回答。 目光倒是还同过去一样锐利啊。 “也对。时来运转了,现在春风得意,怎么会不好……”公爵微微地笑了起来。 然后,他突然长出了一口气。 “不,也不能说他一个人,应该说你们这一派人现在都春风得意了啊……你没注意到刚才波拿巴看法卢伯爵的眼神吗?”他拿起餐刀来,轻轻地向餐盘中的里脊肉一切,“就好像是看着这东西一样!可笑的是他居然还茫然不觉!呵呵。属于你们的时代,终于要来了啊……” 夏尔当然知道公爵这一番感叹的根源了。 作为一个传统的贵族。虽然他清醒地知道现实,明白在这个年代正统主义只能偃旗息鼓了,但是知道归知道,仍然会忍不住有些惆怅——如果能选的话,公爵本人当然还是希望一切都能够回到旧时代的。 不过,从不让情感来影响理智,按照纯粹的利益来作出判断,这不正是特雷维尔们的优越之处吗? “刚才总统先生还跟我抱怨呢,说您对上帝、国王、正统主义之类的词丝毫无动于衷。”夏尔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现在他如果看到您这样,一定会赞您是个大忠臣吧。” “哼,忠臣!”听到了夏尔好像有些嘲讽的回答之后,公爵突然冷笑了起来,“好吧,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太在乎这种小事,看来真是老了啊,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然后,他又叹了口气,“夏尔,你也知道,最近我身体不好,以后要多靠你们自己了。不过我相信你,一定是有这个本事的。以你的年纪,只要不急于求成,未来迟早是你的。 “谢谢,我知道的。”夏尔毫不谦虚地点了点头。 “哎,迪利埃翁伯爵的过世已经给了我警钟,我恐怕也没有多少年活头了……老朋友一个个离开了我,最后终归是会轮到我的吧?”也许是因为最近一直卧病在床的缘故,公爵似乎颇有些忧郁似的,“我确实是该为之后做做打算了。” “爸爸?”也许是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他的儿子连忙开口,但是却被公爵做了个手势给阻止了。 “夏尔,我之前从夏洛特那里听到了一些事情,嗯……我就是说你和德·博旺男爵打算在企业投资上面进行合作的设想。”公爵仍旧看着夏尔,目光中却好像多了一些莫名的意味,“看上去似乎十分有趣。” “嗯,现在还只是一个初步的框架而已,未来会搞成什么样还弄不清楚呢。”夏尔好奇地看着公爵,“怎么,您也有兴趣投入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当然有兴趣了。”公爵点了点头,“我仔细估算了一下,确实是有十分可观的前景,只要在金钱上和政治上有你们作为后盾,那么我是十分看好的。” “如果您喜欢的话,当然可以投资了。”并没有经过什么考虑,夏尔马上同意了,“不过,我说了,现在还只是一个初步的框架而已,我们并没有什么需要注资的地方。不过等到未来我们的企业开始公开发行股票的时候,我可以让您拥有优先的购买权……” “不,我不是指这个,仅仅投资的话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公爵突然提高的声调,“我的意思是,我们,特雷维尔公爵一家,能不能也成为董事会的一个成员?” 夏尔的心骤然抽紧了,不得不说特雷维尔公爵的提议很出乎他的意外。然后他偷偷看了一眼夏洛特父女,发现他们都是一脸的平静,貌似早就已经知道了公爵的打算了——或者说,他们早就商量好了。 “成为董事会成员?”按捺住心里骤然升腾的不悦感,夏尔平静地说了下去,“当然可以啊,我是没有反对意见的,要不之后我们就同德·博旺男爵商量商量吧?”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公爵皱了皱眉——夏尔的回答很明显就是推托了,博旺男爵怎么会同意出现董事会席位当中自己家和特雷维尔们3:4的局面,除非同步增加。但是博旺家族并没有其他靠谱的亲族,所以男爵肯定是不会同意这样的提议的。 “夏尔,不用这么麻烦。”沉默了片刻之后,公爵重新开口了,“我的意思是,让现有席位中的一席,流转到我们这一边来。” 嗯?这是什么意思?夏尔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夏洛特,难道她想要退出吗? 很快,他的疑惑就被解开了。 “夏尔,芙兰也长大了吧,长大之后让她和菲利普结婚怎么样?”公爵微笑着,语气好像都柔和了很多,“她年纪和菲利普差不多,彼此之间应该会有不少共同的话题。” 刚刚送到夏尔嘴边的酒杯,被轻轻放下了。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的堂爷爷,一瞬间早已经忘却了这种目光有多么不合礼节。 他所说的菲利普,当然不是指他也不是指他儿子,而是指他的长孙、未来的公爵继承人菲利普。如果他们结婚了的话,确实芙兰的席位会流转到公爵家没错。 这个其实并没有什么害处,而且家族内婚在这个时代是常有的事,丝毫也不足为奇,说到底自己的婚姻不也是家族内婚吗…… “我不同意。”夏尔脱口回答。 “夏尔?”夏洛特在旁边抓住了夏尔的手,好像有些奇怪于他的反应一样。 “为什么?”即使遭遇到了如此对待,公爵仍旧一脸平静,“夏尔,我认为这不是什么坏事啊。你在担心什么吗?即使这样安排,我们这边也不会去碍你的事,这一点我是可以保证的。另外,其实维克托也不反对这样的安排……” 已经和爷爷沟通过了?见鬼……夏尔此刻的心绪变得更加凌乱了。 “芙兰还小,我们现在也没法考虑那么多吧?”在公爵似乎能够洞察一切的眼光前,夏尔略微显得有些罕见的狼狈起来,局促不安地回答着,“况且……这种事并不能够由我擅自做主吧,等她自己长大了再决定最好……对,就是这样,等她自己长大了决定吧。” 公爵静静地看着夏尔,一直看着,显然并没有被夏尔这种明显是现编的说辞给说服。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仍旧没有发现夏尔有打算改口的迹象。 “都已经夜深了啊……”他突然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我有些疲惫了,想要休息一下。夏洛特,你也带着夏尔去休息一下吧。” “嗯,我确实想要休息一下了。”夏尔连忙也站了起来,接着忙不迭地离开了饭厅。 夏洛特看着父亲和爷爷,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也跟着出去了。 第九十六章 用心良苦 “夏尔,我带你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当夏尔走出了饭厅之后,夏洛特很快就跟了上来,拉住了他的手。 “嗯,好的,谢谢。”夏尔随口回答,然后跟着她走了起来。 他此时的心思却并没有休眠下来,而是沉浸在了繁杂的思绪当中。 不得不承认,刚才特雷维尔公爵出乎意料的提议,已经让他心神不定,好在公爵也适时地停下了讨论,这才让他有了一个停下来思索的空间。 这两个年轻人旁若无人地在公爵府中穿行而过,旁边的仆人们早已经对这幅场景司空见惯。同时,虽然公爵府当中有的是可供客人休息的房间,但是夏洛特这次却突然将夏尔带到了自己的卧室里面。 一来到夏洛特的房间,夏尔就不管不顾地直接躺到了她的床上。 “走开!满身酒气的别弄脏我的床!”夏洛特连忙呵斥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来拉他,却被夏尔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反而被拉到了夏尔的身边。 “你干什么?难闻死了!”夏洛特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发现夏尔的手如同铁箍一般地紧,于是只好同样躺到了他的旁边。 “我才要问你想干什么呢?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夏尔有些不悦地看着夏洛特。 “你是指什么?” “别装傻,我是说你爷爷刚才的提议!”夏尔很快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于是勉强压抑了下来,“好啊,你们一家倒是不声不响地给我来了这样一个惊喜……我该说‘谢谢。小姐,您真的惊到我了,太有趣了!’吗?” “什么你们一家的,大家不就是一家人吗?”也许是被夏尔的嘲讽也给激怒了,夏洛特的语气也变得严厉了起来,“再说了,爷爷这个提议我事先根本就不知道。刚才我也很吃惊好不好!我只是跟他提了那个董事会的事情而已,谁知道他居然暗地里就有了那么多想法。可从来没跟我说过啊……” 她说的时候,夏尔一直盯着她,然后以他对她的了解来看,这下她没有说谎。 也就是说。现在这只是两个老人之间互相商量的想法而已?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夏尔心中的烦躁慢慢地消褪了下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多严重的事。 看着仍旧怒视着他的夏洛特,夏尔心里蓦地产生了一种歉疚感。 夏尔慢慢地松开了手,然后叹了口气。 “抱歉,我刚才有些激动了,可能是喝多了吧。” “我都已经习惯了,你就是个这么粗鲁的人。”夏洛特对夏尔刚才的态度有些耿耿于怀,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不过今天是粗鲁得过分了。” “我要是哪天对你彬彬有礼。那你就已经是个路人了。”夏尔伸出手来,然后将她揽在了怀里,“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儿也太突然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吗?” “在意当然在意,不过夏尔,你也没必要这么抵触吧?爷爷也只是提议而已,估计是心里不舒服吧。” “什么不舒服?”夏尔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摆明的吗?”夏洛特突然伸出手来,拧了拧夏尔的耳朵。“爷爷只是觉得现在你们这边青云直上,有些吃味了而已。他可不想看见幼支反而把长支的风头完全盖了过去。你又不是不知道,爷爷都这个年纪了,要说多在乎钱也未必,只想着身后家里人的评价而已……” 在夏洛特的叙述下,夏尔也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不得不说,夏洛特的看法可能确实是很符合事实的:特雷维尔家族现存的两个主要支系当中,原本一直都是长支混得最好,然而现在却是幼支盖过了长支,这个风头还一时半会儿看不到扭转过来的迹象,虽然不至于因此而嫉恨,但是公爵说到底也是会有些着急的吧……所以,他也想让自己这一支系的子孙也挤进这个董事会当中,以便不被幼支彻底压过去。 想到这里之后,夏尔总算明白了过来。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吧。 不过理解归理解,赞同他的提议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的想法也不算错,可是这个主意也太奇怪了吧?”夏尔叹了口气,“为了这样一个目的,就要把芙兰嫁给一个她从来都不认识的人?如果需要我的帮助的话,任何事情我都乐于去做,但是这个事不行。” “这主意也不算很荒谬吧?我的哥哥有什么不好的?”夏洛特也毫不退让,“再说了,有谁是天生就认识的?堂亲之间要来往总归是方便许多,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考虑的。别忘了,我们也是堂亲,心中还不是成了这样?” “我们不一样。”夏尔想也不想地回答,“你是夏洛特,不只是我的某个堂姐而已,我不是因为你的血缘而打算娶你的,而是因为你这个人。” “偏偏这个时候又会说讨人开心的话了……真是狡猾。”夏尔的话让夏洛特一时间开心了不少,但是她仍旧装作不开心地小声嘟哝了一句。“好了,你也不用摆出这幅样子,爷爷的话只是一个提议而已,你要是不同意就算了。” “我也不是不同意,只是……”夏尔勉强自辩,只是语气却让自己都觉得没有多大说服力,“看上去你好像很支持?如果你真要是这么想着照顾自己家的话,自己把自己的席位到时候让给你哥哥不就行了?非要搞这种名堂有什么意思?” “夏尔,这怎么行?”夏洛特睁大了眼睛,严肃地看着夏尔,“我的席位,是要留给我们的小儿子的。” 嗯? “我们的小儿子?那是什么?”夏尔一时间被夏洛特弄得有些糊涂了。 “还不明白吗!”夏洛特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更加凑近了过来,“夏尔,我们会有不止一个孩子的,长子能够继承我们的绝大部分财产,可是幼子呢?难道真的不让他拿到一点儿东西?别忘了我们见过多少幼子因为没有财产而生活窘迫的惨剧?我们的长子能够继承你的席位,那么小儿子就继承我的,这样不是挺好的吗?难道你也指望我们的儿子也和爷爷们一样感情好?” 呃……夏尔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洛特。 她居然已经在想我们到底该要几个孩子了?这……该说年纪到了吗? “儿孙的事情我们想那么多干嘛?他们也该自己学会照顾自己而来。”片刻之后,夏尔才回过神来,“再说了,如果有三四个儿子到时候怎么办?” “两个都不够!你还真是贪心呢!如果真有那么多的话,我们到时候另外在想办法……” 蓦地,夏洛特回过神来了,脸色突然红透了起来,然后又伸出手来种种地拧了拧夏尔的耳朵,“你这个混蛋!这种时候还要说风凉话!” “……啊,好了,别闹了。”夏尔连连呼痛,然后转回了话题,“好吧,就算你有这种考虑,也没必要去支持你爷爷的提议吧?” “我支持,那么怎么了?”夏洛特回瞪着他。“她长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既然如此,那提前考虑一下又有什么不对?难道你还能守着她一辈子吗?笑话……” 夏洛特的话,让夏尔有些语塞,一时间蠕动着嘴唇,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并没有说错什么,但是这些话却让他怎么听都不舒服。 “如果她要是有喜欢的人的话,我会允许并且祝福的,但是我不会强迫她去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就是这样。”想了片刻之后,夏尔给出了最后的回答。 然而夏洛特只是微微冷笑地看着他,显然对这个答复不太满意。 “先生,难道您没发现有什么矛盾的地方吗?” “什么矛盾?” “您一方面说要尊重她的自由选择,一方面却直接否决了爷爷的提议——甚至都没有征求过她本人的意见,别忘了你的爷爷可不反对。从这些话来看,我倒是觉得您根本就没有什么尊重的意思,纯粹就是不愿意提这种事而已。” 如此犀利的一击,让夏尔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哼,也罢,你扮演父亲也扮演了这么多年了,一时间不愿意面对这种事也正常……”夏洛特摇了摇头,显然不再愿意和他就这个问题继续争吵了,“我只是在好奇,您究竟要把这种角色给扮演到什么时候?一直到芙兰自己都想要离开的时候吗?反正随你吧。不过,不管怎么样,夏尔,你一定不要亏待我爷爷他们,好吗?” 夏洛特的视线和诘问,都让夏尔心头有些发紧。虽然看上去恨不得把家里搬空,实际上夏洛特脑中,那种家族式的观念还是异常浓厚的啊。 “你放心吧,我会的,不是一家人吗?好了,我们别提这个事了,这种事以后再谈吧。我太累了,想要休息一下。”最后他当然就只能给出了这样的回答。“我们别争了,没意思。” 他紧紧地抱住了夏洛特。 “我本来就没想跟你争。”夏洛特一把推开了夏尔的手,“都给你说过了,满身酒气的不要挨过来。” “刚才不是你在说什么小儿子大儿子的吗?怎么现在又突然讲究起这个来了?”夏尔不解地看着她。 “滚出去!” 第九十七章 大胜而归 这是一个令人不快的早晨。 天空阴沉沉地看不到一丝阳光,寒风夹杂在冷雨当中,在街道间肆意穿行,无情地袭击着每一个人,街上行人寥寥,而且都穿着厚实的衣物匆匆而过,不愿意在街道多停留片刻。 十一月的时候,天气自然就已经带上了冬日的寒冷,更别说还下着雨了。 在风雨当中,一辆马车从街道中四处穿行而过,很快就来到了法兰西铁道部所在地,然后在这栋宏伟的建筑之前停了下来。 走下了马车之后,穿着厚重大衣的夏尔,亦步亦趋地走进了铁道部的办公大楼当中。 虽然此刻风雨交加,但是他好像闲庭信步,一点儿都没有被天气影响到心情。 “先生,您可总算来了啊!” 刚刚从大厅走到二楼的时候,他的秘书克莱芒·莱钦斯基就迎了上来。 “哦,抱歉,因为路上有些耽搁,所以来得晚了。”夏尔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部长阁下他们怎么样?” “他们正在开会。”克莱芒的神色好像有些忧虑似的,“听说他们现在都撇开部长了,什么都阳奉阴违!现在您赶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前一个“他们”和后一个“他们”的区别,夏尔当然能够分清楚了。 “是吗?”他冷冷地一笑,“真希望我还能赶上时间。” “嗯。我现在就带您去吧!”克莱芒脸上一喜,然后连忙转身带路。 两人沿着走廊快步行进,很快就来到了部里的大会议室当中。 当会议室的门打开了之后。房间内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就集中到了夏尔的身上,而他们的反应却大不相同。 部长阁下看到他来了之后看上去十分高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快速落座;而部里的秘书长让·卡尔维特微微皱了皱眉头,好像十分不开心的样子,其他人则只是瞟了他一眼就迅速地别开了视线。 然而夏尔却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些视线似的,带着惯常的笑容,昂首阔步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欣然落座。 “夏尔,你可总算来了。”部长迪利埃翁伯爵悄悄地朝他挤了挤眼。好像舒了口气似的。 而夏尔也朝他笑了笑。 “阁下,继续我们刚才的讨论吧。”让·卡尔维特的声音打破了两个人短暂的默契,“您刚才所说的方案。我个人有一些保留意见……” “保留意见?”部长暂时也顾不上夏尔这边了,又重新看向了让·卡尔维特。“您有什么保留意见呢?” “您之前说今后的发债安排,我们审慎考虑了一番之后,还是觉得太过于激进了……”让·卡尔维特以那种貌似谦恭却绝没有尊敬的视线看着部长阁下,“阁下,我们认为尽量募集资金是一件好事,但是短时间内大量发债的话,反而会让市场难以消化,最终让我们得不偿失。并且会伤及到我们部门的信用。因此,我认为我们必须就这个问题继续详细讨论,多加研究……” “你的意思是不行?”部长微微皱了皱眉头。回视着卡尔维特。 他当然明白对方这套官话的意思了。 部长的严厉实现,并没有吓倒卡尔维特,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回答。“如果您非要这样理解的话,我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总之我认为这个方案确实不太可行,而是充满了想入非非的天真之见。丝毫没有注意到实际情况,只会给我们大家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和损失。对您也没有任何益处。如果是旁人帮您做的,您可以好好说说他,阁下。” 说完之后,他以嘲讽的视线看着夏尔。 其实让·卡尔维特说的没错,部长本人根本就没怎么注意这些东西,这些都是夏尔定的计划,他只是随便看了看就同意了——谁叫夏尔是他的亲密助手呢? 而且从官员的技术角度来看,他的评价也没有错的,夏尔的募资计划太激进,长期来看好处不多。 但是,他当然无法想象到夏尔竟然原本就有那么多政治上的考虑,也无法想象到他一开始就打算要坑害自己的上司,所以在他看来,这只是这个年轻人莽撞胡闹的又一个新例证而已。 然而,即使被让·卡尔维特如此嘲讽了一番,夏尔仍旧不为所动,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好像完全事不关己一样。 自从之前的国务会议上夏尔被让·卡尔维特当面驳斥之后,夏尔在部门会议中就一直是这幅样子,极少参与到会议讨论当中,甚至很多时候还故意找借口不参加,所以后来部门里的日常活动经常都是由他一个人主持的,再加上部长一直因为服丧请假,所以大权自然也被他一手掌握。 这时候倒还真像是个被踩碎的葡萄干呢……让·卡尔维特忍不住又是嘲讽地一笑。 “让·卡尔维特先生,我想我必须提醒您一句。”部长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冷淡了,“我是部长,而您是秘书,您的任务是执行我的意志,而不是质疑!我要求您马上执行我的计划!” “当经过详细而且周密的论证,取得了本部门和各界的广泛共识,并且得出了‘您的’计划具有前景以及可行性的结论的时候,我们,这些卑微的官员,会竭尽全力为达成您的计划而努力的,阁下,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让·卡尔维特慢悠悠地回答。 当然,实际上还是同样一个回答。 “这是何等的目无上级啊!”部长怒气冲冲看着让·卡尔维特,“我要求的是你们执行我的意志。而不是跟我打官腔!我在宫廷里混了十几年,你们这套我比谁都熟,别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现在,马上按我说的做!” “好的,我们会马上进行研究的。” “啪!”部长重重地拍了拍桌子,也让在场的几乎所有官员都心头一跳。 “从一开始我来到这里就发现了,让·卡尔维特先生,你一直都在跟我,你的上司。唱反调,有意拖延甚至不执行我的命令。阻碍我们的改革计划。”部长慢慢地站了起来,“你,和你们这些官员。难道真的以为在文牍之间卖弄些小聪明,真的以为玩弄一些见鬼的花招,就能把我们糊弄过去?我之前一直在给你们机会,但是现在我已经对你们完全失望了!我现在就想问问,你们到底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部长?” 接着,扫视着会议桌旁边的一众官员。 “还有谁是同让·卡尔维特先生一样的意见?” 官员们,不明白部长今天突然的发难是什么意思。 但是,毕竟对面是部长,官员服从上级的天性仍旧发挥了作用。除了本来就支持部长和夏尔的人之外,一些本来就和两派人牵涉不大的中立派也渐渐地发声,表示自己基本上同意部长的意见。 “我们是为您和国家服务的。您不能如此指责我们,阁下!”眼见风向有些不利于自己,让·卡尔维特终于有些着急了。“您如果这样独断专行的话,不仅是给部门本身带来困扰,对政府的声誉也会有阻碍,到时候总理如果生气了又该怎么办?别忘了总理对您最近以来的工作业绩也颇为不满……” “您是拿总理来威胁我吗?”部长突然平静了下来。用一种略带着嘲讽的视线看着让·卡尔维特。“还是说,您打算继续在总理面前告我的状?据我所知这不是一次两次了。” 部长突然的嘲讽。让让·卡尔维特有些尴尬,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作为政府的雇员,我当然有义务要向政府首脑报告自己所在部门的运行状态了……”他平静地回答,“尤其在我们身处一个新部门,而又被经验不足的政治家带领的情况下。部长阁下,不瞒您说,您的工作业绩是令总理阁下十分不满的,他几次跟我透露过要更换部长的想法,也是我一直力劝他暂时不要这么做,所以才一直拖延了下来。不过,如果接下来您还是要如此的话,恐怕到时候我也没有办法一直再说好话了……” 这话当然是假话了,事实上完全相反,让·卡尔维特一直在跟总理进言要撤换部长,只是因为总理暂时还有些顾忌,所以才没有实现而已。 “这么说我还是要感谢您吗?”部长冷笑了起来。 “这个倒也不用,我们是服从于您的……” “见鬼去吧!先生。” “您在说什么?” 眼看新一轮的争吵即将爆发,一直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的夏尔,终于开口了。 “诸位,先静一静吧。” 他将怀表收入到了衣兜里。 十点整,已经到了。 “诸位,争吵了这么久,我觉得还是先休息一下吧?我想,我有一个重大的消息,要通知给大家。” 所有人的视线,骤然集中到了夏尔身上,就连争吵中的两人也不例外。 “夏尔,告诉他们吧。”部长神态轻松地坐了下来。 夏尔慢慢地站了起来。 然后他以高傲的视线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那是胜利者所特有的微笑。 “就在今天,就在此时此刻,法兰西共和国的总统、卓越的路易·波拿巴先生,已经向议会提出了声明,这个声明就是……当今的共和国总理奥迪隆·巴罗先生,因为表现难以符合总统的期待,现在将被总统撤换。” 好像是为了让在座的官员们听懂这席话的含义似的,夏尔有意加大音量,再次用简单明了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们都没有听错,是撤换!总统把总理撤职了!” “哦!” “吓……” 如愿以偿的,在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夏尔听到了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吸气声。显然。这个消息给在座的官员们以极大的冲击。 就一般情况而言,某个总理突然走人虽然会造成意外,但是不至于造成骚动——因为法国政坛上的总理或者首相更迭太频繁了。在座的官员们都早就司空见惯了。 他们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一个部里众所周知的事实——秘书长让·卡尔维特先生和总理阁下关系密切,或者直白说来,总理是他的靠山。 如果在一般情况下,内阁更迭后部长们都会黯然离任,但是显然不同——因为部长和秘书是总统一派的人啊,他们显然会留任。如果新内阁中。部长和国务秘书还留任的话,他还有什么资本同部长等人来对抗呢? 所以…… “所以。很遗憾,总理阁下暂时是不能考虑我们的去留问题了,因为他自己已经无法留下……”夏尔慢条斯理地看着让·卡尔维特,“嗯。这个重大消息我已经宣布完了,接下来大家继续会议吧。” 紧接着,让·卡尔维特突然成为无数明显或者隐蔽的视线的焦点。有些人茫然无措,有些人幸灾乐祸,有些人则焦急万分,渴盼他拿出什么改变局面的东西来。 让·卡尔维特蠕动了嘴唇,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显然这个突然的灾难已经击穿了他的心理防线。 “嗯,看上去刚才的争吵已经影响到了让·卡尔维特先生的精神状态。哎,真是可惜……”夏尔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么。我来继续主持会议吧,可以吗?” 没有人提出异议,新的爆炸性的消息已经让每个人都乱了方寸。 “看来没人有不同意见啊,很好,谢谢大家。”夏尔笑着点了点头,“关于部长提出的融资计划。经过仔细的研究和观察之后,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计划。应该不容拖延地快速实施,诸位看怎么样。” “太好了!” “同意!” 他和部长的支持者,以及中立派几乎在同一瞬间表态了——而反对派此时人人黯然垂首,没有一个人发言,而他们的首领此刻正浑身颤抖地瘫坐在椅子上,好像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一样。 “嗯,不过刚才让·卡尔维特先生也说得很多,兹事体大,我们需要好好地谨慎研究,研究。”夏尔仍旧微笑着,“所以我建议我们应该快速成立一个融资研究委员会,由让·卡尔维特先生当委员会主任,如何?我深信他是能够以职业的态度,认真负责地为国家和人民研究这些的,对吧?” 还没有等其他人表态,夏尔继续说了下去,“还有于贡先生,若斯当先生,佩莱先生,这几位具有专业能力的官员,我认为是很适合担任委员,为国家效劳的,大家说对吗?” 接着,夏尔无视了那些饱含着恼怒,怨愤,憎恶,或者哀求的眼神,把一个个名字说了出来——那些在之前的国务会议中跟着让·卡尔维特一起跟他唱反调的,现在都将被夏尔发配到鬼知道什么冷衙门里去,除了一两个现在暂时还不好更换的。 他没说一句,同党们,甚至包括部长阁下都大声附和,极少数抗议声完全被淹没在了欢呼当中。 让·卡尔维特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完全不出言抗辩,好像已经接受了失败,只想着体面退场了一样。 但是,夏尔并没有仁慈到只给他到此为止的羞辱。 “让·卡尔维特先生?”夏尔笑着看着他,“您还能给我帮个忙吗?” “什么?”让·卡尔维特尽管脸色惨白,但还是昂起了头来,好像拼命想要保住自己的尊严,他嘶声问。 “关于我之前的那个部门改革计划,我好像给过您一本副本吧?”夏尔的笑容越来越温和了,“现在我想让大家讨论这个了,但是原稿我好像找不到了,您能去下您的办公室,把它拿过来吗?” “你!你……”在这种明显的羞辱面前,让·卡尔维特的全身都颤抖了。 “马上,给我,把它,拿过来。”夏尔一字一顿地再次强调了一遍,“我的意思是,马上。” 让·卡尔维特闭上了眼睛,不再对上夏尔的视线。 这个人,连让自己呆在会议室当中咽下痛苦的仁慈都不给,一定要让自己在众人羞辱性的视线当中来回,满足他的施暴欲和胜利的快乐。 “好吧……随便您吧……哈哈哈哈……我这就去拿,哈哈哈哈……”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说话已经语无伦次,“您等等吧。” 然后,他刚刚站了起来的时候,在那些嘲讽的视线面前,却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又重新跌坐到了椅子上。 “您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什么吗?先生?”夏尔当然不至于因此就放过对对方的打击了。“马上给我拿过来!” “好吧!你等着!” 不知道哪里升起的勇气,让让·卡尔维特的脚下突然重新有了力气。 就算是输,也要输得起。 他硬是站稳了,然后大踏步地往门口走了过去,然后狠狠地一拉门。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德·特雷维尔这个狗杂种既然如此狠毒,那么怎么会搞出那么没头脑的计划? 难道是…… 他一转头,然后就看到了会议室中央的部长。 这个人正用嘲讽的视线看着自己。 呵,呵呵……你也只不过是我的同路人而已,蠢货! 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他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哈哈哈哈,我等着你! 第九十八章 约定 “先生,就是他!就是这个人!” 在《观察报》报社最顶层的办公室当中,玛丽·德·莱奥朗小姐直接指着旁边的一个年轻人断然说,“芙兰当时就是带着我来到这个人的房子里的……” “是吗……”一直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夏尔,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 接着,他抬起了头来,仔细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这个名叫伊泽瑞尔·瓦尔特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外套,别着细细的黑色领带,留着一头金色短发,同样也微笑着看着他,好像丝毫没有因为玛丽的‘出卖’而感到有什么不适一样。 “瓦尔特先生?”端详了片刻之后,他试探性地打了声招呼。 “就是我,德·特雷维尔先生。”伊泽瑞尔·瓦尔特颇有风度地点了点头,“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呢?”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 令夏尔颇为感到奇怪的是,被叫来这里之后,这个伊泽瑞尔看上去实在是太平静了,一点都没有那种职员看着老板的拘谨、也没有平民看着贵族的畏缩或者厌恶,好像完全是把夏尔当成是和他一样的人一样,完全不卑不亢——虽然这听上去很简单,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松做到的。 这个人果然有些古怪。 “我想,既然玛丽已经在场了,您不至于不知道原因吧?”压下了心中的怪异感觉之后,他以冷淡的语气说。“先生,恐怕您看得出来,我是一个颇为忙碌的人。因此我不想浪费时间。这么说吧,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但是我认为您有些过于接近我们家了,我想这不是什么好事。” “您的‘过于接近’是指什么呢?”伊泽瑞尔丝毫也没有被夏尔的态度所吓倒,仍旧微笑着看着他。 看到夏尔这种态度,夏尔不禁脸色微微一沉。 但是,片刻之后。他还是压抑住了心中的不快,重新开了口。 “好吧,那我就明说吧。我不希望您再继续和我的妹妹有任何接触。明白了吗?是任何接触,我不想让她受到什么坏的影响。” “首先我要说明的是,我没有给过她什么坏的影响,而是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完成她的嘱托。所以。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需要回避的。”伊泽瑞尔看上去仍旧毫无退缩。“既然是正当的往来,那么为什么我应该听从您的命令呢?还是说,身为一介平民的我,不应该和您这样的贵族门第扯上关系?” 如此回答,让夏尔的眉头皱得更加深了。 “这跟什么贵族平民的没关系,您不用往那个地方扯,我只是认为我的妹妹尚且年幼,还不宜和那些我们不知道来历的人来往。我看您也不像个不明理的人。这种道理用不着我说您也能够自己明白吧?” 当说到‘不知道来历’的时候,夏尔敏锐地发现对方的眉毛突然跳了跳。罕见地表现出了情绪,但是一瞬间之后就重新被压抑了下来。 “总之,对您要交代的事情我已经交代完了,我相信作为一个聪明人,您会懂得我的意思的。”夏尔勉强地露出了笑容,然后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张支票。 “我已经知道了您之前为我爷爷的服务了,嗯,感谢您之前的辛劳,但是现在我想您需要去其他地方。” “也就是说我被解雇了对吗?”虽然看起来是件很严重的事情,但是伊泽瑞尔仍旧是一脸的轻松。 “如果您非要这样理解的话也可以。”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将支票递了过去。 这个时代没有劳动法真是太好了,解雇了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然而,对方却没有一点接过去的意思。 “抱歉,我也没为您作出多少有意义的贡献,所以您不用付给我报酬。” “这可不仅仅是报酬而已。”夏尔微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 “也就是封口费吗?”夏尔那种贵族式的含蓄,一点也没有引起对方的共鸣,他直白地说了出来,“您不希望我将我知道的事情再说给别人听?” “如果您非要这样理解的话也可以。”夏尔再度重复了一遍。 “如果您希望我为知道的一切保密的话,我会这么做的。”伊泽瑞尔重新露出了刚才的那种游刃有余的笑容,“而且,我认为为之前服务的的人家保密是我应该尽的义务,不应该收取任何的钱财,所以您还是用不着再给我钱……您放心吧,我一定保守秘密。” 夏尔又盯着他看了起来。 此时的他,心里突然有些好奇了起来——在得到了芙兰的委托,开始进行调查之后,关于特雷维尔侯爵一家上一代的秘辛,这个人到底已经知道了多少了呢?还是说,一开始他就知道很多? 当然,这种问题他已经不想去问了,那些事他只想远远避开,越远越好。 “好吧,既然您如此坚持的话,那么我就不用金钱来烦扰您了,谢谢,我希望您能够履行自己的承诺。” “我当然会的。”伊泽瑞尔点了点头,“那么,我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恐怕还不行。”夏尔冷冷地看着对方,“您好像只答应了我一件事……守密的那件。还有另外一件呢?” 夏尔尽量用视线表现出了‘不答应另外一件的话,今天你别想离开这里’的意思。 伊泽瑞尔沉默了片刻,最后他叹了口气,“好吧,我也答应您,我绝不会主动去接触她,祝美丽可爱的德·特雷维尔小姐之后生活开心吧。” “这个不用您来担心,我会办到这一点的。”夏尔直接回答。 片刻之后,好像是为了解释什么似的,他又补充了一句,“先生,请您不要因此误解我,我对什么贵族或者平民的身份差别并不在乎,我也认为芙兰确实也到了可以拥有自己的社交生活的年纪,我只是……” “只是不想让来历不明的人跑到你们的跟前,让你们心情变糟吗?”伊泽瑞尔直接反问。 “如果您非要这样理解的话也可以。” 伊泽瑞尔又深深地看了夏尔一眼,然后慢慢开口。 “让万事无忧的你们心情变糟,单凭我个人是办不到这一点的,只能说,生活一开始就很糟糕而已。” 这一句话似乎若有深意,但是夏尔也无暇去分辨其中的意思了。 伊泽瑞尔说完这句话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继续说下去的兴致了,直接转身离开。 但是,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夏尔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是的。 “瓦尔特先生,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没有,今天……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德·特雷维尔先生。” 留下这样一句回答之后,伊泽瑞尔·瓦尔特轻轻地打开了门,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不知道是夏尔的错觉还是什么,他的声音好像比之前要滞涩了很多。 果然是错觉吗?看着那个人影从门口消失,夏尔一时间沉默不语。 “先生,您为什么这么轻松就放过了他呢?”直到片刻之后,玛丽的问题才将他从沉思中给拉了出来。“这个人的态度真是太无礼了,不管怎么说,一介平民对我们这样说话还是太……” “这个人来历不明,我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到头绪来。所以,我们现在还是不要搞出什么大动静为好,不然真闹出什么乱子来就麻烦了。” 夏尔在心里担心这个人是跟自己外公家有关系,如果胡乱来处理的话恐怕反而会添乱,当然这种心思是不能跟玛丽交代就是了。 “可是,就这样放走了真的好吗?”玛丽还是有些不理解夏尔的决定。“如果他不履行约定的话……” “机会我已经给了他了,如果他不履行的话,那就怪不上我了。”夏尔冷冷地回答,然后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好了,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记得最近帮我看好芙兰,有什么异常情况直接告诉我就行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您放心吧先生。”仿佛是要为自己之前的‘失职’形象进行补救似的,玛丽十分积极地答应了下来。 “很好,谢谢。” 这些事情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吧……夏尔突然在心里感到一阵如释重负。 说实话,现在他的心情是十分好的,在总统撤换掉了总理之后,新内阁当中他和部长果然在部里顺利留任了,而且也趁势一股清楚了自己在部里的反对派。 正因为如此,他之前确定的改革计划,也因为反对力量的冰消瓦解而破除了阻力,可以顺利地推行下去了。 同时,另外一个计划,也由于有了部长阁下的背书,而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玛丽,最近你要注意,随时等候克莱芒给你这边的消息。”夏尔突然放低了声音,“下一批的债券很快就要发行了,到时候还得劳烦你呢……你放心吧,报酬是绝对不会少的。” “我知道了,都交给我吧,先生!”玛丽的回答,再次振奋了许多。 第九十九章 事故 “在市场以勉强地态度吸纳下了铁道部公开发行的第二批债券之后,我国这些蛰居于幽深的办公室的可敬的官员们,再一次证明了自己有多么不通晓世情,他们居然仅仅在几个月后——也就是第一批债券发行之后的一年内——发行第三批债券,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信心,才使得这些官员们如此妄为呢?我们不得而知。 我们可以知道的是,市场已经厌倦了这个部门反复无常的融资行为,经过最初的新鲜感之后,新一轮的债券恐怕将会被市场冷遇。 虽然如此急功近利而且盲目行事的做派,倒是十分具有我国政府所特有的那种习气,但是此次我国政府铁道部众位官员的行径,显然更加超乎了我们平常的想象…… 1850年4月7日” 夏尔一字一句地读完了这篇不具名的评论之后,轻轻地将手中的报纸放到了自己的书桌上。 “克莱芒,这篇评论你也看了吧?”他突然抬起了头来,看着自己的专职秘书。 “看到了,先生。”克莱芒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有什么看法?”夏尔笑着问。 “古往今来,人人都觉得自己比政府的人高明,但是这是不大现实的——如果有人认为政府里面的人都很蠢,那么他们显然找错了观察的角度。”克莱芒颇为含蓄地回答。 “观察的角度……哈哈哈哈,还真是个委婉的人啊!”得到了对方的回答之后。夏尔大笑了起来,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而克莱芒也拿着文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旁边。 “今天的人都来齐了吗?”在走廊上,夏尔一边对不时进攻并且让开道路的职员点头致意,一边小声问自己的秘书。 “都已经来齐了,先生。” “他们现在的意见是怎样的?”夏尔继续问。 “从我们得到的小道消息来看……情况不是特别乐观……”克莱芒·莱钦斯基小心地把声音放得更加低了,“他们都对部里最近的动向颇为疑虑,少部分人还私下里说我们现在正走在了错误的轨道上……当然,大部分还是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的。” “不表露情绪。只是把疑虑放在了心里吗……”夏尔沉吟了起来。 接着,他们来到了会议室门口。 夏尔站在门口,然后微微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做了一个手势。 会意的克莱芒连忙把手伸到了门把上,然后重重一拉。 然后,当所有视线集中到门口的时候,夏尔慢慢地走了进去。 “早啊。诸位。”视线不与任何人有交集的夏尔。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轻声落座。 主位今天仍旧是空位。 “部长阁下今天另外有行程安排,因此今天的会议照例由我负责。” 然后,他打开了自己面前的文件。 “诸位,我想你们也知道本次会议的主旨。没错,我们就是在讨论筹款的事宜。在此之前,我想诸位也知道我们面前所面临的资金紧缺状况,那么我再强调一下。由于我们之前规划的1849年度和1850年度的铁路线路建设正在持续的施工当中,我们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金钱。虽然政府之前就给了我们多笔的拨款和补贴。虽然之前两次发行债券筹款给我们带来了不少钱,但是我们面前的资金缺口仍旧是让人无法乐观……” 夏尔有意压低了音量,然后抬起头来,扫视着每一个人,“我认为,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本部门目前第三轮的债券发行已经刻不容缓。我今天召开这次会议,就是研究发行事宜的。” 他的话说完了之后,就像被打开了开关一样,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都被蜂群一样的嗡嗡声给充满了。显然,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夏尔的决定仍旧让这些官员深感意外——甚至震惊。 交头接耳了几句之后,一些官员的目光渐渐地被集中到了夏尔对面的一个中年人身上。 这个中年人面色苍白,长相十分斯文温和,手也干干净净的。显然这是一个常年混迹在机关当中官员,而且他的头发已经花白,显然离退休也没有多久了。他就是铁道部内新任的常任秘书阿尔伯特·米勒什先生,在让·卡尔维特先生离职了之后,这位年长而资历丰富的官员接替了他的职位。 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之后,他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勉强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德·特雷维尔先生,我们部门虽然经过议会批准,有自行募集款项的权力,但是我认为……这个权力还是不要经常使用为好。我们不是之前才发行了两轮债券吗?如果这么快就发行了第三轮的话,我恐怕……恐怕……市场未必会接受我们这些债券啊?到时候我们也许就很难筹集到您想要的那么多资金了。” 也许是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严厉,他连忙又放缓了语气。 “当然,我无意质疑您的决定……只是,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稍微延缓一下某些路段的建设,集中目前的有限资金优先地完成另一些更重要的线路。我认为,有时候如果我们稍微放慢了步伐的话,也许可以更加快地走到理想中的终点。” 说完了之后,他微微笑了起来,显然很为自己的这个突然想起的格言而自鸣得意。部里已经没有什么人敢于和他公开唱反调了,哪怕是新任的常务秘书也不敢如此,只能对他的话毕恭毕敬地听着,就算有意见也只是委婉地提起。 然而他的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您说的这些,我是会考虑的。不过我认为我们面前的问题可不能依靠拖延时间而解决。”夏尔严肃地看着他,将自己的心意也表露了出来。“先生,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行动。行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堆积如山,哪一个都不是靠拖延时间就能够解决的。不管遭遇到了多少困难,我仍旧将尽我所能地推动国家的铁路建设以更高的速度运行,越快越好……而且,我认为我们现在虽然在资金上有些困难,但是绝不是无法克服的,就算短时间内密集发债会让市场有些不满。但是我相信国家和市场终究都会明白铁路对我国的重要意义……” 虽然夏尔没有明确表示出自己的意向,但是他的话已经足够让人明白了——他不打算听从劝告,也不打算在可以预计的困难面前退缩。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还有什么可坚持的呢?看着对方的视线,阿尔伯特·米勒什先生暗暗地想。他们都已经私下里决定了,那么我还有什么必要继续跟他们对着干呢?这毫无意义……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前任的下场——那个人在因为和部长和德·特雷维尔先生交恶之后。很快就丢失了自己的重要职务。被扔到了一个无职无权的“筹款研究委员会”里面去,现在只能黯然吞咽苦果。 既然他要这样坚持那就按他说的做吧,谁叫他们掌权呢?反正到时候负责的人又不是我,管那么多做什么。 这位年迈的官员心中叹了口气,垂下了头,不再质疑对方的意见。 “好的,既然您这样考虑的话,那么我也就没有意见了。我会执行您和部长的意志的,这就是我们的任务。” 很好。 夏尔颇为开心地笑了起来。在心里为自己终于驯服了这帮官员而开心不已。“谢谢您的支持和配合,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们的工作是无法展开的,这一点我完全明白……那么,我接下来布置一下我们之后的任务……”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而夏尔的秘书克莱芒·莱钦斯基快步走了进来。 夏尔瞟了对方一眼,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好像碰到了什么大事了一样。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招呼对方过来。 克莱芒马上跑到了夏尔的旁边,然后俯下身来,在夏尔的耳边小声说了起来。 听完了他的叙述之后,夏尔骤然皱紧了眉头,然后抬起了头来,看着自己的秘书。 在夏尔的视线之下,克莱芒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但还是勉强维持着镇定。 “你先回去吧,在办公室等我,等下我来找你。”很快,夏尔就恢复了平静。 “是。”克莱芒连忙点头,然后重新快步走了出去。 接着,夏尔又皱了皱眉头,强行收敛住了心神。然后重新看向在座的各位官员们——此刻官员们也都在看着他,好像是在揣摩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这么失态似的。 但是,他们没有从夏尔的脸上看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诸位,继续我们刚才的讨论吧。”夏尔又恢复了平常的那种慢条斯理的语气,“正如我刚才所说,新一轮债券的发行有赖于诸位……” …… 当会议开完了之后,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夏尔马上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中,而他的秘书则早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故?”他严厉地看着克莱芒·莱钦斯基,好像是在诘问什么一样。 “先生,我也是中午才刚刚得到的消息,因此很多信息还不是特别明确。”克莱芒的额头上涌现出了汗珠,“但是从那边通报过来的情况来看,情况好像不是特别乐观……” “到底怎么样了?” “大概……至少死了好几个人吧。”好像不堪忍受夏尔视线所带来的压力似的,克莱芒低下了头来。“也许更多。” 夏尔缓缓地别开了视线,然后转身看着窗外。 深呼吸几次之后,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马上给我准备马车。我要亲自去那里去看看。”片刻之后,他头也不回地下令。“要快,要快!” …… 当夏尔赶到这个发生事故的小镇时。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了。 顾不得休息,他马上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带着他的秘书,跟着人来到了巴黎—沙特尔铁路的施工现场。 这条铁路是夏尔所规划的重要线路之一,一直都是在加紧催办的,他最为重视的就是这条线路的建设——这部分是因为这条线路连接着巴黎—凡尔赛—沙特尔的人口稠密区,急需一条铁路。更重要的一点是,在他的设计当中,未来这条铁路将还有一条小支线。通向着吉维尼,也就是他的钢铁工厂所在地。也正因为如此,夏尔一直让自己的好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呆在那里,监督着整个工程的顺利运行。顺便说一句。这个没有学过一天工程学的人。是这里的副总工程师。 没有让他等上多久。很快,他的好友阿尔贝就带着几个人来迎接到他。 “夏尔,你可终于来了。”阿尔贝看见夏尔之后,好像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 夏尔发现阿尔贝也颇为紧张,平素一贯喜欢言笑无忌的他,原来竟然也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阿尔贝,你们怎么给我惹下了这么大的乱子?”夏尔努力压抑住了自己心里的不安,以尽量平静的语气朝对方问。“到底怎么回事?” “发生了事故。严重的施工事故,夏尔。”阿尔贝又叹了口气。“在修建隧道的时候,突然发生了塌方……” 果然。夏尔心头一紧。 “快带我过去!” “好的!”接下来,这一群人就往施工事故发生的地方快步走去。 “夏尔,我们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一边走,一边阿尔贝还在旁边自语,“刚开始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发生了塌方,虽然很多人跑得快,但是不免还有人被埋在了那里……我们已经尽量施救了,但是还是没有办法把所有人都救过来。”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什么都没有办法吗?”夏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心神,“死了多少人?” 阿尔贝小心地看着周围,然后凑到了夏尔的近旁小声说了起来。 “现在已经挖出了几个人,但是还有失踪的,他们应该也被埋在了里面。如果加上这些的话,恐怕……”他的声音无意间被压得更加低了,“恐怕不会少于十五个。” “十五个!”夏尔长长地叹了口气。 此时的天空阴沉沉,显然又要来一场春雨,虽然一行人都穿着黑色的外套,但是春田残留的冷意仍旧直往他们的身体里钻。 然后,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发生事故的地方。 “就是那儿。”阿尔贝指着一座小山包,小声对夏尔说。 因为塌方,隧道早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了一堆乱石,一群工人和当地居民都在努力挖掘着,他们的衣衫早已经被泥水和凝固的血液弄得脏污,但是还是在不停地挖掘着事故好像在期盼上帝显现出奇迹,能够从中挖出什么幸存者似的。在废墟旁边,还有一些妇女和小孩儿在大声哭号着,显然是在揪心着亲人的生命。 阴郁的天气,荒凉的乡野,被乱石掩埋的隧道,哭泣的人们,这一切的一切,简直就像一副后现代主义的胡乱涂鸦一样,粗粝而且丑恶,让人心情更加郁闷。 夏尔突然只感到眼睛一阵刺痛,然后连忙别过头去看着阿尔贝。 “到底是什么回事?!”他再度厉声问阿尔贝。 “夏尔,不要着急……”阿尔贝眼看夏尔情绪有些焦急,连忙轻声安抚了夏尔,然后他好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看着正走过来的几个人。 “让他们来跟你说清楚吧,他们都是铁路上的工程师,不像我这样的冒牌货,他们都是一顶一的。我一个门外汉也没法说的太过明白……”然后,他指着其中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人说,“这位是总工程师莱齐先生。” “我知道。这个人我见过,不然怎么会把他放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夏尔冷冷地回答,“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做下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夏尔……”阿尔贝看夏尔的样子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他还没有说出口,莱齐先生就已经走了过来。 “德·特雷维尔先生。”看到了夏尔之后,这位总工程师习惯性地抬起了手,然后就发现自己的头上根本没戴帽子。于是连忙朝夏尔鞠了一躬。他的声音颤抖着,显然已经惊慌到了极点。“您可终于来了!” “你们给我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我怎么敢不来?”夏尔冷然回答。然后他摆了摆手,“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别的废话,请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我们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的,先生!”莱齐先生的脸痛苦地抽搐了起来。“这里的土质一直就不好。而且最近一直在下雨,我们虽然已经足够小心了,但是今天,没想到……没想到那么小心地施工下,居然直接就突水突泥,然后发生了塌方,把整个隧道都给埋了起来……” “这就是你的解释吗?你的这些专业名词我不想听,我就想问你为什么要搞出这样的事故!”夏尔看上去好像是暴跳如雷。“还有,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也不想贸然行事。可是……我们要赶工期啊,先生,如果我们不抓紧时间,怎么在规定时间内……”莱齐先生说到一半之后,立马在脸色十分难看的夏尔面前,乖觉地住了口。 赶工期,没错,看来确实是这样的原因了。 夏尔已经不想再问下去了。 没错,发生事故肯定有这些人的责任,那么——难道他自己就能够说自己毫无责任吗? 春田本来就是多雨的季节,进行隧道施工肯定要冒着一定的风险,再加上因为要赶工所以不得不加快施工速度,这样看来,就算搞出一个大事故也是很正常的吧。 夏尔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事故现场,看着蒙着白布躺倒在地上的人,他们都已经不是活人了——在地底下还有一些。 如果这个解释能够成立的话,是不是也能够说,是我间接地害死了这些人?正是因为我一个劲儿地催逼工期,所以才会增加这种事的几率? 夏尔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只是突然感到眼睛更加刺痛了。 “本地的警察局长和法官都来了,你要不要去见见,夏尔?”在旁边的阿尔贝有些小心翼翼地问,“这里的工人有很多是本地人,遇难的里面也有,所以他们都比较关心这事儿。” “好的,我等下就去见。”夏尔悠悠地说。 眼见头头如此表现,其他人更加不敢多说一句话了,都是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夏尔从那里收回了视线,然后扫视了这群人。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救人啊?现在还是考虑别的事情的缘故吗?”他的眼睛留下了两行泪水,看上去悲呛到了极点,“国家养着你们那么久,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是!”在他呵斥了之后,其他人赶忙轰然应答,然后连忙散去。 “阿尔贝,你留下。” “好的。” 仿佛是不忍心再看了似的,夏尔背对着事故的发生地朝回走,阿尔贝也跟在后面。 “阿尔贝,我们闹出大乱子了。” “是的,夏尔,对不起……” “为什么你要雇佣本地人?如果没有这些哭闹碍事的当地人,一切不都是挺好的吗?”夏尔皱起了眉头,“现在好了,我们瞒不住人了,过得不久记者就会把这事儿传出去,到时候就麻烦了!以后多雇些外地劳工,发生事故的时候尽量瞒下来,明白了吗?” 阿尔贝睁大了眼睛,看着夏尔。 他刚才还那么悲痛啊。 “夏尔……你……刚才不是……” “我怎么了?世界上每天都死人,如果每一个都值得我去悲伤,那么我还要不要去做别的事情了?我的任务是建设铁路,不是人文关怀!”夏尔冷冷地回答,“况且,现在除了悲痛之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去做。” 沉默了片刻之后,阿尔贝从刚才的惊愕当中也恢复了过来。 “什么事情?” “事后怎么善后处理的问题。这不是我们哭几下然后给出抚恤金就能够解决的问题。”夏尔抬头看向远方,“我来的时候已经想过了,接下来外界会发动对我们的攻击,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给了外界一个口实。” “什么!” “总之,牢记这个教训吧,我们铁道部这下要面临大麻烦了……”夏尔有意压低了声音,“如果单单是事故还好,问题是我还要发行一次注定要十分失败的债券,外界早就对我们意见很大了。” 接着,他叹了口气,“可恨,真是倒霉……居然现在两件倒霉事都给搅在一起了,你明白吗?两个负面新闻,会带出更多的负面新闻,最后会变成对我们的恶毒攻击——政府外的人对政府一向不就是这样的吗?无论用多大诚意作出多大成绩,他们也只看得到你没有做好什么!总之,经过这次事故和债券发行,外界恐怕很快就会对我们产生极大的质疑,你明白吗?看样子,我们的计划得稍稍提前一下了。” “……你是说……”阿尔贝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 “是的,这次我要尽量妥善处理事故,给外界一个好印象……”夏尔叹了口气,“其他的,就只能劳烦一下我们的部长阁下来承担了。也好吧,反正现在差不多也该到时候了。” 第一百章 精诚团结 突如其来的铁路施工事故,打乱了夏尔的一切行程安排,他不得不留在了施工事故的所在地,想办法把事故尽可能理想地解决掉。 在和当地的官员们商讨了很久,并且做出了尽量抚恤死者亲属的决定之后,他终于得以从这件麻烦事当中暂时脱身,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赶回到了巴黎城中。 而在他赶回巴黎之前,这次事故的消息也早已经传到了巴黎,并已经见诸于报端。 如同夏尔所预料的那样,早已经对铁道部最近的所作所为心怀不满的舆论界,在得到了事故的消息之后,果然发出各种评论,对铁道部的做法大家挞伐——虽然依照各自的政治立场,报界批评的严厉程度有所区别,但是舆论总的基调,看上去已经对夏尔所处的部门十分不利。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夏尔一回到巴黎连家都没有去,直接就赶到了自己的工作地,而因为心事重重的缘故,一路上他也罕见地再也没有同经过的职员们打招呼,而是快步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当他回到铁道部的办公室之时,他的秘书克莱芒·莱钦斯基也早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现在部里的情况怎么样?”夏尔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看也不看地问。 “情况不是很好,先生。”因为心有余悸的缘故,克莱芒的脸上十分苍白,不过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镇定,“现在部里正在开会。就是在谈这个事,听说……听说部长阁下现在十分不高兴,在会上几次大发雷霆。” “是吗?这倒也很正常。他不生气反倒奇怪了。”夏尔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么其他人呢?还有别的消息没有?” “有倒是有……”克莱芒低下了头,声音也放得更低了,“部里好像有些人私下里传言,说就是因为您行事太过于……太过于激进,所以……所以现在部里才会面对那么多……那么多麻烦。” 夏尔的眉头皱了起来。 虽然这是实话,但是这必须是攻击和污蔑。 “把说这种话的人记下来。名单到时候交给我。” “好的。” 下达了这个命令之后,夏尔径直地朝会议室走去。 “你们怎么搞的?怎么弄出这么多问题来?现在到处都在批评我们……”在门口时,他听到了部长的大声呵斥。原本一贯和气礼貌的宫廷官员。现在在这种危机面前,也不免变得有些焦躁了。 呵呵,大概过不了多久,他也就不用为这些事情烦心了。不是吗? 带着心里的这种十足的冷笑。夏尔打开了门。“抱歉,诸位。我来迟了。” “夏尔,你终于回来了!”看见夏尔出现在门口之后,迪利埃翁伯爵掠过了难以掩饰的喜色,“怎么样,那边的情况?” “不算很好,不过总算是勉强地处理下来了,我已经给了抚恤金。所以应该不至于还有什么麻烦事。”夏尔镇定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不过。阁下,我刚刚回巴黎,好像听说舆论界现在对我们的意见很大?” “没错!现在几乎每一份报纸都在骂我们,一个个慷慨激昂,好像自己为国家做的事比我们多一样!我就不信了,难道他们在报纸上写几个字就能抵得过我们的功绩?”一听到夏尔的问题,部长忍不住又爆发了,“我们的这些记者先生们统统不学无术,所以只能沦落到以摇笔杆子挣那几个小钱维生,整天就知道靠一些一无是处的煽情文章来挑拨是非,还个个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好像只有自己才有正义感和良心,国家缺了他们就没了希望一样!呸!如果不矫正过度失控的舆论,这个国家现在没有人能够做正事了!” 接着,他重重地又叹了口气,“如果还只是这些穷鬼在拨弄是非倒还好,关键是有太多人,太多太多人对我们心怀嫉妒了……我们一不小心就得授人口实。” 这句话他只是轻轻一点就没有说下去了,不过夏尔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新成立的铁道部手握如此巨大的财力和权力,当然会引起分不到一杯羹的人的嫉恨,平时倒还好,但是一得到机会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不趁势来攻击他们一番呢? “您说得完全没错。”夏尔轻轻点了点头,“但是现在我们也不是咒骂他们的时候,我们应该先想办法把现在的风潮解决掉再说,不能因为这些事影响到我们的整个工作规划……” “话倒是这么说的,夏尔,你有什么办法吗?”迪利埃翁伯爵颇为期待地看着夏尔,“我们今天已经开会很久了,但是……”他又恶狠狠地扫了周边的官员们一眼,让他们都禁不住缩了缩,“但是还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来。” 他们当然没法给出一个有用的结论了,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谁敢明确地告诉你“现在部长阁下辞职的话就是最好解决办法”呢?夏尔在心中冷冷地回答。 接着,他做出了有些踌躇的样子。 “你们先都出去吧!”部长阁下马上明白了过来,然后重重地挥了挥手。 众位已经被训了许久的官员们如蒙大赦,赶紧离开了会议室。很快,会议室就只剩下了夏尔和迪利埃翁伯爵两个人。 “夏尔,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有什么好主意?”也许是被夏尔的故作神秘点燃了希望,现在部长的眼里满是期待,“这个部里就我们两个人是同一立场的,我们不互相扶持的话就麻烦了。” “不要着急,阁下。”夏尔仍旧十分镇定,“没错,外界现在对我们非常不满,现在到处都是那些不公正的攻击,所以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加不能惊慌失措,自己乱了步调。” “你说得没错,我们不能乱了阵脚。”部长点了点头。“只要我们岿然不动,那些人也不能真的把我们怎么样……” “这段时间我会尽量平息舆论风潮的。”夏尔再度给出了自己的保证,“舆论的事情不就是这样吗?人们的兴趣顶多只能持续一小段时间而已,我们自己不乱,就能够撑过这样一段艰难的时间,只要我们撑了过去,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那么难办了。” “舆论界的事情倒是好办……”部长仍旧看着夏尔,“虽然舆论形式对我们确实很不利,但是我并不真正担心他们,我更担心的是……爱丽舍宫的那位。” “总统先生?”夏尔有些惊奇。 “是的,夏尔,现在总统先生一直都没有表态,这一点最让我感到不安。”迪利埃翁伯爵轻轻地叹了口气,“按理说他不应该继续支持我们吗?可是他一直不对这件事情表态……这实在有些让人担忧啊。” 听了他的话之后,夏尔也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部长的话倒是提醒了夏尔,路易·波拿巴至今都没有就此事发表任何表态,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呢?是想要息事宁人,还只是在勉强压抑自己心里的恼怒,等待时机爆发出来? “夏尔,你最近的话多打听打听总统先生的意向,好吗?”迪利埃翁伯爵的话声打碎了他的沉思,“看看他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事,如果他没有什么意见就好,如果有意见的话……你就小心一点把我们的立场告诉他吧,现在真的局势严重,我们不能轻易处置了。” “好的,我会去面见总统先生,然后将我们这边的难处告诉他的。”夏尔点了点头,“在建设当中本来就会出现各种事故,就算事故比较大又怎么样?谁能完全避免呢?再说了,其他问题也不能全怪我们,作为一个新成立的部门,我们能够有现在的成绩已经很好了,以这些事情来攻击我们,完全是不公正的!” “就是这样啊!”伯爵也附和了起来,“所以你就把这些话也跟总统说一说吧,你和总统关系那么好,他应该是会听取你的意见的……” “嗯,您放心吧。”夏尔笑了起来,“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们是立场相同,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我们除了互相帮助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夏尔的这句话,令部长深受感动,他伸出手来,重重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夏尔……你放心吧,只要我们两个通力合作,没有什么危机是我们解决不了的!” 接着,他有皱了皱眉,“最近的工作重点我们就放在这里吧,我们先保住职位再说,其他的事情都缓一缓。” “嗯,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缓一缓,但是铁路新一轮的债券发行不能缓啊!我们总不能因为事故就让铁路全都停工吧?继续建设就需要钱,要钱我们就得去发债,这个事我们可缓不了。”夏尔貌似有些激动了起来,“这些铁路规划和建设,都是我的心血,就算有这么多人攻击和诋毁,我也必须一直推行下去,绝不能停下来!” 看到夏尔如此坚决,部长也只好点了点头,“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夏尔……早点去见总统,把我们的意见告诉他吧。” “好的,阁下。”夏尔低下了头,恭敬地回答。 第一百零一章 识破与拒绝 在同部长商议好了对策之后,夏尔直接就赶到了爱丽舍宫求见当今总统。同往常一样,并没有经过多长时间的等待,他就得到了准许前去觐见总统。 “夏尔,我想我知道你是为什么事情来找我的。”在接见室当中,一见到夏尔,路易·波拿巴就开口了,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他坐下。“那边的事情够麻烦的吧?处理得怎么样了?” “托您的福,现在基本上已经妥善处理了,当地的骚动现在也平息了,工程很快就可以重新开始。”夏尔恭敬地回答。 “这种事情我希望以后要尽量杜绝,影响实在太坏了。”路易·波拿巴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现在报纸上到处都是对你们的攻击,怎么样?感觉很不好受吧?” “嗯,感觉确实很不好受……”夏尔叹了口气,“但是,既然我们是在为国家服务,那么我们就绝对不应该过于在乎个人的毁誉。既然已经制定了目标,那么无论中途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我们也只能想办法克服和排除,如果选择逃避的话,那么之前投入的辛劳岂不是完全前功尽弃了?”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是,夏尔……很多时候,世界上是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的。”路易·波拿巴冷冷地说。“过失终究是过失,我们没办法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因为觉得对方口风有些不对,夏尔有些惊诧地抬起了头来。 “虽然大家都看得到你们这一年半以来做出了很多成绩。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目前铁道部的工作在某些环节上还是有不少疏漏的……报界对你们的攻击,也不完全是毫无根据的诋毁和谩骂。”路易·波拿巴脸上还是不见喜怒。“夏尔,我认为有的时候我们需要对某些细节,作出某些改变。” “改变?您是指……?” “事故的事情我们暂且不说,目前铁道部的新一轮融资看上去很不顺利吧?短时间的连续三轮融资已经降低了外界对你们的认可程度,也增加了你们的筹款难度……夏尔,难道这不是过失吗?”路易·波拿巴看着夏尔,“如果之后的筹款十分不理想。难道我们也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难道我就应该看着这个部门肆意挥霍国民的信任?” “先生,您也看得到,压在我们头上的责任有多重。我们必须服从您的意志,加快国家的铁路建设,这些就需要钱,所以短时间内多次融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夏尔连忙解释起来。“我之前跟您说过。我将竭尽全力为国家建设铁路而出力,我总不能放弃这个目标吧?” 路易·波拿巴继续盯着夏尔,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夏尔,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没有否定你的努力和业绩啊?虽然提到了这些问题,但是我并没有想要用你来平息外界质疑的意思。你做得很好,今后也需要继续好好做下去,如果真的缺钱的话。继续发行债券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我理解你的,夏尔。” 得到了总统如此的夸奖之后。夏尔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下来。不过,他很快就弄明白了对方话语中隐含的意思。 “您是说,应该由其他的人……来负起这个责任来?”夏尔瞟了对方一眼,“比如……比如我们的部长阁下。” 路易·波拿巴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也对,在上一代迪利埃翁伯爵去世了之后,这个家族对路易·波拿巴的利用价值就越来越小了。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路易·波拿巴想要过河拆桥,抛弃掉从来就不是他同伙的迪利埃翁家族,把铁道部部长的职位交给另外的人作为奖赏,倒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啊——这个世界一向就是如此现实。 呵呵,呵呵呵呵,正合我意,倒是省了我不少劲了啊。 “可是……可是……”既然如此,夏尔就装作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部长一直以来和我们合作得都比较顺畅,而且对我的工作也颇为支持,仓促换人的话恐怕会有些……有些麻烦吧……” “他这个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完全不是什么有能力的,只是一时的政治需要,才被奖赏了这样一个职位而已。如今政治形势早已经大为变化,我们也没有必要再一直对这家人逢迎讨好了,不是吗?”路易·波拿巴冷冷地说,看上去心里已经打算,“况且,我们总该用些什么来搪塞舆论,他不走,难道你愿意走吗?”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在对方的凌厉视线下,夏尔不禁垂下了头,心里则充满了度过一关后的喜悦。“您是总统,同时也是我们的首领,我会遵循您的意志的,先生。” “那就好。”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今后也好好干吧,夏尔。” …… “总之,总统先生意思就是,他对我们铁道部目前的工作不太满意,再加上面临巨大的舆论压力,所以他决定在近期就对我们部进行改组,嗯……从他的语气来看,是巨大的调整。” 在迪利埃翁伯爵府上的会客室当中,夏尔将自己下午在爱丽舍宫和路易·波拿巴的谈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只是隐瞒了路易·波拿巴不想动他的事实。 “看上去,他的心意好像已经很坚定了……” 他的旁边坐着两个人,正是伯爵和玛蒂尔达父女两个。 “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我的父亲帮他上台,结果他却用这个来回报我们!”迪利埃翁伯爵的脸色早已经苍白得可怕了,他右手用力在桌上一拍。“这个混蛋!什么照顾民意照顾舆论的,骗谁呢?死了几个人算什么?只是单纯嫌我们碍事,想要一脚踢开而已吧!混蛋!我才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爸爸。冷静一点。”旁边的玛蒂尔达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拉了拉父亲的衣角。 “冷静?我还怎么冷静!别人已经想要把我们撇开了,你还叫我冷静!”伯爵扯开了玛蒂尔达的手,“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要怎么冷静?” “就算您这样生气,也无济于事吧?咒骂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玛蒂尔达淡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爷爷在的话。就不会生气。” 似乎是被女儿的视线给震住了,迪利埃翁伯爵渐渐地从之前的狂怒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但是胸口还是剧烈起伏。显然仍旧气愤难平。“他想要就这样把我们一脚踢开?绝对不行!我绝不会乖乖听他话的,要我自己辞职,没门儿!” “就算您不辞职,他也可以将您解职。这种气话没有意义。爸爸,我们得另外去想办法。”玛蒂尔达苦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扶了扶眼镜,“爸爸,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您不要这么着急啊。”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可是他是总统。”伯爵皱了皱眉,然后突然叹了口气。“哎,要是爸爸还活着就好了!那时他怎么敢这样对待我。可是现在,连几个真心想帮我说话的都没有!” “爷爷已经死了,爸爸,我们终究要面对现实的。”玛蒂尔达低声回答,然后,她突然看向了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您呢?您今后怎么打算?” “我?”夏尔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还不知道总统打算怎么处理我们。总之,我先把现在的工作做好吧,到时候等待命运的宣判就是了。” 他意志消沉地叹了口气,“哎……我真没想到我们的辛劳,最后竟然会换来这样的结果!这太不公平了。” “是的,太不公平了,我们付出了那么多辛苦,结果几件小事就要把我们的功劳抹杀!这样有道理吗!”伯爵也附和了起来,“夏尔,我们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会努力去抗争的,先生,但是有的时候命运也太喜欢作弄人,我也只能……只能勉强接受。”夏尔也叹了口气,“总之,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尊敬您,支持您的。您对我们部的开创功劳,足以被载入到部门历史,不,法兰西整个的建设史当中,这样的功绩,是谁也无法抹杀的。” 夏尔的语气里充满了悲呛和真诚的感叹,好像真的对此十分不平一样——在给旁人念悼词的时候,每个人都不会吝啬于好词的。 “谢谢你……夏尔。”似乎是被夏尔的真诚所感动,伯爵看着夏尔,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有你是我们一家的朋友,一直都是。” “嗯,一直都是。”夏尔重重点了点头。 …… 当夏尔从房间里走出来,准备回家的时候,后面突然响起了玛蒂尔达的招呼声。 “特雷维尔先生?” “什么事情呢?玛蒂尔达?”夏尔有些好奇地问。 “我……我可以和您谈一谈吗?”这位少女视线有些躲闪,好像有些不安似的。“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嗯,当然可以了,不胜荣幸。”夏尔连忙回答。 接着,两个人一起,徜徉漫步在伯爵府长长的小径当中。 此时,月亮已经高高挂在了天空,因为没有浮云的遮盖,清冽的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到了地面之上,好像给地面铺上了一层银色的神秘光辉,既清晰又朦胧。 “特雷维尔先生,这好像是第二次了呢,您同我在这里散步。”走了一会儿之后,玛蒂尔达终于开口了,“感觉……感觉挺奇怪的。” “哦,确实是第二次了啊。”夏尔也想起了,在之前和路易·波拿巴一起来到这里拜访的时候,他也曾被玛蒂尔达叫了出来,然后也是在这里一边散步。一边聊着有关于玛丽的事情。 “呵呵,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一晃都两年过去了。一点感觉都没有。”玛蒂尔达笑了笑,“不过仔细想想的话,这两年倒也不是完全毫无意义呢,中间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大事,我的爷爷也过世了,我们也互相认识了……” “嗯,时间就是这样。又快又慢,让人无所适从。”夏尔点了点头。 “是啊……就像这些月光一样,让人无所适从……”玛蒂尔达抬起头来。看着天空。 夏尔不明所以,但是碍于礼节,所以也没有出言打搅。 突然,好像不经意间。玛蒂尔达开口了。 “特雷维尔先生。其实……其实您已经心里有数了吧?我爸爸将被波拿巴先生踢走,而您将留任。” “嗯!” 问话的声音虽然轻,但是却让夏尔的心头猛的一紧。 他连忙转过头来,盯着玛蒂尔达。 这位穿着白色裙子,戴着眼镜的少女,沐浴在月光之下被衬托得更加白了,好像被洗练了一番似的。因为还是在抬头看着天空的关系,原本就十分纤细的脖颈。和锁骨构成了几抹奇妙的弧线,月光下的阴影也越来越深。好像有意使人从中窥探下去似的。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呢?”夏尔试探着问。 “这也没什么啊……只是一种猜测而已。”玛蒂尔达仍旧抬头看着天空,“您太真诚了。一般说来,处于您这样的地位而又有您这样出身的人,碰到现在的状况时大概只可能有两种情况——要么因为担心自己的地位,而和我的父亲一样感到焦急万分;要么因为事不关己而冷漠无比。而您又不焦急又不冷漠,好像完全在为我的父亲着急……太真诚了,所以照我看来,肯定是虚假的。” “太真诚了,所以是虚假的?”夏尔心中动了一动。 “没错,这就是我想说的。”玛蒂尔达露出了稍微有点抱歉意味的笑容,将视线从空中慢慢移了下来。“啊,真是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准确描述……反正就是这种感觉。” 夏尔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因为太真诚了,所以肯定是虚假的。 这句话虽然看上去很矛盾,但是在他,以及这位少女所生存的世界里,这句话却不可思议地准确。 准确到足够将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的所有伪装给揭露得点滴不剩。 “特雷维尔先生,请告诉我,我有没有猜错呢?”玛蒂尔达继续问。 她并没有看着夏尔,而是抬着头看着天空,镜片后的那双凝视着天空的棕色眼瞳中倒映着月亮,看起来似乎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 我真的还需要继续骗她吗?真的还骗得过吗? 夏尔没有回答。 “哦,那看来就是真的了。”玛蒂尔达渐渐将视线从天空放回到了旁边的花坛上,“从您的这种反应来看,似乎您是确定我爸爸要从部长的位置上退职了呢……波拿巴先生已经做出了这种决定了吗?这倒也不是很奇怪啊,毕竟亲疏有别,在波拿巴先生的眼里,您这种一直以来的追随者,分量肯定是重过我家这种半路跟上来的人……” 还没有等夏尔说话,玛蒂尔达继续说了下去,“那么您个人是怎么看的呢?我想知道您的真正想法。是不满但只能无奈接受,还是说,这原本就是您预计到、甚至是期待着的结果?” 虽然是在说着有关于整个家族的事情,但是玛蒂尔达既没有兴奋,也没有对夏尔的愤怒或者声讨,只是平平和和地询问着,好像只是在问“您今晚打算吃什么”一样。 那双眼睛的焦点,最终还是凝聚到了夏尔的身上。 “我不是特别希望出现这样的结果,但是……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让人无可奈何的。”沉默了许久之后,夏尔最后慢慢地说,“玛蒂尔达,我真的很遗憾。” “也就是说,您早就差不多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了,对吗?”玛蒂尔达的眼睛十分清澈,好像已经明白了一切一样,“也对了,既然失去了爷爷,爸爸又是那样靠不住,早就被人看出有这种结果,也很正常啊。” “我很遗憾,玛蒂尔达。”夏尔仍旧只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没关系,这没有什么可遗憾的。”玛蒂尔达微微笑了笑,在这个被月光施加了神秘咒语的世界上,这个微细的笑容犹如花坛中的月桂花一般,竟然为这个一惯严肃的少女增添了几丝妩媚。“再说了,一切都又还没有到无法可想的地步。” “那您有什么想法呢?”夏尔有些好奇地问。 “如果您对总统进言,说您想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负起责任来,然后向他请辞,并且极力撇清我父亲的责任,想来……我的父亲是可以继续留任的吧?” 夏尔仔细地看着玛蒂尔达,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起来。 这个问题因为太过于脱离现实,以至于没有必要去回答了。 “您可以这么做吗?”玛蒂尔达探询地看着夏尔,“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是很欣赏您的……” 月亮就站在她的身后,将无数道彷佛如蚕丝般润滑纤细的光线从空中洒落下来,最后洒落到了她的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夏尔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不行。” 第一百零二章 月光 听到了玛蒂尔达的提议之后,夏尔不可抑制地大笑了起来,因为这个提议确实太过于脱离现实了——他凭什么要为那个人这么做呢? 所以,他直接拒绝了。 在他大笑的时候,玛蒂尔达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等到他笑完了之后,她才重新开口。 “看来您不愿意这么做了?” “是的,我不愿意这么做。”夏尔点头承认,然后含笑看着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小姐,这是一个相当愉快的夜晚,但是我想我应该回家了,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玛蒂尔达仍旧静静地看着夏尔,没有说话。 “好的,那么我先告辞了,再见。”夏尔表示告辞,然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临时又加了一句。 “当然,请您相信,即使面临这些令人遗憾的事情,但是我仍旧对您父亲,以及您的一家人都抱有十足的敬意,我个人还是相当希望继续做您家的好朋友的。希望,即使经过这些风波,我们的友谊也能够一直维持下去……当然,如果您不愿意维持这种友谊,那也没有关系。嗯,今晚就到此为止了,我们以后再见吧?” 接着,他没有等对方再说话,大踏步地向外走了出去。 玛蒂尔达静静地看着夏尔离去的背影,在月光下他那厚重的黑色大衣好像和整个夜空也融为了一体,金色的短发则宛如丝绒般闪亮。 “特雷维尔先生。我真的十分欣赏您。”在夏尔走了十几米之后,她悠然开口,“即使您无法成为我的丈夫。我也仍旧十分欣赏您。” “哈哈哈哈,那是我荣幸!”听到了背后传来的话声之后,夏尔再度大笑了起来,“再见。” 玛蒂尔达再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在荡漾的晚风中目送了他的离去。 等到夏尔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之后,她才慢慢地转身。向自己的家走去。 真的,确实十分欣赏啊。 …… 等到回到家中的时候,玛蒂尔达发现自己的父亲还在会客室当中。唉声叹气地喝着咖啡,时不时地小声嘟囔着,咒骂着什么,显然还处在对路易·波拿巴愤愤不平的状态当中。 虽然在预料之中。但是她心头仍旧不免涌起了一点点的失望。然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驱走了这一丝失望。 她没有走进会客室的门,而是直接从走廊穿行而过,走向自己的卧室当中。 当回到那个摆满了书架、用自己的话来说是‘毫无女孩子气’的卧室当中之后,玛蒂尔达蓦地感到了一阵安心,仿佛整个灵魂都重新找到了归宿一样。 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籍给了她一种安心感,纸张的香味儿也弥漫在心头,让她浑然忘却了一切烦恼。 她在一个个书架之前徘徊,用这种方法使得自己的心神都沉入到了最冷静的状态当中。此时的她。既没有焦急,也没有愤怒。甚至连忧虑都完全没有,她只是在思考而已。 毫无疑问,她的家族现在遭遇到了一个困境,但是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数十年间她的一家人遭受过多少危险和苦难,最后还不是一一挺过来了,最后得到了如今的一切?难道现状还能惨过爷爷在1792年仓惶从法国出逃的时候吗?当时那么窘迫,爷爷都能挺过去,那么后人还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呢? 那么,如果……如果爷爷还在的话,如果面临到目前的状况的话,他会怎么做呢?少女的的全部心神,都用在了思索这个问题之上。 她无意识地从书架中最熟悉的位置抽出了一份份地文件,这些都是爷爷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残迹,阅读着这些由自己亲手写下来的字句。 一边阅读着,她一边在思考这些问题。 毫无疑问,从德·特雷维尔先生的语气来看,父亲的退任看上去应该快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至少总统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政坛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否决掉路易·波拿巴的决定了,除非他自己改主意。 那么,怎样才能让他改变主意呢? 玛蒂尔达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仔细思考在自己一家人交好的人当中,有哪些人让说服总统改变主意。 片刻之后,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之前数十年都在外国厮混的关系,路易·波拿巴和国内的交集并不是很多,亲信大多数也在国外跟着,即使留在国内的也大多默默无闻,再加上之前看上去波拿巴家族复辟无望,所以爷爷一直都没有同他们建立起多好的关系来。等到路易·波拿巴回国之后,虽然努力朝这个方向去发展,但是终究时日尚短,还没有建立起足够牢固的关系来,能让谁不顾触怒路易·波拿巴的风险去说这种好话。 想了许久,她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而时间,看上去却已经不多了。 如果爷爷还没有过世的话,那就好了。一瞬间她的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明明之前还说过父亲,结果到头来自己也这么无能吗?玛蒂尔达禁不住苦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她得出了结论——看来和最初的想法一样,除了让德·特雷维尔先生帮忙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 可是,他刚才已经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甚至连考虑一下的心情也欠奉。 这倒也容易理解,谁会冒着影响自己前程的风险,去作出这么损己利人的事情呢? 别的地方不知道,但是玛蒂尔达知道。在自己所生活的世界里,损人利己的事情大把人抢着做,甚至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有很多人兴致勃勃地做。唯独……唯独损己利人的事情是从来没有人肯做的。 换句话来说,只有把这件事,变成对他来说是一件损人利己,或者至少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才有可能得到他的帮助。 那么,对他,对这样一个人来说。又有什么东西,在他眼里是可以填补有可能的损失的?在他眼里,又有什么东西。能够和国务秘书的职务相比?这个问题必须弄清楚。 只有弄清楚这样一个问题,才能对要价给出出价。 那么,说到底,他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是完全的唯利是图。冷酷无情。还是有别的一些什么东西存在? 玛蒂尔达陷入到了沉思当中。她仔细回忆着自己同夏尔·德·特雷维尔这个人交往的一幕幕。 年轻有为。 不用说是的,而且也长得挺英俊,也挺有风度。 才华横溢。 这个人人也看得到,甚至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玛蒂尔达也可以看到——以她旁边一个书架中所隐藏的一些小说为证。 这样一个年轻而又有才华的人,敢于去冒一个个风险,最后得到了旁人所难以企及的地位,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呢……对于这样一个已经得到了名利和地位的年轻人来说。还有什么东西是更能够吸引他的呢? 玛蒂尔达闭上了眼睛,陷入到了沉思当中。这个年轻人的形象越来越清晰。好像就铭刻在脑海中了一样,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回到了两个人相拥着在舞会的伴奏中翩翩起舞的身影。 许久之后,她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会不会……不,是一定会这样的,应该就是这样了,只可能是这样的。 她想到了一个疯狂的主意。 呼吸渐渐地粗重了起来,她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上有些燥热不安。 她将眼镜从鼻梁上扯了下来,然后伸出手来,重重地拉上了窗帘。 一瞬之间,清柔的月光就浸透在了整个房间当中,玛蒂尔达抬头望着天空,她的影子则孤零零地留在了后面。 那个人,其实也像我一样的孤独吧。 因为除下了眼镜的关系,玛蒂尔达眼中的月亮十分模糊,一道道月光宛如有一根根琴弦一样,从天空垂了下来。她突然伸出手来,轻轻地向前探了过去,似乎想要抓住其中的一根丝弦。 然后,她却理所当然地抓了个空。 终究还是一个残酷无情的世界啊。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如果猜错了的话,那就算了吧,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那就只能默默承受,等待着命运的降临吧。 她又抬起头来看着月亮。 “身为女孩子,真是幸运而又不幸呢!”对着皎洁而又冷漠地注视着世间的月亮,她心头莫名升起了一股古怪的思绪,然后低声感叹了起来。 接着,她随手放下了窗帘,将自己重新隐匿在了晦暗当中。 …… 在从迪利埃翁伯爵府上离开了之后,已经过了两天了。 这两天当中,部长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直都没有来部里办公,也许是因为自知已经末日来临,不打算让自己蒙受羞辱的缘故吧。这样也好。 夏尔以平静至极的态度继续主持着部里的工作,而在部里,“部长阁下即将离任”的小心也如野火般蔓延了起来,当然,夏尔对这种流言听之任之。 然而,当午后他刚刚准备离开部里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张便条。 “德·特雷维尔先生,之前您说过要我将爷爷之前的手稿交给您,但是因为各种琐事缠身的缘故,我这边一直都没有整理好。 现在,托您的福,我已经整理好了。如果方便的话,您可以在明天晚上来我家取,静候您的光临。” 看着纸上的娟秀字迹,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还没有死心吗? 呵呵,真是个倔强的女孩子。夏尔不禁冷笑了起来。不过,不管怎么样,他确实不打算改变自己的主意。 嗯。去就去吧,无所谓。思考了片刻之后,夏尔耸了耸肩。 此刻的他,反而对玛蒂尔达之后将会有什么样的表演,有些期待了起来。 …… 第二天,当夏尔结束了自己的工作,应约来到迪利埃翁伯爵府上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时分了。出乎他意料的是,玛蒂尔达并没有出来接待他,接待他的是玛蒂尔达的使女。 “部长阁下现在在家吗?”一路上夏尔总感觉今天的伯爵府比往常更加寂寥。于是就出言询问。 “今天老爷和夫人都已经出去了,还没有回来。”使女恭敬地回答。 “哦。”夏尔应了一声,然后不再询问,一路跟着使女走了过去。 “先生。您先等一下吧。小姐等下就过来。”当使女将夏尔带到了玛蒂尔达的卧室之后,别转身离开了,留下了夏尔一个人呆在了这里。 夏尔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心里却也并不慌张——反正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东西。 百无聊赖之下,他随手翻看了一下书架上的东西。 因为只点着几根蜡烛的关系,房间的亮度并不是十分足够,所以夏尔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于是就顺手拉开了窗帘。 月光。慢慢地透进了房间当中,将它的光辉无私地赠送给了其中的人。 嗯。倒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啊。夏尔看了看夜空,又看了看窗外的花园。 就在这时,夏尔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开门声。 他连忙转头一看,然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玛蒂尔达?”带着莫名的疑惑,他低声问。 “晚上好,特雷维尔先生。”回答的声音,打消了他的疑惑。 “哦……晚上好。”夏尔笑了起来。 也怪不得夏尔有些动摇,因为现在玛蒂尔达的打扮实在太过于令他惊诧了。 她的棕色头发被精心地梳理过,盘起了一个发髻,只有几缕卷发从耳畔垂了下来,看上去好像犹如时髦的大户小姐一样。她身穿着白色的丝裙,在月光下犹如冰雪般晶莹透亮,偏偏在左胸前扣上了一朵蔷薇形状的花饰,给冰雪增添了一抹妩媚的风采。 她的脸上也没有佩戴眼镜,眼镜正水汪汪地看着他,好像能够滴出水来似的。 不,不是这一副打扮不好,事实上确实是十分漂亮,夏尔之所以惊诧,只是因为这幅打扮和平常的玛蒂尔达大不相同,而更像是社交场上风情万种的名媛一样。 她打扮成这样,到底是有什么用意呢?在最初的震惊消失了之后,夏尔不禁在心里产生了一些犹疑。 难道说……他的心里突然冷了一冷。 “您好像很吃惊。”看着夏尔仍旧有些吃惊的样子,玛蒂尔达突然笑了起来。“不好看吗?” 不知道是夏尔的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此时玛蒂尔达的声音少了几分平日里的严肃,却多了几分妩媚。 “并不是不好看,实际上很好看……”夏尔老实地回答,“只是和平日里您的形象不大一样而已,所以一下子不太适应。” “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总该打扮打扮了嘛,不然怎么在社交界来往呢?”玛蒂尔达仍旧笑着回答,“还有,谢谢您的夸奖。” “不用谢。”夏尔点了点头,“那么,那些东西呢?您不是说要我过来拿吗?” “那些都已经整理好了,您等下就能够拿走。”玛蒂尔达轻轻地走了过来,“不过,您也不用急着走吧?” 看着玛蒂尔达越来越靠近的身影,看着她那明媚的笑容,夏尔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了,玛蒂尔达?” 玛蒂尔达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了夏尔的面前,凝视着夏尔。 在互相凝视了片刻之后,正当夏尔想要移开视线的时候,玛蒂尔达突然向前扑倒了。 猝不及防之下,夏尔下意识地伸手拖住了她,然后……玛蒂尔达抓住了他的手。整个人顺势倒进了他的怀中。 在月光的照拂之下,两个人的身影融在了一起。 胸前突然传来的触感,让夏尔懵然了。而幽兰般的香味直冲到他的鼻尖,更让他在一瞬间有些迷醉。 “迪利埃翁小姐?”夏尔的声音已经颤抖了。 在他怀中的玛蒂尔达,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中跃动的火焰,让夏尔竟然不敢和她对视。 “先生,再陪我多聊一会儿好吗……?没关系的啊,今晚谁都不在。只有我们……只有我们……” 这声音是如此轻柔婉转,以至于夏尔都难以相信是玛蒂尔达能够说出来的。 他慢慢地恢复了镇定,然后凝视着怀中的少女。 确实长得很漂亮。超乎自己想象的漂亮。 不期然间,他的双手慢慢滑动,滑到了少女的双肩之上。 然后……他重重一推。 少女就这样离开了他的怀抱。 双肩仍旧被夏尔牢牢抓住的玛蒂尔达,仍旧在看着夏尔。她的眼睛里带着猝不及防的震惊。和难以掩饰的失望。 “您想用这种方式,来让我改变主意吗?”他冷冷地问。 玛蒂尔达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我必须承认,我很失望。”夏尔的语气里带有难以遏制的倦意和失落,“我原本以为您是与众不同的,结果您最后却只能找出这种办法……哼,靠身体?那么您和那些社交场上的小姐们有什么不同呢?我很失望……我原本以为您是不同的。” 玛蒂尔达渐渐低下了头。 “这样……这样也无法让您改变主意吗?” “是的,不可能。您把我看成什么了?只要一经诱惑就会颠三倒四完全迷了方向的蠢货?不,我亲爱的朋友。您这是既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您自己。” “果然……果然还是不行吗?” “不行,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就算您对我投怀送抱也没用。”夏尔冷冷地回答,“再说了,只是一个小小的挫败而已,您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呢?未来还很长,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不负责任地许了愿之后,夏尔顿时觉得兴味索然了起来。 “好了,看来今天我是来错了,我现在就打算回去了。东西如果您还打算给我的话,明天派人过来送到我家吧。玛蒂尔达,我很失望,我必须承认我很失望,我原本以为您也许是不同的……” 接着,他松开了自己的手,然后转身打算离开。 “看来,卖弄风情确实不是我的强项啊。”他的背后突然响起了一声低喃。“特雷维尔先生,再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夏尔重新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对方。 好像有些莫名的挫败感一样,玛蒂尔达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苦笑。原本的妩媚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往常惯有的严肃。 “我能让您改变主意。” “嗯?” “我接下来讲说几句咒语,而在咒语的影响之下,您也许将改变主意,听从我的意见。”带着一丝笃定,玛蒂尔达抬头看着夏尔,尽管看上去很像是开玩笑,但是她的脸上没有意思开玩笑的痕迹。 “嗯?”如果不是环境不对,夏尔肯定已经笑出声来了。“巫术吗?尽管放马来吧,我可不怕。” 无视了夏尔的嘲笑,玛蒂尔达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父亲已经向总理阁下请辞了,并且同时向总理阁下推荐让约瑟夫·波拿巴先生接任他的职位,总理阁下也同意了而且已经转告给了总统先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几天之后这项任命就能够得到落实……” 从第一句话开始,夏尔就已经呆住了。玛蒂尔达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好像炸弹一样炸到了他的心头。 她是不是说真的?难道真的是这样?约瑟夫·波拿巴?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以至于他都忘记了回答。 玛蒂尔达睁开了眼睛,以若有深意的视线看着夏尔。 “看来,我的这几句咒语好像有用?” “你们……你们做了什么?”夏尔已经失去了镇定,凌厉地看着对方。 “需要我复述一遍吗?”玛蒂尔达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开玩笑的痕迹。 夏尔皱紧了眉头。 看来是真的了。约瑟夫·波拿巴很有可能将继任为部长。 不管是历史上的风评,还是实际中的接触,夏尔都感觉约瑟夫·波拿巴是一个既雄心勃勃又利欲熏心之徒。而且十分好权,这样的人如果成为部长的话,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会去想办法揽权吧? 如果他只是一个想要捞钱的人那还好办,可是偏偏确实一个同自己一样想要揽权而且又有野心的人……不管怎么样,到时候自己在部里的工作肯定会受到极大的干扰甚至阻碍。偏偏这个人底子太厚,自己还有没办法一下子搞定……不妙,肯定是个大麻烦。 在之前夏尔已经想过该由谁接任的问题。但是路易·波拿巴似乎也没有下定决心,所以他也只能揣度,甚至。有时候他心里还想过自己突然有幸成为部长的可能性。 可是……谁都可以,谁都不用怕,可是约瑟夫·波拿巴唯独是这有限的人中的一个。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夏尔勉强定下了心神,看着玛蒂尔达。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玛蒂尔达反问。“看来。您很不喜欢他啊?” 夏尔怔怔地看着玛蒂尔达,因为背对着月光,她那白皙的脸渐渐蒙上了一些阴影。 “我很意外……原来您是想出了这样的主意。” “只是赌一把而已,反正就算赌错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玛蒂尔达苦笑了起来,“如果您把职位看得比理念更重要的话,那么您根本不会在意这种威胁。而您现在如此反应,那么……那么也就是说,我确实没有看错您。而是理解了您了呢。” “了解我?”夏尔有些疑惑。 “是的,我仔细想了和您来往的一切经历。还有平日里所得到的所有关于您的信息……渐渐地,我懂了……我理解了。”玛蒂尔达突然转过了身躯,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中的月亮。 “和我们中的许多人,也许是绝大多数人不同,在自私自利的外表之下,您的内心中还存在着理念,一种坚持。在您的眼里,理念是高于任何东西的,虽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但是您确实想要让自己来创造一切,而且准备排除掉所有可能的障碍,不管用什么方法,您有这个决心和意志力。从那一刻起,我就理解您了……并且,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欣赏您了。” 夏尔没有说话。 “如果您有这种理念,那么您就一定不会喜欢那种会干扰到您理念实施的人,所以我就想,如果能够让您改变主意的话,干脆就给您找个有可能威胁到您理念的人来吧。我仔细想了想,能够有这种性格又有不让您摆布的实力的,差不多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所以我就让父亲去请辞,然后推荐约瑟夫·波拿巴先生继任。总理很干脆地就同意了,也许他也觉得这样能够讨好总统先生吧……那么,特雷维尔先生,您怎么看呢?” 如此明目张胆而又足够有效的威胁,让夏尔浑身都忍不住有些颤抖了起来。 但是,他忍耐住了这种不适感。 “可是,既然这样的话,我改变主意也晚了。” “不,还不晚,您还可以去阻止这项任命,就按之前我说过地那样去做,不是吗?”玛蒂尔达的声音十分平静,“只要您阻止了,那么我父亲就能够留任。而您,大概有两种结局,一种是同样也被留任了,那样最好,一切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一种是被解职,但是您的理念将会留在那里,我会让我的父亲遵照您的嘱托,继续执行您的计划,于是,对您的理念来说,实际上根本没有区别不是吗?只不过是个职位而已,对您来说,这算个什么呢?这些东西,平常人只能望而兴叹,但是对您来说却是垂手可得!您肯定能够随便复起的,我坚信如此。” “我为什么要相信这个保证?” “因为我不想给自己家树立一个了不得的死对头。”玛蒂尔达的声音突然放低了,“……因为我尊敬您。并且欣赏您,认同您这样一个人。这样的答案,您满意了吗?” “因为您尊敬我。所以就认为我有能力摆布总统的决定?”夏尔笑了起来。 “总统会答应的,如果您陈情的话。因为……”玛蒂尔达的语气十分笃定,“因为总统不喜欢他的堂弟。当然,就算不喜欢,也不会公开去驳他的面子,如果总理打算任命他做部长的话,总统不会表示反对……但是。如果同时有人提出反对意见的话,那么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因为他有台阶可下了。可以顺势作出让我父亲留任的决定。当然,对此我没有绝对的把握,我只需要您尽力试上一试就行了,如果命运一定要抛弃我们一家的话。我会垂首默默接受的。” 夏尔没有再说什么了。因为……因为他已经被说服了。 确实可以这么做。 而且……他也确实应该这么做。 虽然要冒巨大的风险,但是成功了话,他也肯定会继续在铁道部中继续施行他的理念——无论是通过在任还是不在任的方式。 也就是说,我被面前的这个女孩儿给威胁了,并且在她的威胁之下,准备同意她给出的方案。夏尔突然心里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 两世为人,现在一路顺风顺水,结果今天。却被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女给威胁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是疑惑,这是自嘲。这是……兴奋。 是的,兴奋。夏尔兴奋了起来。 他甚至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 威胁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威胁的一方掌握着对方的弱点,而玛蒂尔达的威胁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她真正地理解了自己,也就是说…… “在自私自利的外表之下,您的内心中还存在着理念,一种坚持。在您的眼里,理念是高于任何东西的,虽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但是您确实想要让自己来创造一切,而且准备排除掉所有可能的障碍,不管用什么方法……” 原来,我不是孤独一人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此刻仍旧背对着自己,看着窗外的月亮,但是她的影子却被月光拉长,投射到了夏尔的身上,好像与夏尔连接在了一起。 巨大的喜悦笼罩住了夏尔,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既然您已经想出了这样的主意来威胁我,那么……刚才为什么还要用那种方式来诱惑我?这是开玩笑吗?” “开玩笑?不是啊……”玛蒂尔达苦笑了起来,“我是认真的。” “嗯?” “特雷维尔先生,您也知道,处于我这种立场下的人所面临的处境……”玛蒂尔达低声回答,“我终究是要和某个人家联姻的,也就是说,未来我肯定会和一个我现在不认识的人结婚。而且,也许对方很老,或者很丑,或者兼而有之……所以…… 玛蒂尔达明显有了些迟疑,但片刻之后还是小声说了下去。“我就想,至少……至少……初次的话,我可以……可以和我认识,而且很欣赏的人……哎,可惜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女性魅力,果然……果然我是没办法卖弄风情的呢。不过也好,如果当时您直接就来的话,恐怕也许我还会看轻您呢,现在什么都没做,倒也不错……” 仿佛是错觉一般,夏尔的心头产生了一阵刺痛。 “你要为这个家庭做到这一步吗?” “也不算什么牺牲啊……这个家族养育了我,给了我常人难以企及的生活,我当然应该在它需要的时候给出回报,这不是应该的嘛。况且……况且姐姐已经逃跑了,我不能再跑了……不然,爸爸和弟弟怎么办?在帮助姐姐逃走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这种觉悟了,其实也没什么,千百年来大家不都是这样过的……”玛蒂尔达凝视着月光,蓦地微微笑了起来。 看上去,是挖了个坑,结果却把自己埋了吗? 不,不对!我还把她也挖了进来了……我们一起掉进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哈! 浑身的血液突然急速流动了起来,夏尔只感觉到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激情。 “至少姐姐过得很幸福。这不就够了吗?玛蒂尔达真的很可爱呢,我以后也要有这样的女儿就好了……嗯……?” 她的话突然被打断了,因为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双肩被人搂住了。 然后,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所拉扯,她慢慢地转过了身来。 然后她发现对面的人,面色血红,简直……简直有些狰狞。 “特雷维尔先生?”她探询地问。 “那么。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来吧!”简直有些粗暴似的,夏尔直接吼了出来,然后将她搂进了怀中。 “可是您刚才不是……不是……”玛蒂尔达有些惊慌。她想要挣扎,但是完全无法挣脱这双臂膀。 “我改变主意了。”夏尔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原来,我不是孤独一人。 然后他不等对方回答。直接低下头来。吻住了玛蒂尔达鲜红的嘴唇。 “唔……唔……”玛蒂尔达睁大了眼睛,想说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似乎是感觉挣扎也没有用,她渐渐地也没有再挣扎了。 夏尔的舌头在她口中搅动,但是她完全没有配合,只是呆呆地看着夏尔。 没关系,就算是这份生涩,也正合我意啊! 夏尔吻了个痛快之后才离开了玛蒂尔达的嘴唇。然后他仔细端详着玛蒂尔达。 月光下的玛蒂尔达,白皙的面孔似乎散发着诱惑的荧光。眼睛的薄雾,好像能让任何一个人迷失——夏尔绝不承认那可能是近视带来的散光。 多美的女孩儿啊,我早就发现了。 “不要告诉我,您还想要改变主意。” 玛蒂尔达看着近在咫尺的夏尔,此刻心中除了迷茫之外,还多了一份惊恐,面前的年轻人眼睛里散发着可怖的视线,好像是想要将人吞噬掉的恶狼一样。 明明刚才还那么英俊的……男人真是可怕的生物啊。 如果我这时候说句‘我改变主意了’,大概会被掐死在这里吧,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好像给了自己一个借口一样。然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回答,就是最后的回答了。 无边的狂喜犹如倾盆大雨一样,从头慢慢浇淋到了脚上,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此时甚至都在燃烧。 还等什么呢! 夏尔将玛蒂尔达横抱了起来,然后走到了她的床边,将她放到了床上。 然后,他的手,慢慢伸向了玛蒂尔达的裙子上,尽管他的手在发抖,但是他仍旧准确地把手放到蔷薇花饰的上面。手上传来的触感让他更加难以自持了。 看起来身形单薄,结果倒是意外的有料呢。 也许是因为害羞的关系,玛蒂尔达仍旧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但是她也没有阻止。 对于未经人事的少女来说,还能够要求更多吗? 夏尔轻轻地解开了花饰下的扣子,然后……正当他打算再往下剥离这声障碍的时候,玛蒂尔达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然后,玛蒂尔达有些惊慌和迟疑地看着夏尔。 “特……特雷维尔先生,我们……我们要不还是……还是算了吧……这……我觉得……我觉得……” 她的纤细手被夏尔强行地捏住了。 哼,晚了,现在我一定……一定要得到你。 也许是发现了夏尔的意志已经无可动摇,玛蒂尔达终于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好……好吧。”好像是最后确认了似的,她发出了最后的呢喃。 夏尔用力一拉。 很快,裙子整个就被剥离开了。 不着一缕的少女,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沐浴在银色的光辉当中。 如此美丽的场景,让夏尔一瞬间都不禁有些呆了。 “多美的人啊!” 仍旧闭着眼睛的玛蒂尔达,脸上更加红了,她知道,很快她就将迎来自己长大成人的祭礼。又羞涩,又恐惧,又期待,还有一丝迷茫和兴奋……天晓得一个少女心中此刻到底存在着多少心思! 然而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动,显然,她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是一个何等气概的女子啊。夏尔在心里不禁感叹了一句。 这种感叹,更加带起了那种无边的兴奋。 我被如此优秀的人认同了,理解了,欣赏了…… 他突然感到了下腹部的一阵胀痛,在这种胀痛的驱使之下,他将手伸向了自己衣服的扣子,以自己从未有过的速度,开始脱起衣服来。 玛蒂尔达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足以使得她看清夏尔的动作。一边闭着眼睛,一边睁开一条缝,少女的心思又是何等奇怪?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尽量轻一点好吗?我听说……我听说……第一次好像都会很痛……如果可以的话……”眼见夏尔越脱越少,玛蒂尔达略微有些恐惧地问。 然后,她停下来了,因为对面的年轻人已经脱光了自己。 犹如古代雕塑一般的身躯,还有那个昂然而立的东西……全部都映入到了她的眼睛里。 好可怕。 一种突然其来的恐惧感,突然紧紧地抓住了玛蒂尔达的心。 然后,那个年轻人俯下了身,脸上原本那么和善的笑容,此刻却带着扭曲的狰狞。 “不,我不会。你会痛,你会永远记得这份痛楚的……我要……我要你永远记得!”仿佛是从内心里呐喊出来似的,他低低地咆哮了一声,仿佛是在说一个预言一样,“你将会永远记得的。” 然后,他扑到了玛蒂尔达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的重压感,和吹拂在脸上的粗重的呼吸,让玛蒂尔达一时间有些晕眩。但是面前的年轻人,没有丝毫怜悯地抓住了她的双手,然后两个人就这样凝视了起来。 “我不会后悔的。”仿佛是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傲气似的,玛蒂尔达倔强地看着夏尔。“我不需要你对我有什么歉疚感,不要在事后说什么对不起。” 那双可恶的手伸到了她的脚下,将她的双腿渐渐抬起来了。 “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她得到了这样一个傲慢的回答。 还没有等玛蒂尔达再思考什么,一阵剧痛,犹如被贯穿般的剧透传到了脑中。玛蒂尔达忍不住闷哼了起来。 好痛啊! 比想象中要痛好多。 但是……也没有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如何?痛吧?一辈子铭记着这一刻吧。”夏尔凝视着身下的少女低声说。 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无边的兴奋,以及一种雄性特有的征服感。 然而,尽管嘴上说得如此不近人情,但是他的动作却十分轻柔。 确定了玛蒂尔达已经习惯了最初的疼痛之后,他慢慢地动了起来,但是节奏很慢。玛蒂尔达难以抑制的痛呼声不停地传入到他的耳中,犹如进军号的鼓点,又有如助燃的柴薪,让他的激情如海潮般爆发了出来。 在这种激情的催使下,他开始不停地耸动着,拼命想要将自己的精力发泄到可怜的少女身上。 而对此时的少女而言,她也正在经历着人生中最奇妙的变化。 随着痛感的渐渐消失,玛蒂尔达渐渐地感到自己的体内好像产生了一股奇妙之极的感觉,舒服……让人无法言喻又无法摆脱的欢愉感,渐渐地主宰了她的身体。鬼使神差般的,她伸出了自己手,紧紧地搂住了对方的腰。 月光下,两个青年男女纠缠在翻滚着,好像好像融化到了一起一样。他们两个都被如同洪流一般的欢愉,那种人类最原始的欢愉所吞没了,似乎永无止歇。 第一百零三章 恶作剧之吻 当夏尔从昏睡中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早已经大亮了。阳光从窗中透过,均匀地播撒在了昨晚的战场上。 睁开眼睛之后,夏尔花了片刻才取回完整的意识。虽然因为昨晚的疯狂,他的脑袋现在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但是他仍旧回忆起了昨晚所发生的一切。 同时,他也发现了那个仍旧躺在他臂膀中的女孩。 她正微微蜷缩着,双手拥住了夏尔的腰部。她的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一夜疯狂后的余迹,胸口也微微起伏着,显然还睡得十分香甜。只有白色床单上的一摊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才能够告诉世界,这位少女昨晚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 夏尔凝视着这位美丽的少女,心头却突然升起了一股荒谬的不真实感。 我昨晚真的热血上身,然后把她拖到床上来了一夜?而且还是她的家里? 看样子肯定是的。 在对自己昨晚的冲动行为大感惊奇之余,夏尔也不禁暗暗佩服了一下自己的勇气。 虽然这个年代,贵族们寻欢作乐是常有的事,但是跑到人家家里明火执仗地把人家的小姐给睡了,确实是很罕见的新闻。 或者说,丑闻——如果事情传开了的话,夏尔同玛蒂尔达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当然因为身为女性的关系,玛蒂尔达所受的影响会更加大。 她之前肯定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即使如此,她仍旧这么做了。这真是何等的气概啊。 一想到这里,夏尔忍不住对玛蒂尔达更加佩服了起来。 眼前少女的睡姿是如此美丽,以至于他一瞬间竟然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她那洁白光滑的额头。 然而,虽然他已经刻意放轻了力度,玛蒂尔达仍旧缓缓地张开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缓缓地向上掠动,那双好像能够看透世间万物的褐色眼瞳,渐渐地凝聚出了焦点,然后定格到了他的身上。 两个人就这样在清晨的阳光下对视了起来。 我该说些什么呢? “早上好……”想了片刻之后,夏尔还是只能这样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玛蒂尔达的语气却十分平淡。 “昨晚……昨晚我渡过了一个相当愉快的夜晚,嗯,十分愉快……”夏尔罕见地紧张了起来,“嗯……我是说……我希望您对昨晚也能……也能十分愉快。”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玛蒂尔达把视线转开了,好像也有些不知所措似的。 “嗯……还算愉快吧,特雷维尔先生。” 什么叫‘还算’?这是在怀疑我的体能和技术吗?! 夏尔心中突然有了种屈辱感——尽管他知道,玛蒂尔达只是出于羞涩才这么说的。像一个少年似的,此刻他突然忍不住想要来一个恶作剧,捉弄一下自己怀中的女孩子。 “到现在还不肯叫我夏尔吗?”夏尔有意露出了一个饱含恶意的笑容,“明明昨晚还是一直这么喊的……” 仿佛是光速一般,玛蒂尔达的脸迅速红了起来,她的脸别得更开了,简直要让夏尔担心会扭到脖子了。“您……您真是太过分了!” 好一会儿之后,她的呼吸才重新平顺了下来,然后重新转回头来看着夏尔。“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要开这种玩笑?您难道不知道吗?您又浪费了宝贵的几分钟出逃时间了。” “嗯?” “我的爸爸,大概早上就要回来了。”玛蒂尔达缓缓地说。 “啊?!”夏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我爸爸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事,他只是以为我把您叫过来是当面提出交易而已,他不会想到我会那样自作主张……”玛蒂尔达的语气十分平静,“那么,当他回来之后看到了您,然后知道您在我家,我的房间呆了一夜,那您说他会怎么想呢?” 夏尔已经僵住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他连忙焦急地看着玛蒂尔达,“玛蒂尔达,你一定有办法的吧?” 此刻的他,同所有偷偷和别人家女儿交往的青年人一样,心中充满惊慌和焦急,以至于丧失了冷静。 “这个时候又怕了,昨晚不是很胆大吗?我还以为您准备了什么后手呢。”像是责备似的,玛蒂尔达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好在我之前确实想过这个问题……先生,您赶紧下去吧,我的使女会带您从花园后面离开的,您不记得了吗?就是我姐姐之前从家里跑出来的那个地方……” “好的,我这就下去。”夏尔顿时大喜,就准备起身。 “我的意思可不是从我的房间出去,那样的话您一路上得碰到多少人啊?就算躲过了我爸爸又有什么意义呢?”玛蒂尔达平静地看着夏尔,然后稍微移开了视线,“我的意思是,您要从这里下去……” 她的视线似乎是对着窗户的。 也就是说…… “你要我从窗户下面跳下去?这里可是二楼啊!”夏尔惊奇地问。 “有什么不对的吗?”玛蒂尔达反问。 然后,她嘴角微微移动,露出了一个极小的笑容。“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您才有可能一路上不碰到人,不是吗?当然,其实您也可以直接走出去,也许运气实在太好根本一个人都没碰上也说不定。” …… 夏尔没有说话。 这是故意的,她肯定是事前就想好了,只要我真的上钩就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一下。 可是,现在即使知道了这是玛蒂尔达的报复,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按着对方的建议走。 不过,此时他的注意力却放到了玛蒂尔达的脸上。 他看着少女的笑容,这种恶作剧式的冷笑,竟然让夏尔突然感到了一阵甜蜜。 因为,她之前从未对其他人摆出过这个样子啊…… 莫名的舒心和喜悦在心中汇聚,最后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男人在这个时候,是最容易干下傻事的。 跳就跳!怕什么啊!一股豪气陡然在心头蹿升而起。 夏尔勉力离开了玛蒂尔达的身体,然后在床边找到了自己那些四下散落的衣物,一件一件地重新穿了起来。 然后他走到了窗户边,估算了一下这里到地面的距离。 哼,也就是五六米高而已吧,不值一提——男人这个时候怎么能说不行? 然后,他重新转过头来看着玛蒂尔达,一步步地重新走了回去,走到了她的面前。 “玛蒂尔达,床单给我用一下吧?” “好的。”玛蒂尔达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移动了自己的身体。 “唔……”动了一下之后,她突然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然后闷哼了起来。 虽然刻意压抑住了声音,但是其中的痛楚却没法瞒过任何人。 夏尔的心也骤然压紧了。 他躬下身来,凝视着仍旧赤身露体的玛蒂尔达,心中突然充满了和情欲完全无关的爱怜,忍不住伸手抚弄住了她的双肩。 “之前我就说过了……不要说什么抱歉,您并不欠我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似乎是感受到了夏尔的心情似的,玛蒂尔达突然开口阻止了夏尔。 然后,她突然闭上了眼睛,也放低了声音,“另外……谢谢您,确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夜晚,比我预想的都好……谢谢您,让我至少没有后悔自己之前的选择……” 夏尔的眼睛也闭上了。 这个女孩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然而,我们却能够互相理解。 作为一个穿越了一个世纪的旅者,还有什么能够比找到能够互相理解的人更值得欣喜的吗?至少夏尔在被玛蒂尔达‘胁迫’,并且承认对方理解了自己的那一个瞬间,得到了自己之前从未碰到过的愉悦感。 所以,至少现在,我不是孤独一人了。 “我说过,我是不会让你后悔的。” 以严肃的表情说下这句话之后,他慢慢地沉下了自己的头,再一次重重地吻住了玛蒂尔达。 这一次玛蒂尔达没有消极承受,她的舌头也微微动了起来,虽然依旧十分生涩,但是已经给夏尔带来了足够的愉悦感。 直到许久之后,两个人才分开了唇。 “您又浪费了宝贵的几分钟。”玛蒂尔达看似不满地说。 “没有浪费,这几分钟值得铭记一辈子。”夏尔笑着回答。 然后,他拿起了那张沾满了斑斑血迹的床单,走到了窗户旁边,然后小心地将床单揉成了一束粗粗的绳子,然后将其一头围绑在了窗棂上。 接着,他跨坐到了窗户上,然后再次回头看了床上的女孩一眼,好像想要将这一幕永远铭刻在脑海里似的。 “再见,玛蒂尔达。” “再见。”玛蒂尔达勉力轻轻挥了挥手。“……夏尔。” 然后,夏尔借助床单,将自己垂吊了下来,接着从半空中跳了下去。好在落脚的地方是花园松软的泥土,因此他虽然双脚酥软,但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接着,玛蒂尔达那个面色焦急的使女迎了上来,不停地给他打着眼色,催他赶紧和自己离开。 而夏尔,则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走吧。”将身上的泥尘一扫而空之后,他精神满满地朝使女笑了笑。 第一百零四章 斥责与安排 同玛蒂尔达告别了之后,夏尔就在使女的带领下离开了伯爵府,然后乘坐出租马车回到了家中。不过因为要事在身,所以他并没有在家休息,只是稍微吃了点东西并且换了一套衣服,就又匆匆离开了自己的家,赶往爱丽舍宫。 时间紧迫,他知道自己必须趁新的任命出来之前就赶紧说服总统,不要真的做出让约瑟夫·波拿巴代替迪利埃翁伯爵出任法兰西铁道部部长职位的决定。 当赶到了爱丽舍宫之后,也许是因为诸事繁忙的缘故,总统的侍从一直都让夏尔在侯见室等待觐见,虽然心里焦急,但是夏尔也不得不等候在那里。 不知道看了几次怀表之后,会见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夏尔面色一喜,然后抬头往大门看去,接着脸上的笑容完全就僵住了。 因为,约瑟夫·波拿巴正慢悠悠地从中走了出来。 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但是却带有一股喜上眉梢的志得意满——夏尔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夏尔定了定神,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这不是夏尔吗?”就在这时,约瑟夫·波拿巴也看见了夏尔,他夸张地叫喊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到了夏尔面前,“今天怎么你也过来了啊?有什么事要找路易吗?” “嗯,部里有些事情要请示总统先生。”夏尔微笑着点了点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儿,就是着急了一点……” “哦?那你可来对时间了,现在路易的心情不错,等下你应该能够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约瑟夫·波拿巴也同样笑着回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 “那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再见。”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约瑟夫·波拿巴突然又故作神秘地看着夏尔,“对了,夏尔,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 “什么事呢?” 约瑟夫·波拿巴凑得更近了。 “夏尔,我们以后可能要一起在铁道部共事了。” “啊?真的吗?”夏尔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惊讶。 “当然是真的了。”约瑟夫·波拿巴笑得十分欢场,他凑到了夏尔的耳边低声说,“夏尔,根据总理的推荐,我很有可能将成为铁道部的新任部长……” “是吗?”夏尔大惊失色,“也就是说迪利埃翁伯爵有可能要离任了?” “有可能吧。”约瑟夫·波拿巴还是带着那种神秘的笑,“夏尔,以后我们大展宏图的机会就要来了,只要我们合作起来,这个部还不都是我们说了算?到时候我们可以从里面捞到多少好处?真让人期待那一天啊……” “如果是这样,那确实值得期待。”夏尔连忙回答。 然后,两个人终止了谈话,在侍从的带领下,夏尔走进到了路易·波拿巴的会见室当中。 “刚刚你已经见到了约瑟夫了吧?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当夏尔行了礼之后,路易·波拿巴低声问。 夏尔直起身来看了对方一眼,发现他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嗯,看见了。”夏尔平静地回答,“他跟我说他有可能将会成为铁道部的新任部长,并且希望与我好好共事。” “那么你希望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呢?”总统反问。 “这并不是我的意愿就能够决定的事情,这取决于您,先生。”夏尔极为谨慎地回答。 “我在作出决定之前,当然要参考一下各方的意见,夏尔。”路易·波拿巴仍旧十分平静,“迪利埃翁伯爵似乎难以承受之前所受到的政治压力,所以主动向总理表露出了退意,而总理则向我推荐了约瑟夫……作为其中的重要职员,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您能够听取我的意见当然太好了,先生,因为……”夏尔重新看着对方,“实际上我来就是为了向您说明此事。” “哦?已经得到风声了吗?消息挺灵通的嘛。”总统挑了挑眉,对夏尔的话并不感到惊奇,“那么正好,我现在还没有做出决定,说说你的意见吧,夏尔。” 如果在他心里,约瑟夫·波拿巴真的是个中意的人选的话,他是不会犹豫斟酌,然后有意来问我的意见的——夏尔心里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丝明悟。 “总统不喜欢他的堂弟。当然,就算不喜欢,也不会公开去驳他的面子,如果总理打算任命他做部长的话,总统不会表示反对……但是,如果同时有人提出反对意见的话,那么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因为他有台阶可下了,可以顺势作出让我父亲留任的决定。”这一瞬间,他同时又想起了玛蒂尔达之前的话。 结合自己之前看到的一些事实来看,看上去,这句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至少,值得一赌。 “就我个人的意见来看,我其实……我其实并不特别希望这样的任命,先生。”夏尔突然躬下了身,恭敬地回答。“我个人认为,这可能不是很好的决定,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我们。” 虽然路易·波拿巴的表情仍旧不变,但是夏尔总感觉空气好像突然又冷却了几分。 “哦?为什么会这么说呢?”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重新问。 “因为……我个人认为,经过了两年的调整与配合之后,目前部里已经形成了一种运行的方式,虽然说不上有多好,但是毕竟是能够流畅地运行,完成目前的工作。如果贸然更换一位部长,更何况……更何况是像约瑟夫·波拿巴先生那样强势的人,那么已有的工作方式和流程,势必会有一番大的改变,这对目前我们要面对的严峻形势来说不是好事……” 等了片刻之后,发现路易·波拿巴没有打断自己,夏尔的信心更加增加了,“当然,我并不是说他不适任于这样的工作,而只是说目前我们所面临的复杂而且严峻的环境下,暂时最好不要让他来接任而已……” “也就是说,你反对这样的任命?”又沉默了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言简意赅地问。 “先生,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而已,您问我这样的问题,我的义务就是据实以告,如果您觉得我的这个意见不足以被听取,那么您完全可以继续按原来的想法做。”夏尔低声回答。 路易·波拿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显然是陷入到了考虑当中。 “上次来见我的时候,你好像不是这个意见啊,夏尔。” “经过了慎重的考虑之后,我才得出了以上的结论。” “那么,你的结论就是最好还是让迪利埃翁伯爵留任?让约瑟夫白高兴一场?”路易·波拿巴突然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夏尔,“夏尔,你不是不知道约瑟夫是什么样的人吧?他这个人报复心很重,你如果让他空欢喜一场的话……” “约瑟夫是我的一个朋友,也是我们党派重要的一员,我当然希望能够和他保持好的关系。但是……在这种重大的事情上,我并不是特别关注他的意见,因为我们需要考虑整体的利益,更加因为我们的首领是您,您应该来作出最重要的决定。”夏尔极为真诚地回答,“如果和我们党派的整体利益有所冲突的话,那么就算是有可能被约瑟夫所记恨,我也必须说出自己的意见,当然,这只是一种建议而已。” “整体利益……多好的词啊。”未来的皇帝,突然咧开嘴笑了出来。 这个笑容,既像是喜悦又像是嘲讽。 “但是,夏尔,除了整体利益之外,恐怕你也还是有别的考虑的吧?” 夏尔的脸色骤然变了。 “您……” “是因为迪利埃翁伯爵的女儿吗?”路易·波拿巴突然问。“说起来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次我们到迪利埃翁伯爵家里访问的时候,你和他家的小姐在席间突然跑出去了……原来那时候交情就已经很深了吗?呵……看来那天我的提醒是被你当做了耳旁风了吗?” “嗯……呃……并不是……我的意思是……”夏尔被这突然的一击弄得有些支吾其词了,但是嘴还还是在路易·波拿巴的凌厉视线下点了点头。“确实有她的因素,不过,请您相信,我的主要考虑还是在我们的党派利益上面……” 因为,这个问题,某种程度上确实击中了事实,没有玛蒂尔达的话,他显然不会这么做。 “看来确实是这样。”路易·波拿巴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好像已经确定了什么。“没想到我们最为看好的未来之星,却也逃不过女人的支使,为了个女人,他居然胆敢和我的堂弟直接叫板!” 接着,他又颇为痛心地看着夏尔,“夏尔,我跟你说过几次了,不要因为这种事来干涉自己的判断!女人?那是什么?那是消遣的工具,或者踏足的阶梯,为了她们不顾一切那是愚不可及!想想看,你也在社交场上混了那么久了,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这个世界的女人都是天生的刻薄鬼,都是逢场作戏的好手,你为她们死心塌地做任何事,她们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哪一天招呼不周了,她们就会蹙眉流泪,责备你从来没爱过她!这个国家每天都有多少人,为了这种女子去争风吃醋最后死在决斗场上,结果死后被这些小姐提起的时候,人家眉头都不皱一下,这是何等的没有心肝! 所以,夏尔,能有出息的人,都只把女人当成孩子对待,给糖但是从来不给心,那时候她们才会对你死心塌地。你今天这么做了,以为能在她的眼里逞英雄吗?你错了,这些小姐只会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奴隶而已,从小就什么都有的她们,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感激。” 在路易·波拿巴的感叹之下,夏尔尴尬地低下了头。然而他的心里却并没有认同对方的观点——也许有不少女子是这样,但是玛蒂尔达肯定不是这样的女孩,是的,至少她是完全不一样的。 “看样子你还是没有醒悟过来啊。”眼看夏尔的表情,路易·波拿巴突然冷笑了起来,“沉迷于恋情的男人都是荒唐可笑的,夏尔,老实说我这下对你有些失望了。” 被未来的皇帝看成一个意志薄弱,容易被女人所影响的人,未必是件坏事吧,夏尔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个没有弱点的大臣,是每个皇帝都最为讨厌的大臣。 “我说了,我考虑的主要因素,还是大家的整体利益,先生。”任由路易·波拿巴将自己嘲讽了一番之后,夏尔再度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我还是认为,约瑟夫·波拿巴并非合适的接替人选。” “你想让迪利埃翁伯爵留任?”路易·波拿巴严肃地看着他。 “如果没有合适的接任对象的话,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对我们部造成太大的变动影响为好。”夏尔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起来。 “好吧,看来你已经打定了主意了……”对视了很久之后,似乎已经确定了夏尔的决心,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那么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好吧,你是我们党派的重要成员,你的意见我是要考虑的,夏尔,就按你说的那么做吧,迪利埃翁伯爵可以留任。” 夏尔的心骤然一松。 “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说过的那样,我们总该对外界有所表示。既然你希望迪利埃翁伯爵留任,那么……夏尔,就由你来负责吧。” 刚刚松了口气的夏尔,立即就又紧张了起来。 好吧,这倒也在预料之中。 至少不是两个人都离任的最坏结果——看来玛蒂尔达猜得确实不错,路易·波拿巴真的很不喜欢他的这个总是自称为波拿巴家族继承人的堂弟。 那么,他将怎么发落我呢?夏尔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好奇。 完全抛弃掉是不可能的,夏尔对自己有这个信心。 路易·波拿巴突然转开了视线,看向窗外。 “既然这样的话,你去陆军部去避避风头吧,夏尔。” 夏尔的眼眶骤然睁大了。 这能算是惩罚吗? 第一百零五章 军事贵族 “您想让我去陆军部?”夏尔花了许久才从最初的震惊当中恢复了过来。 “是的,不行吗?”路易·波拿巴反问。 “倒也不是不行……”夏尔连忙回答,“不过,先生,我不太明白您这个安排的用意,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够跟我解释一下吗?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您刚才对我很生气呢……” “我现在还是很生气,不过现在我们并不是要生气的时候,夏尔。”路易·波拿巴微微笑了起来,看来是对夏尔摸不透他的心思而甚为得意,“现在我们得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我认为你来做这些事情比较合适。” “您是指什么?”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南方之行吗,夏尔?”总统有些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我当然记得了,当时您带着我一直巡视了南方,还一起拜会了达尔马提亚公爵……”夏尔好像明白了什么。 “没错,而且效果很好。”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达尔马提亚公爵果然履行了诺言,对他的很多老朋友和旧部属们都说了我们的好话。” “也包括奥普尔伯爵?” “当然包括奥普尔伯爵。”路易·波拿巴微微笑了起来,“在同时,公爵也说了一些有关于你的话,嗯,而且是比较正面的话。夏尔,所以我认为如果你去陆军部的话,奥普尔伯爵应该是不会特别为难你的……我们现在就需要一些能够得到陆军上下喜欢的人。” 原来是这样。夏尔心里总算恍然大悟,明白了老板的用意。 自从奥迪隆·巴罗总理被撤换了之后。经过总统和议会的角逐,最后倾向于秩序党的奥普尔伯爵被推上了前台,成为了法国总理。这位七月王朝时代的将军、伯爵。在共和国时代居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共和国总理,不能不说又是这个貌似共和的共和国对世人开的又一个玩笑。 在这个夺取政权的关键时刻,能否夺取陆军欢心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是事关生死存亡,所以路易·波拿巴想派自己的这位心腹去结交一下军队人士,倒也无可厚非了。 【阿尔冯斯·亨利·德·奥普尔(alphonse—henri—de—hautpoul,1789—1865)。平民出身,在拿破仑帝国时代参军,并且在1809年参与了帝国军队对西班牙的军事行动。并且接受过当时身为元帅的苏尔特的指挥。 1815年帝国复辟时。他被任命为上校,但在波旁再次复辟后他倒向波旁,后被晋升为将军。 1830年七月王朝建立之后,他投向了七月王朝。参与了七月王朝对阿尔及利亚的征服。1841年被王朝晋升为中将。1848年初被封为伯爵,但是旋即王朝被革命推翻。 共和国建立之后,他仍旧倾向于奥尔良派,加入了秩序党,最后被推举为政府总理,同时兼任陆军部长一职。 虽然表面上是秩序党,不过其人政见飘忽不定,对秩序党和波拿巴分子的斗争也无心过度参与。1851年1月被总统解职,后重新回到阿尔及利亚担任总督。】 “夏尔。你到那里去之后,要好好地跟奥普尔伯爵和陆军部的上上下下打好关系,这其中的关键性,我想我不说你也知道。”沉默了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敛去了脸上的笑容,“你要从陆军里面找出一些能够和我们合作的人来,我们必须依靠他们,才能真正夺取政权和重建帝国。这个任务交给你是对你的信任,也是因为你的爷爷是在陆军中享有声望的德·特雷维尔侯爵,我认为你是可以完成的……” “我将竭尽全力完成您的嘱托。”没有经过任何的犹豫,夏尔躬身表示自己接受这样一个新的任命。 “很好,夏尔。我完成了你的愿望,迪利埃翁伯爵将会留任,我也衷心希望你能够完成我的愿望。”看着夏尔如此上道,路易·波拿巴满意地点了点头,“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够像在铁道部那样,有效地行使你的工作,并且贯彻我的意志。奥普尔伯爵公务繁忙,未必会有那么多时间来管陆军部的事情……而且,就算他任命了另外的人来当陆军部长,你也可以继续你的工作,我是一直支持你的。” 这是在暗示要让夏尔尽量在陆军内部搞串联,夏尔当然听得懂这样的暗示了。 凭借对历史的了解,夏尔倒是知道,在兼任了一年左右的陆军部长之后,奥普尔伯爵确实任命了两位陆军部长——施拉姆伯爵和昂格里伯爵,但是他们都干得不长,一两个月就卸任了。 显而易见,这些人就算真的不想合作,也没法给自己的工作造成多大的困难的。 因此,夏尔毫无顾忌地打包票了。 “我会努力完成这项工作的。不过,我认为您也无需太过担心,陆军终究是会倾向于我们的,因为只有帝国才是光荣,才能够带领他们去建功立业……而只有您,才是帝国。” “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的话,我们会轻松许多。”路易·波拿巴平静地回答。 “他们终究会明白这一点的。”夏尔笃定地回答,好像对此深信不疑。 “好吧,那么这项任务就交给你了,夏尔。”沉默了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重新坐了下来,“铁道部的工作现在让你直接就离开也不大现实,我希望你能够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好好清理一下,将工作交给接替你的人,一个月时间可以了吗?” “完全可以了,先生。” “很好。”路易·波拿巴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夏尔,你爷爷对陆军体制的改革设想,我也看过了,确实有很多有见地的东西。但是这个构想太宏大了,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东西,在现在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夺权,所以……我希望你到了那里之后,以稳定为主,不要去搞太多大动干戈的改革,等到了那一天之后,才是我们大展宏图的最佳时机。” “您放心吧,我是能够看清楚形势的。”夏尔点了点头。 然后,夏尔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路易·波拿巴。“不过,我认为在长远来看,我们对军队的改革势在必行……我们必须想办法驯服军队,先生。” “这个我当然知道。”路易·波拿巴的语气变得有些冷了,“不过凡事并非一蹴而就的。” 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他确实还是没有真正对军队动一番大手术的魄力啊。 自从拿破仑帝国之后,陆军的历代部长们,无论是波旁王朝的贝卢诺公爵、达玛斯男爵、迪根子爵等人,还是七月王朝时代的达尔马提亚公爵、麦森侯爵、贝纳德男爵,还是共和国时代的奥普尔伯爵,抑或是施拉姆伯爵和昂格里伯爵,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他们并非是传统的、从波旁王朝就流传下来的贵族,而是在大革命和拿破仑帝国时代当中从行伍之间崛起的。这些人青年从军,在二十年的战争当中一步步高升,历经一次次王朝更替而不倒,成为了新的军功贵族。 拿破仑倒下了,但是他的那些虽然能力不如他但是具有同样思想的伙伴和下属们却存活了下来,并且取代了旧贵族,成为了法国军队的支柱。即使对国王们宣誓效忠,他们某种意义上和拿破仑仍旧是一样的——崇尚武力,向往征服,并且对其他国家充满了蔑视。 而他们的下属呢?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之下,新一代的军官们自然也对这些前辈的“光荣战绩”和用刀剑夺取到富贵的传奇经历充满了向往和羡慕,他们也渴望建功立业,并且最终成为新的军功贵族。这种思想的驱使之下,他们自然也渴望对外发动战争,以便为自己夺取功勋和爵禄。 这些人上上下下结合在了一起,自然就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军事团体,牢牢把握着军队,并且充满了对外扩张的欲望。再加上19世纪的法国,政治风云变幻,政府更迭非常频繁,军队的地位也就愈发重要,成为了一个几乎可以裹挟政治的利益团体,他们的思想,最后也就成为了国家的思想。 在原本的历史上,路易·波拿巴在重建帝国之后,不停地对外发动战争,不能不说也有军队思想的驱使作用。 军人渴望建功立业是好事,但是主动带着、或者被军人们强推着去四处放火那就绝不是好事了——拿破仑和拿破仑三世的下场难道不是最好的警示吗? 对政治家来说,战争是实现政治目标的手段,但是对军人们来说,战争却是本身的目标,甚至是他们的存在意义——所以,一个健康的国家,不应该被军队裹挟了政治,军队应该成为国家的工具而不是主人。 不驯服这匹烈马的话,第二帝国迟早也会被这些激进的军人们所裹挟,最后走向灭亡的不归路。 就算到了第三共和国,军队也是最保守、最桀骜不驯的团体,多次谋划推翻共和国重建君主制,只是因为当时的政治大气候,才没有让他们最终把共和国掀翻。 不过,好在现在还早,他也不用这么早就考虑这些东西。 “我会尽快交接完我的工作的,先生。” 第一百六章 结党 直到走出爱丽舍宫的时候,夏尔也没有从今天所受到的震惊当中恢复过来。 在向路易·波拿巴提出自己的方案之前,夏尔心里最期待的结果也只是未来的皇帝大发善心,让迪利埃翁伯爵和自己一同留任而已,然而他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路易·波拿巴接受了迪利埃翁伯爵的留任,同时表示要将夏尔调任到陆军部当中……完全感受不到这其中有任何“恼怒”或者“惩罚”的存在。 反倒可以说,路易·波拿巴在得到了夏尔的这个明摆着会惹怒自己堂弟的建议之后,以一种欣然的态度乐见其成,并且有意鼓励这种局面发生。 这是在奖赏自己在波拿巴家族内部的站队呢?还是希望看到自己的部下们各自倾轧呢? 恐怕兼而有之吧。 在一路上经过走廊从爱丽舍宫走出来的时候,夏尔一直在思索自己之后应该采取的策略。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自己已经得罪了约瑟夫·波拿巴一把,很快他就会得到消息了吧……他一定会很生气吧,刚刚还和自己谈笑风生,转眼就被自己踢了一脚,那时他该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一想到这里时,夏尔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种满怀恶意的冷笑。 既然已经这么干了,再去找他说好话修补关系也是于事无补的,而且也没有意义。 如果已经得罪了,那么也不怕得罪到底。 一想到了这里。夏尔就下定了决心。 “去莫尔尼先生的府上。”上马车之前,他直接吩咐了前面的车夫。 …… “特雷维尔先生?” 当在会客室中见到夏尔时,夏尔·奥古斯特·莫尔尼先生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惊诧。 当然。即使带着惊讶,他的脸上仍旧平静、冷漠,仿佛永远不为外物所动似的。 这位中年人早早已经谢顶,只剩下两侧的头发还包裹在耳畔,光洁的额头将面孔衬托得更加冷漠,再配上犀利的视线,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阴寒。他平时沉默寡言,让人看不透内心的想法,行事却和兄长一样坚韧果决。 他是路易·波拿巴的母亲奥坦斯·德·博阿尔内的私生子。也就是路易·波拿巴同母异父的兄弟,同时也是波拿巴的同党们当中被公认为最像阴谋家的一个。 而此时,夏尔正承受着他的打量。 明明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他仍旧没有当做一回事。微笑地看着对方。 “莫尔尼先生。我有些事想找您谈谈。” 也许是被夏尔的表情所感染了,莫尔尼也慢慢地抛下了最初的疑惑,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年轻的同党,“看上去似乎是挺重要的,您请坐吧,我有时间可以慢慢倾听。” “好的,谢谢。” 仆人端上来咖啡之后就被他打发走了,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人了。我想是绝对安全的。”莫尔尼又扫了夏尔一眼,“这下您可以说说是什么事了吧?” “还记得上次在爱丽舍宫里面。您跟我说过的事情吗?”夏尔轻轻吹拂了一下热气腾腾的咖啡,“就在我同波拿巴先生交谈了之后,您跟我说过的那些话。” “哦?”莫尔尼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置可否。 “也许您不记得了,但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夏尔仍旧微笑着,“‘那位波拿巴先生才是总统,您应该优先服务于他才对’,您当时是对我说过一句这样的话吧?” “好像确实是那样。”莫尔尼仍旧十分平静,“那么您对这句话有什么意见吗?” “当然没有意见了,实际上我觉得它十分有道理……” 一听到这句话,莫尔尼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又机警地瞥了夏尔一眼。 “看上去,您好像是跟约瑟夫闹出了什么矛盾?” 这个人果然厉害,一眼就察觉到了,夏尔心里有些凛然。 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想遮遮掩掩卖什么关子了,他直视着对方,一股脑地将自己目前的处境说了出来。 “您说的没错,我可能……非常有可能,要大大地让约瑟夫不高兴了。” “是吗?为什么?”虽然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平静,但是夏尔仍旧在这个人的眼中找到了一丝喜色。“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很好,这样就好。 “恐怕您之前已经知道了,总理向总统先生推荐了要让约瑟夫接替迪利埃翁伯爵出任铁道部部长职位……”夏尔有意拖长了声音。 “这个我知道。” “但是,我让这个任命作废了,这个传言不会变成真的了。” “什么!您做了什么!?” 夏尔终于在这个人的脸上到了稍微的一点失态,虽然仅仅一瞬就变回了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这位未来的德·莫尔尼公爵,果然不是一个难缠的人。 “我也没做什么,我只是跟总统说了一些我自己的顾虑而已,听完了我话之后,总统考虑了一下,也同意了我的看法。于是迪利埃翁伯爵将继续留任,约瑟夫的念想只能就此泡汤了,真是可惜……”夏尔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可能他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到了明天,甚至今天晚上,他就肯定会知道这一切了。以我对他的了解来看,恐怕他会对我的所作所为相当生气吧。” 莫尔尼先生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地拿起了杯子。 他借助拿起喝咖啡的动作,有效地掩饰了自己的思索。 “所以。为了避免真的出什么事,我就来找您了。”夏尔貌似遗憾地耸了耸肩,然后又叹了口气。“您也知道的嘛,我之所以会这么说,都只是出于一片公心而已……” 喝了一口咖啡之后,莫尔尼慢慢地将杯子放下来了,他已经弄清楚了如今的情况,也明白了自己如今处于了一种优越的地位上。 “年轻人嘛,有些心浮气躁也很正常。偶尔闹出点矛盾也没什么可怕的,大家终归还是一个党派的朋友,有什么可以互相置气的呢?尤其是。现在还是紧急关头,我们大家更加还是要以团结为主。”他貌似公正地评述了一句。 然而,仿佛是为了安抚夏尔似的,他很快又扭转了话锋。 “况且。既然肯去直言进谏。那么我们都知道,您终究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而进言的。约瑟夫纵使再生气,也是要理解的,我相信他不至于为此而对您怎么样。”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加上了一句,“就算他真的怎么样,我相信我和路易都是不会让他任意妄为的……特雷维尔先生,您放心吧。只要您同我们一起用心为国家办事,那么就没有什么势力能够伤害到您。这一点我是可以保证的。” 这个年轻人他本来就不讨厌,如今和约瑟夫闹翻了更是合他心意,莫尔尼也没有将他推开的想法,因此话里话外都在安抚,表示这个篓子自己接下来了。 条件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夏尔变成他的同党。 “我们党派的宗旨不就是为国家办事吗?这一点是无需置疑的,就算面前有再多困难,我也能够克服……”夏尔也慢慢地拿起了杯子,喝下了已经渐渐冷却的咖啡。“不过,约瑟夫毕竟是波拿巴家族的重要成员,恐怕我也没有办法真的将他拒之门外……” 无论是成为约瑟夫的同党,还是成为莫尔尼的同党,夏尔都无所谓。但是无论加入哪边,他都要看到好处和前景,虽然因为已经和约瑟夫·波拿巴闹翻了的关系,他抬价的资本已经减少了很多,但是也没有到让莫尔尼说句话就要随便投靠的程度。 “您的顾虑我当然可以理解,这没什么,我也并不是说要您和他断绝往来啊,毕竟大家还是同党嘛……”不知道是因为喜悦还是因为恼怒,莫尔尼居然微微笑了起来,“不过,正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您最应该服务的是总统先生,而不是约瑟夫,我们应该努力的方向是重建起帝国,然后让路易登上帝位……” “这一点我当然清楚。”夏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貌似懵懂地又看着对方,“可是,您也看得到,总统先生并没有合法的继承人……就算我们重建了帝国,如果总统先生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的话……我们就得奉热罗姆亲王、甚至约瑟夫本人来当皇帝了吧?如果那样的话,我现在就同约瑟夫闹得太僵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果然如同夏尔所猜想的那样,一听到夏尔的话之后,莫尔尼原本平静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狰狞,整个人都好像要怒吼起来了一样。 这个问题是夏尔故意问出来的。 作为一个穿越者,夏尔当然知道路易·波拿巴是同欧仁妮结婚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作为帝国皇太子的,虽然不知道这条世界线里拿破仑三世称帝后是不是还是会走向同一条婚姻道路,但是有一点是很明显的——即使称帝后已经接近50岁,路易·波拿巴仍旧有生育能力,能够为帝国生下继承人来,不用担心帝位真的要转移到约瑟夫这一边来。 但是莫尔尼不知道,所以他现在肯定在为这个问题而烦扰。 他看不起约瑟夫,或者说他看不起波拿巴家族中的热罗姆一支。即使是在帝国时代,热罗姆亲王也没有多少好名声,性格浮夸,个性骄纵,喜好奢侈,没有勇气和担当几乎是人人公认的标签,热罗姆亲王的儿子虽然比父亲好一点,但是性格中的傲慢和父亲是如出一辙的,对私生子出身的莫尔尼从来都看不起,相应的,莫尔尼自然也从没有想过要奉这个人来当自己的君主。 “路易现在还年轻,想要给自己增添一个合法的孩子并不困难。只要有一个儿子,约瑟夫的妄想就该自动消失了,不是吗?”沉默了许久之后。莫尔尼涩涩地说,“特雷维尔先生,您不用担心那么多,毫无必要。” 一瞬之间,夏尔依靠这个问题,把两个人的立场掉了个头,原本是他想要变成莫尔尼的同党。变成了莫尔尼需要说服他变成自己的同党,这种立场上的转换,让夏尔开心极了。于是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咖啡。 “如果这样的猜测成为了现实呢?”喝完了咖啡之后,夏尔轻轻松松地说,“先生,也许我现在只是在过度担心。但是如果总统先生真的在未来没有得到合法的婚生子的话。我们不就应该对约瑟夫俯首称臣了吗?” “对他俯首称臣?想都别想!”莫尔尼冷笑了起来,直接打断了夏尔的话,“我们要对约瑟夫这样的人俯首帖耳?特雷维尔先生,您是个被大家公认的聪明人,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您会让自己忍心这样做吗?您觉得他配得上这样的待遇吗?” “如果真的别无选择的话,我想我是会这么做的。”沉吟了片刻之后,夏尔含蓄地回答。“毕竟。那个时候他是波拿巴家族,乃至帝国当仁不让的继承人……” “至少现在我们还没有到别无选择的地步。不是吗?相信我吧,情况不会糟到那样的地步。”莫尔尼继续冷笑着,“况且,即使情况真的糟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法兰西仍旧有多种多样的选择,即使不在波拿巴家族当中……我们还是有足够多的选择。” 他倒真不害怕我多嘴啊,当着我的面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巨大的惊愕,甚至让夏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了。 他震惊不是莫尔尼的打算,而是他毫不避忌自己的态度。 是的,莫尔尼从没有过要对约瑟夫·波拿巴俯首称臣的打算。 在原本的历史上,在1853年法国打算对俄国开战时,那时还没有生下儿子的拿破仑三世问了他,一旦他意外身亡,莫尔尼等人将怎么办,这个人直接对着自己的哥哥、君主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时我们就先把所有的热罗姆派抛到窗外,然后千方百计地同奥尔良王朝达成协议。” 是的,莫尔尼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宁可同奥尔良王室达成和解,将奥尔良王族迎回法国担任皇帝,也绝不愿意让热罗姆或者约瑟夫·波拿巴接掌帝位。他就是这么讨厌约瑟夫·波拿巴。 只不过夏尔没想到,他这种想法竟然会这么毫无避忌,竟然胆敢在1850年,在和一个年轻同党的私下密会当中,就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觉得我足够守口如瓶,还是根本就不害怕自己的这个想法泄露出去?各种想法占据了夏尔的头脑,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夏尔脸上的惊愕,让莫尔尼有些开心了,他当然不知道夏尔到底在惊愕什么,只觉得自己这句话已经震住了这个年轻人。 “您也不用担心,这只是万不得已之下的选择而已,目前您只需要当做笑话来听听而已。”莫尔尼的笑容重新变得柔和起来,“我这样说,只是为了跟您透一个底而已——那就是我根本没有打算过成为约瑟夫的臣仆,任何一个时刻都没有想过,所以根本不会为了讨好约瑟夫而放弃任何一个同党,任何时刻都不会。这一点,请您仔细考虑吧。”、 看着莫尔尼的笑容,夏尔一时间竟然呆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呵呵,这就是波拿巴家族吗?任何时刻都是如此内斗激烈,任何时候谁也不服谁,个个野心勃勃狂妄自大,就连那位天才一般的拿破仑皇帝,他的哥哥和弟弟们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时刻都想着挖他的墙角,天知道那些兄弟给皇帝带来了多少麻烦! 现在,连路易·波拿巴自己的弟弟都没有将所谓的“波拿巴家族帝祚”看得有多重,我自己那样关心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也对,说到底他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本来就没有流着波拿巴的血。本来就没必要关注帝位上的人到底姓不姓波拿巴。 那么……那么更加没有沾上任何亲缘关系的我,到底要不要关心这种事呢?夏尔的脑中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颇为危险的念头。 不对,这个问题太危险了。现在不应该再想去了,夏尔很快就掐断了这个念头,强迫自己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当中来。 他重新取回了平静,然后抬起头来,严肃地看着莫尔尼。 “既然您如此说,那么我已经明白了您的意志了,好吧……先生。我必须承认,您给了我继续坚持下来的勇气,我现在敢于坚持己见了。谢谢您带给我的勇气。至于您刚才说的那些话,您也放心吧,我是不会跟其他的任何一个人提起的。” “我带给您的将不只是勇气而已,我的朋友。”莫尔尼也是满脸的平静。“至于我刚才跟您说的那些话。也没关系,您没有必要看得太重……即使是当着路易的面,我也是会这样说的,因为这本来就是我们这一群人的想法——我们忠于路易,但是并不会忠于其他的波拿巴,除非是他自己的孩子,路易早就知道了。”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微微笑了笑。“当然,我跟您说这些。还是因为我十分欣赏您的缘故。您别以为我只是在说客套话,我是真的相当欣赏您,在您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还一事无成,而您却有了如此成就,这需要的不仅是运气,还要有勇气,智慧,甚至决断,而这些东西我都在您的身上看到了,在这个年纪就能有这样的东西实在是很宝贵的……所以,对您这样的年轻人,我并不希望成为敌人,最好是能够成为朋友。某种程度上,我想我们大概算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有自己的愿望,也同样想在这个残酷无情的世界中杀出一条路来。约瑟夫不会把任何人当成朋友,因为他觉得他比别人高贵一头,他觉得他能当皇帝,更糟的是他还把这一点表现了出来,他以为他给别人友谊好像是在恩赐一样,所以……” 莫尔尼伸出了自己的手, “所以,我倒是看不出来,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能成为朋友呢?” 沉默。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间,夏尔也伸出了自己手。 “您说服了我,我想还是和您做朋友比较好。”带着一种谦逊,温和的笑,夏尔同对方握住了手,“请您继续在之后照拂我,我想我也会给您以同样的帮助的,尽我所能。” 这双手,冰冷,细滑,真是和本人一样啊,夏尔在心中暗暗感叹。 “您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莫尔尼笑着点了点头。 “希望如此。” “说起来我有些好奇,为什么您突然非要扫约瑟夫的兴呢?”莫尔尼的脸上闪过了些好奇,“平常我看你们两个关系也还挺好的。” “因为这是国家利益的需要,在国家面前,我也只能先公后私了。”夏尔认真的回答。 “哦。”莫尔尼轻轻应了一声,显然心里完全不信他的说辞。 之后大概他就会去同自己的哥哥那里旁敲侧击了吧,然后大概就会在路易·波拿巴那里得到“大概是为了那位伯爵的女儿吧”这样的答案,那时候他对我的评价会不会突然降低呢?夏尔心里突然忍不住闪过了这样的想法。 好吧,这也没关系,只要他们认为我爱听女人的使唤,只要他们认为我有个致命的弱点,那么对我来说这反而是好处吧……夏尔心想。人,总归还是应该要有弱点为好。 所以,他丝毫不打算对对方的猜测进行任何辩驳。 “您别担心,既然我们能够成为朋友,那么我就不会任由朋友受损,之后我会到总统那里为您进言的。”莫尔尼现在的心情显然十分好,“我明天就过去。” “关于这个问题,我现在倒不是特别担心……因为总统已经给了我一个处置了。”夏尔貌似不安地看了对方一眼。 “哦?” “他打算将我调离现在的岗位,以便为之前的事情负责……”夏尔拖长了声音,“然后放到陆军去,大概。” 也就是说,其实从头到尾就没有慌张过吗?然后有意在我面前这么低姿态? 中年人忍不住又看夏尔一眼。 这个年轻人真是有意思。 真是,很有意思…… “啊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您会成为我的朋友的。” 第一百零七章 歉疚 直到从莫尔尼家中走出来的时候,夏尔仍然难以置信自己在这一天中所得到的成功。 路易·波拿巴兄弟两个都是难以应付的人,而且他也是在毫无计划、因而也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顺着自己的感觉做了一个事关自己前途的赌博,老实说,事前他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事后的结果却好得令人称奇,让他之前的担心都消失不见了。 夏尔不是一个喜欢把命运寄托在运气上面的人,但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运气实在好得出奇。 不仅仅是运气,玛蒂尔达的眼光和魄力也实在让人敬佩,夏尔告诉自己。 如果能够和玛蒂尔达以后一直保持这种友谊的话,未来恐怕能够得到更多的帮助吧?而且,不管是这方面还是那方面,也许都会有更多的帮助也说不定…… 坐在马车上的夏尔,在无聊中突然想入非非起来。 昨晚的一夜激情现在仍旧在心头残有余迹,自从穿越到了这一世之后,夏尔认为昨晚是他最激动的一刻。不管之后发生了什么,那一夜的激情也将成为他永世难忘的一刻。 就在夏尔沉浸于这种遐想当中的时候,马车终于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家,夏尔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径直地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如此忙碌的一天,让他整个人都身心俱疲,以至于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好好睡一觉——当然。这完全是因为思考过度的缘故,和昨晚的过度劳累是绝对没有任何关系的…… …… 当夏尔重新睁开自己的眼睛后,视线慢慢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然后他就发现,有一个人正端坐在自己床头上,笑语盈盈地看着他。 “终于醒了啊,夏尔。” “夏洛特,你怎么来了?”片刻之后,他从惊奇中恢复了过来。 “有些无聊,所以来看看你啊。”夏洛特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额头,“怎么?不行吗?” “不是那个意思……”夏尔笑了笑,没有躲避她的抚摸。“只是刚才有些好奇而已。你来这儿多久了?” “也没多久,刚来,看到你还在睡觉就没吵醒你了。” “哦,谢谢。” “看上去你今天精神不佳啊。发生了什么事吗?”夏洛特眼见夏尔露出罕见的疲态。因此有些惊异,“平常你说话可不是这个口吻。” “真的没什么,只是稍微有些累了而已,你也知道,平常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夏尔含糊其辞地应对了过去。 有些事,夏尔当然是不能说、也不敢说的。 “不用那么忙也可以啊。”夏洛特有些担心地看着夏尔,“虽然你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是太急了也不好吧?反正你还有时间……” “没什么,我也不是很累啊。我是行动派。”夏尔勉强地笑了起来,“政治界风云变幻,如果我们想做点什么事情的话,当然得趁有机会的时候赶紧做。” “好了好了,别在我面前耍这种政治家的花腔了,我从小就见得都腻了。”夏洛特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耳朵,“快点起来吧,都已经睡了这么久了。” “我觉得这本来就很有趣……”夏尔小声嘟哝了起来,不过还是听从了夏洛特的话,从床上坐了起来。 “对了,最近你们的部好像不太太平啊,我在社交界听到了很多关于你们的传言……”夏洛特顺手拿过了夏尔的衣服递给了夏尔,“好像很多都是对你们不利的。”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夏尔一边穿衣服,一边闷声回答,“不过社交界就是这样,到处都充斥着无所事事的闲人,他们不说别人坏话的话,一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瞧你这话说得……”夏洛特禁不住笑了起来,“我可是很担心你的风评啊。” “担心有什么用,你不用管那么多,好好玩吧,反正我会把一切都奉送给你的。”夏尔穿好了衣服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微笑地看着夏洛特,“哈哈哈哈,未来德·特雷维尔夫人,社交界的永恒明星!” “夏尔!”似乎是有些尴尬的缘故,夏洛特提高了声音,“我知道你很不喜欢别人老是对你品头论足,所以我平常都很少说你了,但是你也不能对社交界那么漫不经心吧……别忘了,想在这个政界混迹的话,风评可不能太差。这世界可早就不是埋头苦干就能够受人赏识的世界了,认真干活十年的都赶不上会说几句俏皮话的……” “嗯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夏尔连连点头,止住了夏洛特的规劝。 虽然对夏洛特的这些规劝夏尔并不大听得进去,但是这种妻子式的关怀,夏尔其实并不讨厌,甚至……反而感到有一种家人的温暖。 看着夏洛特认真的表情,夏尔突然生起了一股想要恶作剧捉弄一下她的冲动。 于是,他板起了脸,颇为忧虑地长叹了口气。 “夏洛特,其实你也说得没错,这些事确实挺麻烦的……” “怎么了?”好像从夏尔的表情里发现了什么不祥之兆似的,夏洛特有些忐忑地看着夏尔,“发生什么了吗?夏尔?” “嗯……其实……”夏尔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夏洛特,“其实和社交界一样,总统先生对我们部……对我们部也不太满意,所以就想要改组一下人事。” “改组一下人事?!”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夏洛特的脸色有些发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他想怎么样?” “嗯……意思就是,我和部长有可能被调职。” “什么?怎么会这样!”夏洛特皱紧了眉头。“夏尔,应该不会动你吧?你不是波拿巴的好部下吗?我看平常他也挺信任你的。” “政治上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啊……”夏尔苦笑着摇了摇头,“总之。从总统表现出来的意思来看,情况确实不是很乐观。夏洛特,我不是在开玩笑,没准过得不久,我就会失去我的职位……” 夏洛特静静地看着夏尔,直到确认夏尔这句话确实是真的之后,她的表情也变得十分严肃了起来。 “夏尔。你之前不是打算对付你的部长吗?到时候把迪利埃翁伯爵推出去当替罪羊不就行了?反正他是部长,让他来承担责任不是应该的吗?” “嗯,总统先生之前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个意思。但是我劝说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夏洛特明显有些奇怪了。“老迪利埃翁伯爵不是已经死了吗?那还有什么好怕他们的?” “啊,因为有各种各样的考虑吧……”因为很多事情不能不能对夏洛特直言以告,所以夏尔只能含糊以对了,“反正。综合各种判断之后。我确定还是他继续留任比较好,然后我就这样说服了总统,于是……” “于是总统就打算让你离开吗?就为了搪塞那些可笑的蠢货?明明你干得那么有成绩,居然还要让你走?他简直瞎了眼!”夏洛特冷冷地说,显然已经气愤了,“夏尔,他如果这么做了,就太忘恩负义了吧?你家还有我家为他做了那么多。难道他就想这样把你踢开?” “忘恩负义?这是政治家们的专长。”夏尔耸了耸肩,“总之。夏洛特,如你所见,现在我可能真的遇到大麻烦了。” “难怪这么累吗……”夏洛特叹了口气。 但是,看着一脸消沉的夏尔,夏洛特勉强打起了精神,抱住了夏尔,尽力安慰起了夏尔。 “夏尔,别怕,现在还没有到最糟的时候,波拿巴就算再怎么忘恩负义,他现在还是缺乏帮手,到时候还得来找你来做事……而且,你好歹也在部里干了那么久了,可以留下不少人来安插在那里嘛!好处还是少不了的。”她低声劝解着夏尔,“只要我们沉下心来寻找机会,终究还是能够复起的。至少,我还是一直呆在你的身边帮助你的!我们只要沉下心来,到时候有的是机会翻过身来!” 夏尔也伸出手来,抱住了她的腰。 这种毫无保留的关心,让夏尔一时间感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在感动之外,夏尔的心里更多的是歉疚感。 至少,她是一直都在为我着想的,可是……可是我却背叛了她,是毫无疑问的背叛。 “对不起……夏洛特。”他脱口而出。 “什么?” “呃……没什么。”夏尔反应了过来,连忙笑了笑,“我刚才是开玩笑的,虽然遇到了点麻烦,但是总统并没有打算丢下我,他只是想让我调职而已……” 夏洛特满脸的忧愁,瞬间被开心所取代,继而变成了恼怒。 她抬起手来重重地拧了拧夏尔的耳朵。 “你这家伙,真是太讨厌了!” “啊……别闹……”两个人就这样扭打了起来。 接着,夏尔将路易·波拿巴的安排说给了夏洛特听。 “总算这个人还有点良心。”夏洛特总算松了口气。 接着,她又微笑地看着夏尔,“夏尔,既然这段时间你只是要交接工作,那么肯定很闲吧?我们一起好好玩玩吧?” “好啊,玩什么呢?” “办一次假面舞会怎么样?”夏洛特提议,“就在我家办吧?既然机会难得,干脆就盛大点,认识的年轻人都叫上。” “好啊。”夏尔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顺便在那里宣布我们的订婚吧。” 然后,还没有等夏洛特反应过来,他抱住夏洛特,吻了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开心 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心理的作用下,夏尔将夏洛特紧紧地抱在了怀中拥吻了起来。然而,即使心里带有这种歉疚,他也依旧没有为那一晚上的冲动而感到后悔。 在好一会儿之后,他的嘴唇才离开夏洛特,看着脸色微微发红、连呼吸都有些急促的夏洛特,夏尔突然感觉到心里一阵感慨。 就算和她共度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吧?至少他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 “夏尔,别闹了!”沉默了片刻之后,依旧红着脸的夏洛特摆开了他的手,“今天我找你,还有别的正事呢!” “刚才不是说只是来看看我吗?还有什么正事?”夏尔有些奇怪。 “没什么,就是一点小事而已……”夏洛特微微笑了笑,不过夏尔总感觉到其中好像有些别的意味似的,“夏尔,我们不是要在我家搞一次大的宴会吗?那干脆把你的妹妹也叫过来吧,反正她也到了这个年纪,和大家一起玩玩,多认识一些人也不错嘛……” 虽然她刻意装作漫不经心,不过和她来往了这么多年的夏尔仍旧发现了其中的奇怪之处。 一直以来夏洛特和芙兰关系都不是很好,一般来说如果能够不请上芙兰的话夏洛特绝不会请,然而今天却如此主动,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你的爷爷,还没有死心吗?还想着那天的事?就是他们提议的吧?到时候真是一举多得啊……又让我们开心,又让他们开心的。” 因为有些不悦。所以夏尔不禁板起了脸。 夏洛特先是有些尴尬,然后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夏尔,别说得这么难听好吗?什么叫没死心啊?我的爷爷难道是在筹划什么不利于你的坏事吗?这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你不肯也没关系,但是也不要摆出这种态度对我们好不好? 再说了,芙兰年纪也这么大了,你让她多去社交界逛逛又有什么不好的?爷爷只是想给大家一个互相认识互相了解的机会而已,又不是真想逼迫你们什么……我爷爷的意思是,就算不能再搞成第二桩联姻,至少也该让大家当成亲戚再说……” “这话说得也太古怪了吧?”夏尔有些疑惑。 “当然不奇怪了!”夏洛特点了点头。“你有没有发现,芙兰从来没有上过我们的家?就算是平常不怎么来往,这样太奇怪了。虽然之前那些年我们两家来往不多。但是你总归还是来过好多次的,除了……除了那两年。可是,可是她呢?她可从来没有上过我们家,更没有拜会过我的父亲和爷爷。简直。简直就好像跟我们一家是陌路人一样……” 夏尔的表情骤然僵住了。 说得倒也对啊,从芙兰小时候开始,他就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去拜访过夏洛特的家。虽然当年两家的长辈为了避嫌基本不来往,但是小辈的来往还算是十分频繁的,并没有什么避忌,夏尔和夏洛特都去过对方家许多次。 “你这么说倒是也有点道理啊……” 夏洛特的辩解,让夏尔刚才燃起的怒气渐渐消退了。 “所以啊,爷爷的意思就是。显让芙兰来我家看看,让她自己来觉得合适不合适。如果他的提议能够成为现实最好。成不了的话也没关系,至少也可以见见芙兰,毕竟这么多年没有看到这个侄孙女儿了,亲近亲近侄孙女儿总不算有什么特别的阴谋吧……?” 夏洛特说着说着,横了夏尔一眼。 夏尔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不管有什么别的居心,至少这话倒是没有说错,他也没有必要去限制自己妹妹的社交生活。再说了,让芙兰见见她的堂爷爷,问个好,有什么不对的?本来就应该如此。 “好吧,那你自己去跟她说吧,反正这是你的主意。”考虑了片刻之后,夏尔耸了耸肩。 他这种态度,让夏洛特不禁又皱了皱眉。 盯着夏尔片刻之后,她再度叹了口气。 “夏尔,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啊……” “可毕竟是你们家请客啊?”夏尔回答。 “不行,反正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宴会,你也要去跟她说。”夏洛特继续坚持着,然后直接伸出手来,揽住了夏尔的手,“还是说,你不敢?” “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是啊,我也奇怪,你会有什么不敢的呢?”夏洛特冷笑着看着夏尔,“那就跟我一起去说啊?这种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吧?” 夏洛特的目光让夏尔有些不舒服,他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 就算是未婚妻这么做,他也还是很不喜欢。 “好吧,既然你执意要我这么做,我会去跟她说的,我一个人去。”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平静地回答,“你等下我吧,她现在应该就在家里,我马上去找她。” 夏洛特嘴唇微动,但是看到夏尔的表情,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好吧,那你就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最后,她也笑了笑,“反正只要你能开心就好。” “谢谢,我很开心,德·特雷维尔小姐。”夏尔站了起来,然后朝对方貌似恭敬地微微躬身,接着转身离开。 很快,夏尔就来到了芙兰的房间前。 然后,他轻轻地敲了敲门。 “在吗?芙兰?” 门内并没有传出回应,不过很快门就打开了,芙兰和夏尔就这样面对面对望着。 “有什么事呢?先生?”芙兰低声问。 可能是最近睡眠有些不足的缘故,芙兰的面色有些苍白。就连说话声调也轻了许多,听上去就有些无精打采,因为在家中的缘故。她的头发并没有梳理,一头金发飘散白色连衣裙的背后,微微摇曳着,简直犹如刚刚从睡梦中被叫醒一样。 不过夏尔也能够理解妹妹现在的状态——自从得知到了有关于父母亲的一切之后,芙兰的精神状态显然就比以前差了许多,甚至很多时候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 看到她现在的状态。作为兄长夏尔当然十分心疼,但是他还是没有过多地干涉,因为夏尔认为她终究还是得靠自己从这种阴影中走出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夏尔刚才也不肯将夏洛特带过来,以免给她带来新的刺激。 “不能让我坐坐吗?小姐?”为了让气氛稍微缓和点,夏尔用了尽量轻松的口吻。 “当然可以了,请进。”芙兰连忙回答。然后让开了路。转身往回走。 夏尔也跟着走了进去,然后坐到了她书桌旁边的椅子上,而芙兰则坐到了自己的床上。 书桌上摆着一副未完成的画,显然在夏尔来叨扰之前,芙兰刚才正在画画。 也好,用这种方式来排遣心情也不错。 夏尔没有细看桌上的画,直接就看着自己的妹妹。 “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又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了吗?”芙兰闷闷地回答。“您只管直说吧,我受得了……” 她的这个反应。让夏尔有些惊愕,以至于一时间都没有说出话来。不过。想想倒也不怪她,最近一个劲儿地跟她说一些坏消息,以至于让她变成了惊弓之鸟了…… “别这样,芙兰,不要那么悲观嘛……这次是好消息。”夏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欢快了一些,“我是来邀请你去玩的。假面舞会啊,很好玩的……” “假面舞会?”芙兰有些奇怪。 “嗯,是的,我将举办一次舞会。” “为什么?” “也没什么,我被调职了,这个也算是某种庆祝吧。”在现在如此不开心的芙兰面前,夏尔当然也不敢像刚才对夏洛特那样乱开玩笑了,“这次为了玩得开心点,我打算邀请很多人来玩,一定会搞得挺盛大的,所以我想你应该也来参加一下……” “是这样啊……好啊。”芙兰突然笑了起来,“您要被调职了吗?看样子还算是升职呢,恭喜您,先生,我一定会参加的。” “也别忙着恭喜,这事儿还没成呢。”夏尔笑着摆了摆手。 “那么,是在什么时候呢?” “日子还没确定,不过这几天我们都会准备了,毕竟要邀请很多人。”夏尔回答,然后尽量装作不经意地加了一句,“对了,因为预定出席的人大概会很多,所以我打算放在夏洛特家里来办。” “放在夏洛特家里?”芙兰有些惊愕。“您想要同夏洛特一起来主办?” “是的,她家很大,足可以把所有人都给塞进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感受到了妹妹那一瞬间的抵触心理,但是夏尔仍旧微笑着,“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你也没去过她家看看,总该去看看了吧?她的爷爷都那个年纪了,现在身体又不好,你总该去问声好吧?”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夏尔并没有将特雷维尔公爵的那个打算也一并告诉芙兰。也许他自己也认为这个构想太过于荒诞不经,以至于没有告诉她的价值吧。 在夏尔解释之后,芙兰一开始并没有回答,而是一直看着夏尔。 这种视线,让夏尔感觉有些不自在,但是正当夏尔打算询问的时候,芙兰轻轻点了点头。 “好的,我会去的……如果这能让您开心的话。” “不是为我或者为谁,我只是想邀请你去玩玩而已。”夏尔对芙兰的回答不太满意,“如果我的这个邀请让你感到为难的话……” “不,并没有为难,我真的想去。”芙兰马上改口了,“在家里闷久了,能去玩玩倒也不错……” “那么,谢谢您的赏光,美丽的特雷维尔小姐,我当然会开心了。”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之后,夏尔十分高兴,“不过,我最希望的还是你也开心起来……嗯,既然这样,这几天你就挑一挑礼服吧,别担心钱,我来付账。”接着,他伸手捏了捏妹妹的脸,“到时候,你一定能让其他女孩子都黯然失色!”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夏尔关心的视线,芙兰不禁微微闭上了眼睛,陶醉于这片刻的温存当中。 “我会开心起来的,您放心吧……” 如果您需要的话。 “嗯,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搅你了,你继续画画吧。”如此顺利就邀请到了芙兰,让夏尔心中也开心了不少。 正当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看清楚了桌面上摆着的画。 “对了,你这是什么?” 虽然口中这么问,但是这幅画在画什么是一目了然的——就是一副人物画而已。 夏尔俯下身来,仔细看了看。 这确实是他的肖像,画中的人正昂然站立碧蓝的天空下,正端着枪看着远方,在他的旁边是一个小湖,一片波光粼粼,若隐若现地闪现着这个人的身影。 “在画您的肖像啊。” “画得真不错啊。”夏尔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我好像没有这么帅气吧?” “就是有。”芙兰回答。 第一百零九章 党徒与后手 当两天后夏尔再次来到部里的时候,他明显感到碰到的职员们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了。虽然依旧恭敬如故,但是夏尔总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底下含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而且,在他一路走回自己办公室的时候,他从感觉旁边有许多道视线在暗中窥视自己。 作为前世也算是在机关当中混过的人,夏尔其实倒也清楚这种情况的含义——每当一位机关大员陷入到离任或者某种不好的传言的时候,他总是会在职员们那里得到这种视线的。 看来,部里有关于他即将离任的流言,已经传遍了。 该说干得不错吗?这才两三天而已啊,政府果然什么消息都藏不住啊。 虽然对此有些感慨,但是夏尔并没有纠结在这种无聊事上的打算,径直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当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时,他发现自己的专职秘书克莱芒·莱钦斯基已经等在那里了。 “早上好,特雷维尔先生。”一看到夏尔,他连忙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夏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走进了办公室。 虽然这样的场景一如往日,但是夏尔总感觉对方的态度里,平静中暗藏着某些忐忑不安。 看来也听说了那个传言了吧。 “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吗?”坐上了自己的椅子之后。夏尔直接问。 “我都已经给您整理好了,先生。”克莱芒·莱钦斯基连忙回答,然后将自己手中的一叠公文放到了夏尔面前的办公桌上面。“这些都是比较重要的文件,我已经替您标缀好了主要的要点,到时候您直接作出批复就可以了。” “很好,谢谢,克莱芒。”夏尔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笔来开始阅读起文件来。 原本的日子里,在这个时候。克莱芒·莱钦斯基就应该安静地退出房间了,但是今天他却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一直站在夏尔面前,嘴唇微微张开,好像想说什么的样子。但是踌躇了半天,他也没有说出话来。 “还有什么事吗。克莱芒?”夏尔头也不抬地问。 这声问话,终于惊醒了对方。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克莱芒终于开了口,“先生,是这样的,最近……最近我好像听到了一些部里的谣言……” “哦?谣言?什么样的谣言呢?”夏尔饶有兴致地问。 其实他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只是开开玩笑想要逗一逗他而已。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有些不安,克莱芒说得还是有些吞吞吐吐。“就是有人谣传,说……总统先生对最近部里的工作不太……不太满意,所以打算将您调职。当然,这种毫无根据的谣言,我是直接驳斥了的……” “驳斥?为什么要驳斥呢?这是真的啊。克莱芒,我今天还想跟你说这件事呢。”夏尔抬起了头来,看着对方,“既然你主动说起了。我就现在告诉你吧,没错。总统先生确实已经决定将我调职。” “天哪!”克莱芒无法抑制地惊呼了一声。 虽然已经在政府内混了好几年,但是这个年轻人还没有完全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夏尔都能看出他那一瞬间的绝望。 也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靠山,结果靠山突然崩塌了,一般人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巨大打击吧。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太不公平了吧?”片刻之后,克莱芒才稍稍恢复了镇定,“您为部里做了这么多工作,几乎可以说是亲自构建了这个部门,结果……结果却得到了这样的回报,先生,太不公平了!” 夏尔对克莱芒的反应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噩耗”刚刚得到证实之后,克莱芒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担心自己的前途,而是为自己打抱不平。经过了一年半的相处之后,这位秘书看来已经对夏尔有了一些认同感,而不再像过去那样,仅仅是当做一块跳板而已。 看来,我这一段时间的工作还是受到了认可的。这一瞬间,夏尔的心里居然有些一些欣慰。 在这种欣慰感的作用之下,他也不打算再跟对方开玩笑了。 “也谈不上什么不公平吧,总统先生只是对我另外有任用,所以想将我调职而已,并不是将我解职。实际上,对我之前的工作,总统先生还是颇为满意的。嗯,克莱芒,我之前的工作业绩,你绝对也能在其中占有一部分,所以说,对你的工作能力,我很满意,并且十分感激你之前对我的帮助……” 夏尔这番严肃的解说,总算让克莱芒·莱钦斯基定下了神。 “是吗?原来是这样?太好了!我就说嘛,总统先生那么英明睿智,怎么会作出这么不合理的事情来……看来是我白担心了,抱歉,先生……”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夏尔笑着摇了摇头,“接下来继续好好干吧,我很看好你,克莱芒。” “那么,如果是调职的话,请问您将被调职到哪里去呢?” “这个嘛……是总统先生说了算的。不过,大概是去陆军部吧。”夏尔低声回答。 “是去那儿?”克莱芒吃了一惊。 “先生,您从没有过从军的经历,那儿可不是个好地方。那里太多人都是从军队里退下来的了,他们很排挤外面的人……” “这个问题我当然知道,不过没有关系,既然我已经从总统先生那里得到了任务,阿么我就必须想办法做好它,困难是必须逾越的障碍,而不是退缩的借口。”夏尔仍旧微笑着,“我相信,我是有办法做好的。” “那么……”克莱芒小心翼翼地看着夏尔,“您可不可以也将我带过去呢,先生?我想我可以到那边去帮您……” 夏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郑重地看着克莱芒。“不,我这次不会带你过去,我另外有安排,克莱芒,我想把你留在部里。当然,我不会亏待你的,我就在审计处留个职位给你……” 听到了夏尔的打算之后,克莱芒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愣住了,他重新陷入到了被抛弃的绝望当中。 没错,虽然去了审计处收入会变得丰厚很多,但是这可能也意味着他被靠山抛弃了,一辈子就只能一直呆在那里。他还年轻,可不想就这么突然就过上熬时间等退休的日子。 “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难道您对我之前的工作不满意?”他难得地惊慌失措了,“我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给您帮助,请不要……” “哦,见鬼,你想到哪里去了!”夏尔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话让对方误解了,于是就温声安慰了起来,“我并不是想要抛下你,恰恰相反,正因为对你的工作十分满意,所以我才作出这个打算。” “……什么……”克莱芒一脸的莫名其妙。 “克莱芒,虽然我离开这里了,但是我的计划,我的理念还得留在这里,它们必须继续得到贯彻执行,而不能半途而废。”夏尔轻声解释起来,“部长已经答应了我,要继续执行我之前拟定的计划,但是只有他答应还不够,我得叫人继续在这里面看着,在这里我最信任的人是阿尔贝和你,阿尔贝现在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再说了,他又不是一直在政府里混的,哪里知道政府的那一套?所以……我打算让你留在这里,给我看着,一有什么问题就来报告给我。” “原来是这样……”克莱芒原本的惊愕和沮丧,瞬间被换成了惊喜。 “先生,既然您是这样安排的话,我会执行您的意志的,您放心吧,我会在部里继续看着,帮助部长让您的计划继续执行下去。” “谢谢你,克莱芒。”夏尔轻轻点头致谢,“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还有什么事呢?”克莱芒连忙又站直了身子。 “我的堂姐,嗯,也就是德·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准备为我的调职举办一次宴会,就在她家。如果你最近不是很忙的话,我可以邀请你去玩一玩……你有空吗,克莱芒?” 克莱芒的心中充满了狂喜,连脸上都有些发红起来。这个小官员之前从没想过,自己有被邀请到公爵府上做客的机会,难道这不正是他已经开始出人头地的一种证明吗? “先生,我最近十分有空……我一定出席,万分荣幸!”没有经过任何的犹豫,他马上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好像生怕夏尔反悔似的,他深深地弯下了腰,“谢谢您,谢谢您!” 这种激动,并不是因为他有机会出席公爵府上的宴会,而是他明白,他已经被接纳成为了这个人的党徒的一员。 “哦,不用搞得这么拘谨嘛,过得不久我就不是你的上司了,克莱芒。”夏尔笑着耸了耸肩,“时间还没定,不过大概也就在这几天吧,到时候我会让人将请柬送到你家里的。希望到时候能够让你玩得开心。” “一定会的,先生。”克莱芒同样笑着回答。 “那么,现在没有事了。” 克莱芒乖觉地再度朝夏尔行了个礼,然后带着心满意足的舒适感,轻声地离开了夏尔的办公室。 第一百一十章 如愿以偿 一处理完那些最为紧要的文件,夏尔就直接抛下了剩下的公务,然后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径直地向部长的办公室走去。 虽然门外有不少职员和秘书,但是夏尔并没有注意他们,直接敲响了门。 “部长阁下,我有事想要和您谈谈。” “哦?是夏尔吗?请进!”房间里立即就传来了部长的回应。 得到了允可之后,夏尔马上直接打开了门,然后走了进去,再次轻轻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那些夹杂着好奇与惊异的视线。 一看到夏尔走了进来,迪利埃翁伯爵马上起身迎了过来。 “夏尔,你可总算来了!刚刚听说你来了的时候,我就打算去见你,不过看你在办公所以没打搅了……”他满脸都带着笑容,朝夏尔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我只是处理了一些必要的事情而已,希望没有让您久等,阁下。”夏尔十分恭敬地回答。 然而,虽然脸上装得十分平静,但是他的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刚才还隐隐有些担心,生怕自己一进去就碰到伯爵大发雷霆,虽然他自酌这个场景应该不太可能出现,但是仍旧忍不住要这样想。 现在,从部长阁下表情和语调来看,他看上去仍旧不知道那一晚上玛蒂尔达的独断专行,反而对夏尔好像有些歉疚和尴尬,估计是以为夏尔是在玛蒂尔达的劝说之下最终决定“以大局为重”。作出了牺牲自己拯救大家的决定,因此就连笑容好像都比往常要亲切了几分。 玛蒂尔达,谢谢你。 看着伯爵这张仍不失优雅俊朗的脸。夏尔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十分荒诞,但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好在这种奇妙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部长的话声打断了。 “夏尔,真的很谢谢你。”部长看着夏尔,笑得犹如当年的那个廷臣又再度复活了那样,看来这次的劫后余生让他十分庆幸,“我会记得你一直以来对我们家的帮助的。” 我睡了他的女儿。结果他在这里一直感谢我!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一瞬间让夏尔几乎说不出话来。就算是心理素质超常而且一贯脸皮厚。这种荒谬感也实在让人无语了。 片刻之后,夏尔总算回过了神来。 “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做了一件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我说过,对迪利埃翁家族。我一直都是可以信赖的朋友,不管什么时候都是。” “对……朋友……”部长甚为感动地点了点头,“夏尔,一直以来你帮过了我们家这么多,我一直都记在心里的……” 然后,他总算恢复了平静,重新坐了下来。“夏尔,正如玛蒂尔达说过的那样,就算你离任了。你的那些计划我们也会一直帮着你执行的,不会有什么分别。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不会有人能够影响到你的计划。你放心吧,这点事情我还是会帮你做的。”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夏尔貌似感动地点了点头,“总统先生其实并不是对我们两个人有意见,只是想要搪塞一下外界对我们的不利舆论而已,他对我们的整体工作还是相当满意的,否则对我的处置也就不会是调职而不是直接解职了。所以。您也不用有任何顾虑,接下来继续我们之前的预定计划就可以了。” “只要总统对我们没有意见。这样就好办了!”部长也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哎,这次事情真是闹得大家太头疼了……” “不管怎么样,风波已经过去,我们又可以平静地开展接下来的工作了。” “希望是如此吧!”伯爵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用略带歉疚的目光看着夏尔,“夏尔,虽然你要离开,但是你这段时间在部里的工作成绩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想在短暂的舆论喧嚣之后,外界的人最终也能够明白。既然作出了这样的成绩,我们就不能直接抹消,我最近打算给你申请一枚荣誉勋章,过段时间就给你。” “那就先谢谢您了。”虽然勋章什么的夏尔并不在意,但是既然能够拿到,那总比拿不到要好。 “阿尔贝和克莱芒你打算怎么处理呢?也跟着带走吗?” “不,还是让他们继续留在部里吧,阿尔贝现在的工作干得挺顺手的,也没有必要换掉,克莱芒的话……他在我身边辛苦了那么久,我也该给他一些补偿了,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够给他安排一个审计处的位置呢?” “可以,当然可以!”部长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既然你这样说,那就这么办吧,只要在我的职权范围内,我都可以帮忙的。夏尔,我还是过去那句话,只要我们大家互相帮忙,我们什么危险也都能闯过去,不是吗?” “当然如此了,阁下。”夏尔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他好像想起了些什么,“不过,既然您这样的说的话,我倒是还想起了一些事情想要和您说一说呢……” “哦?什么事呢?” “想必您也知道了吧?总统先生的意思是,之后要将我调任到陆军部那里去。”夏尔字斟句酌地说,“您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有些冲动,不喜欢就平平安安地呆在职位上,非要给自己拉点事情来做不可,所以……我想在那里也搞一些改革。” “改革?”一听到这个词,迪利埃翁伯爵的面色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夏尔……这事儿可不是说着好玩的,你能听我说一下吗?” “嗯,当然了,您请说。”夏尔被伯爵突然的郑重其事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夏尔,年轻是件好事,有朝气有雄心也是好事,但是可不要到哪里都锋芒毕露。毕竟,那里可不像这里,可以让你尽情施展。这里是刚刚成立的部门,什么东西都没有,也没有很复杂的利害关系,简直就像是一片白纸一样,你尽可以随意发挥,按照自己的理念来摆布这里,可是那里不一样!那里是个要害部门,而且已经存在了很久,那里到处都是盘根错节的派系,还充斥着各种恶习和不能见人的勾当!你要是搞什么改革,一不小心就要触犯到不知道什么人手里,到时候被触犯的派系可不会跟这里这样好对付,夏尔,小心一点,听我一句劝,到那里之后先低调一些熬资历,不要轻易惹上人。以你的年纪,只要再多熬一些年,再为自己的履历上增添几笔,那到时候还有谁能够轻易来跟你作对呢?不要急在一时啊,夏尔。” 夏尔听着部长这番诚恳的建议,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对部长刮目相看了。 他也许平庸或者盲目了一点,但是毕竟是政治家族出来的人,倒也不是毫无眼光的笨蛋啊,毕竟还是有些底子的。 不能说他的建议不对,但是夏尔当然也不会对这种情况毫无所备。 “谢谢您的忠告,阁下,不过您放心吧,我也不是个愣头青年,刚到不熟的地方就想着放火,我是想在另外一些方面搞改革。” “嗯?什么意思?”部长有些纳闷了。 “您也知道,我们的这个铁路不仅具有经济意义,而且也具有军事意义,甚至可以说,它具有一种划时代的威力……可以让军队以前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进行机动。”夏尔看着部长,慢慢地说,“正因为如此,在之前我就考虑过要让铁路的规划和发展跟陆军的需求进行结合,以便方便陆军部队和物资可以通过铁路网在全国进行机动,嗯……正好这次我将要去陆军部了,所以我想,我在那里可以进行某种必要的改革,以便使得铁路的发展能够同陆军的需要相结合,必要时我会直接组织几次军队的调动演练,我希望到时候您能够配合我。”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部长没有说话了,而是陷入到了沉思当中。虽然夏尔说得十分轻松礼貌,但是夏尔这是很明显地在削夺他的权威,他当然会有些犹豫了。 这个年轻人是想要用这个作为见面礼,巩固自己在新职位上面的权威吗? “总统先生也是这么看的。您也知道,他是一个有些……有些政治理想的人,对于他来说,一个方便在全国快速调动军队的系统,相当重要,不可或缺。如果我们能够帮助他完成的话,我想总统先生是会非常高兴的。” 他称帝之后,为了方便镇压各地有可能的叛乱,需要一个能够快速调兵的铁路网——这句话夏尔当然不能够直接说出口的,但是他可以暗示给部长,部长也完全能够听懂。 如果是约瑟夫·波拿巴的话,他肯定不会将夏尔的这一番话放在心上,直接拒绝掉夏尔的这个建议的,但是迪利埃翁伯爵不会。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对夏尔的愧疚和补偿心理,而且也因为这位当过廷臣的人,现在也还是抱有廷臣的思维——他确确实实地是想要讨好新主子路易·波拿巴,为此暂时付出一点自己的权威也在所不惜。 “好吧,如果你坚持这样的话,我倒是不会反对,祝你到那里好运吧,夏尔。”思酌了片刻之后,伯爵果然如夏尔所愿的答应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倾诉 在夏日的傍晚,久违的风终于开始四处吹拂,给人们带来了难得的清凉,而就在这习习微风当中,一辆出租马车停到了迪利埃翁伯爵府上。 当守门人发现是这一家已经出嫁的大小姐朱莉之后,连忙鞠躬致敬,然后将大小姐让了进去。 到了庭院当中时,穿着简朴的朱莉才走下马车,然后一步步地向自己曾经住过了二十年的宅邸走去。 因为养不起私人马车,所以朱莉一向是通过这种方式过来的,也许是为了这种面子上的考虑,她也很少回到自己的娘家。 不过,从她的表情看,倒也看不出对现状有任何的不满和尴尬,反而微微显得有些焦急,加快脚步走进了自己的家,连旁边的仆人向她致意都没有回应。 很快,她就来到了自己妹妹的房间门口。 当她敲了门之后,门外很快就响起了玛蒂尔达的回应。 “是姐姐吗?” “嗯,是我,可以进来吗?”朱莉连忙说。 听上去确实有些虚弱,看来真的是病了吧,她心里暗想。 “当然可以了,门没有关,赶紧进来吧,姐姐!”玛蒂尔达马上回答。 朱莉马上推开了门,然后快步走了进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窗户边的妹妹。 看着妹妹那略微苍白的脸,和没精打采的样子,她心中的不安就更加重了几分。 “玛蒂尔达,现在怎么样了?”她走上了前去。握住了妹妹的手,“听说你身体不舒服,我就过来看看你。” “嗯。我现在还好,谢谢你!”玛蒂尔达微笑着回答。 虽然这个笑容有些无力,但是总算让朱莉稍稍定下了心。 “是感冒了吗?如果生病了的话,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不要辛苦自己。”然后,她又瞟了一眼书桌上摆着的书,有些不悦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费精神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了,好好养病,等身体好了什么事情不能做?” “嗯。我知道了,姐姐。”在朱莉略带责备的关切之下,玛蒂尔达的笑容也越来越安心了,“谢谢你过来看我。” “我过来看你有什么稀奇的。这么惊喜干什么……”朱莉嗤笑了一声。然后拉着玛蒂尔达坐了下来,“说起这个,抱歉,玛蒂尔达……” “抱歉?怎么了?”玛蒂尔达有些奇怪。“你做了什么吗?” “我正是因为我没有做什么才道歉的……”朱莉微微叹息,“前阵子的风波真是够你们难受的吗?帮不上你们的忙,太抱歉了。” “哦,这个啊……”玛蒂尔达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没关系的。我们自己会把问题处理好的,你安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好歹也是爸爸养大的。”朱莉再次叹了口气,“好了,事到如今说这个也没有意义,总算爸爸化险为夷了,这个也多亏了特雷维尔先生吧?我都已经听说了,当时总统先生好像都已经打算让爸爸辞职,最后是夏尔是亲自跑到总统面前,努力劝说总统,最后还搭上了自己,才让总统回心转意……这可真是难得,我们真得感谢他。” 让朱莉有些疑惑不解的是,听到了夏尔的名字之后,玛蒂尔达突然脸色一僵,然后不自然地垂下了视线。 “嗯,真该谢谢他呢!”迟滞了片刻之后,玛蒂尔达也附和了姐姐。 “这么有能耐的人,还这么热心肠,真是让人感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朱莉忍不住笑了笑,“不过真可惜,他成不了我的妹夫了。” “嗯?” “你还没听说吗?现在社交场上到处都传遍了,连我这个现在极少涉足其中的人都听说了。”朱莉笑着看着妹妹,“特雷维尔现在已经打算跟自己的堂姐,嗯,也就是那天我们在歌剧院里见过的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公爵小姐订婚了……哈,真是可惜,就算到现在我还觉得你们两个挺般配的呢。”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玛蒂尔达的脸上变得更加苍白了,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别这么说啊,我们不是看过了吗,那位公爵小姐确实很漂亮。” “也就是漂亮而已了,‘漂亮’这东西,在社交场上不是到处都有吗,有什么可稀奇的。那位特雷维尔小姐我虽然相交不深,但是听朋友说过,虽然表面和气但是内里十分高傲,以后恐怕真有得夏尔受的。”也许是为了妹妹打抱不平的缘故,提到了夏洛特之后,朱莉的语气稍微有些刻薄,“真正有价值的是头脑和才情,这些东西你哪样没有?只可惜他不识货,去找了这样一位大小姐,也许是贪图公爵一家的嫁妆的缘故吧?” “千万别这么说了,太让人丢脸了。”玛蒂尔达脸上有些微微发红了。 “反正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没关系,虽然夏尔没了,但是法国又不是找不出合适的人来,我们还可以慢慢再找。”说了几句刻薄话之后,朱莉又朝自己的妹妹笑了笑,“话说回来,就算是钻石也得打磨一番才能耀眼,不让怎么让人识货呢?玛蒂尔达,我又得说你了,平常你也太闷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了也该学学那些小姐们的手段了吧?别觉得人家浅薄,就算真浅薄,只要能达到目的也是好的……” 姐姐这一番老生常谈,说得玛蒂尔达根本不敢回嘴,只是低着头静静地听着。 “哎,老是这样教训你也没有意义,你总得听进去才行。算了,今天是来看望你的。我就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事情了。玛蒂尔达,早点恢复身体吧,这样才能享受享受生活嘛。对了。你收到请柬了吗?” “请柬?”玛蒂尔达先是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你是说特雷维尔先生将要举办的宴会吗?” “嗯,是的,听说是为了在自己调职之前扫扫晦气,夏尔打算举办个舞会,好像请了很多人。连吕西安和我都收到了请柬呢!”片刻后,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又有些不安地扫了妹妹一眼。“不过,玛蒂尔达,如果你觉得尴尬的话,那就别去了吧?” “尴尬?”玛蒂尔达怔了一怔。然后摇了摇头。“不尴尬啊,我打算去出席。” “嗯,那样的话,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我和你坐一辆马车去,也给吕西安省了一笔钱啊,哈哈哈哈……”朱莉边说边笑了起来,后面一句话当然是为了逗乐妹妹而故意说的了。 但是笑着笑着,朱莉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因为她发现妹妹的反应很奇怪,或者说是有些呆滞。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平常那个机敏锋锐的玛蒂尔达。 到底怎么了?朱莉心里越来越疑惑了。 然后,她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妹妹。 脸色苍白,但是表情好像有些奇怪,总感觉,总感觉有些怪…… 下意识地,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玛蒂尔达反应不及,当想要后退时,那双手已经放到了她的额头上。 根本没有发烧,说话也没有嘶哑。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发病。 再看看玛蒂尔达急速躲闪时微微皱眉的样子,朱莉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 “玛蒂尔达……玛蒂尔达……玛蒂尔达!”她睁大了眼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你该不会……?” “啊,事前我还以为很好瞒呢……”玛蒂尔达放弃了挣扎,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爸爸妈妈到现在不也还是没发现……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会去注意呢,别担心,姐姐。” “……别担心?你疯了吗?”朱莉抓住了妹妹的肩头,狠狠地摇晃了一下,“是谁?是谁?!” 片刻之后,她的脑中闪过了一个答案,然后睁大了眼睛。 “是他吗?该死的,是他吧?我早就该想到了,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给你帮这么大的忙?这条发情的狗,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巨大的怒火,让她眼中渗出了眼泪,也让她完全忘记了从小所学的风度,她继续猛烈地摇晃自己自己的妹妹,“玛蒂尔达,你怎么这么傻!爸爸那种人,值得你这样干吗?!” 玛蒂尔达任由姐姐这样怒吼,直到姐姐慢慢恢复理智之后,她才低声回答。 “爸爸不值得,这个家族值得。再说了,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哪样?你疯了!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被男人这样骗呢!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不要相信!社交界你还不知道吗?最不缺的就是男人的花言巧语!”朱莉继续怒叱着妹妹,眼泪一直在流,“这条狗……我不会饶过他的,我不会!他休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安安稳稳地娶那位小姐,我会让他……” “所以我就说了,你想错了,一切真的是我自愿的。”玛蒂尔达叹了口气。 接着,她将那晚的一切说给了姐姐听。 朱莉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渐渐地从愤怒变成了迷惑。 “为什么?” “不是说了吗?看着他比较顺眼而已……”玛蒂尔达微笑着回答。 “你疯了!” “那要我怎么说?因为你跑了,所以我没法跑,因为你比较走运,那么我的逆反就只能走到这一步——你想听这样的话吗?”似乎是冲破了理智的堤防一样,玛蒂尔达突然大声回答。 朱莉看着自己的妹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玛蒂尔达低下了头,显然对自己刚才的失言有些后悔。 “姐姐,好了,好了,别说这个了,事情已经做下了,那就没有后悔的必要。况且,我真的不后悔……”然后,她握住了自己姐姐的手,“即使这样,即使这样我也爱你,好好生活吧,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朱莉还是没有回话。 “别这样,其实……其实那一晚感觉很不错。”玛蒂尔达突然笑了出来,“难怪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放浪形骸……” “对不起……”朱莉喃喃自语。 “别说这个了。”玛蒂尔达紧紧地握住姐姐的手,“我们谈些有趣的事情吧?比如到时候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去特雷维尔公爵府上……” 新的震撼,让朱莉无话可说,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你……这样你都要去?” “这有什么不能去的吗?我确实想去看看。”玛蒂尔达点了点头,“老在家里呆久了,偶尔出去散散心也不错嘛。” 朱莉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颓然叹了口气。 “你……你真是太奇怪了。” “也许吧。”玛蒂尔达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二章 “和解” “夏尔,祝贺你。” 在爱丽舍宫的大厅当中,当今法兰西共和国的总统微笑着拍了拍夏尔的肩膀。 然后,旁边的人们也纷纷鼓起掌来,气氛十分热烈。 在这一片掌声当中,夏尔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总统先生,我只是尽心竭力为国家服务而已,您给我这样的荣誉……实在是让我感到惭愧。”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谦虚什么呢?”路易·波拿巴大笑了起来。 在气氛达到最热烈的顶端时,他的右手伸向了旁边的侍从手中的托盘,然后从中拿起了那一枚勋章。 “为了表彰你的功绩,夏尔,我代表国家将这枚勋章授予你。”他重新转过头来看着夏尔,似乎语重心长地说,“接下来还请你继续努力,为国家服务。” 在决定将夏尔调任之后,一方面也许是出于对夏尔的歉疚,一方面经过部长迪利埃翁伯爵的大力推荐,总统很快就同意了在最近的授勋者名单当中加上夏尔的名字,为夏尔颁发一枚第四级的荣誉勋章,以表彰他在铁道部的这一段时间的工作当中所谓国家做出的贡献,顺便告诉外界,他的这位年轻的党徒,并没有失去来自总统的宠幸。 “我会的。”夏尔直视着对方,以一种不会让他怀疑其热忱的坚定眼神回答。 “很好。”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然后将这枚四级荣誉勋章亲手别到了夏尔的胸前。 别好了之后。他鼓了鼓掌,而旁边的人们也应和式地鼓起了掌,一时间掌声如潮水般涌入到夏尔的耳中。让他恍惚间居然有了些目眩神迷的感觉。 金质的小小勋章在胸前静静闪耀着,虽然分量很轻,但是却压得他胸口有些发紧,好像有一种无言的威压感一样。 他知道这是一种心理作用,因为这是他获得的第一枚勋章,所以他感到有些紧张和激动。 这是他这一生当中迄今为止走到的荣誉的最高点,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就地止步。还有更高的高峰在等着他来攀登,还有更多的东西在等着他来夺取…… 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一直不断地诘问着自己。 我究竟为什么能够拿到荣誉勋章?就因为我干下的这些罪行吗? 是的,我欺骗,我叛卖,我抢了钱。我杀了人。我无恶不作,所以国家为了奖励我,给我发了荣誉勋章,鼓励我褒奖我所做的一切。 因为我的恶行还不够昭彰,所以他们只给我发了第四级的荣誉勋章,等到以后,我行的恶会越来越大,我杀的人会更多。到时候我的荣誉会越来越高,我的勋章也会越来越高级…… 这真是一个颠倒错乱的世界啊!夏尔忍不住在心里自嘲了起来。 不过。自古以来世界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也没什么可以稀奇的吧。 他很快就在心中掐灭了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安然享受属于自己的这一刻。 “谢谢,总统先生。”夏尔再度躬身致谢,姿态自然而且潇洒。“我将继续为我们梦想中的事业而奋斗,直至最后一息。” “嗯,不错,真是很不错。”在大家鼓掌完了之后,路易·波拿巴又看了看自己的这位年轻的心腹干将,“年轻人的朝气,真是让人羡慕啊!” 在被总统亲自授发了勋章之后,穿着礼服,配着勋章和红绶带的夏尔跟着总统,在原本年轻人的锐气和惯用的谦逊微笑之外,又增添了一种难言的气势,这就是那种只属于国家要人特有的从容不迫而又颐指气使的气度,那种政治家的气度。 “我的朋友,我早说过,这个人大有出息!”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迪利埃翁伯爵笑着对旁人说,好像生怕别人不清楚这个年轻人和自己关系密切一样。 …… 在给夏尔等人授勋之后,总统府举办了宴会,在宴会开始前,夏尔被总统留在了身旁。 “夏尔,最近的工作交接的怎么样了?”在走过爱丽舍宫长长的走廊时,总统低声问走到他旁边的夏尔,“如果需要更多的时间的话,我可以再给一些宽限。”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切的比较顺利,看上去即使我调任了,部里的工作也能够照之前的计划正常运行。所以,我并不需要更多的宽限时间了……”夏尔恭敬地回答,“事实上,我反而已经跃跃欲试了。” “哦?很好。”总统赞许地点了点头,“对你的工作我一向十分满意,我认为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例外。那么,这段时间就好好开心一下吧,应该会挺好玩的吧?” “嗯……?”夏尔呆了一呆。 “大家都已经传遍了,你将在特雷维尔公爵府上和那家的公爵小姐一起举办一次舞会,顺便宣布自己和她的婚讯,这事儿是真的吧?祝你在舞会中玩得愉快,夏尔。” “哦,这个啊……确实是真的。不过,我想我并不是喜欢在社交界寻欢作乐的那种人……所以还是工作更能够让我开心。”虽然对总统已经知道这件事感到有些意外,但是夏尔马上回答了对方,“另外,很抱歉之前因为各种考虑没有邀请您,如果您能够赏光莅临的话,我想这是我和夏洛特难得的荣幸……” “哦,这就不用了,你们之前不是已经考虑了吗?这次邀请的都是年轻人,我都已经是个半老头子了,去那里凑趣干什么,影响你们的兴致可不好……”路易·波拿巴带着笑容回答。“那位公爵小姐长得确实挺漂亮的,听说还能带上一大笔嫁妆吧?夏尔。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挺让人羡慕啊。” “您这是哪儿的话……”在未来的皇帝的打趣下,夏尔只能赔笑着,讪讪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虽然我不能去,但是你们好歹也要邀请一下约瑟夫吧,毕竟他也是个年轻人,而且也是同党,你难得办一次宴会,不请他可不太好吧。” 总统突然其来的一句话,让夏尔呆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是在暗示我什么呢? 因为最近这些事件的关系。夏尔确实没有给约瑟夫·波拿巴发去邀请,他不想给别人留下一种犹犹豫豫、首鼠两端的印象,至少在现在没有背离自己新同盟的必要。 然而在这个时候。反而路易·波拿巴说出这席话来,这是什么意思? “夏尔,我们是一个党派的人,理应精诚团结。不是吗?”眼见夏尔一直没有答话。路易·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们之前闹了一些矛盾,但是这些矛盾都是不应该放在心上的,毕竟大家不都是为了国家服务吗?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失去了和气……”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就重新舒展了开来。 虽然不知道路易·波拿巴这样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这个时候还要拒绝领导的要求,就未免太过于不识趣了。 “其实……其实我也一直想同约瑟夫和解,但是我担心他对我还有意见。我现在就去找他反而弄巧成拙,所以就没有邀请他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路易·波拿巴颇为诡异地笑了笑,“夏尔,那么你们干脆就在这里和解吧,反正等下大家要一起吃饭。” “好的。”夏尔马上回答。 很快,这群人就来到了爱丽舍宫的餐厅当中就座,然后夏尔就发现路易·波拿巴果然是坐言起行,居然早就安排了让夏尔和约瑟夫·波拿巴分座到了他的两边。 从约瑟夫·波拿巴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开始,夏尔就知道这个人心中对自己的愤恨完全没有消除。然而,仅仅在一瞬间之后,他眼中的光芒就消失不见了,只是微笑着朝夏尔点了点头表示祝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个笑容里并没有真诚,不过夏尔无所谓,在他生存的世界里,真诚本来就是稀缺商品。他也同样地给对方回了一个热情的笑容。 一直端坐在主位当中的路易·波拿巴一直在跟旁边的人们致意,似乎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人的互动似的,直到宴会即将开始之后,他才转过视线看了看两个年轻的党徒。 “约瑟夫,夏尔,今天我特意将你们两个人给安排过来,用意不用我说你们也都应该知道……没错,我希望你们两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不要因为之前的这一点小事而斗气,要继续团结,这样我们才能在之后达成我们的愿望,明白了吗?” 还没等两个人答话,路易·波拿巴就直接看向了自己的堂弟,“尤其是你,约瑟夫,你是我的堂弟,难道我还会亏待你吗?现在没有当成部长算什么?以后我会给你找个位子的,不要为此记恨夏尔,他也是为了国家才这么作出判断的……” 听到了路易·波拿巴的话之后,约瑟夫·波拿巴笑容微微一滞,然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嗯,其实您说得没错,我早就是这么想了,这点小事算什么呢?我早就没有放在心上了。”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着夏尔,“夏尔,你可真是的,事前都不跟我说一声,事后也不来跟我打个招呼,你说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够意思呢?我们可是朋友啊!” 他的笑容里面仍旧没有一丝真诚。 不过这也很容易理解,因为路易·波拿巴刚才的话根本算不上什么劝架。一面在暗示夏尔约瑟夫在记恨他,一面暗示约瑟夫说夏尔觉得他难堪大任——虽然这两件事都是事实,但是把这些事实说出口的话,又怎么能说是在劝架呢? 反而更像是在挑拨吧,夏尔在心里冷冷地想。 那么情况很明显了,路易·波拿巴并不真的希望夏尔和约瑟夫·波拿巴和解,反而希望他们这种斗争态势继续延续下去,只要不闹出影响他大计的大事就行。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夏尔心里很快就闪过了念头。 莫尔尼。 一定是因为莫尔尼。路易·波拿巴知道了夏尔打算和莫尔尼合谋的事情了,所以有意在夏尔和莫尔尼之间制造嫌隙。 嗯,作为一个政治集团的领头人,他当然希望看到自己的手下互相争斗了。就算是自己的堂弟和自己的弟弟,他也希望他们斗下去。 看出了路易·波拿巴的心思之后,夏尔的心神定下了许多。不管怎么样,既然路易·波拿巴这么来,那就是说明他并没有冷落自己的意思,只是想让自己不要和家族里的两派中的任何一派靠得太近,以免影响手下间的平衡而已。 “约瑟夫,你能够这样通情达理真是太好了!”想通了这些之后,夏尔一脸开心地看着约瑟夫·波拿巴,“我还一直担心你会不理解我,所以不大敢找你,生怕再惹你不高兴……” “既然这样的话,你们两个握握手吧,把之前的一切不快都扔到脑后面去。”路易·波拿巴突然提议。 夏尔和约瑟夫·波拿巴几乎同时站了起来,伸出了自己手,然后互相用力地握在了一起,路易·波拿巴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约瑟夫,我最近要办一场舞会,你有没有兴趣来玩玩?就在我堂姐夏洛特的府上。”坐下来之后,夏尔马上发出了邀请。 “哦,我求之不得呢!”约瑟夫·波拿巴马上答应了下来,“听说你邀请了不少人,场面一定会很盛大吧。” 接着,就在路易·波拿巴的注视之下,两个人继续热络地交谈了起来,好像真的已经忘却了之前的嫌隙一样。 不过,虽然一边在和约瑟夫·波拿巴交谈,但是夏尔心里一直都在不停地思索着。 难道自己真的要随着路易·波拿巴的步调而动吗? 如果就这样再次叛离的话,以后再想找盟友就很难了。 不,这样不行。 趁着拿起酒杯的间隙,他将视线转向了坐在远处的莫尔尼,发现对方正气定神闲的同旁边的人交谈着,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死对头和新朋友正在把酒言欢似的。 他微微朝对方点了点头,然后喝下了酒。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彩票 “夏尔,祝贺您,这么年轻就能拿到荣誉勋章,真是让人羡慕。” 在书房当中,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带着一脸温和的笑容对夏尔说。“而且第一次就是四级,我也才只有四级而已呢!” “那只是因为您过于谦虚低调的结果吧,以您对国家的贡献来看,如果您想要更高级的荣誉勋章,政府也不会予以拒绝的。”夏尔略带真诚地恭维着对方。 “也许是这样吧,不过对我来说爵位和荣誉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为了方便进您的客厅,这个男爵的徽号我都懒得要呢!”男爵笑着摇了摇头,“只要我还有钱,我还在经营自己的银行,那么我就是无冕之王,任何其他荣誉也没办法为我增色半分;如果我没有钱,我破产了,吓,就算我拿了大十字勋章又能如何呢?” “这倒是相当务实的看法。”夏尔赞同了对方的意见。 “银行家只能务实。”男爵低声回答,然后喝下了一杯咖啡,“好了,我们别提这个了,夏尔,听说您即将被调职?” “确实如此,总统打算将我调任到陆军部里去。”夏尔马上点头,然后像是为了让对方安心似的,就加上了一句,“不过您放心吧,虽然我离开了铁道部,但是我旧有的影响力不会那么快消除,就算我不在,我之前的那些构想和计划都会被继续执行下去……” “哦。这倒是挺好的。”德·博旺男爵仍旧十分平静,“不过,其实我并不担心。因为总统打算将您调到陆军部里去,还给您发了一枚勋章,本身就他还是依旧信任和依靠您的……您的调任,对我们的合作大局来说影响不大。” 夏尔并不对他的准确分析感到惊奇,作为一个卓有成就的银行家,如果男爵没有足够好的政治嗅觉,那才是稀奇事。 所以他也轻轻松松地拿起了咖啡。喝了一口。 “不过,既然要把您这样的心腹调到陆军部里去。那说明……总统先生已经决定要加快进度了吧,毕竟时间还有限啊……夏尔,之后恐怕您更是重任在肩了。” 男爵话里暗含的意思也十分明白——总统是有任期的,任期一到。能不能再次胜选还是个大问题,路易·波拿巴肯定不会愿意将自己的命运再托付到一次大选上面,他肯定是想要在任期内完成自己的梦想,而要完成这个梦想,就需要陆军的帮助。自然地,夏尔也被托付了这样的殷切期待,希望他能成为波拿巴分子与陆军穿针引线的一个关键人物。 “为国家和人民服务,我们总是不会畏惧艰险的。”夏尔仍旧微笑着。 “呵呵哈哈哈哈。”看着夏尔的表情。德·博旺男爵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没错,没错!为国家和人民服务。我们总是不会畏惧艰险的。” 笑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止住笑声,朝一直站在旁边的萝拉挥了挥手。“萝拉,说说你负责的项目的情况吧。” 没错,他的女儿萝拉·德·博旺小姐一直都站在父亲的后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露出任何声响来,宛如雕塑一样地看着父亲和夏尔聊天。 直到被父亲召唤了之后。她才面无表情地拿起自己手中的文件,准备递给自己的父亲。 “不用了,你直接简明一点给我报告吧,这样省时间一些。” “好的,爸爸。”萝拉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说了下去,“根据调查人员的报告,从目前情况来看,这个项目的进展一直都十分顺利,第一期的工程已经基本上就要完成了,那些高炉很快就会开始运转,预计在一两个月内,第一批的制品就将按计划如期完成……总之,目前没有看到任何意外的风险,状况十分良好,父亲。” “很好,辛苦你了,萝拉。”男爵点了点头,显然对女儿的报告十分满意。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夏尔,“也再次祝贺您,夏尔,您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谢谢,但是我想这是我们共同的努力。”夏尔点了点头,“另外,从目前的铁路工程进度来看,一切也十分顺利,预计再过一段时间,我设计的支线就将能够铺设到吉维尼。只要铁路一通,到时候我就能够在铁道部内发挥影响力,将我们的钢铁厂划定为指定的供应商之一……” “很好,夏尔,我就喜欢您这种人,有头脑,谨慎周密,从容不迫,严格按照计划行事。”男爵十分欣慰地笑了笑,“能够亲眼看到一个年轻人从无到有,完成了如此大的事业,真是太让人感动了,简直让我看到了青年时代的自己!哦,姓德·特雷维尔的人,可能不觉得我这句话是在恭维吧?” “不,恰恰相反,我感到十分荣幸。”夏尔十分真诚地回答。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嗯,这样就好。现在我们合作一切顺利,我衷心希望之后也能够同样顺利。” “我也希望如此。” “嗯,对于与您的合作,我没有任何的意见,但是我另外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您帮帮忙。”男爵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了桌子上,然后轻轻松松地看着夏尔,“我希望能够给我一个惠而不费的帮助……” “您想要什么样的帮助呢?”突如其来的话让夏尔心中微微紧张,但是他很快就定下了神来。 “哈哈,瞧您这紧张的样子!”银行家大笑了起来,“您放心吧,我并不是要叫您去做什么为难的事情,只是要帮个忙而已。” “请说吧。”夏尔摊了摊手。 “夏尔。还记得上次吗?我跟您说过我派了勘探队前去美洲西海岸去找金矿……” “嗯?勘探有了结果了?”夏尔应了一声,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的,勘探十分顺利。我派出的工程师们已经找到了一块具有丰富金矿资源的土地,而且我们的人已经在那里安营扎寨了。但是,现在我们在开发上面却面临到了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呢?是人手不足吗?”夏尔马上回答。 “哦,真不愧是夏尔啊!”男爵给了夏尔一个赞许的笑容,“没错,我们确实现在面临着一个人手不足的问题——就算那边的金含量比较富集,淘金沙可也还不是什么轻松活。需要大量的人手。所以夏尔,我想你能不能够给个办法。让我们能够从法国弄到一大批人过去淘金?” “你需要大概多少人?”夏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 “越多越好,最好能够有上千人吧。虽然把这些人都运到美洲去,运费很高。但是只要有金子,这点成本也不算什么了。”男爵低声回答,“夏尔,你们能够找出足够多的人手给我们吗?价钱的话好办……” 从男爵的暗示当中,夏尔明白了银行家的意图,他是想要叫夏尔和路易·波拿巴等人从国内拉出人去给他们当苦力挖金沙。 弄清楚一切之后,夏尔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他倒不是有什么道德上的顾忌,就算真的犯人被折腾死在了美洲他也不是很在乎,他估计的这样做的话。一旦暴露了出去,对波拿巴和他本人都将是一个巨大的丑闻,乃至政治打击——总会有人骂这是法国政府故意借商人之手处决犯人的。 正因为明白这样做的风险。所以他才有些犹豫和踌躇。 “怎么了?不行吗夏尔?”眼见夏尔一直在沉默,银行家在旁边问。 夏尔仍旧在沉思着,他不想和男爵在目前就闹翻,但是也不想拿自己的政治声望来冒险。 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也许可以招募失业工人过去——经过了之前的经济不景气之后,法国境内现在有大量失业工人,其中要找出几千个想要去新大陆淘金改变命运的应该不是很难。只要政府帮忙宣传的话……那么怎样才能让政府,也就是路易·波拿巴帮忙呢?换言之。怎样才能让他也觉得帮着忙是有利的呢? 灵光一现之间,夏尔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那么,我们发行彩票怎么样?” “嗯?”男爵有些惊诧,不明白为什么夏尔会这么说。 “我们可以发行一种彩票,售价就定在一法郎吧。这种彩票,是为了帮助人们实现发财的梦想,只要中选,发行方就赠送给中选者一张前去新大陆的船票,帮助他们去淘金。”夏尔冷静地看着银行家,“现在失业的人那么多,应该有不少人肯去吧,那么多人,我们只要挑出其中中选的一两千人就行了。” 银行家眼前一亮。“哦,这倒是个好主意,只要这个彩票能够卖出去的话,那么我连船票钱都可以省掉了,没准还能挣上一笔!” “应该能挣不少。”夏尔点了点头,“不过我想这笔钱您应该给总统先生,因为没有政府的同意,私自发行彩票是违法的,换言之,这是总统先生为了帮助贫民而发行的彩票,我们只是执行者而已。” 听完了夏尔的主意之后,男爵静静地看着夏尔,然后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对,就这样吧,我只要保本了就行。” “反正,彩票这东西您也知道,谁中谁不中还是我们说了算吗?”夏尔静静地再次喝了一口咖啡,“那些注定不能中选的号码,我们就发十张二十张,全部都给他卖出去!只要这些彩票能够都发售出去,总统先生就一定会十分高兴的,因为他能从中挣上一大笔钱,还能够在劳工当中得到一个好名声……” “没错,确实如此。夏尔,我确实没有看错你。”银行家微笑地看着他。“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啊!一举多得!我省了船票钱,总统也能挣了一大笔,而你……你也能更加让总统高兴一番,大家皆大欢喜。” “对人民也是很好的。”夏尔同样微笑着回答,“我们可以给不少人发财的机会,不是吗?在法国他们有可能一直饥寒交迫,在美洲他们至少能够有挖金沙的机会。” “那是那是!”银行家仍旧大笑着,“我们一贯为国家和人民服务。” 两个人都有默契地不谈当时在美国西部的淘金者的死亡率,说到底这个根本就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问题。 接着,夏尔和德·博旺男爵一直在商量具体的细节,以便把这个构想在之后化为可行的现实。 而在银行家的后面,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萝拉·德·博旺小姐,也正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神,注视着夏尔。 第一百一十四章 怒火与平静 因为夏尔为自己的疑难找出了一个好主意的缘故,德·博旺男爵似乎心情十分不错,原本就堆满了微笑的脸上不禁又和气了几分,一直在和夏尔聊着天。 虽然夏尔心里想要告辞,但是碍于礼节也不好提出告辞,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这位大银行家。 当喝了几杯咖啡之后,他心里感到时机已经差不多到来了,于是就终于打算跟他提出告辞。然而,当他正想开口的时候,男爵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朝夏尔问了起来。 “对了,夏尔,听说最近你要和德·特雷维尔小姐举办一个舞会,顺便公布你们的婚讯?” 怎么好像现在每个人都知道这事儿?夏尔心里不禁怔了一怔,但是很快还是点头认可了。“确实如此……毕竟现在也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忙活了,干脆好好玩玩吧。” “也对啊,最近你也算是难得的空闲吧。”男爵笑着点了点头,“听说你最近邀请了很多人?” “是的。” “哦,那还真是令人羡慕啊,年轻人济济一堂,一定会是充满了活力的地方吧。”男爵意味深长地说。 夏尔先是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男爵不是想要自己去,而是想要自己的儿女去。 嗯,也对,虽然家资亿万,但是男爵一家在讲究血统门第这种陈腐信条的上流社会当中,并不特别能够受人敬重。男爵也许不在乎是否被当做上流社会的一员。但是他的孩子们当然不会喜欢这种状况,而如果被邀请到特雷维尔公爵这种名门的府上的话,肯定能够使得他人的观感大为改变。 一想到这里。夏尔忍不住把视线稍微飘到了一直站在男爵身后的萝拉身上,然而,她却仍旧是毫无表情。 也罢,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已经邀请了那么多人了,就算多邀请两个也没什么。 虽然夏洛特肯定不会喜欢德·博旺兄妹,但是至少掩藏厌恶、热情地接待宾客她还是做得到的——这可是上流社会的必修课啊。 一想到这里。夏尔也不再多想什么了,直接就答应了对方。 “您这样说我才想起来呢,我还没有邀请贵府上的两位年轻人呢。不知道他们最近有没有空赏光呢?” “您这是哪儿的话!”眼见夏尔如此上道,德·博旺男爵也笑着点了点头,“难道姓博旺的,居然会拒绝来自特雷维尔的邀请吗?”然后他回头看了看萝拉。“你说是吗?萝拉?” “是的。父亲,我很高兴能够有机会到特雷维尔公爵府上拜访。”萝拉不假思索地就给了父亲一个满意的回答。 “那么,我衷心期待之后两位的驾临,请柬在我回去之后就会送到。”夏尔朝萝拉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句客套话,“德·博旺小姐,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同您再跳上一支舞呢。” 说起来。虽然之前已经合作了那么久,但是德·博旺一家人好像还真的从来没有被特雷维尔公爵一家邀请过到家里去过? 还真是顽固的一家人啊。虽然强装开明,但是心里仍旧是留在旧时代的吧。难怪能够把夏洛特养成那样的性格呢……夏尔苦笑着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然后,他抛开了这样的杂念,站了起来,朝德·博旺男爵告辞了。 而男爵也笑着站了起来,目送着这个年轻人离开了自己的书房。 等到夏尔已经离开,门重新关上了之后,他才重新坐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慢慢地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咖啡。 “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啊,有头脑,又绝不受任何陈腐之见的影响……特雷维尔公爵坚持了十几年的东西,他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就直接扔掉了!” “他确实不如他的亲戚们那么傲慢?” “不如?呵呵……他比他们傲慢多了!”银行家冷冷地笑了笑,“蔑视是留在最心底里的,而不是靠各种外在来表现出来,这小子傲慢得很,我敢说全世界也未必有几个人被放在他的眼里。” “是吗?”萝拉有些惊讶。“那他对我们怎么看呢?” “对我他很尊敬,是那种真正的尊敬,但是并不惧怕。至于对你们嘛……那就难说了。”男爵慢慢悠悠地又喝下了一杯咖啡,“所以说,这个家伙确实同年轻时的我挺像的。” “是这样吗……”萝拉微微皱了皱眉头。 “萝拉,坐吧。”男爵指了指刚刚夏尔坐过的那个座位,示意自己的女儿坐下来。 萝拉顺从地坐了下去。 “这次你就过去好好玩玩吧,毕竟机会难得。”一等女儿坐定,男爵就下达了命令,“莫里斯你也给我好好看着,不要让他干出什么让我丢脸的事情来,现在和特雷维尔一家人搞好关系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既然这样的话,不让哥哥过去不就行了?”萝拉反问。 “他总归是要继承我的事业的,现在多认识一些人总归没有害处。”男爵又喝了一口咖啡,“再说了,最近我一直将那么多事压在他的身上,现在找个机会让他放松一下也好。” 一听到“他总归是要继承我的事业的”这句话,萝拉就微微地将视线垂下。 不管怎么样努力,家业终究是要由哥哥继承的,而且对自己,父亲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 她用了一秒钟,才让自己心中突然燃起的怒火烟消云散。 “好的,我知道了,爸爸。”她平静地回答。 “对了,去了那里之后,你也光顾着玩,顺便见见他的妹妹吧,搞好和他妹妹的关系——你们不是曾经是学画画的同学吗?做到这一点应该不是很难吧。”男爵突然说,“虽然现在意义不大,但是我们要看长期……那位德·特雷维尔小姐毕竟也被哥哥赠送了一个董事席位,虽然我现在不打算做什么,但是现在打好关系总归没错,没准她能够在未来给我们带来某种出乎意料的帮助……” “好的,爸爸。”萝拉再次应了下来。 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她心里却微微有些期待。 如果真的如同自己猜测的那样,那位德·特雷维尔小姐是在暗地里爱恋着自己的兄长的话,那么,当她的兄长当众要宣布婚讯的时候,她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真是……悲惨到让人期待啊,太有趣了。萝拉的心里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另外,萝拉,你到了那里也可以在那里留意一下,看看有什么适合你的年轻人……你的年纪已经不是很小了,也该留心留心这种事了……”正当她还在沉浸于这种思绪当中的时候,父亲的声音再次将她拉回到了现实当中,“如果有中意的对象的话,尽管跟我说吧,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爸爸相信你的眼光,而且爸爸是不会有任何可笑的门第之见的……一定会给你足够的嫁妆,放心吧,我的女儿,这方面我一向十分开明。说起这个,莫里斯也不小了,也该收收心了,你也帮我注意一下,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说起这段话的时候,男爵的语气出乎预料的柔和,显然对自己的儿女充满了慈爱。但是,他的这番话,却比任何东西,都更加能够冷却掉萝拉刚才的热情,也冷却掉萝拉的心。 好像是被一盆冷水迎面浇了过来似的,萝拉在那一瞬间只感觉全身都在发冷,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吗?父亲想要把自己嫁走,然后,自己就会永远失去德·博旺这个姓氏,同时也永远失去继承父亲庞大家业的机会。 用几百万一千万的小钱就想把我打发走吗?然后让莫里斯那种无能的废物来继承他没有资格继承的事业吗?为什么我不行?就因为我是女的吗?! 她的脑袋和胸腔里,似乎同时都在鸣响着怒吼。 但是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虽然不知道费了多少毅力,但是她终究恢复了平静。 “好的,爸爸,我会注意的。” “嗯,那你先去休息一下吧。”男爵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接下来要处理其他事务了。 萝拉轻轻地站了起来,然后一路走了出去,径直地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她原本就毫无表情的脸,此刻更加蒙上了一层阴云,苍白中透着煞气的面色,和饱含着怒意的步调,让一路上经过的仆人们都只敢低头前行,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一眼也没有看这些虫子,而且一路上在思索着。 爸爸说得没有错,我的年纪快到了,莫里斯的年纪也快到了,他终究是会操心我们的什么结婚的事宜的。 也就是说,如果哥哥必须去死的话,现在也该到时候了。 不然,拖着一直不死的话,等到结婚留下孩子就麻烦了,到时候又得再浪费精力多弄死一个。 她心平气和地想。 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该用什么方法,来让哥哥走上他必须去走的道路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宴会 已经是即将入夜的时候了,太阳正恋恋不舍地向西方沉去,只剩下半遮半掩的最后一抹残阳,漫天的霞光四处散布,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一样。 金黄色的幽暗光线透过玻璃窗照射到房间当中,让原本平淡无奇的家什都似乎染上了迷离的色彩。 在巨大的落地镜之前,夏洛特对着镜子不停地抚弄着站在自己旁边的夏尔,脸上带着一种发自宁静的笑容。 “夏洛特,够了没有?我们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在站了好久之后,夏尔终于觉得自己已经疲惫了,于是讨好地看着自己的堂姐,“难道你不累吗?” “一会儿就好啦,夏尔,我只是最后再弄一下而已。”夏洛特轻声回答。 “可是半个小时前你也是这样说的啊?”夏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不用那么认真打扮也可以的吧?反正也没有几个人会去注意我穿了什么……” “那怎么行,我们可是今晚的主角呢,我们要是随随便便那可就闹了笑话了!”夏洛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夏尔,可别小看社交界的风评啊,要是在今晚闹了笑话,用不了几天你就会成为全巴黎的笑柄啦。” “可我并不是特别在乎……”夏尔踌躇着低声说了一句,但是最后还是耸了耸肩,放弃了劝说夏洛特停下来的打算,任由她继续施为。 好在这种难言的煎熬,没有再持续太久。在太阳最终隐没到地平线下的那一刻,夏洛特松了口气,结束了自己亲手执行的浩大工程。 “好了。夏尔!”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夏尔,重新将视线集中到了对面的镜子上。 哦,还真是不错呢! 镜子里映出了一个年轻人,他留着金色的分发,穿着夜礼服,佩戴着最近刚刚获得的绶带和勋章,显得英姿飒爽。他的面孔十分英俊。表情却十分平静,看上去既有年轻人的充沛精力,又带上了些政治家的从容不迫。 虽然不知道花费这么多功夫来打扮到底值得不值得。但是夏洛特辛苦做出来的这个扮相还真的是挺不错的,甚至都让夏尔怀疑镜中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怎么样,夏尔?”带着一种十足的满足感,夏洛特低声问夏尔。好像就在等着夏尔夸奖她一样。 她今天穿着白色的丝裙。胸前佩戴着玫瑰花饰将露出来的肌肤衬托得益发白皙透亮,金色的头发被精心地盘好了发髻,在落日的余晖当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她现在容光焕发,整个人都洋溢着幸福和喜悦感,因而也就愈发显得漂亮了起来。 “只要你满意就好了。”夏尔有意板着面孔说。 在夏洛特发火之前,夏尔适时地马上继续说了下去,“当然,棒极了。谢谢你,夏洛特!” “谢我干什么?”夏洛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了,我们一起走吧,时间都快被耽误了!” 这时候你又知道时间耽误了……夏尔心里无奈地苦笑了起来。 不过,即使如此,他的心里也是十分开心的。 然后,他伸手揽住了夏洛特的手。“嗯,走吧。” …… 当他们两个携手从楼梯慢慢走下来的时候,特雷维尔公爵府上本就已经人声鼎沸的大厅,更加热闹了起来,精心打扮了一番的两位主角,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叹。 精心打扮了的,又何尝只是两位主角而已? 也许是为了奖励夏尔最近对家族的功劳的缘故,在夏尔和夏洛特决定借着特雷维尔公爵府邸来举办宴会的时候,公爵和他的儿子都相当配合,任由夏洛特在自己府上随意折腾,而夏洛特自然也没有吝啬预算,一个劲儿地想要将自己和夏尔头一次共同举办的宴会搞得漂漂亮亮。 在主人的努力下,原本就已经十分精致奢华的公爵府邸,再度被仆人们打扮得焕然一新。而大厅中的客人们也个个穿着考究,男的穿着礼服,女的穿着裙装,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的照耀下,一片珠光宝气。 不过,虽然成为了视线的焦点,不过夏尔同夏洛特都没有怯场,不紧不慢地顺着楼梯走了下来。 当他们两个刚刚走到大厅地面上,并且笑着向客人们致意时,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起的哄,突然整个大厅里的宾客们都鼓起掌来,让夏尔和夏洛特不禁相视而笑。 “看来客人们今晚的兴致都挺高啊?”夏尔笑着说。 虽然有幸暂且当了一回流光溢彩的上流社会的主角,但是夏尔心里并不感到有多开心,而是一种甚至出乎于他自己意料的平静。 不过,虽然并不兴奋,但是既然夏洛特感到高兴,夏尔当然也不会去扫她的兴,所以刻意也装出了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来。说到底,只要她感到高兴那不就够了吗? “那就让大家都好好玩玩吧,可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夏洛特同样笑着回答。 “这个可不是我的长处啊……”夏尔略微有些迟疑。 “那你就什么都别做,安心听我的安排吧?” “好的,今晚我是您的,美丽的德·特雷维尔小姐。”夏尔殷勤地回答。 “可不是今晚而已啊……”夏洛特脸上浮起了微微的红晕。“您将一直是我的,亲爱的德·特雷维尔先生。” “哦,是的。”夏尔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洛洛特。” 听到了久违的“洛洛特”的称呼,夏洛特的脸上更加有些发红了,这毫无疑问是她最为开心的一刻。 仿佛是害羞似的,她偏移开视线来,看了看自己请过来的客人们。 “这是多么完美的一刻啊!”仿佛是在说出心声似的,她低声感叹了一句,“只有一点太可惜了,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家……” “我们到时候也会有这样的家的,甚至比这里更气派。”夏尔低声回答。“而你,你就将在那里招待我们的宾客,好像一个王后一样,洛洛特,我会把我能够得到的一切都给你的。” 既然这是夏洛特最为开心的时刻,夏尔当然要想尽办法逗她继续开心了,不过这本来也是他的打算,因而也并非是在开玩笑。 “哦,夏尔!”夏洛特握住了夏尔的手,“别继续说这个了,你会让我开心到心碎的!” “这是我的荣幸。”夏尔也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在客人们的掌声和欢呼声当中,两个人的低声细语地互相打趣,好像都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一样。 不过,他们很快就走到了人群中间,客人们开始纷纷围拢过来,向他们两个打起招呼来。 夏尔一边保持着得体的笑容随便应付着,一边暗暗环视了一圈大厅。 使他略微感到遗憾的是,虽然出席者们的面孔都十分年轻,但是大多数人他都并不太认识——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因为不太喜欢出席社交活动的缘故,夏尔在社交界并不认识太多朋友,来的人更多的是夏洛特的朋友——当然,也来了不少前来凑热闹的人。 和绝大多数社交宴会一样,身穿着礼服的男男女女都按各自的交际网络分成了一个个小圈子,一边互相谈笑风生一边看着宴会的举办人。不过,虽然是客人,但是有些看向夏尔的视线有些就不大友善了,明显地夹杂着嫉妒和艳羡。 显然,对于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这样一朵著名的高岭之花突然花落有主,上流社会不用说是带着一种痛切的惋惜之情的。 一想到这里,夏尔心里不禁更加感到高兴了——又有哪个男人不会对此感到飘飘然呢? 不过说实话,不认识的更好,因为没有利害关系所以能够轻松打发,认识的人才麻烦。 因为,紧接着,夏尔在一群人当中看到了同样穿着礼服的约瑟夫·波拿巴。 而视线一对上之后,约瑟夫·波拿巴立刻脸上堆满了笑容,然后朝夏尔亲切地点了点头,似乎打算走过来同夏尔寒暄。 约瑟夫·波拿巴这一番表现,顿时就让夏尔的好兴致消失了一小半,他并不想在这个好时候也要浪费心情来和对方惺惺作态,该想个什么办法避开他呢? 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解决办法——他发现他的好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正向他走了过来。他马上给夏洛特使了一个眼神,而夏洛特也心领神会,马上带着夏尔向阿尔贝走了过去。 “阿尔贝,看到形影单只的你,我突然感觉到了自己是多么幸福啊。”夏尔略带嘲讽地打了个招呼。 “哟呵!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儿啊!”阿尔贝那种轻快的声音,驱散了夏尔心头刚刚升起的不快,“这是跑过来特意向我这样的单身汉示威吗?” “怎么?你也嫉妒了?”夏尔笑了起来,“嫉妒的话,那就也去找一个啊?” “哦!这还是免了吧!”阿尔贝同样也笑着回答,“我真不知道把自己束缚到另外一个人身上有什么好的!” “阿尔贝,我还真不知道谁能束缚住你呢?”夏洛特冷冷地说,“要不要我今晚介绍个朋友给你?” “哦?可以啊!” “呸,你还当真了吗?我才不会干这种傻事呢!” “哈哈哈哈!”三个年轻人忍不住都大笑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阴云 在特雷维尔公爵府邸的大厅当中,夏尔和阿尔贝无视了周遭的客人们,旁若无人地大笑了起来。 “多亏你赶回来了,不然我今晚还不知道该找谁聊聊天呢。”夏尔将手从夏洛特身边抽离,然后走到了阿尔贝的身旁,“辛苦你了,这时候还要赶回来。” “哎哟,这是什么话啊!我倒是觉得开心呢,好不容易放了个假,可以回来看看。”似乎是因为觉得自己在监工的时候弄出了个大事故,以至于给夏尔惹了一个大麻烦的缘故,阿尔贝对夏尔总好像有些歉疚之情似的,神色间没有了过去的挥洒自如。“夏尔,抱歉……” “道什么歉呢?你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我啊?”夏尔笑着拍了拍阿尔贝的肩膀,“我的朋友,好好玩玩吧,今天我很开心,所以我希望能让你也开心起来。” “难道你真的很开心吗,夏尔?”阿尔贝突然反问。 “嗯?” “好吧,我承认夏洛特确实长得很好看,但是就算如此,我也并不羡慕你。”阿尔贝看了看站在旁边夏洛特,以一种极轻的声调跟着夏尔嘀咕着,“夏尔,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婚姻是会葬送爱情的,尤其是我们这些人都太有洞察力,太容易看出身边人的缺点。夏洛特现在美丽至极,可是生活可不是只要有美丽就行的,到时候种种琐碎会毁掉你今晚所憧憬那个玫瑰色的未来,那时候你怎么办?你就算后悔也没有办法。而我。我倒宁愿站在旁边,孤独而无望地爱着一个人,我要站得足够远。以至于永远看不到她身边的灰尘……” “怎么,我的朋友,你怎么突然变成一个哲学家了?”听完了阿尔贝的嘀咕之后,夏尔顿时感觉有些愕然。“这一篇长篇大论可和今晚的主旨不同,难道你指望我会感谢你的这番话吗?” “正因为是朋友我才跟你说这些的心里话的啊。”阿尔贝摊了摊手,“不过我也理解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家里的独苗,你不结婚的话没法交差,不管怎样都得结婚。得有孩子。我只是在给你一些忠告,让你不要在以后因为心理落差太大而结婚……” “可是,我也不是为了盲目的爱而结婚的啊,我只想看到夏洛特幸福。因为我亏欠她的东西太多了——而这也是我能够给她的。虽然需要作出一些努力。”看着朋友这诚挚的表情,夏尔不禁也压低了声音,“我的朋友,不用担心我,我们都足够有理智,可以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下去,谁也不会从疾驰的马上跌落下去,而是驾驭着它笃直前行。”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阿尔贝放心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仔细把夏尔打量了一番。最后把眼光落到了夏尔胸前所佩戴的勋章上面,“不过,话说回来,这幅打扮还真不错啊!夏尔,十年前我就知道了,你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我们都会有大出息的。”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所以,继续跟着我干吧,迟早我们会想当初说过的那样,把这个国家翻个底朝天!” “好的,夏尔。”阿尔贝也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好了,我们也聊了够久了,夏洛特可等得不耐烦了。” “那么你先玩玩。”夏尔说完,转身又走回到了夏洛特的身边。 “夏尔,你们两个刚才又在偷偷摸摸地嘀咕什么呢?”夏洛特好奇地看着夏尔。 “哦,没什么,阿尔贝只是在担心我们而已。”夏尔低声回答,“因为关心而担心。他劝告我一定要珍重和您的婚姻,不要当成一时的冲动。” “这个人倒有闲心来担心我们呢!也不看看他自己是怎么样!”夏洛特看似不满地撇了撇嘴,不过眼睛里却有不少笑意,“不管怎么说,阿尔贝都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以后也帮他找个合适的对象吧?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浪荡。” “这个得看他自己了,我们总不能替他做决定。”夏尔微微叹了口气。 阿尔贝刚才的这番话,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称不上是祝福,他在担心夏尔,这种担心也许是因为特别了解夏尔的缘故? 不管怎么样,因为好友刚才的这一番嘀咕,夏尔原本就并不算十分振奋的精神,不期然间蒙上了一丝阴云,但是他仍旧好好地掩饰着,陪伴着夏洛特同几位出席宴会的朋友们聊天。 就在他心里感到有些郁闷无聊的时候,他的视线落到了大厅的一个角落边,然后陡然又重新振奋了起来。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是玛蒂尔达。 此时的她,难得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穿着一件灰色的纱裙,镶嵌了钻石的胸针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她棕褐色的头发也被精心修饰过,盘成了发髻置于脑后。也许是为了美观的缘故,她今天依旧没有佩戴眼镜,脸上似乎也施了不少脂粉,顾盼之间自有一股风情。 也许正是因为没有戴眼镜的缘故,她并没有感受到夏尔投过来的视线,只是和她的姐姐还有姐夫站在一起偶尔交谈着,好像与整个气氛都隔绝了一般。 “夏洛特,你去应付你的那些朋友吧,我有点事。”没有经过什么犹豫,夏尔马上低声对旁边的夏洛特说。 “怎么了,夏尔?”夏洛特有些惊奇。 “哦,我的朋友吕西安过来了,我得去招待一下他。”夏尔随口说出了一个借口,然后快步地向那个角落走了过去。 夏尔的脚步很快,旁边的人跟他打招呼他只是随便点头就算完事,一步不停地向玛蒂尔达走了过去。 随着他越走越近。一直在同姐姐交谈的玛蒂尔达终于发现了他的到来。 而后,她微微侧过头来,同夏尔对视着。脸上突然展露出了些微的笑容。 这个笑容里面既有关切,又有恭贺,却又带着一星半点的惆怅,好像是在说“先生,您可总算看到我啦!”似的。 被这个笑容所激励,夏尔继续径直地向那边走了过去,脚步之快犹如在小跑一样。 这样的表情有多么失礼?他已经顾不上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到玛蒂尔达的跟前时,已经发现了妹妹的异常的朱莉,眉头不禁紧紧地皱了起来。 “你还要发疯啊?”她低声责备自己的妹妹。然后猛地一拉,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接着凛然地看着走过来的夏尔,犹如面对着敌军的勇士一样。 在朱莉包含怒意的视线下。夏尔心头不禁骤然发冷。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停在了她们的面前。 从朱莉的表情来看,夏尔心里知道玛蒂尔达的事情她已经完全知道了。 是她自己发现的,还是玛蒂尔达主动告诉她的?夏尔心里有些疑惑。 但是,即使如此,他仍旧保持着基本的的镇定。 “吕西安,朱莉,你们好。抱歉我现在才过来招呼你们。”他勉强地笑了起来,看着面前的青年夫妇。然后将视线飘到了朱莉的身后,“玛蒂尔达,你还好吗?” “哦,夏尔,恭喜你。”吕西安马上同样打了笑着一个招呼,“谢谢你的邀请,我们玩得挺开心的。” 因为出身的缘故,他确实在这种场合当中感到不太适应,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攀谈,因此只是跟自己的妻子和妻妹站在一起聊天,但是既然主人过来打招呼,他总不能说自己在这里呆得很不愉快吧? 吕西安的表情让夏尔稍微放宽了心一些,看上去那件事还知道迪利埃翁姐妹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而已。 “谢谢您,特雷维尔先生,我们十分好。”就在这时候,朱莉也说话了,她的表情和语气,无不透出了十足的冷意,仿佛想要借此将夏尔驱赶开一样,“您可以先去跟其他人先打打招呼,让我们在这里安静一下就好。” 朱莉如此严酷的态度,让夏尔不禁皱了皱眉头。 然后,他就走到了朱莉的身前,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片刻之后,他微微叹了口气。 “朱莉,别这样,对于那件事,我也很抱歉……” “只是抱歉而已吗,先生?!”朱莉严重透着十足的怒气,“您知道您都干了些什么吗?” “我绝对没有强迫过什么,也没有诱骗过她。”夏尔用极低的声音对朱莉说。 “是的,您没有,但是您也没有拒绝,您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妹妹犯傻,只为了片刻的欢愉,您就将一切都抛了个干净。”朱莉冷冷地看着夏尔,“您帮过我们那么多忙,我很感激您,但是这件事我无法原谅您,先生。” “朱莉,我很抱歉……”在朱莉那充满怒气的视线下,夏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道歉又有什么用呢?算了吧……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叫您做什么也没有意义了,我只有一个请求,您以后别再纠缠玛蒂尔达了好吗?您已经有了未婚妻,还有美好的前程,那么您就应该好好走您自己的路,玛蒂尔达有玛蒂尔达的路要走。” “那么,可否让我和她说上几句话?”夏尔强行忍住了心中的不快,低声问朱莉。“就说几句就好?” “不,不用了,我的妹妹不想再听您的花言巧语了。”朱莉一口回绝了他的请求,“您去招待其他客人去吧,请放心,我们不会给您添什么乱子的,到了时间救走。” “如果这是玛蒂尔达的意思的话,那么你们为什么还会来呢?直接给我写张纸条给我不就够了?但是你们终究还是来了。”夏尔直接反问,“现在,让我和玛蒂尔达谈谈。” 如此敏锐的反击,让朱莉顿时有些语塞。 “你们这些人,我算是看透了,个个都铁石心肠,从来都只考虑到自己!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去干扰那些不相干的人呢?”朱莉恨恨地看着夏尔,眼中却有难言的悲伤,好像不只是在责备夏尔一样,“你们总是在圣日耳曼和圣佩拉日摇摆,却总还要拉着别人陪葬!” 【圣日耳曼是指当时巴黎城中高官显贵们聚居的一个区,而圣佩拉日是一座监狱,最初是专门用来拘留债务人的监狱,从1827年起改为政治犯的监狱。 朱莉在讽刺夏尔这类政治家野心家和投机客,只是在风光和危险中摇摆,就算盛极一时,稍有不慎也将面临败落的下场】 正当朱莉还在低声咒骂夏尔的时候,她的衣袖突然被人抓住了。 “姐姐,别这样,让我跟夏尔好好谈谈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同盟 正怒视着夏尔的朱莉,听到了妹妹的话之后,微微呆滞了起来。然后,她慢慢地回过头去,似乎是想训斥一下玛蒂尔达,但是看着玛蒂尔达平静的样子,她最终还是勉强别开了视线。 “算了,你要想这样就随你吧!”她无奈地叹息着,好像对妹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似的。 然后,她向自己的丈夫走去,当经过夏尔旁边的时候,她冷冷地在夏尔耳边开口了。 “我原本以为您有些不同,没想到您也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的货色而已,甚至还犹有过之……太让我失望了,您不再是我的朋友了,特雷维尔先生。” “我很遗憾。”夏尔低声回答。 但是朱莉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地朝自己的丈夫走了过去。 于是,只剩下夏尔和玛蒂尔达两个人了。虽然周围仍旧是吵个不停,但是夏尔却置若罔闻,好像身处于荒野当中一样。玛蒂尔达也没有说话,于是两个人陷入到了一种异常的沉默当中。 过了片刻之后,夏尔张开了嘴,勉强想要说几句恭维话当做开场白,但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在,玛蒂尔达总算是先开口了。 “抱歉,夏尔,刚才姐姐说得可能有些过分了,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连带得让夏尔也定下了心来。 “不,该道歉的人是我,她并没有骂错我什么。”夏尔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个人都坐到沙发上去。 虽然宴会的举办人不管别的客人,反而和一个女孩子腻在了一起,肯定看上去很奇怪。也许甚至还会引起什么流言蜚语,但是夏尔并不在乎那么多。 “现在这件事只有姐姐知道,说起来,这是我的失误,事前我还以为挺好瞒的呢!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姐姐发现了……”落座了之后,玛蒂尔达有些歉意地朝若有所思的夏尔笑了笑。“不过您不用担心,姐姐已经被我关照过了。不会再告诉别的人,爸爸妈妈也还不知道。” “不,我并没有在担心这种事。”夏尔轻轻摇了摇头。“玛蒂尔达,现在好点了吗?” “过了这么久了,肯定没事了啊。”玛蒂尔达微笑了起来,“倒是您。没事吧?” “我没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我已经被总统调职的事情。”夏尔拿起茶几上的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虽然不像想象中那么顺利,但是我终究完成了你的委托,玛蒂尔达。” “我已经听爸爸说过了。”玛蒂尔达点了点头,然后后怕似的舒了口气,“一开始我还是挺担心的呢,生怕自己猜错了。或者事情出了纰漏……还好一切都没有让人失望,就连您也没有受到总统先生的冷落。这真是太好了。” “原来你也没底啊?那为什么那天如此自信满满啊?”夏尔有些疑惑地看着玛蒂尔达。 “那当然了,如果我要是一脸没自信的样子,怎么唬住您呢?”玛蒂尔达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当时就想过了,如果万一事情搞砸了,那件事……那件事就当做对你的赔罪吧,也许这样能够让您对我少生气一点儿。”然后,玛蒂尔达的视线就变得有些迟疑了起来,“我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过于贵重了呢?” 听着玛蒂尔达的回答,夏尔的表情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最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别担心,您就是有那么贵重。” 无视着旁边传来的视线,夏尔一直在笑着,玛蒂尔达刚开始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后来也微微浅笑了起来。两个人之前那种略微尴尬的气氛,也在这笑声当中慢慢烟消云散了。 “好了,既然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么我们就别谈这些了吧。”笑了一会儿之后,玛蒂尔达又重新小心翼翼地看着夏尔,“您好像今晚不是特别高兴?” “也说不上不高兴吧,只是对这种场合不是特别喜欢而已。”夏尔笑着回答,“太闹了,我个人反倒喜欢静静地做事呢。” “我也是这样,所以我一向也不喜欢出席这种地方,难怪姐姐老是说我呢。”玛蒂尔达苦笑了一声,然后继续看着夏尔,“对了,我可以再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了,尽管问吧。”夏尔连忙允准了。 “您娶您的堂姐特雷维尔小姐,是临时起意,还是家里老早就做了准备的呢?”玛蒂尔达低声问。 “也算是老早就有了安排吧……”虽然不知道玛蒂尔达这样问的用意,但是夏尔还是如实回答了,“我和夏洛特从小就一直玩到大的,感情很不错。” “嗯,这个我倒是看得出来,虽然您未必真的爱她,但是您无疑地不想伤她的心——对于一个有您这种性格和行事方式的人来说,这一点已经很难得了。”玛蒂尔达貌似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好像就陷入到了沉思当中,“难怪啊,原来如此……” “怎么了?”夏尔连忙追问。 “我的爷爷,在世的时候十分推许特雷维尔公爵呢,称他为流亡回国的那些旧贵族中少有的有头脑的人,我之前还很奇怪呢,明明看上去是那样一个死脑筋。现在一想,就能够想明白了……”玛蒂尔达低声说,“这么说来,特雷维尔公爵和您爷爷两兄弟的‘不和’,也只是做给旁人看的假象而已吧?所以,特雷维尔公爵一家,不是最近才变得开明了起来,实际情况是,您的家族一直都是一个整体?一直以来都在暗地里互相帮忙?” 虽然内心中感到十分惊异,但是夏尔还是略感佩服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太厉害了,玛蒂尔达。” “现在才发现这个,有什么可以称作厉害的?”玛蒂尔达笑着摇了摇头,“还好我们家从来没有和你们家结过怨。”顿了顿她又开口了,“您放心吧,以后也不会,我会看着爸爸,让他继续听你的安排的,经过这次的风波之后,他比之前更加重视我的意见了……” “这样就太好了。”夏尔又喝了一口酒。“另外,我必须说,我对您也尊重备至,您太令人敬佩了。” “也没必要说到这种地步吧?爷爷过世之前留下的遗愿是要我照看好这个家族,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义务而已……”玛蒂尔达苦笑着摇了摇头,“另外,姐姐刚才的话请您也别放在心上,那只是她的一时气话而已,我会让她消气的。我请您继续把她和勒弗莱尔先生当做朋友,爷爷过世了之后,他们现在就更加需要您的帮助了……” 玛蒂尔达注视着夏尔,褐色的眸子似乎能够看穿夏尔的一切所想,“当然,我不是一味在索取您的帮助,我想,这对您并非完全是没有好处的吧?勒弗莱尔先生是一个老实的人,只要您给了他恩惠,他一定会给您以回报的。您既然想要在以后干大事,那么肯定就需要帮手吧?只要有我在,我们家还有姐姐家一定就能够成为您的帮手的。我想,对这样的前景,您应该不会加以拒绝吧?” 夏尔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儿。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明确跟他说要成为他的合作者和帮手。这个女孩儿之前已经给了她一个异样的惊喜,然后今天他发现更加大的意外还在后面。 已经被她看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在惊奇之外,夏尔的心头又涌上了无比的兴奋,正如那一晚一样。 “这个倒也不是不行。”他马上点头答应了下来,“但是,我也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情呢?”玛蒂尔达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尔。 夏尔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名片,然后递给了她。 “这是我用的一个假身份。”等到玛蒂尔达接过了之后,夏尔低声解释了起来。“当然,那个地址是真地址,是我买下的房子。明天下午,如果可以的话,您找个借口从家里出来,到那儿去一趟好吗,我们好好谈谈可以吗?” 玛蒂尔达先是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瞬间,她的眼睛睁大了,然后脸也很快变得通红。 “那一晚……那一晚只是……只是……我并没有……并没有同您交易”,她颤声想要说什么。 “这个绝对不是胁迫,如果您觉得没有必要,那么不来也可以。”夏尔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一直盯着她,“无论您怎样,我刚才的承诺都不会作废。我只是……我只是想和您再好好谈谈……” 在夏尔这种灼人的视线之前,玛蒂尔达罕见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可是,可是今天,今天您不是……” “那是两码事。”夏尔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但是,其实他并不像脸上表现得那么毫无顾忌。 在即将和夏洛特宣布订婚的地方直接跟别人约定一起去寻欢作乐,他知道自己有多么人渣,但是……胸中的那股激情,却让他怎么也无法放弃这个念头。 好在,在他退缩之前,玛蒂尔达终于点了点头。 一阵难言的感觉瞬间让夏尔有些口干舌燥,今晚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兴奋起来。 玛蒂尔达仍旧低着头,好像不敢看夏尔似的。 “您的妹妹在哪里?好久不见,我想和她聊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关切与决心 “您的妹妹在哪里?好久不见,我想和她聊聊……” 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躲避刚才被夏尔直接求约的尴尬,但是玛蒂尔达此刻确实是想找芙兰聊一聊,毕竟已经多时未见这个当年的同学和朋友了,自然也想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她。 听到了玛蒂尔达的这个要求之后,夏尔的心里猛然一动。 对啊,我今天折腾了这么久,倒是把妹妹也给忘记了,她现在在哪里呢? 接着他就沉默着开始从记忆中搜索,但是却怎么也没有在之前自己四处张望宾客们的记忆当中找到妹妹的身影。 她不会不来了吧?夏尔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虽然按理说之前她已经答应过自己一定要出席,但是按芙兰最近的精神状态和她一直以来对夏洛特的讨厌程度来看,就算干出这种事来也不是特别奇怪吧。 一想到这里,夏尔心里就微微有些不安了,他连忙做了一个手势,从门口招呼过来了一个身穿号衣的仆役头头。 “我的妹妹今晚上过来出席了没有?” 虽然这位仆役可能之前没见过芙兰,但是只要在客人的签到名单里有芙兰的名字,那么他就应该知道。 “德·特雷维尔小姐今晚出席了。”果然,思索了片刻之后仆人马上回答。 “哦……”夏尔心里头意外地松了一口气。 “那么,你找一下她。然后带这位小姐去我妹妹那里吧。”他摊手指了指玛蒂尔达,又下了一道命令。 “好的,先生。”仆人躬身领命。然后走到了玛蒂尔达的身边。 然后,玛蒂尔达却没有直接走动,而是一脸迷惑地看着夏尔。 “先生,您之前是和芙兰吵架了吗?” 也怪不得她这样惊奇了,因为夏尔看上去不仅不知道芙兰在哪里,甚至连她到底有没有出席都不知道——这真是同住在一处居所的兄妹吗?? “哦,您误会了。没这回事。”夏尔难得地表情尴尬了起来,“只是,最近芙兰确实遇上了一些事。心情不是特别好,所以我也并没有强迫她一定要出席这种过于热闹的场合,再加上我最近一直都是非常忙……” “原来是这样啊……”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对夏尔的解释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那我更加要去和她谈谈了。您可以告诉我她到底是在为什么事情烦心吗?” 夏尔的表情更加难看了。 “好吧。我告诉您吧,她烦心两件事,第一件是她的妈妈是被父亲失手害死的;第二件是她想跟我一直相处下去,叫我别娶夏洛特。”——这种话是能够说出口的吗? 这些话不仅不能说出口,反而应该一直严守秘密下去,最好永远不见天日。 “嗯,也说不上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总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夏尔无奈之下只能含糊其辞。然后叮嘱了玛蒂尔达一句,“不管怎么说。芙兰已经长大了,能够自己处理自己的问题,我们其他人如果给予过多干涉的话,恐怕只会给她增添更多无关的忧虑和压力而已……所以最近我一直都没有太去管她。” 虽然夏尔并没有明说,但是玛蒂尔达仍然能够清楚他的那种“我希望其他人也不要管”的潜台词,因而变得更加疑惑了。不过,既然身处于贵族家庭,玛蒂尔达从小就明白各家都有各家不愿明言的秘密,自然也就能够对这种事情装作视而不见了。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尽量和她聊聊天,帮她排遣一下心情的。”玛蒂尔达给出了一个让夏尔稍微安心的答复。 “谢谢你,玛蒂尔达。”夏尔轻轻叹了口气,“让她心情好点儿。” 玛蒂尔达点了点头,然后跟着仆人慢慢离去。 虽然夏尔的表情和回复都有些不尽不实,但是在偶然的真情流露当中,那种对妹妹的关切和爱护还是没有一丝掺假的,正因为这种偶然的流露是表现在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这种人身上,所以才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真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人,还有某些时刻不是那么冷漠精明呢……背对着夏尔的玛蒂尔达,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 在仆人的带领之下,玛蒂尔达沿着大厅的边缘一路慢慢地走了过去,她一边留心注意寻找芙兰的身影,一边在余裕当中看着处于一片喧闹当中的大厅和其中的客人们。 看着衣冠楚楚笑容满面的他们,玛蒂尔达在恍惚当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迷茫。 他们好像很开心,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他们为什么那么开心呢?他们到底开心吗? 随着迷茫的而兴的,是那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感,玛蒂尔达因为喜欢安静,所以极少参与这种场合,因此感到不适应也是很正常的。 然后,她目光落到了正在大厅中央的夏洛特身上。这位公爵小姐正在和几位女友谈笑风生,虽然举止当中未必有多少对朋友的诚意,但是眉目间的喜悦确实是无法掩饰的,而正由于这股发自内心的喜悦,原本就已经十分美丽的她,现在更加好像显得容光焕发,顾盼之间所散发出来的魅力,就连身上佩戴的钻石的光辉都似乎无法掩盖。 看着显然已经沉浸到了幸福当中的公爵小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了玛蒂尔达的心中。 面前的这个女子好像拥有了一切,高贵的出身,美丽的容貌,社交界众星拱月般的追捧,甚至什么都不必做就能有了如此优秀的夫婿……简直耀眼到了让玛蒂尔达感到类似于学校里那种劣等生对优等生的嫉妒感。 蓦地,她很快就从这种情绪当中清醒了过来。 我果然也免不了也要庸俗几次呢……她摇头苦笑了一声。然后将视线从夏洛特身上移开了。 在仆人的带领下,过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在另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芙兰。 她正坐在沙发上好像是在休息。而她的密友玛丽·德·莱奥朗小姐,此刻也正坐在她的身边,和她在聊着天。看到这两位旧日的同学,玛蒂尔达的脸上马上浮现出了笑容,撇开那位引路的仆人,快步向她走了过去。 然而,当越走越近的玛蒂尔达终于看清了芙兰现在的样子的时候。原本想要过去打招呼的她顿时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并不出乎她意料的是,芙兰今晚打扮得非常漂亮。 她的脸白皙而且五官精致,原本就看上去让人心里舒服。金色的头发在精心地梳理过了之后,一绺绺的挂着,底下打着卷,烘托出她微微细长的脸蛋越发显得优雅秀丽。虽然并没有刻意打扮过。也并没有佩戴什么特别显眼的首饰。只是穿着一件锖色的裙子,但是反而给人以一种强烈的美感。 第一次看到如此盛装打扮的芙兰,玛蒂尔达即使身为女性也禁不住被她的那种美丽给深深打动了,这种美丽是如此自然,甚至让她兴不起在刚才看见夏洛特时心里兴起的那种被挫伤的嫉妒感。 然而,这并不是玛蒂尔达停下了脚步的原因。 使她停下脚步的真正原因是芙兰此刻的表情。 虽然表面上十分平静,甚至还挂着微微的笑容,貌似亲切地在和朋友交谈着。但是习惯于察言观色的玛蒂尔达当然可以看得出芙兰的笑容里却没有任何的喜悦存在,貌似是在和旁边的朋友聊天。但是完全的心不在焉,只是在敷衍着朋友而已,似乎把今晚出席这场宴会 而在那双湛蓝的眸子里蕴含的更多的似乎是……愤怒? 玛蒂尔达被自己的发现给吓了一跳。 在这种时候,为什么要愤怒呢? 刚才同夏尔交谈时所产生的疑惑,到现在更加增大了几倍,当时夏尔不尽不实的描述,更是让她感到其中肯定会有一些特别的缘由。 她心里想起了当年和芙兰的同学时代,回忆起了当时那个看上去无忧无虑而且诚心对待每一个同学的少女,再和如今这个似乎每一寸肌肤都燃烧着怒火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她到底是怎么了?玛蒂尔达不由得思索了起来,但是怎么也想不出理由——毕竟如今特雷维尔侯爵一家可以说是正得势的时候,恐怕也没有任何事能够让她如此烦忧吧?至少玛蒂尔达想了半天也是想不出答案来。 会不会,哥哥的婚事本身,就是她如此恼怒的源头呢?突然玛蒂尔达脑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这样夏尔的态度很奇怪也就可以理解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虽然有些妹妹确实会对哥哥选定的对象感到不满意,但是恼怒到如此地步也没有必要吧?片刻,玛蒂尔达又在否定自己的想法。 就在呆立了片刻之后,玛蒂尔达最终还是决定先抛下这些疑惑,先去和自己的两位朋友重新见面。不过她的心情已经大大变了个模样,刚开始的喜悦已经冷却了大半,剩下的却是对好友现况的担忧,以及一种想要帮助朋友的冲动。 带着这种心情,玛蒂尔达轻轻地走到了还在交谈的两位少女身旁。 “特雷维尔小姐,晚上好?”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再相逢 “特雷维尔小姐,晚上好。” 听到了这一声招呼,原本坐在沙发上低声交谈的两位少女,马上将视线转了过来。 当发现打招呼的人是玛蒂尔达之后,她们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惊喜交加的样子,然后连忙招呼她也一起坐过来。 玛蒂尔达同样满面笑容地走过去坐下了,刚才的担忧都被她很好地隐藏到了心底里。 “芙兰,玛丽,你们两个最近还好吗?”带着自己所能作出的最亲切的表情,玛蒂尔达笑着问旧日的两位同学。 “我很好啊。”还没有等玛丽出声,芙兰就马上做出了回答。 她的笑容十分亲切,又带有一丝少女的天真,好像真的是不谙世事一般。如果不是刚才在远处看到她满怀怒气的样子,玛蒂尔达恐怕也会被这个笑容所迷惑吧。 “嗯……还算好吧。”玛丽的回答则有些保留,看着玛蒂尔达的目光也有些迟疑,好像欲言又止一样,然后又不安地微微瞥了芙兰一眼。 看到两个人这样的反应,玛蒂尔达心里隐隐间感觉自己明白了一些什么,心里不由得更加有些担心了起来。 很明显,玛丽也看出了芙兰此刻的满心怒火,因而刚才一直在同她搭话,试图消减她的怒气——不过从效果上来看,应该是很不理想的,所以她现在更加惴惴不安了。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玛蒂尔达朝玛丽眨了眨眼。但是玛丽却仍旧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没有再多说什么。于是她只好重新看着芙兰,眼中满是不解。 “您今天好像不是很高兴?”因为真的关心对方。所以玛蒂尔达也抛弃了那一些无聊的虚言,直接问起了芙兰。“发生了什么吗?” “哪有啊?怎么会呢?”芙兰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但是马上就用浅笑掩饰了过去。“我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而已。” “是吗?”玛蒂尔达并没有接受对方的说辞,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她只能诚恳地看着对方。 “好吧,也许是我多想了……”她有些颓然地摇了摇头,但是还是抓住了芙兰的手。“可是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啊,我们是朋友。我一定会帮助您的,尽我所能,不管有多么麻烦,只要我们一起想办法都应该能够做到——当初您不是这样跟我说的吗?听到了吗。芙兰?” 在玛蒂尔达充满了诚恳的视线下。芙兰也不禁有些受到了感动,她微微垂下了视线,好像不敢再和对方对视一样。 “这世上也没有谁能够事事顺遂的吧?”片刻之后,她才小声回答。 “但是,只要有头脑,有决心,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到。”玛蒂尔达仍旧坚定地看着芙兰,“您有那么有能耐的哥哥。又有我们这些朋友,还用得着怕什么呢?” 出乎玛蒂尔达的预料。当她说出后半句话的时候,芙兰的脸色好像变得更加苍白了,低垂下头好像不愿意再说话了一样。 我有说错了什么吗?玛蒂尔达有些惊诧。 “哎呀,你们两个倒是怎么回事啊?搞得好像是在演话剧一样……”旁边的玛丽眼见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了,连忙开口打趣,“明明大家都是来玩的,有什么好伤感的?” 接着,她拿起了桌上的酒杯。“要不我们先喝点吧?” 在她的缓冲之下,玛蒂尔达也回过了神来,暗暗后悔自己的刚才的失礼。为了转圜刚才的冲动,她松开了握住芙兰的手,然后重新摆出了那种礼节性的微笑。 “抱歉,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最近我一直有些精神紧张……”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她还是一直看着芙兰,“我希望刚才的表现没有让您感到不开心,特雷维尔小姐。” “哦,当然不会了。”芙兰又摇了摇头,不过刚才勉强表现出的笑容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迷茫和焦虑。 她抬起头来,看着大厅中谈笑风生的人们,然后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其实您没有说错,最近我也有不少的烦心事,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啊,真是羡慕他们啊,竟然都能够如有说有笑。” “只会陪人谈笑的可不是朋友啊。”玛丽突然插话了,好像也有些闷闷不乐是的,“只有我们这些能够在一起谈烦心事的,才是朋友。” “话虽如此,可是他们至少很开心吧?”芙兰仍旧看着客人们。“只要能够让心平静起来,其实怎么样都好吧?” “没有人可以靠这种方式平静下来,他们只是假装平静而已。在社交场上说一些俏皮的笑话,足以供人消闲解闷,但是现在却很少有人会关心另外的人,这些浮光掠影的笑谈也没有一点使人感到亲切、带来平静的东西……为什么会这样呢?”玛蒂尔达脸上又浮现出了无奈的苦笑,“无非是这个世纪、这个时代太过于动荡不安了,再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因而也再没有什么是值得坚守的。即使是当权的人,也是人人自危,惟恐朝不保夕,所以大家都挥金如土,寻欢作乐,今日有酒今日醉。” “确实感觉你说得很有道理呢。”听到了玛蒂尔达的回答之后,芙兰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玛蒂尔达,你一直都是这么深刻。” “我只是喜欢冷眼旁观而已……” “啊呀,我们还不到二十岁,难道真的应该煞有介事地讨论什么是社会吗?这种话题还是留在十年后再谈才好吧!”玛丽笑着举起了酒杯,“要是被人们发现我们偷偷地跑到了角落里喝酒。这该让他们多吃惊啊?” “反正也没人会关心吧。”芙兰低声叹息,然后自己也拿起了酒杯喝下了一口。 那个曾经好像要超脱于俗世的少女,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变得这样心事重重?看着闷闷不乐的芙兰。玛蒂尔达只感觉自己对芙兰久别重逢后的惊人变化而感到震骇不已。因为无法直接从当事人口中问出答案来,这种震骇很快就变成了忧虑。 特雷维尔先生,您的妹妹都已经变成这样了,您还能够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一瞬间玛蒂尔达不由得对夏尔生出了一些怨言。 “玛蒂尔达,听说之前您的家里起了一些风波,我还一直在为您担心呢,现在看到一切都重新回到了平静。真是太好了。”仿佛是为了没话找话似的,芙兰突然开口了,“我原本就想。无论是碰到什么困难,如果您的话,一定会有办法挺过去,结果果然是这样……” 接着。她又笑了起来。“不过,您刚才也说得对,现在即使是当权的人,也是人人自危,惟恐朝不保夕……说不定过得不久您就得为我们担心了呢……” 但愿您不知道我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玛蒂尔达的心里再度苦笑。 “对于这个问题,您当然不用担心,因为经过了这次的风波之后,我们两家人已经明白了和衷共济的好处……我们是会一直互相帮助的。至少我和您的哥哥是这样想的。我们刚才已经说清楚了,以后大家就一起行动。只有这样才能尽最大可能地保护住我们的利益。所以……”玛蒂尔达诚恳地看着芙兰,“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是您忠诚的朋友,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帮助您的,我们之间不用说什么客套话。” 被玛蒂尔达的诚恳所感染,芙兰嘴唇微微颤动了起来,似乎要潸然泪下一般。她勉强拿起酒杯来,掩饰住了自己的激动。 “所幸我还有这么忠诚的朋友……我要是能事事依靠你们就好了!”她喃喃自语,然后又喝下了一口酒。 就在这时,大厅内又起了一阵骚动,原本就已经吵吵闹闹的客人们更加喧哗了起来,也将她们的视线给吸引了过去。 在她们视线所及之处,人人围拢在站在中央的夏尔和夏洛特周围,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而夏洛特正满面笑容地揽着夏尔的手,手抓得很紧,好像一个女童在朋友们面前表露自己对最心爱的玩具的所有权一样。 哦,看来时间已经到了。她们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心情却都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正如同她们所猜测的一样,当时钟指到了晚上九点时,和约瑟夫·波拿巴等人装模作样寒暄了一番的夏尔,按照预定的时程重新揽住了夏洛特,然后双双重新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在每一位宾客的注视之下,夏尔从容不迫的轻轻吸了口气。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诸位今晚赏光出席此次宴会。想来在来之前,大家已经听说了,除了邀请大家赴宴聚会之外,本次宴会还有别的目的……”他扫视了一圈围在他们周围的男女们,掠过了一张张饱含笑意和期待的脸,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夏洛特的脸上。看着那张因为幸福而显得容光焕发、又因为羞涩和期待而密布着红晕的脸,他自己也忍不住呆了一呆。 多美的人啊! “嗯……没错,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片刻之后,他稍稍顶住之前的晕眩感,以略微激动的语气大声喊了出来,“我将与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订婚,并且在之后会尽我所能地使这位给予我以垂青的女子幸福,我们将结合在一起,延续我们这个曾经载负着无数荣光的家族,谢谢诸位的见证!” 随着他的这一声大喝,原本因为期待而屏息凝视着他们的客人们,纷纷起哄似的哄笑了起来,然后近乎同步地一边喝彩一边鼓起了掌,川流不息的声音汇聚成为了不可阻挡的洪流,让整个大厅陷入到了之前未有的喧闹当中。 两位如此优秀的青年男女即将走向婚姻的殿堂,虽然可惜但是也算是般配吧——大部分的客人都这么想。 眼见气氛如此热烈。一向淡薄的夏尔也不禁被感染得稍微有些激动了起来,他再度转过视线,看着一直在盯着他的夏洛特。 “在如此幸福的时刻。我当然不希望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享受这种快乐,而希望将快乐传导给在场的每一位客人……”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希望诸位在接下来能够玩得开心!” 他这句话刚一落音,夏尔从旁边的仆人们那里拿过了面具,而夏洛特也同样拿了过来,两个人相视一笑。然后同时戴上了面具。 戴上了面具的两人都显得有些奇怪,惹得旁人也一阵哄笑了起来,但是很快。客人们也同样戴上了面具。接着,夏尔打了个手势,乐队开始奏响欢快的舞曲。 欢快的宴会后的假面舞会,终于开始了。 在轻松欢快的乐声当中。已经戴上了面具的客人们开始纷纷从周围寻找起舞伴来。而在他们簇拥的最中央,刚刚戴上了面具的夏尔和夏洛特两人,正在携手翩翩起舞,在辉煌的烛光下,好像是被众星环绕的太阳一般耀眼。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同他们一样快活。 看着哥哥和姐姐翩翩起舞的身影,芙兰只感到心里一阵绞痛,说不出的难受。虽然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仍旧感觉自己完全接受不了这一切。 她只感觉自己的腹内一阵翻腾。刚刚喝下的酒液好像在在胃部燃烧一般,让人难受之极。 太难受了,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突然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可怕。 “抱歉,我有点不舒服,去休息一下……”连勉强的笑容也没有做出来,她扔下了这样一句话就往门口走去。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玛蒂尔达刚想也站起来追上去,但是她的手却被拉住了。 玛蒂尔达转过头去,发现玛丽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好像是告诫她干脆让芙兰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一样。于是,玛蒂尔达重新坐了回来,目送着失魂落魄的芙兰离开了大厅。 “玛丽,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玛蒂尔达叹了口气,然后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侯爵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特雷维尔小姐变成了这样?您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吧,毕竟你们经常呆在一起……” “还没有发现吗?”玛丽也完全没有了刚才勉强作出的笑容,她重新喝下了一口酒,“今天的一切都让芙兰十分不满。” “这我倒是看出来了,不过,为什么?”玛蒂尔达微微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她哥哥挑选的结婚对象吗?” “恐怕不只是如此吧……”玛丽苦笑起来,“应该这么说——她讨厌她哥哥挑选的任何一个结婚对象。” “您的意思是……”玛蒂尔达先是有些不解,然后慢慢明白了什么。 接着,她睁大了眼睛。“您的意思不会是……她……她……?” 看着玛蒂尔达目瞪口呆的样子,玛丽只是轻轻耸了耸肩,表示对方猜得没有错。 “天哪……是这样吗?哦,天哪!”因为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所以一贯沉静的玛蒂尔达也忍不住语无伦次起来,“这太……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真的很让人难以置信吗?”玛丽冷静地反问。 …… 玛蒂尔达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仔细想想的话,也不算是完全无法想象吧。 兄妹两个从小就相依为命,就算芙兰对哥哥产生了异常依恋的情绪也不奇怪,更何况……他确实十分优秀,足以使涉世未深的少女着迷。 可是,纵使如此,这终究是不为世俗所容的禁忌啊…… “那么,他到底……到底知道吗?”沉思了好一会儿之后,玛蒂尔达探询地看了看玛丽,“他终究是怎么回应的呢?” “他应该是知道吧。”玛丽点了点头,表情看不出喜怒来,“至于回应……今天不就是回应吗?” 难怪他刚才的回应那么含糊古怪了,也难怪她刚才那么失魂落魄……玛蒂尔达恍然大悟。 “真是可怜的孩子呢,难道我们不应该去帮一帮她吗?”正在沉思时,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句话。 “我们应该怎么帮呢?这种事……”玛蒂尔达刚想回答,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不,不是玛丽在说话,这种冷漠高傲的语气,好像在哪里有听过似的……总有一种熟悉感。 她猛然回过神来,然后转头一看。 一身华服、盘着发髻的萝拉·德·博旺小姐,正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盯着自己。 久违的恶心感骤然袭向心头,让玛蒂尔达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应对,而旁边的玛丽也是一脸惊骇的样子。 “德·迪利埃翁小姐,好久不见。”冷酷的笑容,浮现到了萝拉的脸上,“之前我还在为您一家担心呢,真高兴您还有资格同我见面。” 玛蒂尔达只感觉心脏骤然抽痛,仿佛被狠狠噬咬了一口似的。 “德·博旺小姐,好久不见。”带着一种令人赞叹的镇定,她同数年未见的“好友”打了个招呼。 第一百二十章 在玛蒂尔达并不漫长的一生当中,如果说要有憎恶过一个人的话,这个人当然就非萝拉·德·博旺小姐莫属。这种厌恶,不仅仅是来自个人交往中的龃龉,更大的一部分,是来自于那种天然的对立。 没错,正如野心勃勃的萝拉将玛蒂尔达视作活该被扔进博物馆的老古板那样,玛蒂尔达也将萝拉看成是毫无教养的暴发户,两个人几乎从画室里一认识开始就爆发了冲突,这种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几乎贯穿了她们的整个学习生涯。 然而,在多次的交锋之后,两个人也互相将对方掂量了一番,隐隐间除了厌恶之余,也会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大概就是那种“虽然讨厌,但是那家伙终究还是有点能耐吧”的感觉。 同时,虽然身为传统贵族的后代,玛蒂尔达也是一个能够清醒地看待时势的人,不会不了解如今的法兰西到底谁才是当家做主。博旺男爵那样的人,显然已经取代了旧日的贵族们,成为了这个时代新的主宰。 正如萝拉说的那样,如果德·迪利埃翁家族真的不慎败落了的话,即使能够自夸有多少代的血统,她也确实没有资格站在对方的面前——在如今的年代,金钱早已经取代了血统,成为了整个社会的支配性法则。 正因为这些原因,所以虽然明显地感受到了来自于对方的恶意,但是玛蒂尔达仍旧保持着忍让的镇定。和表面上的尊重。 萝拉好像没有看出玛蒂尔达和玛丽的不快一样,慢慢地走到了她们的旁边,然后悠然坐了下来。“看上去两位好像心事重重啊。” 玛丽和玛蒂尔达对视了一眼。探询地问该怎么应付对方。最后,玛蒂尔达做了个手势,表示让自己来应付。 “谢谢您的关心,我们很好。”她颇为冷淡地回答。 “那么刚刚离开的特雷维尔小姐呢?她也很好吗?”萝拉瞥了玛蒂尔达一眼。 “她最近有些身体不舒服,所以去休息去了,如果您想要找她的话,恐怕已经来晚了。”玛蒂尔达的表情十分平静。透着拒人之外的冷漠。“今晚她可能不会回来了,您下次有机会再找她吧!” “是吗?只是身体不舒服而已吗?”萝拉冷笑着问。“好像你们刚才可不是这样看的吧?” 玛蒂尔达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吗?不会有这么巧吧,应该只是在诈我而已。 一想到这里。玛蒂尔达心头就微微发冷。这件事实在太过于禁忌,说出来的话恐怕将是了不得的丑闻,所以,能够不提的话就最好不提。 “我想我得走了。请问您还有别的事情吗?”一想到这里。她就不想再同萝拉交谈下去。“我现在也不太舒服,抱歉。” “真是奇怪啊,明明是这么喜气洋洋的宴会,你们却一个个不舒服!”萝拉仍旧冷笑着,“看来特雷维尔先生的魅力真是让人惊叹,能够让矜持如您这样的人都忍不住着迷呢!” 虽然萝拉只是随口一说,但是却无意中击中了玛蒂尔达的要害,让她有些呆住了。 我今晚这么不开心。是不是也有夏尔即将同别的人结婚的缘故呢?一瞬间玛蒂尔达脑中冒出了这个念头。 虽然看上去很好笑,但是意外地难以否定。至少玛蒂尔达心里有一些微微的动摇。 好在萝拉没有发现玛蒂尔达这意外的困窘不安。不然天晓得她会嘲弄到什么时候。 “不过,如果只是您迷上了特雷维尔先生,那倒也还罢了……”萝拉一直盯着玛蒂尔达,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可如果是别的人呢?那就太糟糕了……” 这含蓄的话,让玛蒂尔达的心情瞬间落到了谷底。 这个家伙居然也看出来了?真是可怕。 “您这是什么意思?”她勉强地问,暗暗希望自己刚才的猜测不是真的。 “如果是旁人的话,至少还可以拥有一个甜蜜的回忆,但是……”仿佛是有意要让她的期待落空似的,萝拉继续说了下去,“如果特雷维尔小姐爱恋着自己的兄长的话,哦!那是一种何等的煎熬啊!那是无止境的绝望和痛苦,几乎从来无法得到任何补偿,简直让人忍不住要落泪。” 萝拉一边说,一边摇头,好像真的要忍不住落泪一样。 看来这个人确实是知道了,虽然不知道是用得什么方法。 看着萝拉的一派做作,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突然从玛蒂尔达的内心深处猛然升起。 “得了,别这样了,您这种人也配谈眼泪吗?您真的能够理解他人的痛苦,而不是为此取乐吗?”她冷冷地看着对方,一点也没有畏缩,“既然您知道了这个秘密,如果您真的有任何怜悯之心的话,就请保持缄默吧,就像我们一样。也许她现在真的十分痛苦,但是我们可以让时间治愈她。” 虽然被玛蒂尔达突然的怒气搅得怔了一怔,但是萝拉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笑容。 “我还以为您是她的朋友呢!结果现在看来,不就是冷眼的旁观者吗?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 “这种事是能帮的吗?”玛蒂尔达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不能的吗?我就准备帮助她。”萝拉低声回答。 “您想干什么?”玛蒂尔达睁大了眼睛。 “我要让一个少女最纯洁最真挚的愿望成真,既然是朋友,我当然要竭尽全力做到这一点嘛。”萝拉再度微笑起来,“这个秘密看来就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而且看上去我们都没有声张的打算。所以。最重要的就是我们打算怎么做了,我想做朋友该做的事情,两位既然自称也是芙兰的朋友。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做?” 玛丽和玛蒂尔达对视了一眼,然后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骇。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您到底想要干什么?”玛蒂尔达努力抑制住了心中的不悦,涩声问。 萝拉没有回答,而是转过了头,看着大厅当中正翩翩起舞的人们身上,最后,她的视线放到了正中央那对带着面具的舞伴身上。 我要将所有人都握在手心里。随着我手中的线而舞动,她在心里冷笑。 “我们有资格超脱俗世,随心所欲。因为我们注定卓尔不凡,不是吗?” “您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真是大言不惭。”玛蒂尔达冷冷地回答。 然后,她下意识地引用了爷爷的一句话。“这种令人厌恶的妄自尊大。正是我国六十年来悲剧的总根源。” …… 正当几位“朋友”还在为自己而争论的时候。芙兰却一点也没有思考的余裕,因为她实在太难受了。 那种想要呕吐的欲望一直如影随形,但是却如鲠在喉,只能干呕着什么也吐不出来,如此难受的感觉,她这一辈子也没有体验过。 然而,比身体更加难受的是她的心。 整个心都空荡荡的,找不到任何欢乐。甚至连悲伤都找不到了,只剩下了无止境的疼痛。 她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好像眼泪已经在之前完全用光了一样。 为了逃避这种几乎让人失去知觉的痛苦,她跑到了宅邸外的小径里,无力倚在一棵树旁,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好像被顽童从鱼缸中捞出来的金鱼一样。 她不想回去,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此时正在同夏洛特翩翩起舞,迎向他们幸福的未来,所以她只是一直在这里呆着,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然而,与她的愿望相反,时间的流逝慢得让人可怕。 为了打发这难熬的时间,她开始静静地回忆,回忆自己之前的生活——在还没有变得如此可怕之前的生活。 她闪过了自己和哥哥相处的每一幕,然后定格在了最让她感到幸福的那一刻。 那一年她才几岁,不知道为什么晚上害怕独自一个人入睡,于是就央求哥哥陪伴在自己身边。虽然这个要求很无礼,但是哥哥仍旧苦笑着答应了,然后那一晚他就坐在自己的旁边读着童话书,直到自己入睡。他的声音是如此温柔,以至于她一刻都没有忘记,好像现在仍在耳边回荡…… “王子与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如果时间能够一直定格在那一刻,那该有多好啊!少女在心中悲叹。 “您怎么了,小姐?”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了一声带着关切的问询。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好像是那个伊泽瑞尔·瓦尔特!他是怎么混进来的?这个人怎么这么神通广大? 瞬间从心中窜起的寒意,驱走了少女心中的无助感。 不,我才不能再让这种来历不明的人看了我家的笑话!不知道哪里来的傲气,给了芙兰以莫大的勇气。 她勉强定住了自己的心神,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 果然是个身材高大的男性。 看样子是宾客,头上戴着面具,想来也是刚刚从大厅中走出来透气的。 虽然看不清楚面容,但是淡金色的头发倒是同那个伊泽瑞尔一样。 “小姐,您怎么了?” “先生……”芙兰刚刚开口,就把“请不要管我”给吞到了肚里。 虽然身形相似,嗓音也相似,但是对方的面孔和声音都显然要苍老许多。 看来是认错人了,芙兰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先生,我只是稍微有些不舒服而已……” 第四卷 第一章 伯爵 “特雷维尔先生,您也知道,我的公务十分繁忙,陆军的事务只是闲暇之间才有空处理一下而已,所以总统先生将您调任过来辅佐,老实说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您的声名我早有耳闻,很高兴能够同您一起共事。” 在陆军部大楼的办公室当中,法兰西共和国的现任总理兼陆军部长奥普尔伯爵,友好地朝站在他面前的夏尔伸出了手。 即使端坐在椅子上,夏尔仍旧能够看出对方的身形十分健硕,盯着他的目光也极其犀利,虽然已经年届六旬,但是他仍旧显得精神饱满。他的唇边和下巴上留着胡子,胡子油光闪亮,显然平时保养甚为得当。他虽然穿着便服,但是他仍旧坐得笔直,举手投足间总带有一种从军多年的人所特有的精悍。 虽然此时正是正午时分,但是厚厚的天鹅绒窗帘覆盖在窗户上,隔绝了外界的大部分光线,以至于房间里面竟然有些昏暗起来,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压力感。 面前的这个人,从军数十年,历经帝国时代、复辟时代和七月王朝而步步高升,最后成为了伯爵,他正是如今法国军事贵族的代表人物之一。 无论如何,都是夏尔必须打起精神来应付的那种人。 “我也十分荣幸能够为您服务,阁下。”他微微躬身。 然后,他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和对方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今天,是他第一天来到陆军部。并且得到了部长的亲切接见,看样子似乎是比较顺利,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掉以轻心。 握手完了之后。伯爵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 也许是对夏尔的恭敬态度比较满意的缘故,他的神气比刚才要和煦了一些,“特雷维尔先生,在这里您不用感到太过于拘谨。虽然陆军的传统就是服从上级,但是您不需要对我诚惶诚恐……没错,您并没有在军队服役过。不过这里有很多职员都没有服过役,但是他们都很好地为国家服务着,所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更别说。您本来就算是大家的自己人……” 有意停顿了片刻之后,伯爵友善地朝夏尔笑了笑。 “我认识您的爷爷……虽然他当然不认识我了。在帝国时代,我才刚刚当上上尉,他就已经是将军了。而且是人人闻名的英雄人物。虽然后来我到西班牙去打仗,没有机会同他共事,但是他的那些光辉往事可是如雷贯耳。没想到,过了几十年之后,他还能够再度出山为国出征,真是令人敬仰啊!” “我要替他谢谢您的夸奖。”虽然总理说不要拘谨,但是夏尔当然不敢不拘谨了,所以他仍旧是平静地看着对方。“我的爷爷也同样对您在之前的功绩十分赞赏。” “哈!这种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奥普尔伯爵突然大笑了起来,“大名鼎鼎的特雷维尔侯爵在当时怎么会知道我这种无名小卒呢?到了后来就更加了。我选择为波旁和奥尔良服务,他可不会对我说什么好话吧?” 这通笑言说得夏尔心里微微有些尴尬,但是在尴尬之外,他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如今的法国总理,居然要以这样的口吻对他说话,好像是平等论交的人一样,如此“荣耀”的一幕,哪怕在几年前,他都难以想象得到——仅仅花了几年时间,依靠找对了门路,他就做到了这一点,政治投机真是一项回报惊人的生意! 然而,即使如此,他仍旧保持着异样的平静。 “不过,特雷维尔先生,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党派之见,我并不会因为您是波拿巴党人而对您有什么特别的意见”一边看着夏尔,伯爵一边继续说了下去,“只要能够维护国家的安定和尊严,陆军并不是特别拘泥于某一个人。无论秩序党还是波拿巴,谁能够让国民安全富足,我们就应该支持谁,不是吗?” 伯爵的这番话,让夏尔心中微微一动。 这是在试探我什么吗? “我来这里,也无意于将政治上的纷扰带到军队中来,陆军应该在这种变幻不定的政治情势下保持团结,维护国家的安定,而不应该参与到政治当中来——这是我和总统先生共同的看法。”他一脸诚恳地说出了自己都不信的一番话。 “哦,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伯爵貌似很相信地点了点头,“没错,军队确实应该游离与政治之外,而不应该干涉政治问题。虽然奥尔良王室封我为贵族,即使到现在我仍旧心存感激。但是就算是这样,身为总理和陆军部长,我也必须维护这个国家,而不应该因为私人感情而影响到自己的判断……” 最后的句子上,他拖长了音,然后停下来不再说话了。 他这席话是什么意思呢?夏尔心里顿时充满了疑惑。 他肯定是知道夏尔这个时候来到陆军部里的目的,为什么要作出一番“我完全对政治没有兴趣的剖白”呢? 有一种解释是,奥普尔伯爵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完全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这种解释太过于荒谬可以直接忽略。 那么,接下来的唯一解释应该就是,他另外有别的深意。 莫非他想要让自己的政治立场变得更加模糊一些,洗掉奥尔良派分子的外衣,以便能够更加靠近路易·波拿巴一些?夏尔心里闪过了一个猜测。 “我想总统先生一定会为国家而感谢您的忠诚,阁下。”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夏尔有意抛出了一个暗示,“任何忠于职守的军人,总统都是十分佩服和尊重的。” “哦!毕竟是皇帝陛下的侄子啊!”伯爵笑着点了点头,“我们陆军的上下官兵们,一直都殷切地希望能够出现一位理解并且帮助我们的国家领导人,我想我们确实不会一直失望的。” 听到了这样的话之后,夏尔的心里骤然松了口气。 从对面的回答来看,这位伯爵,这位将军,这位总理看上去确实没有多少和想要和路易·波拿巴对抗的意思,这倒省了他不知道多少麻烦,至少他可以从一开始就投入到工作当中了。 在这种愉悦感的衬托下,夏尔的表情愈发激动了,他的声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动情地说了下去。 “您完全不必怀疑这一点,正如我们一直所说的那样,我们波拿巴主义者都是军队的朋友。总统先生,是那位伟大统帅的侄子;我,是一位将军的孙子,在我们的党派里,拥有类似出身的比比皆是,我们对军队都有一种热爱的情绪。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渴望谋求政权,一扫国家旧日的阴霾,用法兰西的利剑为国家博取荣光……也为陆军的官兵们夺取荣誉。” 夏尔当然没指望这种口号式的东西能够打动这位将军,他只需要对方明白一点就够了——我们不打算触犯你的利益,相反还打算帮助你,只要您不碍事的话。 他说完了之后,就垂下了视线,房间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当中。 “这就太好了!”奥普尔伯爵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个国家确实是需要一个坚强有力的领导人,然后带领整个国家前进!我们终于等到了一个敢于有所作为的党派,真是上帝保佑。这样的话,我们也就可以放心了。” 顿了顿之后,他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我认为让我这样的没有多少政治经验的人来担任总理,实在是太过于艰难了,只是因为国家在危急时刻征召了我,我才不得不勉强来做上这个位置。我一直都认为只要时机合适我就应该离开政界重新穿上军装,回到军队当中,让专业的人士来负责专业上的东西……” 接着,他不再说话,而是如有深意地看着夏尔。 两人心里都清楚,话已至此,已经挑得很明白了——大家只要互不碍事,就可以各取所需。伯爵并不想就此从政,他也自知没机会长期担任总理职位,也不想牵涉到两个政治派别的斗争当中。只想要借这段经历之后在军内高升一步,担任更高的位置。而他的回报就是,配合路易·波拿巴和夏尔等人的工作,至少不碍事。 很好,再好也没有了。 “我十分钦佩您对名利的淡薄,我想总统先生也会如此。”夏尔马上回答。“您只需要完成国家赋予您的任务就可以了,至于我们,当然也要去尽我们的义务……” 他马上就作出了这个承诺,因为这确实本来就是路易·波拿巴的意思。 伯爵再度点了点头,显而易见,夏尔的这个回答让他十分满意。 不要求你卷进来,你只需要在旁边看着,不干涉我们的行动,就可以坐等高升了。 对伯爵来说,确实没有更好的结果了。 “那么,特雷维尔先生,我们就不要继续浪费时间了……”伯爵笑着摊了摊手,“祝您在之后的工作一切顺利。” 同样带着笑容的夏尔,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再度握住了对面的那只手。 “也祝您万事顺遂,阁下。” 第二章 任重道远 在和总理交谈了一番,达成了暗地里的默契之后,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离开了刚才的那些敏感话题,重新谈起了之前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历史话题。夏尔一直在倾听奥普尔伯爵讲述自己的战争经历,偶尔他也转述了一番自己爷爷的战争回忆。 两个人纯粹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的谈天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时钟指向了下午两点之后,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位秘书走了进来,然后向总理阁下行了个礼。 “祝您一切顺利,夏尔。”也许是因为刚才相谈甚欢的缘故,奥普尔伯爵换了一个更加亲切的称呼,然后朝夏尔作出了一个手势。 “谢谢,再见,阁下。” 夏尔笑着站了起来,朝对方行了个礼,然后跟随秘书走出了房间。 带路的人沿着走廊和楼梯走了一段时间,然后在一间会议室门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儿了,先生,他们都在这里等您,您直接就可以进去了。”秘书低声对夏尔解释,“我在这里等您,您开完会了之后,我就带您去您的办公室,那里都已经收拾好了。” “很好,谢谢您的帮助。”夏尔温和地向对方道谢,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傲气。 眼见夏尔已经准备好了,秘书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将手伸到门把上,然后拉开了门。 然后,他就成为了视线的焦点,而他也在一瞬间。把在座的人们都给看了个清楚。 如同他已经经历过多次的场景一样,在会议室当中坐着一大群官员,表情也如他们在铁道部当中的同事一样。严肃而且冷漠。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只能有在座的人们当中,基本上都是身着军服的——虽然其中肯定有许多人从没见识过战场。 无疑,迎面而来的视线当中,很多并不带有善意,而是夹杂着怀疑和防备,甚至嫉妒。但是这也没什么,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在秘书的引领下,他走到了位于会议桌中央的一个空座之前。然后。他毫无表情地看着在座的官员们。 这些官员们,正是陆军部最高层级的官员们,执掌着极为重要的部署。主管人事的,军械的。后勤的。财务的,甚至还有军医或者退伍兵事务的官员们,此刻正都端坐在会议室当中,同样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怯场。 “先生们,你们好,我就是夏尔·德·特雷维尔,被总统委派到本部的新任国务秘书。” 他话一落音。在座的官员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朝夏尔行了个礼。 啊哟。这倒是有一点和铁道部的那些官员们不一样啊,毕竟是一个军事机关啊。 “哦,大家请坐。”夏尔连忙笑着摆了摆手,然后自己先坐了下来。“大家都知道,我并没有过从军经历,所以可能我并不太要求气氛紧张,再加上诸位都比我年长,要是对我太过于严肃的话,反倒是让我过意不去呢!请诸位不用紧张,不用紧张……” 在夏尔笑呵呵的说明之下,会议室中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慢慢松弛了下来,不过一些官员看待夏尔的视线,不禁变得更加轻慢了起来,仿佛是在揣测他干上多久就会走人似的。 不过,夏尔并不在意他们的感觉,因为他原本就没有将希望放在这些人身上——他们都太老了。 “毫无疑问,诸位可能对我突然被任命此职位,多多少少会有些惊奇……说实话,在几个月前,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任命。甚至,在总统先生跟我说过他的安排之后,我仍旧忐忑不安地跟他说过自己的顾虑……”夏尔仍旧微笑着,“不过,总统先生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我打消了顾虑,并且认识到了自己的使命。” 夏尔成功地吊起了众位官员们的胃口,他们都微微产生了一些好奇。 “我来,就是想利用这个职位,拉拢更多的陆军军官,让他们帮助波拿巴先生篡国称帝。”——他当然不会这样说了。 “想必诸位都老早就已经知道了,我之前是在铁道部任职的,在总统先生和各界的支持下,多多少少也算是干出了一些成绩。大言不惭地说一句,现在我国的铁路规划建设,基本上是按照我之前的计划来进行的。”经过了片刻的停顿之后,夏尔直接说了下去,“正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总统先生才有意准备让我来这里,将铁路的发展和运用,与军队的需求协调起来……” 许多人暗自点了点头,看上去这个理由确实不错。 看着大家的这种反应,夏尔也松了口气。 “在当今的时代,急速发展的铁路网,正在极大地重塑社会的方方面面,作为文明社会的一部分,军事方面当然也无法免俗。各位都是经验丰富的人士,自然也都能够看出铁路对军队调动和后勤运输的革命性改变。 因此,总统先生特意将之前担任过铁道部国务秘书的我,调任到了本部,希望我能够促进军队为同铁路部门的合作。我在此可以向诸位保证,不仅仅是我,我之前在铁道部工作的同仁们也是极具爱国心的人士,他们将乐于为陆军提供应有的帮助……” 接着,夏尔又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官员们,“因为刚刚来,我对我的工作还不是特别熟悉,因此很多地方需要请教诸位,还请诸位到时候能够给予配合——当然,我也不会过多地干扰大家的工作。至于我这边,只要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就行了,我一定会尽力协助的。好了……各位都是大忙人,所以浪费时间的套话我就不讲了,背景情况我已经介绍完了,谢谢大家。” 在他说完之后,一阵虽然不带有诚意但是已经足够具有礼节的掌声也随之响起,仿佛是在赞许夏尔这种言简意赅的作风一样。 接下来,在夏尔的授意之下,在座的官员们也对自己一一进行了介绍,让夏尔初步对同僚们有了一个印象。 同在铁道部时不一样,这里的官员们要矜持冷淡许多,不过这也难怪,毕竟这里是一个势力盘根错节的老衙门,当然不会把夏尔这种不知道能当一年还是两年的流水官当回事。 正因为如此,夏尔深知自己不能在一来就乱摆架子,所以只是和和气气地同官员们交谈了几句,就宣布散会,让官员们回去进行自己的工作。 不过,因为工作相关,他还是将后勤司的负责人德·米洛男爵和军务司的负责人德·格尔洛男爵给留了下来。 德·米洛男爵是一个秃顶的肥胖中年男子,简直和身上的那套制服完全不搭配,但是虽然看上去肥硕笨拙,他的眼睛却十分灵动,显然也是个机灵狡猾的人。看上去原本就应该是军需官出身。 而德·格尔洛男爵则有些不同,他是一个现役的将军,像其他受过严格训练的人一样沉静冷漠。 “德·格尔洛先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等其他人都走了之后,夏尔直接开口了。 格尔洛男爵没有回答,只是用探询的眼神看了夏尔一眼。 “我希望能够在短时间内组织一次军事演习,您能够在先准备好一支部队到时候供抽调吗?”因为对方肯定不喜欢兜圈子,所以夏尔的话也十分直接,“再过一个星期左右,从巴黎到勒芒的铁路线就将全线开通了,我希望趁这个机会,演练一下部队的快速调动。既然总统将我派过来就是为了协调工作,我想我们应该越早着手越好。” 格尔洛男爵沉吟了片刻,然后才回答。 “您希望以多大的规模呢?如果是团一级的话,我想是没有问题的。” “这就够了。”夏尔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头看向了德·米洛男爵。 “德·米洛先生,我希望您能够到时候能够准备好所需要的物资。” “这个倒是没有多大问题……”德·米洛男爵一边应承下来,一边却好像对夏尔主导话题感觉有些不安似的,“不过,进行如此规模的演习的话,费用恐怕会不少。” “这个没关系……”夏尔微笑着回答。“费用的话,我想陆军有足够的预算来承担,等下我会跟审计部门的人谈话的。没有别的问题吧?” “没有,先生。”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回答。 “那么,接下来请两位回去之后就着手去办吧,我希望在最近几天内就可以有一个具体的计划。”夏尔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想说的东西已经说完了,“我会在一旁关注的,随时可以协助你们。” “好的,先生。”眼见夏尔已经拿定了主意,两位官员也不再多说什么了,站起身来,离开了会议室。 看来,这些高级官员们已经打定主意了——可以配合公事,但是不掺和到政治当中。 所以,他们严重缺乏合作的积极性和热情——从头到尾,也没有人跟自己说过一句公务以外的事情,就连一句暗示都没有。 看着两位官员离去的背影,夏尔暗自思酌。 看来,只能从那些年轻的官员们着手了。 第三章 天真之见 为了不让人感到不安,在当天的会议之后,夏尔一直保持着得体的沉寂,什么大话也没有说,什么改革也没有提,即使偶尔出席部门会议,也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而已,好像自己来这里只是为了占个好位置一样。 看到夏尔如此作为,官员们暗自为自己不用被迫选边站而深感庆幸,因而也就没有人来特意阻挠他的公务了,于是,大家就公事公办地相处了几天时间,也让夏尔得以稍稍融入到了这个陌生的新环境当中。 在勉强安定下来之后,夏尔终于开始做出了一点小小的改变,开始以熟悉工作的名义邀请一些官员吃饭。虽然大家都知道夏尔这么做肯定有别的用意,但是因为事不关己,加上总理奥普尔伯爵也没有明令申饬,所以其他官员们也纷纷装作没看见,任由夏尔干自己的私活。 于是,夏尔就不紧不慢地开始同自己原本物色的目标们开始接触了起来。 今天的夏尔,也正在继续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他又邀请了一位青年官员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来小叙一番。 此时的夏尔,悠然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广场。 天空中投射下来阳光,穿过玻璃投射到茶杯上,让茶汁显得更加鲜红,光线和阴影交错,编织出了一幕半明半暗的幻景。 他看了看怀表,就要到预定的时间了。 果然,很快门口就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他淡然下令。 门很快就打开了。夏尔的秘书轻轻地走了进来,而他的后面则跟着一个人,正是夏尔今天邀请来的客人——现任人事司调查处的一位科长。阿历克斯·康斯坦丁·德·罗特列克子爵。 很准时,太好了。 秘书行了个礼之后就直接退了出去,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夏尔和来访者两个人。两个人就这样饶有兴趣地对视了起来。 同夏尔预想中的情况不太相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身形并不壮硕,而是有些消瘦纤细,皮肤也有些苍白,放在桌子上的手更加没有任何的伤痕和老茧。显然是那种长期坐在室内办公的人。 虽然穿着军装,但是他并没有那种很多军人常有的凌厉,而是有一种知识分子一样的谦和。他留着一头栗色的分发。梳理得极为整齐,他的五官很端正,眉毛也比较纤细,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这样的笑容。虽然能够使人感到心情愉快。但是却也并不显得谦卑。 从对面的表情来看,他对夏尔既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更没有打算讨好,只是单纯有些好奇而已——不过对夏尔来说,这样就够了。 “德·罗特列克先生,下午好。”夏尔点头致意,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茶几对面的座位,“感谢您拿出时间来同我叙谈。请坐吧。” “十分荣幸得到您的接见,德·特雷维尔先生。”这个年轻的科长以温和的笑容回视着夏尔。“” 虽然爵位并不高,但是德·罗特列克家族确是一个古老的贵族门第,是富瓦伯爵家族的一个分支。在1511年,因为战功卓著,他们的祖先奥德,被当时的法国国王路易十二晋封为法国元帅,而从那之后几百年,这个家族一直都世代从军,仅仅在大革命时代才稍稍中断。 熬过了最为危险的时段,在拿破仑发动政变自任第一执政之后,逃亡热那亚的罗特列克家族转而追随了前来进攻意大利的拿破仑。 众所周知,皇帝最喜欢和旧贵族世家打交道,因此慷慨地接纳了这个名门家族,然后将阿历克斯的爷爷和父亲都招入到了帝国军队。虽然帝国后来崩塌了,但是罗特列克家族的男人们仍旧留在了军队里,并且因为贵族出身而继续得到了复辟王朝的留用。而阿历克斯本人作为家中的儿子,也在少年时代就步上了历代先祖的道路,加入到了军队当中。 在从圣西尔军官学校毕业之后,他就来到了陆军部工作,因为本身家世同军队渊源甚深,因此他的仕途也算是顺风顺水,很快就在这里担任了科长职位。 话也说回来,人事司考察处这样的机构,专门负责对军官们的升迁进行考察,可以说是陆军最为要害的部门之一,能够年纪轻轻就在其中担任职位,虽然肯定有家世的因素——到如今这个年代,军队不讲家世才是稀奇事——其人本身的能力,应该也是极为卓著的,至少能够让其他的觊觎者们哑口无言。 这绝对不是一个能够随随便便就能够轻易打发的人物,在仔细打量过对方一番之后,夏尔在心里得出了结论。 不过,说实话,夏尔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与其说是个军衔为少校的军人,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学者——这应该不是他个人的看法,从陆军内部的人士们给他取了一个“博士”的绰号来看,他的其他同僚们应该也是这么看的。当然,虽然有些书卷气,也许是精干的举止的作用吧,他却意外得没有给人留下“这个人太斯文、意志薄弱”的印象。 同时,根据夏尔之前收集的情报,这位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先生怪异的不仅仅是外表和名字,他的其他方面据称同样也有些古怪,行事经常出人意表。但是即使如此,大家仍旧公认他是一位学识丰富、才思敏捷的人物,足以担当起他现在所充任的机要职位,并且还有资格在未来更进一层。 为了顺应这位青年官员的怪异爱好,夏尔也在接待上做了一些微妙的改变,桌上的红茶就是明证——和大多数法国人喜欢喝咖啡不一样。这位罗特列克子爵喜欢在午后喝红茶,这倒更象是英国人的习惯。 夏尔的这一番苦功,看上去并没有白费。坐下了之后,子爵就看见了自己面前的茶杯,然后微微展了展眉毛。 “是锡兰茶吗?” “是的。”夏尔点了点头。 “谢谢您,先生。”仿佛是被感动了似的,他微笑着朝夏尔又点了点头,然后拿起茶托和茶杯来轻轻抿了一口,“唔。口感很不错,温度也刚刚好,真是上品啊!” “这些都是朋友从印度回来之后带给我的。听说您喜欢红茶我就顺便用上了。如果您觉得可以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等下您可以拿回去。”夏尔同样微笑着回答,“反正我们平常也不怎么喝。您拿走倒也省得浪费了。” “哦。那就谢谢了!”罗特列克子爵直接就应承了下来,一点也没有客套话。 既不推让,也没有和高级官员谈话的紧张感,果然是个性格怪异的人啊。不,与其说是怪异,还不如说是那种聪明人在自恃一切成竹在胸之后的那种随意感。 一个具有高度自信而且直接的人。夏尔在心里暗暗评断。 “罗特列克先生,一开始看到您的名字的时候,我还觉得有些奇怪。”为了让气氛变得更加的轻松随意,夏尔有意问了个私人问题。“您之前应该也听人说过吧?这名字听上去有些像是俄国人的名字。” “哦。大家都这么说。其实原因很简单。是因为我的爸爸。”子爵又喝下了一口茶。 “嗯?” “和您的爷爷一样,我的爸爸参加了那场倒霉的对俄战役,当然,您的爷爷当时是将军,而他只是一位中尉。他参加了那些著名的战役,然后在冰天雪地里冻得人事不省,就像千千万万同样的官兵一样——当然,他最后幸免于难了,不然肯定就没我了嘛……”罗特列克子爵自嘲似的笑了笑,“他是被一个俄国农户给救下来的,那个农户拿走了他身上的金表,但是却救了他的命,为了感激这个名叫康斯坦丁的农户,我爸爸在回国并且结婚之后,就决定给自己的孩子取个这样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啊。”夏尔恍然大悟,“确实是有趣的往事呢。” 在两个人谈起了这件趣事之后,气氛相比之前变得更加轻松了不少。夏尔也趁势问了对方一些茶的问题,而子爵也有问必答,态度很随和。 聊了一会儿之后,眼见时机已经成熟,夏尔决定切入到正题当中了。 “罗特列克先生,茶的事情我们放到之后再说吧……”喝下了一口茶之后,夏尔认真地看着对方,“我找您来,还有更加重要的问题想要询问您。” 看着夏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的表情,罗特列克子爵仍旧摆着那副笑容,喝完了杯中的茶,显得毫不意外。 “请问吧,我洗耳恭听。” “您的爷爷和父亲都加入过皇帝陛下的军队,想必您对我国当年那个时代的荣光并不陌生。我想要问的是,从您的角度来看,帝国和它之后的那些政体,不管是复辟王朝还是共和国也好,究竟哪个更加符合您的心意呢?” 夏尔这个问题问得十分直接,几乎是有些露骨。 但是,军人嘛,按理说最喜欢的就是荣誉、辉煌、功绩这样的词,因此为了打动他,夏尔就直接从这方面入手了。 然而,对面的反应却不如夏尔所想得那么好,还是那种拒人之外的微笑。 “这个嘛……抱歉,我并没有过多考虑这个问题……”他悠然伸出了他白皙纤细的手,握住的茶壶握把,然后轻轻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您也知道,作为一个军人,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 对方对自己有一些明显的防备,不过夏尔并不觉得奇怪。 “这只是一个私人问题而已,您不用担心,说出自己的看法就行了。”夏尔笑着回答,然后也给自己再倒上了一杯茶。“我们都是帝国军官的后人,难道连评论帝国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应该说,帝国是惊人的成就和惊人的错误的混合体。虽然辉煌但是却也灼人。”沉吟了片刻之后,罗特列克子爵回答,“那位天才将我们带到了荣誉的巅峰。却也让我们走到了灭亡的边缘。所幸的是,现在我们也不再需要天才强拉着我们走了。” 他的回答,让夏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听上去好像对拿破仑观感不是特别好,那么他跟路易·波拿巴走的可能性也不免降低了不少。夏尔的心一下子有些凉意。 “哦,您不要误解,我并不是说我讨厌皇帝,实际上我很钦佩那位天才……但是钦佩他。和认同他的一切作为是两回事。拿破仑在帝国的最后几年发了疯,可怕的是没有人能够制止他,所以他把整个国家都带到了绝地。也差点让这个民族崩溃。难道这不能说是他的过失吗?”子爵又喝下了一口茶,他的语气十分温和,但是也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好像是一个局外人在客观评论一样。 发现夏尔仍旧在沉吟之后。罗特列克子爵继续说了下去。 “说实话。您真心相对我们说的话,我也十分清楚。先生,您想为总统先生和您所属的党派拉拢我们这些人,这也无可厚非。但是,先生,我并非是一个容易热血沸腾的人,您用荣誉——何况还是被打了折扣的荣誉——是感染不了我的。” 果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说服啊……被碰了个软钉子之后,夏尔并不生气。只是在心里苦笑了起来。 没错,不到三十岁就在人事局这样的要害部门当中担任科长。虽然不像夏尔二十出头就当了国务秘书那样惊人,但是也足以使旁人艳羡至极。至少,他的学识和才能应该是没话说的,而且也不会轻易感情用事。 “好吧,跟您旁敲侧击确实是我的不对了。”夏尔笑了笑,把刚才的不快给扔到了一边,“那么,您是不希望支持波拿巴家族重新掌管法国吗?” “那倒也不是。”罗特列克子爵又给了夏尔一个意外的答复。 夏尔重新凝视着对方,等待着他的下文。 “总统先生不是天才,我看也没有他伯父的那种雄心和自负,他是不会带着我们再去同欧洲为敌的,他会依靠军队,但是也会谨慎行事,不会强行拉着我们走向绝地……如果您之前发表的那篇演说,同时也是他的思想的话。” “您也看过我的演说?”夏尔没想到自己关于欧洲均势和法国地位的演说,居然能够流传得那么广。 “报纸上刊登了,我也仔细阅读了。”罗特列克子爵笑着点了点头,“十分有趣的言论,而且合我的胃口。至少,我在里面没有看到一个穷兵黩武打算拖着国家同他一起崩溃的拿破仑·波拿巴,而看到了一个准备用谋略、必要时才采用武力来夺取桂冠的路易·波拿巴,我必须说,这个波拿巴虽然不及那个耀眼,但是至少不那么危险。” 但是他们都崩溃了,夏尔在心里冷冷地说。 “所以,我也不是非常排斥他的想法,如果他非要重建帝国的话。”罗特列克子爵悠然回答,“如果非要给一个答案的话,老实说吧,我是持认可态度的。” “但是不打算采取行动吗?”夏尔明白了。 子爵耸了耸肩。 既不想参与也不想阻止,只想着冷眼旁观,做个中立派,这倒确实是一个聪明人的选择呢。 “您很年轻,也很聪明,难道不是注定应该要有一个更好的前程吗?”夏尔决定用利诱来试试,“波拿巴先生十分重视军队,他也希望能够尽最大努力来扩大军队的实力也影响力……” “尽最大努力?” “是的,为了拯救这个国家,总统先生认为需要将整个国家和军队都革新一遍,确立一个有效率、有权威的领导机制。我也劝告过他,要扩大军队的规模,需要多少就扩大多少,最终使之凌驾于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之上,而我们是有这个财力和物力的。”夏尔隐晦地利诱着对方,“那么,您在这样一支前所未有的庞大军队当中,岂不是对您更好。更能发挥您的才能?” “您真的这样劝告过他吗?”罗特列克子爵探询地看着夏尔。“您真的觉得对我们来说,军队越大越好吗?” “怎么了?” “如果您这样的聪明人,还抱有这种天真之见。那就未免太让人感到有些吃惊了。”子爵笑眯眯地看着夏尔,“不过,也对,您是一个外行人,当然会有一些这样的想法吧。” “您到底想说什么呢?”夏尔有些奇怪地看着地方。 “先生,我们都是贵族,这里也只有我们两个人。因此我们开诚布公地说吧。”罗特列克子爵不慌不忙地又喝了一口茶,“军队的存在,首先是为了保障国家的稳定和利益。也就是我们这样的人的利益。如果不是握在我们的手中,军刀就算再锋利又有什么意义呢?甚至可以说还更加可怕吧。” 夏尔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 “一支军队,最重要的灵魂就是士官和军官。而为了我们的利益。我们就必须保证大多数军官得是我们中间出来的人。也就是说。得是贵族,或者某些布尔乔亚家庭。这个国家有三千多万人,但是我们这样的上层阶级也不过只有八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如果军队过于庞大,我们上层阶级的子弟怎么保证对军队的控制权呢?”罗特列克子爵的声音依旧十分温和,宛如给学生上课的老师一样,“您想想吧,如果大多数军官不属于我们的人。那么巴黎和1848年那样再度发生暴民暴乱的话,我们能够保证军队一定会为了上层阶级的利益而去镇压暴民吗?难道您觉得再重演一次让您的祖先上断头台、您的爷爷被迫流亡出国的悲剧很好吗?” 最后。罗特列克子爵重新看着夏尔。 “那么,从根本意义上来说,我们需要一支民族的军队,但是不需要国民的军队,先生。” 夏尔微微怔住了。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但是点出了实质所在。 夏尔终于发现,原来他犯了一个认知上的错误。 出于上一世的某些固定认识,他一直是默认一个前提,那就是“军国主义者一定希望有一支庞大的军队,越大越好”,但是却忘记了有一个根本性的前提,那就是——“在这个年代,军国主义者,很大程度上也是贵族统治论者。” 对帝国和它的贵族统治体制来说,它当然无比依赖军队和武力,但是他们会因此认为军队越多越好吗? 恐怕未必如此。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倒也不缺乏范例,比如打赢了普法战争的德意志帝国。 按理说来,在用普遍义务兵役制聚拢了一支前所未有的庞大军队并且打败了法国之后,德国人应该一直把这个法宝奉为圭臬才对,但是实际很遗憾,在建国之后,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德意志帝国都是有名无实的普遍义务兵役制。 在那个时候,它每年出生男性人口在60万人左右,按照三年义务兵役的要求,它应该时刻保持接近200万人的军队,而实际上他直到开战前也只有87万人的常备军。 于此同时,每年出生男性不到30万人的法国却保持了80万人的常备军,几乎将每一个适龄男子都投入到了军队当中服役。从这个方面来看,以军国主义著称的德意志帝国反倒称不上是“穷兵黩武”。 是因为钱不够吗?并非如此,当时德国的财政状况足以拥有一直更大的军队,毕竟就连财政极其窘迫的沙皇俄国都保持了130万人的常备军。 真正的原因是,当时能够充任军官的贵族和资产阶级子弟已经不够用了,是为了德意志帝国最反动、最军国主义的团体本身的利益,而限制军队规模。 虽然当时容克贵族们几乎将自己的所有子弟都投入到军队当中充任士官,但是德意志帝国里,基层军官贵族出身的也只有三分之一左右,加上资产阶级出身的才有三分之二,堪堪保持着对军队的控制权——当然,高级军官职位基本为贵族所把持。 只有到世界大战爆发之后,出于对军队需求的无限增长,德意志帝国才不断扩充自己的军队。一开始这些国家都以为只用打几个月,但是他们失算了,单单德国4年最终总计动员了1300万人。这些帝国,几倍十几倍地扩大军队规模,同时也使得平民成为的中低层军官的主体。 也正因为如此,德意志帝国,奥匈帝国,俄罗斯帝国的王朝统治,纷纷在战争当中烟消云散了。 如果说这些王朝灭亡是因为战败,虽然有道理,但是还没有道出真正的实质。 为什么俄国和奥国在过去历史上也经常打败仗,但是不至于灭亡整个皇朝,而一战却让它们最终灭亡了呢? 因为在过去,即使在战争中失败,军队仍旧掌握在贵族手中,仍旧能够拿去镇压起义的民众(日俄战争后的俄国正是如此),而全面战争却使得军官的主体从贵族变成了平民——也就是说,这些王朝灭亡,不仅是因为战败,而且还因为军队实际上已经不在贵族手中,无法充当镇压国内革命的工具了。 于是,情况倒也十分明显了,对一个帝国来说,全面战争就意味着军队——阶级统治的最有力的工具——从上层阶级旁落到到平民手中,如果打赢了,那么还有希望用战争红利来舒缓国内压力,然后通过主导战后的军队复原工作,重新让贵族在军官当中占据主导地位;如果打败了,那么帝国和它的贵族统治就注定要在平民起义当中灰飞烟灭,根本无法使用武力镇压。 从这个角度来看,一旦开始全面扩军打总体战,帝国就只有战胜和灭亡两条路可走了。 所以说,贵族中有远见的人,考虑全面实行普遍义务兵役制、强力扩大军队规模这个问题时会像德·罗特列克一样考虑才是正常的——倒不如说夏尔本人的想法有些异常。 对于他们来说,宁可割地赔款给普鲁士然后血洗巴黎镇压巴黎公社,也不愿意让平民得势。 直到第三共和国时代,在挫败了陆军的复辟阴谋之后,共和派才得以能够改造军队,然后通过二年制普遍兵役制和不断扩大平民军官数量等办法,最终将法国陆军变成了所谓的“国民的军队”,充分实现了真正意义上全面战争——以不到4000万人口保持80万常备军,并且在战争当中动员了800万人。 那么问题来了,对我来说,是“民族的军队”更好,还是“国民的军队”更好呢? 夏尔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现在继续说服工作显然没有意义,所以夏尔转移开了话题,开始了真正的闲聊。 已经是下午时分了,日影越来越长,金色的夕阳透窗而入,将整个房子都染上了一层虚幻的色彩。两个人的午茶也到了尾声。 “嗯,这是一次十分愉快的闲谈。”罗特列克子爵站了起来。 “那么,再见,德·特雷维尔先生。” “再见。”夏尔点了点头。 这个人确实足够聪明,也有远见卓识,虽然是个贵族统治论者。如果能够引以为臂助的话,那就太好了。 看着对方离去的瘦削的背影,夏尔心想。 第四章 幽会 结束了这一番并不怎么愉快的叙谈之后,夏尔处理了一些别的公务,然后在傍晚时分离开了陆军部的办公大楼,然后走上了自己的马车。 虽然刚才被那位罗特列克子爵一通讥嘲,但是夏尔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心胸宽阔,而且,还有一个别的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他等下还要去见别的更为重要的人。 经过好一段时间的驰骋,马车载着夏尔来到一个行人稀少、主要由小商人聚居的街区当中,然后夏尔走下了马车,在狭小的小巷中漫步穿行,最好来到一座静谧的小小庭院当中。 他往四周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之后,才从衣兜里掏出了钥匙,然后打开了门。 接着,他快步朝里走,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然后才直接穿过了小小的庭院走进了客厅。 客厅的装饰十分简朴,风格淡雅,并且并没有多少有人久住的生活气息。客厅壁上张着绛紫色的天鹅绒,并且挂着深红的壁毯,窗户上也拉着厚厚的窗帘。室内的光线如此之暗,以至于夏尔只能隐约看见壁炉上那两只古色古香的红瓷瓶。 在客厅的中央,是暗黄色的木制桌子和椅子,墙边靠着一只茶几,上面陈设着一架的座钟,而在茶几上则铺着一层绒毯。所有的这一切,虽然没有多少被人动用过的痕迹,但是都十分明净。 显然。虽然并没有人日常居住在这里,但是这件住所仍旧得到了悉心的照料。 只是,客厅里却没有人。 还没有来吗?夏尔下意识地拿出怀表看了看。 但是怀表的指针却告诉他。约定的时间早已经到了。 带着一丝疑惑,他穿过客厅,走到了后面的小花园当中。然后,在那些花盆和鲜花之间,他看见了她正迎着夕阳的背影。 看着那窈窕的背影,夏尔忍不住心中一动,快步向她走了过去。 “夏尔?”仿佛是被脚步声给惊醒了。原本一直呆立着的玛蒂尔达回过了头来。 虽然没有精心打扮,但是她的脸仍旧显得白皙而有光泽,在花丛的衬托下。反而带上了一丝清新,而隐匿在镜片后的眼睛,也和往常一样灵动明媚。 在认清楚了来者真的是夏尔之后,玛蒂尔达的脸上从惊讶转到了平静。当然。当中夹杂着的喜悦也被夏尔捕捉到了,因而他的心头也是一阵火热。 “抱歉,让你久等了,因为今天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多……”夏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关系,您是个大忙人嘛。”玛蒂尔达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夏尔的迟到,“其实我也没等多久啊。” 玛蒂尔达宽宏大量的笑容,让夏尔不禁从心底里感到了一阵轻松。 他走上了前去。然后握住了玛蒂尔达的手。 “今天怎么是你主动把我叫过来了?”他微笑着问。 他确实是有理由感到惊奇和高兴的,虽然自从夏尔把这个地址交给玛蒂尔达之后。他们“见了几次面”,但是主动约他过来,今天倒还是第一次。 莫非是又想要了……夏尔突然禁不住有些想入非非了,然后只感觉自己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 “是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我可不是为了……那个……那个……才来找您的!”仿佛是已经看出了夏尔在想什么似的,玛蒂尔达连忙呵斥了夏尔,脸也闪过几丝红云,“真是的,您……您都想到哪里去了?” “如果你不知道我想到哪里去了,那么又何必这样激动呢?”夏尔装作好奇地反问了玛蒂尔达,有意逗弄了她。 玛蒂尔达睁大了眼睛,原本只是微红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如果……如果您还要这样的话……我就要回去了!先生!”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我可真是……可真是有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啊哟,好吧,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眼看玛蒂尔达真的就要生气了,夏尔连忙笑着抓紧了她的手,“您想说什么的话,尽管跟我说吧!我都听着呢!” “不是我说您,您有时候确实太喜欢开一些过分的玩笑了!”在夏尔赔笑了几句之后,玛蒂尔达总算消了气。 “那么,您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事呢?我洗耳恭听。”夏尔笑着问。 “嗯,是这样的……”说起这个的时候,玛蒂尔达突然微微皱起了眉头,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但是片刻之后,她总算还是下定了决心,“您还记得那天我跟您一起去的那个地方吗?就是……嗯……我的爸爸养了情妇的那个地方……” “记得,怎么了?”夏尔有些奇怪。 不止记得,而且记得太清楚了,玛蒂尔达难得的发怒的样子,那可是夏尔唯一一次见到,直到现在都还印象深刻——当然,还有她的父亲迪利埃翁伯爵最为困窘的样子。 “我的爸爸……”玛蒂尔达的表情现在有些阴沉,“现在又开始去那儿了。” “哦?怎么会这样?”夏尔再度惊噫,不过这次倒不是真的惊奇。 事实上,他早就知道了。 “怎么不会这样呢?我的爸爸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最喜欢的就是享乐,现在没有危机了,当然就想着去舒服快活了。我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故态复萌了而已……”玛蒂尔达苦笑了起来,“居然连地方都不换一下……” 夏尔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玛蒂尔达一样。 “好了,其实我也不是向您抱怨或者诉苦。我只是想要提醒您而已。”玛蒂尔达很快恢复了平静,“我的爸爸,您也是知道的。很容易受人的影响,现在他重新回到了他那个情妇身边,难保不会偶尔听她的煽动,要是那个情妇性格很贪婪的话,我觉得您得先做些准备,免得被扰乱了计划。当然,我现在还是能够影响住爸爸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夏尔心里,突然也苦笑了起来。 即使是家里如此难以启齿的事情,为了我。她也特意过来提醒了。 老实说,他心里是很感动的。 但是,感动归感动,他却绝对不会告诉玛蒂尔达——“哦。这个我不担心。因为我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而且早就收买了那位情妇,所以这种情况我是十分欢迎的,不用为我担心啊哈哈哈。” 是的,伯爵重新回到梅丽莎的身边,这本来就在夏尔的预计当中,而且乐见其成,因为梅丽莎也被夏尔拉拢了过来——换言之。这是双份的保险,利用玛蒂尔达和梅丽莎的双重影响。让迪利埃翁伯爵摆脱不了夏尔的影响力。 因此,夏尔只是一脸伤感地拍了拍玛蒂尔达的肩膀。 “好的,谢谢你,玛蒂尔达,多亏了你的提醒,我会注意这事的。” 他倒不是信不过玛蒂尔达,只是有些事情能够做得更周密一些的话,干嘛不做呢? “嗯,这样就好。”玛蒂尔达轻轻舒了口气,然后又盯着夏尔。 “还有什么事吗?”夏尔又问。 “嗯……还有一件,不过是我的私事了。”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夏尔,作为一位前作家,您应该认识那位德·佩里埃特小姐吧?” 因为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姓氏,夏尔先是怔了一怔,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 “你是指那位蓝丝袜小姐吗?我倒是认识……不过最近来往不多。” “您真的认识啊!那真是太好了。”玛蒂尔达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那么您一定去过那位小姐举办的沙龙吧?我听说她经常宴请一些文学界和出版界的人来自家里做客……” “嗯,我确实是去过。”夏尔点头,然后心里却回忆起了上次在她那里得知她是英国人的经历。当然这个也不能跟玛蒂尔达说了。 “那么,如果可以的话……您这阵子能不能带我过去看看呢?以您现在的身份,从她那里弄到请柬应该很简单吧……”玛蒂尔达显得有些紧张,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期待,“我一直听说过她的沙龙,所以早就想找个机会过去看看……” 这才是她真正的爱好和兴趣所在吧。看着玛蒂尔达此时的样子,夏尔心里闪过一丝明悟。 这个要求并不难办,也没什么过分的,我有什么理由反对或者拒绝呢? 最近虽然忙,但是总是能够挤出时间来的,也就是一个晚上而已。 再说了……带着美丽的女孩子一起去参加文学沙龙,这听上去不是一件十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事情么?想想都让人悠然神往啊…… 想到这里之后,夏尔直接点了点头。 “这个可以啊,我最近就抽空去问问吧,我和那位小姐虽然……虽然不是很熟,但是想来应该没有问题,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玛蒂尔达。” “那就谢谢您了!”得到了夏尔毫无保留的应允之后,玛蒂尔达果然十分开心。“那您到时候就提前通知我吧,我好早点做准备。夏尔,真的谢谢您……” 看着欢欣雀跃的玛蒂尔达,夏尔的心里突然再度燃起了刚才的那股冲动,以及……捉弄对方的古怪念头。 “如果要感谢我的话,恐怕口头上的感谢是不够的哦,亲爱的迪利埃翁小姐……” 他怪腔怪调地说,好像一个古时的恶少一样。 看着夏尔那邪恶的眼神,玛蒂尔达再度浮起了红晕。 “抱歉……时候不早了……嗯……我得回家了……”她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您看,都快入夜了,这样……这样可不好。” 话虽如此,但是夏尔当然不肯就这样罢手了,他反而顺势一拉,将玛蒂尔达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低下头,附在玛蒂尔达的耳边轻轻说道。 “没关系的,也用不了多长的时间嘛……等下我先送您回去。” 随着他的话语,一股股热气不断拂过玛蒂尔达的耳边,不仅让她心跳也加速了起来。 她的脸,耳朵,很快都红了,全身也有些失去了力气。 “别这样,夏尔……”一丝残存的理智和矜持,让她说出了最后的抵抗词,然而在夏尔听来却好像更加让他激动了一样。 “不,这可不行!您既然都来了,要是我什么都不招待的话,岂不是太失礼了吗……亲爱的玛蒂尔达。”他故作严肃地回答,然后慢慢转过了玛蒂尔达的脸,吻住了她的嘴唇。 虽然一开始玛蒂尔达闭着嘴唇,但是慢慢地她的身体越来越软绵,牙齿也松开了,让夏尔的舌头得以伸了进去,然后搅住了玛蒂尔达的舌头。 玛蒂尔达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因为已经被夏尔吻住了,最后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夏尔才停住了这个吻。 “好了,这样……这样总够了吧,我得回去了。”玛蒂尔达红着脸说。 然而,她的身体却软绵绵地倚靠在夏尔怀中,好像已经全身无力了似的。 嘴上不老实,身体还是挺诚实的嘛。夏尔在心里暗笑。 然后,他再度俯下身来,再伸手轻轻一抄…… 在玛蒂尔达“呀!”的惊异当中,他以公主抱的姿势,将玛蒂尔达抱住了。 然后,他回首四顾,发现旁边有一张木制的桌子。 他抱着玛蒂尔达向桌子走去。 “喂!至少……至少去屋里吧!”玛蒂尔达真正的惊慌了,但是现在已经无济于事。 夏尔完全没有听到似的,将她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在心里暗暗祈祷桌子等下足够结实。 然后,继续对玛蒂尔达的抗议充耳不闻,夏尔一把往上掀开了薄薄的纱裙。 在过膝的白色丝质袜子之上,是一片令人心醉的白腻,他的目光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然后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抚摸着那片细滑的肌肤。接着,他的手慢慢地往上移,然后,他用力一扯…… “不是要赶时间吗?那么我们就抓紧时间吧!”他的手铁钳般地制止住了玛蒂尔达微弱无力的挣扎,仿佛是个在做恶作剧的中学生一样,他恶笑着回答。 片刻之后,喘息声和呻吟声在小小的花园的不停回荡,但却无人得以听闻。 第五章 封官许愿 当夏尔的马车回到他的家中的时候,天色早已经入夜了,他走下了马车,然后仆人马上走了过来,准备将马车牵向马厩。夏尔刚想直接走回家,但是这位仆人突然朝夏尔行了个礼。 “先生您总算回来了,老爷正在餐厅等您呢……” “嗯?他们还没有吃完吗?”夏尔有些惊奇,因为平常这个时间他们都已经吃完晚餐了,“现在还在等我?” “是的,老爷和小姐他们现在还在等您一起用餐……”仆人压低了声音,“而且,特雷维尔女士也来了……” 难怪爷爷让大家都等着,夏尔恍然大悟,原来夏洛特今晚也来了啊。 因为还只是订婚的缘故,所以现在家里的仆人们似乎觉得直接叫“夫人”太过于冒进了一些,但是又觉得只是泛泛称为“德·特雷维尔小姐”的话又有些不够恭敬,在他们商讨了一次之后,最终决定还是先用“特雷维尔女士”来称呼夏洛特,以便度过夏尔和夏洛特结婚之前短暂的过渡期,虽然夏尔对这种俗礼并不感到有什么在意,但是既然仆人们坚持如此称呼,所以他也只好点头认可了。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他朝仆人点了点头,然后径直地向自己的家走了过去。 接着,在放好了帽子和手杖之后,他直接穿过客厅,然后打开了餐厅的门。然后马上成为了餐厅内众人视线的焦点。 爷爷,夏洛特。芙兰,三个人都在座位上坐着,气氛虽然并不冷。但是好像也并不热烈,从众人脸上的表情上来看,好像都有些古怪。 刚才他们在聊什么呢?夏尔心里有些疑惑。 “我回来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夏尔一边笑着道歉,一边努力不让自己过于引人注目。带着一丝略微的忐忑不安,他坐到了自己惯用的位置上。而夏洛特则坐在他的身边。 当他坐下的这一瞬间,他感觉对面一直垂着头的芙兰,好像微微颤抖了一下。 “夏尔。你可总算回来了,我们等了你好久呢。”旁边的夏洛特突然笑着对夏尔说,“虽然我们都知道你现在很忙,但是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嗯。我知道的。”夏尔当然不敢说明自己是因为什么事情才耽误到现在才回来。只是含糊地应了下来,“因为现在刚刚转过去,事情比较多比较杂,等过阵子就好了……” “没事,男人嘛,忙碌一点也没有关系……”特雷维尔侯爵满不在乎地给夏尔开脱了,然后招手做了一个手势,让仆人们赶紧将刚才一直在加热的菜肴慢慢端上来。 “今天你怎么过来了。夏洛特。”在仆人们上菜的间隙,夏尔低声问夏洛特。 “怎么?我不能来吗?”夏洛特笑着回答。 “不……当然不是了……”夏尔连忙摇头。“我只是好奇你要给我带来什么消息而已。” “一个好消息。”夏洛特眨了眨眼睛。 也许是十分开心的缘故,夏洛特作出了难得的俏皮的样子,也让夏尔都笑了出来。 “什么好消息呢?” 夏洛特凑近了夏尔,贴着他的脸回答。 “我们家派去埃姆斯的使者,已经从那里回来了。” “唔……?”夏尔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哦,那结果怎么样……?看样子应该是没出问题吧?” “没错。”夏洛特笑着点了点头,脸上泛着幸福的光辉,“那位先生已经批准了我们的婚事,而且祝福了我们……夏尔,这真是太好了。” “哦……那就好。”夏尔则不像她那么高兴,只是强笑着不停点头,附和着夏洛特。 所谓“派去埃姆斯”的使者,就是特雷维尔公爵一家派去德意志的埃姆斯,见波旁王室的继承人尚博尔伯爵的使者。除了带去一些法国国内最新的动向消息之外,这一次,他还另外禀报了一件事……那就是夏尔和夏洛特的婚事,希望能够得到这位还在流亡中的“国王”的御准。 没错,在王政时代,贵族们相互间的通婚是需要国王的批准的……而特雷维尔这样的名门贵族,就更加是如此了(不过,一般情况下这也只是一个形式流程而已,国王不会轻易否决贵族们的婚约。) 然而,现在已经不是王政时代了。波旁王室被奥尔良王室取代之后,出于对奥尔良的蔑视,很多旧贵族在结婚时要么继续向流亡中的波旁王室请求御准,要么干脆就不经过请求御准的手续直接结婚,于是这个形式也就渐渐开始式微。 一开始,夏尔也不大乐意,觉得“我要结婚,还需要一个流亡犯来批准干什么”,但是在特雷维尔公爵一家人的坚持之下,也只好走了这个形式,好在时间也并不紧迫,倒也没有造成什么不便。今天那个使者终于传回来了消息,尚博尔伯爵(亨利五世)果然批准了夏尔的婚事。 如果他不批准的话,真不知道夏洛特一家人该是什么表情啊——虽然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是夏尔还是忍不住略带恶意地想。 “是的,夏尔,太好了……”夏洛特笑得眼睛都快眯了起来,“现在,一切挡在我们路前的障碍都没有啦!我们可以早点筹备婚礼了,不是吗?” 夏尔突然感觉到脖子有些凉嗖嗖的,好像被什么人盯住了一样。 但是,这件事是没法否认的啊……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嗯……是吧,是这样的……”他含糊地应了下来,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那道视线到底从何而来。 “夏尔,我知道你最近很忙,没关系,这些事情都交给我吧,我来准备,你只需要到时候乖乖听着站着就行啦!” “啊,嗯……”夏尔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腾”地一声,从夏尔对面响起。 夏尔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往对面看了过去,发现芙兰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短暂地对视了一瞬之后,他马上移开了视线。 “我吃完了,先回去休息一下。”芙兰低声说。 “好吧,芙兰。”特雷维尔侯爵点了点头。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餐厅。 随着餐厅的们重新合上,夏尔也微微感到有些安心了——因为他知道夏洛特刚才有意在气她,但是在爷爷在场的情况下,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阻止,现在芙兰离开了,总算不用面对那种难捱的尴尬了。 “夏尔,除了批准了我们的婚事之外,他还另外有些话想要转告给你。”仿佛没有注意到芙兰的含怒离开一样,夏洛特继续在夏尔的耳边说了下去,“一些很有趣的话。” “哦?他想跟我说什么?”夏尔很快回过神来,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想告诉你,其实你没有必要一直跟随着路易·波拿巴那种人身后的……”夏洛特小心翼翼地看着夏尔,好像在害怕他生气似的,“对于你这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他如果回来了也可以重用。只要你能够忠诚于他,路易·波拿巴能够给你的,他也能够给你,还能给更多——他可以给你封公爵甚至亲王,也能够让你当未来的首相……” “噗嗤……”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差点将口中的食物也给喷出来了,“我们的‘王上’,这次又准备好了十万具尸体了吗?不过,居然能够这么看重我,当真是让我非常感到荣幸啊!哈哈!” “夏尔!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儿呢!”因为夏尔的玩笑话,夏洛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别开这种玩笑了好吗。” “哦……好的,抱歉……”夏尔仍旧在笑着,“我只是有些忍不住想要笑而已。” 【在拿破仑发动政变成为第一执政之后,当时流亡的法王路易十八觉得复辟时机来到,于是写信给拿破仑,向他许诺只要帮助波旁王族复辟就可以封他做亲王,做首相。拿破仑哂笑之余,给路易十八回了一封充满了嘲讽的信表示拒绝,其中有一句“你不必考虑回国的问题,除非你打算从十万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当然,最后波旁王族还是回来了,不过是踏过了超过一百万欧洲各民族青年的尸体之后……】 “夏尔,其实我觉得这个条件也不错啊。”也许是想要做最后的努力似的,夏洛特继续对夏尔说,“你想想看,路易·波拿巴那种人,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吧?他性格很强势,又很阴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记恨上你,而尚博尔伯爵就不是这样了,他的脾气很不错,而且能够宽容人,如果你在他的手里当大臣的话……” “可是我们不是靠脾气选国王的啊,夏洛特。”夏尔一边回答,一边用餐刀切开了盘中的牛排,“别说我什么都不打算做了,就算我想做些什么,我也没有办法让时光倒转了……除非再发生一次可怕的惨祸,否则波旁王族们是回不来的了——既然他回不来了,那么给我封官许愿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然后,夏尔抬头看向了主位上的特雷维尔侯爵。 “爷爷,您说是吧?” 第六章 灵光一现 “爷爷,您说是吧?” 在夏尔的注视之下,特雷维尔侯爵不禁也笑了起来。 接着,他用餐巾抹了抹自己的嘴,然后才悠然开口,“夏尔,我年纪已经大了,这个问题你自己把握就好。” 他这么说,在实质上也就是支持夏尔的看法了,只是为了照顾夏洛特的想法而有意说得很委婉而已。 夏洛特听了之后,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黯然——时至今日,她还是难以接受,自己从小到大奉为圭臬的一套准则,在这几位亲人当中竟然如此弃之敝履。 “夏尔,你现在也算是在陆军部呆了一阵子了,现在对那些军内的官员们的政治倾向,应该是有自己的看法了吧?”特雷维尔侯爵又问。 “嗯,是的。简单来说吧,就是他们支持某种程度上的君主主义,不太喜欢共和国,但是不打算去冒险,也不在乎坐在王位上的人到底是谁……”夏尔一边继续切割牛排一边回答,“虽然不能说每一个官员都是这样,但是毫无疑问,这种想法才是官员们之间的主流思潮。” “没错,看来你确实有心了。”特雷维尔侯爵点了点头,显然对他的回答很中意,“我带兵到意大利时,发现手下的军官们差不多也是这样。他们大多倾向君主制——因为君主会更加依赖军队,而且可以封他们为世袭贵族嘛——但是却不太关心正统主义,他们不在乎当国王的到底是谁。甚至可以说,他们反对波旁王族,因为它不是那么喜欢新贵……没办法。想要恢复旧制度,至少军队是难以指望了。” 虽然没有摆明,但是这是在向夏洛特解释——如果连军队都没有指望,那么复辟旧王朝又怎么可能呢? “好的,我知道了。”虽然带着一些失望。但是夏洛特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这个结果。“那就这样吧……” “夏洛特……”夏尔有些惊诧地看着夏洛特,平常以她的性格,至少还要再争辩几句的,今天她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别再说了,我只是转告一下他的建议而已。并没有想要逼迫你多做什么,你要是不听就算了。”夏洛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不想拦着你。我们都要结婚了,还能怎么样呢?” 虽然语气里透着一股无奈。但是却也有一种对现状的默认。 夏尔越发惊奇了,他看着夏洛特,心里却充满了一种异样的激动。 她终于没那么顽固了,我终于稍微改造了一点。 我花了二十三年,才将这位公爵小姐顽固的头脑,稍微转得灵通了一点……天哪!这真是何等的丰功伟绩啊! 一种伴随着成就感和喜悦的酸楚,顿时涌上了夏尔的心头,甚至让他的鼻子都微微有些发酸。 只有和巴黎这些傲慢自大而又目空一切的公爵小姐们呆过的人。才能够体会这一瞬间他心里的那种激动吧。 “你怎么了,夏尔?”夏洛特发觉夏尔突然变得有些怪怪的,连忙就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开心而已。”夏尔回答。 然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冲动,他突然也凑过脸去,飞快地亲吻了一下夏洛特的额头。 当猝不及防挨下了这个“袭击”之后,夏洛特的脸瞬间就有些红了,然后伸手就揪住了夏尔的耳朵。“你干什么啊!爷爷在看着呢!” “啊。抱歉抱歉!”吃痛之下,夏尔连声想夏洛特道歉。这才让她收住了手。不管在任何时代,在长辈面前作出这样轻佻的亲昵举动。实在是有些太失礼了。 不过,特雷维尔侯爵似乎完全不以为忤,只是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年轻人闹腾,悠悠然地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酒。 “抱歉,爷爷,都是夏尔在胡闹,您千万不要生气……”在重新整理了一下刚才弄得有些凌乱的衣裙之后,夏洛特连忙像侯爵道了歉。 “没关系,这有什么?在自家人面前不用讲那么多礼节!我就想看你们这样闹腾呢,感受一下年轻人的活力嘛。”老侯爵摇了摇头,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们这些老骨头辛苦了几十年,还不是想要看到你们这样?” “你看,爷爷本来就不生气嘛。”夏尔连忙附和了一句,然后却被夏洛特瞪了一眼,连忙住口了。 当晚餐来到尾声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因为不敢在夏尔家里过夜,所以夏洛特吃完之后就直接告辞了。 餐厅里现在只剩下了祖孙两个人,而当仆人走进来想要收拾的时候,却被老侯爵做了一个手势给先赶了出去。 察觉到爷爷有话想要跟自己说的夏尔,也重新坐了下来,然后探询地看着侯爵。“爷爷,还有什么事吗?” “夏尔,你有没有感到芙兰最近还是有些奇怪?”老侯爵有些严肃地看着夏尔,然后叹了口气,“哎……看来还是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啊。” 这不仅仅是因为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吧……夏尔在心里感叹。当然,他也不敢说出真正的原因。 “嗯,看上去她的精神还是不怎么好。”夏尔轻轻点了点头。“不过这也没办法吧,只能让她自己走出来了。” “确实是只能让她自己走出来,可是我们也不能干看着吧?”老侯爵反问,“老是看着她这么闷闷不乐,我也挺心疼的。你可能也看出来了吧……刚才你来之前,这里的气氛不大好。没错,刚才她们已经在吵架了。” 果然如此啊……夏尔突然感到有些头疼。 “吵架?为什么?”夏尔连忙问,“她们有什么冲突吗?” “其实也没有吵什么……”老侯爵脸上有些尴尬,但是踌躇了片刻之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就是上次我和菲利普商量的那个事儿……” “是因为那件事吗……”夏尔心里有些了然。“芙兰怎么说呢?” 自从夏尔和夏洛特的婚事得到了确认之后,特雷维尔两兄弟就想过干脆再来一桩,于是就打算撮合一下芙兰和特雷维尔公爵的长孙菲利普。虽然夏尔并不太支持,但是也同意芙兰可以自由选择,于是在上次的舞会之时,安排菲利普同芙兰认识了,之后也让他们见过几次面。 没想到,今天他们居然就在谈这件事!到底是怎么说的呢? 夏尔的心头居然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好像很担心芙兰真的说“可以”似的。 “哎,看样子菲利普是不顺她的意了。”老侯爵突然叹了口气。“刚刚在餐桌上我问起这个事的时候,她说她不喜欢菲利普,说什么他太高傲,说没什么共同话题,说他太游手好闲没志气等等等等,一大堆的理由……夏洛特一听芙兰这么数落自己的哥哥,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然后说芙兰要求太高,接着两个人就这样吵了起来,我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阻才好,还好你回来了。” 夏尔心里顿时感到一阵如释重负,当然表面上却还是装作十分平静。 “哦,那还真是可惜啊。不过,如果她不喜欢的话,也没什么办法吧,我们总不能强迫吧。” “话说这么说,可是她现在年纪也不是很小了吧?也该考虑这个问题了啊……”老侯爵摇了摇头,“就算菲利普不要,也该想想其他人吧?我看她那个样子,好像根本就是谁都看不上的样子。” “是吗?”夏尔有些吃惊地反问,“有这么严重吗?” “就是这样。”老侯爵长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好像是在打趣似的,“夏尔,这都怪你。我看就是因为常年呆在你的身边,所以那个丫头就也变得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了,你说这可怎么办?” “啊……”虽然老侯爵是在开玩笑,但是夏尔心头却突然有些慌乱,或者说做贼心虚般的狼狈。“呃……这个……” 还好,老侯爵并没有注意到夏尔的异常。 “说到底,还是我们关心得太少了。哎,这也不能怪你,这阵子你这么忙,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呢?这样吧,我这阵子多陪陪她,带她散散心吧。”老侯爵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这个年纪,就该和孙女多呆呆嘛。” 顿了一顿,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当然,就算是这样,正事我们也是不能耽误的。我这阵子会跟一些老朋友聚会,到时候你也跟着去吧,多认识一些陆军里的老前辈,对你也有好处。” “那就谢谢您了!”夏尔大喜,连忙向爷爷道谢。 “谢什么啊!”老侯爵摇了摇头,好像是在感叹什么似的,“哎,你们都这么大了,却还是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我还得打起精神来啊。尤其是芙兰,我得多帮忙看看周围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不能老是什么都不管了。不然的话要是成了老姑娘,那可怎么办啊?” 夏尔没有回答,而是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 然后,一股莫名的情绪,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如果她不愿意结婚的话,我照顾她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第七章 前途 “吕西安,你确实得去见见特雷维尔先生了。” 在夫妇两人的卧室当中,躺在床上的朱莉突然说。 “嗯?朱莉,怎么了?” 原本正在摇摇篮的吕西安,被妻子突然说出来的话给弄得有些惊愕了,回过头来看着妻子。“你是在说夏尔吗?” “嗯。”朱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还能是谁呢?” 因为感觉妻子不是特别高兴,所以吕西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静静地摇着摇篮,等待着她的下文。 说起来,今天晚上她好像一直都很奇怪,闷闷不乐的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 “我已经想过了,吕西安,对你的前途来说,最可靠的路还是跟着特雷维尔一家人。”以一种听上去是无可奈何的语气,朱莉冷淡地说了下去,“所以,不管怎么样,还是和他们一家保持关系吧。” 吕西安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的妻子。 没错,最近朱莉确实有些奇怪。 虽然吕西安不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但是他也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情况:自从不知道哪一天开始,在夫妻两人的对话当中,朱莉称呼夏尔就只是用冷淡的“特雷维尔先生”了。 很明显,因为某些事情,朱莉和夏尔已经闹翻了。 也正因为如此,吕西安最近一直很少在妻子面前提到夏尔,更别说什么登门拜访了。 而今天,居然是朱莉本人跟自己说起了这件事,真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原本以为最近你在生他的气呢……”想了片刻之后。吕西安低声说。 “生气?生气又能怎么样?一个两个都发了疯……”朱莉的表情变得似乎更加黯淡了,“我难道还能阻止什么吗?算了,算了,随便他们吧,不管了!” “到底怎么回事?”吕西安不得不追问了起来。 “还能是怎么回事呢!”朱莉皱起了眉头。“算了,这事迟早你会知道的,我就告诉你吧。玛蒂尔达发了疯了,她居然……” 然后,朱莉将玛蒂尔达跟自己说过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转告给了吕西安。“看吧,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这下明白了吧?” 而吕西安,已经沉浸在震惊当中,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哦。天哪……这真是……天哪!” 他绝没有想到,那位原本看起来文静甚至有些沉闷的妻妹,居然能够干出如此的疯狂之举,居然会背着大家……贵族们真是一群奇怪的生物啊,他不由得再次在心里感叹。 至于对夏尔,他却无法产生像朱莉那样大的怒气,因为从朱莉的描述来看,他并没有强迫或者诱骗过什么。因此本着同时男人的立场来,他反倒有些理解夏尔的行为……虽然并不打算效仿。 “所以,那天玛蒂尔达去参加宴会的时候。你才会对夏尔那样勃然大怒?原来如此……”吕西安总算心里了然了。 “嗯,就是因为这个啊。”朱莉轻轻点了点头,“那个人先跟玛蒂尔达谈笑风生,然后转头就回去给自己的未婚妻亲亲热热,真不知道他的心是用什么做的!” “那么,他们现在还在来往吗?”吕西安低声问。 朱莉的脸。还是如同刚才一样阴沉。 “玛蒂尔达没跟我说过,不过照我看。他们应该还是时有来往……” “天哪!天哪!”吕西安被再度震惊了。 这两个人的胆大妄为的程度,实在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吕西安涩声问。 “还能怎么办?她要发疯。我劝也不听,我难道还能绑了她不许出门吗?”朱莉用手扶了扶额头,显然是有些头疼,“算了,随便她吧,我也没办法啦!” 然后,她又想起了什么,马上又叮嘱了丈夫。“这件事你绝不能说出去,吕西安。” 就算口中生气,也要顾及到妹妹的名声吗……吕西安心里苦笑。 “好的,你放心吧,这种事情我怎么会说出去呢?”他连忙作出了保证。 “好了算了,这件事现在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朱莉抬起头来,眼神有些闪烁,“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现在对你的前途来说,还是和那家人保持好关系比较好。” “嗯?你不是很生他的气吗?” “生气归生气,我现在还是很生气,但这是两码事。”朱莉貌似理所当然地回答,“如果玛蒂尔达不肯原谅他,要跟他决裂,那我再怎么也不会和他来往。但是现在玛蒂尔达自己都不当做一回事,我还能怎么样,一个人去斥骂他吗?况且……我得考虑你啊,吕西安,还有她……” 说完,她又看了正睡在摇篮中的女儿。“吕西安,对你的前途来说,现在继续靠在这家人边上很重要,我不说你也知道吧?” 听了妻子的话之后,吕西安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朱莉说得没错。 原本曾经担心过自己第二次服役生涯的吕西安,自从近两年来开始,突然有一种自己的前途突然变得豁然开朗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他特雷维尔一家人飞黄腾达之后,变得愈发明显。 在夏尔的帮助下,原本曾经因为抗命而陷入到了危机当中的吕西安,近乎于毫发无损地度过了危机。更是由于他的推荐,他才得以成为时任远征军司令官的特雷维尔侯爵的副官,参与了那次远征。 那次远征,不仅为他的履历表上增添了一道光亮,也为他提供了一笔可观的额外收入——当然,后面这件事肯定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从远征军回来之后,他已经成为了少校,而且当上了巴黎驻防军第一师的营长。 所以。从各种意义上来看,夏尔都对他有许多恩惠,所以当发觉妻子很生夏尔的气之后,他的心里才那样忐忑不安,生怕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现在听到妻子强调说还是要跟特雷维尔一家的人搞好关系。老实说他心里是十分如释重负的。“哦,我明白了,朱莉。” “虽然心里堵得慌,但是我得承认,现在特雷维尔先生现在正当红。”朱莉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了下去,“我想。在可以预见的情况下他也会继续当红吧。” “嗯,确实是这样。”吕西安点了点头,“人人都说他是总统先生最宠信的人之一呢,我看这话倒也不是没道理,总统现在都把他调进陆军部里面去了。可见对他有多么信任。” “正因为这样,你才更应该交好他啊。”朱莉点了点头。“他现在炙手可热,而且还正好在陆军里面,你交好了他,肯定对你有很大的好处。” “你说得有道理。”吕西安承认了妻子的意见——说实话他也很少不承认妻子的意见,“那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你只要体现出自己的可用性就行了,到时候他恐怕还会来找你帮忙呢!”朱莉微笑了起来。 “嗯?” “你不是在巴黎驻防军里面吗?总有他用得着的地方!”朱莉压低了声音,“尤其是他们明显还有一些打算的时候!” “可是……”吕西安好像有些犹豫似的。欲言又止。“我的部队,好像和波拿巴党人关系不大好,要是让他们知道了的话……” “怕什么!谁说你不能有自己的立场了?再说了。你蒙特雷维尔一家人那么多恩惠,你的岳父也是波拿巴分子,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人家就不会对你另眼相看了?别在乎这个,吕西安。”好像已经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似的,朱莉一点忐忑也没有。直接回答丈夫,“再说了。就算犯了罪,只要没人制裁那就不是犯罪。只要你支持的人赢了。那么没人会追究你!吕西安,你现在只是面临一个选择而已,尚加尔涅还是路易·波拿巴,难道你相信尚加尔涅能赢过波拿巴吗?那不可能的,他做不到!他斗不过波拿巴的,那你还用顾忌什么?直接做就是了。” 吕西安感觉自己隐隐约约考虑过的东西,被妻子一通话就说得清晰了起来。 也对啊,我实际上就只是需要在尚加尔涅将军和路易·波拿巴总统之间做个选择而已。 1848年六月镇压掉了巴黎的暴民之后,在当时的政府首脑卡芬雅克将军的任命之下,倾向于秩序党的尚加尔涅将军担任了国民自卫军的司令,另外还担任了驻巴黎的第一师的师长,实际上掌握了巴黎的大部分军事力量。在议会里的同党的支持下,他隐隐然和政府以及总统分庭抗礼,以前王宫杜伊勒里宫作为司令部,用自己的心腹来指挥这些部队,甚至基本不听从陆军部的调遣,专横跋扈的性格已经全国知名。 既然政治立场相左,那么尚加尔涅和路易·波拿巴显然就是敌对的了。 如果非要选一边的话……吕西安自酌自己感情上确实更加愿意选择路易·波拿巴这一边。 “事实上这样对你更好,吕西安。”顿了顿之后,朱莉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没人跟他们对立,那么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帮助,自然也就不会重用你,现在的情况,反而给了你机会,你只需要抓住就好了,只要比别人更早抓住就好了!吕西安,听我的吧,我都已经为你想好了,你按照我说的那些去做就行了。” 朱莉的语气,平静中却带着无比的坚定,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天晓得她在之前,为自己丈夫和自己一家人的前途,做过多少思虑和权衡。 “就该这样,吕西安。作为一名军人,勇敢当然非常重要,但是想要在军队里飞黄腾达,就算我这个外面的人也看得出来,只有勇敢恐怕是完全不够的……”朱莉侧过脸来,看着吕西安,“你看那些元帅们,哪一个只是留着向上翘的唇髭的赳赳武夫?他们一个赛一个的狡猾!而你想要在陆军里面出人头地的话,也得和他们一样。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不会有什么差错……就算出了什么差错,我也会陪着你的……” 这种平静,这种感人肺腑的话,毫无疑问也感染了吕西安,他心里很感动,但是嘴上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他只是不住地点头。 “好的,朱莉,我会按你说的办的,我回头就去找特雷维尔先生,把事情跟他讲清楚。” 【在法国帝政时代,军人一般都留唇髭,尖尖的髭角往上翘起。但是到了复辟时代之后,这种风潮逐渐衰退,军人们开始留其他样式的胡子,有些则不蓄须,比如设定里的吕西安。 后来的德意志皇帝威廉二世则很喜欢留这样的胡子,可以从他的照片来直观地看。】 “那就好。”朱莉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喜悦和欣慰交织的笑容,她的脸也不禁贴近了坐在床边的丈夫,“不喜欢这些事情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你不懂这些事,你不喜欢这些事,没关系的,我会为你想清楚的。我会让你得到你该有的一切,因为你不比他们差。” “嗯……谢谢你,朱莉。”吕西安只感到鼻子有些发酸。“我都会听你的。” 他能够感受到妻子对他的爱,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愈来愈爱自己的妻子。只有这个人,才会毫无保留毫无恶意的帮助自己。 沉默了片刻之后。 “吕西安,你是绝对不会背叛我的吧?”朱莉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丈夫。 “绝对不会,上帝作证,以我的性命作证。”以自己有生以来最诚恳的语气,最真挚的态度,吕西安说出了自己的诺言。 然后,他看向了自己的女儿,“以她作证。” “吕西安!”朱莉轻叹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丈夫。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对丈夫的感动,和对自己逃离了命运、并且选对了路的庆幸,以及一丝对妹妹的歉疚。 但是,最多的是喜悦。 她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没见过这样的爱情,然后她终于靠自己的努力找到了,而且打算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培育它。 “至少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她喃喃自语。 第八章 争论与疑惑 “夏尔,谢谢你。” 在走下了马车之后,玛蒂尔达今晚第三次跟夏尔道了谢。 “不用,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夏尔只是微笑着,然后颇有风度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玛蒂尔达也笑了起来,然后揽住了这只手。 现在的玛蒂尔达的打扮,仿佛又重新回到了旧日的风格。她脸上戴着玳瑁框的眼镜,脸上也不施粉黛,穿着一件灰色的裙子,宛如当年那个初次拜访自家时候的打扮。 这幅打扮十分庄重严肃,甚至让夏尔以为是要朝圣一样,当时就取消了玛蒂尔达一番。 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取笑玛蒂尔达的余裕了。 他抬头看向前方,看着布洛涅森林外的这座公馆,突然有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是的,这里他曾经来过多次,但是也已经告别了许久,正如他已经告别了自己的文学之路一样。 对此他并不后悔——好不容易穿越了一回,结果毕生成就就是把一些别人的作品和思想复制一遍,然后以自己的名义发出来,那岂不是在犯蠢? 然而,不后悔是一回事,有没有感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夏尔?”旁边的玛蒂尔达看见夏尔呆立在那里,于是有些疑惑地拉了拉他的手。“怎么了?” “哦,没什么……”夏尔回过了神来,然后又笑了笑,抛掉了刚才的那些毫无意义的思绪。“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好了。别管那么多了,走吧……” “嗯,走吧。”玛蒂尔达也不再追究。靠在夏尔身边,跟着他一起走上了台阶。 虽然表面上很平静,但是和她贴着的夏尔却能够明显感觉到玛蒂尔达有些紧张,甚至步履都有些不太稳当。夏尔甚至感觉那一晚她被自己推上床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 这个女孩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虽然暗地里交往这么久了,但是夏尔有时候仍旧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吧,也没必要完全看懂她,不然那还有什么意思?夏尔心想。 “特雷维尔先生!您可总算来啦!”当他们两个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位德·佩里埃特小姐小姐已经在台阶上迎接他们了。 不过,当看到和夏尔是和一个女孩子手挽着手走过来的时候,她的笑容却禁不住微微滞涩了一下。 因为早已经知道了夏尔将要同夏洛特结婚的消息。所以看到夏尔和玛蒂尔达就这样大摇大摆一起过来的时候,就连一贯心平气和的蓝丝袜小姐,也禁不住对夏尔的节操值之低而吃了一惊。 “这样没问题吗?”她看夏尔的眼神好像在问。 夏尔挑了挑眉头,表示自己不在意。“反正是化名来这里的。没人知道。” 他的回答。让这位小姐不禁笑了起来,然后眨了眨眼睛。“你倒是胆大!” 两个人默契的眼神交流,玛蒂尔达当然感受不到,她只是将手从夏尔手中抽了回来,然后微微躬身,朝对方行了个礼。 “德·佩里埃特小姐,您的大名我早已久仰,但是一直无缘得见。今天能够来您府上拜访,我真是荣幸之至!” 玛蒂尔达的表情严肃而且诚恳。似乎是把这位在文学界和出版界素有盛名的蓝丝袜小姐,当成了自己的偶像一般。 玛蒂尔达真挚的问候,让蓝丝袜笑得更加开心了,似乎眉毛都玩了起来。 “小姐,不用这么拘束呀,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虽然鄙舍简陋,但是希望您能够玩得开心。”她笑眯眯地回答,“同时,也希望您不要一直把目光放在这位先生身上,毕竟我们这个沙龙,是希望每个人都参与闲谈的哟……” 佩里埃特小姐没有问玛蒂尔达的姓名,因为她知道就算问了也只能得到一个化名而已。而被她这么一打趣,玛蒂尔达的脸突然有些红了起来。 “嗯,我就是来看您的沙龙的,我早就听说您的沙龙经常讨论文学话题了。”接着,她再也不敢跟佩里埃特小姐说什么了,暗暗拉着夏尔,催促他赶紧进去。 夏尔于是跟佩里埃特小姐点了点头,然后带着玛蒂尔达走进公馆。 “真是厉害啊,特雷维尔先生,总是这么有女人缘……?”当夏尔经过她的时候,她小声在夏尔耳边调侃了一句。 夏尔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耸了耸肩,然后直接走了进去。 不出夏尔所料,公馆的客厅里已经来了不少客人。不过,也许是因为蓝丝袜今晚刻意想找一些年轻人的缘故,夏尔并没有在其中找到什么认识的人。不过这样也好,他也免去了要去打招呼的麻烦。 因为主人还没有进来,所以客人们都以自己的小圈子,要么坐在沙发上,或者站在未生火壁炉边各自闲谈。 夏尔在观察了一下情况之后,准备带玛蒂尔达先找个地方坐一下。 突然,他感觉好像有什么视线正在注视着自己,连忙下意识地向那个方向看了下去。 然后,他和对方对视了起来。 这是一个有着一头亮丽的金发的美人,她的五官十分端正,脸上似乎擦了一些粉所以显得有些异常的苍白,不过却算不上浓妆艳抹。她看上去并不年轻,大概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纱裙,脖子上也戴着白色的纱巾,看上去就像是某个出来郊游的富家大小姐一样。 她一个人坐上一张沙发上,表情十分冷漠,似乎也正是这种冷漠的原因,也没人和她聊天,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两个人对视了一瞬之后,这位金发女子别看了视线。没有展露出任何表情来。 夏尔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是因为对面是个美人,而是因为他突然觉得好像对方哪里有些熟悉一样。 然而。他仔细思索,却没有任何与这位女性有关的记忆。 想了片刻之后,没有一丝头绪的夏尔只好把这个放到一边,带着玛蒂尔达找了一张靠在角落里的沙发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随着客人们的一阵鼓噪声,公馆的主人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走了进来,也正式宣告了今晚沙龙的开始。 和惯常的方式一样。穿着裙子拿着扇子的蓝丝袜小姐坐在中央,和围坐在她四周的客人们谈天说地,而仆人们不断地送上冷饮和点心以飨宾客。 出席的年轻人们为了能够得到其他人的赞赏和主人的青睐。一个劲地高谈阔论,间或夹杂着几句俏皮话,因而沙龙一直欢声笑语不断,倒是让夏尔突然找到了一丝过去的回忆。 因为这个沙龙惯常讨论的就是文学话题。所以不知道由谁开的头。大家讨论到了海峡对面的那个国度上去了。客人们对于不列颠岛上的文学各自发表自己的阐述,或赞赏或褒贬,一时间讨论的气氛突然热烈了起来。 “英国人冷漠而且缺乏热情,而文学最重要的就是激情,没有激情的迸发就不会有文学,我敢说,天性就是冷漠傲慢的海岛民族,是不可能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文学的。”一位在座的年轻人评论了起来。“当然,我们必须承认。虽然看上去不像,但是英国人毕竟还是有点儿文化的——不过,也就是有点儿而已。” 他的这一番评论,惹起了一阵附和式的哄笑,毕竟数百年来,法国人一直都在嘲弄英国人没文化。 当听到有人对英国的文学表示不屑之后,玛蒂尔达终于忍不住了,她也忘记了原本的沉稳,自己出声参与到了争论当中。 “先生,我认为您的这个论断是不太妥当的。”玛蒂尔达抬起头来看着对方,“虽然可能比不上我国,但是英国并非您所描述的那个荒漠,难道拜伦勋爵、雪莱先生还有华兹华斯先生他们的作品不够好吗?拜读过他们的作品之后,我倒是觉得他们才华横溢呢……” “拜伦?他的作品我可不觉得好,只是一个愤世嫉俗者而已;雪莱倒是不错,不过也无法和我们的德·弗洛里昂相比,至于华兹华斯,嘿,他算什么!”那个被反驳了的年轻人似乎有些不高兴,所以以一种不耐烦的语气回答。 “德·弗洛里昂先生虽然很不错,但是也没有理由因此贬低拜伦勋爵和雪莱吧?我认为文学应该是没有国界之分的,好的就是好的,先生。”也许是因为兴趣之所在的原因,玛蒂尔达难得地严厉了起来,“而且,我认为德·弗洛里昂先生在诗歌上的天赋是无法与雪莱相比的,绝对不能。” 【让·皮埃尔·德·弗洛里昂(jean—pierre—claris—de—florian,1755—1794),是伏尔泰的侄孙,天资聪颖。他曾翻译过《堂吉诃德》,并且创作过大量长篇小说、中篇小说、喜剧和牧歌式田园诗,三十七岁就进入法兰西学士院。 他被认为是法国文学史上,继拉封丹后最重要的寓言诗人。大革命期间,他因贵族出身被捕,出狱后不久逝世,年仅三十九岁。】 “那只是您的个人看法而已。”对方回答,“再说了,他们现在都过世了啊。我们的文学传承源远流长,有司汤达,有巴尔扎克,还有雨果,以后还会有更加闪烁的群星,可是英国人还有什么?难道能抱着莎士比亚再吹嘘上三百年吗?” “莎士比亚值得再铭记三百年。”玛蒂尔达毫不示弱,“更何况英国人现在也不是没有什么优秀的文学家,我觉得狄更斯先生就很不错。” 她的这句话,不期然间也引发了一阵赞同声。显然有不少人也同意她的看法。 在这个年代,狄更斯还没有写出后来那本在法国恶评如潮的《双城记》(因为这本在1859年面世的人,写得太脱离背景时代的法国的现实了)而损伤自己良好的声誉,这位写出了《雾都孤儿》和《大卫·科波菲尔》的作家,正被海峡对岸的法国人们欣赏着。 “您就算百般维护这个店小二民族,也无法改变它只是个文化沙漠的事实。”眼见风向有些不利于己方,有人说出了不太友好的嘲讽,“不列颠人只是个大杂烩而已,并没有值得一提的文化。” 【店小二民族,是当时欧洲大陆上一些人对英国人的蔑称,形容他们小气自私,冷漠势利。】 就在玛蒂尔达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个店小二民族,数百年来已经打败了面前的一切敌人,甚至打败了我们的国家——如果我们嘲讽他们的话,岂不是对我们自己来了一次双倍的嘲讽?先生,您似乎对现状有些过于的见识不清了。因为无聊的意气用事而去否认别人的优点,这不是爱国主义,这是纯粹的愚蠢,先生。” 这个声音低沉而且傲慢,马上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夏尔将视线也移了过去,发现发言的正是那位刚才那位引起过他注意的女子。 “您说得对,小姐。”那位青年人睁大了眼睛,还想争辩什么的时候,德·佩里埃特小姐突然用扇子拍了拍自己的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也骤然让嗡嗡声结束了。“狄更斯先生确实不错,他的作品我都拜读过一些,感觉很好,我还在英国找过人,想要从他手下买下作品在法国的出版权呢……” 在德·佩里埃特小姐如此说之后,原本的争论慢慢朝向有利于玛蒂尔达一方的方向偏转——毕竟,谁叫这位小姐她是大赞助人呢? 不过,平日里的争论当中,这位小姐可不会这么早插话的,只会静静地看着人们争论。今天她这么表现,只有夏尔才知道原因——显然,有些人如此黑英国让她心里有些不满,因此早早地就表明了裁断立场。 在此间主人的强行决断下,这个辩题早早的就分出了胜负,原本热情满满的人们突然松弛了下来,于是又重新三三两两地和旁边的人谈起天来,等待着下一个话题的爆发。 夏尔趁着这个机会,招呼仆人给蓝丝袜送过去了一张纸条。 “刚才那个发言的女人是谁?”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仆人传回来了一张纸条。 “是一位朋友介绍过来的,名叫塞西莉亚·德·罗特列克小姐,据说似乎是在英国游历过,其他不详。” 是吗…… 第九章 惊人的发现 德·罗特列克? 当看到这个姓氏的时候,夏尔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不是那位自己在陆军部接见过的年轻人的姓氏吗?那位康斯坦丁·德·罗特列克子爵。 是巧合吗?还是真的有什么联系?夏尔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仔细想一想的话,两个人就连习性都很像,一个喜欢喝红茶,一个自称是从英国游历归来。联系起来看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是毫无关系的人吧。 在这种疑惑的驱使下,夏尔忍不住再度向那位小姐投过去了视线,但是却没有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来。他也只好将疑惑放在了心底里。 “夏尔,我能过去和她攀谈一下吗?”突然,玛蒂尔达在夏尔耳边问了一句。 因为刚才附和了她的说法,所以玛蒂尔达对这位女士也充满了好感,因此想要过去同她聊聊天。 “当然可以了啊,您今晚自然可以尽兴。”夏尔不动声色地回答。“去吧。” 玛蒂尔达笑着朝夏尔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朝那位女士坐的地方走了过去,夏尔则装作不经意地观察着她们。 当玛蒂尔达走过去的时候,那位女士的身边还是没有人,也许是因为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实在太过于浓烈吧,就连玛蒂尔达都打了个突,但是最后,对文学的热爱还是促使她走上了前去。 “女士,您好。”因为吃不准对方到底有没有结婚。所以玛蒂尔达换了一个比较礼貌的称呼。 “什么事呢?”对方的视线,缓缓地移了过来,打量着玛蒂尔达。 “没什么。只是来和您打个招呼而已。”那股视线看得她有些心理发毛,但是她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谢谢您刚才的发言。” “没什么,这只是我在说一些自己的感想而已,并不是有意在讨好您。”对方还是面无表情,好像并没有多少兴趣同玛蒂尔达攀谈似的。“您不用为此表示特别高兴,因为如果我不同意您的意见的话,也会直接说出来的。” 还真是英国式的习性啊。这么冷漠难近!玛蒂尔达心里微微苦笑。 “这个当然没关系了,既然是讨论,那么就应该畅所欲言嘛。”她仍旧笑着回答,“您好像对英国的文学也有兴趣?” “嗯。也算是有点兴趣吧。”对方点了点头。“英国的东西还是有点意思的,至少值得我们稍稍花费时间钻研一下。” “哦,那真是太好啦!”因为找到了共同的话题,玛蒂尔达感觉有些振奋了起来,“我也是这样想的呢!其实我甚至觉得,在文学的某些方面,英国人甚至超过了我国。” “哦?” “除了狄更斯先生之外,英国文学现在最令人振奋的地方。是女性也可以写出传世的经典作品。”玛蒂尔达坐到了这位女士的旁边。“没错,我就是在说勃朗特姐妹。” “您也听说过她们吗?”这位女士原本冷漠难近的脸。终于微微动容了,好像对玛蒂尔达的广闻博识有些惊异似的。 因为,毕竟勃朗特姐妹相继发表作品是在1847年,以这个时代的文化传播的速度,玛蒂尔达能够知道她们的声明和作品,已经是很快了。 “是的,当然,我非常喜欢她们的作品,每一部我都看了。”玛蒂尔达有些兴奋了,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任何一位看了她们作品的人,都能够感受到她们文字间的灵气和智慧,以及那种打动人心的激情。我想除了乔治桑小姐之外,我并没有看到一位有天赋能够同她们相抗衡的法国女性作家。所以从这个方面来看,我认为英国文学某些地方已经超过了当今法国的文学。” “真是热情洋溢的说明呢……”这位女士微微笑了起来,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有些认可玛蒂尔达的说法,“不过确实很有道理。她们确实值得赞誉。” “果然您也这么想呢!”眼见自己的意见被人认可了,玛蒂尔达十分高兴,暗喜自己果然没白跑过来,“勃朗特姐妹们的声名,我看是可以流传很久的。” “没错,不过可惜她们本人恐怕是看不到了。”对方的笑容重新敛去,“天才在这个世界总是呆不久,诚然可惜。” “确实是十分可惜啊,才那么年轻就离世了……”听到了对方的话之后,玛蒂尔达的表情也黯淡了下来,“希望夏洛蒂小姐能够摆脱这种不幸的命运吧。” 此时,勃朗特三姐妹当中,写出了《呼啸山庄》的艾米莉·勃朗特已经因为结核病而在1848年死去了,享年30岁;《艾格尼丝·格雷》的作者、小妹安妮于第二年死去,享年29岁。所以两个人才会在这里感叹天才的早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写了《简·爱》的大姐夏洛蒂,也将在五年后的1855年死于妊娠并发症,享年也不过39岁而已——当然这一点,玛蒂尔达是无法预先得知了。 “那么,您能说说您最喜欢她们的哪一部作品吗?”在压抑的沉默持续了片刻之后,对对方突然问玛蒂尔达。“换言之,您认为哪一部作品最好呢?” “我?我每一部都很喜欢,但是,要说最喜欢的话……”玛蒂尔达微微皱起了眉头,“我果然是最喜欢《简爱》吧?毕竟看了之后,我觉得心情十分喜悦,而且我十分喜欢那位女主角的刚强性格……” “果然还是年轻啊。”对方小声嘀咕了一句,嘴角微微一撇,好像是有些嘲讽地冷笑了起来。 “嗯?您这是什么意思呢?”玛蒂尔达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并不喜欢《简爱》。”对方干脆的回答。“我认为,这本书虽然文字清新优美,但是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玛蒂尔达十分奇怪。“难道您不为其中的爱情而感动吗?” “我确实不是很感动,小姐。”对方轻轻点了点头,“我认为其中的‘爱情’,充其量只是一种自己迷幻的迷雾而已。” “怎么?” “难道我说错了吗?剧情不就是如此吗?作者强行给女主角配备了两位爱她爱得舍生忘死的有钱人,然后指着她说——你们看,其实如果没有钱,只要有爱情。有独立自尊的思想,一个女人也可以活得多好啊!”这位女士轻轻耸了耸肩,“难道还有比这个更无聊的证明吗?她最后还是回到了那个有钱人身边。回到了庄园里啊!她宣称是为了爱情,那么如果对方没有庄园呢?如果没有城堡的话,王子和公主怎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 “可是……”玛蒂尔达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攻击弄得有些迷糊了,她心里觉得不对。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对方。“这种臆测。是不是太过于……” “您还年轻,所以不同意我的观点也正常。”对方又扫了玛蒂尔达一眼,不过眼神中并没有多少取消,“我要说的是,那位可敬的作者,有意用爱情来模糊社会被金钱支配的本质,然而掩饰工作却没有做得多好——女主角明明是和上流社会的男子爱来爱去,结果就想说金钱不是社会的枢轴。这不是很过分吗?” “可是!”玛蒂尔达心里感到有些不舒服了。 “对她的观点,我不赞同。因为我从不这样蔑视金钱。”对方仍旧微笑着,语气十分平静,又带有难以掩饰的傲慢,“我很清楚是因为金钱才给了我尊荣和闲暇,所以我绝对不会去侮辱金钱。” “那您就可以据此否认爱情吗?世界上确实是有爱情的。”玛蒂尔达的态度变得有些生硬了起来。 只是你没有碰到我的姐姐而已。 “我并不否认爱情啊,我是相信有不掺杂有任何杂质的爱情的——虽然我个人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小姐。”塞西莉亚·德·罗特列克小姐微笑着向玛蒂尔达又点了点头,“然而,一边依赖金钱,享受它带来的闲暇和便利,一边却高呼爱情高于金钱,我否认的是这种不老实的态度。从这个方面来看,《呼啸山庄》和《名利场》倒是要老实得多,也深刻得多。 当然,因为相较于冷冰冰的现实,世人都更喜欢童话——哪怕是成年人也是如此——所以我认为,《简爱》应该确实会比《呼啸山庄》要更加流行一点吧……但是,尽管如此,我仍旧更加喜欢《呼啸山庄》。啊!艾米莉·勃朗特小姐真是一个难言的天才!居然能够驾驭如此狂暴的文字,我实在太佩服她了!真可惜她早早地就离开了大家!” 说完这段话之后,她拿起了茶几上的茶杯,悠悠然喝了一口茶。“小姐,虽然不知道您的名字,但是能和您聊一聊这个问题,我十分开心,希望我的话不至于让您心情不佳,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而已,您不用放在心上。” 玛蒂尔达默默无言,暗自咀嚼着对方的话,然后静静地点头提出了告辞。“谢谢,您的话会给我一些启发的。” 虽然不太同意对方的观点,但是她确实没有想好该怎么反驳对方,所以只好先告辞。 也许下次再来聚会的话,也能碰到她吧……今天果然没有白来,看来这位德·佩里埃特小姐的沙龙,果然如同传闻中那么有趣,真的能碰到很多有见地的人。 …… 而此时的夏尔,也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两个人的互动。 虽然不知道她们两个在谈什么,但是他关注的不是这个。 他关注的是这个女性本人。 她顾盼之间这种高傲的态度,还有脖子上戴的纱巾,还有下意识拿起茶杯时的那种姿势……统统都被夏尔观察在了眼里,也在和记忆中的样子慢慢重合。 他的心里,慢慢地得出了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不会吧!他不禁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以平息心中的惊骇感。 …… 夜已经深了,德·佩里埃特小姐的聚会也已经到了尾声,宾客们开始准备向主人告别。 而那位女士自从玛蒂尔达离开之后,一直没有跟几个人说过话,此时她直接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看样子是准备回家了。 她一路穿过客厅,表情仍旧淡漠无比,好像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地向门口走了过去,好像如同幽灵退场一般。 而在她经过的时候,早已经在走廊过道的暗处里呆着的夏尔,好像不经意间大喊了一声。 “阿列克斯,等等,你的东西掉了!” “什么东西!?” 这位自称为塞西莉亚的女士下意识地回过了头来。 然后,他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第十章 制服 当这位自称为塞西莉亚的“女士”下意识地应下了自己的招呼之后,夏尔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完全没有错了。 而且,这位“女士”显然也已经发现了自己露出了致命的破绽。尽管脸上涂着粉,但是这一瞬间夏尔仍旧发现他的脸变得更加异样的苍白。 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您认错人了吧?先生。”他冷冷地说。 即使夏尔,也不禁为这个人的镇定而暗暗佩服。 然而,他的脸上却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微笑。 “哦?是吗?那么,您可不可以将脖子上的纱巾解开呢?” “为什么要听您的……”对方低声回答,然后突然转身跑了起来。 嗯,只要能趁我不备溜出这个公馆的话,之后就算发生什么都可以死不认账,这确实是现在的最佳应对了吧?夏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不慌不忙地在后面跟了上去。 在公馆的走廊里,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慌张地向前跑着,几乎几次差点撞上了所经过的仆人和客人,引发了小小的骚动。虽然她身上穿着的裙子却极大地影响了他的跑动速度,但是他仍旧快步地跑到了门口。 此时的他,心里难得地慌张了起来,充满了大难临头的危机感。 只要能够逃脱的话……只要能够逃脱的话……下次再也不玩这么大了!他在心中暗暗祈祷。 然而,当他刚刚跑到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此间的主人,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已经带着几位仆人守在那里了。 “德·罗特列克小姐,不跟主人打声招呼的话就离开。恐怕有些失礼吧?”她笑眯眯地看着一路狂奔而来的女士。 罗特列克子爵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睁大了眼睛看着对面。 该强冲吗?还是该寻找另外的路线?他心里微微产生了一些犹豫……如果事前带了武器就好了! “站住!女士!”这时夏尔终于从后面追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后路,“您拿了我的东西,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请把它还给我吧?” 嗯?这是什么意思?罗特列克子爵微微一愣。 “卡特琳娜,谢谢你帮我抓住了这个贼!”夏尔又朝蓝丝袜小姐道了声谢,“真是的。长得这么好看居然还要当贼!” 夏尔的解释,让罗特列克子爵恍然大悟。 显然,这个特雷维尔是故意对蓝丝袜小姐说自己是偷了他的东西。才得到了对方的协助,一起来抓捕自己——也就是说,他不打算声张自己的秘密,至少现在还没有声张。 一想到这里。他反倒没有刚才那样焦急了。他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对方。 “小姐,您跟我来吧……”和刚才一样,夏尔仍旧微笑着,“我们到僻静点的地方去说,您把东西还给我,大家都不要丢了体面……” 得到了“大家都不要丢了体面”的暗示之后,罗特列克子爵终于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干些什么。但是至少现在还没有到达绝境。 “好吧,先生。”他瞪着夏尔。一字一顿地说。 即使现在,他仍旧使用着那种充满了高傲的低沉伪音。 这还真是……专业啊,夏尔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 当他们走进到公馆的一间小房间里时,先开口的反而是罗特列克子爵。 “特雷维尔先生,今天的事情,我们两个就当做没发生过吧。”他抬起了下巴,冷静地对夏尔提议,“您不管我的事情,我也绝不会将您的事情说出去。” 夏尔微笑着看着对方,即使在这种时候,他的女装扮相仍旧好像有些魅力。 “我的事情?什么事情呢?” “哼,您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今天陪同您一起来的根本不是那位德·特雷维尔小姐吧?”罗特列克子爵已经换上了原本的声音,但是里面的傲慢倒还是没有减少一分,“您带着情人跑来这种场合,难道不应该保密一下吗?” 夏尔沉吟着,没有回答。 “所以说,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好。”眼见夏尔似乎有些动摇,罗特列克子爵心里松下了不少,“您放心吧,我保证……” 这时,夏尔突然开口了,语气冷静而又负有压迫力。 “我说,您是不是到现在还没有掌握到情况啊?” “嗯?” “您掌握了我什么秘密呢?我和情人跑来这里消遣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夏尔冷笑了起来,“就算您把这个事情说出去,也许外界有些骚动,但是总得来说也不过是为我们增加了一笔风流韵事而已……但是您呢?如果您的秘密被曝出去的话……呵呵,原本前途无量的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先生,就肯定要完蛋了吧!您难道现在还没有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吗?” 虽然曝出去的话后果肯定不会这么轻松,至少夏尔自酌夏洛特是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但是这不妨碍他就这么轻描淡写,以便打击对方的心理防线。 果然,听完了他的话之后,罗特列克子爵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夏尔说得没错,因为上流社会中对风流韵事的容忍度太高了,以至于夏尔的事情曝出去的话根本不会对他的声名和前途有太多损伤——说到底,谁不是这么干的呢?不沾花惹草的才是稀奇事。 而他,那就不一样了。一旦女装癖的问题暴露,他的前途,他的名誉,他的一切……都将会直接从这个社会上消失,没有一个人会怜悯。得到的只有蔑视和嘲笑。 我究竟为什么要冒险来啊,这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充满了无比的懊悔。 “我也……我也不想这样的。”他突然用手捂住了脸,似乎好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我的父亲从小就对我期望很高。总是很严厉地对待我,他想让我继承家业,进军队,飞黄腾达……他那么严厉……那么严厉……所以小时候我发现,穿上女装扮演一会儿女孩的话,就能轻松一点,结果后来就成了……成了习惯……先生。您就不能宽容一点吗?我也不想这样的!”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不能……” 夏尔刚刚想回答,却发现对方的拳头已经朝自己挥了过来。 好狠!夏尔慌忙急速往后退。躲开了这一拳。 但是,下一拳也很快随之而来。夏尔连忙伸出手来格挡住了。 是想把自己打晕,然后挟持为人质逃出公馆去吗?确实是个好主意。 夏尔一边躲闪着对方的攻击,一边在心里冷笑。 只不过。你太小看我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用拳头短促的交战了一会儿之后,门外已经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眼见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罗特列克子爵只好收住了手。 他恶狠狠地看着夏尔。 “倒是比想象中厉害一点,不过,如果我今晚不是穿了裙子,你是打不过我的。” “哦,也许吧。”夏尔耸了耸肩,努力使自己看上去轻松一点。说实话。长时间不锻炼,现在自己的灵敏确实不如中学时代了。 门很快就被撞开了。几个人慌张地看着夏尔,“先生,你们没事吧?” “哦,没事。”夏尔又耸了耸肩,“我只是和这位女士亲切地交流了一会儿而已……” 这几个仆人看着有些衣衫凌乱的两人,突然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连忙告罪退了出去。 在他们重新关上了门之后,夏尔重新微笑着看着对方。 “现在,我想您再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吧?” “好吧,你想怎么样!”罗特列克子爵冷冷地说,他满眼全是恨意,如果此刻他有把枪的话,恐怕早就开枪了吧。 “怎么办?”夏尔仍旧微笑着,然后从旁边桌子上拿过了一支笔和一个小记事本,扔到了他的面前。“帮我写几句话。” “什么意思?”罗特列克子爵有些疑惑。 “没什么意思,只要您肯写上这几句话,我今晚就可以放您离开,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夏尔笑着回答。 “写什么?”罗特列克子爵倒也干脆,直接拾起了本子和笔,然后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 “按我说的写。”夏尔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有些悠然,“第一句是‘我,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是一个恶心变态的女装癖,并且已经沉迷于此多年’。” 罗特列克子爵抬起头来,目光中燃烧的怒火似乎能够化为实体。 “请快点写。”夏尔一点也不为所动,仍旧微笑着,“留给您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对视了片刻之后,仿佛是已经对局面绝望了,罗特列克子爵带着满脸的忿恨重新垂下了头,然后一笔一笔地写了下去。 按照夏尔口述的话,罗特列克子爵写下了这份自供书,最后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当他按照要求递过来之后,夏尔极其防备地接了过去,然后一边保持警惕,一边快速地扫了一遍。 “我,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是一个恶心变态的女装癖,并且已经沉迷于此多年……”他有意故意读了一边,以便抱之前对方的嘲笑之仇,而罗特列克子爵夹杂着极度的忿恨、痛苦和懊恼的表情,更加让他的这种快乐提高了几倍。 当夏尔慢慢读完了之后,他小心地把这页纸收到了自己的衣兜里。 “谢谢您的合作,那么,现在您可以回去了。”他微微躬身,朝对方行了个礼,“美丽的德·罗特列克女士。” …… 在两个人谈妥了之后,夏尔找到了蓝丝袜小姐,然后跟她说那个女贼已经还了东西,为了风度起见他决定不追究了。 而得到了仆人通报的蓝丝袜小姐,则嘲笑夏尔趁人之危占人便宜(某种意义上她倒是说对了),不过既然夏尔本人都不想追究,她也就直接放走了这个“女贼”,德·罗特列克子爵带着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表情,快速逃离了这座公馆。 然后,夏尔也找到了玛蒂尔达,带她一起回去。 在马车上,玛蒂尔达仍旧对自己今天的经历感到十分兴奋。 “夏尔,我果然没有来错!这里的主人确实和传闻中一样好客,而且客人们也个个有自己的思想,能来玩一次真是太好了!尤其是那位小姐,嗯,您应该知道我是指谁吧?她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呢,谈起英国文学来似乎相当熟稔,而且还很有见解,您真应该听听!” 接着,她将那位“女士”的话又转述了一遍给夏尔。 冷漠,尖利,但是却又有些意外的深刻,还真是那个人的风格呢。夏尔一边听着,一边心里暗笑。 “确实,是个有趣的人。”夏尔点了点头,握紧了衣兜里手中的纸页。 第十一章 自己人 “德·特雷维尔先生,您到底想怎么样!” 在夏尔位于陆军部的办公室当中,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夏尔。 和昨晚的装束相比,他已经换下了繁丽的裙装,重新换上了军服,虽然还是身形纤瘦,但是整个人看上去并没有多少阴柔之气。同时,他眉宇间的傲慢和冷漠却是一如既往。 从他双眼中的血丝来看,他昨晚肯定一宿未眠,但是即使在这个时刻,他也仍旧没有精神崩溃,在得到了夏尔的召唤之后马上就跑了过来。 在这凌厉的视线的注视下,夏尔忍不住摸了摸放在办公桌下面的枪——虽然明知道对方不至于蠢到在这里直接动手,而且身上也没有带武器的样子,但是他仍旧下意识地先给自己寻找了武器。 手中冰冷的触感,给他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也对,在这里他不敢。 重新镇定了下来的他,将手枪重新放回到了抽屉里面。 然后,他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对方。 “只是找你来商谈一下而已。” 接着,不等对方回话,他就站了起来,作出了一个手势,然后带着罗特列克子爵重新那一天他们交谈时所坐的位置上。 “今天我们试试别的地方的茶怎么样?”他笑着问。 “随便,我不太在意这个问题。”因为明知道夏尔是在有意激怒他,所以罗特列克子爵勉强保持着冷静。“我只是想问问您,到底想做什么?” “在此之前,您不应该改变一下对我的态度吗?先生?”夏尔冷笑了起来。“对于手握着如此重要把柄的我,您居然胆敢如此不尊敬,难道您是想要试探一下我耐心的底线吗?” 罗特列克子爵睁大了眼睛,拳头也紧紧地握了起来,显然恼怒已经到了极点。 但是,理智片刻之后还是战胜了狂怒,他只得听从了夏尔的建议。坐到了夏尔对面的位置,只是这一次他,再没有心情从茶壶中倒茶了。 “好吧。我承认我因为一时不慎,以至于被您把握住了把柄。”他紧紧地盯着夏尔,“那么您直说吧。您想叫我做什么?为路易·波拿巴服务吗?” “如果我这么要求呢?”夏尔反问。 “我可以接受。”罗特列克子爵直接了当地说。“这样您应该满意了吧?” “哦?居然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啊?看来昨晚没有白白失眠呢。”夏尔略带恶意地又嘲讽了一句。 然后,不等对方发作,他又重新敛去了笑容,“不过,既然您已经想通了,那就好办了。没错,我希望您能够加入到我们的党派当中,为帝国的复兴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不用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吧?最后还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子爵冷冷地说。“总之。我们现在就是在做交易吧?您不将这件事抖露出去,我就暗中同你们合作。对吧?” “对的。”夏尔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现在就是同党了。”罗特列克子爵仍旧皱着眉头,“既然是同党,而且知道我有利用价值,那么您也不能对我催得太紧,我只是一个位卑职低的小官员而已,大事我也做不了。” “当然了,我们不会强行让您去做您办不到的事情。”夏尔带着笑容,给两个人的茶杯都倒上了茶,“不过,先生,您似乎也不用对自己这么谦虚吧?谁不知道您如今前途无量?” “那您想怎么样?”对方反问。 “嗯,暂时我们也不需要您做什么,反正我们还有时间。”夏尔点了点头,然后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不过我有一个私人的请求。” “什么请求?”罗特列克子爵一听就感觉心里有些不妙。 “我有几个朋友,以前跟我在国民自卫军里面混过,如今都呆在军队里面。”夏尔重新放下了茶杯,镇定地看着对方,“既然我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我总该想点什么办法来照顾一下他们吧?我想,既然处在那么机要的位置上,您应该是有办法帮助他们的。” 罗特列克子爵眉头皱得更加紧了,但是夏尔饱含微笑的视线让他明白,这个要求不容他拒绝。 “好吧,等下您把名单给我,我尽量帮一帮。”片刻之后,他无奈地点了点头。 “谢谢。” “我不需要您的感谢,这是一种侮辱。”罗特列克子爵恨恨地回答。 接着,他小声咕哝了一句。“但愿我不至于成为您野心的陪葬品。” “什么意思?” “特雷维尔先生,我们开诚布公地说吧,虽然现在我十分讨厌您,但是我仍旧认为您是一个极有才华、因而也极有野心的人。这样的人,据我的理解,是不会只做一个盲从者的。”罗特列克子爵一脸的凝重和烦闷,“既然这样,我想,您肯定不会只想着怎么帮助波拿巴,您真正想着的是自己!结果果然如此!” 接着,他颓然又叹了口气,“但我却和这样的人绑在了一起,这简直……让人作呕!” 夏尔搞不清对方到底是在夸奖还是在贬损自己,不过他都无所谓,他只是仍旧微笑着。 “您这样说可就说得太过分了,我很遗憾。”他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其实,我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和我相处久了您就会知道的。” …… “先生,现在该您去见特雷维尔先生了。”不知道在侯见室里面等待了多久之后,吕西安终于等到了一位前来引见自己的秘书,“请跟我来吧。” “谢谢。”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后的轻松感。吕西安站了起来。 借了一个由头来陆军部办完了公务之后,他是特意来求见夏尔的。然而虽然递上了夏尔的名片,但是秘书告诉他对方现在正在会客。所以他仍旧只得在外面等待,好一会儿之后才能够得以求见对方。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平素里那个和和气气的夏尔到底和自己有多大的差距,也才知道“飞黄腾达”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只有亲眼见到一个人在发达前后的区别之后,旁观者才能感受到这些东西。 不过,当秘书将他带进了那间办公室之后,他就抛下了心中的这些杂念。严肃地看着坐在对面办公桌后面、正在一份文件上面签名的年轻人,笔直地行了个军礼。 不管对方平时怎么平易近人,他现在也依旧是一个自己必须要致以敬意的高官显宦。他已经理解了这一点。 “特雷维尔先生,我来了。” “哦,吕西安!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拘束了啊!”夏尔看着吕西安严肃规整的动作,不由得有些哑然失笑。“是不是他们叮嘱了你什么?别放在心上。我们是朋友,你怎么能搞成这样呢?都让我有些不自在了。” “先生,现在是正式的场合,我想我应该正式一点。”吕西安有些踌躇,“毕竟,您是……” “我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你这样对我。”夏尔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招呼吕西安走了过来。“我的朋友,看你的样子。现在应该还过得不错。朱莉现在怎么样?玛蒂尔达呢?” “朱莉现在很好,谢谢你的关心。玛蒂尔达……”虽然吕西安知道对方指的是自己的女儿,但是心里总是忍不住突然产生了一些怪异感。“嗯,玛蒂尔达现在也很好,十分健康。” “那就太好了,我的朋友。”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手势请吕西安坐下,“今天怎么有空跑到我这儿啦?” “我是来办理一些公务的,顺便才过来看看你。”吕西安点了点头,犹豫了一瞬之后,他又加上了一句,“朱莉也要我转达一下对你的问候。”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夏尔有些喜出望外,“她现在不生我的气了吗?” “嗯……”吕西安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点了点头,“她现在不生气了,所以才让我跟你问好。” 夏尔盯着吕西安,片刻之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老兄,不是我说你啊,你真是太不擅长于说谎了!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果然她还在生我的气吧?”他一边笑着,一边喝了一口水,“不过,这样也好,朱莉应该也是明白的,所以叫你这样说——她知道我们喜欢看到老实人……” 吕西安不知道夏尔为什么这么高兴,只好先任由他笑完。“夏尔,好吧,我确实该跟你说实话,朱莉现在还是对你有些生气。不过,其实也是很正常吧,毕竟她和玛蒂尔达感情那么深?” “怎么,她连这个都跟你说过了吗?”夏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抬起头来盯着吕西安。 这凌厉的视线,让吕西安心里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镇定地点了点头,“嗯,是的,她已经跟我说了,但是也仅限于我而已。你放心,我也不会再去告诉其他任何人。” “那就好。”夏尔收回了视线,虽然表情没变,但是吕西安明显感觉到对方松了口气。 出于对朋友的关切,他还是忍不住规劝了一句。 “夏尔,我知道你没有强迫和诱骗过玛蒂尔达,你们的事情我也没什么权利过问,但是……但是我始终觉得这样不是特别好。想想看,你有你的光辉前程,还有一个那样的未婚妻;玛蒂尔达也有自己的前程,你们何必这样把自己的名誉和前途置于危险当中呢?这样太冒险了……你是一个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呢?” “因为乐趣自在其中。”夏尔有些生硬地回答,然后马上反问了对方,“难道你今天特意跑过来,就是为了规劝我离开玛蒂尔达吗?” “呃……不……不是这样,我只是顺便说一下这个而已。”似乎是明白夏尔的决心已定,不想再听自己的建议,吕西安只好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倒是也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虽然他从未想过背叛自己的妻子,但是贵族偷情在这个国度并不算稀奇事,况且又是玛蒂尔达那样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孩子。 不过,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当初又不去向玛蒂尔达求婚呢?吕西安忍不住在心里问,这些人还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他定了定神,重新开了口。“我来这里,就是想要想你报告一些事情的,一些我所处的部队的事情。” “哦?”夏尔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对方。“什么事情呢?” “你也知道,我现在在第一师任职,虽然因为刚刚过去不到一年的缘故,不认识太多的人,但是我隐隐约约也听到了一些……嗯,一些不太好的风声。” 因为事情牵涉到了同僚,吕西安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是很快他就抛却了那些杂念。 “没错,我就是想说,在有些部队当中,对政府的藐视和目无法纪的观念正如同野火般滋长,这是一些人有目的的引导的结果,他们看上去是想要煽动大家反对政府。有一些人甚至公然宣传,要大家联合起来,为了祖国打倒总统……” 接着,吕西安将自己最近碰到的一些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夏尔。 “也就是说,现在在巴黎的卫戍部队当中,有些人——包括一些军官——正在串联,阴谋反对总统和政府?”听完了之后,夏尔得出了结论,他的表情已经十分凝重了。 “虽然我不想说得这么严重,但是确实有不少这样的苗头,值得认真对待。”吕西安回答。 “认真对待!没错,我们现在缺少的就是认真对待!”夏尔点了点头,有些厌恶地皱着眉头,“我就知道,尚加尔涅将军对总统十分不敬,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迫不及待!好嘛,我们迟早要把他的人统统清洗一遍!” 怒吼了片刻之后,夏尔重新恢复了平静,微笑地看着吕西安。“吕西安,谢谢你,你给我报告的情况非常重要,我会转告给总统的。同时,还请你在之后继续密切注意一下,看看哪些人可靠哪些人不可靠,我们迟早得跟他们算算账!” “我会的,夏尔。”吕西安点了点头,然后诚恳地看着夏尔。“夏尔,你和你的爷爷,你们特雷维尔一家对我有过如此多的恩惠,我是会尽力报答的。” “我就知道,你一直是自己人。”夏尔感动地走到了吕西安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十二章 托付 “爷爷,我们到了。”当马车在拉波塔伯爵府上完全停下来了之后,夏尔恭敬地对旁边正在闭眼假寐的特雷维尔侯爵说。 “哦,到了?”老侯爵睁开了眼睛,神情还是微微有些疲倦,“那我们就下车吧。” 夏尔先走下了马车,但是当他伸出手来想要搀扶老人的时候,却被他做了个手势制止了。 “夏尔,我还没那么老,不用这样。” 说完,他自己直接走了下来。 还真是刚强啊,夏尔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然后跟在爷爷身后,走向伯爵的宅邸。 没错,今天夏尔是陪同自己的爷爷,一起来到拉波塔伯爵府上拜访的。 虽然此时正是夏天,但是两个人都穿着十分正式,所以都感觉有些炎热难耐,好在现在天空乌云密布,倒也没有使人难以忍受。不过,此时的空气十分沉闷,压得每个人都有些心沉气闷 “等下怕是要下雨了吧?现在天气这么闷热。”夏尔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意识地说。 “压抑总该有被释放的时候嘛。”老侯爵在夏尔旁边低声回答,又好像若有所指地加上了一句,“就好像死亡也将使人解脱一样。” “他的病真的这么严重吗?”夏尔低声问,努力不让前面带路的仆人听见祖孙两个的对话。 “一个人都已经快要八十岁了,身体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呢?”特雷维尔侯爵苦笑着回答。“不过也许还能再撑个一年半载吧。” 只能再撑一年半载了吗?夏尔心里微微一楞。 这就代表着。对方的利用价值可能已经所剩不多了,而且会越来越少,必须要抓紧时间。 没错。今天他是陪同自己的爷爷一起前来拜访前陆军元帅,奥拉斯·塞巴斯蒂亚尼·德·拉波塔伯爵的,这位伯爵是爷爷旧日的好友。 虽然早已经淡出军界在家颐养天年,但是不管怎么样,一位曾经的陆军元帅都会在军队里拥有不小的影响力,因此争取到他的支持的话是十分有好处的——尤其是夏尔此时正好就在陆军部当中任职的时候。 也正因为如此,听到爷爷说对方只能再活一年半载之后。夏尔心里不由得稍稍有些失落。 “一年半载还不够吗?年轻人?”似乎是看出了夏尔的心中所想,侯爵轻轻摇了摇头,“已经够用了。” “确实够用了。”夏尔连忙端正了态度。“我只是觉得这位元帅有些可怜而已……毕竟遭遇到了那样的事情嘛。” 没错。就在三年前,这位元帅唯一的的女儿,却被他的女婿普拉斯兰公爵杀死,这种晚年境遇也确实值得旁人感叹。 “如果你真的怜悯他。那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吧。”老侯爵突然转过头来。颇为严肃地叮嘱了夏尔,“我了解奥拉斯,他不是那种喜欢受人怜悯的人。” “好的,我明白了,爷爷。”夏尔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祖孙两个在会客室当中并没有等多久,一位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了的老人拄着手杖走了进来。看样子就是元帅本人了。 因为是在家中,这位老人穿着随便,上身只是穿着一件衬衣。他脸上有些疲惫而且密布皱纹。露在外面的皮肤也皱巴巴的,看上去老迈衰朽。也许是因为年老生病的缘故。他的眼神暗暗,动作也十分迟缓,需要依靠手杖才能在屋中走动。 但是即使如此,他的表情里,似乎还残留着不少几十年戎马生涯所积累出来的刚毅之气。 “维克托,你总算来了。”一看到特雷维尔侯爵,老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将手杖放到了一边,“我可等了你很久了。” “奥拉斯,别这样说,我这不是来了嘛!”特雷维尔侯爵连忙走上前去,伸出双手拥抱住了自己的老朋友,“看上去你还挺精神的啊。” “哪里啊,只是勉强撑着而已。”元帅苦笑着摇了摇头,“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能怎么样呢?倒是你,现在还是精神得很啊,让人佩服。” “哈,我也只是勉强撑着而已,谁不老啊。”特雷维尔侯爵也笑了笑,然后指了指他旁边的夏尔,“这就是我的孙子,夏尔。” 元帅将视线转到了夏尔身上,夏尔连忙向对方躬身致意。 端详了一下夏尔之后,元帅满意地点了点头, “喔!还真是一表人才啊,难怪能够这么出名!维克托,恭喜你……能有这么优秀的孙子。” “哈,你这是哪儿的话!”侯爵摇了摇头,但是显然并没有多少谦虚的意思,“他还只是个年轻人而已,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也需要我们这些老辈人的指点和帮助。” “指点和帮助……”元帅哑然失笑,“维克托,就算关心孙子,你也不用这么快就进入正题嘛……” 接着,不等侯爵回答,他就坐上了座位,然后示意祖孙两人也坐下。 “年轻人,因为我和你爷爷的关系,我就叫你夏吧?不介意吧?” “当然可以了,这是我的荣幸!”夏尔连忙回答。“元帅,我的爷爷跟我说过您的许多光辉事迹,因此从小我就对您十分尊崇,您千万不用跟我讲客气,随便支使我就行。” “这话说得,总统先生的大红人,现任的国家要员,这样的人怎么能够随便支使呢?”元帅又摇了摇头,“不过,即使拥有了如此的殊荣,您还能够如此谦逊谨慎,倒是让我有些吃惊,您前途无量啊,年轻人。” “谢谢您的夸赞。” “现在在陆军部里面适应了吗?里面那么多大老粗,跟他们呆在一起的话。可要学会忍耐一点儿啊。”元帅又笑着看着夏尔。 “嗯……现在工作还算顺利,并没有遇到太大的问题。”夏尔连忙回答。 “奥拉斯,你我都在陆军里面呆过。大家还不明白吗?陆军里面最讲派系的,夏尔是半路走进去的,能够和他们稍微相处好关系就不错了……”特雷维尔侯爵笑着插话了,“所以我倒也想请你帮帮忙,让夏尔以后做事的时候也轻松一点。” “这当然是应该的了,我们是朋友嘛,你们还帮了我那么多的忙。”眼见对方如此单刀直入。元帅也不再准备躲闪了。“虽然不知道我在旧部那里还有多少影响力,但是我会尽量去跟他们说的,让他们配合你的工作……夏尔。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虽然现在形势有利于你们,但是并没有到完全成熟的时候,你们不能急于求成。现在不要搞出太多名堂来。按部就班来做就可以……” “这个我们当然知道。”夏尔点了点头。他说得没错。波拿巴党人现在也确实没有政变的把握,“不过,有一件事,我们也想请您帮帮忙。” “什么事情呢?” “虽然总统先生现在并不打算要一举解决问题,但是他也看到了处理陆军指挥问题的紧迫性和必须性。”夏尔放低了声音,“所以,他决定要找出一些靠得住的将领来,以便在接下来慢慢地重新塑造陆军的指挥体系。他特意想要我来问一个问题。您有什么靠得住的将领人选吗?” 元帅低下了头,陷入到了沉思当中。他对波拿巴党人想要快速寻找合作者、以便掌控军队的决心和执行力度有些暗暗咂舌。恐怕自己不是他们唯一找过的人吧。 “这个问题事关重大。我现在还没有办法给出回答。”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低声回答。 “没问题,我们也不是必须叫您在现在就回答。”夏尔连忙摆了摆手,“总统的意思就是,请您在之后尽量看一下,有什么符合心意的人,尽管可以推荐上来,我们会想办法让他们为国效劳的。” “好的,我之后会注意的。”元帅点了点头。 接着,他似乎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啊,人老了就是老了,才说了这么一会儿正经事,脑袋就有些发晕了。” “奥拉斯,要不你再休息一下吧。”眼见老朋友有些精力不济,老侯爵连忙建议元帅。 “不要紧,只是有些疲乏而已。”元帅伸手撑住了自己的下巴,勉强定住了心神,“维克托,你们要求我的事情,我会做的……希望能给你们帮上忙。” 看着疲态尽露的元帅,特雷维尔祖孙两人对视了一样,再次在心里感叹对方已经时日无多。 “那么,我可不可以也请你们帮我一个忙呢?”沉默了片刻之后,元帅又抬起头来看着侯爵,“一件私人的事情。” 元帅看着老侯爵的视线里,充满了一个人对朋友的信任,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对世界最后眷恋。 “尽管说吧,奥拉斯!”特雷维尔侯爵忍不住心里一酸。“只要我和夏尔能够办得到,我们绝对会办的!” “谢谢你,维克托。”元帅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摇了摇桌上的铃。 “把加斯东叫过来。”当仆人进来了之后,元帅给仆人下了命令。 等仆人领命离开了之后,元帅又转过头来看着侯爵。 “加斯东就是我的外孙了,自从承袭了那家伙的爵位之后,就住在了我的家里。他现在在中学上学,今天正好回来了。他还有一个弟弟安东尼,不过现在不在家,芳妮……芳妮在世的时候,非常喜欢他们两个……两个孩子现在都长大了,要是芳妮还在的话……要是芳妮还在的话……”元帅突然伸手遮住了眼睛,仿佛要借此掩饰自己的泪水似的,“一定会很开心吧。” 特雷维尔祖孙两个再度对视了一眼,心里也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元帅的意思——他大概是感觉自己命不久长,又对外孙们的前途感到担心。所以就打算将自己的外孙们托付给特雷维尔一家人代为照管吧。 因为老人正在心伤自己过世的爱女,所以祖孙两个没有说话,直到仆人将一位少年带了过来之后。会客室的寂静才被打破。 “这就是我的外孙加斯东。”元帅重新打起了精神,向两位客人介绍了自己的外孙,然后又看着少年。“加斯东,快点给两位德·特雷维尔先生行礼。” 这位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里面套着马甲,然而在这幅成人的打扮的衬托下反而更加显得青涩;他白白净净。头上的棕色头发也梳理得十分整齐,一看就是个中学生,不过嘴唇上微微长出了胡子。表示他已经在成人的阶梯上走了不小的距离。 自从进来之后,虽然动作小心,但是他一直在暗自打量两个客人,他的视线既好奇。又有少年人式的不知天高地厚。 这位如今年纪仅有十五六岁、看上去斯文腼腆的少年。即是元帅的外孙,这一代的普拉斯兰公爵,加斯东·路易·菲利普·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 听到了外祖父的命令之后,他连忙躬身向夏尔两人行了礼。 “还真是一表人才啊,想来弟弟也不会差吧?”特雷维尔侯爵赞许地点了点头,“奥拉斯,看来我也应该羡慕一下你了。” 元帅只是笑着,没有搭话。显然对自己的外孙也十分满意。 “现在正在亨利四世中学读书?”夏尔也开口问了起来,“那可是我的后辈啊。我当年也是从那里毕业的。加斯东平时的成绩怎么样?” “还算是过得去吧。”元帅在旁边回答,“好几门课都得了优。” “那还真是不错啊!”夏尔看着这位年轻的公爵,笑着点了点头,“加斯东,虽然已经毕了业好几年了,但是我总归还认识里面一些教工,以后有麻烦的话尽管跟我说吧,我会尽量帮忙的。” “谢谢您的关心,先生,不过我想我可以自己解决困难的。”这个少年人对夏尔保持着合乎礼节的恭敬,但是显然也有所保留,并不打算对夏尔毕恭毕敬。 “哦!很好!”这种少年人的傲气,让夏尔忍不住笑了起来,感觉甚至像是看到了当年的阿尔贝一样。 “好了,加斯东,你先回去吧。”介绍给了客人认识之后,元帅又挥了挥手。 等到少年离开了之后,他重新看着客人们。“维克托,你也看到了吧?我已经老了,也自知时日无多,我不担心自己,只是放心不下他们而已……” “可怜这天下做爷爷的啊!”老侯爵长叹了口气,“我也是个祖父,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放心吧,奥拉斯。” 然后,他指着夏尔,“夏尔,向奥拉斯保证吧,以后一定要照顾加斯东两兄弟。” 显然,这是一个交易条件,更是一个爷爷的请求。 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伯爵,您放心吧。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以后一定会尽我所能地照顾公爵兄弟两个,让他们拥有一个美妙的前程。”夏尔再度向元帅躬身行礼,“只要我自己的前程还在,我就不会让他们吃亏。” “那就好,谢谢你们。”似乎是感受到了特雷维尔祖孙两个人的诚意,元帅欣慰地闭上了眼睛,“前程什么的也就算了,你们只要不让他们长大之后走上歪路就好了……我们留给他们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只要他们能够安稳地度过一生就好……加斯东现在就是公爵了,长大之后就能使用那么大的遗产,我真担心他变成一个肆意挥霍的浪荡子弟,把家产败光也断送了自己;安东尼也是,他平常就那么淘气,如果没有人管着,长大了还怎么得了?夏尔,干脆就这样吧,以后就让加斯东跟着你进入政界,他听你的,你给他领路;而安东尼的话,就让他进军队,只要有你们看着他们,他们就不会有事吧……拜托你们了……” 直到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元帅刚才的那些絮絮叨叨,仍旧好似在特雷维尔祖孙两个耳边回荡,元帅那充满了慈爱的表情,让他们两个人内心里都有些触动。 “夏尔,答应我,刚才的承诺,不要只是说说而已,以后一定要照顾他们。”在离开的马车上,特雷维尔侯爵突然吩咐了夏尔,“奥拉斯恐怕真的是时间不多了,他这最后一个请求,我们得帮他完成。”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会尽量的。”夏尔低声回答。 这也是他能做出的最大承诺了。 “那就好。”老侯爵松了口气,“这样他也就能安心离去了吧!” 感叹完了之后,老侯爵就一直坐着,看着窗外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夏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一路都保持着沉默。 “实际上还有哪种爱情,能够超过祖父对孙辈的爱呢!”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老侯爵终于又感叹了一句,“夏尔,赶紧和夏洛特结婚吧,让我和菲利普在死之前能够看到曾孙子。” 夏尔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样子,元帅的表现,也勾得这位祖父对孙辈的牵肠挂肚了。 “还有芙兰,我也很担心她,你们真是让我不省心啊……”老侯爵又叹了口气,“你们就不知道吗?只有看到你们两个都得到幸福,我才能够安心过去啊!” 第十三章 举荐 又是一个夏日的早晨。 骄阳照耀着大地,也将自己的威严展露到了世人之前,阳光不由分说地将整个巴黎都包裹在了其中,每一处民居,每一处宫室,都只能沐浴在这份只属于天父的威严当中,静静地见着时间的流逝。 这是一个极其晴朗的早晨,因而也极其适合于庆典,尤其是军队的庆典。 此时的爱丽舍宫的大厅里,当中造已经喧嚣不断,一大群身穿各种制服的人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同时将视线投射到正中央的那群人当中。 而这些人视线焦点,就是当今法兰西共和国的总统路易·波拿巴,此时的他,正穿着礼服,笑容满面地同身边的人交谈着,好像心情十分喜悦。 他确实是有资格喜悦的。 因为,在今天,除了一大堆国王皇帝之外,他的家族又将多上一个法国元帅的头衔。 在给其他到场的军官颁授了勋章之后,整个庆典来到了最重要的部分当中,在万众的注目下,一位头发稀疏的老者从行列中走了出来,走到了总统的面前。 因为身材肥胖而且笑容可掬,因此即使身穿着一身军服,这位老人一点都没有威严气概——看上去他自己也不想表现出什么威严气概——反而更加像是一个乡间客栈老板。 他面色苍白又有些虚肿,显然年轻时经历过放荡的生活,但是他竭力想要挺胸收腹。以便在他所有知晓根底的同党们面前做出一副国王的样子来。 这位老人,就是前威斯特伐利亚国王,拿破仑的幼弟热罗姆波拿巴。在年轻时他放荡不羁而让当皇帝的哥哥头疼不已。但是皇帝出于自己的家族观念,仍旧给了他一个国王的头衔;到了1850年,他却已经成为了波拿巴家族成员当中最年长的一个,以至于仅凭这个就能被侄子封为法国元帅! 他一生乐观开朗,殷勤好客,对每个人都报以热情,所以得到了几乎每个人的喜爱。 因为幸运总是随身相伴。所以他根本万事不愁——不管怎么样,别人都会赠给他以荣华富贵,他只需要活下去然后等在那里就行。 难道还有比这种人生更为幸福的吗? 至少夏尔现在还没有找到——虽然他完全不想过上同这位前国王一样随波逐流的生活。但是他仍旧忍不住有些艳羡对方。 就在这时,作为气氛的最高潮,总统路易·波拿巴先生将一根元帅手杖递给了他的这位叔叔,而热罗姆·波拿巴亲王笑呵呵地接过去了。眼睛都因喜悦而眯了起来。简直就跟一个得到了玩具的孩子一样。而旁边围观的人们,包括夏尔,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欢呼声,然后热烈地鼓起掌来。 路易·波拿巴将自己的叔叔热罗姆·波拿巴封为元帅,既照顾了自己的家族情绪,又起了一种千金买马骨的示范作用——这相当于就是在对那些野心勃勃的将领们说:“看,就连我叔叔这样无能的人,我也可以封为元帅。还有谁我是不能封的?只要你们肯投奔的话……” 毫无疑问,后来的现实证明。这种诱惑是极其有用的。 “简直就跟一个得到了玩具的孩子一样!呵呵。”就在这时,一声略带不屑的置评在夏尔耳边响起。“这家人就知道坐享其成,从老子到儿子都一样。” 他当然不会接口来嘲讽热罗姆了,也无意去追究到底是谁在说这些酸话。 他只是往站在自己旁边的总统的兄弟莫尔尼看了看,发现他正面沉如水看着正在亲切交谈的波拿巴叔侄两个——以及,站在这对叔侄旁边的约瑟夫波拿巴。约瑟夫今天陪同自己的父亲一起出席典礼,显然他的心情也十分愉快。 他的愉快,当然不只在于见证了父亲成为元帅的那一刻,很明显,他似乎感觉通过这样的仪式,他的父亲和他自己已经被确认为波拿巴家族的正统继承人了。 “夏尔?”莫尔尼突然开口了,然而视线没有任何一丝偏移。 “什么呢,先生?”夏尔低声问。 “得意忘形的人,通常也是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失败的人。”他冷冷地说。 …… 在典礼完成之后,路易·波拿巴将夏尔叫到了自己的会见室当中。 经过了刚才的辛劳之后,总统的脸上有些显然易见的疲惫,不过精神状态倒是还算良好。 “夏尔,最近在陆军部里的工作还算顺利吧?”没有做过多的寒暄,路易·波拿巴就直接问起了夏尔。 “嗯,一切都还好。”夏尔恭敬地点了点头。“虽然面临的困难比预想的要多,不过总体来说,部里的人们还算是挺合作的,至少没有谁故意在找我的麻烦。” “这样就好。”路易·波拿巴笑着点了点头,“我不要求人人都跟着我们走,不肯追随的,只要不挡路就行。” “不过……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在陆军里面,最大的问题并非在于陆军部里面,而是在另一个地方。”夏尔谨慎地说。 “什么意思?”总统的表情马上凝重了起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更大的问题在巴黎,在杜伊勒里宫。”夏尔压低了声音,然后将吕西安之前密告给自己的东西,原原本本地都告诉给了路易·波拿巴。 随着夏尔的叙述,路易·波拿巴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眉头也皱紧了。 “这个问题确实十分严重。”在夏尔说完了之后,他冷冷地说。 然后,房间就陷入到了一种令人压抑的沉默当中,虽然路易·波拿巴表情还是没有变,但是夏尔知道对方现在心里十分生气。 “夏尔,我们必须解除尚加尔涅的一切职务,将巴黎的卫戍部队握在手里。”过了许久之后,路易·波拿巴终于开了口。 这是很明显的——既然要在搞政变,那就必须将首都的卫戍部队握在手里,只是……凡事都不是只能靠说说而已。 “但是,就算我们现在想这么做,除非有完全的把握,否则我们也不能这么做,从现在的形势来看,我们还没到这么做的时候……”路易·波拿巴的表情有着十足的自信和冷静,“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极大地打击了议会的威望,但是他们毕竟还是一个有效的权力机构。我还不能一下子清除他们,所以我要等着他们继续犯错,继续四分五裂……继续沉浸在意见之争和无聊的党派辩论当中……” 他的语气愈发冷漠了,“但是,我饶不了他们的!我绝对饶不了他们的!” 片刻之后,总统重新冷静了下来。 “夏尔,你这段时间在陆军里面找到哪些将领肯同我们合作了吗?” “在达尔马提亚公爵和拉波塔伯爵等人推荐的人当中,我已经同一些将领接洽过了。”夏尔仍旧低着头。“虽然还不能说完全可靠,但是我毕竟还是发现,有些将领是倾向于我们的,只要我们继续和他们接触,很有可能就能够得到他们的支持。” “比如呢?” “比如德·圣阿尔诺将军。”字斟句酌地回答,“虽然他现在人在北非,但是我已经同他建立了私人的信件联系,从他透露出来的信息来看,他就很欣赏我们的理念,同时也对自己的未来有很大的野心。” 【雅克·勒鲁瓦·德·圣阿尔诺,1801年出生贵族家庭,1817年即进入了军队,但因默默无闻而辞职。然后在几个国家当中辗转冒险,1831年七月王朝之后才回到军队担任少尉。 之后,他去了阿尔及利亚并且在那里屡立战功,1843年被升任为将军。1848年二月革命之时他在巴黎当旅长,但是并没有参与镇压,之后又被共和国政府调到北非。 在这之后,为了个人的飞黄腾达,他成为了波拿巴主义者,并且受到了路易·波拿巴的赏识和提拔,1851年路易·波拿巴将他任命为陆军部长,并且他成为了后来政变的主要策划者之一,拿破仑三世1852年授予他法国元帅,任命他为参议员。】 “圣阿尔诺?”路易·波拿巴微微皱了皱眉头,将这个姓氏记在了心上。毕竟现在肯投奔他的将军,每一个都很重要。“有野心?没关系,我们就需要有野心,敢跟着我们干大事的!我会用他的!” “详细的名单,我会在之后给您列上。”夏尔恭敬地说。 出于穿越者的优势,夏尔很容易就可以找出那些在历史上原本就支持波拿巴、并且最后帮助参与政变的将领,然后他就把这些人作为自己发掘的功劳,举荐给了路易·波拿巴。 所以,在不经意之间,夏尔就成为了这些人的举荐者——以后,也理所当然地会受到这些人的感激,也会得到路易·波拿巴的感激。 何乐而不为呢? “夏尔,做得很好!”果然,路易·波拿巴十分高兴。 “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这次能够封我的叔叔做元帅,那么下次封你的爷爷做元帅又有什么妨碍呢?”路易·波拿巴拍了拍夏尔的肩膀,以示勉励,“好好干下去吧,夏尔。” 第十四章 面授机宜 路易‘波’拿巴对夏尔的封官许愿,并没有惹起夏尔太大的激动,因为在他看来,自己一家人为了‘波’拿巴家族鞍前马后那么多,得到这些回报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装出了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谢谢您的照顾,先生。” 路易‘波’拿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似乎很满意于夏尔的表现。 过了一会儿之后,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脸上的笑容又重新消失了。” “不仅是在政治方面,我们要想方设法排除障碍,在经济方面,我们也同样需要解决。”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归根结底,我们想要办成任何事,就得要有钱,只有有了足够的资金,我们就能做到一切。” 夏尔当然理解对方的苦衷了,政治说到底就是烧钱的玩意儿,尤其是他正打算为了篡权而到处要拉拢人心的时候。所以越到现在,路易‘波’拿巴就愈发感觉资金的紧迫。在这个试图篡夺权位的人眼中,钱财和弹‘药’一样重要,甚至要更加重要。 “夏尔,你之前给出的彩票的主意很高,我会想办法实施的,应该能够为我们拉来不少钱。但是……这毕竟只是小打小闹而且,虽然也许能够筹措到一两百万的资金,但是毕竟解决不了更多的问题。”路易‘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为了夺到这个国家,我们需要的,是一笔比这个大得多的金额。” 夏尔抬起头来看着路易‘波’拿巴。等着对方的下文。 “我们需要两到三千万法郎,这样才能一举解决近段时间内的金钱上的顾虑。”沉‘吟’了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虽然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是夏尔完全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金额。 但是夏尔知道,既然肯和他单独来谈论这个问题,那么路易‘波’拿巴肯定是会有自己的主意的。 “那么我们去找德博旺男爵筹措一下怎么样?”他有意试探着问了一句。 “博旺虽然有钱,但是叫他一下子拿出这么庞大的金额,那又怎么可能呢?”路易‘波’拿巴笑着摇了摇头,“这笔钱现在只有法兰西银行自己才能拿得出来。” 虽然路易‘波’拿巴的表情好像‘混’若无事,但是让一国的中央银行。借一笔极大数目的钱给这个国家的总统,以便开展巅峰这个国家政治体制的活动,听上去仍旧有些可笑甚至骇人听闻。但是在如今这个毫无原则因而也毫无规则的时代,倒也不算是无法想象了。夏尔在心中暗暗感叹。 但是夏尔仍旧有些奇怪,为什么路易‘波’拿巴能够说得这样笃定呢?众所周知,在法兰西银行的管理层和董事会当中。有大量正统派和秩序党的支持者。甚至法兰西银行总裁阿尔古伯爵本人就对‘波’拿巴家族不太喜欢。 “阿尔古伯爵那边,没有问题吗?”带着这个疑‘惑’,夏尔不禁小声问了一句。 “就算有问题,我们也要排除一切问题。”路易‘波’拿巴笃定地说,“夏尔,法兰西银行不是阿尔古伯爵一个人开的,他也要听从其他人的意见。” “那么您需要我怎么做呢?”夏尔‘精’乖地问,他当然不至于到现在还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夏尔。我们必须加把劲,尽快让军队服从我们。至少要让大部分人支持我们,要让董事们看到我们已经站稳了脚根,这样他们才会有信心给一笔这么大的款子给我们。”路易‘波’拿巴开始面授机宜,“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要怕花钱,到时候我们可以全数拿回来。” “好的。” “另外,我们也要让董事们看到支持我们的重要‘性’……”路易‘波’拿巴拖长了声音。“我们要加大对工人运动的宣传和支持,至少,要让董事们看得到1848年的幻影。这样,在新一次的暴力革命和我们之间,就算再讨厌我们,他们也必须选我们。” 虽然路易‘波’拿巴说得很隐晦,但是夏尔完全听得明白,这是暗示他们这些党徒们之后要在口头、甚至行动上支持之前已经遭遇到了镇压的工人运动,用工人们新一轮暴力革命的风险来吓唬那些法兰西银行的董事们,威胁他们就范。 当然,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宣诸于外的,所以他只能面授机宜,告诉一个个心腹们。 “好的,我明白了。”夏尔再度躬身。 “很好,这些事情是我们现在最为紧迫的任务,我们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完成。”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显然是很满意夏尔能够这么好地领会到他的思路。 接着,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好像陷入到了遐思当中一样。“夏尔,我们离最后的胜利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我甚至能够看到皇冠……我们就要得到它了!” 他的语气低沉而又激动,却又莫名的富有感染力,一个人在苦等了几十年之后终于能够接近目标,那时他的激动又该如何用语言来形容?至少此刻,连夏尔都分享了他的喜悦,都忍不住有些心驰神往了。 片刻之后,他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然而,越是这种时刻,我们越是不能放松,不到最后一刻我们绝对不能松懈下来。直到获得了最终的胜利,我们才有权欢庆。” “您说得对。”夏尔连忙附和。 “在刚才的典礼当中,你是站在莫尔尼旁边吧?发现了没有,他很不高兴。”路易‘波’拿巴突然好想转开了话题。“相当不高兴。” 夏尔的眉‘毛’微微跳了跳。 他不明白路易‘波’拿巴为什么突然在自己面前提及自己的家族矛盾,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且从对方的表情来看,找不到任何东西。 “很抱歉,我并没有注意到,因为我刚才都在看亲王殿下。”考虑了片刻之后,他觉得干脆就回避开这个问题。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自己主动加上了一句。“不过,也许他肯定确实有些不高兴也说不定……” “他在嫉妒,但是并不仅仅只是嫉妒而已。他是在害怕,害怕约瑟夫真的成为了家族的首领。”路易‘波’拿巴突然叹了口气,“哎,我们还没有完成最后的大业,他们两个倒是水火不容了!” 夏尔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所以只好选择了沉默。 “夏尔,莫尔尼之前跟我说过,如果我不幸遭遇某种意外,而没有留下继承人的话,他不会效忠于热罗姆或者约瑟夫。”路易‘波’拿巴突然盯着夏尔,“你呢?你会效忠吗?” 如此直接的问题,让夏尔不禁愣了一愣。 我该怎么回答呢?无论是“是”还是“否”,好像都不大得体。 “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我会一直忠于‘波’拿巴家族。”过了片刻之后,他只好给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这种问题不是我应该想的。” “是吗?这样就好。”路易‘波’拿巴不见喜怒。“所以说,你也看到了,将有一大群人反对约瑟夫。为了避免我们的事业毁于一旦,家族分崩离析,我必须想办法得到一个合法的继承人。而且还要快!皇帝是在42岁的时候得到他的继承人的,而我已经43岁了……” 虽然表面平静,夏尔仍旧从路易‘波’拿巴的语气里听到了某些焦虑。现在的这种焦虑,是他罕见的真情流露。 为了避免内部的大分裂,他必须要有合法的继承人,然而他的年纪已经大了,越拖下去只会越对生育不利。 “所以……我们必须要快点解决问题,要快!”路易‘波’拿巴最后笃定地说。“然后,我再去迎娶一位有出身的女子,为帝国生下继承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避免灾难。” 夏尔静静地听着未来皇帝的独白,垂首不语。 也许是因为出身不高的关系,‘波’拿巴家族的人们都不可救‘药’地喜欢攀龙附凤:拿破仑皇帝对旧贵族十分宽容,最后还迎娶了一位奥地利的公主;而路易‘波’拿巴本人也同样希望为自己找一位出身于欧洲某个王室的尊贵的妻子,所以一直到四十多岁都没有正式结婚在原本的历史上,只有对此绝望了之后,他才不得不去娶了欧仁妮,最后在48岁的时候生下了继承人。 虽然不知道此世他会不会走上同样的道路,但是现在他面临的处境是一样的。共同的焦虑感在折磨着他。 “所以,夏尔,你也看到了这个家族现在的兴衰荣辱都维系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只要稍微出一点闪失,就会使得我们整个集团都完蛋!而你的梦想,也将随之付诸东流,我说的对吧?” 路易‘波’拿巴看着夏尔。 我就是‘波’拿巴家族本身,你只能效忠我一个人,只有这样,你的梦想和理念才能实现。他明确无疑地暗示了这一点。 夏尔明白,自己参与的太多了,知道的也太多了,所以绝对不能背离他的视线。 “毫无疑问是如此,先生。”。 第十五章 重逢 随着最后一缕阳光的隐没,巴黎陷入到了夜幕的包裹当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从繁忙的工作当中解脱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以求片刻的休憩。然而,同广大的劳动者们相反,对这个国家的社交界来说,夜晚并非意味着一天的终结,而是一天的开始。 位于意大利大街的巴黎歌剧院,门外早早地停留下了大量造型精美、铭刻着各种纹饰的马车,这种盛况平日里并不多见,显然预示着今晚的演出绝对并非寻常。 随着悠扬的乐曲声的引导,今晚的演出已经到了最为精彩的段落。 夏日的夜晚原本会让人心情烦闷不安,但是在原本嘈杂的观众们此时都已经寂静无声,屏息凝视着舞台上正在,就连包厢中那些精心打扮了的贵妇小姐们,也个个忘记了在观众们面前卖弄风情,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唱者。 这个演唱者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粉,因而看上去也更加苍白,简直犹如戴上了一副精致的假面具一样,因而也看不出年纪来,只是从面部的轮廓来看,倒是也不失英俊。 然而,所有观众此时关注的并不是他的容颜,而是他那无与伦比的嗓音。 在舞台的正中央,所有视线的焦点当中,他浑然好似浑然不觉,继续忘我地演唱着。他的声音既纯净而又清脆,就连女音当中,也很难找到如此纯粹的嗓音。 一开始,他的演唱十分低沉,然后他的乐音一点一点地逐渐增强,慢慢升到高音。在用高音唱了一长段咏叹调之后,乐音又以同样方式缓缓减弱,下滑至低音。 他不停地这样反复升高降低音调,向每个人展示自己对乐音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控制力,原本的歌剧咏唱。在他的掌控下好似已经变成了舞台中歌手华丽而且夸张的炫技式的演出。 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表演,聆听着他的歌喉,沉浸在这个年代最高等级的视听享受当中。 唱着唱着,一段唱词结束了了,歌声也随之停了下来。演唱者抬起头来,看着每一个观众。好像在矜持地等待着自己应得的欢呼和掌声。 立时,掌声如惊雷般响起,几乎每个人都在欢呼着,连那些原本高傲的贵妇们也禁不住喊了起来,要求他继续现在的表演。这种欢呼声持续几分钟之久。 在观众的掌声平息后,他继续唱了下去,这次的唱腔非常轻快,既悦耳动听又轻灵飘逸。其节奏之轻快,好像就连在旁边伴奏的提琴都很难跟上。 而这时的观众们的情绪已经被调动到了最高点,他们一边聆听,一边不自主地鼓掌和欢呼。台下的观众,台上的演员。在这乐曲声和欢呼声当中共同交织在了一起,成为了这个浮华时代的伴奏。 这是一场相当完美的演出,几乎每个观众都已经被歌手的才华所折服。惊叹于他那几乎完美无瑕的歌喉。 “这是多么完美的演出啊!” 在自己家的包厢里面,手里拿着一柄小望远镜望着舞台的芙兰忍不住也轻声感叹了一句。 虽然并没有和大多数人那样完全忘我,但是她也对如此精湛的表演感到有些叹为观止。她看着那位正在沉浸在自己演唱当中的演唱者,突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他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得到如此如同艺术品一样的歌喉啊!为了得到这一瞬间的永恒,付出这样的代价到底是值不值得呢? 她发觉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这位演唱者是一位阉伶,是一个为了追究完美的嗓音而被人为制造的残缺品。 【在文艺复兴时代。歌剧在意大利的兴起之后,为了适应演唱复杂的对位技巧的圣咏作品。同时为了解决男性演唱者的青春期变声问题,阉人歌手就应运而生。 阉伶一般在男童时期就施行阉割手术,这样在成年后,既有男子的体格和肺活量,又能保持着童声时期的声带和喉头。经过严格声乐训练的阉人歌手,音域具有女声的高度,而气息则有男声的强度,兼有女子般纯净、轻柔、精巧的声音和男子深厚的能量,肺活量与横膈膜支持力惊人,一个高音甚至能保持延续一分钟。】 “有些东西,注定是要因残缺,才能去追求完美啊!”在演唱者的咏唱的伴奏下,好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似的,芙兰突然感叹了起来。 我和哥哥,不就是注定无法得到结合吗? “美丽的特雷维尔小姐,我们这些大老粗可不懂您所说的艺术评论。”就在这时,站在她旁边的特雷维尔侯爵突然饶有兴致地开了口,“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今天的表演虽然已经很好了,但不算是最好的。别以为爷爷在吹牛,1808年我去过意大利,洛伊希滕贝公爵十分好客,他就招待我去听过几次马凯西的演唱,呵!那可不得了啊!好听得没法形容!你可没法想象那时的情景,我们这些观众都疯了,演唱结束后一大把一大把地往舞台上扔钱币,还有人扔了戒指呢!今天的这位,虽然以不错了,还没法儿达到马凯西的境界,所以我倒是挺可怜这些高兴得要发狂的人的,他们是没见识过真正的好货呐!” 【洛伊希滕贝公爵是指拿破仑的继子欧仁·德·博阿尔内(1781—1824),深受拿破仑器重,在帝国时代担任意大利总督,统治北意大利地区。 马凯西(—1829),著名的阉伶歌手,歌喉十分动听,当时极受追捧。】 “也许吧,爷爷……” 这个前帝国时代的老将军,特别喜欢追忆往昔。不管谈起什么事情都忍不住要提一提当年。作为孙女儿,芙兰已经习惯了爷爷的这个爱好,所以只是笑了笑不再争辩。 “不过,只要你喜欢就好啦,好孩子。”似乎是发现自己讲当年的爱好又有些挫伤孙女。老侯爵不禁又很快地转移开了话题。“总之,在我心里,今晚表演虽然很不错,但是还不如我的孙女儿。” 他的这番话倒也不算完全是在恭维,因为此时的芙兰,确实可以称得上是艳光照人。 芙兰穿着一件白色的纱裙。透过这花团锦簇般的花边的衬托,袒露出的脖颈下面的一片肌肤似乎白得耀眼,金黄色的头发梳成了现在流行的英国式发型,因而被映衬得更加鲜明。为了给卖弄风情的事业上再增加一道武器,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全副武装地出现在了众人瞩目的包厢当中。 因为是自家孙女的缘故,老侯爵在评价时不免有些立场偏颇,但是盛装打扮之后的芙兰,确实超乎想象的漂亮,至少在今晚有资格成为歌剧院当中最值得瞩目的明星。 虽然刚才大家的注意力全部被舞台中的阉伶所吸引,但是在表演已经告一段落的时刻,那些视线开始集中到了芙兰身上,好像开始在谈论她到底是谁一样。 那些或仰慕、或嫉妒。甚至还有些夹杂着恶意的视线,让芙兰颇感有些难以适从,但是仍然不得不装作毫无所感。专心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难得爷爷陪自己出来玩,他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的,怎么能扫他的兴呢? 不过,真不知道夏洛特是怎么会对这种事情那么乐此不疲的?真是个脑袋空空只懂虚荣的家伙啊。为了发泄心里淤积的这种不适感,芙兰在心里不停地嘲讽夏洛特以便转移开注意力。 “看吧?小姐,现在人人都在看着你呢。”她的爷爷没有发现此刻她心中的真正感情。他兴致勃勃地在芙兰耳边说,“我敢保证他们一定在打听你是谁。还有不少人一定在想该怎么接近你……就像我们当年那样。” “爷爷,您这话说得。简直是把我当成是一个被精心摆上了货架的玩偶似的。”芙兰的脸稍微红了红,“难道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吗?” “当然了,这有什么不值得开心的吗?”老侯爵的表情十分轻松,“要是我的孙女儿无人问津,我才会觉得伤心呢。” “您就那么想要让我嫁出去吗?”芙兰忍不住微微蹙眉,“爷爷,我说了,这种事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呆在您的身边。” “傻孩子,难道嫁了人就不能够呆在我身边了吗?难道你觉得我和你哥哥会把你抛弃吗?那怎么可能。”老侯爵忍不住失笑了,“再说了,爷爷也不是逼着你马上要嫁人,只是想让你多认识一些人,为未来多几个选择而已,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吗?既然你看不上菲利普那小子,那就多在社交界见见人吧,总有你觉得合适的……” “可是我就是觉得没人合适,也不会有。”芙兰的两颊微微鼓了起来,眉宇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少女的稚气,以至于没人能够发现她这句话深处所潜藏的那个意思。 ——除了那个人以外,再也没有了。 “这话可难说,到时候没准儿你自己还比我要更加积极呢。”老侯爵耸了耸肩,显然对孙女的反抗不以为意,“总之,不要怪爷爷管太多啊,孙儿。你的奶奶死得早,我们才刚回法国没多久她就过世了——她那样一个大小姐,千辛万苦从暴乱中的法国逃了出来,跟着家人颠沛流离躲到德意志去,然后又跟我过了那么多年的清苦生活,这中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在她死前我可在床头发过誓,绝不再婚,也绝不会让我们的儿孙再吃我们当年吃得那些苦,一定要让你们过上人人艳羡的生活……现在好不容易我们家又重新得势了,我可得好好给你做些安排啊……” 芙兰静静地听着爷爷的絮叨,虽然爷爷这个事情也早已经说了好多次,但是芙兰对他的老生常谈却也一点都不觉得厌烦,因为其中蕴含的真情让她无法反感起来。 就算是为了爷爷,我也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爷爷,我知道啦,我会好好跟人交流的。”芙兰朝老侯爵点了点头,她的脸上露出了那种夹杂着纯真与娇媚交织的笑容,足以打动任何一个人。 “哈哈,这样就好!”老侯爵显然十分高兴,“那我先出去一下,找几个朋友叙叙旧,你先一个人在这里好好看看歌剧吧。” 然后他挤了挤眼睛,“如果有客人来访的话,一定要好好招待啊!” 说完,他就直接离开了包厢,好像是要给孙女儿创造和朋友交往的空间一样。 芙兰看着爷爷离去的背影,在包厢的门重新被关上了之后,她突然感觉心头一紧。 如果真的有人来访,我该怎么应付呢?她的思绪有些凌乱了起来,她发现自己既没有受过多少这方面的教育,心里也没有做过多少这方面的准备。 虽然可能有些骄傲自大的嫌疑,但是芙兰认为客观来看自己也许很有被人追求的可能性。 不提容貌方面的东西,她的姓氏是德·特雷维尔,虽然这个年代姓氏不再那么值钱,但是终归仍旧是名门。 而且,她有一个担任过重要军职,并且在传闻中即将获得元帅头衔的爷爷;还有一个同样手握重权、同时还是总统重要心腹的哥哥,是的,哥哥…… 这样来看的话,就算有些人有意要接近自己,追求自己也不是不能够想象吧? 可是……还是难以接受啊。 思酌了片刻之后,芙兰决定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的话,她就要用自己从旁人那里学到的方法,用客气温和但是绝不让人误解的方式拒绝掉对方——社交界当中的女子们,是从来不缺乏这方面的词汇的。 正在芙兰刚刚从这种纷乱如麻的思绪当中摆脱出来的时候,门突然轻轻地被敲响了。 这么快吗? 芙兰心里一惊。 片刻之后她重新镇定了下来,然后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扇子——那是从小到大哥哥送给自己的最贵重的礼物。 温润的扇骨好像传过来了一阵能量,让她不自觉地有了一种难言的勇气。 “进来。”她低声说。 然而,片刻之后,芙兰原本的戒备不翼而飞。 面前的妇人未施粉黛,正用优雅的笑容注视着自己。 “殿下?” 第十六章 落荒而逃 尽管事先已经做了不少的心理准备,当看清第一位来访者的时候,芙兰还是忍不住大吃了一惊。这位来访者实在已经出乎了她的预料。 “殿下?”她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没错,这位来访者就是她曾在吉维尼的乡间所遇到过的隐居者卡迪央王妃。 先不提这种场合下的尴尬,但是她出现在这里本身,就让芙兰觉得有些难以想象。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是芙兰在自己的印象当中觉得对方确实已经淡薄了名利和虚华,而且已经习惯了乡间的隐居生活,应该不会轻易再跑回来才对。 相较于芙兰的惊愕,王妃倒是轻松随意得多,她看着还在呆立着的芙兰,忍不住轻笑了出来。“怎么,特雷维尔小姐,您不欢迎我吗?” 芙兰终于清醒了过来,连忙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施了施礼。 “抱歉,夫人……我只是一下子有些惊讶而已,您千万不要生气……快进来吧!” “没有生气啊,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孩子。”王妃仍旧笑着,缓步走了进来,“你刚才只是觉得很震惊吧,居然还能在这个城市里看见我……” 芙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您的宽宏大量……” 趁着对话的功夫,她仔细打量了一下王妃。 她穿着包裹着全身的黑色呢绒裙子,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但是眼尖的芙兰能够发现她的两鬓已经有些发白。在这身黑色装束的衬托下。她密布着细细的皱纹的脸,显得愈发的苍白了,再配合上纤细的身形。在包厢中略显黯淡的烛光的映衬下,简直犹如刚刚飘进来的幽灵一样。 暗暗仔细打量一番之后,芙兰心里有些咂舌。 王妃今晚的装束有些……怎么说呢……倒不是有什么不对,只是过于保守,简直就像是她在小说和戏剧里看见的孀妇一样。虽然王妃本人倒也算是这样没错,但是如今这个年代还有哪个寡妇是经常这样打扮出门的呢?难道是在乡间幽居了多年,结果已经跟不上时尚潮流的缘故吗? 暗暗压下了心中的疑惑之后。她重新打起了精神,表现出了适度的热情。 “夫人,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怎么先没有跟我们打招呼呀?这样就接待您。实在是我们太不对了……” “没什么,我本来是为了一些私人上的事务才回来的,一开始就没打算惊动任何人……”王妃笑着摇了摇头,“今天只是在这里无意中看到了你。所以就跑过来打个招呼而已。希望没有让你感到不快吧?” “没有啊!这是哪里的话啊!”芙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事实上您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呢,将我从尴尬当中拯救了出来。” “嗯?” “我的爷爷,似乎是打算让我多抛头露面一点,然后多认识一些人。”芙兰的笑容里面带上了一丝苦涩,“他说这样我就能在未来多一些选择……” “哦,是这样啊!”王妃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也对啊。你也到了这个年纪,你的长辈也该去考虑考虑这些问题了……” 芙兰脸上有些发红,但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接着,王妃走到了芙兰的跟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芙兰。 “那也许是我占用了您的宝贵时间了,你今晚漂亮得足以让任何人都相形见绌。”她似乎是以为芙兰对自己的魅力有些信心不足,因而鼓励了起来,“我敢说,一定会有不少优秀青年会爱你爱得发狂的,而你尽可以从中挑选一个最适合你的。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吧,孩子。” “您这话可说得太让人难堪了。”芙兰的脸更加红了,“我可当不起您的如此赞誉。” 就算你们这么天天夸,可是他却总是装作浑然未觉。 她的心里突然一阵绞痛,但还是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今晚的表演您也看了吧?我现在都还沉浸在回味当中呢……”为了躲开这阵难受的感觉,芙兰有意转移开了话题,“太厉害了,简直美轮美奂!” “嗯,确实十分不错,我刚才都看得十分投入。”王妃点了点头。“就算是当年也未必有这么好的演出,更何况我都这么多年没有听到了。” “那您打算在巴黎呆多久呢?”芙兰笑着问,“干脆这次多呆一会儿吧,这样就能多看看这些久违的东西了,而且也可以来我们家做做客吧?虽然我爷爷和哥哥都很忙,但是他们一定会很乐意见到您的……” 在她满怀期待的注视之下,王妃不禁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颊。 “虽然久别之后回来能够看到很多很有趣的东西,但是我不打算在这里长待,办完了事情我就打算回去。呼吸久了吉维尼的空气,我总感觉自己在这里格格不入,已经完全被现实抛离了,我还是习惯那里的生活……”王妃的语速很慢,而且一直都看着芙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这样啊?那就太遗憾了……”芙兰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对方明言自己回来是有些私事,而且从她的态度来看是不想告诉自己的,因此芙兰就不打算追根究底。 “确实有些让人遗憾,不过世事大多数不就是如此吗?我们习惯了就好。”王妃依旧微笑着,“不说我那些事情了,多没趣啊?还是说说你这边的吧?我这次回来,听人家说你一家人现在可是飞黄腾达了啊,最近很是得意。” “还好吧,他们的事情我也不大懂,只是好像确实比过去忙碌了许多。”芙兰笑着回答。 她敏锐地发现,对方并没有回应自己刚才“来我家拜访一下吧”的提议。 不过这样正常,这位王妃既然会在奥尔良派篡夺王位之后以隐居来抗议,那么她肯定是抱持着十分强烈的正统主义思想——而她的一家人不管怎么说也是投了拿破仑的后人,因此可能对方并不能够认同,更别说登门拜访了。 当然,理解归理解,但是芙兰刚才燃烧起来的热情,也不禁为此稍微冷却了一些。 “你的哥哥现在倒是被人提及很多,都说是现在难得一见的人物呢,这么年轻就能够在政界当中摸爬打滚,实在是很厉害……”王妃并没有发觉芙兰的态度变化,继续说了下去,“更让人有些吃惊的是,特雷维尔公爵那样政见保守的人,居然也会同意将孙女儿嫁给他——虽然应该有一些亲缘上的考虑,但是这应该主要还是出于对他的欣赏吧?果然,我当时见面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呢。” “老实说,这件事我也很吃惊呢。”芙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了。“不过我的哥哥那么优秀,就算是能够诸事顺遂,那也是应该的吧……” 王妃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芙兰,她终于发觉到了芙兰态度上的异常,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芙兰突然有些言不由衷。 “你怎么了?不高兴吗?”她奇怪地问。 “没有啊。”芙兰马上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而已……” “哦,那就好。”王妃重新笑了起来,“其实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呢?你们这些孩子,别老是愁来愁去的,好好享受现在的青春年华吧。” “谢谢。”芙兰也笑了起来。 又轻抚了一下芙兰的肩膀之后,王妃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时钟。 “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啊?那我得准备告辞了,以后有机会再见见吧?” “嗯,好的。”芙兰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很奇怪的是,虽然说了要告辞,但是王妃却一直都没走动,站在芙兰面前看着她的脸。 “夫人,您还有什么事情想要跟我说吗?”芙兰抬起头来看着王妃。 她感觉对方好像有什么话想要跟自己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抱歉……”王妃的脸上表情愈发古怪了,好像心里有什么事情在挣扎一样,“我……我是想说……”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突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响动,然后门被推开了。 “小美人儿,今晚你可出名啦,我刚刚……”特雷维尔侯爵带着笑容走了进来,然后,他的笑容骤然僵住了。 而王妃也惊慌地看着老侯爵,然后像是触电一样地松开了放在芙兰肩膀上的手。 特雷维尔侯爵面色冰冷地走到了王妃的面前,然后冷淡地点了点头。这个须发都已经花白、刚才还是满怀慈爱的老人,此刻却突然好像又成为了威风凛凛的将军。 “夫人,您居然没打招呼就跑了过来,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任何一个人都听得出来这话里的真正意思——谁让你跑过来的? “抱歉……抱歉……”王妃的脸上还是有些惊慌,她轻轻摇了摇头,口中一直在喃喃自语,然后突然转身,快步走了出去。简直就好像是落荒而逃一样。 “爷爷,她没事吧?”看着王妃跌跌撞撞跑出去的背影,芙兰忍不住有些担心地问。 “她没事,不用管她了。”老侯爵低声回答,然后重新看着自己的孙女儿,脸上再度布满了慈爱的笑容,“姑娘,刚才可有好多人跟我问起你……” 第十七章 弹冠相庆 当芙兰还在同自己的爷爷一起欣赏歌剧的时候,她的兄长此时却呆在他的未婚妻夏洛特的卧室当中,同她最为憎恶的人呆在一起。 他是今晚特意过来拜访的,带着自己刚刚收到的东西,转赠给夏洛特作为礼物。 “夏尔,这些珍珠真的太好看了!” 脱下了手套之后的夏洛特,喜不自胜地将小匣子里的黑色珍珠给拿了出来,小心地一粒粒地把玩着,在明亮的烛光下,这些黑珍珠反射着幽暗的光线,好像是染上了一层银色的表面一般。 这些珍珠,都是她的那位在马赛的远亲亨利·德·拉格什·特雷维尔先生给依照诺言,拜托在经过南太平洋的海军里的朋友给弄过来的,以作为她和夏尔为自己帮忙的答谢礼。 夏洛特仔细地欣赏着这些从远在天涯海角的地方弄过来珍珠,越看越是爱不释手。 “多漂亮啊!我一定要把它们做成项链,到时候肯定会让大家都觉得眼前一亮的!你说是吗?夏尔?” 然而,等了片刻之后,她发现夏尔还是没有回答,她转头看了过去,发现夏尔正在皱眉凝思,好像很出神地在想着什么心事。 “夏尔?”她不由得再问了一次。 “哦。”夏尔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用笑容掩饰过了尴尬,“很好看,非常好看……” “夏尔,你怎么了?今天这么奇怪……”夏洛特有些惊奇地看着夏尔,“发生了什么吗?” 夏尔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我没什么,只是最近的工作太忙,所以有些……有些集中不起精神而已。” “哎。我可怜的朋友!”听到了夏尔的解释之后,夏洛特忍不住为夏尔叹息了一声,然后靠到了夏尔的怀中,“你可不要太投入,把自己给累坏了啊。” 夏尔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夏洛特的脸。 哎,夏洛特。真是抱歉。他在心里暗叹。 他刚才那么心不在焉,其实并不是在想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而是突然想到了玛蒂尔达——在闲下来的时候。突然想到玛蒂尔达,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种奇怪的状态,夏尔自己也感到有些暗暗心惊。 让他心惊的不仅仅是对夏洛特的负罪感(虽然内心深处确实有一点),更让他感到难以置信的事情是。他感觉自己似乎真的对玛蒂尔达产生了一些迷恋。 不。这样绝对不行。他再一次地告诉自己。 也许有些人喜欢那种陷入热恋中的状态,但是夏尔却完全不同——他不喜欢那种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境况,他也讨厌这种“落入他人网中”的感觉。为了给生活增加一点别样的乐趣,他愿意给自己找点刺激,但要是沉迷到了其中无法自拔——那可就绝对不行。 况且,再怎么说,玛蒂尔达也并非完全是他一个人的附属品,也会有自己的其他思想和追求。如果陷入了完全的迷恋的话,那到时候两个人或者两家人真的起了冲突的话该怎么办? 也正是因为如此。像这种经常会不自觉地就想到玛蒂尔达的情况,在夏尔看来是难以接受的。 “夏尔,现在好点了吗?要不要喝点酒?”夏洛特眼见夏尔还是有些神思不属,心里就还是有些担心,“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在这里休息休息吧,我让他们都等等……” “不用,谢谢你的关心。”夏尔摇了摇头,然后轻轻地抚弄了夏洛特的脸。 因为年岁尚轻而且精心保养的缘故,夏洛特的肌肤十分滑嫩,简直犹如是孩提时代一样——天晓得这位公爵小姐为此花出了多少代价! “别这样啊!”这种亲昵动作,让夏洛特微微感觉有些尴尬了,脸上也有些发烫起来,她想拿手拨开夏尔的手,但是却没有用上太大的力气。 她这种欲拒还迎的态度,使得夏尔突然感觉心头一阵兴奋,忍不住揽在怀中俯下头来亲吻住了夏洛特的樱红色的嘴唇。 要治疗“玛蒂尔达病”的话,身边似乎也不是没有特效药嘛,而且还是合法的……在两人绵长的亲吻当中,夏尔心中暗想。 良久之后,两个人的唇才慢慢分开。 直到这时夏洛特才睁开自己的眼睛,一边草草地收拾自己刚刚被弄得有些凌乱的衣裙,一边满不高兴地看着夏尔,“你真是瞎胡闹,大家都在等着呢!” “那就让他们等等呗。”夏尔随意耸了耸肩。 “什么话!都是我们的长辈,怎么能够这么不尊重呢?走吧走吧!”夏洛特横了夏尔一眼,然后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好像刚才那个说‘你要是不舒服就干脆让他们等等吧’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接着,夏洛特将夏尔刚刚转送给自己的礼物小心地放到了梳妆台的抽屉里面,然后带着他离开了自己的卧室。 …… 当夏尔同夏洛特一起来到了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客厅时,他的堂伯——也许也该说是未来的岳父——小特雷维尔公爵早已经坐在那里了。 “哦,我们等了这么久,总算折腾完了啊,两位陛下?”一看到两个年轻人出现了之后,似乎是为了发泄自己等候了一会儿的不满,小公爵夸张地喊叫了起来,语调十分夸张。 “如果不是夏洛特一个劲儿催我,我还不愿意这么快来呢!”夏尔冷漠地回应了他的调侃。 “爸爸,少说些怪话好吗?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老是这样……”夏洛特也一脸不满地斜睨着自己的父亲,“我刚刚可不记得你等了多久啊?” “怎么?靠山来了就想顶撞父亲了吗?还没有嫁过去呢就这样……”小公爵一脸的沉痛。 “不用你管。”夏洛特狠狠地看着对方。 因为在场的人都是自家亲戚的缘故,所以夏洛特父女一个个都扔下了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架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吵了起来。 夏尔并没有参与到这种争吵当中,他知道,这对父女只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互相之间的关心和爱护而已。 他往旁边看去,马上发现在小公爵的旁边坐着的人,是自己的堂兄菲利普——也就是这位堂兄,差点成为了自己妹夫。也许是因为同支血裔的关系,他和夏尔的面部轮廓十分相似——同样留着金色的短发,而且五官端正。不过,他的棱角要更加深一些,而且也许是因为常年寻欢作乐的缘故,他的脸比夏尔要更加苍白许多。 “夏尔,晚上好。”发现了夏尔的视线之后,菲利普朝他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菲利普。”夏尔连忙也回应了一句。 打了招呼之后,菲利普突然暗暗地给他打了一个‘等下我有事情要和你聊一聊’的手势,然后别开了视线,夏尔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看向了小特雷维尔公爵。 “夏尔,你今天是有什么事情要拜托我吗?突然就跑过来了。”和自己的女儿互相嘲讽了一会儿之后,小公爵同样也看向了夏尔,“平常可没见你这么殷勤啊。” “嗯,确实是有些事。”夏尔点了点头,“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在那之前,我先跟你说一个好消息吧……”小公爵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神秘。“我敢肯定,你听了之后会很开心的,会和我们一样开心。” “嗯,请说吧。”夏尔做出了一个手势。 在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之后,小公爵以一种兴致盎然的语气说了出来。 “根据我们刚刚从英国得到的消息,我们的路易·菲利普·德·奥尔良陛下,现在已经陷入到了垂危的病境当中,据多位前去诊治的医生推断,这位可怜的国王现在已经无药可治了,而且恐怕熬不过这个夏天……哈哈,在让他失去王位并且流亡之后,上帝看来终于打算给他最后一击了,太好了!” 随着父亲的笑声,他的儿子和女儿也不禁一起笑了起来,几乎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喜悦。 在那些抱持正统主义贵族当中,对路易·菲利普的滔天恨意,不知道有多么深刻啊! 不过,夏尔倒显得镇定许多。 “哦,这倒也很正常吧,到了他这个年纪了,什么时候死去都不奇怪。” 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按照历史,路易·菲利普国王在流亡英国之后,死于1850年8月26日,确实是熬不过这个夏天的。 “如果没有失去权力,他大概还能多活几年,西克斯特不也在成为教皇之后多活了几年吗?上帝保佑我们赶跑了他,然后让他孤零零地死在英国!”夏洛特冷冷地说,“夏尔,这是他应得的报应!我只恨自己无法亲眼看见这条老狗的死去!” 【指西克斯特五世(1520—1590),罗马教皇。据说在被选为教皇之前,这位主教老态龙钟而且体弱多病,走路都离不开拐杖,但是在六十五岁被选为教皇后,他精神突然变得十分饱满,走路健步如飞。】 夏尔没有再说什么,任由公爵一家人欢声笑语地迎接这个喜讯。 直到他们笑够了之后,他才对小公爵重新开口。 “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跟你谈一谈国民自卫军的问题。” 第十八章 任务与堂兄 “国民近卫军?”听到了夏尔的问题之后,小特雷维尔公爵倒并不是感到十分意外,只是和自己的儿子对视了一眼。“你想问这个做什么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夏尔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最近我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风声,所以我打算跟你们确认一下,了解一下民团里面的最新动向。” “了解最新动向?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夏尔,别跟我们说得这么弯弯绕绕吗,直说吧。”他的堂伯禁不住笑了起来,“都已经关起门来了,你还做什么政治家的派头。” “好吧,实际情况就是,我最近听人说,有人在自卫军里面散步一些危险思想……一些对现政权不利的危险思想。”夏尔笑了笑,直接说了出来。 “嗯?怎么可能?”小公爵有些疑惑,“现在难道还有人在里面为暴民说话吗?谁啊?” 他的这个反应倒也情有可原——在腥风血雨的1848年6月,镇压了暴民的暴乱之前和之后,国民自卫军进行了数次清洗,早已经将里面的危险分子(也就是激进主义者和共和主义者)剔除了个干净,他难以想象到了现在还会有些漏网之鱼在里面散播邪恶的造反思想。 作为国民自卫军的一位高级军官,小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公爵自然也在清洗危险分子的工作上出了大力。所以,他才对夏尔的话这么惊奇。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夏尔摆了摆手,“我只是在担心,有些人想要利用自卫军来对付我们——也就是总统。还有我这一派人。” 听到了夏尔这个明显的回答之后,小公爵有些惊愕地再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你的意思是……?” “是的,总统和我如今都有些担心,害怕有人利用国民自卫军生事作乱,威胁到……嗯,现有政府的运行。”夏尔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我不是在胡思乱想,根据一些可信的情报,确实有些人在巴黎的驻军和自卫军里面煽动作乱……” 这下他的堂伯明白了。 “你是怀疑我们的司令?”他的目光有些闪烁。好像在猜疑夏尔等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尚加尔涅将军不合你们的胃口了?” “也不能说我们一定容不下他……只是他需要和我们更加顺畅地合作才行……”夏尔仍旧微笑着,“否则,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怎么样都是令人担忧的。” “哦……”小公爵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夏尔。我一直只在自卫军里面呆着所以不大清楚,尚加尔涅将军现在真的有那么桀骜不驯吗?” “何止桀骜不驯?他根本不听从我们的任何建议,那么是客客气气的商讨。”夏尔摇了摇头,“既然他拒绝了我们递过去的橄榄枝,那么就只好接受我们递过去的白手套了——一个国家,政令不通的情况是不可容忍的,他必须明白现在到底谁在做主。” 这个再明显不过的表示,让他的堂伯明白了。波拿巴分子除掉尚加尔涅将军及其支持者的决心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了。 “那么你们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你们先不要动,在里面耐心收集他们现在的动向。尤其是要看着那些军官们,看看到底哪些人铁心了跟我们过不去,哪些人只是随便附和而已,这对我们很重要,因为我们不可能把所有人统统都清除……” 也就是说,如果操作得当的话,特雷维尔家族可以在之后注定要到来的新一次清洗当中保住很大一批人,并且得到他们的感激——当然,也可以得到大笔的金钱。 得到了这个几乎是露骨的暗示之后,小公爵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呢?” “现在还不能着急,我们得慢点来。”夏尔的语气仍旧平稳舒缓,“您先做好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吧。” “好的好的。”小公爵连连点头,“我会密切注意自卫军里面的动向的,如果真的有什么人打算发动叛乱,我们随时都会报告给你们。” “好的,那就交给您去办了。” 夏尔说完了之后,朝旁边的夏洛特笑了笑,表示自己已经把事情说完了。 说实话,在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心腹们眼里,并不担心真的有人从自卫军里面反动叛乱,因为他们都明白,只要正规军不出动,实质上是民团的国民自卫军是难以仅靠自己来发动军事行动的。 关键是要保证正规军服从波拿巴——这是唯一要紧的工作。所以,他们把盯紧自卫军的工作交给其他非核心的支持者也可以少费点神。 “夏尔,现在我看也不用太着急,路易·菲利普那条老狗现在既然即将死去,奥尔良派的支持者们暂时也会陷入到混乱当中,他们现在不会有闲暇来闹什么大事,你们大可以从容对付他们,所以你也不用那么伤脑筋……”夏洛特一边笑着安慰夏尔,一边递过了自己的手绢,示意夏尔擦擦自己头上的汗,“至少今晚好好休息下吧?我看你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谢谢。”夏尔向夏洛特笑了笑,然后接过了手绢。 “嗯,要不今晚就在这边休息下吧?”堂伯父附和了女儿的说法,然后突然看向了旁边的儿子,“菲利普,你这样老是东游西荡的也不是办法,最近我这么忙,你干脆也到国民自卫军里来帮忙吧?” 虽然语气里是询问,但是父亲的眼神里明显透着一股不容置疑,所以菲利普连忙点头答应了。 “好的,爸爸。” …… 和公爵一家商谈完了之后,夏尔趁着仆人前来收拾的空档,跟在菲利普后面,走进了客厅旁边的一间吸烟室里面。 “菲利普,你有什么事情叫我吗?”夏尔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堂兄。 “嗯,我是来跟你道个歉的。”菲利普耸了耸肩。 “道歉?”夏尔有些奇怪。“有什么要跟我道歉的吗?” 站在他对面的菲利普,穿着一件黑色的燕尾服,打着漂亮的蓝色领结,收拾得潇洒而又不失体面,他的笑容从容而又温和,再加上脸上那种总是满不在乎的神气,俨然就像一个年轻版的父亲。显然,他平常肯定也是一个爱说俏皮话和开玩笑的人,那种欢快兔脱的神气太过于鲜明了,和阿尔贝简直一模一样。 他们小时候虽然往来并不密切,不过菲利普当时夏尔倒也还算是友好,也并不干涉他和夏洛特的来往。 “也没什么……只是我想告诉你,恐怕我和你妹妹的婚事是办不成了……”他看上去有些窘迫,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有些干涩了,“我们两个志趣不大相投……” “嗯?”夏尔仍旧有些不明白,只是心里却突然涌出一股暗喜。“这话怎么说?” “哎……这事可真是难讲啊,我该怎么说呢……”堂兄叹了口气,“总之,我不是说你妹妹不漂亮,实际上我觉得她非常漂亮。只是,和她见了几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完全谈不到一块儿去,她太严肃正经了,老是看都不看我,也不搭我的腔,让我感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要谈画画吧,可是我完全不懂、也没兴趣啊?总之,我们总是说不了几句就完全没话讲了,这可让人难受极了。你说如果我们这样呆几十年,那岂不是要把人逼疯?这事儿还是算了吧……” 菲利普一脸无奈地向夏尔倒着苦水,“再有一个,老弟,你可太让我难受了……” “我?我又怎么了?” “你还怎么?”他抬起手来,重重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你没事搞得这么大本领做什么?样样都做得来,现在还爬上了那么高的位置,搞得父亲和爷爷天天拿你做例子来鞭策我,催着要我赶紧上进,就连夏洛特也几次说我!可是除了你这个怪人之外,大家不都是这样吗?凭什么一定就要我来做那些?今天爸爸都打算把我扔进自卫军了,说是一定要我为家族做点事来……你说这个该不该怪你?” “老兄,这也怪不了我吧?到了你我这个年纪,也不能成天只想着玩了吧?总得为家里做点事才好……”夏尔这才回过神来,也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吧好吧,既然你父亲都已经下令了,那就好好听着吧。” 他根本不想结婚,只想着再寻欢作乐几年。 同时,他放弃了娶自己妹妹的机会,但看上去他倒是并不觉得可惜。 真是个有眼无珠的笨蛋。夏尔忍不住在心里嘲笑了起来。“至于婚事的事情,既然你不肯,她也不肯,那我们干脆就一笔勾销权当没这回事了吧?反正也不是你们非要走在一起不可。” “就是这话嘛!”菲利普附和了一句。回头你就跟我爷爷说吧,那样我就可以有个交代了……” “嗯,我会的。”夏尔严肃地向自己的堂兄做出了保证。 眼见心事了了,菲利普松了口气。 “到时候我请你好好喝一顿!” 突然,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又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对了,夏尔,你认识个叫伊泽瑞尔·瓦尔特的人吗?” 第十九章 解释与质问 堂兄这无心随意的一问,却在夏尔的心里骤然轰起了极大的波澜。这个名字虽然他并没有听过几次,但是因为印象深刻,所以一直都难以忘记。 “伊泽瑞尔·瓦尔特?怎么回事?”夏尔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怎么你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看来你真是认识这个人咯?”从夏尔的反应来看,菲利普断定他没有猜错,“难怪啊……我就说嘛,我爸爸怎么会无缘无故干这种事。” “老兄,你这样说话说半截可不太好,老实说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夏尔又拍了拍菲利普的肩膀,“直接跟我说实话好吗?到底这个人怎么了?” 这时,菲利普感觉夏尔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于是自己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啊,只是我爸爸最近找了个秘书,就是这个人。你也知道,我们家是轻易不会雇不明来历的人的,但是奇怪的地方就是,我们家过去从来都没有和这个人来往过……所以我就想,是不是你推荐过来的……夏尔,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这样了。”夏尔脱口回答。“虽然我确实知道,但是我可从来没有向谁推荐过这个人。” 虽然表面上装作十分平静,但是夏尔此刻的心情却颇不平静。 伊泽瑞尔·瓦尔特,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和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又搭上线的呢?而他的堂伯又是怎么想的呢?他陷入到了深深的疑惑当中。 之前和这个青年人见面时他的样貌,和交谈时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渐渐地涌上了夏尔的心头,也让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 从之前他就感觉这个人好像很熟悉自己一家人的情况,没想到被自己赶走了之后。这下这个人居然直接跑到了自己堂伯手下当听差——他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可以给自己雇佣的人很高的薪水,对一般人来说确实是个值得争取的工作,但是从夏尔之前调查过的情况来看,这个年轻人是不缺钱的。那么,他是为什么非要跑过来当什么秘书呢? 无论怎么考虑,夏尔都觉得这个人有些心怀不轨。 “不是你推荐的?”这时,他的堂兄开口了。满脸都是好奇,“那就奇怪了啊……爸爸怎么会突然干这种没头绪的事情呢?对了……夏尔,那个人是个怎样的人啊?很严肃古板吗?我听爸爸说。他是打算让这个伊泽瑞尔呆在我的身边监督我的,如果是个死正经,那我可见麻烦了啊……” “我也不太清楚,我和他来往的次数很少。老兄。”夏尔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低声回答,“总之,你是说,这个叫伊泽瑞尔·瓦尔特的人,现在被你的爸爸雇佣了,然后准备派到你身边来?” “就是这样没错。”菲利普眨了眨眼睛,“当时你在举办舞会的时候,我爸爸还把他也给请了过来呢……” “什么!”夏尔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没有想到。他的堂伯居然暗地里做了这么多古怪的事。 原来,在自己当时最为春风得意的一刻。旁边居然有一双眼睛,在冷眼旁观着自己。也许甚至还在暗中嘲笑一无所知的自己。 夏尔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微微的寒意。 伴随着这股寒意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我不是亲口跟他说过,不要再纠缠我们一家人、离我们远点吗?为什么还要这么不知死活地往上来凑?为什么就不能安安静静地消失?这个人是看不起我吗?还是暗地里有什么危险的企图? 花了片刻,夏尔才重新将这股怒气暗自强行压抑下去。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也搞不懂你爸爸在想些什么。”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语气里已经有了一种莫名的寒意,“对了,你说那天的舞会他也在场?” “对啊。”菲利普点了点头。 “那么,他有没有去找过我的妹妹呢?”夏尔压低了声音问,“我当时在忙着和夏洛特一起,可没有注意我妹妹,也没有注意到他。那一晚你不是和她见了面吗?” “这我可不知道了……见了面之后我们说不了几句话,我就觉得太没意思了,就从她的身边告辞,另外去找了别的女孩子聊天。”菲利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至于之后她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再说了,舞会开始之后大家脸上都戴着面具,我也不知道谁是谁啊……” “是吗,我知道了。”夏尔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十分平静。 接着,他又拍了拍菲利普的肩膀,“老兄,听听你爸爸的话吧,也该收收心了,就算不想娶我妹妹,你这个年纪,迟早不也得结婚的?也不怪他给你找了个秘书,看管住你……” 这种应酬式的场面话下面,到底隐藏了多少冰冷的杀意,当然没有人能够看得出来了。 “嘿,怎么连你都来跟我说这些大道理了啊?搞得跟我爸爸还有夏洛特似的!难道我们就不能说点儿轻松的事情?”菲利普遗憾地耸了耸肩,“好了,老弟,你说的话我都知道了,我会认真的啊……” 他虽然口中唯唯诺诺,但是话里显然没有多少诚意,看样子还是想和之前那样继续寻欢作乐过下去——不过夏尔并不关心这个问题。 他真正关心的问题是,这个叫伊泽瑞尔·瓦尔特的青年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又到底和自己家有什么关系? 因为没有什么谈兴了,所以草草再聊了几句之后,夏尔同菲利普友好地告别了。然后,他走出了房间,正好在走廊上碰上了夏洛特。 “夏尔,刚才你到哪儿去了?”一看到夏尔,夏洛特就走到了他的旁边,“我可找了你好一会儿呢!” “没什么,只是和菲利普聊了会儿天而已。”夏尔平静地回答。 “这样啊,菲利普那家伙肯定不会和你说什么正经事,不用管他。”夏洛特直接给自己的哥哥下了一个否定性的评断,然后关切地看着夏尔,“夏尔,时间不早了,要不你去休息一下吧?” “等会儿再休息吧,我有些事想要找你爸爸谈谈。”夏尔的语气还是平静地可怕,“一些重要的事。” “发生什么事了吗?夏尔?”夏洛特看着夏尔,脸上也满是惊诧起来,“突然这么生气,爸爸又怎么惹你了吗?” 虽然夏尔表面上很平静,但是作为一个和他共同呆了差不多二十年的人,夏洛特当然可以看得出来夏尔在平静中所蕴含的惊涛骇浪。 “刚才不还是谈得好好的吗?”眼见夏尔如此表现,夏洛特有些微微惊慌了起来,因为她闹不明白夏尔怎么突然就这样发怒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是不是爸爸无意中做错了什么?夏尔,别这样,等下我就去说说他……” 夏洛特连续不断的询问,让夏尔从恼怒当中渐渐恢复了过来。 她现在有些茫然失措,眼睛里满是疑惑和惊慌,显然是在害怕自己的未来的丈夫和父亲突然闹出什么大矛盾,这样她就太为难了。 我可不能吓着她了啊,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夏尔心里暗想。 带着这种想法,他缓缓抬起手来,抚摸了一下夏洛特微红的脸颊。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同他问问而已。别担心,没什么大事,我也没有和你们家闹矛盾,为了你,我也不会闹出什么矛盾来。” “是这样的吗?”看到夏尔如此说,夏洛特总算安心了一些,不过还是有点不放心,生怕两个人等下真的吵架。“那么我带你去见爸爸吧,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跟他问,他要是不肯老实回答,我就说他!” 眼见夏洛特执意想要跟着夏尔一起去,夏尔想了想也不再坚持了。 就这样,夏洛特带着夏尔一路来到了自己父亲的卧室门口,然后她抬起手来就在门口大声敲了起来。 “谁啊?”敲门声响起片刻之后,小特雷维尔公爵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显然因为被打搅了而有些不高兴。 “是我啊,爸爸。”夏洛特直接回答。 “我就知道是你,夏洛特……这里还有谁会这样敲我的门呢……”小公爵的语气里,带有宠惯了女儿的父亲所特有的那种无奈,“你就算不这样敲门我也听得到啊!” “好了,爸爸,别管这个了,快点开门吧。”夏洛特才不管父亲的抱怨,“我和夏尔有事情要找您。” “什么?夏尔也在?他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里面的声音变得有些惊愕,而且响起了脚步声,“好了,你们进来吧。” 他话一落音,卧室的门就被打开了。中年人以一种好奇的视线打量着突然闯过来的女儿和准女婿。“你们两个这么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干嘛呢?想要跟爸爸要钱吗?” “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比钱重要多了,先生。”夏尔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夏洛特直接走了进去。 夏洛特朝爸爸比了个手势,表示“他很生气,小心应付”。 “哎,现在的年轻人啊……”中年人只得摇头叹了口气。 第二十章 如释重负 似乎是被夏尔的态度给惊到了,他的堂伯父意外地配合,直接就让夏尔和夏洛特走了进去,然后他才小心地关上了门,然后示意两个人都坐到自己的书桌旁边。 因为还没有到就寝的时间,所以他身上还是穿着刚才的便服,倒也省了重新换了衣服的事。房间里也只有他们三个人,夏洛特的母亲并不在这里——因为他们夫妇一向都是分房而居的。 “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情啊,夏尔?”他探询地看着夏尔,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这么大大咧咧地闯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你们?” “刚才我和菲利普聊了聊,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夏尔的表情还是十分冷峻,目光一直都放在书桌上,并不和他对视。“所以我想过来跟您求证一下。” “那个混账小子!”一听到这个,小特雷维尔公爵以为是菲利普刚才对夏尔不敬,惹怒了夏尔,马上嚷了起来,“他跟你说了什么蠢话吗?别放到心里去,回头我就教训他,夏尔……” “不,不是这个,菲利普和我很谈得来,您不用担心。”夏尔摇了摇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只是想要跟您求证一件事而已……”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怎么搞得这么凝重啊,夏尔?”因为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小公爵终于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您是不是最近雇佣了一个名字叫做伊泽瑞尔·瓦尔特的年轻人?”夏尔不想拖延时间,所以直接就问了出来。 一听到夏尔的问题,小公爵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显然是十分惊愕。 嗯,看来是真的了,夏尔在心里暗暗确认,然后一股怒气不期然间从心头升起。 我给过你机会的。他心里暗想,就连拳头都紧紧地握了起来。 他之所以这么恼怒。第一是为了担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另一个原因是,到了如今,他很难容忍别人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了。 “夏尔,你认识他吗?”沉默了片刻之后,小特雷维尔公爵低声问夏尔。 “算是……认识吧,不过不熟。也不算朋友。”夏尔一字一顿地说,“重要的不是我这边,而是您这边,他是谁?” “他就是他啊。”堂伯父有些疑惑地回答,“怎么。夏尔,以前你们来往过?他得罪过你?” 夏尔当然不想将自己家的那些秘辛就这样都抖落出来了,哪怕对面的人是如此的至亲。 “这个问题以后再谈,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您要聘用他呢?您认识他吗?什么时候认识呢?他是什么人呢?” “就算你一直这么问,我也没法回答啊……”中年人苦笑了起来,“老实说,就在一个月前。我都不认识这个人……” “啊?爸爸,这是怎么回事?”他这个回答,让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夏洛特也迷惑了。“既然不认识也不知道来历,那么为什么还要雇佣他呢?我们家现在这么缺人吗?” 在夏尔和夏洛特的注视下,中年人却陷入到了意外的沉默当中,一直都不做声,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一样。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先不说话。等着他把事情说明白。 过了不知道多久,小公爵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旁边的女儿和准女婿。 “虽然不认识。但是,对来历的话,我还是稍微知道一点的……不过,夏尔,你真的有那么需要知道吗?” 他的这种态度,让夏尔心里不禁也有了一些微妙的感觉,不过因为事关重大,所以他还是硬起头来点了点头。“这十分重要,请告诉我吧。” “那么,你们两个要答应我,对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绝对要守口如瓶,绝对绝对不能再告诉其他人……”小公爵的声音十分低沉,想来已经带上了某些觉悟,“因为,这事关一个人的名誉,你们能答应我吗?” 小特雷维尔公爵如此郑重其事的态度,让夏尔和夏洛特愈发感到疑惑了,他们再度对视一眼之后,达成了默契。 “嗯,好吧,我可以答应您,绝不对外声张。”夏尔点了点头,“我不是一个喜欢饶舌的人,而且也不喜欢干涉别人的事,但是这次是牵涉到我了,所以我不得不过问一下,也请您谅解。” “这样就好。”中年人长叹了口气,显然对女儿和准女婿已经无可奈何了,“那好吧,我就跟你们都说了吧……其实这事儿还得从一个多月之前说起……”说到这里时,他有沉默了,好像在踌躇到底应该怎么说一样。 “好啦,别卖关子了,爸爸,快点跟我说吧。”似乎是已经被激起了好奇心,夏洛特忍不住开始催促起父亲来,“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哎,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收到了一封信……”她的父亲轻轻摇了摇头,“是卡迪央王妃寄过来的。” “卡迪央王妃?!”这下连夏尔都不由得陷入到了惊愕当中。 “信上说了什么?爸爸?”夏洛特立刻追问。 自从在吉维尼见了面,并且倾谈了一番之后,夏洛特对那位王妃倒也有些敬重,因此愈发好奇了起来。 “那封信……怎么说呢,除了一些叙旧话和客套话之外,只说了一件事,就是想让我帮帮她儿子……你们都知道的吧?自从卡迪央亲王过世之后,卡迪央家族现在已经绝嗣了,没有人能够继承王位。所以,我当时很震惊,真的很震惊。” 夏尔和夏洛特面面相觑,虽然之前两个人就猜测过卡迪央王妃应该有个私生子,但是没想到这个猜测居然是真的,而且是以这么奇怪的方式被证实了。 “我说得不是什么夸张的话,我真的很震惊,你们当时根本无法体会到我震惊!”小公爵又强调了几遍,描绘自己当时的心情,“如果不是看到了那个笔迹和签名,我真的不敢相信信上面说的任何一个字!” “也就是说,王妃要您来照顾一下自己的私生子?”夏洛特低声问。 “是,就是这样。一开始我完全不敢相信,但是……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了现实。”中年人长叹了口气,“这个现实就是,年轻的时候所崇拜和仰慕的女人,在你步入中年之后突然写信来告诉你她有一个私生的儿子,还请你来照顾他……我真的不想让你们也有机会体会一下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夏尔看着唉声叹气的堂伯,心里则觉得豁然开朗。 “也就是,那个伊泽瑞尔·瓦尔特先生,其实就是卡迪央王妃的私生子。” “对,就是这样。”小公爵点了点头,“王妃恳请我,念在旧日情谊的份上,照顾一下这个年轻人,让他慢慢出头,有个能够在社会立足的身份。” “这是什么意思?”夏洛特有些不解。 “这个意思还不明白吗?她想让我带着这个年轻人,让他出人头地,以后当个小官儿或者外交官,然后她再将自己大部分财产慢慢地暗地里转移给他,免得到时候落到某些远亲手里。”小公爵叹了口气,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惆怅,“在信里,她说她感觉自己年纪大了,所以一个劲地恳求我抓紧时间帮忙,那言辞哀婉凄切极了,看得我心疼得想要掉眼泪……你们说,她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不答应这点要求吗?” “你们男人就爱吃这套,只要说几句软话就什么都肯答应。”夏洛特突然横了夏尔一眼,显然不止是在说父亲。“我算是看透你们了。” “别这么说啊夏洛特,这就是我们的风度!”她的父亲苦笑了一下,“总之,我答应了她的请求,然后把那个年轻人叫了过来,见了面之后就雇佣了他,准备以后提携提携吧。” 原来如此,夏尔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虽然初听的时候有些震惊,但是仔细一想的话,王妃这样做倒也不算离奇,特雷维尔家族现在财雄势大,王妃将自己的私生子托付给自己堂伯,应该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另外,既然那个年轻人是卡迪央王妃的私生子,现在又在仰仗小特雷维尔公爵的恩惠和帮助,应该不至于会对他们一家有什么威胁,所以夏尔暗暗地也放心下来了不少。 也许,当初那番接近自己一家的作为,只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好奇心而已?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没事了。”考虑了片刻之后,夏尔点了点头,“好吧,先生,对您的侠义风度我无可置评,也不想干涉,看来刚才只是我白白担心了,现在没事了。另外,您也可以放心,这些东西我是绝不会跟任何一个人说的。” “嗯,那就好,我刚才还深怕那个人得罪了你呢。”小公爵看上去也松了口气,“如果那样的话,那就只好把承诺放在一边,辞退他了。” “看上去不用那么多做了,只是我白白担心。”夏尔耸了耸肩。 “对了,那位私生子的父亲是谁呢?”夏洛特突然问了一句。 她的父亲皱了皱眉头,然后垂下了视线。 “我不知道,她没说,我也没问。” 第二十一章 国王的离世 在日渐昏黄的阳光的照耀下,傍晚温暖和煦的岛风,扫过了克拉蒙特的每一处原野。 不列颠的夏天从来都不是酷热难耐,再加上此时已经是夏秋相交的时节,绿草茵茵的原野和郁郁青青的森林,将整个乡间都点缀得舒适宜人。 然而,在如此难得的舒适宜人的气氛当中,克拉蒙特乡间的一座别墅里却环绕着令人不安的愁云。在傍晚中休憩的佃户和乡绅们,看着一个个行色匆匆的人影从这座别墅穿梭不停,于是纷纷开始窃窃私语,权当做闲暇时间的消遣。 “听说那个老人熬不过去了。”在观察了许久之后,一位乡民对自己旁边的人们说,“从上个月起医生就不停来来回回,前阵子他还出来散散步,现在都不见人影了,看样子怕是快要不行了吧……?” “呵,那还真是可怜啊……”旁边人随口回答。“都这样一把年纪了还得死在他乡……” “总比像可怜的路易十六那样好吧。”一位乡绅模样的中年人耸了耸肩,丝毫不介意自己向一位大人物开了一个相当恶意的玩笑。“至少他还是寿终正寝了不是?” “哦……” 没有哀伤,也没有兴奋,只是随口说一句而已。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间别墅里隐居着旧日的法国国王,但是在这些不列颠的乡民眼中,也不过是傍晚乘风时的一个小小的谈资而已,用不了多久就会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旁人的概叹。当然无法传入到那间乡间别墅当中了。 事实上,正如外人所猜测的那样,此时的别墅当中弥漫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仆人们神色紧张,不停地走来走去,连相互间的交谈都极少出现。 这股无言的暴风的最深处,是二楼的一间卧室。此时,这间卧室已经围满了人,却异常地寂静,没有一个人交谈。 这些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躺在床上的那个老人身上。 这个老人,虽然已经病入膏肓,但是他的神色倒还正常。只是闭着眼睛,仿佛只是在沉睡。 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坐在他的身旁,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眼中不停地流着眼泪。只是以一种莫大的毅力克制着自己。以免哭出声音来。 这位老妇人,正是法国的前王后,而这位老人,自然就是法兰西前朝国王路易·菲利普一世陛下。 诚如小特雷维尔公爵所断言的那样,这位前国王已经昏迷了好几天,行将就木了——实际上,按照医生的断言,他甚至可能活不过今晚。 自从医生告诉王后他们已经无能无力之后。虽然苦痛但仍旧保持着尊严的王后,客气地向医生最近的辛劳道了谢。然后就打发开了他们,自己陪伴到了丈夫身旁,准备目送丈夫离去。 他们的感情很好,自从1809年结婚了之后,半个世纪的婚姻里他们一直恩爱甚笃,生下了十个孩子。虽然后来贵为国王,但是他也不曾闹出什么风流韵事。如今他们早已经儿孙满堂,这些儿孙正围绕在他们的身边。 他们一起历经了不知道多少风风雨雨,然而如今却要迎来上帝注定的别离。 虽然心里明白这是不可避免的结局,但是王后心里仍旧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她紧紧地握住丈夫的手,尽管想要在儿孙面前表现出有尊严的模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使她如此肝肠寸断的,不仅仅是和丈夫的别离,而且还是告别的地点。一位法国国王却要在英国告别人世,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别样的嘲弄。 我的丈夫,不应该死在英国籍籍无名的乡间的,他不是为了法国做了那么多事情吗?如果不是被那些人给赶了出来,他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吧……王后忍不住这么想,眼泪也流得更加急促了。 她为丈夫所蒙受的屈辱感到怨怒,更为自己家族所遭遇的一切感到忿恨。 “陛下……”在这种难言的悲伤的促使下,她拿起了丈夫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但是她浑然不觉,“那个民族有负于你,上帝定会让他们万劫不复!英国人也好,俄国人也好,德国人也好,一定会为您、为上帝践踏这个民族,让他们偿还自己的背信弃义!” 仿佛是从最深处的深海当中浮上来似的,在一片朦胧的漆黑当中,昏迷中的老人感受到了意识的微光。 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手上不停地传来微凉的触感,能够让他感受到一丝尚在人世的证明。 我还活着啊。 迷雾之中渐渐泛起了一丝轮廓,老人昏花的眼睛终于能够看清离自己最近的人了。 是阿德莱德吗? 哦,原来是王后啊。老人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明亮。 “那个民族有负于你,上帝定会让他们万劫不复!” 王后带着哭腔的呼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上帝,哦,上帝! 这个词,仿佛如同闪电一样,划破了蒙在理智上面的混沌,让年迈的国王的骤然清醒了起来。 眼前的白雾消失了,一切突然变得是那样的清晰,以至于这个老人丝毫也没有发觉自己正置身于回忆的幻景当中。 天空灰蒙蒙的,下着微微的细雨,在广场的四周,却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这些人虽然衣着都很破旧,但是看上去都很激动。人们互相喜笑颜开,还有人在不停地欢呼着,简直就像是在参加一场欢乐的集会一般。 他站在人群当中,跟随着他们一起看着远处通向广场的大路。明明如此欢快的场景。却让人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压抑。 而在广场的中央,正矗立着一个代表着整个时代的机械,两根木柱之间卡着一道铁片。风刃正闪耀着银白的寒光。 天空的浓云越来越厚,简直像是要遮盖掉所有的阳光,让天上的那位圣父不用亲眼目睹这一刻一样。 这就是1793年1月21日,他们砍掉路易十六的头的日子。 老国王这时终于闪过了一道明悟——原来我是在回忆啊。 他是亲眼看到了这一幕的。 那时他原本的封号是夏尔特尔公爵,当然,在大革命怒兴勃发的狂潮席卷整个法国之后,这个封号也随着王朝本身。消失不见了。 那时他的父亲,前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已经改名成为了菲利普·平等。成为了国民议会的议员,同时在自己的远房堂兄路易十六的死刑判决上面投了赞成票。 国王静静地等待着回忆的推进,犹如在观看戏剧的观众一样。年轻时的他,年老时的他。视线好像重合在了一起。共同凝视着苍穹下的这个广场,再度回味着他永世难以忘怀的那一刻。 广场中央的那个可怖的机械,比任何物体和人物都更能让他心中发寒。虽然年轻时的他隐隐约约已经看得出来,这座宛如吞噬人命的妖魔一般的可怕机械,在之前已经吞噬了许多条人命,以后必将还要吞噬更多的人命,但是,只有后来的他才知道。在罗伯斯庇尔率领雅各宾派打垮了吉伦特派的统治之后,它很快还将要畅饮一大群革命领袖、甚至他父亲本人的鲜血。 然后。再饮尽了罗伯斯庇尔和丹东等人自己的鲜血。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直到已经过了快要60年,这个老人也觉得自己无法完全说清楚这一切。 既然无法说清,那就静静看下去吧。 没过多久,人群中起了骚动。一队士兵押着一辆马车缓缓走来。 “他来了!” “他就要上刑了!” “他就要死啦!” 直到60年后,这些饱含着快意的窃窃私语仍旧如同昨日一般鲜活,让这个老人须臾都不曾忘记。 到了广场中央时,马车停了下来。 然后,4个士兵从车上押下一个人来。 这是一个身形肥胖的人,他的神情温和而又顺从,即使到了如此的一刻,他仍旧一片茫然,时不时给押送自己的士兵露出宽厚而且讨好的笑容。好像对自己如今的处境还是懵然无知似的——尽管国民议会早就已经跟他说过了死刑的判决。 这是一个多么与世隔绝的人啊!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曾经的国王,反倒和客栈的小店主差不多。 就是这样一个人,成了必须为革命殉葬的暴君。 这是他个人的悲剧,却不是这个国家的不幸——这个国家需要有一个人,来为糟糕的统治和无法言喻的贫苦负责,难道身为国王、享尽了荣华的他,不正是最佳的负责人吗? 这种憨厚的笑容,这种天真的性格,放在一个铁匠铺的主人身上,可以让他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但是放在一个国家的主人身上,又怎么能够不给自己的国家和自己的家族带来可怕的灾难呢? 明明身为一国至尊,结果他活着的时候受人摆布,要死的时候也不由自主。 他性格宽厚温和,既不残暴也不冷酷,肯虚心接受别人的建议,也不会轻易对冒犯自己的人发怒。人们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甚至被送上断头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反抗——这样的国王,不是只能走上断头台吗? “打倒暴君!” “杀了他!” “割下他的头!” 在疾风暴雨的呼喝声和欢呼声当中,表情仍旧平静的国王被押上了刑台。 在万众的瞩目当中,他“扑通”跪倒在神父面前,仿佛就和当年一样,作为国王完成一个祭典的最后步骤,而不是他最后的死前仪式似的。 神父一手在胸前划着十字,一手抚摸着他的头。而他顺从地完成了这个仪式,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他曾经的臣民们。 他说了一句话。但是很快被淹没在了潮水般的怒吼和欢呼声当中,人人都等着他去死,而他自己也不准备反抗这个结果。 他说完了之后,顺从地伏下来,将头伸到了刑具的凹槽当中。 时间已到,刀片急速落下。 “砰!” 这仿佛是用小木槌砸开了一个硬核桃似的声音,就是一位曾经神圣不可侵犯的国王给世间留下的最后痕迹。这个国家向自己好不容易争抢过来的自由。献出一项宝贵的祭品——以后还会献出更多更多。 国王的脑袋从滚落,流出的鲜血与凡人也没有任何不同。 望着这颗平庸无奇的头颅,千千万人人的欢呼声汇聚在了一起。最后变成了一个声音。 “法兰西万岁!” 上帝没有夺走他的生命,但是他曾经的臣民做到了。 在一片嘈杂和欢呼声当中,年轻人听不到这位国王到底在说什么,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在才得知他说的那句话是——“我是清白的。我原谅我的敌人,但愿我的血能平息上帝的怒火。” 何其愚蠢!到死都没有明白过来!国王为什么需要去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国王又岂能原谅!人民不需要你的宽恕和原谅,只需要你强拉着他们前行! 好像是要责备这位到死都如此执迷不悟的国王似的,老人突然喃喃自语。 “陛下?”眼见丈夫好像有了些意识,一直在哭泣的王后忍不住惊呼了出来。“您醒过来了?还好吗?” 国王再度睁开了眼睛,这次他重新取回了完全的意识,看清楚了自己旁边的所有人。 王后在身边为自己哭泣,儿孙们也肃立在床边,恭敬地陪伴着自己的最后一刻。并非是幻景。而是实实在在的呆在自己的身旁。他和他的全家都死了,而我却子孙满堂。 我的父亲签署了他的死刑命令。我驱逐了他的兄弟,夺取了他为之送命的王朝,如果有上帝的话,上帝又何曾眷顾过他? 向上帝乞求的人,永远不配得到任何东西。 “呵呵……”路易·菲利普国王忍不住笑了出来。 “陛下?”旁边的王后对丈夫突然的笑声感到茫然不解,甚至以为这是临终的谵妄。“怎么了?想要说什么吗?” 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东西了,隐居期间他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做,家族的事务早已经安排好了,虽然被叛贼们赶下了王座,但是这么多年他毕竟是积累了庞大的财产,就算经历了革命的冲击仍旧留存下来了许多。这些财产都已经被妥善的保管好了,作为家族的共同基金,每年产生的收益都会发放给儿子和他们的继承人们,如果好好使用的话,这些资财足够让他的儿孙们一代代过上足够富裕的生活。 但是……对于菲利普·平等和路易·菲利普一世的儿孙们来说,仅仅这样就足够了吗? 不,完全是不够的。 那个花费了几代人的时间,千辛万苦才夺下来;又曾经被不慎一瞬间又丢失掉的国家,必须重新揽在怀中。 就算他再也看不到这一幕了,但是他的儿孙们也必须完成这样一个事业,因为这是这个家族与生俱来的的使命——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的。 视线越来越模糊了,面前的人影若隐若现,犹如那位可怜的国王一样…… 我输了,所以我无能,但是我不是输在你手里的。我绝不乞求宽恕,因为你没有资格宽恕我。 带着这样一种最后的激情,他转开了视线,看向了妻子的后面。 在那里,他的次子內穆尔公爵正紧张地看着他。 我的儿孙们,他们会继承我的事业……而你却什么都没有…… 他鼓起最后的力气,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儿子走过来。 “陛下?”內穆尔公爵连忙小步走了过来,准备听父亲最后留给他的遗言。 该说的其实早就说了,留下的文件比比皆是,早已经足够让儿子们接管自己遗留下来的一切事业。 他现在想说的只有一句话,那是他在回忆时突然想到的。 “上帝惩罚无能,奖赏残忍,按上帝的话去做吧!” 接着,在儿子一脸疑惑的表情当中,他闭上了眼睛,迎来了最后的安眠。 第二十二章 互惠互利 依托如今沟通英吉利海峡的流畅电报线路的作用,流亡英国的法国前国王路易·菲利普一世的死讯,很快就传到了法国,并且在不同立场的人那里激起了不同的反应。 有些人会悲伤,有些人会惋惜,但是毫无疑问,在波拿巴分子们的聚会当中,这个消息理所当然地会引起一阵欢欣鼓舞。 “很遗憾,法国失去了一位曾经卓有名望的大人物……然而,某种意义上这并不是不幸。”虽然并不想表现得幸灾乐祸,但是夏尔确实对这个消息感到由衷的高兴。“在经过了十几年的失败治理之后,这个国家终于摆脱了他和他的弄臣们的桎梏,如今终于走上了一条光辉而且正确的道路,上帝也及时将他从尘世中带走了,我认为虽然我们不应该大声欢笑,这对国家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没错!这家伙死得太是时候了,现在还有谁敢跟我们作对!”站在他旁边的卡里昂就没他这么含蓄了,直接喜形于色地喊了出来,“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在法国为所欲为了!” “虽然必将有那一天,但是道路终究还是有些曲折的。”夏尔并没有被对方如此做派所搅坏心情,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头,笑着回答,“至少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这话倒也没错,不过也不要这个时候说嘛……多扫兴啊!”卡里昂叹了口气,然后拿起了酒杯。“我当然知道前路艰险。不过,既然老家伙死了,那么就算小家伙们合起伙来我们又需要害怕什么呢?夏尔。来,再来干一杯吧!” 从七月王朝倒台之后,波旁正统派和奥尔良派两个旧王族君主派别的残余势力,内部一直都有人建议进行合流以便互相帮助,重新在法国建立起君主制的统治。 之前这一合流没有达成,最大的障碍其实是路易·菲利普本人——波旁王族永远不会原谅他那个成为国民议会议员、签下了路易十六死刑判决的父亲;自然也永远不会原谅曾经加入了雅各宾俱乐部、并且篡夺了王位的他本人,只要他还活着。波旁王家和它的支持者们是永远不会和奥尔良派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合作的。 但是现在他死了,所以两派政敌合作的空间,突然就变得宽阔了起来。 不过。诚如卡里昂所言,就算他们这么做了,夏尔和他的同党们也不会害怕——因为,经过几年的发展之后。他们已经再不是当年的失意者、野心家和诈骗犯了。他们已经向水银一样渗入到了国家的各个权力机关当中,成为了官员,将军,甚至总统。 也就是说,通过一次翻天覆地般的政局变动,他们已经变成了共和国中手里掌握着巨大财富和权力的野心家、诈骗犯,其能量和危害性已经比当年扩大了何止百倍!他们还用得着再害怕谁呢? 互相干了一杯之后,现在正在爱丽舍宫当中担任总统秘书的中年人卡里昂终于抬起头来。送给夏尔一个憨厚而灿烂的笑容。 “夏尔,我想你也知道了。总统将负责彩票的任务交给了我……”他小心翼翼地说,“总统说,这个事情是你提议的,因此叫我来跟你沟通,让你协助我。老弟,我你是知道的,我是个粗人,也什么都不懂,所以你有什么要交代的话,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虽然他口中说得十分谦虚,但是夏尔自然不会把这些话当真了。 “您放心吧,这事并不难做,只是辛苦了一点而已,我最近那么忙碌,只能给你一些建议,到时候你自己放手做就行了。”他也颇为谦逊地回答,明确地告诉对方自己不打算抢好处。 作为跟随了路易·波拿巴多年的心腹,总统当然不会无视他多年鞍前马后的功劳,所以准备把这个肥差交给他,让他从里面拿到一些好处作为报酬。所以夏尔很明白这次的事情应该是由对方来主导。 果然,听到了夏尔如此善意的表示之后,卡里昂的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好像变得更加温和了。“谢谢你,夏尔,我也知道你很忙,不能过于参与这种小事。那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却之不恭了……” “应该的。”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给对方解释了起来,“既然我们打算要送一大批人送美洲去,那么首先要和德·博旺男爵做好沟通,因为他是接收方,而且也是他来准备船只。另外,这段时间要抓紧时间联系印刷厂,尽量在短时间内多印制一些彩票出来,好在全国的主要大城市发行……” 说着说着,他有意放低了声音,“对了,相同号码的彩票,记得不要在同一个印刷厂印制,也尽量不要在同一个地区销售那些同号的彩票。还有,有些人可能中了奖之后又反悔了,想要私下里把船票卖掉,你一定要表示船票作为奖励概不回购……” 卡里昂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自己完全牢记了对方的指点。 “总之,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了,只要你把这些要点都做到,这次就一定能够达到目的,为总统的事业吸纳一大笔资金。”夏尔拿起酒杯来喝了一口,“当然,虽然我没办法一直参与,但是我一定会卖力帮忙宣传的,尽量让更多人来买。” “夏尔,这真是太谢谢你了!”听完了他那些诚恳的建议之后,卡里昂满怀感动地拍了拍手,“你放心,既然你在这事儿上出了那么多力气,该给你的一定还是要给你的……” “别这样啊,我们都是老朋友了,就算是为了帮你我也得尽心尽力啊,更别说是为总统先生办事呢,说什么好处就太见外了。”夏尔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想从这次的巨额收入里面插一手,“老兄,你为大家辛苦了那么多年,总该得到一些回报嘛。” 卡里昂想要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夏尔……”这个技艺高超的文物伪造专家,有些激动地看着夏尔,“好吧,以后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跟我说吧。” “现在不说这些了,来,我们再干一杯!” 虽然都在小心翼翼地谋划,但是两个人没有一个害怕过法律上的问题——姑且不说他们都是总统的心腹,也正是在为总统办差,就算真的触碰到了什么法律问题了,当今的司法部长欧仁·鲁埃先生,正好不也是一个波拿巴党人吗?既然现在是当权派,那么法律现在可不是用来制裁他们的。 因为合作气氛如此良好,于是两个人都来了兴头,不停地跟对方举杯劝酒,兴致都高昂了起来。 酒酣耳热之际,卡里昂渐渐地跟夏尔说起了自己的一些事情。因为他现在就是在总统身边工作,所以他的话夏尔都用心注意听着,以便从中挖掘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来。 “夏尔,你知道总统先生现在最关注什么事情吗?”喝着喝着,卡里昂突然用那种不成调的话问夏尔。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夏尔低声回答,看上去也有了几分醉意。不过虽然酒精已经让他的脸变得有些微红,但是他仍旧保持着高度的清醒,“我的朋友,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跟我说吧……” “其实这事儿说出来也毫不稀奇……”卡里昂一边笑,一边喷着酒气,“夏尔,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我就跟你说了吧……其实……”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突然笑了起来,“其实在得知到了路易·菲利普那个老家伙的死讯之后,总统想要从奥尔良家族的私产里挖出钱来……他打算……打算过得不久,就把奥尔良家族的财产……都……统统都充公然后拍卖掉……” “嗯?”夏尔微微吃了一惊,然后马上看向这个中年人。 虽然一副醉态可鞠的样子,但是夏尔眼角的余光,却发现对方也正注视着自己,眼中的视线并不浑浊,反而好像很清醒的样子。 原来他是想用这种办法来回报我刚才的帮助啊……夏尔心里恍然大悟。 虽然被驱逐出了国外,但是奥尔良王室的成员们,在法国仍旧留下了大笔私产,包括大片大片的庄园。虽然夏尔自己对土地并不热衷,但是特雷维尔公爵一家显然是很很开心大笔收进土地的。 况且,他们不还有债券或者其他资产留在国内吗?那也可以狠狠宰上一刀,只要操作得当的话。 看来,广结善缘并不是徒劳无功的啊……夏尔在心里暗笑。 至少,可以把这个人拉到自己一边了。 “我的朋友。”他满脸感激地伸出了手来,握住了这个中年人的手,“对你的帮助我感激不尽,我也会同样对你忠诚的。”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仅仅只有口头上的忠诚那是完全不够的。 所以他看着对方,等待着对方的要价。 “夏尔,铁路债券的发行上面,你还管得住事情吗?” “这个没有问题……等我的好消息吧,老兄。”他耸了耸肩,慨然回答。“到时候总统那边有什么动向,第一时间告诉我,少不了你的!” 第二十三章 创造时代 这又是一个颇为晴朗的早晨,微风在乡野间四处飘荡。初秋的风总是那样令人心旷神怡,似乎预示着这是一个出门冶游的好时节。 在巴黎郊外的一个乡间小站的月台上,一队队士兵已经排成了整齐的阵列,肃立在两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些士兵,都按照如今的式样,穿着蓝色上装和红色裤子的军服,昂首挺胸以站立在月台上,好像是在接受检阅一样。虽然神情里并没有多少凝重和肃杀,但是仍旧能够让人感受到一股属于军队特有的压迫力。 “夏尔,怎么样?”从这群士兵面前经过的时候,一身军服的吕西安·勒弗莱尔少校,颇为小心地问站在他旁边的那个穿着便服的年轻人,好像是在担心对方对自己的安排不满意一样。 “我的朋友,你怎么跟我搞得这么严肃啊?别搞得我好像是在阅兵一样啊,那可不是我能有的特权。”夏尔笑着给了他一个回答,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放心下来。“不过,老实说啊,我对你的安排真的很满意,面面俱到,看得出来你是用了心的,辛苦你了,吕西安。” “哦,你能这样说就好,这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我也是怕出问题嘛。”得到了夏尔如此正面的答复之后,吕西安明显松了口气。“既然你没意见,那就好,现在我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夏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容不迫地从衣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怀表,看了看时间。 “看来我们还不用着急,还有一小会儿。”确认了时间之后。他低声回答。“再说了,就算到了点也未必能够立即出发,还得希望列车能够准时准点来呢。” 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今天这些部队集结在一起,就是为了一次不同寻常的军事调动——就在不久前,在施工人员和铁道部职员们的努力之下,从巴黎到勒芒的铁路线就将全线开通了。这条路线全长超过了50法里(约为200公里)。极大地方便了从巴黎到法国中部的交通运输,显然将会成为未来这个国家经济的一条命脉。 而就在铁路开通的同时,夏尔之前提出的“举行一次使用铁路来运输部队的演习”的建议。也得到了陆军部的认可和执行,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准备之后,今天就将开始执行演习了。 趁着这个机会,夏尔就有意让陆军部里面的官员们帮忙。将这次演习指定为吕西安所在的团。正因为如此。这两个人今天就又聚首到了一起,共同参与到了这场演习当中来。 正是为了给夏尔等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同时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自从得知到了陆军部的安排之后,吕西安一直都在紧张地在自己部队当中进行着准备工作,力求要让自己率领的一营部队以最为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接下来的演习。 他们已经集结了好一会儿了,而时间已经即将到指定的时刻,可是好像还没有列车进站的迹象。虽然士兵们仍旧寂静无声,但是夏尔却能感到一阵疑惑正在蔓延。 不过。对此夏尔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要19世纪中期的列车按照预定时刻表达到完全准时准点是不大可能的,更何况还是新开通不久的线路呢。 在等待列车到站的间隙,夏尔同吕西安站在最前排,一同眺望着远方碧蓝的晴空。 此时正是初秋时节,凉爽怡人的威风吹拂着两个人的脸,让穿着正式服装的他们并不感到闷热,天空更加犹如一块蓝色的玉石一般,覆盖着整个大地。 “真是个绝好的天气啊。”夏尔突然感叹了一句,“吕西安,最近还好吧?” “哦,我还好。”吕西安连忙回答。 片刻之后,他才从夏尔的沉默当中明白过来,原来对方的用意,并不只是跟自己问好而已。 “最近事情也比较顺利,所以一切都还好。”他连忙改口了,“夏尔,一切都比预想中还要好办……” 这些人说话怎么老是喜欢弯弯绕绕的啊,他心里不禁掠过一丝苦笑。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夏尔同样也喜形于色,“你在那里找到了同我们志同道合的人了吗?” “这样的人还真是不少的。”吕西安低声回答,“不仅我在同僚里面找到了一些同样支持总统的人,就连我们的团长本人,他也对总统的理念赞同有加……” “哦?”夏尔别过头来,看着吕西安,“那倒是不错啊,等下……” 正当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从远方传过来的轻微嗡嗡声,让他一时不自觉地住了口。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股声音变得越来越重,显然有什么东西正快速向他这边疾驰而来。 这是“呜……”的轰鸣声,这是轮子碾过铁轨时的吱呀声,这是代表了一个文明全新时代的声音。 夏尔将头转了过去,在他的视线当中,铁轨一直向前延伸到了远方的天际线,宛如和苍空融合在了一起。而就在这时,一个黑点从天际的远方冒了出来,渐渐地,黑点变得越来越大,慢慢能够让人看清楚它的轮廓。 这是一个巨大的钢铁造物,也许是经过了长时间的煤烟的熏染,它的外表呈现出了异常光亮的黑色。它正对着夏尔的面孔,上半部分呈圆形,二随着它一直往前疾驰,连接在车头上的轮轴不断地有节奏地来回传动,牵动着下半部分的车轮。 它一边鸣着汽笛,一边冒着白色的烟雾前行,仿佛是从铁轨上快速爬过来的巨兽一般,给人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视觉冲击感。 虽然第一眼看上去确实有些难看,但是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在粗粝和狰狞的钢铁轮廓之间,竟然泛出了某些属于异世界的美感。 就是这样一个美丽的怪兽,引领人类走进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多美的东西啊!”看着正从远方奔驰而来的列车,夏尔突然禁不住感叹了一句。 由于嘈杂声很大,所以旁边的吕西安对夏尔的话听得不是特别的清楚,不过他也无暇顾及自己的这个朋友到底在想什么了,因为他后面的士兵们正起了骚动,以至于连原本密集的队列都变得有些松散了起来。 一心想要在好友面前表现一番的吕西安顿时就觉得有些尴尬,然后连忙跑到士兵那里去,协同自己手下的军官们大声呵斥,重新维护队列的秩序。 夏尔对这个情况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他知道这些士兵里面,还有很多此生都还从没有见过蒸汽机车的人,初次看到这种狰狞的机械造物,怎么样都会有些心虚不安的吧?所以他能够谅解他们的骚动。 列车越来越慢,渐渐地在尖利的摩擦声当中,向夏尔等人所在的站台滑了过来。在一种近似于呜咽的声响当中,列车最终停了下来。 他再次拿出了自己怀中的怀表,看了一下时间。 差了七分钟。 虽然在后来肯定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结果,但是……至少现在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在一片喧嚣当中,夏尔无视了旁边的所有人,他再次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停靠着的列车。 这条铁路线路是我监督着人开工建造的,列车也是我的人监督采购的,甚至建造它的资金,也是我想办法发行债券筹集的。 这是我为这个世界留下的一个造物,虽然不甚完美,但是也已经足够惊人。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他身后的那些军官和士兵。吕西安和手下的军官们已经重新维持好了秩序,然后朝夏尔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这边也已经准备就绪。 这些人也是按我的要求掉过来的,并且也将继续按我的要求向我指定的地点去……我已经可以做到这么多事了吗? 一抹莫名的成就感突然从夏尔的心头窜起,让他感觉全身上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那是成功所带来的最为直接的奖赏。 不,这还不够,我还要做到更多,我能够得到的东西还有更多……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又重新睁了开来。 带着一种十分愉快的笑容,他大声向吕西安和他的士兵们喊了出来。 “先生们,打起精神来!我们的郊游就要开始了!” 他的这句玩笑话,不出意外地引来了一阵哄笑,然后就是小小的欢呼。 能够乘坐列车,对此时的几乎每个士兵来说,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不管是军官和士兵,都充满了好奇和跃跃欲试。 不过,虽然他说得如此轻松愉快,但是吕西安仍旧不敢掉以轻心,他一边大声重复军纪,要求士兵们在列车中保持安静,不得滋事;一边招呼军官小心注意自己手下的士兵,以便在到站之后能够理解重新组织起部队的指挥体系——虽然事前就已经说过几次,但是在临行之前,他仍旧免不了要再重复一次,直到每个人都大声回答自己明白了为止。 然后,这些士兵们井然有序地从月台上走进了车厢。 确认一切都已经就绪之后,夏尔给列车长下了个命令。 “出发!” 夏尔自己也没有发觉,就在这个命令当中,这个国家的军队,也随之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长长的汽笛声再度响起,列车缓缓驶动,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迎向远方的碧空。 第二十四章 近卫军 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一列列车沿着轨道在广阔无垠的原野上纵横驰骋,他一往无前地轰隆前行,同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犹如现代文明本身一般不可阻挡。当它经过一片片农地的时候,旁边的农人好奇地打量着从他们眼前疾驰而过的列车,好像还没有习惯这种新奇的事务似的。 夏尔在列车前面的车厢里,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享用着自己的午餐。窗户并没有关上,因此风不停地往车厢里面吹,让人感觉倍加舒爽,也让这顿本来并不丰盛的午餐平添上了几分美味。 作为地位卓越的人,他和其他一些军官自然占据着前面最好的几节车厢,而士兵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二十几个人挤在同一节车厢里,反正也没人可以就舒适性问题进行投诉。 不过,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此时蒸汽机车的功率还并不太高,因此他们也没有办法一次性就将整个团都给运走,只能分作三列进行装运,吕西安这个营是其中的先导而已。 不过,尽管依靠特权享受着这种种便利,夏尔此时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激动。虽然踏上了蒸汽机车拉动的19世纪列车是一种难得的体验,但是经过了最初几分钟的兴奋之后,夏尔也感觉不过如此了。甚至他反而对列车的速度感到有些不满——虽然在旁人来看这已经是无法想象的高速体验了。 没错,太慢了。 这也没办法。作为一个从21世纪穿越而来时空旅者,享受了当年中国那超越世界的——毫不夸张地说——方便而且快捷的高速铁路网的体验之后,一个人是很难把现在时速只有几十公里的蒸汽列车当做一回事的。 不过。既然已经在这个时代呆了那么多年,夏尔自然也能够忍受这种不便——毕竟连没有互联网都能够忍受下去了,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忍的呢? 一边这么想,夏尔一边慢慢悠悠地将牡蛎汁吸入到自己的口中。 因为是初秋,所以现在到处还都是一片绿色,一边用餐一边欣赏两边的景色这倒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不过,就在他还沉浸在这种如同旅游般的体验时。车厢的门突然被轻轻地敲响了。 果然已经来了吗? “进来吧。” 夏尔将杯子里的果酒一饮而尽,然后才喊了出来。 门马上被打开了,映入到夏尔眼帘的果然是吕西安·勒弗莱尔少校的脸。 “吕西安。来得正好!来和我聊聊天吧!”夏尔马上笑着给对方做出了个手势。 然而,相比于夏尔,吕西安的脸色却要严肃得多。 “夏尔……”他朝夏尔点了点头,好像在暗示什么。 “哦?”夏尔有些惊异地看着对方。 然后。他很快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 因为一个中年人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同吕西安一样。这个中年人身穿着一身军服,他身形微胖,眼神却很犀利,一进来就把夏尔打量了一番。他脸上留着焦黄色的大胡子,但是却被修理得十分整齐,整个人看上去既精明又孔武有力。 虽然吕西安还没有给这个人作出介绍,不过从对方军服上的装饰,夏尔已经明白了这人到底是谁。 夏尔微微挑了挑眉。 没想到这人动作还真是迅速啊。 “德·特雷维尔先生。这就是我们的团长罗查尔中校,我刚才跟您说过的。我们的团长对总统先生的理念十分尊崇……”吕西安向夏尔介绍着来着,他一脸的紧张,好像还很不习惯于干这种事似的,“所以,今天他叫我带他过来见见您了。” “哦,谢谢您的帮助,勒弗莱尔先生。” 为了不让团长感到尴尬,吕西安特意在夏尔面前使用了比较生疏的称呼,所以夏尔自然也用了同样的口吻。然后,他站了起来,伸手示意这位罗查尔中校坐到自己对面这边来。“请坐,罗查尔先生。” “谢谢您,德·特雷维尔先生。”这个中年军官马上给夏尔行了个军礼,然后脱下了自己的帽子,这时夏尔才发现对方是留着光头,头顶简直油光发亮。 按照原本预定的行程,这位罗查尔团长原本是应该和本团的另一批士兵乘坐下一趟列车奔赴勒芒的,不过既然他已经跑过来见自己了,夏尔当然不会无聊到去问对方为什么不按预定行程办事了。 夏尔摇铃叫过来乘务员,叫他将自己面前的餐具和食物收走了,于是,乘着凉爽的风,他们一边观赏着周围景色,一边轻松地聊着天——当然,夏尔完全清楚,对方过来找自己,肯定不会是只来一起看看风景的,但是既然对方不急,他自然也不着急,于是一直跟对方聊着沿途的风景和最近巴黎发生的趣事。 “有了铁路之后,大军的机动真是不知道方便了多少啊!”聊了几句之后,这位团长突然发了一通感叹,“以前我们行军,一天顶多也就是六七里(此为法里,一里约等于4公里),要走完几十里的行程得花上好几天,到了之后还要休整,而如今呢?我们一天之内就能从巴黎赶到勒芒,然后下了车不久就能够去投入战斗!这简直是革命性的突破啊,特雷维尔先生!” 顿了顿之后,他又缓了缓口气,“当然,现在我们还只是初步进行试验而已,碰到的棘手问题还有很多。我们是步兵团,只要士兵能携带轻武器就好,但是大军呢?有那么多人,还有娇贵的马匹和危险的弹药,这个运输量简直是难以想象!这些课题都需要我们付出极大努力才能解决。” “但是我们终将解决的,只要持之以恒。不仅除了士兵。用铁路来运送给养也是十分方便的。只要一路上沿着铁路线推进,那么我们将能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持续行军,并且快速击垮敌军。正因为如此。即使从军事角度来看,我们也应该在法国建设一个高效而且密集的铁路网络。”夏尔点了点头,附和了对方的说法,“不过,这仅限于国内,当我们的军队跃出国门作战时。情况就不会这么顺利了,需要另外慎重准备。” “只要铁路四处铺设,至少在国内没有人可以发动叛乱了。”罗查尔团长耸了耸肩。“它将大大增加中央集权,除了巴黎以外,没有人能够不听从巴黎的命令了。” 夏尔惊诧地扫了对方一眼,却发现对方仍旧笑容满面。 果然是个滑头鬼啊。 “是的。先生。”他点了点头。“我国最大的问题现在只有一个,那就是整个国家的精神分裂,即使其他地方已经乐于服从巴黎提出的任何图景,但是巴黎却没有办法给出一个,至少现在还不能。” “哎,这种情况真是太让人痛心了。现在这么纷乱的时局,我们的国家却没法做到上下一心!就这样任由国家混乱下去吗?”罗查尔中校又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军人,我们是不应该过于关注政治的。但是我们军人也同样是国民的一份子,我们一样殷切期待国家能够在有作为的领导人的带领下走上正轨。让国家变得繁荣而且富强……” “所以我们就应该紧密团结在总统先生周围,让他来带领国家排除一切障碍,打败一切挡在这个国家面前的敌人,不是吗?”夏尔微笑着回答。“既然是要‘上下一心’,现在在‘上面’的,不就是总统本人吗?” “可是我们还有议会啊……”罗查尔中校小声回答。 “议会,哦,议会!”夏尔摊了摊手,“您打算效忠议会?这很好,那么请您告诉我,您是打算效忠抽象的议会,还是里面的某个党派,抑或是某个人呢?如果您打算效忠议会本身,那么您告诉我这个议会的意志是什么?它本身就是精神分裂!那么这几百个人谁来负责给您下命令呢?谁又能拯救这个国家呢?这个议会甚至连自己的国民都代表不了! 那么您想效忠里面的哪个人呢?这些人要么矫揉造作,要么胡作非为,早已经声名狼藉;就算有一些廉洁奉公的,呸,他们只想着见风使舵,你要是能够在里面找出几个有思想的,那才是更可怕呢,他们只想着个人的私利,何曾想过国家!他们整天空谈,却没有想过行动,他们用言辞来麻痹这个国家,好像国家的强大只靠他们在讲台上的夸夸其谈一样!您想要让这群人来指挥这个国家,或者指挥这支有着如此光荣传统的军队吗?告诉我,您想吗?” 夏尔的这一大篇长篇大论,罗查尔中校一直都没有回答。 倒不是说夏尔的话有多少道理,而是…… “先生,那么总统先生是打算怎样安排那些……嗯……支持他事业的人呢?”罗查尔中校放低了声音。 “这个嘛……请您放心,总统先生又怎么会亏待那些对国家充满了忠诚、对荣誉满心渴望的人呢?”眼见对方如此上道,夏尔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然后,他同样也放低了声音,“总统先生,打算在不久的将来,在陆军当中恢复近卫军。” “近卫军?”这位团长睁大了眼睛,作为对帝国时代耳熟能详的军人来说,近卫军他当然知道代表着什么。 “那当然了,拿破仑的侄子怎么能不重建近卫军呢?”夏尔仍旧笑着回答,“作为法国伟大的历史传统,近卫军必须得到恢复,这是使命也是荣耀。而您……如果您对国家忠诚,难道您没有资格成为其中的一员吗?” 在重建了帝国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路易·波拿巴马上重建了近卫军。在当时,近卫步兵由4个精选团、2个散兵团、1个宪兵团、1个朱阿夫团和1个猎兵营——总共17个步兵营组成。此外,近卫军有2个重骑兵团、2个龙骑兵团、1个精选骑兵团、1个骠骑兵团组成的骑兵部队——总共21个骑兵连。近卫军的全部兵力约为2万人,拥有40到50门大炮。 这支军队是从整个法国的大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给予了最好的待遇和装备。既承担了镇压巴黎可能发生的暴乱的重任,也承担着监视其他可能不稳定的常备军的重任,可以说是路易·波拿巴未来的心腹部队,能够加入到这种部队的话,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前程……至少对面前的这位团长是如此。 果然,夏尔的这番话,给这位团长带来了想要的效果。 “先生,请您相信,我一直是忠于国家的。”在夏尔的注视下,罗查尔中校伸出了自己的手。 “当然如此。”夏尔同样伸出了自己的手,“绝对如此。” 第二十五章 三杰 “夏尔,我们这次的演习十分顺利,团长对效果也十分满意。” 在夕阳的照耀下,仍旧一身军服的吕西安·勒弗莱尔,以严肃的表情向他旁边的夏尔陈述着,“以我个人的眼光来看,能够在一天时间内赶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并且在几个小时内就能整队投入到战斗当中,这是一种闻所未闻的体验,甚至可以说是划时代的进步,足可能改变之后的战争形势……” “那么,你就没有发现一些问题吗?”夏尔还没有说话,旁边的阿尔贝突然开口问。 在乘坐了一个白天的列车,赶到了两百公里之外的勒芒市之后,按照预定的演习计划,吕西安所在的团队立即在预定的郊外进行了战斗演习,然后才回到预备好的军营里休息。 到了第二天,这些士兵又按照原本的计划,完成了预定的演习科目,将这次的计划顺利完成。直到下午,一直在旁边观摩的吕西安和夏尔,才能够抓住空来休息一下。 而作为负责监督工程进度和这这条新开通线路安全运营状况的副总工程师,阿尔贝正好最近也在这边,于是三个人就聚在了一起,在结束了一天的繁忙事务之后,一起来到勒芒市的郊外散步。 “要说问题,倒也不是没有……”吕西安微微垂下了眼皮,好像有些犹豫。 “尽管说吧,吕西安,我虽然原先在铁道部供职。但是现在总归是这边的人啊!”夏尔看出了吕西安的心中所想,于是也笑着说,“再说了。我们现在谈论的东西,都是对国家有重要用处的,我不会对此还有什么听不进去的地方。” “其实我也没什么反对意见,只是觉得铁路既然是这样的好东西,那就应该更加用心维护和改进而已……”吕西安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夏尔。虽然我们实现了预定的演习计划,但是还有一些甚为可惜的地方。首先,我们只是一个步兵团。没有太多重装备,如果需要运输重装备的话,我们需要的时间就会长很多,因此我们需要发展出一套专门针对重装备的运输方法来。” “就算不带大炮。也足够镇压暴民的骚乱了啊?”阿尔贝有些好奇地问。 “军队最大的任务是和敌国军队作战。不是镇压暴乱,阿尔贝。”吕西安严肃地回答,“虽然如今的环境下还未必会有大规模的战争,但是我们不能不考虑到未来。” “嗯,这个问题我倒是也发现了。”夏尔点了点头,同意了吕西安的话,“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吕西安。你刚才说的是首先,那么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夏尔。”吕西安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认为铁路的规划和建设,应该更多地考虑一些军方的意见,因为有些线路在经济上也许不划算,但是在军事上意义非凡,比如通向某些人烟稀薄的边境地区的线路。如果完全按照经济需要而不是军事需要来规划,那么可能就会给军事行动带来巨大的不便……当然,这有可能需要军事部门和铁道部更加紧密的沟通。”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夏尔微微皱着眉头,显然是在仔细思考吕西安所提出的问题,“这个确实必须考虑。” “不仅仅是规划,在实际运营上面,我认为铁道部也更应该考虑到军事需要。”眼见自己的建议得到了采纳,吕西安也来了兴头,继续说了下去,“我想你们也都知道,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人员和物资的调动都十分频繁,为了避免事到临头时的仓促,我想,我们需要事前就科学地规划好手中的资源,在必要时能够集中最大的运力,并且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安排好时刻表,以便尽最大速度满足军事行动的需要。而为了满足这样的条件,恐怕铁道部现有的架构是无法胜任于重任的……甚至现在的陆军指挥体系也难以满足。”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需要专门的聪明头脑来规划,然而再交给专门的聪明头脑来执行?”阿尔贝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是的,我昨天想了想,发现铁路在军事上的运用既重要有复杂,尤其是在未来铁路越来越多、时刻表也越来越精密之后,为此我认为陆军里面应该要有一个专门机构来协助铁道运营部门,以便在需要的时刻尽量高效地使用铁路来满足陆军和战争的需要。” “瞧瞧,瞧瞧,真是敬业啊,三句话都不离战争!”阿尔贝颇为夸张地喊了出来,不过脸上却带着笑,显然是在调侃而已。“吕西安,就是跑出来演习顺便透透气而已,你太认真了吧?” “这是职责所在啊……”吕西安有些尴尬地回答,“我认为应该注意这些问题……” “好了,吕西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是说需要让陆军成立专门机构,来‘协助’管理铁路,对吧。”夏尔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知道吕西安是怕夏尔以为自己在批评他之前在铁道部的工作,所以才说得这么弯弯绕绕。“没关系的,在我面前你当然可以畅所欲言嘛。” “对,我认为陆军应该对铁路了如指掌,应该知道现有运力和闲置下来的潜在运力、知道每一个交通枢纽的通过能力,精心制定备用的运输计划,并且帮助民事部门管理铁路系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铁路的功效……我确实认为,日后铁道部在规划铁路的时候,需要更多参考陆军的意见。” “说得很好,很有道理。”夏尔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手,“吕西安。谢谢你的说明,这下我的思路更加清晰了,看来这次特意挑你过来。真的是没找错人啊!如果方便的话,回去之后,你更加完善一下自己的想法,然后写一份书面报告交给我吧,尽量详细一点,我会作为重要的参考来仔细看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吕西安显然大喜过望。满怀感激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夏尔,我还担心你们都不把我的意见当回事呢。” “怎么会呢?只要有用。我谁的意见都听。”夏尔微笑着回答,“好了,专业上的讨论现在就告一段落吧,吕西安。难得休息一下。我们就好好散散步谈谈天嘛。” “嗯,好的。”吕西安连忙应了下来。 话题很快就从严肃的军事方面,转到了日常的闲聊上,三个人一边四处没有目的地漫步着,一边谈论着最近巴黎发生的趣事,以及自己最近听到的笑话,一时间三个年轻人都得十分高兴,浑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在不经意之间。他们漫步到了卢瓦尔河的堤坝边,夹在两块堡垒般的台地中间。 台地上全是葡萄架或成排的果树。这是防止水土流失的土方建设。这条小路从高处台地的脚下开出来,又几乎完全为低处台地上的树木所遮掩。而就在他们脚下,是一路奔流不息的卢瓦尔河河面。 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日渐西沉,也烧坏了天边的白云。天空一朵朵浮云犹如在燃烧般浮现出金黄或者橘黄色,这片片云彩在空中漂浮蠕动,赋予这壮丽景致的每一细部的无穷变幻。 三个年轻人,一个穿着军装,两个穿着便服,就这样看着天空,沉浸在这乡野间壮美的景色当中。 “好漂亮的景色啊,巴黎哪还有这种场面!可惜我们都不会画画,不然可以叫人把这场面给画下来!”好一会儿之后,阿尔贝嚷了起来,“我们三个人站在高台上,背景是这漫天的霞云和金光……我敢说一定会成为一幅绝佳的作品的。” “你倒还真不害臊啊,阿尔贝……”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有什么可害臊的?”阿尔贝笑着反问。 如同往常一样,阿尔贝的打扮十分精致,衣服质地优良而且裁剪得体,头发也梳理地整整齐齐。不过,也许是有了工作缠身的缘故,虽然还是有当年那种时髦公子的派头,但是眉宇间已经多了几丝稳重。 倒也确实不算是夸口啊……夏尔不含嫉妒地暗自评论。 他再转过了视线,看着旁边的吕西安。他的年纪比夏尔和阿尔贝大了几岁,再加上多年的军伍经历和生活历练,所以肤色微黑,而且面孔棱角分明。尽管是在散步,但是他一直表情认真,走路也十分规矩,再加上一身军服的衬托,显得严肃而又挺拔。 这就是我的朋友们啊。 真正值得信赖,也信赖我的朋友。 夏尔缓缓地转过头去,一直看着远方的天空,迟迟没有发话。 正当阿尔贝对他的反应有些疑惑,准备发问的时候,夏尔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两位朋友。 “阿尔贝,吕西安,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几句心里话。”夏尔以一种平常罕见的郑重语气看着两个朋友。“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只有对你们才能说这些心里话。”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为真诚的一刻之一。 他突然变得如此凝重的表情,让旁边的两个人都有些惊愕,但是他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什么事呢?夏尔?”吕西安问。 “倒是说啊,夏尔。”阿尔贝笑了笑。 “你们都知道,我们生活在一个一切都很不稳定的时代,什么都可能突然拥有,也什么都有可能突然消失。”夏尔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橘黄色的天空,看着那变幻不定、犹如命运般玄奥莫测的浮云,“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经受住一次次灾祸的考验,一切的更迭快得吓人。仅仅六十年,我们就埋葬了三个王朝,一个帝国,还有一个共和国,我们砍下了一位国王的头颅,将两位国王和一位皇帝驱赶到异国他乡——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六十年之内。那么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呢,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呢!谁又能说得清楚,我们这个共和国下面。又会不会是一个帝国或者说一个新的王朝呢? 我的朋友们,只要还有一点头脑,那么谁也不敢对未来的事作担保。你们知道我是忠于波拿巴派的,但是未来会怎么样呢?难道现在就能够断言总统一定会完成他的心愿,然后永远高居于帝座之上吗?在旁人面前我自然信心满满,但是对你们我是可以交底的,我没有信心……” 阿尔贝和吕西安没有做声。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低下了头,好像从中也感受到了夏尔的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感怀。 夏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叹了出来。 “正因为一切都太没有定数。所以我们大可以嘲笑永恒不变的东西,因为我们得到忠诚和友谊,所以我们就嘲笑它们……但是即使再怎么玩世不恭,我们也知道。可悲的不是它们。而是我们。正因为知道这些东西有多么宝贵,所以我们从来都不敢滥施于人……” “夏尔?”阿尔贝终于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没错,我就是想告诉你们,只有你们才是我珍视的朋友。”夏尔仍旧看着远方,好像不好意思面对他们似的,但是语气里却充满了感怀,“‘朋友’这个词太吝啬了,我活了二十几年。也只能送给你们两个,我希望你们能够不加嫌恶地收下。可以吗?” 在夏尔的注视之下,吕西安点了点头。“当然了,夏尔,我们是朋友,我怎么会不接受呢?” 而阿尔贝则根本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耸了耸肩。 “好,那就太好了。我希望,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我仍旧可以高傲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之间,是尽可以互相忠诚的。”夏尔饱怀真诚地看着他们,“只要我还有余力,我都会尽自己的全部力量去帮助你们;就算命运用各种方式嘲弄我,让我不慎败落,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因此无辜受累。”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阿尔贝重重拍了夏尔的肩膀,“难道你倒霉了,我就会背弃你吗?别这样小看人啊,夏尔。我们都认识那么多年了,难道你还用怀疑我吗?” “夏尔,你帮过我那么多,我是不会背弃你的。”吕西安也颤声回答。“虽然我认识你的时间没有那么长,但是对于你,我心里只有感激。你是我的朋友,其他的我不需要保证太多。” 看着两位朋友近乎于推心置腹的剖白。 夏尔脸上禁不住露出了十足欣慰的笑容。 “这样吗?太好了……至少我们是志同道合的。” “那还用说吗?”阿尔贝耸了耸肩。 就这样,他们就站在堤坝边,欣赏着整个法国中部丰饶美丽的千里沃野。 这一段的河岸边,布满令人赏心悦目的葡萄园,勾勒出岩丘的半圆形河岸。而放目远处,在那淡蓝色的天边,有着许多园林和古堡。在他们脚下,是那一望无垠的河面,从早到晚,总有船只在水面行驶,盆地里几乎从不停息的微风,吹胀了船上的点点白帆,在夕阳下被染得近乎于金黄色。 没错,这真是一副美到了极点的图画啊,就连夏尔也不禁在心中感叹。 只可惜,有了铁路之后,这幅图画维持不了太久,自己现在看到的,可能就是画卷的最后一次、落日的最后余晖而已。 但是即使这样的一瞬间,那也足够了,不是吗? 他伸出了手来,然后另外两个人一人握住了一只手。 “谢谢你们,我绝不会让你们后悔的。”他在心里喃喃自语。 【勒芒市是于讷河、萨尔特河以及法国最大河流卢瓦尔河的交汇地,得益于这种地理优势,在历史上勒芒曾为重要的水陆码头,货物从巴黎出发在此装船,可通过河流和运河一路直达南特。但是,在后来法国各地铁路修建完成后,勒芒的航运运输逐渐萎缩,最后完全废弃。】 在落日的余晖之下,三个年轻人就这样并排看着远处的这幅壮观的画卷,他们心中原本就已经被点燃的感情,在金色的光线下被助燃得更加炽烈。 “看到那个地方了吗?吕西安?”仿佛是为了暂时宣泄心中的这股激动似的,夏尔拿起了自己的手杖,指向了远处的一个方向。 顺着他的手杖,吕西安将视线投向了远方。 触目所及,那是一座占地甚大、被葡萄园所围绕的庄园。在绿树、无数蔷薇及各色鲜花的缝隙间,幽深的宅邸若隐若现。深夏初秋的时节,正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的时节,映衬得那座庄园格外的好看。 “你是说那个庄园吗?”吕西安问。 “是啊。”夏尔笑了笑,“它美吗?” “嗯,确实挺漂亮的。”吕西安点了点头,同意了夏尔的看法。在不经意间,用上了一种羡慕的语气,“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呢?真是有福了,能够在这种庄园里面消夏,一定会很舒服吧。” “没错,我也觉得很漂亮。”夏尔点了点头,“而且,我知道这是谁的。这是儒尔维尔亲王(路易·菲利普的第三个儿子)的产业,虽然他本人不在,但是果然一直都被经营的很好。” 夏尔的语气十分平静。然后,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吕西安,脸上带着那种令人心情十分愉快的微笑。“不过,那只是现在而已……它很快就将是你的啦!吕西安!你的玛蒂尔达,一定会在这里玩得很开心的。” “嗯?你在说什么呢,夏尔?”吕西安疑惑地看着夏尔,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 夏尔没有搭话,只是继续微笑地看着他。 而阿尔贝似乎明白了什么,也笑了出来。 “可是……夏尔,这地方好是好,我没有钱啊……”吕西安有了些踌躇,“难道你打算买下来吗?不,别这样,这么好的地方,价钱一定很贵吧,别破费了,我不能接受的。” 这句话,无比形象地表达了他对贵族们的行事方式,还有多少地方迷茫不解;对这个国家风云诡谲的政治形势和规则,还有多少懵然无知。以至于,阿尔贝和夏尔同时都大笑了起来。 不过也只有这样,才最是一个令人放心的朋友吧。 “不用担心这个,吕西安。”笑了好一会儿之后,夏尔才慢慢悠悠地回答。“用不了多久,它就分文不值啦。” 然后,他又抬起头来,看着无尽的苍穹。 “不仅仅是它,我们什么都夺得过来。” 第二十六章 惊闻芳踪 望着川流不息的卢瓦尔河和河面上鳞次栉比的小帆船,欣赏着的夕阳下的壮观景色,虽然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了群山之后,将自己威严的光线收拢于黑暗之中,但是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三个人的心情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荡感。 “我的朋友们,既然你们可以不离不弃地帮助我,那么我就能够、而且应该将自己能够送出的东西馈赠给你们。不管是庄园,还是金钱,还是官职……还是别的什么……”他摆了摆手,制止了好像想说什么的阿尔贝和吕西安,“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说不是为了这些东西才同我站在一起的,也知道你们并非特别在乎这种东西,但是就算如此,我也应该这么做——我知道奇珍异宝也难以回报真正的忠诚,但是如果连珍贵的东西都不肯分享的话,那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可以说自己重视同你们的友谊呢?” 然后,他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况且,我刚才也说了,这个世界变幻莫测,我们只有抱成一团,才有可能在激流的狂潮当中岿然不动,保住自己曾经夺取的一切……你们的成就越高,那么我就越可能从中得利,虽然波拿巴家族现在看上去已经能够……所以,你们倒也别忙着感动,其实我也是在为了自己。” 他如此坦白的陈述,不禁让阿尔贝和吕西安再度笑了起来。 “那么,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让我们好好地团结在一起战斗吧。”直到最后,阿尔贝说出了三个人的心里话。 接着。三个人不再留恋,转身就往回走去,而就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入夜之前的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了,整个天地都渐渐隐没于黑暗当中。 …… 当他们回到了之前军队驻扎的地方之后,因为有些疲累、而且答应了要为夏尔写一份详细的报告,所以吕西安就回到了他们在当地早就准备好的军营当中休息去了。 而夏尔和阿尔贝则没这么轻松。作为官员,更重要地是作为贵族,他们还要去参加一些名流的宴会——虽然不是每个人家都必须去拜访一次。但是这座城市里的那些最有名望的人家,他们必须去拜访一趟,否则这是极其严重的失礼行为,几乎可以被当做“这些巴黎人果然自私堕落而且目中无人”的典型例证。 而德·利涅勒侯爵正是他们不得不去的人家之一。 “德·特雷维尔先生。德·福阿·格拉伊先生。非常感谢两位的大驾光临。”在两个年轻人准时赶到了场之后,这位侯爵彬彬有礼地朝他们两个致意。“虽然外省不如京城那么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但是请尽管玩吧,两位的姓氏,足以为鄙人的客厅增光添彩。” 他的面孔端方,但是僵硬冷漠,两鬓也早已经斑白。虽然言语客气却并没有多少温度。似乎唯恐人家看不出自己只是为了礼节才招待这几位客人、并且因而给了客人们多大的荣耀。也许是从小所受的教育的原因,他言谈举止中总带有一些旧时代才用的词语。好像不这样就不足以显示出自己的高贵门第似的。 这位侯爵丝毫不带感情的致意,让夏尔和阿尔贝很快就明白了对方那种“你们这样的姓氏,但是也勉强可以进我的客厅,但是请别得意忘形摆出巴黎人的威风”的意思,于是禁不住相视一笑。 “感谢您的盛情招待,先生。”夏尔笑着回答,“但是我们只是公务之余顺道前来拜访一下而已,所以也没办法过于叨扰到您……” 接着,夏尔和阿尔贝就同这位侯爵说起了客套起来。 尽管其贵族门第出了几十法里之外便无人知晓,可是在省内这位贵族却被认为不容置疑,是这个城市小小的上流社会的领军人物,享有极大的名声,而且似乎还因此被看成了一个聪明人。 同大多数这种地方贵族一样,他对十九世纪产生的新贵一概不予承认,因而也就对之前的旧贵族们尊重备至。虽然表面上装作矜持冷漠,但是他心里却还是对自己能否让这两位拥有更显赫姓氏的年轻人满意招待,有些惴惴不安。 正因为如此,看到夏尔和阿尔贝如此好说话,这位侯爵在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因而对他们的语气变得更加和缓了一些。 寒暄了几句之后,他们两个走进了这位侯爵的客厅。 跟几乎所有地方贵族一样,客厅的装饰十分简朴,而且因为修缮不及时而变得有些老旧。客厅镶有灰色护壁板,墙上挂着几幅家人的肖像,客厅的地面上铺着白色的大方砖,中间摆着一张大餐桌,上面已经摆满了各式的乡间野味。而在客厅的远角,摆着几张牌桌,显然是供客人们在闲暇之余玩惠斯特的。 也许是因为侯爵对自己的初次检验感到十分满意的缘故,接下来侯爵夫人亲自招待了他们。这位夫人同丈夫相比要显得年轻许多,显然是因为不缺乏奉承者的缘故。出于同样的原因,说话嗓门很大,语气斩钉截铁,显然早已经习惯了在家里说一不二。 从任何一个方面来看,这对高贵的夫妻,两人都对当代的奢侈一无所知,他们还保留着现在只有舞台上才穿戴的服装,虽然点缀了一些几年前式样的花边。餐桌上的餐具和旁边家具,不用说都是老式的,同这对夫妇相映衬居然倒也显得十分和谐。 而客厅里面已经有了一些客人,虽然门第显然没有侯爵一家那么优越,但是个个也是神气十足,而那些夫人们也是同样的神气,好像以为披上披肩。戴上软帽,就是盛装华服了。其实,她们一年买两顶帽子。可是都要经过反复盘算,通常是求人顺便从巴黎带回来的——能够被如此古老守旧的贵族邀上客厅的,又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一群人呢? 这种古老的排场倒是与外省的俭朴风气恰好能融为一体。总之,这是些贵族遗老,只是没有征收土地转移税的权利,没有法律上规定的长子世袭财产,也没有成群的猎犬和镶着饰带的巴洛克式的服装而已。他们洋洋自得。一心效忠于(当然只是口头上效忠而已)他们只是远远望见过的王公——而那些如今已经被赶出了国门的王公,甚至都不曾知晓他们的存在。 “我从没有想到过今天能够一次性看到这么多老古董,夏尔。简直让我感觉重新回到了可爱的十八世纪呢!”在笑容可掬地应付着在场的贵族们的应酬的同时,阿尔贝禁不住咬了咬夏尔的耳朵。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应该面对现实。”夏尔耸了耸肩,低声回答。两个年轻人,以自己从小就锻炼出来的隐匿感情的能力。极好地掩饰住了自己对这群贵族们不耐烦和看不起。 没错。这就是这个年代的法国。虽然已经成为了一个近代化的国家,虽然科学和文明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发展,但是所谓发达和进步只是集中在巴黎和少数几个大城市而已,在远离巴黎的外省和乡间,一切都还照旧,同一两个世纪之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甚至就连大革命时代的狂潮,也没有在这里留下多大的痕迹,一切都被封闭到了平庸和一成不变的乡村当中。而这些人也并不以为憾事。他们对世间事物一成不变的裁决形成了一门传统学科,谁也休想再加进一点新精神。这些墨守成规的人。他们的生活就是在习惯的圈子里打转。 “真庆幸我摆脱了这样的生活!”在应付住了又一位夫人的无聊的问候之后,阿尔贝终于又小声了抱怨了一句,“我都没法想象当年如果我留在老家,如今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阿尔贝之所以被如此青睐,倒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在刚才的交谈当中,只用了几句拐弯抹角的交谈,这些夫人们就以她们特有的机灵把两个年轻人给掂量个透了。 夏尔·德·特雷维尔,在京城的政府机关当中职位甚高,据说还有大笔的财产,但是却有了未婚妻……啊,真是可惜。 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同样有一个相当优越的姓氏,而且是一个级别低一些的政府官员,未婚。更重要的是,根据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介绍,这个年轻人还有大笔可以自由支配的财产,光是从政府里面拿的年俸就在三万法郎左右……啊,简直完美无缺!整个法国都难以找到这么理想的女婿了! 于是,只用了几分钟,在心照不宣之间,阿尔贝就成了有未嫁女儿的夫人们特别照顾的人,也几乎成了整个宴会上最为忙碌的人了。夫人们一边殷勤地问他各种问题(顺便套他的话),一边不着痕迹地推荐自己的女儿,同时互相非议其他人家,尽力使人相信在这个圈子里她是个例外——在短短的一两个小时内,种种出于利害关系而出现的真情流露,让阿尔贝应付得叫苦不迭。 这个圈子里,种种盘算代替了情感,礼貌只不过是义务,连最简单的见解都暗含着伤人的成分。在这个小小的社交界里,生活中的每件事物都十分协调而且单调,一切都清清楚楚,贵族的身分和土地的价值都明码标出,任何一个人都对别人家的事情知之甚详,并且以谈论对方权当做单调生活的一种消遣。这种外省的乡村生活,有些人觉得简单,有些人觉得令人窒息,但是只要在这里呆过一阵时间,就会适应这种无所事事、无所用心的日子,习惯这种令人头脑迟钝的空气,并且将其视为是一种理所当然,并且把巴黎的那种激进、几乎每天都在变化的生活当做是一种堕落的罪恶。 直到晚宴的尾声,阿尔贝才从刚才那种难言的尴尬和苦恼当中解脱了出来。 然而,出于礼节上的必要考虑,他们也还不能从这家人告辞。因为外省的惯例就是吃完晚餐后大家打几圈牌,不管怎么说,他们得和其他客人一样打上几圈惠斯特才能安安稳稳地告辞离开而不受人指摘。 “夏尔。为什么你要突然故意地跟他们说那么多我的事情?就为了让自己轻松一点吗?”趁着仆人们收拾餐桌的当口,阿尔贝忍不住对夏尔抱怨了起来,“这下可麻烦透我了,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夫人们带着笑容吵架,简直是让人头疼透顶!” “我的朋友,这有什么不好的吗?应付女人不是你的专长吗?”夏尔笑着回答,“再说了。听听她们的话有什么不好?你都有这个年纪了,也该给自己找一个夫人了吧?我觉得这里的姑娘挺好的啊,她们都被父母从小看管着。还有教士给她们灌输服从的天职,不像巴黎的姑娘们那样无法无天……” “这种事我自己都不关心,你那么操心干什么?”阿尔贝有些不满地抱怨了起来,“还有。给自己找一个刚才那样头脑浅薄的夫人。就算忠贞不二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我只是当做艳遇,钓上钩之后就跑了,那就更加不行了,在这种乡间,互相知根知底又民风保守的地方,少女失贞的问题比其他地方要严重得多!我倒是不担心女孩子那边的问题,我是担心到时候人家的父兄来找我决斗了怎么办?那可麻烦得很……你以为我没吃过这样的亏吗?” “啊哟,你居然想到了这里去了?”夏尔突然隐隐间对阿尔贝有了一些佩服。 不愧是常年从花丛里混迹过的人啊。居然把事情能够掂量地这么清楚。 “好吧好吧,我的朋友。看来是我思虑不周……不过没关系,要烦也烦不了多久了。”他有些抱歉地拍了拍阿尔贝的肩膀。“我们反正就是来客套一下,又不打算在这里呆多久,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同这些人呆在一起浑身不自在呢。” 说罢,两个人走到了牌桌边坐了下来,开始了同这些客人们的牌戏。 虽然一开始两个年轻人都是怀着一种优哉游哉的心情坐上牌桌的,甚至有一种“我们来教教你们这些愚笨的乡民吧!”的感觉,但是很快他们两个人就重新变得凝重了起来——因为他们的对手,牌技实在太高超了。 平心而论,他们的技术都不差,夏尔也是在巴黎的社交场上历练过的,阿尔贝甚至可以说是个老赌棍,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对面的技术比他们犹有过之。 看来,这些几十年来一没事就聚在一起吃饭打牌的乡间小贵族们,在不经意间早已经练成了高超的打牌技术,甚至可以在毫无表情的情况下打出心照不宣的精妙配合。 ——难道这些人都把自己的智力天赋加在了牌戏上面了吗?在连输了几把之后,两个年轻人都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起来。 很快,被挫伤了自信心的夏尔和阿尔贝开始认真打起牌来,虽然赌注不大——在外省,一晚上输几百个法郎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新闻了——但是那种年轻人常有的胜负心仍旧使得他们不愿接受这种失败。不经意之间,时钟开始走向了深夜,两个年轻人谁都没有想起来自己最初是打算打几圈就走的,而仍旧坐在牌桌上和那些面目已经没有那么可憎的对手们奋战。 按照乡间的习惯,在牌桌上的间隙,仆人们不断送来苹果酒和各种果饼来作为点心,同时大家也不间断地闲聊中,偶尔不同牌桌上还会交换对手。 这种闲聊当然会经常扯到政治话题,一开始夏尔还担心自己会被问到政治立场的问题,但是很快他就发觉了,这些乡间的贵族们对正统君主的热爱绝对仅限于口头上而已,他们原本也许有各种各样的抱负和经历,但是在历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乡间生活、并且呼吸够了这种平庸空气之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在自己的庄园里悠哉游哉地打发日子的生活,他们对一次伐木或自己酿造的苹果酒的关注更甚于对君主政体的兴趣。 夏尔和阿尔贝都在路易·波拿巴手底下任职?但是他们毕竟还是姓德·特雷维尔和德·福阿·格拉伊啊,毕竟都还有大笔的家资,这样不就够了吗?——从人们的神色当中,夏尔读出了这样一句话。 哎,其实这群人也是不错的嘛……夏尔突然这么想,然后顺手抽出了一张牌扔了出去。 就在他沉迷于这种牌戏当中时,旁边的夫人们的窃窃私语突然传递到了他的耳中。 “那位德·诺德利恩小姐过来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情?” “来了好久了,说是来庄园里消夏的,只不过一直没有出门露面而已。”旁边的一位夫人回答,“这些京城的贵族们,真是过分呢,也不来我们这边拜访一下……” 她言语间有些隐藏的愤愤不平,好像觉得对方不过来拜访自己,是一种极大的无礼行径一样。 “就是啊,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自傲的?当年还不是我们这样的地方跑到凡尔赛去呢,现在倒是看不起人了!”她的话引起了一阵共鸣,很快就有人附和了起来,“她不来就不来,我们也决不过去看她,看谁更加难受。” “德·诺德利恩公爵我当年见过,还说过话呢!明明是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呢?”另一位夫人一边抱怨,一边暗自炫耀自己当年认识一个大贵族——尽管可能只是在某个公共场合随便寒暄过两句,转头就忘了而已。“虽说我们这里不是什么大地方,但是跑过来不打招呼也实在太不通情理了。” “老公爵前年已经过世了,现在的德·诺德利恩公爵是他的儿子。”侯爵夫人那傲慢而尖利的声音仿佛响彻在他的耳边,“所以,那位老小姐应该算是德·诺德利恩公爵的妹妹……” 侯爵夫人的声音拉得很长,好像在卖弄自己熟悉多少贵人的身世似的,“恐怕正因为如此,现在才没有人能够对她施加管教,她才会这样不通情理吧……哎,真是可惜呢。” “听说德·诺德利恩家族现在很麻烦了吧?”出于某种暗藏的嫉恨,话题转到了对德·诺德利恩批判的道路上,“老公爵死了,贵族院的席位也没了……” “哼……”一切的嘲讽,就被浓缩在这个回答当中。 然而,夏尔已经完全听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手中的牌落到了牌桌上,但是他浑然不觉。 “德·特雷维尔先生?”一位贵族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仿佛是被惊醒了似的,夏尔突然打了个激灵。 他嚯得站了起来,也顾不得自己这突然的动作,以至于成了多少人视线的焦点。 他径直地走到了角落边这几位正在闲聊的夫人们旁边,然后在她们惊疑不定的视线当中娴熟优雅地行了个礼。 然后,他抬起头来,脸上仍旧带着那种过度完美的微笑。 “很抱歉,夫人们,打搅了你们愉快的谈话,但是……请原谅我,因为我是有原因的。如果我刚才没有听错的话,您们好像是在谈论一位姓德·诺德利恩的小姐?” 几位夫人瞬间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互相对视了几眼。 不管怎么说,背地里嚼人舌头总是很不好的,尤其是在嚼一位公爵小姐的舌头。 “抱歉,先生,您可能听错了吧。”侯爵夫人开口了,一副‘你没资格来兴师问罪吧’的表情。 “夫人,我完全无意于为谁辩解,或者说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情而已……”夏尔蓦然抬起头来,除了笑容之外眼中还有一种惊人的压迫力,“那位小姐现在在哪里?” 被夏尔的逼视搞得有些心里发慌,侯爵夫人禁不住后退了一步,最后她还是定了定神。 “在西南方几里外吧,一个叫泽格的小庄园,德·特雷维尔先生。”她在后面的姓氏上加了重音,提醒对方,刚才到底有多么失礼。 “谢谢,夫人。”夏尔再度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二十七章 艾格尼丝 同侯爵夫人交谈了一阵子之后,夏尔就陷入到了一种异样的情绪当中,好像没有什么兴趣再和这家人纠缠了一样。接着,眼见时间已经磨得差不多了,他就径直地向主人提出了告辞。 侯爵并没有做出什么挽留,礼貌而冷淡地跟他告了别。虽然之前他的谦和让侯爵一家感觉他还算不错,但是最后的表现仍旧给他们留下了一种“目中无人”的印象——当然,夏尔对此倒也不是特别的在乎。 不过,阿尔贝却同样也对他的表现大感惊奇。 在两个人离开的路上,阿尔贝看着一直沉默不语好像有重重心事的夏尔,忍不住问了出来。“夏尔,刚才你为什么要那样失态,发生了什么吗?” “啊,没什么。”夏尔低声回答。 ……眼见夏尔如此表现,阿尔贝只好将自己的疑惑重新放到了心里,继续跟着一言不发的夏尔往前走。 最近天气一直都比较晴朗,所以到了晚上月光也十分明亮,照得路上都是一片通亮。在仆人的带领下,夏尔和阿尔贝走到了马厩边,然后仆人将一直在休息的车夫也给叫了过来。 “先生,是要回去吗?”车夫一边重新套马,一边问夏尔。这是他们临时从当地的车行租来的马车,车夫也是雇佣的一个当地人。 “不,我们要去另外一个地方。”一直都沉默着的夏尔终于开口了,语气出乎意料的严肃。“西南方几里外,是不是有一个叫泽格的小庄园?如果有的话,带我们过去吧。我有一点事。” “先生,这个我倒是知道啊!”车夫一听就嚷了出来,“离这里不是很远,我马上就载您过去吧。” “好的,谢谢。”夏尔点了点头。 接着,马车重新开始奔驰,车厢中的两个年轻人静静地看着窗外。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马蹄声在两侧的林间不断回响。窗外的月光十分明亮,照得整个地面几乎都被染上了一层银白。随着马车一路前行,整个乡间的景色都映入到了两个人的眼中。如果他们只是纯为游玩的话,这倒也不失为是一种极好的游览体验。 “在巴黎呆久了,很久没有看到这种乡景。偶尔看一次倒也感觉不错啊。”阿尔贝突然笑了气来。“不过,夏尔,你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我们要去那个地方?” “为了见一个人。”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平静地回答,“如果运气好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准确的话。” “见一个人?到底是谁呢?你的亲戚吗?”阿尔贝有些疑惑地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德·诺德利恩家族,好像……好像就是你的母亲的姓氏吧?” 夏尔再度沉默了。 “好吧。如果你不愿意回答的话,倒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估计我到时候就能看到了。”阿尔贝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们这样深夜去拜访人家,恐怕不大好吧?为什么不明天再正正式式地去拜访呢?” 他没有想到,在他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之后,夏尔突然长叹了口气。 “我的朋友,我也知道这样不合适……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嗯?” 夏尔将视线从窗外转回了过来,凝视着自己的好友。 “我不知道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现在她还在不在,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不是找错人了。但是……我必须跑过去看一下,哪怕希望渺茫,我也想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她。” “她?”阿尔贝敏锐地发现了关键词。 “没错,就是她。”夏尔的表情十分平静,“我想要去找到的人,就是上一代诺德利恩公爵的小女儿,艾格尼丝·德·诺德利恩小姐,哦,不,我现在都不知道她还是不是这个姓氏,姑且就这么称呼吧。” “也就是你的姨母?”阿尔贝马上反应过来,“你母亲的妹妹?” “是这样。”夏尔干脆地点了点头。 “你平常不是不和外公一家来往的吗?”阿尔贝更加好奇了,“至少我不记得你有这么做过。” “对,没错。”夏尔苦笑了起来,“但是她是个例外……我小时候,外公一家都和我们不太亲近,基本上可以说是不相往来的,不过这位小姨倒是例外,她时常来看我……所以我倒是同她挺亲近的。” “这下我倒是理解了。”阿尔贝终于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神情,“可是……就算这样,你也不用这么急着连夜跑过去吧?搞不好都打搅别人的休息了,明天我们再一起去拜访不好吗?” “不……你根本不理解。”夏尔长叹了一口气,“我说了,我根本都不能确定是她,只是听到了一个不确定的消息所以跑过去的而已……上帝都不知道我此刻到底有多么不安。” “啊?”阿尔贝没有再说话,只是有些担心地看着夏尔,好像要确认自己的朋友没有发烧似的。 “别这样看着我,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夏尔又长叹了一口气,“在十年前她不见了,我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音讯。” “不见了?”虽然夏尔说得还是轻描淡写,但是阿尔贝却仍旧再度吃了一惊。“一个公爵小姐,失踪了?” “没错,就是这样。”夏尔耸了耸肩,“这下你能体会我的心情了吧?” “夏尔,你这是……”阿尔贝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确定没有弄错吗?” “我怎么知道?希望没有弄错吧……”夏尔苦笑了起来,“至少,我没有听说我的外公还有个另外的女儿。” 得到了夏尔的解释之后,阿尔贝就没有再问什么了,两个人重新恢复了刚才的寂静,随着马车一路前行。 夏尔的眼睛看着窗外,耳中虽然满是回响马车前行的声音但是他充耳不闻。 那时,也是一个如同今天般的夜晚吧? …… 天空上高高悬挂着圆月,满地都是如同水银一般的月光,一个少年站在庭院的角落里,抬头看着对面的女性。 这个少年虽然身形尚嫌瘦削,但是苍白的脸上表情十分沉静,甚至接近于冷漠,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比原本的年纪似乎要大上很多。 而他对面的女性早已经成年,而且看上去身形纤细,比他几乎高了一个头。她穿着一件褐色的褶裙,面孔白皙而且姣好,脖子则十分细长。因为面上带着微笑,所以连眼睛都半眯了起来,褐色的头发也在月光下染上了一抹奇异的亮色。 “夏尔,恭喜你,就要去上中学了吧?就快成为大人了……”在平静的对视之后,她伸出手来,抹了抹夏尔的头发。“以后要在那里好好学习啊,别丢了特雷维尔家族的脸。” “谢谢您的关心。”少年点了点头,不过神情当中还是有些不太领情,“另外,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小姐。” 他严肃认真的表情,让对面的女性不禁大笑了起来。然后抓起他的头发重重地揪了一把。 “哈哈哈哈,你就是这点最讨厌呢!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装什么大人?” 因为头发被抓得很疼,所以少年禁不住眼睛都闭了起来。 “早就说叫你别这样了!”他忍不住大喊了起来,“很痛的你不知道吗?” “是吗?”虽然还是问句,但是她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任何放松。直到许久之后,她才松开了手。 “那么,您今天跑过来,就是为了揪我的头发?”少年抬头看着对方。因为刚才被人如此对待,所以他还是有一丝不耐烦。“我亲爱的姨妈?” 对面的女性因为仍旧在微笑,所以眼睛还是半眯着,不过眼中的寒光,却让少年不敢再有任何造次。“叫我艾格尼丝吧,别老是叫姨妈什么的,我也只是比你大个十几岁而已。” “可是大个十几岁已经是老了很多了啊……”少年低声嘟哝了一句,但在寒光的逼视之下终究还是不敢大声说出来,“好吧,艾格尼丝,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放在他头顶上的手松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重新看着少年。 在这短暂的间隙当中,少年发现对方的表情十分严肃,而且眼睛全部睁开了,里面闪耀的神采让人几乎不敢对视。 “最近我不会再过来了。”她的语气,平静然而严肃,“我要离开这个国家一段时间,好好照顾自己的吧,夏尔。” “嗯?”因为太过于意外,所以少年几乎都忘记了惊奇。 片刻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为什么?你要去哪里?是去旅行吗?” “旅行?哦,也许是吧……”女性重新笑了起来,只是这个笑容却和刚才的微笑完全不同,让人完全感受不到温度。然后,她低声加了一句,“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义务。”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没有听清后一句话的少年又问了一句,显然他对对方的感情,也不像嘴上那样讨厌,“需要很久吗?” “嗯……不知道。”她轻轻摇了摇头,“也许很快,也许很久,谁知道呢?人生总是充满意外呢。” “哦,那祝你好运。”明白了对方的意志无可更改之后,少年点了点头。 “嗯,也祝你好运!可怜的孩子!”她叹了口气。 然后,她轻轻俯下头来,亲吻了一下少年的额头。“愿上帝保佑你们。” 第二十八章 再别重逢 “先生,我们已经到了!” 不知道行进了多久之后,马车小径之前停了下来。车夫向后面昏昏欲睡的两个年轻人大吼了一声。 他的吼声,瞬间把夏尔和阿尔贝惊醒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经常混迹于花街柳巷的缘故,在这种深夜的时刻阿尔贝的精神比夏尔要更好一些,他打起了精神然后掐了一下夏尔的手,接着自行跳了下来。 “夏尔,真希望我们今晚不是白跑一趟!” “是啊,希望如此……”夏尔也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结婚,甚至不知道等下要见到的人是不是自己的那位小姨。但是,就算机会十分渺茫,他也一定要去试试。 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了,如果是的话最好;如果不是的话,那就马上道歉然后离开。 吩咐车夫等在这里——当然,他另外给了不少钱——之后,他们两个小心地沿着小径往前走,试图尽量不闹出什么动静地跑进去。 庄园看上去没有多少防备,除了一些作为区隔的小树林之外,只有一道篱笆把庄园同外间的乡野隔绝开来,想要跑进去简直太简单了。 借助着明晰的月光,两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越过了低矮的篱笆,然后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慢慢地踏着草地走进了这个庄园。 他们不得不谨慎小心,因为这确实是有些风险的。庄园里肯定有些佃户或者仆人。而且按照法国乡间的一贯作风,他们不可能没有打猎的枪支,要是一个不小心。因为偷偷潜入而被谁不小心来了一枪的话,那岂不是太过于冤枉了。 “你们是谁?举起手来!” 就在他们小心地行进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前方传来了一声大喝。 他们两个连忙停住了脚步。 然后,犹如幽灵一般,一个人影从树林当中的阴影里突然冒了出来。 他身材匀称,脸部表情十分凝重,这是力量和警惕相融合的结果。方方的脑袋上,一头浓密的黑发没有好好梳理,显然是那种不太注重自己仪表的人。 虽然现在还只是初秋。但是他身穿着一件长大衣,也许是为了平常在身上隐藏武器的缘故?在短短的对视当中,夏尔发现这个人身强力壮,而且视线里带有那种残酷而且危险的气息。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手上拿着一把枪。 “谁都别动!”这个人一边用令人心悸的视线盯着他们两个,一边慢慢地走了过来,然后在达到一段距离之后停了下来。“你们是谁?为什么跑到这儿来?” 夏尔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杖,这种生命受到了威胁的感觉太难受了,令他的呼吸不由得微微变得有些急促。但是,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们是来拜访这里的主人的!我们没有恶意!”他低声回答。 听到了他的回答后,对方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这个笑容。放在他的脸上居然有些狰狞。也许只有那种久历生死的人才有可能拥有那种狰狞的笑容。 “哦?这样的深夜你们跑过来拜访主人?有预约吗,先生们?” 此时正月光最为明亮的时刻。高悬于天空月亮照得世间万物都好像晶莹透亮,简直犹如身处在清晨当中一样。 也许是夏尔的错觉,但是夏尔总感觉他放在扳机上的手好像更加紧了。 “真的!我没有说谎!”夏尔加大了音量。 虽然表面上十分镇定,但是夏尔内心还是颇有些紧张的——如果不小心因此死在这种地方,那也太搞笑了。 “我是夏尔·德·特雷维尔,是已故的德·诺德利恩公爵的外孙,我是偶然听说他的女儿、我的姨母德·诺德利恩小姐最近呆在这边,所以才临时起意过来拜访的……请原谅,我并没有预约,因为她之前多年都不在国内……先生,您可以告诉我吧,我有没有找错人?如果我找错了,那位立即救走,绝不给您造成任何麻烦!” 也许是夏尔的错觉,当他说到了“德·特雷维尔”这个姓氏的时候,对方的脸上突然掠过了一丝煞气,几乎就像是马上要开枪了似的。但是当听到了夏尔后面的话之后,他的表情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哦?这么说,你是小姐的外甥?”他仍旧狐疑地看着夏尔。 “对的!就是我!”一阵狂喜突然涌上了夏尔的心头,他几乎是喊了出来,“旁边的这位是我的好朋友。” 第一,确实是她没错;第二,她还没有结婚。 太好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呢?”冷冷的一句话,让他的心情终于稍稍冷静下来了一些。 “您当然可以不信了,不过,这种事是可以轻易确认的,不是吗?”夏尔抬起头来,凝视着对方,“请将我带到她的面前,一切不就是昭然若揭了吗?如果我骗子,她没道理连自己的外甥都不认识……先生,我只是很多年都没有见到她,所以想要尽快同她见一面而已,所以才冒险在这种深夜跑过来……” 和夏尔对视了片刻之后,对方垂下了自己的视线。 “如果你们敢于耍花样,我会让你们两个都死掉。”他恶狠狠地说,“你们走在前面,听我的指示走!” 夏尔两人服从了他的命令,然后顺着他的指示朝庄园内走了进去。 沿着葡萄园下面的山沟,里面有一条林荫小径,他们一起在小径里前行,周围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在小路尽头的菩提树丛中,他们看到一所房子。这所石头搭建的房子。就屹立在这最高处的平台当中,屋前是爬满葡萄藤的拱形台阶,看上去年代如同久已逝去的王朝那样古老。住宅四周都是葡萄架和石榴树。几乎将整个房子都给隐藏了起来。 在两个人走到台阶下面之后,对方命令他们停下脚步,然后吹了一声口哨。 然后,又有一个拿着枪的人从宅邸里面走了出来,以同样严肃而且危险的神情注视着两个年轻人。 “你们给我老实呆在这里别动!”他呵斥了夏尔两人一声,然后自己走上了台阶,留下同伴看管着他们。 很显然。他就要去跟主人通报两个年轻人的不请自到了。如果顺利的话,夏尔可以得偿所愿,如果不顺利的话…… 在初秋的晚风当中。两个年轻人端正地肃立在台阶之下,犹如来朝圣的游客一样不敢妄动。 “夏尔,这都怪你!事前可没人告诉我会这么危险!”阿尔贝阴郁地轻叹了口气,弯下了腰。好像十分郁闷似的。 夏尔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从怀中掏枪了,而他自己也准备见势不妙就动手逃命。 “别担心,我的朋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一边安慰阿尔贝,一边轻轻地摆弄自己的手杖。 “如果不是你这样突发奇想的话,我现在已经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觉了,夏尔。”阿尔贝继续抱怨了起来,当然实际上只是为了麻痹看管他的人而已。“真希望你够走运!” “我也觉得我会足够走运的,因为……”夏尔的话突然中断了。 阿尔贝疑惑地扫了夏尔一眼。然后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上面,他连忙也顺着夏尔的视线看了上去。 大门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就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两个人有正走下一级级台阶,向他们走过来。 一个是刚才押送他们走进来的男人,而另一个则是女人。 这个女子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长得十分漂亮,不过更加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笑容。因为笑容满面,她的眼睛都半眯了起来。这个笑容是如此富有感染力,以至于让她的年纪看上去都比实际要年轻一些——当然,她也确实还算年轻,面孔没有一丝皱纹,白皙而且光滑。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裙子,裙摆却比较短,只到了脚跟处,所以露出了一点点白色的袜子,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刺眼。她头上戴着一顶圆顶小帽,在帽子的间隙处,露出了一些灰色的头发。 这幅打扮虽然不算时兴,但是至少还算正常,真正让阿尔贝感到吃惊的…… 好像是要躲避光线的照耀似的,她打着一把小阳伞,即使天空中只有并不明晰的月光,但是丝绸花边那精细繁复的花纹似乎也能够纤毫毕现。她纤细的手握在细细的伞柄上,显得愈发地晶莹透亮。 就这样,这位女性就以这样的笑容,亦步亦趋地向两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仿佛是漫步在黄昏下的布洛涅森林当中的名门淑女一样。 可是……这是晚上啊!我们头顶上的不是太阳而是月亮!我亲爱的女士!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突然从阿尔贝的心头上升腾了起来,忍不住在心里痛斥了一句。 没错,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置身于舞台下,在欣赏一段夸张的戏剧一般。 但是,从夏尔的神情来看,他断定这就是夏尔要找的人了。 这个人,和他的亲戚们,果然都挺怪的。 叹了一口气之后,阿尔贝只得在心里得出了这个结论。 然而,阿尔贝的所思所想,此时的夏尔却完全无法顾及了。 他的视线,已经无法从面前的人离开。 没错,这种打扮,这种笑容,还有这个样貌,一切的一切都如他所愿那样。绝对不会错,这就是他的小姨艾格尼丝·德·诺德利恩小姐。 真没想到即使快要过去十年了,她居然还能够和当年几乎毫无变化。 随着她一步步地走了下来,她面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浓厚了。在离夏尔还有几级台阶的时候,她终于停下了脚步,然后仔细端详着夏尔。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起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突然充塞了夏尔的心头。 过了片刻之后,夏尔总算定了定神,想要跟对方打个招呼,然后刚刚动了动嘴,他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说出话来。 她会不会不记得我了?毕竟十年了我也长了这么多……要是真的认不出来也不足为奇吧。夏尔心里出现了一些忐忑不安。 但是,很快,他的不安就被扫却了。因为…… “夏尔,好久不见。”对面的女子,轻轻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嗓音还是犹如当年一般清脆,而且带着一种似乎是在嘲笑的鼻音,还有那种仿佛看穿了一切的淡然。 嗯,还是一点没变啊…… 仿佛是取回了记忆似的,夏尔脸上也露出了和当年一样苦乐参半的笑容。 然后,他躬下身来,朝她行了个礼。 “好久不见,艾格尼丝。” 第二十九章 完败 夏尔躬下身来行礼的时候,对面的女子还是一动不动,正当阿尔贝以为她可能是在生气的时候,她蓦地抬起头来发出了一声大笑。 “哼哈哈哈……你倒是还记得我的叮嘱啊,果然还是个好孩子!” 这笑声虽然有些不成体统,但是确实十分动听,也让刚才那种紧张凝重的气氛随之烟消云散。 然后,她又慢慢地走到了夏尔的面前。 “你倒是已经长高了不少了呢。” 虽然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但是她很快发现两个人还是差不多高,于是貌似欣慰地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脑子和个头有没有一起长?” “我想还是长了的。”夏尔抬起头来,微笑着回答。 “是吗?我可没看出来啊。”姨母的笑容里面带上了一丝嘲讽,“晚上大咧咧地跑到不知道情况的地方,还差点被人乱枪打死……这就是你的头脑吗?” “这是因为我得知到了您的消息,而且一定要跑过来见您,就算为此要冒一些风险我也在所不惜。”夏尔诚恳地看着她,“事实证明我没有做错,也不需要后悔。” “啊哈哈哈……确实长了脑子了啊。”她突然伸出来来,又揪了一把夏尔的头发,“都学会怎么哄女人了!看来这些年应该没少浪荡吧?” “这……这话从何说起?别开玩笑了好吗?”因为阿尔贝和其他人正在旁边看着,所以夏尔觉得微微有些尴尬。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您倒是还没有变啊……” “为什么要变?”艾格尼丝仍旧微笑着,“这不是很好吗?” “可我已经长大了啊,我不是孩子了。不是自夸。现在我是个人物了……您总不能在大家面前老是这样吧……”夏尔低声抱怨了起来。 突然,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急迫地要赶过来了——他想要走到对方的面前,告诉她自己已经取得了什么成就,告诉她自己已经成长了多少。 真是孩子气的举动啊。 一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起来。 “这个我倒是知道呢,一回国我就知道了,你已经是个大人物了。”艾格尼丝轻轻松松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但是就算如此,难道你就不是夏尔了吗?” “这个……”夏尔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最后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随便您吧。” 看来,确实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啊…… “我倒没想到你自己跑了过来,居然在这种地方!”艾格尼丝仔细地打量着夏尔。好像是在抱怨似的。“你刚才可是把我吓了一跳,我都要睡觉了。” “感到意外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您当年一声不响地就跑了出去,回国了居然也不跟我说一声。”夏尔马上反驳,“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老实说我现在还是什么都不明白,您能不能发发善心告诉我呢?难道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不明白不是很好吗?”艾格尼丝笑着回答,似乎想要回避什么似的,只是在夏尔一直的盯视之下。她终于认真了一些。“好吧,你放心吧。我可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的,我是准备在事情完成之后再来找你……” “事情完成?什么事情?”夏尔追问。 “这个嘛……”艾格尼丝突然握紧了一下伞柄,然后又轻轻摇了摇头,“我可就无法奉告了。” 两个人又对视了片刻,最终夏尔败下了阵来,低垂下了视线。 “好吧好吧,这个不重要,您当然有自己的行动自由,我也祝福您一切顺利。不过,这次事情办完了之后,应该就不至于再不声不响地又消失十年了吧?” “嗯……不会了。”艾格尼丝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了,她微微抬起头来,注视着天空中的月光,神情有一种异样的严肃,“必须履行的义务,就要完成了……直到那时,我就可以重新回到原本的生活了……” 虽然不明白所谓“必须履行的义务”是什么,但是夏尔却仍旧感受到了她语气里的魄力,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当年也是在这种决心的驱使下,她才会不声不响地跑出国外吧。 而夏尔在这位姨母身上最为倾慕和佩服的地方,也正是这种不输于男子的决心和气魄。从小到大,只要她说要去做什么,那么就一定会去完成,不管碰到多少麻烦也决不退缩和放弃。 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再多问了,静等她做完自己的事情吧。 “这么晚了,您不会打算让我们在这个地方就站一夜吧?”夏尔笑着问,“难道您就不能让我们进去,招待我们一下?” “招待?哦,当然可以了。”艾格尼丝挑了挑眉毛,然后突然又笑了起来,“不过夏尔,你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夏尔有些疑惑。 “怎么?已经忘了当年我教给你的东西了吗?那可不行。这么多年了,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什么进步。”艾格尼丝的笑容里面,带上了一些摄人心魄的含义,“夏尔,如果等下你让我失望的话,你可能会哭得很厉害哦。” 这种饱含恶意的笑容,让夏尔瞬间就感觉自己回到了当年。 在那时,她就是一边带着这样的笑容,一边让自己吃足了苦头的。 是啊,就是这样,从小就是这样!这位公爵小姐,让人佩服的地方可不仅仅是意志。 他体内的血液都好像流速加快了几倍,体内充斥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也许自己这么兴冲冲地跑过来,也就是为了这样的一刻? “那你就想错了。我这些年都在进步,一直在变得更强。”他直视着对方,目光里满是挑战。“我在学校里的成绩,可是全校第三。” “真不知道第三有什么可吹嘘的,我可是感到很心寒呢……”艾格尼丝仍旧冷笑着,然后跳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我那么耐心教导过的孩子,居然只能拿到第三……我改变主意了,等下你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哭得很厉害!” 一直站在旁边的阿尔贝,眼见亲人间的叙话突然变成了这样诡异的言语交锋,心里感到莫名其妙。 “夏尔。怎么回事?”他连忙也跑到夏尔的身边。 一阵沉默。 “我的朋友,你不奇怪吗?为什么我喜欢用细剑。”半晌之后,夏尔一边看着自己的小姨,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阿尔贝说。 “嗯?” 阿尔贝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说起这个来,我倒确实挺奇怪的呢,毕竟也没人特意教你这个啊,怎么用得那么熟。” 夏尔在学校里的剑术课上成绩斐然,拿到过全校第三,而他的好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则是当时的全校第二。当年他们两个不知道互相交手了多少次。 而令阿尔贝十分奇怪的是,明明在学校里剑术教师们主要偏向于重剑的教习。但是夏尔却好像对细剑更为精熟也更为喜欢——要知道这两种剑的使用可是有许多不同之处的,想要用好非要下一番苦功不可。 当时他以为是夏尔自己家里的人教的——毕竟用剑是多少个世纪以来贵族家庭的传统习俗。就算特雷维尔家有什么家传的剑法也很正常,他自己家就是这样。 然而……他今天终于得到了答案。 因为,就在他的面前,那双纤细白皙的手移向了伞柄的尖端,然后,轻轻动了一下,动作之快几乎让人完全无法看清。接着,好像水光波纹一般的金属光线掠过了他的眼睛,面前的这位德·诺德利恩小姐拿着一柄细细的剑,巧笑嫣然地看着自己的外甥。而那把伞已经被扔到了一边。 原来这把伞的伞柄里面藏着一把剑啊,怪不得这时候了还拿了出来——换句话说,夏尔喜欢使用细剑,应该也就是面前的这位公爵小姐教的吧。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看上去应该是真的了。 “夏尔,你难道不应该多一些紧张感吗?如果刚才我想的话,你已经死了……” 锋刃忠实地反射着银色的月光,几乎都有些刺眼。这些寒光也让这令人轻松愉快的笑容,多上了不知道多少冷意。“可要先说好……就算是外甥,一旦动手我也不会留情的啊!” 月光下,她紧紧地盯着夏尔,虽然没有做出别的动作,却让人感觉好像马上要扑了过来一般。月光让她的脸显得白皙透亮,其人本身就好像一柄出了鞘的剑一样锋利,让阿尔贝微微打了个寒噤。 确实是玩真的,而且确实很厉害——作为一个用了多年剑,并且决斗过好几次的人,他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难怪裙摆只到足边,原来就是为了用剑方便啊。 等等,还是不对,为什么两个亲人一见面就要用刀剑来交流啊! “阿尔贝,你就为我们做个见证吧。”夏尔拿起了自己的手杖,表情十分沉静,“她趁我还小的时候,欺负过我这么多回,今天终究该得到一些回报了……” “你……”阿尔贝刚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 算了,毕竟是一家人,不奇怪才是怪事。“好吧……好吧……祝你们玩得尽兴。” 他一边说,一边退了开来。 台阶下的空地上,只剩下夏尔和艾格尼丝两个人了。 好像证人一样,他和刚才押送他们过来的人都站到了远处,远远地看着对峙着的两人,一种决斗般的气氛弥漫在两个人之间,让人几乎都难以想起他们原本应该算是至亲。 难道在过去,这位小姐也是这样教夏尔的吗?阿尔贝脑中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然后又不禁想象了一下夏尔当时的样子……算了。还是给朋友一点面子吧。 而此刻的夏尔早已经无视了旁人,眼中只有面前的老师和对手一个人而已。 而她却好像丝毫没有感受到压力似的,月光下的她仍旧如此优雅美丽。悠闲轻松得犹如在林间漫步一样。 你会后悔的。 夏尔轻轻地从手杖里抽出了细剑,然后将手杖扔到了一旁。 和小时候不同,此刻他们都是用真正的兵器交战,这当然十分危险,但是夏尔却不可思议地毫不担心两个人的安危。 我们两个谁也不会刺伤对方的——他就是如此坚信。 两个人就这样拔出了剑,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 “准备好了吗,夏尔?”艾格尼丝平静地问。 “嗯。准备好了。”夏尔回答。 艾格尼丝抬起左手,轻轻做了个手势。 “开始!”阿尔贝和另外一个人同时都喊了出来。 仿佛是听到了发令枪似的,一听到这声话。夏尔就提剑冲了上去,直刺对方的肋部。 虽然看似有勇无谋,但是这是夏尔一开始就想好的战略——在细剑的使用技巧和步伐的掌握上面,他自酌是没有办法胜过这位“老师的”。但是同样他也知道成年男子和女子。在力气上有绝大的差距,所以他打算使用逼近战略,尽量用近身缠斗消耗对手的力气。 看着夏尔直刺过来的这一击,艾格尼丝脸上的笑容还是没有改变,微微向旁边一闪,然后手中的剑向夏尔的腹部划了过去。 夏尔连忙将剑改变了方向,格挡住了这一击,然后顺着剑身向下划了下去。却被艾格尼丝反手压住,然后又退了开来。 两剑相交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交鸣。 夏尔当然不会让对方就此脱身。继续提剑刺了上去,一定要以缠斗来击败对方。 艾格尼丝不停地以巧妙的步伐和精熟的剑术格挡着夏尔势大力沉的攻击,虽然夏尔的攻势猛烈,但是她的神情却没有任何的不安,好像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其中。 随着剑身地不停碰撞,叮叮当当地声音不绝于耳,犹如不停弹奏的乐曲似的。 月光下,穿着裙子的女性如同舞步一般的剑技,令人目眩神迷。 然而夏尔却没有精神欣赏这样的舞步了,他发现自己反而陷入到了不利状况当中——因为他使用的是不停进攻的方法,却没有压垮对方,反而让自己消耗了大量的气力。 技巧确实超群,他不得不在心里感叹——当年就算学校里的剑术教师,也未必能够躲得过他如此投入的进攻。 为了挽回局面,他不得不收敛了攻势,放慢的脚步,试图微微向后退,以便赢得喘息机会。 “就只能到这种程度而已吗?”姨母的嘲笑落到了他的耳中,然后波纹一般的剑光向他的脖子划了过来。在夏尔格挡住了之后,细剑突然又刁钻地向腹部刺去。 夏尔连忙一边格挡一边向后退,他知道现在已经进入了艾格尼丝的节奏。 这种左支右绌的格挡,然后无法抵抗住艾格尼丝的攻势。 终于,夏尔在格挡开刺向自己肋下的一剑之后,然后这剑突然顺着自己的剑身撩了下来,眼看就要削中自己的右手。 就是现在! 然而,夏尔此刻却只是感受到一种难言的欣喜。 他用力沉下剑来,然后然后用自己最大的力气狠命一绞。 如此重的沉势,让艾格尼丝都难以掌控,一瞬间两把剑都猛地向下沉了下去。 然后,夏尔趁势向前倾,以手掌向艾格尼丝的脖子挥了过去,重重地击向了艾格尼丝的脖子。 虽然这种战法近乎于是耍无赖,将比试变成了街头厮打,完全没有了“贵族比剑的优雅”,但是夏尔此时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为了一场从没有得到过的胜利,他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优雅。 在艾格尼丝略微惊讶的视线的注视下,夏尔的手掌毫不留情地向她纤细白皙的脖子劈了过去,越来越近…… 只差这一下了……夏尔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狂喜。 然而,就在他的手掌即将打中艾格尼丝的时候,让所有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艾格尼丝放下了手中的剑,然后突然往后仰去。 夏尔这势在必得的一击挥了个空。 然后还没有等他收过身势,仍在后仰中的艾格尼丝抬起了自己的一只脚。 夏尔没有时间为这种舞蹈中的高难度动作而喝彩,几乎是让夏尔难以看清的速度,艾格尼丝重重的一脚踢中了夏尔的腹部。 “噗”得一声,连站在远处的阿尔贝都皱起了眉头,想象着自己好友该承受怎样的痛苦。 如此重重的一击,让夏尔痛得几乎失去了力气,他感到喉头突然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低下头来只想呕吐。 然后,艾格尼丝已经恢复了平衡,站在了他的侧面。然后,他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白色光线。 但是,他已经来不及闪躲了。 洁白的袜子离他的脑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砰!”几乎是完美的一击。 就差了这么一点……可恨……就差了这么一点! 在晕眩之前的最后一刻,夏尔脑中只能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我可是说过的啊,你会哭得很厉害……哈哈哈哈!” 在这句话、这声大笑的伴奏之下,脑部受到了重击的夏尔,陷入到了昏迷当中。 第三十章 报应 “夏尔,昨晚你真的被打哭了。”在晨曦的照耀当中,站在床头的阿尔贝严肃地看着夏尔,“我亲眼所见,在昏过去之前,你流下了眼泪。” “那是因为没办法啊。”夏尔一脸的郁闷无奈,配合着有些发青的半边脸,看上去简直有些滑稽可笑。“受到了那么重的击打,不可能不流出眼泪吧?” 没错,虽然脑袋还是有些发疼,但是夏尔也还是记得,在比试的尾声,自己的小姨以残酷无比的一击,重重地提到了他的侧脸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在晕过去之前流下了哀痛的泪水。 “确实是很厉害啊……”阿尔贝点了点头,“我看得简直呆了,没想到她居然能有那样的身手!夏尔,昨晚你真的被打哭了。” “她从小就喜欢练剑,又是那样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当然会拼命钻研下去了……”夏尔长叹了口气,“她当年就很强,没想到过了几年之后不仅没退步,反而更加强了一些。” “我可真算长了见识了,一个女的居然能够这么强,闻所未闻!简直是不知道用多少辛劳和努力换来的奇迹!”阿尔贝夸张地喊了出来,“夏尔,昨晚你真的被打哭了。” “我说你就不能不提这句话吗!这么调侃我有什么意思呢?”夏尔怒吼了一声,然后牵动得右脸更加隐隐作痛,在羞耻和疼痛的作用下,这半边脸好像要烧起来了一样。“别在我旁边说什么风凉话,你行你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眼见夏尔如此罕见的气急败坏,阿尔贝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夏尔,真没想到你也有这种时候啊!” 在夏尔的怒叱声当中他又笑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收敛了笑容,平静地看着夏尔,“你说得没错,我也打不过,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们两个水平差不多。从她昨晚的剑术来看,就算我强一点点,上去也是挨打的份。别忘了。夏尔,昨晚你真的被打哭了。” “我还可以打哭你!”夏尔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然后冲阿尔贝来了一拳。 因为夏尔并没有真用劲。所以阿尔贝很轻松地就挡住了夏尔的攻击。他仍旧带着刚才的那种笑容,“看到你这么精神,我倒是放心了。” “如果你没有嘲讽我的话,我会更加精神……” 就在这时,这间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啊哈,一大早你们就闹得这么大动静,年轻人还真是朝气蓬勃啊……” 艾格尼丝·德·诺德利恩小姐出现在门口。 依旧是昨晚的装扮,仍旧是笑得半眯起了眼。看上去温和而又娴静。 不过此时阿尔贝却再也不敢用昨晚的那种轻松态度来评判她了,他已经见识到了这位好友的姨母。在突然爆发出来的时候,到底拥有怎样恐怖的内在。 现在她没有带伞,阿尔贝下意识地又仔细打量对方,好像想要判定她是不是用什么其他的方式隐藏了兵器似的。 “您在看什么呢?先生?”发觉了阿尔贝在打量自己之后,艾格尼丝笑眯眯地看着他,只是视线就不如看夏尔时那么富有温度了。 “您的魅力让我目眩神迷。”阿尔贝职业性地马上给出了一个回答。 “是吗?这套话术我当年就在社交场上听惯了呢,如果想要恭维我的话,能不能更加有些创意呢,小朋友?”艾格尼丝仍旧微笑着,“还是说,您其实是想要也和我切磋一番?” “至少现在我还没有这个勇气。”阿尔贝潇洒地耸了耸肩,“在亲眼目睹到了夏尔被打哭的场景之后,我个人认为还是需要更加谨慎一些为好。” 然后,因为他明白对方实际上是在暗示要自己离开房间一会儿,所以他躬身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 就这样,房间里只剩下了这两位亲人。 艾格尼丝一直微笑地看着夏尔,直到阿尔贝的脚步声已经渐行渐远之后,她才悠然开口。 “你很走运,夏尔,有一个如此忠诚的朋友……他刚才一直都在警惕着我,直到确定我没有恶意之后才肯离开。在自己也身处窘境的情况下,还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实在不多……人啊,一辈子只要有两三个朋友,岂不是已经可以满足了吗!” “没错,他确实是我最好的朋友。”夏尔重新坐到的床上,“虽然有些担心过度,你又不会对我有什么伤害……” “不会吗?”艾格尼丝慢慢地走到了夏尔面前,然后用虽然满面笑容但是饱含恶意的视线看着夏尔,然后她突然伸出手来捏住了夏尔之前受创的那边脸,“那这是什么呢?” “啊!”剧痛之下,夏尔不禁痛呼了一声,“您别这样啊!” “啊,看来真的肿得厉害啊。”艾格尼丝平静地说。 “这还不是怪您吗?”夏尔苦笑了起来,“话说回来,第一下您踢到我的肚子上时我就已经输了,为什么还要特意再踢一下我的脸?” 虽然语气里面有些抱怨,不过说实话,其实他也并不生气——因为这本来就是正式的比试,而且人家事前就说过下手绝对不留情面的,输了是实力不济,有什么好生气的? “打出兴致来了,一下子就没收住手,抱歉。”艾格尼丝微笑着,看不出有任何的歉意。 说到底,在夏尔小时候,都已经被这样打过多少回了,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当年都没有被你打怕,现在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夏尔耸了耸肩,“反正过几天就会好了,没关系。” “就是这样。这才是男子汉!”艾格尼丝笑着夸赞了夏尔一句。 然后,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继续看着夏尔,“对了,我回国之后,听说你都要结婚了?是和你堂爷爷家的那个小丫头?” “嗯,是的。是夏洛特,我和她已经订婚了,再过不久就会结婚。”夏尔点头应了下来。 “果然是这样啊。果然……”好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艾格尼丝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艾格尼丝重新露出了笑容,“夏尔。以后可有你受的呢。那个小丫头可不是好相处的。” 夏尔倒是能够理解小姨话里的意思——在他小时候,艾格尼丝和夏洛特虽然见得不多,但是夏洛特傲慢自大、颐指气使的个性,自然也给她留下了印象——不过说到底,这些公爵小姐不都是这样的个性吗?也没什么不正常的,横竖反正都是这样啊。 “没关系,我会好好相处的。”夏尔再度耸了耸肩。“人生嘛,反正不就是这样。” “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亏得你还有脸摆出这幅已经看淡了人生的样子来,真是让人难以忍受!你以为这样发出几声不着边际的感叹就是看透了生活吗?真是可笑。”艾格尼丝再度伸出手来,揪住了夏尔仍在发痛的那边脸,“从小就是这样喜欢装大人,没被打怕吗?” 姨母的制裁让夏尔再度尝到了难言的痛苦,好一会之后她才停下手来。 “听说你这次跑过来是随军参加演习的?” “嗯,是的。”因为脸上还在作痛,夏尔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准确来说,这次的演习本身就是我策划并且参与组织的,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检验使用铁路运输军队的优越性和需要注意的事项,同时为陆军慢慢总结出一套适合于铁路机动的行动方式来,这个对未来很重要,因为在未来,很明显,将会是一个铁路的时代,我们迟早将会依靠这一划时代的发明来改变一切军事形态。另外,顺便说一句,其实这条铁路也是我筹划并且参与修建的,如果顺利的话,在未来我们还会有更多更长的线路……” 因为谈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夏尔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浑然忘记了别的一切——犹如一个想要在过去的老师面前显摆自己如今有多么能耐的人一样。 艾格尼丝静静地听着夏尔的长篇大论,显然她有一些地方听不明白,但是她并没有打岔而是认真地听完了。直到夏尔说完之后,她还是沉默着。 “也就是说,我的外甥,那个经常挨打的孩子,在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了?真是让人有一种很不能相信的感觉。”最后,艾格尼丝说出了自己的感想,“真的,不可思议!夏尔,你没说谎吗?” “……没有说谎,也没有吹嘘,都是真的。”夏尔无奈地笑了起来。“如果您不信的话,回到巴黎之后大可以找人问问啊?” “太好了,太好了……”看着夏尔,艾格尼丝突然喃喃自语。 此刻的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的神情,甚至还带着一丝缅怀和沉痛,以及……欣慰。 夏尔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闹不懂她怎么突然如此表现。 这种失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艾格尼丝就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然后再度伸出了手来。 这一次,是小心地放在了额头上,没有触碰到肿起来的地方。 “爱丽丝有了一个好儿子,我很欣慰。感谢上帝,一切都很好。夏尔,继续努力,我会祝福你的……” “谢谢,艾格尼丝。”感受到了对方的诚恳,夏尔也微笑着回答,“也希望你早点把事情办完吧,这样就可以回归到正常的社会活动当中来了不是吗?消失十年已经够久了吧……” “我会的,谢谢你的祝福。”艾格尼丝脸上重新绽放出了笑容,“正义终将得到伸张,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到现在,已经就快要到来个了解的时刻了……” 虽然直到最后,夏尔也还是没有搞懂自己姨母的意思,但是这不妨碍他给对方一个鼓励的笑容。 “好了,不说这些了。”艾格尼丝笑了片刻之后,轻轻摇了摇头,“夏尔,你脸上的伤没事吧?” “没事,也就是瘀伤而已,我跟别人说碰上了意外就行……”夏尔马上回答。“反正我又不是女演员,非得要靠脸才能见人……” 然后,他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您不打算招待我了?怎么了?” “嗯,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艾格尼丝点了点头,“等下吃完午餐就走。” 从对方的视线当中,夏尔感受到了她决心已定。 “哦,这样也没办法了,幸亏我昨晚临时起意,所以才能见您一面……”夏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艾格尼丝,希望这次您不要再消失十年。” 然后,他从放在床边的外套衣兜里拿出了一章名片,小心地递给了她,“如果来巴黎的话,有机会就来找我吧?拿着这个,只要不是非常忙,我一定会见您的。” “嚯,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啊!”艾格尼丝一边笑着,一边接过了名片。 …… 接着,两个人又聊了一会,直到吃完了简单的午餐之后,夏尔和阿尔贝才提出告辞。 艾格尼丝就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打着自己的阳伞,微笑着目送两个年轻人离开,一边不断地挥手。 直到两个人的人影都消失不见之后,她才悠然开口。 “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了吗?” “是的,小姐。”之前用枪指着夏尔两人的那个男子,恭敬地站在她的后面,表情十分恭顺,完全没有当时的凶恶。“他之前在这里停留了几天,然后就去了……” “让我猜一猜……”艾格尼丝仍旧微笑着,“是去了巴黎吗?” “是的,小姐。” “哼,知道儿子要结婚了,所以想要回来看看……偏偏在这个时候,倒是像个正常人了。”艾格尼丝冷笑了起来。“这样也好,在哪里犯下的罪孽,就在哪里结束。” “是的,小姐。”还是同样的回答。 “我们要尽量快速地解决。”艾格尼丝仍旧看着远方,“他还有远大的前程,这种事情不应该妨碍到他们。” 然后,她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优雅地握紧了伞柄。 “十年的追逐……十年的等待!眼见梦想成真,突然感觉好激动啊!” “免不了的,小姐。”声音还是不变的恭敬,“上帝也会原谅您此刻的激情。” “上帝?我可不喜欢祂。”艾格尼丝又笑了起来,“伸冤这种事情,我们自己来就行了,何必劳驾祂老人家呢?” 【引自《圣经》第十二章第十九节,全节为:“亲爱的兄弟,不要自己伸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因为经上写着: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第三十一章 三少女 作为巴黎城郊的一个胜地,布洛涅森林的今天依旧游人如织。 初秋的季节凉爽怡人,略带着日温的微风在林间荡漾,从每一个人的面前吹拂而过,让人感到一种秋日独有的舒爽。游人在林间穿行而过,人影和人声在树林间若隐若现,既不让人感到孤寂,也不让人感觉拥挤——也能互相说一些私人的话题。 在这初秋的暖风当中,三位少女在黄昏的微风当中漫步着。她们衣饰打扮都极其精致,显而易见是富裕家庭出身,只是她们的容貌也足够秀丽,才并没有使得自己淹没于华贵的衣装当中。她们在林间悠然漫步着,本身似乎就成为了精致的一部分。 虽然各处都传来了若明若暗的视线,但是三位少女都没有过于关注这些,只是慢慢地漫步着。阳光在她们后面播撒下了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好像就连造物主都对她们有所偏爱一样。 她们之中走在最中间的那一位少女,容貌最为出众。她有一头靓丽的金发,都被红色的缎带给束了起来,只有一些从额边垂下的头发,在微风当中微微摆动。她打着一把小阳伞,漫步在森林当中,只是神情却有些若有所思,抬着头视线却没有焦点,蹙眉顾盼之间,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哀愁。 不过,这种淡淡的哀愁感,并没有削弱她的美貌,反而好像又给她增加了一种别样的魅力,让许多人都忍不住暗中驻足注视起来。 “特雷维尔小姐。为何您最近总是如此愁眉不展呢?”站在她左边的萝拉·德·博旺小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芙兰,“照您的年纪和地位。明明应该很开心才对吧?” 她的打扮一如往常,穿着满是褶皱花边的丝绸长裙,高高的盘着发髻,傲慢地扫视着周围。她并不看任何人,神态也十分坚定,好像从不被外物所打动似的。 “最近芙兰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精神有些不振。”她还没有答话,右手边的玛丽·德·莱奥朗侯爵小姐突然给了她一个回答。“最近她一直在家里呆着,今天才出来散心……” 她的面容同样姣好。淡黄色的卷发盘绕在额边,不过因为经常抛头露面的关系,相较萝拉神情显得有些世故圆滑,不过却经常不经意之中来回看着旁边的密友。显得对她很担心似的。 原本按照那些大小姐们的习性。中间这位少女如此出众的容貌当然会引得旁边两人的嫉妒,但是她们两个却好像完全不受这种习性的支使似的,都十分关切地看着芙兰,真诚地为她担心着——只是这种真诚有多少算真心,有多少只是表面功夫,就让人不得而知了。 “哦,那还真是抱歉,这样的日子还把您给叫了出来……”得到了玛丽的回答之后。萝拉挑了挑眉,表示了自己对芙兰的歉意。 “没什么啊。反正我也在家里闷久了,早就想跑出来透透气了。”仿佛是被惊醒了似的,芙兰的视线重新有了焦点,微微偏过来扫了萝拉一眼,“谢谢你,德·博旺小姐。” “哈,您对我可不用如此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萝拉笑着回答,然后突然又转换开了话题,“最近您可是出了大风头了,我在好多地方都听说过您,人人都说您是社交界一颗被遗忘的宝珠,然而才被发掘出来就已经熠熠生辉……” “这恐怕是因为,我的家人的权势最近开始熠熠生辉吧……”芙兰微微垂下了眉头,显然并没有显得多高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的话,那就算我打扮得再花枝招展又有什么用呢?” 经过了短时间在社交界的出没之后,芙兰早已经渐渐地熟悉了如何与其他和她一样的小姐们抛头露面。在黄昏的残迹当中,她像模像样地穿着颇为贵重的衣裙,恰如其分地演绎着一位新鲜上市的上流社会明星,足以让绝大多数人在惊艳之余艳羡不已。 在初涉社交界的时候,虽然有所保留,但是她还对别人的恭维话感到有些开心和激动,但是过了一阵子之后,她就和绝大多数的前辈一样,明白这种恭维其实只是裹着糖衣的苦味酸而已——有时候甚至还是毒药——所以早已经可以对再恳切、再肉麻的恭维话都不为所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大小姐们的必经之路吧。 芙兰略带着冷淡的回答,并没有让萝拉感到不快,反而让她的笑容不自觉当中变得更加深了。 “这份清醒倒是更让人觉得佩服啊,美丽的特雷维尔小姐。没错……社会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美貌和才干只是金钱和权势的点缀品,如果没有财势的话,就算再怎么漂亮、再怎么样有才华,也得不到别人的敬重,更别说在社交界占据显赫地位了。正因为如此,我们这些有头脑的人,才不应该像那些脑中空空的松鸡一样,整天只想着怎么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卖弄,过个十几年后被人人嫌弃扔到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而是应该想办法去积累、去夺取财富,只要我们有这个,只要我们能够占据住这个,我们就是世界上最美貌的人,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崇拜我们,恭维我们,乐意为我们做任何事情,不是吗?” 芙兰和玛丽悄悄对视一样,对她突然的长篇大论感到有些迷惑不解,但是因为她的这席话意外的很有说服力,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 “也许确实是如此吧……”最终,芙兰还是决定不与她纠缠,直接进入到正题当中,“可是,这不应该成为今天的主题吧?多好的日子,多好的景色,我们不应该谈谈别的东西吗?” “财富和权势。在任何时代都是永恒的主题啊,难道不是吗?”萝拉的脸上还是那种若有若无的微笑,“其实。今天我叫您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主题。” “嗯?”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要想在这个年代活得轻松自在,实现个人财务的独立自主才是唯一可信也可行的办法,占有越多财富我们就越幸福。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女子,就更加如此了……”萝拉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如果没有这个东西的话,我们的一生不就是个毫无意义的悲剧了吗?随波逐流的生活着,父母兄弟爱怎么摆弄我们就怎么摆弄。我们一无所靠,只能俯首听命,同时还得跪在地上祈求上帝派个不嗜酒不好赌不喜欢寻花问柳的夫婿给我们——哦,还得父母允许!然后。我们还要祈祷能够有爱自己的孩子。还要祈祷他们平安……我亲爱的朋友们,难道你们不觉得上帝实在太忙了吗?” “确实是这样,有了钱我们才能有幸福。”玛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她猛然又抬起头来,疑惑而且防备地看着萝拉。 她本能地感到她的话中隐藏有一些莫大的危险,这个人实在太危险了,几乎每句话都是别有用心。 “就算您这么说,又有什么办法呢?”芙兰的眉头仍旧微微皱着。“我们只能听从上帝的旨意。” “不,上帝只帮助肯自助的人。特雷维尔小姐。”带着绝对的自信,萝拉一字一顿的回答。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又重新开了口,“再说了,您现在也不是毫无自主的机会。相比于很多人而言,您的状况已经足够幸运了,如果不好好利用这种幸运的话,那简直就是令人叹息的浪费呢。” “这是什么意思呢?”芙兰的脸上带着很深的困惑。 “没别的意思。”萝拉仍旧微笑着,然后突然好像问了一个丝毫无关的问题,“您的哥哥最近不在家吧?真是可惜,我还有好多业务上的问题想跟他谈谈呢,最近爸爸催得好像有些紧……” 从这种明显的暗示当中,芙兰和玛丽都听出来了她的意思,然后她们又不安地互相看了一眼。 原本颇为悠闲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紧绷了起来,萝拉的视线如此咄咄逼人,以至于芙兰一瞬间都有些畏缩起来。 “他只是短时间外出公干而已,迟早是会回来的……”沉默了片刻之后,芙兰小声回答,“您到时候跟他好好谈谈不就行了?” 就是因为他不在,所以才能够这样不着痕迹地找上你啊。萝拉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芙兰……”萝拉突然叹了口气,脸上也闪过了一丝失望,“您难道就没有听懂我刚才的话吗?人贵在自主,空等着别人帮忙是毫无意义的。而您明明有这个能力和机会却不用,那就更加让人叹息了。” “能力?”芙兰睁大了眼睛。 “您现在不是企业的董事吗?作为董事,就算想要关注自己企业的经营状况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为什么就不能了解一下企业的业务呢?没准您能够从中得到一些利益,也没准您能够发现大家没有发现的风险,使得我们幸运地避免了损失。” “可是这些东西我贸然来干涉不好吧?哥哥他们一定是有自己的安排的……”芙兰的脸上还是有些犹豫,“我是女孩子,而且年纪又小。” “哥哥,哥哥……事关您的命运,难道您连自己了解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吗?女流之辈又怎么样?年纪小又怎么样?!”萝拉的面孔突然变得有些严厉起来,她的声调也提高了不少,简直不像是在跟朋友、而是在跟整个世界宣言似的,“就算是女孩子,难道天生就该低人一等吗?难道就只配当个附属品吗?不,绝不是这样!都已经是这个年代了,难道您还相信这种迂腐之见吗?上帝既然让我有幸可以染指无比巨大的财富和权利,那么除非我死,否则我就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希望!我才不想仰仗谁的鼻息过完余生呢!” 面前的两位少女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让萝拉骤然明白了,自己的面孔突然变得有多么可怕。 不。还不能急,要一步步来,不能吓着孩子们。 她的心里恢复了平静。然后重新摆出了刚才那种冷淡的笑容。 “抱歉,我刚才有些激动,我只是在为您着想所以着急了一点而已,请您谅解。”她微微低下了头,“另外,请您放心,我绝不是在唆使您和兄长失和。实际上我反而是在帮助您。您想想看,您的哥哥非常忙,对吧?他哪有时间去照管每一个商业行为呢?还不是得交给最信任的人去处理。这样才不至于吃亏——那么,难道您不能成为他最信任的人吗?难道您对他会有任何恶意吗?您肯站出来为他分忧,实际上他应该会感到高兴才对。” 在夕阳的金色光线之下,头发似乎在闪闪发光的萝拉。底气十足地问出了这一连串问题。因为她知道,面前的人是不可能做出否定的回答的——因为,她爱他。那种盲目的爱情,是最为容易牵动的激情之一。 为了给这一腔爱意注入一团嫉妒的火焰,她又故意再加上了一句,“当然,也许那位未来的德·特雷维尔夫人才是他最信任的人也说不定,但是我想您的聪明才智。至少应该不会低过那位小姐吧?” 果然如同她之所料,听到了她的话之后。芙兰低下了头,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德·博旺小姐,请您自制一点吧!”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玛丽突然发话了。她打起勇气,直视着萝拉,“我不知道您有什么图谋,但是这样说芙兰也太过分了吧?人都有擅长或者不擅长的东西,为什么非要扯上什么自主不自主呢?” 她这是第一次如此大胆地正面直斥萝拉——在三年的画室学习中,她可从来没有这个胆量。 之所以突然无视了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一来是因为自己如今多少也算是个有地位而且有财产的人;二来,更重要的是为自己之前的行为做补救。 自从玛丽将芙兰私下里同伊泽瑞尔·瓦尔特见了面的事情告诉给了她的哥哥之后,两位好友之间就有了一些说不清的隔阂,也正因为如此,玛丽才会想着尽力修补两个人的关系,至少让芙兰感受到自己是全心全意为她的心意。 这种努力,竟然能够使得她在一段较短的时间里面能够战胜深藏于心的那种对萝拉的恐惧,硬起头皮来当面和对方周旋,也是殊为不易的——只可惜,却不知道有没有得到对方的感动。 “图谋,我能够有什么图谋呢?就算有也是为了帮助芙兰啊,不是吗?”萝拉的脸上仍旧是那种从容不迫的笑容,“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们的特雷维尔小姐越是能够独立自主,就越是能够帮助到自己兄长,因而也就越能够被他所重视,也可以借此得到自己足以一辈子在上流社会立足的资本,我不明白这么一举多得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去做呢?” 停顿了片刻之后,萝拉又微笑看着玛丽,“更别说,这种情况不是对您也很有利吗?您是芙兰的密友,也是她能够信任的人。既然她可以去多多管事了,从结果上来说,不也是您被予以重任吗?” 萝拉的话,让玛丽突然一阵语塞,她想要再反驳,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 平心而论,她是支持芙兰,也真心希望她不用背负上和自己一样的倒霉命运的——而无比巨大的财富,不正是能够安享荣华的最大保证吗? 况且……自己也可以借此机会,以密友和最佳顾问的身份,成为能够间接使用她那些财势的人,那可比给德·特雷维尔先生当什么手下更有吸引力多了……尤其是在自己没有办法成为德·特雷维尔夫人之后。 这一切的一切,只要响应这个人的建议就好了…… 一想到这里,玛丽突然感到脊背有些发凉。 真是恶心啊,这个人……这个人还真是能够洞悉人心,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莫名的恐慌。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还是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就算数次张开了嘴,她也还是说不出口来。 芙兰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好友的纠结,她只是低着头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太阳即将落山,最后一缕残阳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她才慢慢抬起头来,眼中闪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而萝拉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对方注定会来的答案。 “我觉得您说得东西确实有些道理,回头我会跟我哥哥商量一下的……我也希望能够帮到他。” 果然,等到了。 一种莫名的畅快感在萝拉的心头涌动,让她几乎想要笑出来,但是她没有笑,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计划还只执行了最初的一步而已,前途还渺茫无期。 但是她的内心毫无动摇,因为她已经立下的誓愿,决不让自己的命运无法自主。 就这样,就在夏尔、阿尔贝、吕西安三个人还在对着夕阳大发感叹的时刻,三位少女之间也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第三十二章 再会 “我觉得您说得东西确实有些道理,回头我会跟我哥哥商量一下的……我也希望能够帮到他。” 虽然芙兰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胆怯,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大堤已经崩塌了一角,最后的溃散也就指日可待了,完全不必着急。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不用迟疑什么啊。”在不知不觉间,萝拉的心情变得愈发愉悦了起来,带着笑容,抬起头来看着前方,“别忘了,您可是在为自己,也为别人行事,有什么需要觉得抱歉的东西吗?事实上我觉得,看到您这么努力上进,您的亲人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希望如此吧。”芙兰又垂下了视线看着地面,“总之,不管怎么样,我不希望给别人带来麻烦……” “那当然了,怎么会有麻烦呢?”萝拉微笑着回答。“清醒地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是一种值得别人敬佩的品质。如果您需要了解什么东西的话,直接来找我就可以了……” “至少在特雷维尔先生回来之前,我们还是不要有什么行动为好。”玛丽突然插言了,语气十分坚定,“如果他不同意的话,一切就算了。如果他同意的话……” 玛丽突然拉紧了芙兰的手,诚恳地看着好友,“芙兰,我会帮助你的,尽我全部的能力,所以你也不用担心……”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她最终还是觉得萝拉的提议并没有什么不好。于是自己也不再反对,而是将最后的决定权交给了自己的那位雇主……如果连他都同意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吧。 “哦。真是让人感动的友情啊。”也不知道是真感动还是在嘲讽,萝拉若有别意地看着玛丽,然后她慢慢转开了视线,“那就这样说定了,回头只要你们那边拿定了主意的话,我这边就准备好资料,大家一起好好干吧。为了自己的未来,也为了各自的家族……还有什么是更一举两得的吗?” 正当还在说着的时候,萝拉的视线突然聚集到了前方。“哦,可真是意外啊,那里不是有我们认识的人吗?” 顺着她的视线,其他两个人都看了过去。然后瞬间都呆住了。 因为。在林间若隐若现的身影当中,她们确实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那是特雷维尔公爵的长孙、直系继承人,也是芙兰的堂兄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先生,他笑容满面,神态潇洒自如,正殷勤地同旁边一位同样打扮入时的女子交谈着,他们贴得很近,好像关系十分亲密似的。 与其他人稍微有些不同的是。他并不是身着便装,而是穿着一身自卫军的制服。这身制服用料考究而且裁剪得体,因而将他衬托得更加英俊挺拔——不过在芙兰看来,还不如自己哥哥当年身穿制服的样子。 毫无疑问,在这样的好天气当中,菲利普也跑出来和人寻欢作乐了——只是十分不巧的是,却被这三位少女不慎撞见了。 只看了一瞬,玛丽就偷偷地将视线转到了芙兰身上,但是却发现芙兰毫无所动,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玛丽暗暗咂了咂舌,然后收回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还真是完全没有把这位堂兄当回事啊,一颗心都已经全部盲目了吗?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们不去打个招呼吗?”萝拉看了看芙兰,轻声提议。“我没看错的话,那是您的堂兄吧?哈,他看样子好像玩得很开心似的……” “不,不用了,没必要去吧。”芙兰轻轻摇了摇头,“别人玩得那么开心,我们干嘛要去打搅呢?” “哦?既然您这么说,那么我们干脆还是绕道吧?”萝拉也从善如流。 “不,反正时候也不早了……”芙兰抬头看了看已经变成了暗金色的天空,“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先回去了。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今天倒是没有了。”萝拉摇了摇头,“那么,再见,我等着您的好消息……” 突然,她的话停下来了。 顺着她的视线,其他两人也发现,那位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先生似乎已经发现了她们,正离开了身边的女子,向这边走了过来。 “啊,看来我们还是得同他打个招呼呢。”她轻轻耸了耸肩。 还没有等其他人答话,菲利普就已经跑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好像在担心什么似的。 “芙兰,下午好。”他勉强地挤出笑容,朝堂妹打了个招呼,“今天您的打扮可真是漂亮极了。” “下午好,我的堂兄。”芙兰也轻轻地点了点头,表情十分端正礼貌,“谢谢您的夸奖。” “嗯,没想到您今天也跑过来玩了啊……哈,哈,这真是个好天气啊!”菲利普想要找个话题,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所以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呃……刚才您也不用误会,其实……其实我……嗯,只是跟个朋友出来玩一玩而已。” “我并没有误解什么啊?”芙兰平静地回答,“您当然可以和任何一个朋友出来玩了,这是您的自由。” “哦……这样啊。”菲利普悻悻然地点了点头,一下子突然有些灰心了起来。 虽然本来就没打算过要和这位堂妹发生点什么,但是她对自己和别人寻欢作乐表现得如此视若无睹,完全不当做一回事,这种完全没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仍旧让菲利普暗地里有些灰心失落。不过正因为如此,他也更加坚定了之前下定的决心——绝对不要娶这样严肃无趣的人为妻。 “今天……今天我在这儿的事情,你能不能够当做不知道呢?”他特意压低了声音,然后有些讨好地看着芙兰,“……我的父亲,他最近,心情不是特别好……嗯,其实今天我也是有任务,不过我看到有些空,所以就干脆叫朋友一起过来玩一下了,啊哈……” “这个您放心吧,我们都会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的。”芙兰心里明白了,对方肯定是从自卫军的操练当中偷偷跑出来玩的,于是连忙给出了保证,“而且也没有对外饶舌的坏习惯。” 说到底自卫军也只是民团,里面的军纪约束并不是特别严格,再加上他的父亲小特雷维尔公爵是自卫军里面的高级军官,所以就算偷跑出来了,菲利普的上官恐怕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吧——只是,让他的父亲知道了的话,情况恐怕就会大为不同了,尤其是在最近父亲正严厉督促着他的时候。 “那就太好了,谢谢你。”得到了堂妹的保证之后,菲利普也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然后,仿佛是怕堂妹误解似的,他又连忙解释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怕父亲误会,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不是特别好,呵呵……呵呵……” 他一个劲地想要掩饰,但是这幅既尴尬又庆幸的样子,让芙兰在好笑之余又有一些郁闷。 就是这样的人,爷爷之前想要塞给我,做我的丈夫? 她不由得心里一阵无聊和厌倦。 然后,她又想起了萝拉刚才的长篇大论。 也许萝拉暗地里是包藏了什么坏主意,但是她刚才的话是没有错的——女子应该想办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不能让别人随意摆布,塞给一个天晓得是好是坏的人。 “嗯,您尽管和朋友好好玩吧,我今天也是和朋友出来玩的。”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不过,现在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哦,没有问题,您尽管自便吧。”眼见心事已了,菲利普也心情大好,巴不得早点送走这位堂妹,重新去和那位最近才上了手的情人好好腻在一起。 接着,他同样朝芙兰旁边的两位少女打了个招呼。 正当他们打算告别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了一声招呼。 “德·特雷维尔先生,我可总算找到您了!” 菲利普的脸色顿时一变,他回头一看,发现正有个人向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啊,这个烦人的家伙怎么也跑了过来。”他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转身就打算离开。 而就在这个时候,芙兰和玛丽也看清楚了来人,然后各自心头都是一凛。 一头淡金色的头发,还有那张带着笑容的眼熟的脸。 他虽然同样穿着国民自卫军的制服,但是芙兰和玛丽看得清清楚楚,来者就是那位伊泽瑞尔·瓦尔特。 怎么又被这个人缠上了?玛丽眼中闪过一阵厌恶和恼怒,之前的那次不愉快的经历再次浮现在心头。 “先生,他是谁呢?”努力压抑了心中的恼怒之后,玛丽低声问菲利普,打算盘问出对方是以什么手段再次接近特雷维尔家族的。 “哦,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在国民自卫军里面是个上尉,而他就是我的连队的副连长。”菲利普叹了口气,“这是我爸爸强行塞给我的,好像是还下了监视我、督促我的命令,所以我怎么也甩不掉他,真是烦得很!” “真是烦得很……”玛丽低声重复了一句。 第三十三章 祝福 虽然玛丽的视线十分尖利,而菲利普也面色不善,但是伊泽瑞尔·瓦尔特仍旧丝毫没有感觉到似的,亦步亦趋地走了过来。 身穿着一善服,使得他看上去和过去稍微有些不同,原来的散漫多多少少地被端正所取代了,不过面上仍旧带着微笑,显得十分随和。另外,他的脸色有些微微泛红,可能是因为刚刚好跑了一通的缘故。 “您可叫我好找啊,先生。”一走到大家的面前,他就朝菲利普说了出来,又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叹息,“不管怎么说,今天也是有正式活动的日子,您在活动中突然消失可不好吧?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种略带着盘问的态度,让菲利普更加不爽了。 “我有我的安排,先生,我不认为您有资格管束我。”他僵硬着脸回答,“话说回来,您现在不也是擅离职守?” “这是为了找您。”伊泽瑞尔平淡地回答,“既然您的父亲特地雇佣了我,并且希望我来帮助您,我就必须尽到自己的职责。” 一听到对方提到自己的父亲,菲利普就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个父亲给自己指派的跟班实在是有些让人厌恶,但是偏偏又没有办法处置他。 还没有等他再说什么,伊泽瑞尔突然偏过了~头去,然后看到了远处那位正在好奇而又焦急地顾盼着这边的女子。 “啊,多漂亮的小姐啊!”他有意夸张地喊了出来。然后转回头来,笑眯眯地看着菲利普,“原来您就是为了那位女士而偷偷跑了出来的吗。先生?哎,这样可不是太好吧……” 这个饱含着戏谑的视线,让菲利普一时语塞,然后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拳头。 紧盯着对方片刻之后,菲利普才重新开口,“听着,我想做什么是我的事情。你,一个跟班,最好跟我闭嘴。别以为你可以跟我父亲告状。我就会怎么样,告诉你,我有的是办法……” 虽然在几位小姐的注视下,如此几近于谩骂的行径。实在有失“贵族风度”。但是为了不在之后享受到父亲的雷霆之怒,菲利普只好硬起头皮来威胁对方了。 “先生,你们两个这是怎么回事呢?”一直没有说话的芙兰,终于开口了,“现在毕竟是大庭广众,可不要吵架啊。” “真是抱歉。”菲利普重新镇定了下来,走到了自己的堂妹身边,然后低下头来小声说。“这小子是我父亲雇佣的,也不知道他给我父亲灌了什么药。我爸爸居然打算提携他,让他谋个好出路。我爸爸现在还在帮他运作,暂时先让他当我的跟班,这可就苦了我了,他有事没事就跟我父亲打报告,让我什么事都做不了,烦都烦死人了。还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脾气犟得厉害,完全好像不知道上下尊卑似的,你看看刚才他什么态度……” “原来是这样吗?”在堂兄许絮絮叨叨的话当中,芙兰陷入了沉思。 这时,菲利普重新走了回去,看着伊泽瑞尔,“好了,混蛋,记住我跟你说的。如果我要是从父亲那里听到了一个字,到时候你自己知道后果!” “可是我并不打算跟他报告今天的事情啊,先生。”伊泽瑞尔突然回答。 “嗯,什么?”菲利普有些诧异地看着对方,不知道今天他突然怎么变了个模样。 “我不打算跟他说今天的事情。”伊泽瑞尔再度重复了一遍,“不过,我也有件事想要拜托您。” “什么?” 伊泽瑞尔没有再说话,只是转开了视线。 …… 正当芙兰和玛丽打算离开的时候,她的堂兄突然在背后叫住了她。 “芙兰,可以稍微再给一点时间吗?我有点事情想要跟你说说。” “可以啊。”芙兰马上点了点头,“什么事?” “嗯……”菲利普的表情有些迟疑,“你可以过来一下吗?我们到那边去说。” 看着站在他旁边的伊泽瑞尔·瓦尔特,玛丽陡然明白了对面的用心,连忙伸出手来拉住了好友的手。 “我们回去吧,芙兰。”她的表情有些紧张,“先生不是跟你叮嘱过了吗?别再跟那个人有任何牵扯了。” 芙兰的眼睛半眯了起来,看不出任何感情来。 “我哥哥的嘱咐我当然记得,可是如果只是说几句话的话没关系吧?毕竟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有给他答谢一下……再说了,毕竟是我的堂兄叫我,我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说完,她慢慢地又朝菲利普那边走了过去。 “上次的什么事啊?”——玛丽当然不敢问这个问题了,但是心中对那个人的恐惧,使得她不敢怠慢,连忙追了上去。 不管怎么样也要跟在她旁边,决不能再搞出任何事故来,否则到时候承担怒火的还不是自己?真是可怜。 “好吧,那你就说几句吧,不过不要太久,我们等下就该回家了。”玛丽一边跟在身后,一边在芙兰耳边告诫,“这个人来历不明,先生上次找他的时候他也是十分古怪,我看他肯定有问题,你千万不要过于接近他了,最好离得远远的。” “好的,我知道了啊,玛丽。”芙兰头也不回地地回答,“你越来越像管家婆了。” 这种暗含着指责和揶揄的回答,让玛丽不禁呆了一呆。 总是这么任性,还不是因为自己不用承担后果,你以为大家都是为了谁啊! 即使脾气再好,这一瞬间她心里都忍不住闪过一丝怨气。 但是一瞬间过后,她还是叹了口气。然后跟在了好友的后面。 …… 就这样,在落日的最后余晖当中,芙兰和伊泽瑞尔漫步在林荫深处。而菲利普和玛丽两个人都小心地不远不近地跟在了他们后面,深怕真的闹出了什么事来。 “特雷维尔小姐,上次的事情,没有给您带来麻烦吧?”没有走几步,瓦尔特低声问了起来。“您还有别的什么想要问的吗?” “没有,现在我已经没有问题了,想知道都已经知道了。”芙兰的语气里面没有任何的起伏。也看不出喜怒来,“谢谢您之前的辛劳,瓦尔特先生。” 伊泽瑞尔看着芙兰。目光中饱含关切,但是芙兰却一直看着前方,没有和他对视。 也就是说,剩下的都已经不想再知道了吗?伊泽瑞尔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也对啊。这是正常的选择吧。有的时候确实是不知道比较好……伊泽瑞尔心里苦笑了起来。 既然这样的话,那也确实没有必要再跟她说任何其他的事情了。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不断地上下翻腾,伊泽瑞尔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现在的生活,对她来说不就是最幸福的吗? “本来我是想另外找个机会再找您的,但是现在陡然撞到了一次机会,所以就直接利用了。请原谅,我没有事先做准备就叫上了您,希望没给您惹上麻烦。”伊泽瑞尔苦笑了起来。“您的哥哥,似乎很不喜欢我。” “我的哥哥有他自己的考虑。请您理解一下。”芙兰低声回答。“您也不用为我担心,不过就是说几句话而已,没关系。” “嗯,我十分理解,他毕竟也是为了您好,不愿意让您牵涉太多。”伊泽瑞尔马上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对您的关心,让我十分感动……也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您是十分幸福的。” “幸福……”芙兰喃喃自语。 也对,在旁人看来,自己确实足够幸福了吧,虽然丧失了双亲,但是还是有关爱着自己的亲人,现在自己的家族也声势赫赫,想要得到的东西也能得到手……当然,除了那一样。 一阵刺痛突然涌上芙兰的心头,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与世隔绝了似的。 “特雷维尔小姐,很抱歉之前干扰了您的生活,我们以后最好装作互相不认识吧。”模糊的话音犹如从遥远的天空中传来,慢慢地掠过她的耳边。“我会遵从您哥哥的要求,远离您的。” 片刻之后芙兰才理解了对方的意思,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对方。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奇怪,不过我想对您来说,这个应该不难办到吧?甚至可以说反而是让您更加轻松了也说不定。”伊泽瑞尔的脸上露出了明朗的笑容,然后潇洒地耸了耸肩,“给人带来噩耗的人,总是不会讨人喜欢的。” 芙兰还没有反应过来,伊泽瑞尔继续说了下去。 “之前我找上您,现在看来那是一个错误,我可以为这个错误向您道歉。”伊泽瑞尔放低了声音,“但是,请您相信我吧,我对您没有任何的恶意,除了希望您过得好之外也别无他想。” “我还是不明白。”芙兰微微蹙眉。 “不明白是一件好事,总之,我想说的就是这么多了。”伊泽瑞尔的脸上仍旧保持着明朗的笑容,“我们之后还要面临重大的考验,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但是,一切都跟您没有关系,这是我们应该承担的义务……” 说了一通这样让芙兰不明就里的话之后,伊泽瑞尔突然深深地沉下腰来。 “祝您幸福,特雷维尔小姐,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次对您说,但是请永远,永远不要怀疑我的诚意,不管身处何方,我都会为您的幸福祈祷的。” 看着无比诚恳的伊泽瑞尔,芙兰突然感到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谢谢。”半晌之后,她端重地回答。 第三十四章 怒火与善心 “嘶……” 在汽笛声的伴奏下,随着车轮和铁轨之间尖利的摩擦声,长长的列车慢慢地从月台之前划过,然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原本顺着风往后飘散的白雾,在列车停下之后急速地笼罩住了整个车头,犹如刚刚从地底里爬出来的怪兽一般。 这是人类进入文明时代之后才能见到的奇景,这也是人类自己用聪明才智构筑的奇迹之一。 虽然这一幕在从没见过的人当中足以引起恐惧的‘骚’动,但是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对此感到有任何异常。显然,这个大都市里面的居民,早已经对这个文明的奇迹感到习以为常,甚至都已经发现不了其中的伟大。 “先生,列车已经到站了。”在头等车厢中,乘务员向沉睡了许久的夏尔恭敬地致意。“欢迎回到巴黎。” “哦,谢谢。”夏尔勉强回复了‘精’神,然后朝他点了点头,接着站起身来离开了车厢。 然后,他在走廊上正好也碰到了一边打哈欠一边从车厢当中走出来的阿尔贝,然后他做了个手势向好友问了声好。 在预定的演习结束之后,吕西安等军官和士兵们都按照原定计划乘坐列车直接回出发时的那个郊外小站里,然后直接回到军营当中。而夏尔和阿尔贝两个人,则另外搭乘了回城的列车,直接乘坐头等车厢返回了巴黎城。 200公里的路程在过去的时代是一段充满了艰辛的旅程,但是在列车的帮助下——虽然此时还不够快——它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舒适的乡间体验。正因为是穿越了时空的旅者。夏尔更加能够感受到这种划时代变革的非凡意义。 而我,正是促进甚至主导这种非凡变革的人之一,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更加感到舒适起来。 就在这时,夏尔同阿尔贝走下了列车,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座气派宏大的建筑。 这座石制的灰色建筑十分绵长,带了一点巴洛克式的风格,显得十分庄重,玻璃窗因为烟雾和时间的侵蚀被似乎带上了一点灰色。不过却也无损于它那‘精’工细作的走廊和穹顶。 而就在这些穹顶之下,数不清数量的人们在其中穿行而过,踏着这个文明的舞步。奔向这座大都会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是位于巴黎南部第十三区的奥斯特里茨车站,直到21世纪仍旧是繁忙的铁路枢纽,也是这座城市现代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作为这个国家最初的车站,这座车站建于1840年。当时是作为当时已经部分启用的巴黎·奥尔良铁路线的起点而使用的。在1843年。铁路正式联通到了奥尔良,其时也成为法国最早正式运营的铁路线之一(另一条是从边境城市斯特拉斯堡到瑞士巴塞尔),这座车站也随时成为了法国最繁忙的地方之一。 为了适应日益增长的运输需要,在1846年,车站进行了一次扩建,也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在原本历史上的第二帝国时代,在1862年至1867年,这座车站进行了重建。长280米的金属框架站厅。成为当时帝国最为宏大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此时的夏尔当然看不到那种盛景了,不过这时的奥斯特里茨车站已经规模可观。人群熙熙攘攘地四处穿行,到处都是上下车的乘客和帮人搬运行李的伙夫,可谓热闹非凡。 然而,在这个时代,不管男女,在出门在外的时候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哪怕如今气温还算是偏高,因此夏尔不可能指望能在这里找到什么养眼的福利。更让人莫名忧郁的是,夏尔放眼望去,男‘性’的穿着基本统一为黑色或者灰色,头上还戴着帽子,虽然偶尔有一些衣着光鲜靓丽的女‘性’作为点缀,但是看上去仍旧让人感觉无聊单调。熙熙攘攘的人群,犹如黑色海洋一般四处流动,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毫不注意旁边的人,这一幕幕毫无美感的景致,再加上喧闹的交谈声,将夏尔本就没留下多少的好心情吞噬得更加点滴不剩。 好吧,其实我也是这黑色海洋的一部分,夏尔低垂下了视线,看了看穿着黑色外套的自己,暗自叹了口气。 “夏尔,怎么突然这么低落呢?”旁边的阿尔贝当然不知道夏尔此刻脑中转动的想法了,他低声问自己的好友。“怎么,因为没人来接你吗?” “怎么会呢?”夏尔摇了摇头,“我又没要人来接。” 这个年代电报还没有普及开来,列车也不一定能够准点,所以即使叫别人来等,也未必能够等到自己。况且夏尔为了不耽误别人的事,也没有要求有人接送。 “啊,真巧,我也没叫人。”阿尔贝耸了耸肩。 “你是没人可叫吧。”夏尔冷冷地点穿了对方。 “这种问题就没必要深究了啊……”阿尔贝笑了起来,然后又看着夏尔,“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呢?各自回家吗?还是先去喝一杯?” “嗯……反正现在暂时也没事,我们先去喝一杯吧,咱俩好久都没聚了。”夏尔考虑了片刻,马上做出了决定,“我让其他的官员们先回去,咱俩等下就一起去找个地方吧。” “好啊,都听您的!”阿尔贝立马就表示了赞同。 商量了一会儿之后,夏尔和阿尔贝就分别跟自己随车的同僚和下属们说了自己的安排,然后他们两个就一起结伴向站外走了出去。 虽然车站并不太大,但是因为人流量实在太大的缘故,他们的脚步被迫放得很慢。只得小心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尽量不要碰到人地踟蹰前行。 “真是活见鬼了。”挤了一会儿之后,阿尔贝禁不住低声咒骂了出来。“今天这儿怎么有这么多人?” 虽然气温并不是很高,但是这样呆了一会儿之后,阿尔贝感觉越来越热,额头和鼻尖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来。 “忍忍吧,朋友,这是常有的事!”夏尔倒是十分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阿尔贝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眼前的人群当中,大部分都是衣着寒酸、甚至有些人还是‘蒙’头垢面,汗味‘混’杂着各种气味变成了一种刺鼻的味道直冲他的鼻端。但是偏偏有躲不掉,只能暗自忍受着,埋头朝前走。 “该死,早知道我干脆跟军队的人走了算了。”阿尔贝无奈地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再说这个有什么用?好好想想等下我们该喝什么吧?能让你好受点。”夏尔回答。 “等下我们来点威士忌吧?冲冲脑子。”阿尔贝马上被这个话题给吸引住了。一时间忘记了再计较什么。“哦。不,最好是来点香槟吧,那个好喝点,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们也还可以来点儿‘波’尔多,但是我觉得……诶!喂你干什么!” 突然他的话变成了一声高亢的怒叱,夏尔连忙转过头去,发现自己的好友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仔细一看的话。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孩儿。他穿着皱巴巴的呢制黑色外套,这外套还破了几个小‘洞’。露出了粗粗细细的线头。他的头上没有戴帽子,所以一头皱巴巴的栗色头发,干草似的贴在耳边,他的身上和脸上都沾着一大团污泥。如此肮脏落魄的装束,搞不好是乞丐也说不定。 “小鬼,你在干什么!”看清楚撞到自己的人居然是这样一副样子之后,阿尔贝登时就火冒三丈,一把就揪住了对方的衣领,粗暴地将他推了开来。 出于爱清洁、或者说方便勾引女子的目的,阿尔贝身上的衣服一贯是花了大力气置办的,而且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如今,没曾想这套装束却被这个小孩弄得一塌糊涂,他当然会怒不可遏了。 这个小孩显然是被阿尔贝的样子给吓坏了,畏畏缩缩地看着阿尔贝,全身都在打哆嗦。 “抱歉……抱歉先生……我不是……不是故意的……”他露出了发黄的牙齿,颤声向阿尔贝道歉,好像就要哭出来了似的,“这里人这么多,我不是故意的……” “搞什么鬼,真是的……”看到对方如此害怕的样子,阿尔贝也觉得自己跟一个小孩子置气太无聊了,要骂他显然也是‘浪’费时间。于是,他悻悻然地松开了手,将对方放到了一边,“走开!” 接着,他带着夏尔继续走了起来。 “夏尔,我们等下是去个好点儿的地方,还是在这儿附近随便将就一下呢?”他又继续去了刚才的话题。 “这个嘛……”夏尔微微沉‘吟’了一下,“就在这边找个好点儿的饭馆吧,免得多跑‘浪’费时间,说起来我都有点饿了啊。” “好,那就按你说的办咯。”阿尔贝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这顿我请了吧,上次我们聚餐的时候好像是你付账的。” “我们算那么清楚做什么?随便吧。”夏尔耸了耸肩,“不过既然你要付账,我倒也不反对。” “好了,那就说定了。”阿尔贝笑了起来,“我们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赶紧吃顿好的!” 一边说,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然后,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笑容僵住了。 “怎么了,阿尔贝?”夏尔有些奇怪。 阿尔贝低下了头,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夏尔,我的钱袋掉了。该死的……这些‘混’蛋!” “掉了?”夏尔先是有些懵懂,然后马上明白了过来。 大概就是刚才那个小孩儿的杰作吧,居然能够在两个身手矫捷的年轻人手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干出这一手来,看来倒是个专业户啊。 在闹哄哄的车站当中,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阿尔贝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尴尬、恼怒和郁闷‘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样子。 然后。在旁人惊诧的视线当中,夏尔毫无顾忌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这就是你嘲笑我的报应吧,朋友?谁叫你穿得这么光鲜的!” “这婊子养的!我一定要让他脑袋开花!”在夏尔的嘲笑声当中,阿尔贝大声咒骂了起来。 可怜的朋友,也不用这么生气吧,在21世纪,巴黎的小贼们都是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明抢的。现在只是暗偷而已,不是应该感到庆幸吗?——夏尔略带恶意地在心里安慰了一句。 …… 片刻之后,在车站的办公室当中。阿尔贝的怒吼声不停地从口中蹦出,奔向旁边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小偷在这里窜来窜去!国家发给你们那么多薪水,就是让你们看着这里盗匪横行?” “抱歉,抱歉。先生……您先别生气。”身穿着制服的副站长。只能点头哈腰地听着阿尔贝的数落。“我们会想办法的,一定会尽快帮您解决。” 在车站这种人流量极大的地方,本来就很难维持治安,再加上管理人员时有懈怠,因此偷抢事件一直屡有发生,就算是豪贵出身的人只要来到车站里,也难以幸免,一般来说只能自认倒霉了……这种话他当然不敢说的。 这些小贼想来无法无天。没想到今天居然偷到了自己部里的高级官员手里,更何况随行的人里面还有原本铁道部的前任国务秘书——就算是前任。想要对付起自己来应该也是很轻松的吧…… “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我在这里丢了上千法郎!难道还要好心好意地等在您这里?”阿尔贝皱着眉头,“我不要您的道歉,我要您解决问题。” 之所以他如此恼怒,倒也不是因为丢了那一点钱很心痛,而是觉得在夏尔面前丢了这么大脸,面子上实在过不下去,因此对站长也就更加严厉了几分。 阿尔贝如此严厉的态度,吓得对方都不敢再多话,只是一个劲地保证尽快找出窃贼来。 “先生您放心,我们马上去解决……” “别跟我玩这套。”阿尔贝冷笑了起来,“你们的玩法我还不清楚吗?这些贼还不是你们养出来的?” 即使在这个年代,巴黎的乞丐和小偷也都是严格划分了地盘的,相互之间休想越雷池一步,而且他们各自都有帮派在管理。这些帮派一方面‘私’自划分地盘,另一方面又和车站的管理人员勾连在一起,所以偷抢东西才如此容易得手,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虽然旁人可能不甚了了,但是好歹阿尔贝也在巴黎各个阶层‘混’迹了那么些年,这些门道当然也弄得很清楚了。 一听到阿尔贝这话,副站长脸色立马变得煞白。“先生,您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 “好了,好了,我不想跟您多扯,也无意追究到您,我只想挽回自己的损失,顺便消消气。”阿尔贝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叫对方别再糊弄他。“听着,我们等下要去吃饭,如果吃完饭之后我还是没有看见那个钱袋,因而没办法给朋友付账的话,我保证您就保不住位子了……至于您用什么办法,是找帮派还是找人,那我就管不着了。” 眼见阿尔贝不想讲理,副站长先是动动嘴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颓然叹了口气。“好的先生,我们会尽力的,一定。” 接着,他朝两个人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想要离开。 “等下把那个小鬼给我带过来吧,别让人打断他的手了。”眼见他要离开,阿尔贝突然又加了一句,“这小鬼身手不错,我看可以给我当个随从,要是被打死那就可惜了。” “好的,先生。”副站长对阿尔贝的突发善心感到有些‘迷’‘惑’不解,但还是应承了下来。 第三十五章 猎犬与猎人 在神气活现地在车站官员们面前耍了一通威风之后,阿尔贝才好像稍稍消了口气,这才带着夏尔走出了车站。 他们没有走多远就在车站附近找了一个餐馆,然后直接就走了进去,点了一些菜,而且如阿尔贝所愿的那样,点上了一些葡萄酒。虽然这种餐馆的酒,质量肯定不会太好,不过这两个年轻人也倒并不在乎这么多。 在侍应离开了之后,夏尔将酒轻轻地倒入到自己的杯子当中,然后十分关切地看着阿尔贝。“我的朋友,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老实说我完全看不懂。” “看不懂什么呢?”阿尔贝接过了他手中的酒瓶,然后也给自己倒上了酒。 此时此刻,他倒是十分平静,一点儿也看不出刚才那个大发雷霆的人就是他。 “我都闹不懂你是不是在发脾气了……”夏尔抬起了酒杯,“一般来说你不会为了个钱袋这么生气吧?就算真的生气了,那为什么又突然说要把那个小子好好地带过来?刚才的你实在太奇怪了。” “我心情不好找人撒撒气不好吗?”阿尔贝微笑了起来,然后也抬起了酒杯。 两个人的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交鸣。 “那么何必搞得这么麻烦呢?”夏尔喝下了一口酒,任由酸涩的酒液顺着自己的食道流下,“把钱袋找回来不就行了吗?非要把人带过来……难不成你还真打算把他的头打个开花?” “我刚才倒是真有这个想法,不过后来我改主意了。”阿尔贝耸了耸肩。“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用法。” “更好的用法?”夏尔又喝了一口酒,同时疑惑地看着对方。 “我刚才说过了啊,我要把这个小孩给带过来。当我的随从。”阿尔贝低声回答。 “所以我才觉得莫名其妙啊,为什么?”夏尔继续追问,“就算你却随从,也没必要从这些小贼里面找吧,以你现在的收入,什么人不能请?” “可是……”阿尔贝的声音放得更加低了,“其他人当随从。就没办法给我们当猎犬了啊?” “猎犬?”夏尔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阿尔贝先看了看旁边的人,确认没人能听见之后。重新将视线转回到了夏尔身上。 “夏尔,我们不是十二月十日会的成员吗,总统就需要我们给他壮壮声势呢?既然这个组织需要壮大,我看也只有从那些帮派分子入手。” 嗯。从逻辑上看倒也是没错。路易·波拿巴想要篡权就需要大量打手走卒,不管是白日下的政客和军人,黑暗地带的帮手同样不可或缺。 为了让这个十二月十日会这个号称只效忠于他的组织发展壮大,客观来看,尽最大努力吸纳那些有活力的民间团体也是应该的。 “要找帮派分子,我个人虽然认识一些人,但是还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我并没有过于牵涉到他们里面。所以不太明白里面的全貌。所以我打算找一些熟悉帮派的人当帮手,作为我们的猎犬把他们一个个都揪出来。然后要么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人,要么干脆不成为人。我今天就想先试试看,看能不能先让那个小鬼来当猎犬……” 夏尔听完了阿尔贝的盘算之后,微微沉下了眉头。 听上去倒是不错的主意,不过…… “阿尔贝,你是认真的吗?”夏尔吃惊地看着阿尔贝,连声音都不自然地拉高了。“不要发疯!” “呃……夏尔,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尔贝对夏尔的反应有些吃惊,“难道的主意不好吗?” “好啊,当然好了,好极了。”夏尔冷笑了起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好的主意,一直都没有人去执行?” “嗯?”阿尔贝微微睁大了眼睛。“说起来这个也倒是挺奇怪的,我想得到的,你们应该也想得到才对啊……” “那是因为,这种事吃力不讨好,干得越卖力,就越有可能成为弃子。难道在发迹之后,我们的波拿巴陛下会承认自己是个流氓头子,帮会首领?别傻了,阿尔贝,他肯定不会的。”夏尔关切地看着好友,耐心地解释着,“在这种事情上,你为了他做得越多,你身上就沾得越脏,越让人想要一脚踢开;你的辛劳和功劳越大,你就越让他难以容忍……我可以保证,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一旦他真的恢复了帝国,你就会被立即抛得远远地,他甚至看都不想多看你一眼,更别说什么补偿和报酬了,明白了吧!?所以,你还是抛下这种无聊的想法,跟着我一起来做吧。” 很遗憾,所谓帮派分子,绝大多数和小说或者电影当中的理想化形象当然完全不同,大多数是以欺压贫民偷抢拐骗收保护费为谋生手段。虽然肯定是有用,但是沾上去会很脏,会恨不得用完就被扔掉。 他以为朋友是想扔下自己去单干,所以忍不住劝导起对方来——倒不是他不想让阿尔贝自己搞一番事业,实在是因为他选的这条路是明明确确的思路。 阿尔贝静静地听着夏尔的劝告,悠然喝下了一口酒,直到夏尔说完了之后,他才笑了起来。“我的朋友,原来你也不是为了那位先生什么都肯做啊,难怪你一直没有这么干……” “那当然了,谁不是为了自己?”夏尔叹了口气,然后重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阿尔贝,你现在有野心,这很好,但是我们除了野心之外还要有冷静的头脑。朋友,你先别着急,在现在的位置上呆着。我会慢慢给你找更好的机会的……” “可是,就算你这样说,我觉得我还是可以这么做。”阿尔贝突然冷静地回答。 夏尔的表情僵住了。“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会害你?” “不不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阿尔贝连忙摆了摆手,“其实……我是想啊,反正我也没打算在仕途上面有什么发展,太过于循规蹈矩的生活我可过不惯,这个活我可以帮忙干干,反正不是要有人来干的吗?”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加了一句。“再说了,我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同以前的一些朋友清算一下……” “报仇?你要找谁报仇?”夏尔终于明白了什么。 “你知道的啊。我之前欠了不少钱,有人买下了我的债权,然后跟我追债,搞得我很窘迫……”阿尔贝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苦笑。“所以我就想啊。反正现在有了机会,我何不想办法一报还一报?” 夏尔凝视着阿尔贝,一时没有答话。 在当今的年代,确实是有些帮派分子,经常会从债主手里低价买下债权,然后通过各种合法不合法的手段来向债务人讨债——或者说,这本来就是黑恶分子的传统业务。而阿尔贝这些年来过着相当浪荡的生活,家里又不会给他寄钱。那么……就算真的惹上了帮派分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阿尔贝。为什么早不跟我说?”夏尔郑重地问。 “早跟你说又有什么意义呢?”阿尔贝笑着回答。“把你拖进来也于事无补,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做啊。”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片刻之后,夏尔叹了口气。 “好吧,如果你要这么想的话,我也能够理解你的想法。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一句,来日方长,我们没必要现在就去搞一些意气之争,何必急在这一时呢?等到日后我们更上一步了,到时候我们不管是报答还是报仇,不都简单得很?阿尔贝,再考虑一下。” “别劝我了,夏尔,我做出了决定之后,轻易是不会改变的。”阿尔贝耸了耸肩,“有些事情,还是得尽快办理啊。” “好吧……”夏尔再度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么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你说了算。那么你最近就可以着手去做了,我会帮助你的,怎么做都行。” “那就太谢谢你了,夏尔。”阿尔贝也松了口气。 “这些帮派分子好对付,左右就是一群流氓和恶贼而已,你想要怎么处理都行。”夏尔微微皱着眉头,为自己的朋友考虑着,“不过,警务部门那边的想法必须考虑一下,毕竟很多帮派就是在警察们庇护下生存的,这个可不能轻易得罪。嗯……关于这个的话,我会痛巴洛克先生稍微沟通一下的,毕竟你也是为了我们办事,他不可能这样一点便利都不给。” 说来好笑,要招惹帮派分子,居然最需要顾忌的是警察们的看法,不过这世道一向混沌,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可惊奇的了。 不过,好在当今的内政部长儒勒·巴洛克阁下也是一个波拿巴党人,因此这个问题倒也不用顾忌太多。 【儒勒·巴洛特(jules—baroche,1802—1870),波拿巴党人,在第二共和国后期担任内政部长和外交部长。后来在第二帝国时代历任最高行政法院主席、外交大臣、司法大臣等职位,被认为是帮助拿破仑三世镇压民众的主要爪牙之一,在帝国毁灭之后出走英国,并死于此地。】 接着,夏尔将自己需要想到的一些考虑,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阿尔贝听。既然要做,那么就尽量要做好,这是他的一贯信条。而阿尔贝也认真听着,牢记着夏尔给他的建议。 “只要你做到了我以上所说的,要达成目标是很简单的,那些野狼最怕棍子,而我们手里有的是棍子。大家之所以不去做只是因为太脏,而不是不好做。”夏尔沉吟着,虽然口上说得很轻松,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朋友。 突然,他的脑中灵光一现。 “哦,你刚才说的对,如果想要达到目标,你需要有一些猎犬,但是仅仅只有猎犬还不够,你最好还要有个猎人,这样才能轻轻松松地摆平。”夏尔抬起头来看着阿尔贝,“我可以给你找个猎人,他原本就是在警务部门里工作了多年,最熟悉这些门道了,让他去帮你来做,那么一切都易如反掌。” “哦,那就太好了!”阿尔贝也欣然点了点头,“他是谁?” “他叫孔泽,现在一直都被我闲置着没有用,过两天我就把他叫过来让你们认识一下。”夏尔微笑了起来,“不过,我的朋友,在使用他的时候你也要防备着他,因为这位猎人也是个雄心勃勃的家伙,可别让他挣脱了缰绳。” “这一点我知道,你放心吧夏尔。”阿尔贝再度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了,接下来要祝你好运,阿尔贝。”眼见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夏尔也不再啰嗦,再度举起了酒杯,“干杯。” “干杯。”阿尔贝也同样举起了酒杯。 随着清脆的碰撞声响,鲜红的酒液在酒杯当中恣意流淌,好像隐喻着不久的将来,很可能将有大量的鲜血哗哗流下,但是两个年轻人都毫不在意,轻松自如地将酒送入到自己口中。 两个人用餐到了尾声的时候,酒店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喧哗,然后夏尔向门口看去,发现有几个人走了进来。 一个穿着黑色外套、满脸凶相的红发青年走到了他们旁边,然后看着阿尔贝。 “请问是德·福阿·格拉伊先生吗?”他小心翼翼地问,他的语气十分恭敬,和面相完全不同。 “是的。”阿尔贝用餐巾抹了抹嘴,然后颇为傲慢地回答。“找我有什么事吗?” “太好了,终于找到您了。”红发青年松了口气,然后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钱袋,恭敬地递了上来。“希望没有干扰到您用餐。” 阿尔贝示意他将钱袋放到餐桌上,然后冷静地问。 “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对方再度躬了躬身,然后做了一个手势。 一个瘦小的孩子被押了过来,看上去正就是之前偷了阿尔贝的那个孩子。 此刻他的脸色煞白,浑身直打哆嗦——恐怕,这次是真正的恐惧吧。“对……对不起,先生……” 阿尔贝冷笑了起来,甚至看上去有些狰狞。 “孩子,别怕……你时来运转了。” 第三十六章 允许与防备 拿回了钱袋之后,阿尔贝欣然给店家付了帐,而刚才的那个小鬼在被他威吓了一通(当然也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图谋)之后,乖乖地同意了给他当一个随从。 而到了这个时候,夏尔也没有什么要叮嘱他的了,所以就同他告了别,带着一丝残存的醉意走出了饭馆,然后在街角找了一辆出租马车,吩咐了一句之后,他就仰着头坐到了座位上,任由马车带着扑面的疾风向自己的家疾驰而去。 在迷迷糊糊不知道坐了多久之后,马车慢慢才停了下来。 “先生,已经到了。”车夫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 夏尔勉强打起了精神,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枚金币,也不管是不是多给了,直接就从座位上跳了下来,然后晕晕乎乎地朝自家的大门口走去。 这时天色已经入夜了,夏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看清了路面才没有摔倒。门房看见是自家主人回来了,连忙打开了门,然后想要搀扶夏尔走进去,但是却被夏尔挥手制止了,然后自行晃晃悠悠地走进了自己的家。 夏尔毫无预兆的回归,很快就在自己家里引起了一阵骚动,但是佣仆们的惊慌夏尔完全无视,只是自己走进到了宅邸当中。 一走进到已经被修茸一新的客厅,踏上地上松软的地毯,夏尔就感觉扑面而来的空气都带上了某种甘甜的气息,久违的温馨感也让他突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接着,夏尔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只感觉连脑袋都清醒了不少。 之后,他继续向中央的楼梯走去,打算先回自己的卧室好好睡一觉再说。 “先生,您回来啦?!”就在他准备踏上阶梯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招呼声。 他抬起了头来。然后发现跟自己打招呼的是芙兰。 他的妹妹又穿上了往常的白色连衣裙,脸上也有了一些血色而不像过去那种病态的苍白,神情更加好像轻松自如了许多,最近一直笼罩在其上的阴云也好似消散了不少。 “嘿,您好,特雷维尔小姐!”一看到芙兰如此康健的样子。夏尔的心情突然又好了不少。“今天您美得厉害。” “您……啊,谢谢,先生。”芙兰被这句略有些不正经的回答弄得僵住了,然后尴尬地看了看背后的玛丽,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接着。她重新转回了视线,看着脸上泛着红晕,眼神有些浑浊的夏尔,“今天怎么喝了这么多啊?整个人都好像站不稳了。要不要吃点晚餐呢?我可以让厨子重新做一份……” 一边说,她一边沿着楼梯走了下来。 “哦,抱歉。我今天刚回来的时候找了个朋友喝了不少。”夏尔微微笑了笑,“而且我们也吃了饭了。晚餐就不用了。” “这样啊?那也不用喝这么多啊……”芙兰已经走到夏尔面前了,有些担心地看着夏尔,“真是不明白你们怎么会把酒当成好东西的。” “这可没办法。我们一喝上劲儿了就止不住了。”夏尔耸了耸肩,然后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芙兰,“看样子您的精神最近好了不少。” “我也不能老是躺在房间里发愁呀……”芙兰苦笑了起来,“总得自己振作起来。” “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夏尔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伸出双臂抱住了自己的妹妹。“这阵子我一直很担心你呢,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谢谢您。一直都这么照顾我……我也会努力的。”虽然夏尔满身的酒气,但是芙兰并没有任何嫌恶的样子。任由哥哥将自己拥入怀中。 只是很遗憾,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夏尔就将芙兰重新摆回了原来的距离。接着他睁着视线朦胧的眼睛,再度看了看妹妹,也看了看已经不声不响跟着走了下来的玛丽。 “有什么事情想要跟我说的吗?说吧,只要你能一直像刚才那样,什么要求我都可以考虑。”夏尔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这个时候我怎么好说啊?”芙兰皱眉瞪了他一眼,“您先休息一下吧,明天我再跟您说。” “要说就今天说吧,明天我就没工夫啦,一大早我就要赶到部里去,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呢!”夏尔耸了耸肩,“不要担心,虽然看上去不像,但是你的哥哥现在脑袋清醒得很,不会忘记答应你的事的。” 虽然夏尔的态度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可靠,但是芙兰和玛丽对视了一样之后,最终还是取得了默契。 “哦,看上去倒是很重要的事情啊……”夏尔看着她们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伸出了手来,指着旁边的会客室,“那行,我们别在这儿站着说了,一起去那儿说去!” …… 来到会客室当中,在夏尔勉强坐好之后,芙兰将自己因为萝拉的“指点”而产生的念头,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夏尔听。 夏尔初时还神态悠闲,但是慢慢地凝重了起来。 “也就是说,小姐,你想参与到我们和德·博旺家族的商业往来当中来?” 哥哥的视线突然变得有些尖利碜人,芙兰一下子忍不住心里打了个突,片刻之后才恢复了镇定。“是啊,哥哥,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看您平常事情那么多,那么忙碌,未必有什么空闲来管这些事情,作为您的妹妹,我不是责无旁贷地要为您分忧吗?再说了,既然您把我任命为董事,那么我应该想办法作出符合您期待的成绩才行吧?” 夏尔静静地看着芙兰,一直没有回答。 突然,他将视线转到了旁边的玛丽身上,吓得对方连忙摊手表示自己绝没有搀和。 “怎么。不行吗,哥哥?”眼见夏尔的神情有些不对,芙兰有些紧张了起来。 夏尔感觉自己的脑袋突然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不是说不行……只是……我亲爱的朋友,这种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玩的,你就好好地当个大小姐。安享荣华富贵顺便画些画不就好了嘛?你想要的,该要的,我都会奉送给你的,何必搀和到这种麻烦事里面来呢?这不是什么找乐子……” “可我并不是在找乐子啊?”芙兰脸上有些焦急。 “好吧,也许你是真心实意的,而且下定了决心。”夏尔叹了口气,“可是这样并不太好吧?你也有你的生活……” “这就是我的生活啊?我只是想要尽我所能地帮助您,也帮助自己而已。难道,这个想法也算是过分吗?难道,您就是打算让我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花瓶吗?先生。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如果您觉得这样不合适我可以马上收回自己的请求,但是我唯独要求一件事,那就是别用‘你最好什么都不懂’当做理由,好吗?”芙兰以诚挚地目光看着自己的哥哥,“先生,我一直认为我们两个是可以互相信任,互相帮助的。难道我错了吗?在您的眼中,莫非其实根本不在乎我的愿望,只是单纯地当成了一个可以精心打扮的玩偶而已。因为可以不考虑我的想法单方面地宣称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不……先生,这样并不是爱我,只是在爱一个您自己心中的幻影而已。” 芙兰的一段话,说得夏尔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哎哟,也不用说得那么严重嘛……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啊。”片刻之后。他苦笑了起来。 政商勾结里面有大量的黑幕,甚至有大量的犯罪。我不想让你沾染上这个,丧失了原本的天真——这种话。他想说但是却无法说出口。 看着芙兰渴盼的眼神,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以其他合理的理由拒绝掉。 如果单纯只是玩玩的话,也不是不行吧,只让她接触那些能见光的业务。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毕竟之前已经让她来管家了,现在就算再多接触一些商业往来,也并不是很荒谬的事情。 而且,最近她这么忧郁萎靡,为她找点别的事情排遣心情,不也还是挺好的吗? 这些念头次第闪过了夏尔的心头,让他一开始就不甚坚定的心意动摇得越来越厉害了。 “先生?”芙兰微微闭上了眼睛,再度低声问了起来。 这一声问话,也让夏尔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这也不是不行。”夏尔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不过,到时候你可不许跟我说累啊,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好的,谢谢您,先生!”听到了夏尔的允可之后,芙兰大喜过望,脸上布满了笑容,犹如得到了什么想要的玩具一般。夏尔之后的告诫她连连点头应了下来。“您放心吧,我既然找到了您,那自然是已经下了决定,我觉得不会为此叫苦的。” “哎,好吧,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后悔。”夏尔苦笑着摇了摇头。“好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有些事要问问德·莱奥朗小姐。” 芙兰一听,顿时笑容就僵住了,但是在夏尔的视线下,虽然有些犹豫,但是最后还是离开了。“我会马上着手的,一定不会让您担心,先生。” 带着这样一句话,她小步离开了房间。 然后,会客室就只剩下夏尔和玛丽两个人了。 “说吧,请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好整以暇地问。“我希望我能得到一个如实的答复,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另外,为什么我的妹妹会突发奇想搞出这样一个要求来。” 沐浴在夏尔的视线下,玛丽感觉有些芒刺在背,在踌躇了片刻之后,她终于还是敌不过内心中的恐惧。 “先生,这都是德·博旺小姐鼓励的结果……” “哦?”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夏尔还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接着,玛丽将前几天芙兰同萝拉会面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报告给了夏尔。 “原来是这样啊……”明白了原委之后,夏尔终于恍然大悟。 接着,他重新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虽然不知道这位德·博旺小姐在搞什么玄虚,但是她终究是那位男爵的女儿,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好吧,既然现在我已经答应了芙兰,那么之后就让她们去做吧。”夏尔许久之后,眉头才重新舒展开来。 然后,他看着玛丽。 “德·莱奥朗小姐,我知道您的心思,能够成为我妹妹的贴心助手确实值得兴奋,毕竟她不认识几个人,遇到事情第一个也只能仰仗您的帮助和指点……而且,您也可以放心,我也无意阻止您的这个想法,您想做就去做吧,对此我乐见其成。但是……” 在不期然间,他突然加重了音量,“我请您搞明白,这一切都是我搭建的,也是因为有我在才能运行的,我妹妹孤身一人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这些东西既然我答应给了,那么我也可以收回,这一切终究是我在主导的……说到底,您最终服务的还是我,对吗?” 玛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所以,就个人而言,我并不反对为自己谋利的想法,但是……我不希望看到背叛,如果,如果我看到有的话……” “我知道后果的,先生,而且我绝不会那么做。”玛丽连忙低下了头,“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看着的,德·博旺小姐那边,有任何可疑情况,我都会马上对您汇报。” “那就好。”夏尔点了点头,这才放下了心来。“说实话,有你们来帮忙其实也可以,反正我确实很忙,没有那么多精力。” 眼看敲打的目的达到了,他的语气也就放缓了。 他知道,这位小姐绝对不会意气用事,在知道谁是主导者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搞错自己该干的事——只是想要顺便给自己捞些好处而已。 说完了这些,他突然感觉更加疲惫了。 “我去休息去了,您请自便吧。” “可是……可是那位伊泽瑞尔……”玛丽有些担心的样子。 “哦,那个人啊?”夏尔耸了耸肩,“现在别管他。” 第三十七章 愿望与命令 因为看到自己的妹妹难得心情好起来的样子,夏尔心里也颇为感到高兴,再加上确实有些疲惫,因此他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之后,夏尔很快就陷入到了沉眠当中,直到第二天早晨他才醒了过来。 一扫昨晚的疲惫,清晨的夏尔只感觉神清气爽,连脑筋都转得快了许多。他起床之后,梳洗打理一下自己,然后吃了一些早餐就离开了自己的家,赶往陆军部他的工作地。 一路上他脚步不停地跟碰上的职员们示意,然后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而他自己的秘书已经等候在此了,将一大摞需要他处理的文件按照重要程度分门别类地交给了他处理。 夏尔接过了这些文件,然后一份一份地看了起来。 同他在初创的铁道部里面可以任意指定秘书不一样,到了陆军部之后,他的秘书是部里指定的——这样既方便让他接触工作,也方便了让他难以真正接触工作,自然的,这位秘书也是那种神情冷漠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和他的交流总是让夏尔感觉到寡淡和生硬,因此两个人之间在工作之外并没有说过多少话,夏尔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 这种令人无语的上下级互动,不由得突然让他怀念起了以前那个在铁道部里面的专任秘书克莱芒——不过,现在克莱芒作为亲信已经被他另外任用了,因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整个办公室虽然宽敞,但是也冷清,内外都没有什么女性职员可以来调剂心情。 在这个年代,除了去当底层的女工(并且很多还兼职充当流莺)之外。女性出门抛头露面、做一些办公室的工作是极少见的事情,甚至会被看做是一种“抢夺男性工作机会”的恶劣行为而不被社会所接受。 而且,在这个时候,欧洲国家的政府官僚机构还没有庞大到需要雇佣一大批打字员和文职人员来处理数量庞大的文档的程度,所以夏尔也只好和他的同僚们一样。忍受这种工作中没有女秘书陪伴的日子,因此夏尔只好整个人都投入到工作当中了。 然而,虽说需要他处理的文件堆积如山,但是作为一个外行出身的政务工作者,陆军部里里面需要他处理的实际事务其实并不多。军队的人事调动、后勤管理和武器制造等等事务当然用不着他来处理,反而是要负责一大堆和政府和议会的文件——也就是说,是一种无关紧要的的文牍工作。 这种被人有意限制的感觉,不由得让夏尔深深地感受到了某种不受重视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已经久违了。也不想再继续适应。 …… “我对陆军的排外主义深感不满,明明我已经表现过多少次了,就算我没有服役过,但是我仍旧是陆军的朋友,为什么还要这样呢?”在午后的阳光当中,夏尔轻轻地拿起了面前的茶杯,喝下了其中的红茶,“我感觉自己丝毫没有被你们所接纳。这是不行的,对我们大家都不利,而且会影响到我们大家的工作。” “这是因为您资历很浅却骤然得到高位。实在太过于让人嫉妒,先生。”但是一抹恶意嘲讽的冷笑,阿列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镇定地喝下了杯中的红茶,“况且,为什么为什么要听您的呢?您很聪明吗?就我看来,您只不过是个外行人而已。您对陆军的了解。只不过是知道一些战役名字,知道荣誉。知道华服和勋章而已,您却不知道军队本质上是一个繁杂的数字工作。而且充满了泥泞和死亡,让您这样的外行人过于干涉陆军事务的话,本身就将是一种灾难。” “这个外行人至少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前途无量的德·罗特列克子爵是一个恶心变态的女装癖。”也许是对对方这种神气活现的样子感到有些不满,夏尔突然嘲笑了起来。 夏尔突然的嘲讽,让罗特列克子爵瞬间睁大了眼睛,柔和的褐色眼瞳与细长的眉毛构成了一副包含怒气的表情。他脸色变得通红,一副红茶还留在喉咙口憋了气,想咳又咳不出来的样子。 好不容易,他才咕隆一声喝下了口中残留的红茶,然后颇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夏尔,“不是说好了不在这里提这个的吗?” 一世情急之下,他都忘记了用贵族尊称的“您”而是用了表示轻蔑的“你”,完全丢掉了平常引以为傲的风度。 “如果您的态度稍微合作一点的话,我是可以这么做的。”夏尔笑着回答,心里充满了某种恶意的畅快感,“只可惜,我觉得您好像还没有感受到,您与我是站在一起的人,而且……我是高于您一层。” 听到了夏尔的嘲讽之后,阿列克斯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细长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茶杯,似乎马上就想要把茶泼过来然后动手的样子。 但是,片刻之后,他还是勉强恢复了镇定。 “好吧,好吧,先生,我明白了。” “这样就好。”夏尔笑着耸了耸肩。 夏尔知道对方对自己的这种“抓住把柄威胁,强行拉上战车”的做法很不满,但是他完全不在乎——手段卑劣不卑劣无所谓,只要好用就行。“所以,现在情况很明白了,我的朋友,我想要交结陆军部上下的欢心,但是现在进展却有些令人失望,所以……您要为我想办法,给我帮忙,这是一个您无法拒绝的请求。” “难道现在的情况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罗特列克子爵反问,“就按现在的情况,您可以在这里得到资历和名望,没人反对您,也没人专门跟您作对,您大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下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行事,决不妨碍您和总统先生的计划……” “可是我并不接受仅仅如此的结果,我想要做到更多。”夏尔冷静地回答。“国家需要我做的事情堆积如山,正因为如此,我必须得到陆军更多的支持,而不是……” 夏尔停顿了一下,然后轻声加了一句,“仅仅只把我当成是总统某个无关紧要的跟班而已。”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罗特列克子爵再度睁大了眼睛——毕竟,无论如何,这都不能算是一种表达忠诚的发言。 片刻之后,他终于冷笑了起来。 “呵呵……毕竟是姓德·特雷维尔啊,果然不同凡响……呵哈哈哈……” 夏尔静静地看着他笑,他不怕对方会怎样。 笑了一会儿之后,这位科长终于重新抬起头来。 “好吧,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接着,他又喝了一口茶,然后仔细地思考了起来。 “总得来说,您到底想要通过我们做什么呢?我们这些官员只是执行者而已……” “你们是不受约束的执行者,陆军自行其是已经有好多年了。”夏尔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当年就没人能管到你们,现在就更加了。部长现在担任着总理,但是两方面他都兼顾不来,谁都知道他干不长。再说了,他也跟我们达成了默契,绝对不妨碍我们的行动,但是也不打算主动为我们做任何事情,所以实际上你们可以做成任何想要做的事情,不是吗?” 罗特列克子爵被夏尔的诘问弄得有些语塞,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某种程度上您是对的,但是……难道您想对此作出什么改变吗?如果这样的话,我要奉劝您一句,这是十分危险的举动,我想您自己也明白。” “我当然明白了。”夏尔叹了口气。 全面改革整个军队,动作太大,目前也没有必要——至少现在他不想这么做。 虽然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是如果现在就搞出什么“我们想要握紧军队的缰绳”之类宣言的话,只能将整个军队都推到他们的政敌手里而已。 但是,不能这么做,不代表他不能够、不应该在这一次的任期中,在陆军里面留下自己的某些印记,和一些威望,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阿列克斯,您知道的,最近在我的主导下,我们在勒芒举行了一次军事演习。” “嗯,是的,我知道。”阿列克斯点了点头。“听说效果很理想?” “效果倒还是可以吧。”夏尔皱了皱眉,“但是实际上我也发现了不少问题。” “嗯?怎么说?” “问题很多,我之后会一一总结的。但是一个最让人头疼的问题是,我们陆军现在的制式武器太过于落后,远远不能适用于如今这个科学技术大大发展的新时代。”夏尔静静地看着对方,“是的,我的意思是我要促使陆军采用一种新式步枪,一种可以大大提高步兵战斗力的新武器。” “哦?”阿列克斯狐疑地看着夏尔。 “这种武器我们已经有了,只是不受人重视而已,我希望能够在我的任期当中,将这种武器,纳入到陆军的武器采购序列里面,至少让一部分部队使用上这种武器。”夏尔的语气十分坚定,“这是必须要完成的想法,直到完成之前,我绝不会有任何迟疑或者退缩,也不允许你有。给我想办法,阿列克斯。” 第三十八章 礼物与觉悟 在午后的黄昏当中,阿列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静静地看着夏尔,眼光渐渐地变得有些奇怪起来,那种审视中带着难以置信和嘲讽的样子——和他们在第一次见面时,这位人事处的科长嘲笑夏尔“天真”时一模一样。 “怎么了,阿列克斯,不同意我的看法吗?”虽然被阿列克斯用这种视线看得有些不舒服,但是夏尔仍旧不动声色,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红茶。 “何止不同意,简直是荒谬可笑!”罗特列克子爵突然冷笑了起来,“特雷维尔先生,原本我以为您只是因为外行所以对我们有所误解而已,但是现在我发现原来您的脑筋真的是有问题。您真以为您有总统先生当做靠山,就可以诸事顺遂,就可以任性妄为了吗?” “嗯?脑筋有问题?您这是什么意思呢?”夏尔皱了皱眉头,但是仍旧没有生气。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罗特列克子爵细细的眉头也已经皱得很紧,几乎像是要把手里的茶杯砸到夏尔脸上一样,“没错,您看得出来,武器采购确实是个大蛋糕,可以养肥很多人,吃到很多钱。但是,您要开动自己的脑筋——假如您还有的话——想想,这么大的利益,怎么可能没有人插手?您自己也知道,多年来陆军早就自成一体了,相关于军备采购,早已经有了固定的模式,就算是军内的人轻易也没法掺和进去,而您?一个初来乍到的外行人,您想要插手到里面去?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一边说,他一边用嘲讽的视线不时扫过夏尔。好像要用这种方式来讨回自己所受的屈辱似的。 经过他这么一说,夏尔反倒也明白了。 他以为夏尔是想靠山吃山,利用自己的特殊位置来插足军械采购,为自己牟利。 好吧……其实这也是一个目的,当然不是主要的目的。 “您真的以为我是为了捞钱吗?先生?这您可就是完全的误解了。我需要靠这个来挣什么钱?呸……可笑。”夏尔仍旧微笑着,只是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您知道的,铁道部是我们一手创建的,它的融资也是我当时一手策划的。我们的人还主管着工程!我需要用这种无聊的方式吗?能挣几个法郎,却要承担极大的风险?不,您看得到,我有无数种方式可以从政府预算里捞到钱,不需要靠这样来。” 虽然用这种“我干嘛要用这种方法黑国家的钱。有的是更好更安全的方法”的话来给自己辩解,听上去总是有些怪怪的,但是在夏尔身上反而意外得有说服力,比任何道德方面的辩白更能够使人相信。 至少,罗特列克子爵听上去是感觉很有道理,然后,他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那你是为了什么呢?” 片刻之后,他的表情变得比原来还要更加狐疑了。“您别告诉我。原来您想这么做是为了国家?” 夏尔一直笑而不答,但是这时真挂不住脸了。 “我想为了国家做一些事,很奇怪吗?”他苦笑着问。 “确实很奇怪。”对方马上点了点头。“反正我是感觉难以置信。在你们这群人里面,居然还有真心不顾自己利害得失,想要给国家做点事的人。” “当然有了,您这是个人成见而已。”夏尔摇了摇头,“比如,我们的总统先生。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除了个人权位之外。他是真心想要为法兰西做一些有意义的工作的。” 眼见对方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夏尔也懒得多做解释了。 然后。他从旁边拿出纸和笔来摆到桌子上,然后干脆画起了草图来。 “我要给您介绍的是一种新式的枪械,一种划时代的枪械,以及和它配套的新式子弹。您要知道的是,这种步枪是线膛步枪,它能够相对于我们陆军现在使用的制式滑膛枪,产生一种革命性的射程优势……” 一边说,他一边在草图上面画着米尼枪的大致草图,虽然画得很拙劣,但是毕竟稍微画出了一个轮廓。 “线膛枪我早就见过了,没有什么可稀奇的。”粗略地看过了之后,罗特列克子爵马上回答,“而且,它的缺陷也很大——子弹在有膛线的枪管里很难达到底部,所以装填会很困难,根本无法保证士兵的射速,也就是说就算射程有优势仍旧无法造成密集的弹幕。况且制造成本也很高。” 虽然这几年是在人事处里负责文职工作,但是罗特列克子爵毕竟是军事世家出身,因此对于这种武器常识还是知道的,所以他马上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十分正确的质疑,过去我们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夏尔点了点头,“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把问题解决了。” 夏尔的语气里带上的神秘感,让面前的这位青年军官感觉到了一些困惑。“请说吧。” “……就是这个。”夏尔低声回答。 然后,他将自己的手放入了衣兜,再放到了桌子上。 在夏尔的手摊开来之后,罗特列克子爵突然发现他的手心里滚动着一颗亮晶晶的金属制品,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原来是一颗子弹。 他也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然后拿起了这个子弹仔细端详了起来。 这枚子弹头呈圆头柱状,外壁存在着几圈环形凹槽,弹底存在一个圆锥形的空腔,看上去有些怪形怪状。 “这个……?”他又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这就是一个划时代的产品,先生,能够使得线膛步枪的缺陷化为乌有,使得使用线膛枪的士兵也能够得到如同滑膛枪一样的射击速度。这是尊敬的米尼上尉在去年,他于阿尔及利亚服役期间所创造出的发明……”夏尔重新接过子弹,然后慢慢地演示了起来,“您可以看到,它被设计为略小于枪膛口径的大小,以便于士兵可以迅速装填子弹,一般的子弹如果这样的话会无法瞄准,但是这种子弹则不一样……” 他将底部示意给罗特列克子爵,“您已经发现了吧,在弹底存在一个圆锥形的空腔,这个空腔中,一般都会加入凹陷的软木塞或铁塞,在射击时,火药气迫使空腔内的塞进入空腔。这个时候子弹就会被撑大,然后膨胀起来的子弹会与膛线咬合,并且形成强大的气封,这样弹头就会在膛线的压迫下,一边旋转一边飞出枪膛,然后就能以比往常要稳定得多的线路飞向被瞄准的目标。经过某些测试表示,使用这种枪支和子弹,可以使得我们的士兵在原来的最大射程的三倍距离之外击中目标,在极端情况下,甚至可以更高。更妙的是,因后端掏空重心前移,这种子弹弹道更为低伸,精度更为稳定,后坐力比传统线膛枪还要小,更加可以让士兵们方便瞄准目标。” “哦!三倍!”罗特列克子爵惊呼了起来。 一开始,他还是有些面带愠色地看着夏尔这个外行人在自己面前摆弄,但是很快,随着夏尔的解说,他的目光就渐渐地聚集到了夏尔手上的子弹那里。“真的吗?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当然是真的了,先生。”夏尔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这听上去不大可能,但是确实是真的,如果没有确切的把握,我怎么可能会如此有把握呢?听到了这个发明之后,去年我就派人联系那位米尼上尉,然后从他手里买下了这个发明……这种枪我已经让人亲自试用过了,绝对可以达到以上效果。” 看着罗特列克仍旧有些犹疑的样子,夏尔摊开了手。 “这样吧,您如果不信,回头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郊外打打猎吧,我正好有个朋友邀请我,到时候您可以在那里试试这种武器的感觉。” “好,那就一言为定吧。”罗特列克子爵直接就点头答应了,好奇心已经压倒了他对夏尔的厌恶。 “如果您见识过这件武器的话,就能够理解我急切地想要将其奉送给陆军的理由了……我国陆军理应拥有最为优秀的制式武器,不是吗?”夏尔继续说了下去,“阿历克斯,这件事上我需要您的帮助,我要让它成为我这个任期当中,赠送给陆军的最好礼物。” “好吧,如果真有那么好的话,我会支持您的。”阿历克斯点了点头,毕竟他也是个陆军军官。“不过,您也别想靠这个挣大钱,毕竟现在到处都是仿制货,如果只供陆军使用,也做不出太大的量来。” “这个倒无所谓,我有心理准备。”夏尔点了点头。 对此,夏尔没有完全保密的想法——说实话这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在武器方面,各个国家可不会有什么知识产权保护的意识,能够偷窃能够盗用就肯定就会盗用,米尼枪用不了多久,肯定会到处被采用,这是确定无疑的。 “而且,我也要事先提醒您,陆军采购这件事水深得很,不是说武器好就一定会被采购和采用的,那帮人黑得很……我真的不确定您什么时候能达成心愿。” “在这个问题上,没人能阻止我,我一定要达成目标。” 至少,要避免法军闹出欧陆列强中最后装备米尼枪,直到克里米亚战争才匆匆列装的笑话吧……夏尔心里苦笑。 第三十九章 支持与服从 秋天的乡间,正是一年之间最为丰饶的时段,田野的麦子都已经成熟,将大地染得片片金黄,而各处林间的果树也已经结满了果实,好像整个天地之间都充满了果实的香气。 在凉爽的秋风当中,一只灰色的野兔在林边的草地之间任意穿行,享受最近难得的大餐。 蓦地,它感觉到了某种异常。它抬起头来,看见远方有两个人类,正静静地观察着它,在兔子的眼睛里,这些人类个个怪模怪样,而其中一个人类,正手持着一根奇形怪状的铁管对准了它。 它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是被捕食者千百万年来所锤炼出的本能,让它几乎下意识地感受到了危险,让它马上决定跑开。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它看到铁管上突然冒出了白色的烟雾。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让它失去了意识。 随着时光的流逝,人类总能够使用自己可怕的智慧,让杀戮变得轻松随意。 “哇,真的打中了!”远处的人类当然不会关注一只野兔的生命,那个手持着枪管的青年人,在发现了自己的战绩之后,略带欢喜地发出了一声惊叹,“这么远突然还能保住准头,确实厉害!” 经过夏尔的叙述之后,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果然对夏尔所大加赞赏的“新式武器”十分感兴趣,于是在夏尔的提议之下。在休假期间他同夏尔一起来到了乡间的别墅之中,借打猎之余仔细研究这种新型枪械。 当然,如同夏尔期待的那样。他确实对此十分满意。 “我跟您说过的,难道还会有错吗?”站在他旁边夏尔笑了笑,然后略显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现在相信了吧?这确实是一种划时代的步兵武器。” “没错,我相信了,如果你们不是在变魔术的话,那么这确实是一种极为优秀的步枪。足以使陆军现在装备的制式步枪全部进入博物馆。”罗特列克子爵难得地没有保留直接附和了夏尔的说法。“真没想到我竟然会有幸率先使用它!” “既然您已经知道了它的好处了,那么想来您也能够理解我的急迫心理了。”夏尔仍旧微笑着,“难道我们不应该让陆军官兵们尽早都使用上它吗?” “是的。是的,完全应该,而且应该越快越好!”罗特列克子爵马上点了点头,他仔细把玩着手中这把步枪。抚摸着它光滑的木质枪柄和内刻了膛线的枪管。然后突然感慨了起来,“啊,多好的东西啊!如果在我们的父辈,在博罗季诺,我们有这个东西的话……他们就逃不掉了!” 【1812年夏,拿破仑一世从率领大军入侵俄国,一路进攻最终抵达俄国腹地。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之后,俄军在莫斯科以西125公里的博罗季诺村迎击法军。在8月26日(俄历9月7日)。俄法两军在博罗季诺展开了一次规模最大的会战。此战两军均伤亡掺重。 因为俄国撤退。法军勉强算作惨胜,但是完全没有实现歼灭俄军主力,迫使沙皇求和的战略目的,虽然之后趁势占领了莫斯科,但是最后仍旧不免失败。】 “就算打赢了博罗季诺战役又怎么样呢?大军最后还是要现在俄国的冬原里。”夏尔耸了耸肩。 他能够理解对方的感叹,不管喜欢不喜欢拿破仑,但是几乎每个法人都对法兰西帝国对俄国远征的失败感到痛心疾首。作为一位军事世家出身的贵族,他的父亲参与过那场倒霉的征俄战争,所以那种痛心疾首似乎更加多了一倍。 “好啦,现在想这种问题也没有意义,过去几代人没做好的事情,我们这一代人当然有办法做好,也应该做好。”眼见对方还在把玩这把枪,夏尔伸出了手来,然后拿过了枪,“当年对俄战争我们没有用上它,但是很快,在新的一轮对俄战争中,我们肯定就能够用上它了……” “新的一轮对俄战争?”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罗特列克子爵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 “您的意思是,总统先生已经决心,在不久的将来同俄国人开战了?” “哦,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性而已,我不能说已经完全是定局。”夏尔含糊地笑了起来,并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回答,“在我看来,陆军的任务不就是准备打仗吗?我们可能跟任何一个国家打仗,甚至不仅仅是欧洲国家,难道不是吗?” 得到了夏尔的暗示之后,罗特列克子爵也明白这个问题不是他应该追究的,于是也不再追问下去了,“您这样说,倒也不无道理。” “总之,现在您也支持我的计划,以便让陆军早点大量列装这种新式枪械了?” 罗特列克子爵站直了自己并不宽阔的肩膀,然后严肃地看着夏尔。 “是的,我支持您的这个想法,并且愿意为此而为您提供帮助。”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您,阿历克斯。”夏尔伸出了自己的手。 罗特列克子爵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 早晨的打猎结束了之后,两个人走回到了别墅当中,而这时,午餐已经就快要准备好了。 “哟!两位玩得还算开心吧?”阿尔贝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刚刚回来的年轻人。 他也是今天宴请大家的主人。 “嗯,相当不错,谢谢您的招待,德·福阿·格拉伊先生。”阿历克斯略带冷淡地回答。 “别喊得这么生分嘛,老兄,就叫我阿尔贝吧!”阿尔贝夸张地喊了出来,然后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来都来了,我们这不就是朋友了吗?来吧,等下我们好好喝一杯?!” 被阿尔贝如此热情地对待,不禁让罗特列克子爵微微皱起了眉头,内向的他显然不太擅长于应付这种自来熟,他为难地看了看夏尔,但是夏尔似乎茫然无觉,于是他只好沉着脸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阿尔贝聊着,指望这家伙自己感到没趣然后走开。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阿尔贝的耐心——或者说作弄他的决心,阿尔贝无视了他的冷淡,一直跟他谈着一些无聊的话题,似乎就是想从他略带窘迫的样子里取乐。 正当罗特列克子爵感到忍受不住,想要无视礼仪明确告诉他自己根本毫无兴趣和他交谈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响动。 这一阵响动吸引走了夏尔和阿尔贝的视线,也让他暗自松了口气。 随着一阵脚步声,门突然被打开了,然后他就看着了一张额头很高、鹰钩鼻子、面无表情、严肃冷峻的面孔。 而这个人的视线,很快就放到了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夏尔身上。“先生,我来了。” “哦,来得好,请坐。”夏尔笑着做了一个手势。 然后,夏尔转头看向了阿尔贝。 “阿尔贝,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孔泽先生。” 这一瞬间,罗特列克子爵就知道,他们肯定是要说一些自己不应该去听的东西。 于是,他马上提出了暂且告辞。 “德·特雷维尔先生,我想要去树林边看看。” “哦,谢谢您,阿历克斯。”夏尔朝他点了点头,非常欣赏他的识趣。“等下记得早点回来,午餐会很丰盛的。” …… 这就是那个“猎人”吗? 阿尔贝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人,心里泛起了嘀咕。 而即使受到了他这种审视,对面的人仍旧毫无反应,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一样。 看上去,确实像是个足够有用的人啊。阿尔贝在无意间,做出了和当年那位前首相达尔马提亚公爵一样的判断。 “孔泽先生,我想您已经知道了我今天叫您过来的原因吧?”这时,夏尔突然开口了。“需要我再复述一遍吗?”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您是希望让我辅佐这位先生……”他伸出手来指着阿尔贝,语气低沉,冷漠,似乎毫无感情波动,好像是在指着博物馆里的某件展品一样。“来清理一下巴黎的帮派,以便让他们为总统所用?” “十分准确的描述,看来我不需要多说了,剩下的一切您听他的就好了。”夏尔点了点头,“那么您对我的这个请求有异议吗?” “对这个任务,我没有异议。”孔泽马上回答。 “哪怕是为此需要杀人?”阿尔贝微微挑了挑眉头。好像挑衅似地问。 “哪怕是如此。” 或者说……我反而期待着如此。 孔泽心里闪过了一丝激动,在蛰伏了许久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丝亮光,一丝可以照亮他未来前途的亮光……一丝可以让他出人头地的圣光。 为此,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不是吗? “很好。”夏尔貌似欣慰地笑了起来,然后依旧死死地盯着他,“您想要什么,我统统都知道。而他是我的好友,只要您能够完成您的任务……那么您想要的任何东西,我们都能想办法给到。” 然后,他笑得更加浓了。 “那么,祝您好运,先生。” 第四十章 吉维尼1850 在和孔泽交代了自己的安排之后,夏尔叫人把罗特列克子爵叫了回来,然后大家一起走上了餐桌,享受终于备好的午餐。 午餐并不丰盛,说是乡间大餐,其实也就是一些乡间野味儿而已,不过这几个人都不是特别讲究吃喝的那种人,因此随随便便也就将就了——当然,无论如何,酒是绝对不能少的。 “阿历克斯,你是我在陆军里面说服的第一个人,而且我仅仅花了半天时间就说服了。”一边说,一边夏尔将一块鹧鸪肉送入口中,“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希望之后也能这样顺利。” “不要抱侥幸心理,先生。”罗特列克子爵冷冷地回答,“我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就认同您的看法,只因为我是武器采购的局外人,所以可以客观中立地评价这种武器的优越性。您要是觉得别的人、在这事上说话真的管用的人也会这样好说话,那就未免太过于天真了。” “哦,这个我当然不会了,我有足够的耐心。”夏尔微笑着回答,“不管怎么说,这总是我们成功的开始,来,大家干一杯!” 在他抬起酒杯之后,阿历克斯、阿尔贝,以及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孔泽都拿起酒杯,大家虚晃了一下权当做干杯,然后各自喝了一口酒。 “既然已经有了样品,我们先小批量做个几百支吧,这样也方便陆军里面到时候进行小规模试用。”喝下了酒之后,夏尔重新开了口。“阿尔贝,这就麻烦你了。” “嗯?”阿尔贝有些没明白过来。 “做武器可不是说着玩的,尤其是还要上批量地做。这就需要专门的工厂和车间来制作。”夏尔耐心地解释了起来,“所以,我需要你来投资。再说了,我的身份很敏感,可不能直接摆明了就说要推荐自家的产品给军队,那样外界的观感就太不好了。”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放低了声音。“阿尔贝,不要怕,尽管去投资吧。我不会坑你的。这种新式枪械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让陆军用上,虽然现在只用做几百支,但是未来会有几十万几百万,绝对不会亏了你。” 单纯靠一款枪卖几百万支那是不大可能的。不过到时候反正还可以改产其他型号的嘛。 “噗嗤……”阿尔贝忍不住笑了出来。“夏尔,不用这么郑重,我怎么会担心你呢?再说了,就算真要赔一些,反正我已经靠你挣了那么多,大不了再赔点儿呗,行,我回头就去搞。不过。地方放哪呢?” “地方就放在吉维尼吧,你知道的。夏洛特在那里有块地,建了个钢铁厂。你就把军火厂放在那里就好了,到时候正好从那里拿钢。” 夏尔和夏洛特所有的、在吉维尼的钢铁厂,经过长时间的建设后如今已经完成了第一期的规划,最初的高炉已经开始炼出钢铁了,而夏尔的余党们控制的铁道部很快就在第一时间给这家厂下了订单,让它源源不断地给法兰西的铁道建设注入更多的铁轨和钢板。因为还有外人在的关系,两个人对这事当然不能细说,但是阿尔贝显然已经心领神会了。 “哦,行啊,那就这样吧。”阿尔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回头我就找人募集人手,反正现在我们手底下修铁道的工人和工程师有很多,稍微高点薪水应该就能挖过来几个。” “很好,那就拜托你了,尽管去办吧。”夏尔对阿尔贝的机灵十分满意,说到底他自己也非常忙,所以很多时候也只能给出路线的指导而已,阿尔贝能够自己想到执行和完成的手段,就给他省了很大的功夫了。 接着,夏尔将视线转到了罗特列克子爵身上,这视线有些凌厉,让他感到颇有些不舒服。 “这些东西你们继续商量吧,不用管我,我也不想听。”仿佛是心里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似的,他连忙开口解释起来,“我们可是说好,我只是出于为陆军官兵着想的原因,才会表示支持您的想法,并没有要参与到您的规划当中的意思,也无意通过这种方式来给自己谋取不应当的利益……” “我亲爱的朋友,您这是什么话!”夏尔夸张地喊了起来,虽然语气十分亲切,但是他的笑容里却总好像饱含嘲讽,“这件事要做成,非要你的帮助不可,难道我们不应该表示表示吗?不,为善行收取报酬是天经地义的,况且,作为我们的人,你应该有一份儿,也必须有一份儿,不是吗?” “我什么时候成为你们的人了?”罗特列克子爵当即就想翻脸,但是当他对上了夏尔的视线之后,这句话却被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好处,你想要的话最好,你不想要也得要,否则后果自负——他的眼神已经明白无误地给出了这个答案。 皱着眉头强忍了片刻之后,罗特列克子爵猛地拿起杯子给自己灌了一杯酒,然后好似自暴自弃地回答,“好吧,好吧,该死的,随便您吧,祝您心情愉快,德·特雷维尔先生。” “叫我夏尔不就可以了吗?这个时候就不要有这种无聊的坚持了,我们是自己人,阿历克斯。”夏尔微笑着耸了耸肩,“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和阿尔贝在兵工厂上面投资,然后你在里面可以算个股东……当然,这是秘密的,希望这能让您心情愉快一点。” 夏尔笑眯眯地看着阿历克斯,欣赏着对方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 送钱还送得这么让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夏尔都感觉自己有些罪大恶极了……同时心里却闪过了一种恶意的快感。 “怎么样?既然大家都没有问题了,我们就来谈谈出资和股权分配问题吧,我个人的看法是越先把事情摆清楚说明白,未来遇到的阻碍就会越少,即使是朋友也应该把账目算清楚——或者说就因为是朋友,所以必须把账目算清楚,我相信你们也会同意我的这个看法的。” 就这样,在推杯换盏间,在夏尔的主导下,三个年轻人趁着酒兴,就在餐桌边就敲定了未来兴建一座兵工厂的计划。 即使是穿越者夏尔,当然也无法预测到自己在这个看上去十分随意的场合里所播下的这颗种子,到底在已经被改变了的未来里能长成什么样。但是,他会在未来尽自己所能地给这颗种子施肥,浇水,除虫……直至她绽放出最美丽的光华,即使这光华需要多少血水来陪衬,他也在所不惜。 三个人都不是特别计较的人,再加上一个是好朋友,一个本来就没所谓,所以他们没有给“谈判”带来多少麻烦,很快大家就都商量好了这些资本细节。 “对了,那这种枪该叫什么呢?德·福阿·格拉伊式吗?还是叫特雷维尔式步枪?”在把商业上的问题商讨得差不多了之后,阿尔贝突然饶有兴致地考虑起了如何给这种新式步枪命名的问题,“要不我们干脆浪漫一点,就叫夏洛特式步枪吧,纪念一下你的好夫人——唔,这名字听起来还真是不错?” “用不着这么花哨的名字,再说也完全不好听啊。”夏尔用平静的语气,无情地击碎了这个青年人的浪漫狂想,“既然工厂要设在吉维尼,那就干脆叫吉维尼1850式步枪吧,大家一听就能懂,而且也有纪念意义不是吗?” “真是没品位的名字啊……”阿尔贝禁不住叹了口气。“就不能好玩一点吗?” “好用就行。”旁边的罗特列克子爵给夏尔帮了腔,他并不喜欢轻浮跳脱的阿尔贝,所以也没给好气,“军队并不看重名字。再说了,那帮军汉是要拿枪打仗的,要是枪稍微出了点问题他们就会咒骂,到时候您希望看到自己的姓氏被人骂来骂去吗?” 眼见得不到支持,阿尔贝只好悻悻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提议。 就这样,未来赫赫有名的吉维尼兵工厂的第一项拳头产品——吉维尼1850式步枪,就这样在餐桌边诞生了。 而就在餐桌的角落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孔泽,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虽然表面上他仍旧十分平静木然,但是他的心里早已经起了惊涛骇浪。 谈笑间他的老板就奉送给了对方极大的好处,虽然那个人觉得麻烦,他却感到眼红心馋。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人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多么慷慨,只要对方有用。 而这一切,他都在餐桌边亲眼目睹了。 这代表什么呢? 这就代表在这个人眼里,自己是值得信任的。 这更加代表一种暗示——只要你足够努力,表现出自己有用,那么,你也可以成为我们的一员,真正的一员。 孔泽不会误解这种暗示,也绝对不想错过这个暗示。 要表现出自己有用……那就决不能搞砸任何一个任务。 杂碎们,你们等着吧! 在餐桌下面,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仿佛是想要用这只拳头,敲烂多少人的脑袋似的。 第四十一章 血泊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街道上已经布满了行人,各条路都上挤满了马车,以至于只能缓缓前行。 在马车的两边,街道沿途的商店鳞次栉比,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这座被居民自号为世界之都的城市,如同往日般繁华得让人目不暇接。 “啊,真是座美丽的城市啊!” 在某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车厢当中,艾格尼丝·德·诺德利恩小姐悠然发出了感叹。“真的难以想象,我居然可以离开它十年!” 旁边坐着的仆人没有回答,只是稍微欠了欠身。 艾格尼丝并没有期待对方能够给出什么答复,她一边感叹,一边认真地打量着这座她久违的城市。 仅仅离去了十年,在这个高速发展的城市当中,竟然犹如隔世一般,几乎让她找不出多少原本的痕迹来。 然而,还是和过去一样,繁华,美丽,让人迷醉。 很快,当一切都被了结的之后,就能够停留在这里了,一直……她的心里默默响起这样一句话。 “我们会不会迟到呢?车速这么慢。”饶有兴致地欣赏了好一会儿街景之后,艾格尼丝低声问。 “不会的,小姐。”旁边的人恭敬地回答,“我们时间很充足,能够来得及赶到。” “哦,那就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载着他们的马车在一处颇为阔绰的街区停了下来。 这段街区是一些小有成就的富裕商人的聚居地,因而街道比较宽阔。房屋也比较大,只是街道边却已经看不到多少行人。 已经是黄昏的最后时刻了,一切都在昏暗的光线中幽浮不定。似乎就要被黑暗吞噬了一样。 艾格尼丝和旁边的人走下了马车,一如往常,她穿着十分精致,滚着花边的黑色裙子搭配着黑色的圆顶小帽,看上去将整个人都衬托得更加白皙而且沉静。仿佛是为了遮蔽残余的金色夕阳似的,她打着一柄小阳伞,不紧不慢地在街道上慢慢走着。 “这个地方我从前来过。” 不知道是回忆还是感叹。艾格尼丝扫视了一圈周围之后,突然开了口。“可是,一切都好像被翻了个个儿了。” “是的。小姐。这里原本有些大宅,但是后来被一帮商人买了下来分拆,所以搞成了现在这样。” 【当时巴黎因为大量外来人口涌入,且有不少贵族破产。因此有些房地产商将原本的贵族豪宅低价盘下。然后拆除掉,将里面的高级建材发卖,然后在原地用廉价建材建小型公寓。】 “还真是没品位的人们呢。”艾格尼丝挑了挑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她又问,“确定没有弄错吗?他就是住在这里?” “绝对不会错的,中间人已经和他们商量好了,定的地方就是这里。” “那么,他们真的能顶用吗?”艾格尼丝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犹疑。“不过就是一些老鼠而已。” “就算是老鼠,只要有用就是好的。”仆人恭敬地回答。“而且,小姐,最能够在阴暗的角落里四下搜寻的,不就是老鼠吗?” 要在这座接近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里找人,自然要去找那些身为地头蛇的帮派分子帮忙最为方便的办法——当然,从小锦衣玉食、出入高堂华屋的公爵小姐,对此肯定就不会有很直观的认识了。 “说得也有道理。”艾格尼丝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握紧了伞柄,跟着对方继续走了下去。 很快,经过了小巷间的一段穿行之后,他们在一幢独栋的房子的大门前停下了脚步。 “时间刚刚好,小姐。”看了看怀表之后,仆人低声说。“就是这里。” “那么,现在为什么没有人出来迎接我们呢?”艾格尼丝低声问。 “……可能是他们不太相信我们吧?”仆人的话里面也带上了一丝犹疑。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疑问,但是两个人还是决定继续按计划行事。 仆人伸出手来,打算敲门,但是他刚刚把手放到门上面的时候,却发现门根本没有关,轻轻一推就开了。 两个人心里都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走了进去。 和他们所期待的大不相同,即使走进去之后,也没有人来迎接他们,甚至连个照面的也看不到。他们沿着前庭慢慢往前走,四周静谧得可怕。 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吗?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深藏的不安。 在这一片寂静当中,艾格尼丝感到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感,恍惚间,她甚至感觉自己的鼻尖好像飘过了一丝丝的火药味——是幻觉吗? 犹豫了片刻之后,希望仍旧战胜了犹疑,艾格尼丝再度点了点头。 得到了命令的仆人,再度前行,不过他有意走在了艾格尼丝的前面。 穿过不长的走廊,他们走到了房屋的正门前,门把就在他们的面前,伸手可及。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位帮会首领正在这里面等着他们吧……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仆人冷静地伸出手来,敲了敲门。 “谁啊?进来吧!门没关!”里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回应。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吗?两个人暗地里松了口气。 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仆人再度伸出了手来,握住了门把。 突然,艾格尼丝心里闪过了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不对,有哪里不对! 这个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可是,她刚刚开口打算制止时。门已经被打开了,然后…… 两个人发现,里面有一大群人。而且还有几支枪同时指着他们。 几乎是下意识的,艾格尼丝和仆人各自骤然往旁边一跳,避开了枪口所指的方向。然后,她将手握在自己的伞柄上抽出了剑,而仆人拿出了怀里的手枪。 在跳开的瞬间,艾格尼丝惊鸿一瞥,看到了屋里面的场景—— 除了那些拿枪指着他们的人之外。里面还有一些人正抱着头跪在地毯上,而房间的陈设十分凌乱,显然好像是被入侵过一样。 而在一片狼藉之中。有几具尸体仰面朝天,躺倒在了地摊上,将红色的地毯染得更加鲜红,他们的脑袋都被开了洞。以一种凄惨但却又滑稽可笑的姿态迎接了死亡。 “别开枪!是自己人!” 这时。站在这群枪手中间的一个青年人突然开口大喊。 难怪觉得耳熟,原来是夏尔那个朋友啊。 几乎以为自己面临生死危机的艾格尼丝,终于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 时间倒退回几个小时之前。 在首领的要求下,铁锤帮的一些高级干部,在今天一起聚集到了帮派首领福格·特内纳的住处,准备开一次帮派会议。 虽然铁锤帮这个名字听上去十分俗气,但是他们已经是巴黎城中一个小有名气的帮派。这个帮派拥有不少妓院、地下赌场作为地盘。还拥有许多下属的小流氓帮会,俨然已经是高级犯罪团伙。 而且。虽然不知道内中原因,但是帮派首领跟警察的关系非常好,所以也得到了警察特殊照顾,在近年和敌对帮派的争斗中依靠警察占了极大便宜,势力也越来越大。 随着帮会的事业蒸蒸日上,帮会首领福格·特内纳先生也就威名越来越大,他的邀请自然也就没有人胆敢违抗。 怀着或紧张或兴奋的心情,这些帮会首领一一赶到了老大的住处,然后在老大的招呼下一起来到了客厅中。 这位铁锤帮的老大,身形十分结实,面孔也方方正正,透着一股精悍。他的皮肤也是那种经过辛苦劳动的古铜色,不过因为年纪已经到了五十开外的缘故,两鬓已经出现了点点斑白,倒是让那种压迫力稍微减小了一点。 虽然他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燕尾服,想要显得更加斯文一些,但是神气总不像那些绅士老爷们那么自然,于是拼命用严肃的表情和严厉的视线来挽回这一点。 被这种视线扫过的干部们,当然不敢有太多异常的举动了,在坐了许久,一位地位稍高的干部终于大起胆子来问了出来。 “老大,今天把我们叫过来是为了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们最近的收成。”因为某次街头斗殴的缘故,他的喉咙受了一点伤,因此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嘶哑,让人难以听清。不过自从他达到了现在的位置之后,再也没有人敢于为此嘲笑他了。 接着,他转头看向了一位下属。 “卡尔,你先说。” “好的,老大。”这位下属点了点头,然后略有些紧张地说了下去,“最近因为世道不太太平,所以我地盘上的赌场还是比较萧条,不过我们最近捣毁了其他帮派的几个赌场,所以也拉到了不少客源,最近的业绩还是有提升的……” 接着,他将自己负责的地盘最近的收成,一一作了汇报。 老大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在他说完之后,老大做了个手势,然后其他人也纷纷做出了汇报。 听完了大家的汇报之后,老大一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客厅当中,几乎压抑得人说不出话来。 “看样子最近大家的收成都很不错,很好。”过了许久之后,老大才轻轻点了点头,让气氛稍微松懈了下来。 大家在松了口气之余,也互相不解地看了看,不明白老大突然一反常态将他们突然叫过来是有什么考虑。 只是,老大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所以也没人敢再多话。 “最近,你们没有觉得风声不太对劲?”又过了片刻。老大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什么方面呢?”其他人面面相觑。 “没有听到吗?可能是我多疑了吧……”老大突然沉下了脸来,“我总觉得,最近这个情况有些不自然啊?” “没什么吧?”一位帮派头子不解地问。“没发生什么事啊?” “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才可怕,太安静了。”老大断言。 他也知道这种感觉其实毫无根据,但是多年来在血火中积攒的经验和数次死里逃生所锻炼出来的嗅觉仍旧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危险。 但是,他从其他人面面相觑的表情中,发现自己的看法并没有得到他们的认同。 无所谓,随便他们吧。因为…… “看到大家在最近这种世道里还能发展,每个人都有一份儿努力。我都看得到。”带着一种莫名的思绪,老大突然轻轻叹了口气,“我希望。没有我的时候你们也能继续团结在一起,为了帮会的壮大而努力。” “嗯?”他的话,在其他人那里引起了一阵惊讶。 “老大,这是什么意思?您打算……” “是的。我打算再干一阵就不干了。”老大再次点了点头。“这些年,这种日子我也过得够久了,想要休息一下。我打算回老家置办点田地,然后过乡村生活,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说起打算不干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萧然,但是内中深处却好像又饱含着欣慰和庆幸。 在这么多年的地下生活当中,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杀戮和死亡。如今能够离开这种生活,又怎么会不感到欣慰和庆幸呢? 老大给出的这种消息。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甚至有些震惊。 然后他们连忙开始挽留——当然,这种挽留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那就难以估测了。 老东西,你终于打算滚蛋了吗?太好了! 即使没有人明说,老大也能从房间里突然昂扬起来的激动情绪里感受到这样一句话。 哼,我走了之后,倒看看你们还能风光多久,一群没有脑筋的白痴。他在心里冷笑起来。 “好了,不用挽留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下个月就离开,到时候把帮内的事务都交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够团结在一起,不要让外人抢了咱们的好处。”任由大家挽留一会儿后,老大最后表示自己主意已定。 正常情况下,一个帮派首领打算离开之前,是应该培养并且指定一位二号人物来接班的,但是这位老大是仓促之下决定离开的,所以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过,毕竟是自己一手创建并且培养壮大的帮派,他当然也不想什么都不管就离开。于是接下来,他准备利用余下的威望,先给帮内的地盘做好分配。 其他首领们这时已经从刚才的震惊当中恢复了过来,于是马上投入到了帮派利益的分配当中,虽然碍于老大还在不敢搞得剑拔弩张,但是气氛又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吵了好一会儿之后,老大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怒而拍了拍桌子。 “好了,我还没走你们就吵成这样了,以后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还要不要帮派了!” 这才将大家的吵闹给制止住。 大家这才想起,就算打算要离开了,老大现在还是老大,还可以决定每个人的性命——这是带着他们杀了多少人的老大啊。 “既然让你们自己来你们搞不定,那都给我听着,我来安排,谁也不许有什么怨言!”老大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嘶哑了,显然是已经发怒的征兆,“卡尔,我打算……” “啪!”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声重重的声响。 “谁?”他们同时看向外面。 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传了进来,然后是两声沉闷的枪响。 然后,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客厅的门被重重地撞开了。 然后,一大群穿着黑色外套的人出现在了门口,他们手里都拿着枪。 “都别动!跪地上!”一声大喝传入到了他们耳中。 一个人下意识伸手进了衣兜,想要从里面掏出武器。 “砰!” 他头上马上挨了一枪,圆睁着眼睛后仰倒地。 血花随之飞溅在惊恐万分的人们身上。 第四十二章 善后与利用 在有人因为反抗而马上被杀掉了之后,遵照入侵者的命令,所有人都不得不跪在了地上,荒唐的是,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别的帮派在火并吗? 如果是的话,这一群人是怎么大摇大摆地跑进来的? 这一个街区是富人聚居区,警察们的治安管理十分严格,并且严禁帮派在这里私自殴斗,一旦有违背规矩的都会严惩不贷,因此,这个和警察关系很不错的帮派首领,才会放心在这里私下定居,并且召集手下开会。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这群人胆敢如此肆意妄为?难道他们不怕警察吗? “都老实点!谁再乱动就打死谁!”一个像是头领的青年人对他们说。 他站在一旁,兴高采烈,看上去神气活现,丝毫不因为己方刚才杀了人而感到有什么不安,反倒还因此感到很开心似的。 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房间当中,直冲每个人的鼻尖,再和恐惧搅拌在一起,让几乎每个人都心惊胆战。这些已经多少年没有在一线厮杀的帮派首领们,终于有一次尝到了久违的命悬一线的危机感。 没有一个人胆敢再动一下,都在地上乖乖地跪着,再也找不到任何之前作威作福的做派。 眼见这些人如此老实,那个青年人愉快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做了一个手势,立刻就有人走上前去给这些人一一搜身。把他们带的武器通通都给收缴了。 在恐惧当中,帮派首领终于恢复了一些镇定。 “朋友,你们是哪个帮派的?”他勉强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但是嘶哑的声音仍旧十分难听,“大家有话不能好好谈谈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但是也没有新的枪声,这让他稍微感觉有了一点点底气。 “大家只要好好谈,今天的事情我们可以当做没发生。”他稍微抬起头来,看着这群黑衣人。“不然的话,你们就这么跑过来,犯下这么大案子。警察会放过你们吗?”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那个青年人突然大笑了起来,看着旁边的一个人。 “哈哈哈哈,警察!他跟我们说警察!帮派头子出了事。居然先想到的是靠警察来帮忙!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俯后仰。好像真的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似的。 然后,他重新看着老大,指着那个人。 “你要警察?很好啊,这个人原本就是警察,职位还高得很,有什么事情你就跟他说说吧……” 这满含嘲讽的语气,让老大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没人救得了你们。”这时,旁边那个一直冷着脸的人也开口了。“警察是不会来的了。死心吧。”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带有一种莫名的说服力。 警察真的不会管了吗?所有人的心里同时一寒。 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是看做派应该确实不是帮派分子。 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一滴滴汗水从老大额边渗出,他发现自己对这群凶神的路数居然毫无头绪。 没有头绪,也就不知道他们要什么;不知道他们要什么,也就是无法满足他们;无法满足他们,就代表……不,不行! 该死,为什么在即将隐退的时候还要碰上这种事? 一股莫名的恐惧,笼罩住了他的心头。 他杀过很多人,也早就有过自己可能无法善终的觉悟,但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死法,可绝不是他期待接受的。 “你们谁是老大?”那个青年人突然又发问了。 没有人回答。 “我再问一次,谁是老大?”这个青年人把枪指住了一个人的脑袋。 在这种生命威胁下,那个人哆哆嗦嗦地转过了头,把视线指到了福格·特内纳。 “哦,果然啊,我就说刚才谁那么大胆子敢说话呢。”青年人耸了耸肩,然后转身走到了这位帮会老大的面前。 真是恶心的胆小鬼! 福格·特内纳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强忍住了内心的恐惧,然后估算了一下两人的距离,打算扑过去挟持对方当做人质,但是那个年轻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好像很精于格斗一样,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上停了下来,然后拿着枪指着他。 “大家有话好好说!”眼见翻盘无望,福格·特内纳决定还是走和谈路线,“没错,我就是帮派的老大,你们要什么尽管说吧,我都能够满足你们的,大家可以和气点儿谈,没必要动家伙。”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连警察都不放在眼里……难道他们是……? 犹如是福至心灵一般,福格·特内纳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等等?你们是波拿巴先生的人吗?那就不要误会了,其实我也是总统的支持者啊!”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他一个劲地说了下去,语速快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先生,我们一直都十分支持总统的事业,只是一直苦于没有门路,先生,现在只要您给我们机会,我们一定会拼死为总统效劳的!我可以做您的下属,您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在所有人的沉默当中,跪在地上福格·特内纳不停喊着,早已经不见了刚才的威严。 他知道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应该是不会被人轻易就这么杀掉的,只要留下一条命,帮谁干不是干啊?况且,为总统办事,未必就没有好处…… “砰!” 一声巨响,终结了他的一切意识。 直到睁大眼睛栽倒在地上的时候。这位帮派老大也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什么非死不可……明明他可以为任何人效劳的…… 就这样,这位在巴黎黑道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如今已经成为一方老大的大人物,就在这莫名其妙的一天当中,被人一枪击中了脑袋,结束了自己也曾小有辉煌的一生。 “区区一个帮会头子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呸!”阿尔贝冷笑着啐了一口,“想为总统效劳?也不想想你有没有资格?” 在他落魄的时候。有不少黑帮人物因为买下了债权而对他追债,追得最狠的就是这个铁锤帮,几次差点就让他丢了性命。如今他终于找到了报仇雪恨的机会,那种感觉当然是开心得无法言喻。 虽然负责追债的肯定不是这位帮派首领,但是他完全不在乎。 然后,他看向了其他那些仍旧跪倒在地上的帮派首领。目光所到之处。每个人都面如土色,浑身颤抖。 刚才老大直接被杀,但是没有人想过要报仇,只是害怕这位突然毫无征兆就开枪杀人的人突然把自己当成目标。 好在,他好像已经没有动手的意思了,而是和和气气地看着这些人。 “刚才你们已经听到了吧?没错,我们就是总统的人,想要给他找一些能办事的人。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意愿为总统效劳?现在你们的老大已经死了,你们不再对任何人负有义务。只需要代表自己做出决定就可以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不答应的后果。 “我给你们一分钟,马上告诉我你们合作不合作!”阿尔贝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有再说话了。 让他欣慰的是,仅仅只过了半分钟,所有跪在地上的人就争先恐后的表示了自己愿意归顺的意愿,至于已经躺倒在了血泊当中的尸体,已经没有任何人在乎了。 “很好,我就说嘛,有头脑的人还是大多数。”阿尔贝貌似欣慰地点了点头。 “但是,我还是要给你们提醒一句,别跟我们耍花样,别想着回去了就能反悔!今天能够当着你们的面干掉你们的老大,明天也能当着其他人的面干掉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们就不会把你们怎么样,明白了吗?” 接着,他看也不看这些帮派首领,又走到了孔泽面前。 “朋友,干得好。”他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孔泽的肩膀,显然心情甚好,“多亏了你的情报,我们才能在今天把他们都给一网打尽了,这下省了我们多少事啊。” “这是我应该做的。”孔泽神色木然地回答,脸上没有任何喜怒。 他从阿尔贝刚才的行迹当中看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很显然有公报私仇的痕迹,但是他仍旧一声不吭——他的老板给他的任务是配合这位先生的工作,而不是指导,他当然很明白其中的差别。 “那么,我们就准备收工吧。”突然对方回应冷淡,但是阿尔贝仍旧笑嘻嘻的,显然对今天行动如此顺利而十分开心。“把这群人先带走,好好跟他们谈谈具体的问题,至于尸体的话,先让他们……” 就在他们还在商量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两个人同时警惕地对上了视线。 不是已经跟警察关照好了,他们不会上来掺和这事的吗?还是说,就是偶然路过的路人而已? 他们马上将疑惑压在了心里,然后用枪指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不准他们发出声音,整个客厅都陷入到了异常的寂静当中。 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片刻之后,客厅的门被打开了。 早已经拿着枪指着门口的阿尔贝,下意识地想要扣动扳机,但是很快,一个新的神经反应阻断了他下意识的动作,并且让他大喊了起来。 “别开枪!是自己人!” 没错,来者确实是自己人,更准确地来说,是他的好友的小姨,艾格尼丝·德·诺德利恩小姐。 虽然不知道这位公爵小姐突然来到一位帮派头子的住处是为了什么,但确实就是她。 …… “德·诺德利恩小姐。您怎么突然来这儿了?可吓了我们一跳啊!要不是我反应快,没准你们还真要惹上麻烦。” 阿尔贝悠然地坐在刚才那些帮会头目坐过的沙发上,微笑地看着艾格尼丝。而她的仆人兼护卫,则站在她的旁边,警惕地注视着这位刚刚谈笑间就杀掉了好几个帮派头目的青年人。 客厅里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之前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了地毯上的一滩血迹,诉说着刚才所突然发生的惨案——过得不久,连这样一点痕迹。也将会被点滴不剩地抹消掉。 那些帮会头目,被孔泽带着人押送着先去小花园挖坑去了,阿尔贝命令他们先把他们的首领和其他死掉的人草草掩埋掉——当然。这只是一种权宜之计而已,过得不久,这幢房子的新主人就会将房子整个推倒重建,湮灭掉之前的一切痕迹。 “你们杀人之前也没有通知我一声啊。先生。”艾格尼丝平静地回答。看上去好像有些不高兴。 当然,她不高兴,并不是因为关心这些帮派头目的生死,真正让她感到困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原本的计划被打断了,她再也无法借助已死的人去帮她找人,哪怕花再多的钱也没用。 看来只能去找别的帮派了吧。 “这还真是抱歉啊……”阿尔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气势,“没办法。这也是我们的任务,最近总统需要一些支持者来帮他做事。这些帮派分子虽然脏但是也有些用,所以大家就派我过来,负责把这些帮派清理一下咯。顺便,也给巴黎市民整肃一下治安嘛。” 也就是说,最近几乎所有的帮派都无法幸免? 艾格尼丝微微皱了皱眉头。 但是,如果最近巴黎所有的帮派都要被整合的话,那岂不是更加方便用来找人了?蓦地,她脑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当然,这必须好好操作,不能让人知道那个人的真名。 “其实,我今天跑过来,就是想请这个人帮个忙的。”她低声说。 “帮忙?没问题啊,我们也可以帮忙。”阿尔贝马上回答。“需要什么帮助呢?” “找人。”艾格尼丝干脆地回答,“找一个人。” “那还真是黑帮能干的活啊!”阿尔贝耸了耸肩,“行,您这样美丽的女士不该为小事烦扰,就算他不在了,不是还有我们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最好了。”艾格尼丝笑着点了点头,这个笑容,几乎能够让人忘记她的年纪,“你和夏尔都很忙,我也无意打搅你们,只希望你能够找个有用的人来帮我们来找,最好是能够指挥得动那些帮派的。” “这样啊……”阿尔贝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说实话这个要求有些难办,但是既然提出要求的人是夏尔的姨妈,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片刻之后,他就做出了决定,然后走出客厅把孔泽叫了过来。 “这位是孔泽先生,十分精明强干,是我的得力助手,他的话也没人敢不听。”他对两个人介绍了孔泽。 然后,他在孔泽耳边小声补充了一句,“她是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姨妈,德·诺德利恩公爵小姐,你明白的。” 孔泽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确实马上明白了——这个人是他必须好好奉承的人。 “孔泽先生,您好。”艾格尼丝朝孔泽点了点头,看上去温和但是有些距离。 “您好。”孔泽也马上鞠躬见礼。“小姐,您希望我去找什么人呢?” 艾格尼丝沉默了,她在心里估算这样做的利弊。 片刻之后,她做出了决定。 “那个人叫弗朗索瓦·德·拉吉昂,大概四十几岁年纪,前阵子来到了巴黎,在一家旅馆住过几天,但是很快离开了那里,现在不知所踪……先生,我希望您能配合我一起去找,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我,剩下的我自己来办。” 至少现在,他是叫这个名字。 “好的,小姐。”孔泽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四十三章 恩义连接 “夏尔,最近你看阿尔贝闹得声势是不是有些大?好像听说他搞出了很多命案。”在明亮的吊灯下,坐在餐桌边的迪利埃翁伯爵略微有些迟疑地看着夏尔,“虽说死了些帮派分子没人在乎,但是毕竟市民的生活还是不能被打搅的,要不,之后干脆让他低调一点?” “我倒觉得他这样干得很不错,闹出一点事没什么关系,反而证明他最近在认真做嘛。”夏尔专心致志地用刀叉切割着面前的牛排,貌似随意地回答,“总统要看的是实际结果,只要结果很理想,那就算中间出了一些波折,他也是可以容忍的,您不用担心,目前我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哦,是这样吗?”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这位保养良好的中年人轻轻点了点头,“只要总统满意,这样就最好了,那么……来,夏尔,我们为阿尔贝的业绩来干一杯。” “干杯。” 自从领到了一个清理巴黎帮会的任务之后,阿尔贝十分上心,几乎是从一开始就带着孔泽兴冲冲地干了起来,四处收拢那些帮派分子,自然,中间也就酿成了不少血案。 虽然夏尔之前告诫过、并且现在还在担心他未来的政治前途,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不需要考虑未来的情况下,阿尔贝的这套办事方法确实卓有成效。那些在刀尖上滚出来的帮派分子,确实最吃刀枪那一套。 因为阿尔贝现在是挂靠在铁道部门下的官员的关系。迪利埃翁伯爵觉得自己多多少少也担着一些领导责任,之所以说出那个提议,也只是为了在万一有事时撇清自己未来的责任而已。现在。既然夏尔已经为自己的好友兜了底,那他也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当然,他过去的上司今晚特意将他叫到迪利埃翁伯爵府上来吃晚饭,当然也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事情而已。 不过夏尔倒也不着急,继续用着晚餐,然后趁伯爵不注意,他突然偷偷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对面的玛蒂尔达。仿佛是有所感应似的,这一瞬间玛蒂尔达也突然抬起了头来,偷偷瞟了夏尔一眼。两个人视线猝然交汇。 夏尔笑着微微点头,然后故意眨了眨眼睛。 玛蒂尔达脸红了一下,然后骤然低下了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夏尔心里暗笑。然后重新将视线放回到她的父亲身上。 虽然当着一个父亲的面和他的女儿眉目传情听上去有些过分。但是夏尔却反而从中得到了一种异常的兴奋感。 “部长阁下,最近部里的工作还顺利吗?”他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了那种兴奋感,平静地问迪利埃翁伯爵,“我最近不在,还压得住底下的人吗?” “还好还好,最近下面还算听话,没有人跳出来跟我们作对。比起往年来,虽然大家略微疲惫懒怠了点儿。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伯爵笑呵呵地回答,“说起来。这也是你的功劳啊,当初磨刀霍霍,硬生生地砍得他们现在还不敢多话。” “就算是懒怠也不行,毕竟是新成立的部门,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怎么能这么快就陷入到拖沓萎靡的风气里?这样还怎么能办成事?”没想到,夏尔听到了他的话之后却一点也没有高兴起来,反而神情端重地看着他,“先生,压在我们身上的事情还有那么多,怎么能任由他们这么快就人浮于事呢?您最近一定要好好地杀一杀这样的风气。这些人啊,不管就是不行的……” 也许是因为谈到了真正关心的事务的缘故,夏尔的态度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几乎像是居高临下的教训语气了。 “好……哦,好……我会……”夏尔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伯爵略微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一边含糊地应着,一边偏过视线,瞟向了自己的小女儿。 自从玛蒂尔达帮他出了主意,让他保住了来之不易的部长职位之后,迪利埃翁伯爵愈发地倚重自己的这个女儿了,不光各种大事经常要和她商量,让她帮忙拿主意,今天把夏尔叫过来吃饭,他也让玛蒂尔达陪在自己身边。 “弦绷得太紧是会断的,先生。我们不能总拿着鞭子驱赶,得让他们有余暇休息一下嘛……对于您留下的那些规划,爸爸是会监督他们如期完成的。”玛蒂尔达不负他期望地开口了,“再说了,吃顿晚饭,就不要谈这种没意思的事情吧……” 玛蒂尔达一边说,一边略带不满地看着夏尔,眼睛里好像是在责备“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爸爸。” 你自己私下里谈起父亲的时候还不是一模一样?再说了,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打翻他了,这还怎么尊敬得起来……夏尔在心里哂笑。 但是,在表面上,他还是恢复了刚才的淡定。 “抱歉,阁下,我刚才只是有些激动……毕竟您知道的,我跟那些官员过节有些深。”夏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哦,当然了,我怎么会介意这种事呢!”中年人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将刚才小小的不愉快给揭了过去,“不过,夏尔,说起这个来,我还有有个事儿想要跟你说说呢?” “什么事?您尽管说吧。”夏尔点了点头。 “嗯……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啊。”伯爵仍旧展现着他那种极其富有魅力的笑容,“就是想跟你说说部里那些债券的事情……” “嗯?”几乎是下意识地,夏尔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呢? 之前,铁道部发行的债券,几乎都是夏尔本人一手策划并且操办的——就算是自己已经离任的现在。负责债券的部门,也还是被他提拔和任用的人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 如果他想抢夺过去的话,那几乎就是摆明要和夏尔决裂了——现在的迪利埃翁家族无疑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那么……转念一想。夏尔就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什么。 “嗯,之前在债券的发行上面,你付出了不少辛劳,还为这个吃了不少苦头,我一直都记在心里的。”伯爵轻轻叹了口气,显然是想到了之前那次差点吞噬了他们的风波,“不过。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用再提。现在,部里眼看就要进行新一轮的融资了……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以便让大家都能够满意,不闹出新的乱子来。” 呵呵,这也是我之前挖的坑啊。夏尔心里苦笑了起来。 夏尔之前自作主张,为了一己私欲短时间内就搞了三轮融资。结果闹得市场一片哗然。也成了他要离任的一大诱因。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的新问题,自然部长也就想着让他来解决了——如果不想同他闹翻的话。 “您是部长,这个事当然是该由您主导才对,作为现在的局外人,我只能给出一些建议而已……”口不对心地恭维了一番之后,夏尔马上转入了正题,“不过。当然,这个问题还是十分复杂的。我会之后仔细考虑一下,再同您好好说说这个事。” 说起来,现在差不多也是好时机了,市场已经消化掉了之前三轮的过量融资,有很大的空间来供新一轮融资所用,毕竟是国家信用在保底,只要时机合适市场还是会欣然吸纳铁道部的债券的。 “既然你肯为这个劳心,那就太好了。”部长的脸上笑容满面,说不清是真高兴还是在嘲讽,“不过,之前玛蒂尔达跟我说,这次的融资她觉得会非常顺利,因此她也劝我,让我们优先也买进一些……你看如何呢?” 夏尔心里马上明白了过来。 这一家人显然是不缺这点钱的,与其说是想在里面捞些钱,不如说,是迪利埃翁家族表示想要跟自己站在一起吧…… 他转过视线,但是玛蒂尔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他捉摸不透。 是她劝说的吗?作为一种巩固友谊的证明? “这样当然随您的便了,毕竟您是部长嘛。”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夏尔恭敬地朝伯爵低下了头。“我会马上着手安排的,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哦,那就太好了!夏尔,你总是这么能干……”得到了这个回答之后,伯爵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若有深意地又加了一句,“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在这个凶险的政治场上,我们大家最好是抱在一起,这样大家才能够保住来之不易的东西。现在我还是这个看法……夏尔,德·特雷维尔和德·迪利埃翁,难道不应该这样做吗?” “我当然也还是这个看法了,先生。”夏尔仍旧微笑着,“我一直都是尊敬您,支持您的,正如过去那样。” …… 在晚餐结束之后,得到了一个满意结果的迪利埃翁伯爵,欣然离开了席间,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而夏尔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辞。 玛蒂尔达闷声不响地也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然后走出了餐厅,好像不知道夏尔跟在后面一样。 当她打开门之后,犹如是鬼魅一般,夏尔也突然闪了进去,来到了他曾经来过两次的这个堆满了书架的房间里。 “您别这样好吗?”在把门关好了之后,玛蒂尔达转过头来,有些不满地看着夏尔,“有人看见的呢!” “看见了又怎么样呢?反正我以前也来过啊,就说和您谈一些文学话题不就好了……”夏尔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就算如此,也不能……”玛蒂尔达还想说些什么。 “唔……” 她突然被夏尔强行抱住了,然后吻了起来。 许久之后,两个人的嘴唇才慢慢分开。 “太过分了吧,先生?”玛蒂尔达真的有些不满了,虽然脸还是很红,但是眼睛里却已经带上了些怒气。 “玛蒂尔达?”夏尔有些奇怪。 “您在别人家里这样肆意妄为,觉得很好玩吗?还是说您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只要自己开心就够了,丝毫不用关心别人?还是说,您以为自己想怎么摆布我,就能怎么摆布?” “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情不自禁而已,抱歉,玛蒂尔达。”夏尔连忙道歉,伸手轻抚了她的肩膀,“别生气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算了,您明白就好。”他道歉了好一会儿之后,玛蒂尔达才总算消了气。 “今天的事情,也是你的主意吗?”夏尔问。 “是的。”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如果大家连在一起了,就不用疑神疑鬼了吧。” “当然,当然了,这样最好。”夏尔点了点头。 “另外,我也要谢谢您呢。”玛蒂尔达笑着指着自己桌上的一堆信,“多亏了您,我和德·佩里埃特小姐可以通信了,她真是个有趣的人!” 所以,你把我叫过来,只是为了谈谈这个? 夏尔心里失望地叹了口气。 第四十四章 爱意 她不仅是个有趣的人,还是一个英国人,一个居心叵测不明来历的人。夏尔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不过,他当然不至于将这些事情也告诉给玛蒂尔达了。 “哦,没错,她确实很有趣。”夏尔点了点头,“希望你们能聊得开心,不过你不至于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吧?” “嗯,那当然不至于了,多不好意思啊。”玛蒂尔达看上去十分高兴,就连语气都较往常轻快了许多,“虽然隐瞒有些不对,不过我想她应该是不会介意的,我们只是偶尔聊一聊文学方面的话题而已。” 以那位蓝丝袜小姐的消息灵通程度,就算玛蒂尔达隐瞒了身份信息,收到信之后,她应该也能从种种蛛丝马迹里面反找出玛蒂尔达的真实身份吧……夏尔突然想。 算了,就算知道,她也未必能怎么样,不管她了。 还没有等夏尔再说话,玛蒂尔达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最感兴趣的文学话题,给现在最时兴的作品点评了一番,而夏尔因为早已经离开了原本的文学圈子,所以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并没有多少兴趣的样子。 “夏尔,您真的不打算再重新写点什么了吗?不需要长篇作品,写些短篇也好呀……”注意到了夏尔的神气,玛蒂尔达忍不住又说了一遍这个提议,“我知道您现在是个大忙人,不过总不至于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吧?抓住空闲来写些短文。就算是匿名发表也好啊?” “一心不能二用,我可没有学习夏多布里昂的爱好。”夏尔耸了耸肩,“再说了。写文章是需要心情的,现在面临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堆积如山,平常想办法克服它们已经够难为人的了,我哪里还有空闲?如果以后有空的话,也许我会尝试一下吧,要说起来,如果把我现在这几年来经历的、筹划的那些东西发给别人看的话。就算改头换面了,我保管也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呢……” “政治上或者商业上的才能,虽然也难得。但是只要努力学习他人的经验,终归还是可以慢慢变得熟练,但是文学的才能可不是说有就能有的,您如果就这么扔掉了。我觉得太可惜了……哎。真不明白你们怎么就对这些东西那么乐此不疲。” “因为我们是男人,我们是天生的猎手,我们生来就爱打击猎物、践踏对手,这是我们的天性,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人类进步的源泉吧。”夏尔带着某些感触,低声回答,“好了。不说这些高深的东西了,其实。你并不是只想和我谈这些东西吧? 听到了夏尔的这句话之后,玛蒂尔达的脸微微有些紧绷了起来,镜片后的眼睛也有些躲闪,看上去十分犹豫似的。 夏尔也没有催逼,静静地等着她下决心。 “好吧,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也就明说了吧。”大概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玛蒂尔达终于下定了决心的样子,“夏尔,我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所以等下如果说得让您不开心,您千万不要生气……” “嗯,我不生气,当然不会生你的气了。”夏尔笑着点了点头,“我们两个之间,理应是开诚布公的不是吗?” “好吧……”玛蒂尔达低下了头,思酌了片刻之后,然后骤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夏尔,“既然您说我们之间要开诚布公,那么,我想请问您一个问题,请您如实回答。” “请说。”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是夏尔还是点了点头。 “您,有没有感觉到,芙兰,对您有一种,嗯……”玛蒂尔达迟疑了一下,仿佛是在选择措辞似的。 ……仿佛是经过了半个世纪的停顿之后,玛蒂尔达接上了后面的问话。 “极为强烈的爱意?您明白我的意思的,就是那种……那种超出了……超出了一般界限的爱意?就好像是……一个普通女孩儿,对一个青年人的那种爱意?” 夏尔的表情凝固了。 一瞬之间,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片刻之后,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想要直斥这个可笑的指责,但是玛蒂尔达看着他的视线是那样的笃定,那样的毫无动摇,以至于他马上失去了强颜辩解的兴趣。 他渐渐地垂下了视线,好像不敢和玛蒂尔达对视似的。 玛蒂尔达点了点头,既像是确认自己的猜测成真,又像是在赞许夏尔果真没有在她面前耍花腔、真的开诚布公了。 “您放心吧,这个猜测我只是刚才才决定问您的,之前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过。”玛蒂尔达放低了声音,好像能够体会夏尔此时的心情,所以略微有些怜悯似的,“就连对姐姐我也没说过。”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不知道多久之后,夏尔终于闷闷地问了出来,声音有了些干涩,神情更加没有了刚才的那种飞扬跋扈。 “也没多久,就是在那天您和特雷维尔小姐的舞会上面。”玛蒂尔达回答,“当时我看见芙兰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而且很伤心的样子……后来我就跑了过去……” 接着,她一五一十地将那一晚的见闻,转述给了夏尔听。 “真是不幸啊……”夏尔长叹了口气,“没错,确实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说她爱我,说想要和我永远呆在一起,我当时简直惊呆了!就算是现在,我也仍旧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您在苦恼什么呢?”玛蒂尔达问。 不期然间,她已经走到了夏尔的旁边坐了下来。 “苦恼什么?这还用说吗?难道这还不算可怕吗?我们是兄妹啊……”夏尔叹了口气。显然有些发愁的样子。 “也就是说,您实际上是不愿意回应她的爱意了?”玛蒂尔达继续问。 “这能谈得上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们是兄妹啊。根本就不应该谈这个问题。”夏尔颓然回答,“这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么您到底打算怎么处理呢?”玛蒂尔达再问,好像对这个问题十分好奇似的。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只能就这样耗着吧,时间应该会解决这个问题的。”夏尔苦笑了起来。“说到底,可能也是因为我小时候对她太好的关系吧,所以她对我过于依恋了。等到长大了之后。她大概就会自己从这种人为编织的幻梦当中醒过来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自己的心里突然也有些隐隐作痛。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什么,难道是在对此感到惋惜吗? 不。不能这么想下去了。 “也就是说,您是把这个当成小孩子的一时冲动,和孩子气的依恋而已?”玛蒂尔达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夏尔反问。 “在我看来可不一定,芙兰是一个意志十分坚定的人。”玛蒂尔达回答。然后她摆了摆手。制止了夏尔的辩解,“我知道,您和她是兄妹,而且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但是您能够因此就说您完全了解她吗?不,您和所有男性一样,是无法真正理解一个女孩子的,你们看到的只是浮光掠影的表面而已——对于芙兰来说。就更加如此了。从小到大,她只要撒娇说几句软话。您就会想办法满足她的愿望,那么这样您又怎么可能真正去理解她的内心呢?您看到的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跟您撒娇,让您开心的玩偶而已。说起来恐怕您不高兴,但是我得说,经过了几年的同学生涯之后,恐怕我比您更加了解她。”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玛蒂尔达的表情有些凝重,“在我看来,她可不是一个想法变来变去毫无主见的孩子,相反,她的意志反倒比您想象的要坚定许多,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走下去。绘画不就是这样吗?虽然有天赋,但是也要大量的练习和思考,需要绝对的专注和热情,那些想法变来变去,脑子永远只有三分钟热度的人,是永远不可能拥有和她一样的画技的……所以,在这件事上,她恐怕也是认真的,先生。” 听完这席话之后,夏尔下意识地笑了起来,他想要反驳对方的话,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 “您这样说,我倒是不知道是夸她还是贬损她了……” “这当然是夸奖了,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在为能够同她共处一个画师手下而倍感荣幸,她真的可以成为一位名画家的!”玛蒂尔达颇为认真地看着夏尔,然后又转过了视线,“好吧,回到原来的话题,您刚才那些话的意思是,您不打算满足她的愿望?” “这我怎么能满足呢,我又该怎么满足呢……我们是兄妹啊。”夏尔又叹了口气,“再说了,我现在已经有了夏洛特了。” “可是有了夏洛特之后,您还是找上了我啊?” “你不一样啊。”夏尔马上回答,然后骤然反应了过来,“这可不行,她理应过上最为优渥幸福的生活,我可不能……” “她对‘幸福生活’的定义恐怕与你不同。”玛蒂尔达低声咕哝了一句,然后重新看着夏尔,“那么特雷维尔小姐知道她的想法吗?” 夏尔微微愣住了。 是啊,她知道吗? “应该,应该不知道吧。” 看来是知道的。 玛蒂尔达在心里作出了判断。 就算是知道,还是一定要同你结婚,那也确实是真爱啊。她心里微微苦笑了起来,然后不期然间又对夏洛特产生了某种难言的情绪——我可是在掠夺本该完全属于你的东西啊。 “好吧,既然你现在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夏尔颓然垂下了视线,“所以你肯定能够理解我不想提这件事的心情吧?” “理解是理解,但是只是这样可不行。难道您真的觉得只要闭着眼睛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吗?”玛蒂尔达反问。 “什么意思?” “您还是不明白我在担心什么吗?”玛蒂尔达轻轻摇了摇头,“芙兰是一个意志十分坚定的孩子,她肯定不会什么都不做,看着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此落空,要是这期间受到了什么不好的影响,做出了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那可就麻烦了。” “你是指什么?” “小心那位德·博旺小姐。”玛蒂尔达看着夏尔。“她一直在想方设法接近芙兰,搞不好是有什么特别的图谋。嗯,没错。我跟她的关系确实不好,但是这可不是我因为一己私怨而说的。” “连她也知道了吗?”夏尔心里又是一堵。 真是见鬼了。 “嗯,是的。”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不过看上去她也没有声张的打算。只是好像另外有别的图谋。” “是吗……”夏尔皱起了眉头。然后又慢慢舒展开来,“好吧,我会注意的,如果她胆敢耍什么花样的话,我会让她吃够苦头的。” “真正值得烦忧的,不是德·博旺小姐啊……可是痛苦的根源,却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真是让人悲伤。”玛蒂尔达苦笑了起来。“哎,我也是考虑了好久才跟您直说的。希望您不要介意。” “不,我当然不会介意了,事实上我反而有些舒心。”夏尔长长地吐了口气,“啊,难得能够在你这里倾诉一下,我整个人都感觉到轻松了不少。” “只是您一个人内心轻松了可不够啊。”玛蒂尔达笑着回答。 “哎,是啊,只是我一个人可不够,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夏尔摇了摇头,让自己从这种思绪当中解脱了出来,“对了,我现在很奇怪一件事——难道,在知道了这些之后,你一点都不歧视芙兰?一点都不觉得她错了?” “不,为什么要歧视呢?芙兰爱上一个人又有什么过失呢?不,这没有什么错,只是命运的作弄,让箭只稍微偏离了一点方向而已。”玛蒂尔达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如此强烈的爱意,本身让人反而感到羡慕吧,如此炽烈而又纯粹的爱意,我以前只在书本上见过,如今能够亲眼看到,反倒有些心生羡慕呢。” 夏尔哑口无言。 玛蒂尔达,确实是一个奇怪的人。 不过,因为奇怪,所以才这么富有魅力。 “您能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虽然不知道好在哪里,但是夏尔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您以后跟我的妹妹多走动走动,让她早点从迷雾当中走出来……” “您确定吗?”玛蒂尔达抬起了视线,好似开玩笑又好似认真地看着夏尔,“如果您的妹妹知道了她的好友同她的哥哥……嗯,总之就是那个了……您觉得她会作何反应?如果她情绪很激烈的话,那么我应该怎么办?我还有立场一边自称真心为她好,一边继续和她的哥哥来往吗?” 这种略带着哂笑的视线,就连已经厚颜无耻到了一定程度的夏尔,都忍不住稍微脸红了一下。 虽然他一直回避思考这种问题,但是现实中的麻烦并不会因为他的刻意回避而真的不会发生,正如玛蒂尔达所言,也许有一天芙兰会发现两个人的私情吧。 甚至,也许,在未来某一天,就连夏洛特也会知道……夏尔马上阻断了自己的想法,他不想继续想下去了,简直不堪设想。 理智上来说,如果不想惹起未来的麻烦,那么最好就两个人悬崖勒马,以后再也不踏过那条线,之前的一切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这么做。 因为,在找到了同伴之后,他再也不想回归到旧日的孤独当中了。 “这是两回事。就算我们现在这样了,难道你对她就不再抱有好意了吗?”踌躇了片刻之后,他重新开口了,“芙兰不会怪你的,如果她一定要生气,我会告诉她一切都是我的错,她不能够因此而则被你,如果她非要这么做的话,我会管教她的。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她来负责。” “您还真是……”玛蒂尔达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像不知道该如何置评他的决定一般,“好吧,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之后会尽量跟芙兰多来往的,不会让她轻易就受到那些坏影响。如果……如果真的有了什么事,我会帮助她渡过难关的。”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夏尔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然后,他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旁边的玛蒂尔达。 “玛蒂尔达,不知道为什么,有你在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安心了不少。” “也许这是一种错觉哦。”玛蒂尔达笑着回答。 “那就继续让我错觉下去吧。” 夏尔笑了起来,然后突然张开双手,将玛蒂尔达搂在了怀里。 镜片后的视线正打量着自己,微红的面庞是那样让人迷醉。 “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是请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可以吗?” “也许吧,夏尔。”她仍旧笑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谢谢,我会为了这个‘也许’而努力的。”夏尔也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的嘴唇,再度贴在了一起。 第四十五章 致命的缺陷 因为时间场地的关系,夏尔当然不敢在玛蒂尔达的房间里呆上多久,所以在短暂地交流了一番之后,他只好恋恋不舍地对她提出了告别,然后乘坐自己的马车离开了伯爵府上。 临走前,玛蒂尔达再度特意跟他叮嘱了一番之前的告诫,也让夏尔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虽然有些不理解她的理由,但至少她是真心想要帮助自己和芙兰的,仅仅如此就已经十分让他感动了。 至于那位德·博旺小姐……虽然确实不能掉以轻心,但是左右也不过是个女孩子而已,虽然她的父亲让人十分忌惮,倒也不至于怕了她。 至于芙兰的问题……还是想不到该怎么样处理。 就这样,一路上他一边想着这些心事,一边跟着马车回到了家里。 刚刚回家的时候,他拿出怀表看了看,然后觉得今晚时间还不是太晚,所以他打算先去找芙兰谈谈,尝试了解一下妹妹最近到底在想什么。然而,他刚刚回到宅邸内,爷爷的贴身仆人却跑了过来,告诉他,特雷维尔侯爵想要见见他。 吃惊之余,夏尔马上跟着仆人一起上楼,来到了老侯爵的卧室。 而这时,他发现爷爷果然还没有脱衣就寝,而是穿着一身白天的装束,坐在书桌前面似乎若有所思。 “爷爷,您找我有什么事?”他马上跑过去,坐到了爷爷的旁边。 “看上去没喝多少酒啊?”老人打量了一下夏尔。“没关系吧?” 虽然老人的神态颇为温和,但是也许是久经沙场的关系,夏尔总感觉他的视线还是如同当年那样的犀利。 “没关系的。只是喝了一点点而已,不碍事。”他连忙表了态度,“您有什么事的话,尽管跟我说吧。” “哦,那就好。”老侯爵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最近我同许多过去的朋友都联系了。他们的态度比我想象得还要好,没花费什么功夫他们就表示自己可以支持总统——至少不妨碍总统的事业。” “这不是很好的消息吗?” “确实是很好,但是对我们来说也未必是很好……”老人拖长了声音。 “嗯?”夏尔有些不解地看着老人。 “我还不了解他们吗?这么这么好说话无非是看着总统现在形势好。所以打算跟风而已,既没有诚意也没有坚定。”老侯爵微微冷笑了起来,“如果没有其他考虑的话,这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谁不是这样呢?可是……夏尔。我是在为你担心啊。在这种情况下。强行想要推行你想要的改革就很成问题了,总统恐怕短期内看不出有这么做的必要性,因为不这么做他也能慢慢地得到陆军的支持……” 原来是这样啊,夏尔明白了老人的顾虑。 他是怕路易·波拿巴争夺陆军支持太顺利了,以至于让这位未来的皇帝暂时失去对陆军体制大动干戈的兴趣——也就失去了尽快施行夏尔的计划的兴趣。 “没关系的,爷爷,我也不急,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夏尔心里十分感动。伸手拍了拍爷爷的肩膀,“陆军的问题。最好还是先留着,等到以后我们有权作出更加重大的决定的时候,到时候再解决岂不是容易得很。” “可是到那时候,功劳就不在我,也就不在你手里了啊!”老侯爵轻轻叹了口气,“如果那样的话,就算你为改革做得再多、再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至少对国家来说这样有利。”夏尔低声回答。“有的时候我们不能计较那么多。” 如果结局还是败给了普鲁士然后帝国破灭的话,那么特雷维尔家族在帝国内窃取了再多荣光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的考虑当然不能直接跟爷爷明说了。 “怎么能不计较呢?这对你来说至关重要啊,夏尔!”老侯爵微微皱了皱眉头,好像对他的漫不经意有些不满似的,“我已经老了,可以不在乎,可是你还有无限的前途,怎么能这么淡薄?” “我知道了。”在爷爷的教训之下,夏尔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以后我会想办法尽量推行的。” “这样才对。”老人点了点头,“总之,我也要尽量活够长,这样才能把你应得的荣光全部转送给你,而不至于让别人偷走本就该属于你的东西……” “谢谢您,爷爷。”夏尔低下了头。 虽然并不是很同意爷爷的看法,但是对这种心意,他是不可能不当做一回事的,所以也不打算争辩下去。 “能够懂事就行了。”老侯爵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这么感情外露。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问了一句,“今晚你是去了迪利埃翁伯爵府上吗?” “是的。”夏尔点了点头。 然后,他将自己今晚同迪利埃翁家族商量的事情都说给了爷爷听——当然,后面同玛蒂尔达的那些私密话就不至于说出口了。 “嘿,这家人也是不容易,死了个老人家,家道突然就衰落了好多!”仿佛是物伤其类似的,老侯爵感叹了起来。“老迪利埃翁伯爵是个出了名的老滑头,一直屹立不倒,还帮助提拔了那么多人,结果呢?结果他一死,大家就没人把他家当回事了……哎……看着这个,我怎么放得下心你们啊!” “虽然遇到了很多困难,但是他们毕竟挺过去了嘛。”夏尔耸了耸肩。 “这是靠了运气的帮忙。”老侯爵淡然回答,“以及……你的帮忙。说起来,夏尔。我现在还不是很明白,当时你为什么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一家?甚至还差点搭上了自己?” 夏尔心里微微一惊,这个问题想必已经在老侯爵的心里憋了很久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问了出来。 “从结果上来看,不是很好吗?”踌躇了片刻之后,夏尔勉强回答。 “那只是从结果上来看而已。”老侯爵皱着眉头回答,“但是在当时,夏尔,难道你能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吗?如果你预料不到。那你岂不是押上了自己的前途来为这家人做赌注?” “我筹算了一下,觉得胜算很大才赌的。”夏尔犹豫着说。 “不管胜算不胜算,一开始就不应该进行这样的赌博不是吗?这家人和你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值得你去为他们赌博的?”老侯爵的眼神变得更加犀利了,“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平常那么精明的你,突然会作出这样的事?” 我该怎么回答呢?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吗? 这明显不行。 因为。在夏尔的心里。对于那一晚的回忆已经变成了自己值得永久珍藏的珍贵宝物,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它。 “不管怎么说,我赌赢了,这就够了不是吗?”难得有一次,他用上了稍微强硬了一些的语气,回应了自己的爷爷。 老人睁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似的,紧紧地盯着夏尔。 这种严厉的视线。让夏尔一阵好不自在,他微微转过头去。避开了爷爷的视线。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一种令人难堪的沉默,直到许久之后, “看样子是因为女人了?是那位迪利埃翁小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老侯爵下了一个结论。“你勾搭上了她?” “不是这样的,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因为她而为迪利埃翁家族干任何事,只是因为后来……”夏尔有心想要解释一下自己和玛蒂尔达的的纠葛,但是最后,他在爷爷的视线之下,最后还是低下了头,“好吧,我们现在关系很好,爷爷。我想,就算如此,也无关紧要吧?” 又是一阵沉默。 “是否无关紧要,要看你到底怎么看这种事了。如果你觉得这只是一场游戏,那自然无关紧要,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而已,反正你现在还没有因此受到什么损失……”老侯爵微微摇了摇头,“但是,如果你因此而陷入到了盲目之中,那可就糟糕了,这会让你失去判断力和坚定性。” “不会的。”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您怎么会这么看我呢,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爱着她?” “呃……”夏尔卡顿住了。 “那么我换个方式问吧。”还没有等他回答,老侯爵继续问了下去,“假如有一天,因为你和我们家族的利益,需要你对付迪利埃翁家族,需要你毫不留情地将这个家族踩在脚下,你能够马上毫无犹豫地去做吗?” 我会的。 夏尔微微张开了口,但是却没有将这个词马上讲出来。 玛蒂尔达的脸闪过他的心头——这个女孩子刚才还在为自己着想啊! 过了片刻之后,他才凝重地点了点头。 “我……我肯定会的,但是我可以让这种事不至于发生,迪利埃翁小姐是个聪明人,不至于让他们家这么做……” “都这么犹豫了还说什么肯定……”老侯爵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好像是嘲讽似的笑了,然后给出了一个宣判。“夏尔,看来你真的爱上了她了。如果不是,你会马上给我一个答复的。” “就算真爱了,那也没什么吧?人总有这种时候。”不知道是哪里涌上来的勇气,让夏尔突然提高了音调,“我确实挺喜欢她的,但是这也是因为她可爱。” “爱对一般人来说无伤大雅,但是聪明人从不恋爱,尤其是那些有野心、并且有希望取得更大成就的聪明人。”特雷维尔侯爵的目光并没有同夏尔交汇,但是语气却十分严峻,“你不仅蠢到了去谈恋爱,还爱上了一个聪明人!孩子,这是多大的过失啊!你知道我有多么为你担心吗?” “担心?”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爷爷根本没有从“你就要娶夏洛特了”这一方面来声讨自己。仿佛他痛心疾首的只是夏尔不逢场作戏。而是真的对玛蒂尔达有些爱意一样。 不过,这倒也不奇怪吧。 “迪利埃翁家族是我们的盟友,就算他们家现状再差。那也是我们的盟友,不是朋友也不是下属,而你却忘记了这一点,结果让自己同那位小姐扯在了一起。以后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变,那可怎么好呢?这世上总是变化无常,没准哪天你就必须为了利益而不得不抛弃甚至亲自来对付以前的盟友。”老侯爵紧盯着夏尔,“我说得对不对?” 夏尔没有回答。理智告诉他,爷爷的话其实很对。 “这个世界上,你可以对家人对朋友忠诚。可以对上司忠诚,甚至可以对下属忠诚,他们都可以回报你,唯独。你唯独不能对盟友忠诚。因为他们随时都可以抛弃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老侯爵的语气变得冷漠了起来,“一旦你昏了头,把自己牵绊在了这种绳索当中,那么到时候吃亏的只能是你而已,你还不明白这个吗?” 夏尔没有回答。 “听我一句劝,夏尔。别傻了,从迷梦里面醒过来吧。”看着夏尔无言的样子。老侯爵的语气变得柔缓了了许多,“你是我的孙子,对我们特雷维尔来说,在情场上得意有什么啊?应该的!但是,风流韵事既是惬意的点缀,但也常常使人坠入险境,关键是看你怎么对待,你要玩玩可以,但是不要当真,也不要把自己陷在里面,否则你就是在犯傻了!” 夏尔还是没有回答。 从政治家们的功利角度来看,自己对玛蒂尔达的感情,确实是一种毫无必要、而且有害的弱点吧。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好,你自己想想就能够明白了。”老侯爵突然伸出手来,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夏尔,你一直都很聪明,所以就更加不应该在这种小问题上面犯傻了。那么,现在,给我回答吧,告诉我你能够在需要的时刻毫不犹豫地解决掉迪利埃翁家族——乃至任何人。” 在老人的视线下,夏尔还是沉默着,这种反应也让他心里越来越失望。 我的孙子居然这么容易就栽倒在女人身上吗?他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是,就在这时,夏尔突然抬起了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特雷维尔侯爵。 “您刚才说得很对——我们不应该对盟友忠诚,但是您同样也说对了一句,那就是我们可以对朋友甚至下属忠诚。”夏尔的语气充满了笃定,“那么,我就想办法把他们一家变成自己的下属,这样不就行了吗?” “嗯?”老人颇为吃惊地看着夏尔。 “您问我想要一还是想要二,我的回答就是,我都要,而且一定能够得到。这就是我的回答。我这个人就是这么贪心。”夏尔没有任何犹豫了,“我会让他们服从于我的,不管用什么方法。” “你……哎,你这是……”老侯爵终于反应了过来,然后变得有些颓丧,“我真是不明白,那位小姐有什么好的,居然就让你这么昏头转向,怎么也不肯丢开?” “她……她就是很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夏尔低下了头,“总之,我不可能丢开她,也绝不能容忍她抛开我。” “见鬼,有什么不一样?天下女人都一样!”老侯爵又一次拍了夏尔的肩膀,这次用力了许多,显然有些恨铁不成钢,“我当年什么女人没见过?拿破仑的妹妹也和我睡过一张床!告诉你吧,她们都一样,本质里都喜欢摆弄男人、喜欢虚荣、喜欢做白日梦,不过有些矫揉造作有些直截了当而已!那些故作矜持、那些搔首弄姿,你也不年轻了,现在在社交场上还没有见个够吗?你居然会被一个小丫头迷住了?你……你简直是昏了头!” “正因为都见过,所以我才觉得她不一样。”夏尔悠然回答,“所以我才打算绝不放手。您说的其他任何要求我都能照办,但是这个不行,我一定要办到。” “疯了!” “我没事,我感觉我很清醒,爷爷。”夏尔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根本不打算改变主意。 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当面反抗爷爷的教诲。 “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先告辞了吧?时间也不早了,您先休息一下。”夏尔关切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真的不打算改变主意了吗?” “是的,我一定要都弄到手。”夏尔躬身朝自己爷爷行了行礼。 “好吧,好吧,该死,你回去吧!”老侯爵颓然叹了口气,“真是见了鬼。” 夏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再点了点头表示歉意,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看着夏尔离去的背影,老侯爵一直没有说话,他仍旧在为夏尔刚才的态度而感到震惊和心痛。 是的,心痛。 这个孙子,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是他最为得意的作品,也是他这一生智慧的结晶。在悉心培养了二十几年之后,他很欣慰的看到,在几乎所有方面,自己钟爱的孙子都表现得让他十分满意,甚至已经超过了自己。 然而,这样一个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孙子,在这么简单的问题上却犯了错,丢了魂。 为什么? 他陷入到了深深的反思当中。 想来想去,他发现了自己之前在孙子的教育上面,犯下了一个过于致命的错误。 那就是,在吸取了儿子的失败教训之后,在教育孙子的时候,自己过于严格,努力培养他的学识、他的理智、他的坚定、他的风度、他处变不慌的定力,却唯独因为儿子的教训而没有让他如同一个正常的贵族青年那样,享受到一个足够让他看透世情的青年生活。 结果,他根本就不懂女人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才会那么容易被迷昏头,所以才会得出“这女人完全不同寻常”的荒谬结论吧,如果像自己,像他的父亲那样生活过,又怎么可能还会有这么愚蠢荒谬的看法……想到这里,老侯爵颓然低下了头。 耗尽了那么多心血,才培养出一个如此完美的作品,一个可以让自己高傲地向先祖们夸耀的作品,结果,突然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致命的缺陷,这种感觉足以让任何人颓然丧气! 一想到这里,老人禁不住就摇头叹气起来。 但是,事到如今,再怎么后悔也没有意义了。好在,现在时间还早,孙子还年轻,还没有犯下致命的错误,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补救,把这件作品的缺陷补正,让它变得更加完美…… 是的,必须要这么做。 反正,药也多得是。 第四十六章 心绪不安 “我的朋友,最近你们搞得可真是有声有色啊!” 在餐厅的包间当中,夏尔一边喝下了一口酒,一边带着笑容看着阿尔贝。 “抱歉,夏尔,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为了报私怨所以做得激进了一点。”阿尔贝略带着歉意,朝夏尔笑了笑。“这段时间,你应该为我承担了不少压力吧?” 夏尔突然嗤笑了起来。 “要是对别的人,我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为他承受了多少压力,是多么不容易,但是对你,朋友,我可以说实话……没关系,你干得很好。”夏尔拍了拍阿尔贝的肩膀,表示自己有多么满意,“干得非常好,我事前都没有想到你能这么快就干出这么大的成绩,还想着万一不行的话,自己亲自出马来帮你呢!” “嗯?”阿尔贝对夏尔的反应感到有些惊奇。 “不就是杀了些鬣狗吗?没什么,杀得好。没人关心他们的死活的,只要剩下的人能听从我们,你的任务就算是成功了,而你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夏尔又给自己灌下了一杯酒,“再说了,对付那些帮派分子,就是得来真的,不然他们还不服你……” 接着,他放低了声音,“总统也对你的成果非常满意,他叫我私下里转告你,他支持你的一切行动,叫你不用担心,放手去做,未来他会对你的这些辛劳论功行赏。不过……后面半句你可以不用当真。” “我也没必要当真,反正只要能把心愿了了就行了。再说我原本就没打算从他那里讨什么赏。”阿尔贝随意地耸了耸肩,“只要现在他还能容忍我不就行了吗?” “既然你这么想,那么我也不用再劝什么了。”夏尔再度举起了酒杯。“来,我们再干一杯吧。” “说起来现在你也算是春风得意了啊,一下子成了一个了不得的帮派头子。”带着一种隐含其中的劝诫和警告,夏尔抬起眼睛看着阿尔贝,“不过,我认为你最好不要过于迷恋这样的地位为好。” “哦,这个我倒也知道。现在我只是沾了你们的光,吓得他们不敢反抗而已,哪天沾不到你们的光了。谁还会听我的啊。”阿尔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够理解夏尔的意思,“所以,我懂你的意思。现在我能够在这些人中一呼百应。只是一种暂时的幻象而已——不过我也不会迷恋这种地位,不用为我担心。” “你能明白就好了……”夏尔颇为欣慰地叹了口气,“只要人之间还在互相撕咬,就不会缺少帮派的容身余地,他们终究是要互相争斗的,为了抢夺资源,为了瓜分利益,为了打发时间。现在。他们暂时被统合起来,只是因为他们对总统先生有利用价值而已。只要总统先生得偿所愿,这些人就没有利用价值了,那时候谁还会去管他们?只会嫌丢得不够远……” “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我还是能够号令得动他们的不是吗?”阿尔贝无所谓地笑了笑,“至少现在还能帮上你的忙。” “我也没什么忙需要这些帮派分子来帮啊?”夏尔反问。 “你没有,可别的人就未必没有了啊……”阿尔贝的脸上突然划过一道神秘,“朋友,还真别说,现在我就在帮你的忙。” “嗯?”夏尔不解地看着阿尔贝。 “她没跟你说啊?” “什么她?阿尔贝,说话不要老说半截啊。”夏尔不禁更加疑惑了。 “怎么,你那位姨妈回来了都没有到你那儿去打打转?”阿尔贝也有些疑惑了。 “艾格尼丝?她回来巴黎了?你怎么知道的?”夏尔马上回答。 然后,他略有些狐疑地看着阿尔贝,“她没来找我啊,怎么了?听你的口气,你碰上她了。” “我不仅碰上她了,还受托帮她的忙了呢!”阿尔贝用略有些夸张的语气回答,“只不过我们见面的时候,场景有些不大好。” “那你就别卖关子了,老老实实地跟我交个底啊,到底怎么回事?”夏尔忍不住有些着急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吧,别急,我这就说给你听。”阿尔贝给自己灌下了满满的一杯酒,然后带着酒气就跟夏尔说起了那天他和艾格尼丝见面的情形。 在一堆尸体中偶然碰上,然后被她托付以重任,最后决定让孔泽来帮忙……听完这些话之后,夏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皱起眉头沉吟了起来。 “她要你帮忙找人?” 真是一个奇怪的要求,作为一位公爵小姐,她想要找什么人为什么不能去社交场上托朋友去找呢? 到底是想要找什么人,以至于艾格尼丝要冒着危险跑到帮派头子那里去拜托帮忙呢? 除非……除非,她要找的那个人是见不得光的。 是情人吗?还是仇敌?抑或是别的什么? “夏尔,怎么啦?”眼看夏尔还在迷糊,阿尔贝忍不住催促了一下。 但是,夏尔却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仍旧在沉吟着。 在国外游荡了快有十年之久的小姨,突然回国之后,又突然来到了巴黎,然后想要找人帮忙寻找一个人——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诡异,实在太过于不同寻常。 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干涉。 但是,心底里突然蹿升起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却又让他觉得这事实在太过于奇怪,不应该完全当做事不关己,最好还是要探究一番。 思酌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还是觉得应该稍微过问一下——如果真的事不关己,那就帮艾格尼丝这样一个忙,反正无伤大雅;如果真的跟自己有关,那就另外再想对策。 决定了该怎样处理之后,他重新抬起头来看着阿尔贝。 “她要找什么人啊?” “按她的话说,是一个叫弗朗索瓦·德·拉吉昂的中年人……”阿尔贝马上回答。 “德·拉吉昂?”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并没有从自己的记忆中搜寻到任何有关于此的资料,“没听说过这人啊?还是一个贵族?” “谁知道是不是呢,反正我可没在交际场上听过这个名字。”阿尔贝耸了耸肩,“搞不好就是个化名而已,毕竟我们之前查了一下,发现用这个名字的人在巴黎住过一家旅店,然后没几天就消失了。” 听到了阿尔贝的话之后,夏尔的心头,那种不安的预感不禁突然变得越来越浓烈了。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不安,但就是觉得这事太过于不同寻常,所以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你们已经开始查了啊?现在孔泽就在帮忙查这个吗?” “嗯,现在就是他在帮忙。他本来在警务部门干过,干这事不是特长吗?”阿尔贝点了点头,“你放心,经过这阵子之后,我对现在的业务也算是上手了,就算孔泽没法全力帮我,我也能干得好好的。当然,你要是觉得这样做不合适,我明天就让孔泽重新回来吧……” “不……不用……”夏尔缓缓地抬起手来,否决了阿尔贝的提议,“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我姨妈,这点忙还是应该要帮的,既然你已经顺手了,那现在就让孔泽帮她找人也没关系。”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他心里已经暗暗决定,这阵子就把孔泽先召回到自己身边,好好问一下他跟艾格尼丝帮忙时的情形,搞清楚自己的那位姨妈现在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这个决定他不打算跟阿尔贝说,只是私下里问一问而已。 说到底,他决定自己应该还是虚惊一场。 看到夏尔已经打定了主意的样子,阿尔贝也不打算多问了,他连忙换了一个话题。 “夏尔,最近搞了这么多事,我还真有些累了呢,最近我打算放松一下,犒劳犒劳自己。” “你又打算搞什么名堂了?”夏尔当然明白阿尔贝的意思。“先说好啊,最近我的事情也多,可不会跟你玩太疯的。” “也不用玩疯啊……”阿尔贝笑了笑,“我想去跑马场玩一玩,试试自己的手气,听说最近那个德·博旺男爵的儿子又给自己搞了几匹好马,风头劲得很呢!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赌一赌吧?” “好吧,我有空就和你一起去。”夏尔点了点头。 约定了下次见面聚餐的时间之后,阿尔贝就跟夏尔告了别,然后起身离开了这间包间,而夏尔则暂时留在了这里——依照这两个老朋友历来的习惯,这次轮到夏尔来付账了。 不过,直到阿尔贝的身影消失了之后,夏尔仍旧没有起身离开,一直坐在座位上。 他仍旧在思索刚才阿尔贝说给自己听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感到有些心绪不安。 艾格尼丝的突然去而复返,然后又作出如此神秘兮兮的举动,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松放到一边——虽然直到现在,他也绝不愿意相信艾格尼丝会有什么对他不利的图谋。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抛开了困扰在心中的杂念,跑去跟店家结了账。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弄明白。 第四十七章 莫名神似 就在夏尔还在同阿尔贝举杯痛饮的时候,在同一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另一场会面也正在同时进行着。而这场会面的主角,正是夏尔所忧心忡忡的那个人。 “最近的调查怎么样了,孔泽先生?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在某条街道黑暗的小巷当中,艾格尼丝·德·诺德利恩小姐对着面前的男子,貌似随和地问。 随身不离的阳伞并没有张开,而且收拢着被她拿到了手里,然而这件武器的危险性却并不会因此而减小半分。 虽然口中用着尊称,但是她的语气冷冰冰的,并没有任何的热情。 这种冷漠与拒人之外的态度,虽然并不是艾格尼丝刻意为之——她对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却微妙地刺伤了孔泽心中的那种强烈的自尊心。他并不觉得这位公爵小姐有什么可以对他颐指气使的资格。 然而,如果往常那样,他将自己心头微微燃起的怒气,完美地掩饰在毫无表情的面孔之下。 “有倒是有,不过未必能够让您开心起来。”他低声回答,语气没人任何的起伏。 “哦?请说?”艾格尼丝微微一惊。 “我们之前确实找到了一些这个名叫弗朗索瓦·德·拉吉昂的人的踪迹。”孔泽微微低下头来,“他是在三个多月之前来到巴黎的,在一家小旅馆里面住了几天,据老板的回忆来看。他当时似乎是从远方回来的,神情十分疲惫,而且身上并没有携带多少钱。” “然后呢?”艾格尼丝不期然间加重了音量。 “在这位客人住了几天之后。某天突然来了一位夫人前来拜访。”孔泽继续说了下去,“根据老板的报告,这位夫人看上去大概五十岁不到的年纪,虽然打扮并不光鲜,但是从神态举止来看,看上去应该是个贵妇人。当时她一来,就跑到了那位客人的房间。然后两个人好像攀谈了很久……” “这个婊子。”艾格尼丝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清的声音,咒骂了一声。 接着,她继续看着孔泽。“然后呢?!” “接着,第二天,这位客人就跟老板提出了退房。”孔泽的语气仍旧古井无波,“这时他发现那位客人好像突然阔绰了许多。他当时还以为这位客人是那位夫人的老情人。从她那里拿到钱了……” 艾格尼丝皱了皱眉头,但是没有说话。 “他是乘坐一辆出租马车离开旅店的,我们后来去找了那位车夫。根据那位车夫的叙述,我们找到了一间公寓,但是当我们追查到那里的时候,那座公寓已经没有了这个人的踪影了,显然他已经离开了那里。而从旁人的叙述当中,我们并没有得到太多有价值的信息。所以……现在我们暂时已经失去了目标。” 说到这里的时候,孔泽的语气里不禁带上了了一丝惋惜——他们毕竟不是警察。没法动用过于激烈的手段来对那么多人进行“询问”。 “也就是说,您想告诉我,现在你们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是吗?”艾格尼丝的语气变得更加生硬了,“这就是你们忙活了这么久之后的成绩?” “这样说是不公平的,小姐。”沐浴在这种视线之下,孔泽的面孔和语气仍旧没有任何的变化,“为了达成您突如其来的的委托,我们可是下了大力气,动员的人力数以百计,几乎将小半个城都翻了个底朝天……” “然而结果却如此不如人意。”艾格尼丝打断了他的话,好像对他们的辛劳一点兴趣都没有一样。她现在自然没心情安抚这些人了。 这种语气,更加刺伤了孔泽深藏于心的自尊,他绝不容忍有人胆敢在自己的工作上蔑视自己,哪怕是公爵小姐,哪怕是老板的姨母也绝对不行。 “您要这么说的话,就太不公平了,难道只有我们有责任吗?”他抬起了头来,看着旁边。“您只给了我们一个名字,然后就让我们在这座大都市里面发了疯地去找,这该怎么找?!情况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这个人已经改用了化名,或者说这个名字原本就是化名,如今已经废弃不用了,再也无法通过名字来寻找。而您,除此之外却没有告诉我们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如今,您却来指责我们,说我们不够尽心尽力?小姐,这是谁的责任呢?” 虽然孔泽的语气并不激烈,但是这种指责仍旧让艾格尼丝勃然变色。 她紧紧地握住了自己手中的伞,好像就要忍不住动手了一样。 “小姐,如果您希望我尽快帮您把这个人找出来的话,我认为,您最好要跟我讲实话,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好地帮到您。”在这位公爵小姐严厉的视线下,孔泽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既然您选择需要我的帮助,那么您就应该信任我,否则,您只是让一群瞎子来帮您而已,对实际情况没有任何帮助。” 说完之后,他不再多说了,只是挑衅似的看着对方,等待着她的最后答复。 在这种稍嫌无礼的视线下,艾格尼丝紧紧地抿着嘴唇,内心陷入到了一种颇为踌躇的状态当中。 该不该透露给他更多信息呢? 如果透露给他,那么就要冒风险——他很可能将自己所说的一切都转达给外甥;但是如果什么都不说,那么就难以借助这群人的力量,尽快在这座接近百万人口的都市里面找出那个人。 在这段时间内,她已经看出了这位孔泽的能力,以及他们号令整个巴黎大部分地下帮会的势力,这种势力如果不好好利用。那就太让人惋惜了。 况且,就算什么都不说,夏尔过段时间也没准能够得知一切——那么。还不如尽快找到那个人,然后打一个时间差,在外甥反应过来之前,将事情迅速地了结掉。到那时就算他有任何意见,甚至想要报仇,那也无所谓了。 经过了短时间的思索之后,艾格尼丝最终打定了主意。 “好吧。先生,您说得对,我确实应该更加依仗您的能力。”她微微露出了笑容。像是要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似的,“我并不是对您有什么成见或者不满,只是性格使然而已,请您不要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我当然没有资格对您生气。小姐。”孔泽貌似恭敬地躬下了身来。“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用更加合理的方式来帮助您而已,很高兴您也能看到这一点。” 艾格尼丝没有兴致再跟他说些虚伪的话了,她直截了当地说了下去。 “我仔细跟您说一下这个人吧,请您好好听着。” “您请说。”孔泽点了点头,然后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这个人四十几岁年纪,留着金色短发,头发已经有些微微发白,眼睛是蓝灰色。他下巴有点尖,身形有些瘦。背部也微微有些弓,脸色苍白,看上去精神不是特别好。”艾格尼丝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表情,将这个描述说了下去,“他举止很斯文,一般说南方的方言,不过其实巴黎的话也用得十分顺溜,嗓音有点低沉。他十分低调,现在搞不好在用其他的化名行动,不过这些是改不了的……另外,他的身边可能呆着一位妇人,那个人的样子你就按那位店主的描述来想吧。” “有没有更加显著的特征呢?”孔泽低声问,“您给出的描述还是稍微空泛了一些,您知道他的本名或者来历出身吗?他是从哪里来的呢?” “没有了。”艾格尼丝有些生硬地回答,“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 她的态度告诉孔泽,想要更多情报已经不可能了。 “哦,是吗……”孔泽低下了头来,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按照当年的习惯,他开始在心里为这个人画了一幅人物速写。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个人物形象慢慢在他心头成型,虽然还是比较模糊,但是毕竟不是之前的那一头雾水了。 然而,即使只有这点东西,他也有信心可以办到这个委托——因为他现在可以动用庞大的资源;因为,他必须抓住难得的机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好的,小姐,我会努力的,下次见面时,我应该能够给您一个好消息。”孔泽再度躬下身来,貌似恭敬地向这位公爵小姐行了行礼。 …… 在第二天,孔泽就被夏尔召到了秘密地点。 “我听阿尔贝说你最近正在帮我的姨妈找人?”一见面,夏尔就毫不客气地问。 “是的,先生。”孔泽马上回答。 神情比昨天在艾格尼丝面前要恭敬得多。 “把全部的情况都告诉我。”夏尔盯着孔泽。 “是。” 接着,孔泽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情况都告诉给了夏尔。 夏尔静静地听着,一直都没有说话。 在找一个人,而这个人跟另一个女人交往甚密……是感情纠纷吗? “你怎么判断,孔泽?”想了片刻之后,他突然问。 “目前还无法判断,不过看上去确实很奇怪。”孔泽低声回答,“那么您想让我怎么办呢?不帮她了吗?” “不,不用,继续帮她找吧。”夏尔摇了摇头,“不过,如果中途您发现有任何异常情况,都要跟我报告,不要担心浪费我时间,明白了吗?” “好的,先生。”孔泽马上回答。 “还有别的情况需要禀告我吗?”夏尔轻声问。 “没有了,先生。” 孔泽听出了夏尔的话里所隐含的意思,于是在回答了之后,立马再次躬身行礼,然后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夏尔身上。 此时的夏尔,因为忙碌而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再因为心中的烦忧而若有所思,金色的头发都套拉在耳边,显得无精打采而又心事重重的样子。 看样子,最近的麻烦事很多啊,这位老板。孔泽心里暗叹。 接着,他的心里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况一样。 怎么了? 他问自己。 在那一瞬间,他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因为,余光中夏尔·德·特雷维尔的这幅样子,突然和孔泽心里那一副弗朗索瓦·德·拉吉昂(姑且现在就叫这个名字吧)的速写,有一种莫名的神似,简直,简直…… 就像是在说二十年后的夏尔一样。 多像啊! 片刻之后,他的心里又不禁对这个荒唐的想法逗得给笑了起来。 想到哪里去了呢,赶紧找到人才是正经。 第四十八章 药 秋天的早晨比前阵子要晚来许多,然而却同样的晴朗。 在一片碧空之下,阳光从天空中抛洒下来,照进了这栋最近被整修一新的宅邸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座宅邸当中,在仆人的带领下,玛丽·德·莱奥朗小姐亦步亦趋地走向二楼的一间房间。 她身材苗条,金黄色的头发梳成新流行的发型,分垂向了两边,身上穿着波斯式丝绸晨衣,密密的褶裥掩盖不住她纤细婀娜的身段。透过这花团锦簇般的绣花绸缎,雪白的皮肤被双肩上华丽的白色镂空花边映衬得更加鲜明。浓密的睫毛覆盖下的双眼,在一颦一笑间更透出可以刨根问底、却又能够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态。 直到此时,她还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她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正因为如此,她现在神态里虽然有一丝丝紧张,但是更多的却是悠闲,仿佛只是在进行晨间的散步一样。 很快,她就来到了房间里面。 “我过来了,侯爵阁下。”一进来,她就把视线放到了正坐在桌子边的特雷维尔侯爵身上,脸上就堆满了亲切的笑容,然后向对方行了行礼,“您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她的表情十分恭敬,里面又带上了一丝丝的迟疑,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这还是特雷维尔侯爵——一家之主——首次把她单独叫了过来,进行面对面的谈话。 他想跟我说什么呢?在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之余。侯爵小姐心里也充满了疑惑。 “哦,过来了啊,玛丽。”特雷维尔侯爵也笑呵呵地朝她打了个招呼。然后示意她坐到自己的对面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们最近还好吗?” “啊,谢谢,我们还好。”玛丽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对方只是在关心自己了,她顺着对方的指示,在侯爵对面坐了下来。“芙兰最近也很好,比前阵子有精神多了,一直都在抓紧时间学东西。她可是真心想要让自己帮上大家的忙呢……” “哦,这真是太好了。”老侯爵欣慰地点了点头。“谢谢您,小姐,幸亏有您在她的身旁。我的孙女才能心情好点儿。” “您这就过奖啦。”玛丽仍旧微笑着,“她是我的好朋友呀,我只是在尽我所能,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嗯,我的孙女儿能够有您这样的朋友,是她的运气。”老侯爵也同样微笑着,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真的非常感谢您,小姐。您已经得到了我们一家的友谊。”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玛丽心中更疑惑了,但是她并没有多想,同样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和老侯爵的手轻轻握了一下,“这是我的荣幸,先生。” 老人略微枯槁粗糙的手和少女纤细白嫩的手握在了一起,明明如此愉快的场面,却好像犹如两个剑士在动手之前的互相致意一般。 松开了手之后,老侯爵陷入了短暂的沉吟当中,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玛丽。 “您刚刚来我家的时候,我还同您交谈过,您还记得吗?” “嗯,我当然记得。”玛丽点了点头,“您跟我说过一些您当年打仗时的事情,还说过一些别的。” “是的,而当时您的应对十分让我满意,所以我们接纳了您。”老侯爵笑着点了点头,“如今看来,我确实应该为这个决定而感到庆幸,无论在夏尔还是芙兰那里,您都帮上了大忙,玛丽,我真的十分欣赏您。” 这又是在干嘛呢?玛丽心里仍旧是一头雾水。 “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跑跑腿而已啊,并没有帮上太大的忙。”她的脸上仍旧笑容不改,“再说了,我也从您这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夏尔也帮了我不少忙,一开始要不是有您一家人的帮助的话,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世道这么乱,大家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忙嘛!”老侯爵大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您是我们家最亲密的朋友之一了,不是吗?” “我对此感到无比的荣幸和喜悦。”玛丽真诚地看着老侯爵。 “……那么,您愿不愿意同我们一家变得更加亲密呢?”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传入到了玛丽的耳中。 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他今天特意找自己过来的目的吗?玛丽心头一凛。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呢?”她尽量装作懵然,好奇地看着老人。 “我的意思很简单。”老侯爵脸上的笑容,突然混杂了一种说不出的神气来,“姑娘,您是夏尔的亲密助手,也是我们一家最能够信任的人之一,那么,为什么您不能和夏尔再更加亲密一点呢?” 玛丽呆住了。 但是,无情的语言还在继续。“您懂我的意思吧?我希望您能够同我的孙子好好相处,对此我可以给您任何我能给的东西作为奖赏。” 这是什么鬼话啊! 如果那个人还没有未婚妻时也就罢了,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自己凭什么要去投怀送抱? 这个……老混账,把我当成什么了?要陪睡的家庭教师吗? 一种被人狠狠羞辱了的感觉,让玛丽的脸突然涨红了。 “您……真亏您想得出来。”她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恭敬,笑容更加已经荡然无存,“不过,我不想这么做,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就很好了,不需要什么更进一步,先生。” “也就是说您不同意?”老侯爵板起了脸。 仅仅在一瞬之间,玛丽仔细估算了一下形势。 这个老混蛋虽然老了,但是毕竟当过兵。搞不好现在还有些蛮力,而且外面也许还有身强力壮的仆人在等着,至少现在不能翻脸。 那就用另一种方法吧。至少先离开这间该死的房间再说,然后离开这里,有多远跑多远。 根本不需要什么酝酿,泪水突然从她的眼中涌了出来,然后顺着光滑的脸滴落在地,划出两道泪痕。 “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玛丽一边抽泣着一边问。“您……您以为,我既然寄人篱下。就毫无自由了吗?您觉得想怎么样摆布我就怎么摆布我吗?我……我……” 难以遏制的怒火,让她忘却了平素的礼节,满含气恼地反呛面前的老人。她眼角不停流淌着眼泪。怒视着对方,这种含羞带怨的眼神,足以让绝大多数铁石心肠的人都不禁会产生恻隐之心。 然而,十分遗憾的是。她面前的并不是夏尔。也不是阿尔贝那种心里尚存了一点点浪漫情怀的青年贵族,而是一个早已经从交际场上看尽了各式各样女子的特雷维尔侯爵。 经过了早年的各种风流韵事之后,这样一个老年的贵族已经无法对女子的任何表现有所触动,在上流社会中,他见惯了太多隐藏在笑容里的讥嘲,见惯了太多包裹在泪水里的刻毒,见惯了太多娇弱的外表下肆无忌惮的灵魂,因此。无论是笑容还是泪水,都无法让他打破平静了——那只是同一种灵魂下的不同伪装姿态而已。 “药。” 侯爵得到了一个简单到奇怪的回答。 “您这是什么意思?”她抬起头来看着老侯爵。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并没有将您当成可以任意支使的可怜虫,恰恰相反,我十分看重您,所以才会跟您提出这样一个严肃的提议。”老人的语气心平气和,“我的孙子得了重病,他需要治疗,而我觉得您是一个足以治好他的人选。” 听到了老人这句话之后,玛丽刚才的愤怒不由得稍稍被疑惑和焦急所取代了。 “如果得病了去叫医生不就好了吗?我又没学过医呀?既然是重病,那您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做什么?” “他的病是医生治不好的,太遗憾了。”老人叹了口气,语气里有难以掩饰的沉痛,“他得了疯傻病,所以陷入恋爱了!” “恋爱?”玛丽不仅倒吸了口气,“他爱上了谁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的孙子,爱上了德·迪利埃翁小姐,也就是您过去的那位同学,好像叫玛蒂尔达来着。”老侯爵皱着眉头回答,“而且他好像陷得很深,就连我的劝告都不听了。” “玛蒂尔达!”玛丽惊呼失声。“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您觉得我是在跟您开玩笑吗?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老侯爵又叹了口气,“可是,没办法,就是真的。” 玛丽难以置信地看着老人,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真没想到啊,看上去那么矜持的玛蒂尔达,居然闷声不响地居然干出了这种事!是为什么呢? 哦,难怪之前她父亲挺过了风波,原来是她为了说动夏尔帮忙而做了这种事啊,真是可怜……片刻之后,玛丽就做出了一个虽然背离事实但却符合逻辑的结论。 “就算他真的爱上谁了,那也是他的自由和权利吧?您无权干涉!更别说,这种事跟病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有志青年坠入情网,这本来就是一种病,需要治疗。”老侯爵冷冷地回答,“所以,我要给他找到治疗的药物,让他从病中清醒过来。” 玛丽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原本姣好的面孔突然变得有些扭曲起来。揪心般的疼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无视了玛丽的状态,老人继续说了下去。 “小姐,我观察过很久了,您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要什么。”特雷维尔侯爵冷静地看着玛丽,“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和社交场上那样故意矫揉造作兜圈子呢?大家把事情摊开来讲不是最好吗? “那您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玛丽冷笑了起来,“您觉得我就非这么做不可吗?” “我并不觉得您只有这条路可走。但是我认为这条路对您来说并不坏——如果不说更好的话。我知道,您不缺钱,即使今天就离开我们家。您未来也可以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但是,对您来说仅仅如此就够了吗?如果这就够了的话,您就不会想尽办法跑进我们家里吧?既然如此,要做为什么不做到底呢?您依靠芙兰能够得到的东西,依靠夏尔能够得到更多吧?”玛丽还是瞪着他,但是他似乎毫无所觉。 “一想到要给夏尔来点镇静剂,我就想到您了。我说了,这是对您的肯定。您长得很不错,至少我看来不比那位迪利埃翁小姐差。您您想要什么我们大家都知道,而且我们也完全能够满足,比不可预测的迪利埃翁家族要好多了,也安全多了。不是吗?” “也就是说。您想让我作为媒介,将夏尔从对玛蒂尔达的迷恋当中拉出来?”沉默了片刻之后,玛丽冷冷地问。 “啊哟,您真是聪明的孩子啊!”老侯爵马上点了点头,“有这样的头脑我还怕办不成吗?” 玛丽仍旧冷视着他,没有作答。 “仔细想想吧,玛丽,您是个聪明的孩子。用您的理智好好想想。”老侯爵满怀着殷切地看着她,继续劝诱着。“如果您只想要未来平静的生活,那您现在就可以拥有了,不用我们家都可以;可是如果您想要荣华富贵,那除了我们以后还能找到几家呢?而且那个时候您就不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了吗?我想您不至于欺骗自己吧。” 玛丽微微垂下了视线,没有回答。 看来对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不答应这个条件就得离开这里,离开已经成为了豪门的特雷维尔幼支——要么离开,然后在角落里生活下去,要么就要按他的话做。 原本只想着通过影响芙兰就可以达到目标,现在看来,原来是一种不通世情的奢望呢……她心里苦笑了起来。 “说老实话,其实我孙儿长得也不错吧?这可不是我自夸。”就这个时候,特雷维尔的话仍旧不停地从耳畔飘过,平静得令人可怕,“我觉得您这样也没什么不行吧?只是付出一些本来就要付出的代价而已,而回报……我已经跟您说过了,我能够给的东西都可以给的。而夏尔,您也不是不知道,他是一个对自己人十分慷慨的人,如果您能真的能够……的话,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您是拿不到手的吗?所以,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我都不觉得我这个提议是在故意贬低您,相反,我是觉得这个重任太过于棘手才委托您的。” “他不是自己有未婚妻吗?您让那位公爵小姐自己来办不就好了。”玛丽勉强地反驳。 特雷维尔侯爵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让她自己也感觉到这个提议有多么愚蠢。 玛丽又垂下了视线,看着被打了蜡的地板。 在最初的愤怒被洗刷了干净之后,理智重新在这颗漂亮的头颅里面占据了上风。虽然脸上带着泪痕,然后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但是此时她的脑子正急速地转动着,思考着。 其实,这个提议倒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如果真的能够做成的话,自己还有什么必要忍受任何人——哪怕是好友——的颐指气使呢? 况且,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也并不是一个完全无法接受的人选。 “当然,这个任务也十分艰巨,毕竟那位迪利埃翁小姐已经同他交往甚密,您贸然插足恐怕也未必能行……”特雷维尔侯爵长叹了口气。 老混蛋,你觉得故意激我有意义吗! “那么……您就不担心我吗!”突然,玛丽抬起头来,满怀挑战地看着老侯爵,“如果他转而迷上了我,那您又该怎么办?再找一剂新的药吗?那还真是忙活您的呢……” 老人被这种包含着挑战和嘲讽的视线,弄得先是一呆,然后他大笑了起来。 已经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了吗? “那我会祝贺您的成功,毕竟您的利益和我们的利益是一体的。”他一边笑,一边打量着扶手上几乎白得透明的双手。“您是可控的,也有头脑,我不需要担心您什么。” 在从窗棱间漏过的阳光的照耀下,那细长的手指指尖稍稍翘起,粉红色杏仁的指甲闪闪发光,犹如镶嵌了宝石一般。 房间再度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怎么样,玛丽?您能够答应我这个请求吗?”好一会儿之后,特雷维尔侯爵低声问。 而玛丽只是轻轻地站起来,然后向这位老人行了个礼。 “您的提议太过于重大,我想再好好考虑一下,可以吗?” “哦,当然可以了,谁也没有要求您现在就做决定。不过我想您最好还是快些给我答复吧,这样我也可以去做另外的准备。”老侯爵点了点头。 玛丽没有再答话,而是转身就离开了房间,好想再不肯看这个老人一眼似的。 老侯爵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他太了解这些女人了——对她们来说,考虑不就是答应吗?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给自己一个理由而已。 “而且,会很快找到的。”本着多年来在上流社会混迹的经验,特雷维尔侯爵低声自语。 第四十九章 百折不挠 特雷维尔侯爵同德·莱奥朗侯爵小姐那种即使不说惊世骇俗,至少也算得上伤风败俗的私密谈话,此时的夏尔当然不可能知道一点风声。 此刻的他,正端坐在陆军部内的一间会议室当中,忠诚地向国家履行着自己的义务。 因为会议还没有开始的缘故,会议室当中十分嘈杂,但是夏尔的心绪却十分镇定,他手放在桌子上,撑着自己的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大群人围绕在长长的会议桌之前,神情各异,他们依照严格的等级秩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时而同旁边的人低声交谈,揣测着前面的那个人今天将自己这些人叫过来,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以及,该怎样才能不失礼貌地将这个年轻人给应付回去。 任由这种嘈杂声响了好一会儿之后,夏尔终于抬起头来,然后在众人的视线当中,他拿出怀表看了看,这时,会议室的窃窃私语瞬间停了下来。 差不多也该是时候了。夏尔心里嘀咕了一声。 然后,他不着痕迹地转动眼睛,扫视了一圈周围正襟危坐的官员们,将他们的面貌和态度一一记在了心里。 今天正是他为了推动自己在陆军中引入米尼枪的计划,而进行的一次努力和尝试——他将负责军备和兵器管理的司长德·特里沃先生,和他下属的负责武器采购事宜的处长德·希尔洛男爵,还有他们下属的一大群官员都给叫了过来。预备进行一次特别的会议。 “各位,现在就开始会议吧。”眼见气氛已经酝酿足了,他向各位官员们点了点头。 在一片鸦雀无声当中。夏尔继续说了下去。 “首先,我表达一下对诸位的感谢。正因为有了之前大家的辛苦,我们在勒芒的军事演习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夏尔的语气平静中又蕴含着一点激情,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自己对这些人的敬意,“没错,演习十分顺利,参演的士兵们的表现十分抢眼。给在场观察的军官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眼见他姿态放得这么低而且这么和颜悦色,大家都不禁松了一口气。只有坐在夏尔旁边的德·特里沃先生仍旧保持着刚才那种严肃的姿态。 这位德·特里沃先生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他有一个大而高挺的鼻子,微微弯钩,看上去简直覆盖住了小半张脸。他脸色苍白,脸颊干瘪而且铺满了皱纹。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久经过战场锻炼的军人。反倒像是一个年老的政客。 然而,仿佛是要与这种第一印象作对似的,他穿着一身十分光鲜的制服,铜纽扣在光线的照耀下闪闪放光,犹如要借这种打扮,来为自己取回并不曾有的威严。 “德·特雷维尔先生,我们只是做了一些分内事而已,况且。主要的准备工作也并非是我们做的。”也许是平日里对下属们颐指气使惯了的缘故,看着夏尔的时候。夏尔总感觉这个眼神有些尖利,至少并不存在太多善意,“如果您要感谢的话,最好是感谢那些加班加点为您的演习计划准备了日程表和足够的粮秣的那些人……” 听到了这个颇含有冷意的回答之后,夏尔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位德·特里沃先生,是赫赫有名的特里沃侯爵家族的支系成员,虽然和侯爵本人并非亲兄弟,但是关系向来十分亲密,因此他对夏尔并不像其他人那么诚惶诚恐,反而隐隐然有些对抗情绪——这也许是因为夏尔处在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年纪时,就得到了如此令人艳羡的高位的缘故吧。 当然,虽然这种态度并不友善,但是夏尔这些日子以来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态度,所以他也不以为忤,只是微微地笑了笑。 “当然,我也会感谢他们的,而且已经感谢过了,先生。不过……这并不能抹杀你们的辛劳,不是吗?” “您能这么体恤我们,那真是我们的荣幸。”被夏尔用这种含而不露的方式回击了之后,德·特里沃先生也只能笑了一笑。 两位官员在不经意间的含蓄交锋,也被每一个官员都看在了眼里,他们这下不敢说话了,只是互相对了对眼色,暗地里看着两位上司的笑话——不过,从他们的本心来看,大概是更加支持德·特里沃先生的吧。 夏尔不再看对方,而是重新收回了视线,继续说了下去。 “当然,就像很多事务一样,我们不仅要看到成绩,还更加应该看到不足……至少,从这次演习当中,我,以及很多人,都看到了目前困扰在陆军当中的某些问题。” 这句话,让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官员们,瞬间又重新变得紧绷了起来。 “不知道您这又是指什么呢?”特里沃先生不解地看着夏尔。“难道这就是您今天将我们召集过来的目的吗?” “哦,您不用看得这么严重。”夏尔笑着摆了摆手,“这只是一场意见交流的会议而已,并不是我在向大家兴师问罪。我只是说,我们现在发现了一些军队运行的缺陷,接下来我们可以探讨一下怎么解决这些问题。” “不知道是哪些缺陷呢?” “您看了就知道了。”夏尔做了个手势,然后他的秘书将一叠叠文件分发给了几位地位最高的官员。 这是吕西安应夏尔之邀,和同僚们在回到了巴黎之后写的关于演习的总结——其中自然有夏尔授意下写就的关于武器的内容。 这篇报告十分长,当然不会有人在短时间内看得完,但是这不是问题。因为有关于本次会议主题的段落并不多,而且早已经被夏尔重点圈出来了。 “……虽然士兵们的勇气和战术纪律无需置疑,但是陆军士兵使用的制式武器颇为陈旧。不能适应新时代的兵器发展,很遗憾地使我们士兵的英勇被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并且让人忧心于未来军队对抗压力的能力和实力……”德·特里沃先生阅读着这些被圈出来的内容,然后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夏尔,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特雷维尔先生,您的意思是。您不满意我们现在士兵们使用的制式武器?” “这不是我的意见,是参与演习的军官们的意见。”夏尔微笑着回答。 “官员手中的报告,一向是反应官员的意见的。否则它根本不会问世,不是吗?”特里沃先生冷笑着反问,好像是在说‘都是在政府混的,您可别想随意糊弄我们啊……’似的。“那么。我想问问。您对这个报告是什么意见呢?” “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查之后,我原则上同意这个意见。”夏尔严肃地点了点头,好像这个意见真的是别人提出然后他进行慎重考虑的一样。 他的话,迅速在会议室当中惹起了一阵喧哗,这下迎向他的视线就不那么友善了。 “现在军队使用的步枪是前几年才定型生产的,我认为它仍旧是一种先进的武器,这个报告反映的问题是荒谬的。”负责武器采购事宜的处长德·希尔洛男爵马上开了口,“先生。您不应该听信这种毫无根据的道听途说。” 作为陆军士兵最近采用的制式步枪,mle1842式滑膛枪确实并不是老装备。自从问世之后就一直在被大量生产。如今已经基本普及到了陆军的所有部队当中。而且,平心而论,它确实是一款颇为不错的滑膛枪。 但是很遗憾,即使如此,它仍旧是该被淘汰的作品。 “在如今这个时代,科学和文明的发展,足以使得几年就代表过去的几个世纪。”夏尔坚定地看着这位男爵,“没错,它并没有问世几年,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它已经过时了,我们理应用更为优秀、更加划时代的武器来取代它,以便有效提升军队的战斗力。还是说,先生,您反对陆军使用更加先进的武器呢?” 男爵顿时语塞,这个帽子可谁也担不起。他偷偷瞄了德·特里沃先生一眼,希望自己的上司来阻止这位正在发疯的年轻人。 “我们当然不反对陆军装备的更新换代,但是这必须是在有能力有经验的人的主导下来完成……”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德·特里沃先生适时地站了出来,“而这种重大事务,我们不可能让外行人来轻易做判断或者决定,他没有相应的知识,也就没有相应的资格。” “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在需要的时候为国家效劳,先生。”夏尔颇为不善地看着对方,“军事力量是支撑我国的最重要的支柱,它比任何问题都更加值得人们重视,因此,即使是毫无关系的人,也应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做一些对我事力量有益的事情,难道您不认为我说得对吗?” 这种毫无掩饰的强硬态度,让德·特里沃先生忍不住微微一怔。 在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反驳夏尔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时,夏尔继续说了下去。 “也就是说,您也不觉得我的话有错,对吗?”夏尔冷笑了起来,“我有权、也应该去尽公民的责任,更何况现在我还并非无关人等,所以,我请您再详细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先生。” 沉默了片刻之后,仿佛是感受到夏尔的决心无法更改似的,德·特里沃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姑且不说这种指控到底能不能够成立,就算成立了,您又打算怎么解决呢?责成军工部门尽快开发出一种新型的步枪吗?” “不需要这么麻烦了,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种不错的选择……”眼见话题终于落到了这里,夏尔禁不住露出了笑容,“在法国,现在就有这样一种步枪,能够使得我们的士兵得到几倍于之前的射程优势,这是一种划时代的武器。” “这……这怎么可能呢?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德·特里沃先生同自己的下属们面面相觑。 “我当然不会在这种重要的会议上一派胡言了。”夏尔从容不迫地回答,“如果您想要证实的话,其实很简单,我这里有这种新式步枪的图纸,甚至连实物都有,我希望你们能尽快安排一下对比实验,这样就能分析出优劣了……” “这是对我们工作的粗暴干涉!您无权这么做!”德·希尔洛男爵的脸色已经涨红了,连礼节都不讲,直接怒视着夏尔,“先生,给法队装备什么样的武器,是我们的责任,而不是您的,您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干涉我们的事务!” “这种话完全没有道理,难道发现了一项更好的武器,我连推荐给你们的权利都没有?”夏尔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题很简单,我并不想强行按着你们的脖子,逼着你们一定要采纳我的意见,我只是说,我可以给你们推荐一种更好的武器,从实践上看它能够给士兵的步枪带来革命性的变化,大大增强军队的战斗力。” “即使这样,也并不是您的本职工作。”德·特里沃冷冷地看着夏尔,“大家应该各司其责,这才是一个机构保持良好运行的正确法则。” “也就是说,连试一试都不肯?即使实物我都能摆在诸位的眼前?”夏尔努力抑制着心里的怒气,沉声问。 “不行,先生,您留着自己玩吧,我们自己有自己的工作方式,不用谁来指手画脚。”德·特里沃马上回答。 夏尔沉默了,他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位官员,但是没有从中发现任何一个支持者。反而好像个个同仇敌忾,要抵制他的粗暴干涉一样。 看来,今天是谈不了这个问题了。 虽然很生气,但是他不能发作,所以他仍旧保持着平静。 “那么,今天先散会吧,我重新考虑一下。” “再见,先生。”德·特里沃马上站了起来,然后冷淡地点了点头,接着带头走出了会议室。 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夏尔一个人。 夏尔仍旧沉默着,面无表情地坐在会议室当中。 他遇到了奇怪的挫折,这让他原本就已经十分糟糕的心情,更跌到了一个新的谷底。 但是,他并不打算向这个挫折低头。 原本不就有了心理准备的吗? 你们挡不住我的。 第五十章 心意已决 “啊,玛丽,真没想到有这么多啊!好累人!” 在明亮的烛光下,伏案许久的芙兰终于停下了自己的手,然后蹙眉凝视着桌上的一大堆凌乱的文件。 “应该说,‘我们已经努力解决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才对吧?”坐在她旁边的德·莱奥朗侯爵小姐带着鼓励的笑容回答。 然后,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这边的一堆被整理好的文件,“看!这就是我们的辛劳成果呀!” 芙兰顺着她的手指,也看向了那一堆文件,然后自己有些怀疑一样地眨了眨眼睛。 “是啊,我们居然已经看完这么多啦?” “你没有看错哟,确实已经看完这么多了。”玛丽眨了眨眼睛,“怎么样?感觉自己很厉害吧?” “……好像,确实有一点厉害吧……”芙兰低声自语。 然后,她的脸上露出了疲惫与欣慰交织的笑容,好像对自己的辛劳成果十分满意一样。 因为,她真的在帮助自己的家人了。 遵照之前的约定,在得到了芙兰的回复之后,萝拉果然将特雷维尔和博旺两个家族的商业往来的材料,都送了过来给她过目(当然,仅限于自己能够负责的那一部分而已)。 刚刚收到这一大堆的材料的时候,芙兰都有些傻了眼,担心自己能不能看完。 虽然已经得到了家长的同意,但是这种商业往来芙兰却看不太懂。所以只好拉着自己的好友一起来看这些文件和票据了。 她们花了整整一个白天,才将这些文件整理审阅了大半,也只有少女的细心和耐心。才能在平静中完成这么精细的工作吧。 在烛光下,两位少女金色的头发闪耀着柔顺的光泽,再配上脸上专注温和的神情,简直可以配到画中一般。 “先看到这里吧,我们也要休息一下!”芙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从旁边的茶几上拿了一杯茶,一仰头。毫无仪态地给灌了下去,“哈,真没想到居然会这样累人啊!” “想要承担重任。累一点也是应该的嘛……”玛丽笑着回答,然后自己也从旁边拿了一杯茶,“这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吗?” “也是呢,这不是我自己想要的吗?”芙兰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事到如今怎么能够嫌累……那不就是最没用的人了吗……” “不管怎么样。人总是要休息的,好好休息一下,等下再来把剩下的整理完吧。”玛丽捏了捏自己好友的手,好像在为她放松筋骨似的,“怎么样呢?看完这么多,有什么感想?” “感想……倒也不是没有啊。”芙兰垂下了视线,“真没想到,我们家居然欠了他们那么多钱!” 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整理之后。两位少女这才发现原来两家人的牵扯比想象中还要深入许多,在几个项目当中。德·博旺一家都投入了大量资金。 “怎么能说是欠呢?我们这边也是付出了代价的……”玛丽继续揉着这双细滑的手,犹如在学画的时候两人的嬉闹一样,“权力也是资本,也能换成股份的嘛,如果没有你的爷爷和哥哥,他们才不会出这么大的力气呢。更何况,我们这边也没有亏待他们啊。” “你这么说倒也不错……”芙兰轻轻点了点头。 无意当中,两个人谁也没有察觉到她口中的“我们这边”有什么不妥,好像在自然而然之间,这位侯爵小姐已经成为了特雷维尔家的一员一样。 “玛丽,真是多亏你,没你帮忙的话,我哪儿能这么快就把这些东西看完啊……”任由好友揉捏了一会儿之后,芙兰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正色看着玛丽。“能够得到你的帮助真是太好了,玛丽,还请你以后继续帮我,好吗?” 她的表情十分诚挚,满心是对朋友的好意和感激。 然而,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玛丽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她连忙微微别开了脸,以便掩饰自己心中的动摇。 原本能够得到这个承诺的话,自己应该是多么开心啊!一阵绞痛瞬间让她喉头有些发干。 就在今天早晨,这家的主人特雷维尔侯爵将她给叫了过去,然后给了她一个艰难无比的选择。 毫无疑问,如果自己选择不顺从他的意思的话,就算芙兰再怎么依赖自己相信自己,自己也将不得不离开这个家庭。 没想到那个老东西居然能够提出如此提议!怒火再度涌上了这位侯爵小姐的心头。 可是,现在再怎么生气也没有意义,他应该已经打定主意了,绝不会因为自己而再更改。 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如果正常来看,是应该保持尊严然后离开这里吧。 然后呢?回到之前那种空有一笔钱财,但是却只能孤苦伶仃毫无依靠的生活吗?好不容易才想尽办法摆脱了这种处境,结果现在却要重新陷回去吗?到时候是一直呆在那种烂泥里面,还是另外再想办法……? 重重心思,如同梦魇一般缠绕在玛丽的心头,让她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身处何方。 上帝啊,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她再度问起了自己。 “玛丽……你怎么了?”正当她还沉溺在这些纷乱的思绪之时,旁边的好友关切的问候声传到了她的耳中,“怎么突然发呆了啊?” “哦,没什么,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而已。”玛丽总算清醒了过来,然后略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不用管我啊,我很好。” “哦,那就好。”虽然玛丽的表现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是既然她已经这么说了,芙兰也就不再追问了。“如果累了的话,你先去休息一下吧。反正剩下的东西也不多了,等下我一个人整理完……” “不,没关系的,我不累,我们等下就开工吧。”玛丽马上回绝了她。 “好吧,听你的。”芙兰眨了眨眼睛。 少女如此俏皮的表情,原本是可以让玛丽瞬间笑起来的。然而现在却反而让她的心里更加难受了。 难言的歉疚感让她再也不敢直视对方的脸。 之所以她心里有些迟疑不定,芙兰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这位特雷维尔小姐,对自己的兄长持有怎样的感情。别人看不出来,难道她还看不出来吗?她知道,如果她真的按照那个老东西的话做了,那么这就成了双重的背叛——既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好友。 纵使芙兰所持有的那种感情本来就无法得到回应。但是她如果那样做了的话,无疑也是给她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又划上了一道新的刻痕。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嘲讽的声音突然在她的心里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还充什么好人?如果真的有那么歉疚的话,之前不就直接回绝了吗?” 一瞬间,她的心情沉到了谷底,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实在太过有道理了。 我还真是一个过分的人啊,凡事只考虑到自己。她忍不住在心里苦笑起来。 在这种歉疚感的驱使之下。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出神地看着墙壁上的一幅幅画。 这些画。好像都是她的爷爷从意大利搜刮一通之后带回来的,结果这些被精挑细选出来的画作,却被她不当一回事般地随意挂在了墙壁上,犹如街边的画师的作品一样。 “这些画你不是看了好多遍了吗?玛丽?”芙兰不解地看着好友,然后禁不住又笑了起来,“这样吧,哪一幅你喜欢的画我就送给你吧,反正我这里还有很多。” 这种不经意的语气,突然之间就暴露出了两个人之间的地位差距。 她肯定不觉得是炫耀,然后玛丽听后心里却微微感到有些刺痛。 “哦,不用啦,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自然,“按我说啊,芙兰,难道对这些画你不该更加珍视一些吗?就这样摆着,恐怕会大大损耗它们的寿命吧……这些画怎么说也是名作,不好好保存的话可不行啊。” 她们一同在一个画师手下学了几年的画,自然也对这种知识了如指掌。 “没关系啊,弄坏就弄坏吧,反正我的箱子里还有那么多,到时候可以换一批嘛。”芙兰无所谓地笑了笑,“这种二流画家的东西,我们也不用多稀罕啊。之前刚拿过来之后,我还学了一阵,不过之后就感觉没什么可看的啦,也就是挂在这里当个摆设吧,反正也没办法挂出去或者展览。” “就算是二流的画家的作品,也挺值钱的呢,好好保存下来不是更好吗?”玛丽再度劝解了一句,“芙兰,你看,从最近的趋势来看,艺术品以后会越来越值钱的,再说,到时候这些画还能算古董了,也没人会追究原主人和得手方式的问题……到时候转手的话,你肯定能够赚很多钱的吧?所以,我觉得你还是更加小心保存为好。” “钱什么的,也不用那么特别在意吧?”芙兰小声咕哝了一句,然后在好友认真的眼神下,又好似告饶地笑了笑,“好了,好了,就听你的吧,明天我就把它们好好收藏起来。玛丽,你还真是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了呢,以后肯定能把家当都管得好好的。”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而且也毫无贬损的意思,以至于她完全不会想到,自己的话会在好友心里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听到了后面的话之后,玛丽微微低下了头。 这一瞬间,她的心再次感受到了抽痛。 管家婆……管家婆!又是这个称呼! 你以为真的很好笑吗?开什么玩笑啊!谁也不是天生就想这样的啊! 我也想像你那样万事不用愁,做什么都有人照看啊! 芙兰这个不经意间的表露。却再次伤到了玛丽心中那积蓄已久的怨意,以及因为如今寄人篱下的状况而受挫的自尊心。 以及,虽然从未表露但是却一直深藏在心的嫉妒心。 以及。想要成为和她重新变得同样地位平等的…… 好胜心。 你说得对,我确实能够做好一个管家婆。 那么,我就做个真正的管家婆给你看看吧。 就这样,在经过了十小时四十分钟的犹豫之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玛丽沉着脸,以那种空洞无物的视线看着芙兰的背影,而此时的芙兰却毫无所觉。 因为命运的作弄,她不得不跑到了这位好友的身边,成为了她的女伴。 虽然看似亲密。虽然从来没有人明确表示出来,但是她知道,两个人中,她的地位始终比对方卑下一层。 如果是旁人。也许能够忍受住这种结果。但是她……确实难以忍受。 她想要成为和这位好友一样,能够享受到莫大尊荣的人。即使命运让她无法自然而然地得到这些光辉,她也想用自己的头脑和其他一切,重新将这种光辉夺回到自己的手中。 哪怕要因此伤害到别人,甚至伤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 就在这一刻,她的主意已定。 “芙兰,对不起。” 她低声说。 “对不起?”芙兰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玛丽。“怎么了啊?” “如果以后我让你生气了,你会不会原谅我呢?”玛丽低声问。“比如在我犯下了什么过失的时候……” “当然不会生气了。我们是好朋友啊!”芙兰睁大了眼睛,显然搞不懂玛丽突然说这个是为了什么,“你刚刚还在帮我呢,就算以后犯下了什么过失,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你放心吧。” 得到了芙兰这样的回答之后,玛丽重新垂下了视线,心情重新镇定了下来。虽然她知道这种话并没有任何的意义——芙兰这么回答,只是不知道自己将会犯下什么样的过失而已——但是她仍旧得到了一点稍稍的心里安慰,让自己心中的负罪感减低了一点点。 当然,即使得不到这样的回答,已经做好了决定的她也绝不会改变想法。 “是这样吗?那真是太谢谢你了,芙兰。” “总感觉你今天很奇怪啊,怎么突然胡思乱想了?”芙兰有些摸不着头脑,碧蓝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你是真的不舒服吗?如果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吧……” “没事,我很好,真的没什么。”玛丽勉强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吧,我看我们也休息够了,我们接下来把剩下的东西赶紧扫完吧?” “嗯,抓紧时间!”芙兰点了点头,然后小声打了个哈欠,“我们早点扫完早点睡觉吧……” 接着,两位少女强打起精神,将剩下的这些文件和票据都对完了,芙兰还在自己的小账本上将一些重要的事项都给记了下来,以便到时候随时查用。 “啊,玛丽,我们真的做完了!”当写完了最后一笔之后,芙兰满面喜色地扔掉了自己手中的笔,“这下我可把事情搞清楚啦!搞不好哥哥都没有我弄得明白呢!” “嗯,我们总算搞清楚了。”玛丽也满怀疲惫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之前一直在为这家人服务,但是直到这时,她才知道,经过一次带兵远征和在铁道部的一番工作,特雷维尔一家现在的财势变得有多么煊赫。 还只是现在而已,以后呢? 以她对特雷维尔先生的了解来看,以后,只可能会变得更加厉害吧。 也就是说,这棵大树将会变得更加枝繁叶茂,更加……值得抱紧。 一想到这里,她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唔,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啊?我们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芙兰一边打哈欠一边说,“玛丽,晚安吧?” 玛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镇定地点了点头。 “嗯,我回去睡觉了,晚安。” 然后,她转过身去,一步步地向门外走去。 步伐虽然细碎,但是却带着异常的坚定,显然她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 主意既然已经打定,那么她就不会再有什么迟疑了。 此时,她的心里已经是一片平静,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想给自己找借口,虚伪地说“都是因为你!是你逼我这么做的!”,不,没有任何人逼迫自己,是自己做出了一个选择。 是她自己选择了背叛朋友,而对方甚至没有任何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她不奢求原谅,也不打算再道歉。 一旦做出这个决定,以她的性格,就一定会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直到最后的成功——而这这种成功,是确定无疑的,她对此有绝对的信心。 在她的后面,芙兰不停地打着哈欠然后换了衣衫,打算穿上睡衣去洗漱,她并没有注意到朋友一步步的离开——天晓得这几步路对她和她的朋友来说意味着什么? …… 走出了芙兰的房间之后,玛丽并没有如同之前所说的那样回自己的房间睡觉,而是沿着走廊,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她的脚步声很轻,但是却出奇的坚定。 月光透过窗户照射到她的脸上,犹如为她敷上了一层晶莹薄粉,让她的表情变得愈发模糊起来。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 第五十一章 初战告捷 正如往常那样,此时的夏尔并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坐在自己的书桌旁边,处理着今天的信札和文件。 手中的笔不停地在纸上滑动,他的心却并没有随着留在纸上,反而飘到了不知道何处。而因为眉头微微锁住的关系,他神色显得有些阴郁低沉。 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在给别人的复信上公式化地写着一些套话。然而,直到快写完一封之时,他才发现这封信里面的语句完全漫无边际、离题万里,而且字迹潦草凌乱之极,不得已,他只好苦笑着将这页信纸给扔进了废纸篓里,然后重新拿起一张信纸写了起来。 但是写着写着,他又陷入了刚才的那种思绪当中,最后心里一阵烦闷,索性干脆将这封信抛开到了一边,拿起其他的文件看了起来。 没错,此时他心情不佳。 他的心情变得如此糟糕,当然不只是因为下午在陆军内部会议上的挫折而已——这事虽然让人烦躁,但是毕竟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还不足以让他如此烦躁,他对此有坚定不移地信心。 真正让他感到烦扰的是那些其他的麻烦事。 隐隐约约之间,他总感觉最近有一团黑影正缠绕在他的身边,让他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然而,他却又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事情。 因为思考不出脉络,所以得不出结论;因为得不出结论,所以无法把握事态;而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把握不住事态的状态。 在万籁俱静当中,他又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我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啊?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呢。 他只能强行压抑住了心中的烦闷。然后继续写信。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心情正糟糕的夏尔,语气不善地问。 “是我,先生。”门外传来了低声的回答。 虽然因为门缝的缘故,这声音有些失真,但是夏尔仍旧能够听出来者是谁。 怎么她跑过来了?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过,这种事等下就知道了、 夏尔将这些信札收到了自己的匣子里面。然后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这么晚了你跑过来干什么?”夏尔疑惑地看着门口的玛丽,但还是让开了身。让她走了进来,然后自己重新关上了门,“有什么事情要跟我报告吗?” 侯爵小姐没有答话,而是一步步的走到了夏尔的书桌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夏尔总觉得在她的脸上,看见一片平静下深藏的紧张。 “到底怎么了?”他不由得又问了一句。 这种出乎意料的严肃态度,让他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些担心。 “刚刚……我同芙兰在一起。”玛丽低垂着视线,完全不看他,语气毫无之前的那种轻松,“我们一起把萝拉给她的东西都看完了。” “哦?”夏尔在微微惊诧之后,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这么快啊。那还真是辛苦你了,芙兰很多东西看不懂。你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 “嗯……还好吧。”玛丽勉强地笑了起来。“虽然确实有点累,但是也不是特别辛苦。” “那么,你是发现有什么问题吗?”夏尔低声问,“还是说,芙兰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没什么问题,至少现在没有,一切账目都是十分清楚的,就连我们都能看懂。”玛丽轻轻摇了摇头,“芙兰也没什么奇怪的举止,一切都还很正常。” “哦,那就好。”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又变得有些奇怪了,“那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向我报告的话,你这么晚了跑过来干什么?让别人看到可不太好吧……” 哼,如果有人看到然后报告给那个老东西,他反而会更加开心吧。玛丽在心里冷笑了。 接着,她的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除了这个之外,难道就不能有其他事情跟您说了吗?” 夏尔再度皱了皱眉头。 现在他可没有心思跟别人玩什么猜心的游戏。 “那么就快说吧,我时间很紧。”他颇为冷淡地回答。“你今天怎么有些奇怪啊?平常可不是这样。” 还不是因为你们。玛丽心想。 虽然她知道这事其实跟夏尔没有关心,但是心里总是忍不住对他有些怨怪。 这种怨怪,因为夏尔此时的冷淡态度而变得更加严重了。 “我最近听说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有关于您的,所以打算跟您求证一下。”因为这种怨怪心理,所以玛丽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些凉意,“虽然我不太相信,但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就想干脆还是跟您求证一下为好。” “什么事情?”夏尔的心里突然兴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有关于玛蒂尔达的事情。”玛丽低声回答,然后暗暗瞥了夏尔一眼。果然发现对方突然色变。 带着心头略微的冷笑,她继续说了下去,“我……嗯,我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一些传言,说您……说您同玛蒂尔达有私情,嗯,这种毫无根据的谣言我当然不会相信的,只是事关重大,所以特意来问一下您而已……先生,这当然不是真的吧?” 虽然此时的气氛并不紧张,但是夏尔心头狂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是从哪里得知这些事情的? 还有,除了她以外还有谁知道? 各种想法纷至沓来,让他原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变得更加混乱了。 也许她只是听了一些臆测的谣传而已,不能让她看出端倪来。 “这当然是毫无根据的谣言啊!”他马上大声回答。勉强自己保持着表面上的镇定,“你是从哪里听到这种东西的!这是污蔑!” “我就说嘛,果然是这样……”玛丽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好像放松了下来,“这样就好。” “谁跟你说的?”夏尔马上追问。 “是一个朋友,她也是在别人那里听到的谣言。”玛丽面不改色地扯着谎,“自从您调职的那件事发生之后,大家都对您和迪利埃翁家族的关系有些好奇,所以私下里就有人发布了这种流言……嗯,先生。请您不用介意,毕竟您这么年纪轻轻就能够得到如今的殊荣,恐怕有很多人心里不满吧。他们只是用这种方式来攻击您而已。” “哼,这些卑鄙小人!”夏尔忍不住怒叱了起来,“就是因为这些小人在横行,如今的法兰西才到处充满了嫉妒和造谣中伤。” 接着。夏尔重新看着玛丽。“那芙兰……芙兰听到了这个传言没有?” “当然没有啊!这种谣言我怎么可能告诉给她呢?”玛丽马上回答,“您放心吧,我绝不会让您和芙兰受到这种造谣中伤的伤害的……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的语调放得悠长,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暗示。 也就是说,就算是真的,她也不会转告给芙兰,更别说夏洛特了——夏尔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来,她也并不像口头所说的那样完全不信。而是将信将疑吧,夏尔心里下定了判断。 “谢谢你。玛丽。”夏尔长长地叹了口气,“很多事情我都需要你的帮助,真可惜我没有好好回报你。” 接着,他伸出了手,向对方表达了自己对她守密的谢意。 “您给我的回报已经够多了。”玛丽低声说,然后伸出手来和他握在了一起,感受着他掌心中传来的热度。“我只希望您不要随意抛开我这个助手,这就够了。” “那当然不会了,我对您的表情十分满意。”夏尔连忙笑着回答,“也衷心希望您能够继续我们的合作。” 在一阵握手当中,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就这个话题达成了默契。 “说起来,先生,您今天好像看起来很发愁的样子。”玛丽关切地看着夏尔,“是碰到了什么麻烦吗?” “嗯,是的。”夏尔干脆地点了点头,“人在事业上总会碰到一些麻烦嘛。” “那么,请问是什么样的麻烦呢?您可以跟我说说吗?”玛丽不知不觉地凑到了夏尔的身旁,“我想我也许可以给您帮上一点忙?” “哦,别提了!都是一些麻烦事。”一提到这里,夏尔忍不住就又感到十分心塞,“谢谢你的好意,不过部里的事情你可帮不上忙,这些丘八们个个都不好惹,麻烦极了!你还是按照我原来的安排,去看好现在的事情吧。” “您这么说我可就不同意了,难道事到如今,您还觉得我们女孩子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吗?可别小看我们呀!”仿佛是被挑起了好胜心似的,玛丽颇有些强硬地看着夏尔,“您就跟我说说,不行吗?如果真的无法帮忙,对您也没有任何损害啊?” “好吧好吧……”在对方殷切目光的注视下,夏尔只好叹了口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跟她说说这种事情,权当是排遣一下心情吧。 于是,他就将自己在陆军部里面现在的麻烦事说给了玛丽听——当然,艾格尼丝以及其他人的事情,他就不可能说了。 “也就是说,您想要推荐一种武器给陆军使用,但是却被负责采购武器的部门给组织了。”听完了夏尔的叙述之后,玛丽很快就理解了夏尔所面临的烦扰,“所以,您的这个想法现在无法实现,一直僵在了这里?” “嗯,你的描述很准确,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夏尔干脆地点了点头,“所以,你也能够明白我的心情了吧?” “嗯,明白了。”玛丽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想为国家做一点事,结果却被一群脑筋顽固的人横加阻挠。这种心情确实很难受……然而,特雷维尔先生,即使在这种状况下。您都没有失去报效国家的热情和决心,这才是最让人感动的。啊,要是我们国家每一个青年的贵族都如同您这样忧心国事,现在国家也不会是今天的这个样子吧……” “呃……好吧,其实还好。”这种略微过分的吹捧,让夏尔不禁有些尴尬了,她真的不是在反讽吗? “哈哈哈哈……”看到夏尔尴尬的样子。玛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好啦,我只是在开个玩笑而已。” 她银铃般的笑声。也让刚才略微有些紧绷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下来,至少夏尔感觉心情放松了不少。 “所以你也看到了,麻烦事就是这么多。”夏尔耸了耸肩。“不过。我终究会想办法解决的。” “嗯。您肯定能够想办法解决的。”玛丽的脸上仍旧残留着刚才的笑容,“而且,我也许真的能够帮助您一臂之力哟……” “嗯?什么意思?”夏尔有些惊奇。 她和陆军能够扯得上什么关系? “虽然我和那些当兵的扯不上关系,但是我可还是有别的办法的啊!”仿佛是能够看出夏尔心中所想似的,玛丽笑得更加深了,“虽然我不认识那位德·特里沃先生,但是也许我能够让您去碰碰那位德·特里沃侯爵呀?” “嗯?是吗?”夏尔心里突然一喜,连忙抬头看着她。 “论起来。他可是我的远亲呢!而且,我和他的女儿也是朋友。我可以从她那里打探一下消息,看看能不能让您接近那位侯爵。只要您能够说动他,让他为你牵线的话,想必那位德·特里沃先生也会更加好说话吧?” “嗯,没错!就是这样!”夏尔忍不住拍了拍手,“玛丽,就按你说的做吧?拜托你了。” “可是我也没办法保证一定能够成功啊?” “没关系,只要能试一下就行了。”夏尔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您看,我能给您帮上忙吗?”玛丽嘲讽地看着他。 “嗯,我错了,抱歉,我小看你了,玛丽。”夏尔马上跟她道了歉。 “您早就该看出来了。”玛丽继续笑着。 “谢谢你的帮助,真的非常感谢。”夏尔站了起来,严肃地跟她致了谢,“不管能不能做成这事,我都会感谢你的帮助的。” “那您打算用什么方式来感谢呢?口头上吗?”玛丽扬了扬眉毛,直接反问。 “当然不止在口头上而已啊,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夏尔隐隐约约感觉玛丽好像已经改变了什么,突然变得更加爱开玩笑起来。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变化,但是在最近阴郁的心情中,他也乐得和对方聊得更加愉快一点。 “那么……”玛丽沉吟了一下,然后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夏尔。“您就告诉我,对我的协助是不是满意吧?不要吝啬夸赞之词,我受得住……” 哦?只要说好话哄吗?这不是小菜一碟。 “德·莱奥朗小姐,正如我一直所说的那样,您是我得力而且优秀的助手,是给我许多帮助的人,也是我们的事业不可或缺的一员,您的智慧和努力,让我都忍不住叹服。”夏尔故作严肃地回答,“希望在将来,您能够继续给予我们同样的帮助,谢谢您,女士。” “真是好听啊……”玛丽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看着夏尔,“那么,您会无缘无故地抛开我吗?当我还对您忠诚服务的时候?” “哦,当然不会了,谁会去干这种事情呢!”夏尔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回答,“将您这样的助手无谓地抛开,这岂不是愚蠢之极?事实上,我反倒要祈求您,在今后继续为我们的事业努力呢……” 听到了夏尔的这个回答之后,玛丽凝视着夏尔,突然一动不动了。 这种奇怪的神态,让夏尔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玛丽?”他一边保持不动,一边低声探寻对方。 突然,他发现玛丽的眼角露出了,犹如璀璨的星光一般闪烁不定, 喂,也不用这么感动吧?这只是客套话而已啊? 星光慢慢沿着脸颊流下,然后滴落到了椅子上。 “玛丽?怎么了?”夏尔关切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先生。”玛丽低声回答,好像强忍住眼泪似的,“我只是太开心了而已……能够追随到您身旁真是太好了。感谢上帝,在被亲人抛弃了之后,我还能找到新的归宿,新的同伴……” 她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投到了夏尔的怀中。 “我真的是太高兴了!请让我任性一次,好吗?” 一边说,她的眼泪一边止不住的流淌,最后好像泛滥成灾,把夏尔的衣服都打湿了。 “哎,别哭啊!姑娘!” 她暗自饮泣的样子,让夏尔看了都忍不住产生了些恻隐之心。 也是啊,被家人抛弃之后,她也很不容易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夏尔也不推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哭泣。 “先生,告诉我,您就像家人一样,永远不会随意抛开我,好吗?” “当然如此了,放心吧,玛丽,只要我们继续合作,我是绝不会抛开你的。”夏尔连忙说。 “谢谢您,先生。”带着满足的笑容,玛丽闭上了眼睛。 无论在任何年代,泪水总是一个女人最好的武器之一。 在昏暗的烛光中,夏尔像是哄孩子一样,轻抚着她的金发,而在不经意之间,她的手也抚摸到了夏尔的后背,犹如拥抱起来了一样。 看上去他对我没有什么反感呢。 玛丽的心里闪过了一次欣喜。 那么,你逃不了的。 第五十二章 旧情人 已经是深夜时分了,黑暗已经统治了整座城市。 虽然这座城市很多地方都是通宵达旦狂喝滥饮的烟花之地,但是仍旧有许多地方早已经陷入到了沉眠当中。 在拉丁区的一个四下静谧无人的街区当中,有一辆马车在黑暗的街巷当中四处穿行。 深更半夜里进行这样的举动,看上去本就不同寻常,况且马车的速度很慢,而且赶车人十分注意不让马儿发出声响,更是给这辆马车增添上了几分鬼祟气息。 随着马车行进的地方越来越偏僻,街上的行人越来越稀疏,直到最后消失一空;而街道上的光亮越来越小,使得马车看上去犹如进入了能够吞没掉一切的黑暗洞窟当中。 最终,马车停到了一片衰颓灰暗的老屋子中间。 这种老屋子大概是波旁时代的最后遗留,只是因为房东为了榨取住户的房租钱才勉强苟活着,不过正是因为居住环境恶劣的缘故,因此这儿即使早晨也看不见什么人,更别说现在的时刻。 远处的高堂华屋和这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给这一片地区投下了永久的阴影。因穷困而带来的阴暗冰冷的空气,配上这些斑驳的墙壁,把那些旧屋变成了地下坟场,更像是活人的墓穴。 在一阵悉悉索索当中,一位乘客从马车当中慢慢地走了下来。 从身形和衣着来看,她似乎是一位女子,不过因为黑幕实在太沉的缘故,她的身影显得模模糊糊。她身穿着黑色的裙子。头上还戴着帽子,帽子的前沿还垂下了面纱,将整个人遮掩得严严实实。 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这辆马车和这个女子都透着一股古怪的神秘气息。 似乎是在迟疑着什么,下了马车之后。这位女子悄然呆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她才前行。然后,她走到了一扇破破烂烂,几乎让人怀疑还能不能发挥作用的木门之前。 这位女子并不忙于敲门,而是左顾右盼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人在旁边注意自己之后。才轻轻地抬起了手。 “砰砰砰”她敲门的声音很轻,以至于不远处就完全听不见了。 没有回音。 在片刻的沉寂当中,她似乎产生了一些紧张,以至于双手都合起来了放在胸前。 还好,正当她的心情跌落到谷底之中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低喝。 “谁?” 是他的声音,感谢上帝……女子好像长舒了一个口气,然后将手重新放了下来。 “是我,埃德加。”她低声回答。 然后,门打开了。 借助稀疏的星光,她发现站在门口的,正是自己牵挂了许久的那个人。 “埃德加,你怎么突然换了个地方了啊!”心里骤然放轻松之后。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虽然看上去是在责备,但是她的脸上却又有着难以言喻的激动。“还换到了这种地方!” 然而,就在这时。她发现对方手里还拿着一把枪 “埃德加!”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失声喊了起来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嘘……小声点,芙萝娅……”对面的人看上去有些紧张,不过确认外面没有别的人之后,他拿着枪的手放了下来。而另一只手则突然揽住了女子的肩膀,将她顺势拉在了怀里。“走吧。我们进去说话。” 刚刚被这只手拉住的时候,女子挣扎了一下。但是还是拗不过对方的力气,只好顺从了事,然后,他们一起走了进去。 这栋破房子里的每一件物事,当然和外表是极为相称的,每间屋的窗帘都是给烟和灰熏黑了的,随处无人处置的木料,显然几乎从没打扫过。而在几间邋遢的房间里面,还摆着一些画布和颜料,更让这种凌乱增添了几分。 在男子的带领下,他们走到了一间小弄堂里面。 “芙萝娅,看吧,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创作室,怎么样?”仿佛是开玩笑似的,他笑着摊开了自己的手。 女子掀开了自己帽子上的面纱,然后扫视了一圈这间房间的环境。 这间弄堂,不用说也是和其他房间一样肮脏破败的,不过稍微要宽敞。家具很少,也跟房间一样黯淡破落。室内到处杂乱无章,旧袜子挂在马鬃坐垫的椅背上,而灰尘则已经把椅子上的花纹重新演绎了一遍。而就在弄堂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充满了裂纹的书桌,上面还点着一盏油灯,正发出昏黄模糊的光线,而就在桌面上,正摆着一张画布,上面已经被颜料染上了丝丝纹路,显然在被打搅之前,这个住客正在即兴作画。 借助这种半明不暗的光线,这个男子的形貌,也得以完全地展现了出来。 和房间的穷酸形象不同,他身穿英国面料的深色外套,系了个颇为潇洒的低领结。看他外表大约是四十几岁左右。 他留着一头分发,头发盖过了耳朵,在灯光下显出了晦暗的金色。他的面孔带上了一点多年奔波的黄色,也因为年纪在眼角和额头产生了几丝皱褶,但是却方方正正而且非常洁净,棱角分明得如同精雕细刻出来的一般,看得出来,他年轻时是个美男子,即使到如今也仍旧保存着几分俊俏。 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一双镶嵌在椭圆形眼眶里的亮晶晶的淡蓝色眼睛,这双眼睛特别有神,而且似乎带着一种淡淡的忧郁感。这种忧郁表情,正好能够激发很大一部分女性的那种……源自母性的保护欲。也正是依靠了这副表情,还有一手精彩绝伦的画技,才让他当年在社交界得意通行无忌,让那么多人为他如痴如醉。 而在时光给他的面孔刻上几轮刻痕之后,这种忧郁则更加增添了几分。 至少。他给来访的女子带来了难以言喻的触动。 “你怎么让自己住在这种地方了呀?”看到对方身处于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女子蓦地感到一阵心酸,然后有些痛苦地看着对方。“是缺钱了吗?那怎么不跟我说?” “不,芙萝娅,别担心我。”去除掉了刚开始的那种紧张感之后,男子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动听了许多,“你上次给了我那么多钱,现在还不缺啊。” 一边说,他一边抚弄着对方的头发,好像十分亲密似的。 好像发现了对方的动作实在太过于亲昵。女子略带紧张地挣脱了他的怀抱,向后退了退,然后继续用那种关切地眼神看着他。 “既然这样,为什么非要让自己住在这种地方吗?难道没地方可去了吗?”她突然低下了头,“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去卡迪央公馆吧,我会让仆人们放行的,反正现在那里也没人住……” “住在这里才不会有人盯着啊……芙萝娅……”这个中年男人微笑着耸了耸肩,“如果跑到你那里的话,早就被人发现了……” “什么意思?有人在盯着你吗?是强盗吗?还是什么人?”这个中年女人吃了一惊。 然后,她的视线飘到了被中年人随手放到了桌子上的手枪,因而也就愈发担心了,“你跑到这里是因为有人在追你吗?是谁?到底怎么回事啊?” 因为对方一直没有回答。她也就越来越急,最后眼角都渗出了一点眼泪,“埃德加。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啊?就这么突然跑回来……” “我只是怕你白白担心而已,没事的,芙萝娅。”中年人仍旧保持着笑容,然后缓缓地凑近了对方,“有些事,是我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造成的。那么就只能自己承担后果了,我不会有事的。只是一点小问题而已。” 还是完全不明白啊……夫人抬头看着对方,然而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自己,一时间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她颓然叹了口气,“那么,你这次回国,打算呆多久呢?” “这个我还不太清楚,不过想来还要再呆几个月吧,嗯,应该还有几个月。”男子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伸手拉住了对方的手,“来,过来看看吧,我刚刚画的画。” 还没有等对方答应,他就把她拉了过去。 “这是……?”看清楚了画的轮廓之后,她发出了一声惊咦。 “嗯,这就是你啊。”中年人拉住了她的右手,然后一起在画布上面未上色的部分上滑动起来,“看,这完美无暇的面孔,这若有所思的神情,这纤细婀娜的身段……不正是你吗,芙萝娅?你再看看这衣服,就是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着的裙子吧?我还记得你在上面戴着的花饰呢……” “没错,是我……”随着对方的解说,女子脸上翻出了激动的红潮——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这样热烈的赞扬呢?当年她会被这些话迷昏头,现在自然也还是逃不过去。 不过片刻之后,她的表情又重新变得低沉下来,“可是,现在我已经老了,埃德加,再也没有当年的美貌了。” “不,你还同当年一样美,芙萝娅。”这个中年人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顺势摘下了她的帽子,随便放到了一边,“时光永远无法消磨我对你的眷恋,所以我回来了。” 尽管明知道这些话不尽不实,芙萝娅——或者说卡迪央王妃——的心仍旧难以抑制地颤动了起来,那只在自己脸上缓缓滑动的手,好像在滑动中发出异样的热力,好像能够烧灼一切一般。 就在那双湛蓝的眼瞳的注视下,她感觉脸被血液和激情所燃烧,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不。 “不!别这样了!埃德加!”仿佛是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她突然急速后退,离开了那只手。 “怎么了?”男子十分惊诧地看着她。 “别这样了,不行的!我们都已经这个年纪了,已经不能肆意妄为了……而且,而且……当年还犯下了那样的罪孽,我们不应该再这样了!”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触动了,泪水从她的脸上缓缓滑下,好像想起了多少往事似的,“埃德加,以后我们就像朋友那样互相对待吧,以前的一切我们都只封存在记忆里面,再也不要继续犯错了。” 一边说,她一边哭泣,“我这次过来,只是因为你突然改变了地址,所以想要确认你的安全,并没有别的意思,埃德加,我得告辞了,以后有什么事的话,你就写信告诉我吧。” 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啊,还是这么天真……中年人在心里冷笑了起来,男人和女人之间,还谈什么朋友? 一边在心里冷笑,他的脸一边紧绷起来,眼皮也微微垂了下来,严肃的面孔变得更加忧郁了。 “哎,我就知道……我怎么还配得到你的关心呢,像我这样人,肯定早就被你抛在脑后了吧……”他伤心地摇了摇头,犹如是在咏叹的诗人一样,“没关系,看到你过得还好,我就一切都满足了,我以后不会打搅你,会一辈子在无人注目的角落里为你祈祷的。好吧,芙萝娅,你先走吧,等我了结了心愿,我会自觉地消失的,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妨碍,愿你幸福……” 听到他这种隐含指责的悲叹之后,王妃有些慌了手脚,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好像想要解释什么。 “不,埃德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这么想呢?我的意思只是……我们以后不要越矩……只是……可是……” 看到她如此慌乱的样子,中年人心里大定——果然还是老样子。 “所以,你不是要遗忘我吗?”他悲伤地看着王妃。 “不是,怎么可能!” “那太好了……”他一边如释重负地笑,一边凑到了卡迪央王妃的旁边,然后重新揽住了对方的肩膀,认真无比地看着她,“这段时间,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恨不得一直呆在你的身边,芙萝娅!” 仿佛无法承受这种视线一般,王妃闭上了眼睛。“可是……” 谁还管你可是啊。 中年人的脸,自然而然地凑了上去。 然而,正当两唇重新要交贴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轻响。 该死! 他的身体僵住了。 第五十三章 会面与杀意 在中年人紧张的视线之下,门口传来的声音一直不疾不徐地持续响着,好像敲门者笃定里面有人,因而气定神闲地非要见到里面的人不可一样。 中年人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你将我在这儿的地址告诉过其他人吗?”他低声问对面的王妃。 “其他人我倒是没说……”王妃突然有些忸怩起来,“就是……” 但是,这个中年人已经没有心思再听她的其他话了,他走到另一边重新拿起了手枪,然后快步向门口走了过去。 他很小心地走到了门口,然后静静地站到了一边,透过门的缝隙观察外面。 接着,他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而他后面,是幽深的黑暗异域。 这是他们的人吗?还是其他什么? 中年人强行压抑住了紧张的心情,然后慢慢地抬起了手。 敲门声再度响了起来。 他眉头一皱,然后猛力拉开了门,然后端枪对准了来客。 “别动!你是谁?” 一边说,他一边小心地扫视了他身后一圈,并没有发现另外有人过来的迹象,因而稍微放下了一点心。 而这时,他发现面前的年轻人好像还是一脸轻松自在的样子,完全没有把自己手中的枪当回事,更加没有答话。 “小子,你到底是谁?”他不由得心里产生了一些恼怒,然后用枪顶住了对方的胸口,“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这时王妃也从后面追了过来,然后看到了他用枪顶住了对方的一幕。不由得吓得脸色煞白,“别开枪,埃德加!” “嗯?”中年人扭过头来,奇怪地看着王妃,不过手中的枪还是没有放下。 “他就是我们的伊泽瑞尔啊!你怎么能够这样!”王妃带着责备走到他的身旁。然后伸起手来将他的枪压了下去,“我只跟他一个人说过你这个地方,刚想跟你说你就跑过来了……” “伊泽瑞尔?”中年人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重新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好像不敢相信一样。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就是伊泽瑞尔?” 这个年轻人还是微微笑着,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真遗憾,我就是的。” 接着。这两个男人就这样相互对视着,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似的。两个人都闪避着视线,尴尬和无奈夹杂。 “伊扎……”王妃爱怜地抹了抹他的额头,然后拉住了这两个人的手。“你们这是干什么,明明是父子……是第一次见面不知道该怎么说吗?可怜,真是可怜……我们进去说吧。” 一边说,她一边拉着两个男人,一边向屋里走去。而其他两个人也顺从地跟着她走了进去。然而,即使走到了屋里面,两个男人还是相对无言。让王妃大为惊诧。 “你们两个倒是说句话啊?难得见一次面……”这种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王妃急的不行了,“怎么搞成这样?伊扎,快叫爸爸啊!” “不,这不行,妈妈。”伊泽瑞尔抬起了头来。“我可以叫您妈妈,但是绝不能叫这个人爸爸。我做不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孩子!”王妃顿时就急了起来。“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吗,他就是你的父亲啊!伊扎,好孩子,快喊啊。” “我姓瓦尔特,不姓特雷维尔,夫人。”伊兹瑞尔缓缓地摇了摇头,“从小到大,只有您关心过我,让人将我养育大,对您的恩情我感激不尽。但是,他呢?他在哪里逍遥快活,他什么时候想起过我?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偶然赐予了我生命,我也对他毫无感恩,更别说尊敬了。他不是我的父亲,他只是特雷维尔先生而已。” 接着,他视线转到了这个中年人身上,好像斜睨着对方一样,“您怎么看呢?特雷维尔先生?” “哦,朋友,好吧,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和他预想的不一样,没有任何的迟疑甚至郁闷,中年人马上回答,“我是十分尊重你的想法的,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就随你咯,不用叫也可以。” 虽然这个中年人的笑容仍旧极具魅力,但是伊泽瑞尔心中仍旧不禁微微一痛。 他真的毫不在乎我啊,一点一点都没有。 “你们别这样!伊扎,别耍脾气了!”眼看两个人一见面就闹出了这样的争执,王妃不由得更加着急了,甚至眼泪都忍不住流了出来,“他是你的父亲啊!你们……你们……就不能稍微好好相处一次吗?” “别哭啦,芙萝娅,孩子们长大了就会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强求也强求不来的。”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轻轻地拍了拍王妃的背,他的神情里看不出多少遗憾,甚至有些如释重负一样,“至少,我们已经给他足够的帮助,让他长大成人了,不是吗?” “别说得这么好听,花钱养育我长大成人的人是妈妈,不是您,您没有为我费过心,不要装得这么亲切。”伊泽瑞尔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至于您,您这些年不就是花着妈妈的钱在外面游荡吗?有什么可以拿来自居长辈的?” “哎,哎,孩子们对我们有多少误解啊!”中年人长叹了口气,然后更加忧郁了。 “别这么说,伊扎,你的爸爸也是逼不得已啊,毕竟当年闹出了那样的时,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动了阿德莱德女士,让她知会警察们饶过他……”王妃低声说,她的眼角还残留着泪痕,“这些年来他在外面,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头,你就不要再伤害他了。” “吓!我伤害他!看他那个样子,有像受过任何伤害的样子吗?靠您的钱他活得好好的!没准就是当在国外旅游而已吧!”伊兹瑞尔指着中年人,一字一顿地说。“再说了,既然有这么多困难,那么如今为什么又要跑回来呢?” “说起这个……倒是有各种原因啊……”中年人微微垂下了视线,好像有些颓丧的样子,“在国外呆久了。我想回来看看,毕竟这里才是故乡嘛,虽然样子变化很大,但是回来的第一天我就感到了久违的激动。再说了,家里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总得看看嘛……” “那为什么你不过去见见他们呢?”伊泽瑞尔反问。 “我已经失踪了这么多年。法律上已经判定我死亡了,万一爸爸出了什么事,孩子们可以直接料理家业。但如果我又重新出现的话,该给爸爸和孩子们带来多少麻烦啊……”这个看上去已经有些苍老的英俊中年人长叹了口气,然后又苦笑了起来。“况且,他们也未必想要再看到我吧,我又没给他们留下什么愉快的回忆。不,我不想再去添麻烦了,只想静静地呆上一会儿,看看孩子长大成人。” 但是,却一点也不在乎我有没有长大成人。伊泽瑞尔心里又是微微一痛。 这种痛苦,让他不由得再度露出了冷笑。 “恐怕不只是这种原因吧?先生?” “嗯?”埃德加·德·特雷维尔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惊恐。 “刚刚您那么如临大敌的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一个在国外游历了多年的人,回到自己的国家应该不会是这种表现吧?”他颇为尖刻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毫无尊重之意,“还是说,您是在戒备着什么?有什么人在威胁在您的生命?” “是这样吗?埃德加?”王妃一听也着急了,连忙转过头看着埃德加。“一定是这样的吧?所以你才会突然换了个地址,还拿着枪……是谁?谁在找你?” 听着老情人问话,中年人一阵阴晴不定。好像是在犹豫什么似的。 最后,似乎是耐不住王妃的诘问了。他终于叹了口气,重新开了口。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人在追我,为了当年的事情。追我的人是爱丽丝的妹妹艾格尼丝,你应该是知道的,这女孩儿我还真没想到居然那么凶!”他脸上突然微微抽搐,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真是狠啊!当时我在俄国被她找到了,差点就送了命。” “那位德·诺德利恩小姐?”王妃睁大了眼睛,然后脸上再也没有了任何血色,“她……她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事情了?还要跑出来追你?天哪……” “天晓得她怎么知道的,反正就是知道了。”中年人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她应该是追踪我好久了,就连我回国之后还没有放弃,我前阵子在原来的地址差点就被她找着了,还好我躲得快!不过她现在肯定还在发了疯地找我……真是的,这姑娘也太过分了,这么多年也不结婚就为了这种小事浪费青春!” “我倒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对的,甚至我想为她叫好。”旁边地伊泽瑞尔颇为尖刻地插了一句话,“只可惜她失败了,预祝她下次能够成功。” “伊扎,别这么说呀!”王妃瞪了他一眼,然后又惶急地看着中年人,“那你还这么悠哉干什么?快点逃啊,埃德加!实在不行地话,跟警察去坦白自己的身份吧,请求警察的保护!他们再胆大包天,也不至于敢在警察手里动手吧?” “不行的啊,芙萝娅……”中年人再度叹了口气,“我要是公开了自己的身份,请求警察的保护,那么他们就肯定不会再顾忌什么了,肯定会把一切事情都公开,到时候我们一家人怎么办?我的父亲和儿子该怎么办?他们好不容易才重新翻身,得到如今的地位,难道我应该去给他们染上那样的污点?不……不能这样的,芙萝娅,我既然没办法给特雷维尔家族添上几分荣光,那就不该再去给它抹上几道污泥。” 这个时候倒是有点气概啊。 看着中年人慨然而谈的样子,伊泽瑞尔有些欣慰地想。 “……再说了,如果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她就可以公开向我提出决斗了。她师出有名,还是一个女人,我能不接受吗?我不接受,别人就不会再管我了,难道我还能一辈子缩在警察局里?可是如果我接受了的话,天哪,她剑法那么厉害,我可没信心逃得过……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结果,说到底你不还是只为自己考虑的吗?!伊泽瑞尔在心里怒吼。 尽管他怒视着对方,但是这个中年人依旧神态自若。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一样。 也对,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还能对他有什么期待呢? 伊兹瑞尔在心里长叹了口气。 在活了二十岁之后,终于见到了父亲,然而父亲的形象却给了他一种难以忘怀的幻灭感。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的儿子,真是遗憾,我不仅是个私生子,还是这样一个人的私生子。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埃德加?”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王妃终于再度开口了,“你就打算一直都躲藏在这里吗?” “最近大概也只能这样了,没办法,至少等躲过风头之后再跑出去吧……”埃德加悠然回答,并没有看出太多紧张感。 “可是,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也不太安全啊?”王妃微微蹙眉,然后很快下了决定。她转过头来,看着伊兹瑞尔,“伊扎,你这阵子留在这边,帮你爸爸看一下,好吗?他现在处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不,不行。” “伊扎!”王妃惊呆了,“他是你父亲啊!” “那又怎么样!”伊泽瑞尔大声回答。 接着,他颤抖地看着母亲,“我说过了,您生下了我,养育了我——虽然没有亲自养育,所以我承您的恩,尊重您,爱您,为了保护您我愿意付出性命,但是……” 他又转过视线,怒视着埃德加,“先生,你只把合法的孩子当儿子看,这点我不怪你,贵族都这样。但是你休想一边漠视我,一边叫我为你出力——我不关心您的死活。不,在今天见了您的面之后,我觉得,您还是死了比较好,这样可以不给我们,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王妃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了泪光。 啪 清脆的鼓掌声,突然从远处传了过来。 “小子,说得好!我会……饶你一命的。” 第五十四章 血光 正当载着王妃的那辆马车还在这迷宫般的破旧街巷当中四下穿行的时候,在另一边的巷道当中,另外有一群人也正在慢慢地向马车的目的地走了过去。 他们装束各异,表情也各不相同,但是人人都沉默着,在这种异样的静寂当中,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压抑感。而在他们的手上或者衣装的夹缝里,偶尔却有金属的寒光闪现,更让这种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领头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不过他们的视线并没有交汇,只是交替着往前走而已。 其中那个男的,正是被夏尔借调给了阿尔贝、目前正肩负着重要使命的孔泽。 他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好像除了面前的道路一点也注意不到其他的东西——然而,其实在他毫无表情的面孔之下,他的思绪却异常地活跃。 让他思绪变得如此活跃的原因,正在他的旁边,不疾不徐地以半个身位之差跟随在他的后面。 在黯淡的星光下,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裙子,手里拿着一把收束起来的伞,犹如是手杖一般不停地点在地面上,发出沉闷而令人不快的轻响。 虽然并没有有意观察,但是孔泽也可以看得到她的表情十分严肃,甚至可以用严酷来形容,眼睛里闪烁着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激愤的光芒。 虽然对方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在有意掩饰自己,但是这种表情、这种灵敏而又不失技巧的步伐,在旁人眼里可能看上去不觉得什么,但是在曾经当过很长时间的警察的孔泽看来。却极其不详地充斥着犯罪者的气息。 这位公爵小姐,很可能是要去犯罪了。借助于多年的经验,他在心里断言。 原本他不用在意这种事的,他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并没有制止犯罪的义务——更何况他的雇主本来就命令他配合这位小姐的任何行动。但是……一种微妙的感觉,让他不得不在心中保留了一些疑惑。 ——德·特雷维尔先生,到底是在担心她的什么呢? 这种沉默的行进,持续了许久,然后,在一个小巷中间。孔泽停下了脚步。 接着,他伸手指了指远处的一幢破烂房子。 “就是那里吗?”艾格尼丝看着孔泽,低声问。 “是的,小姐。”孔泽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至少根据我们目前得到的情况来看。那个符合您所说的一切特征的男人,就呆在那幢房子里,而且他一贯深居简出,现在应该也还在里面。” 艾格尼丝眯起了眼睛,然后握紧了手中的伞柄。 接着,她顺着孔泽的视线,仔细地观察了那一幢斑驳破旧的烂屋。 倒是一个,很适合那个人的。葬身之地啊…… 剧烈激荡的激情,让她的嘴角微微颤动着,露出了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孔泽冷淡地问。 “你们。回去吧。”艾格尼丝低声回答。 “嗯?什么?”孔泽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您说什么?” “我说,你们,回去吧。”艾格尼丝冷冷地复述一边,“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你们要处理的事情了,你们已经可以离开了,剩下的我们自己可以处理。当然。如果又踏了个空的话,我会再去找你们的。” 孔泽陷入到了踌躇当中。本来如果真按“配合她一切行动”的指示,他就应该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的。但是此刻内心中残留的疑惑,却让他无法那样干脆地行动。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如果真的办坏了事,反倒触怒了特雷维尔先生,那时又该怎么办? “先生?没听见我的话吗?”因为不耐烦,艾格尼丝的话里又带上了居高临下的冷意。 她的这种态度,让孔泽心里下了决断。 “好的,如您所愿。”他面无表情地躬了躬身。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现在还只是秋天,他却感到寒风在不断地往衣襟里钻,只感到全身都有些发凉。 …… 在清凉的晚风当中,艾格尼丝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直到孔泽带人离开之后,她才重新开动脚步,慢慢地朝那幢破屋走了过去。 此刻万籁俱寂,一切都光线都好像收束在了这桩破屋上面,除了它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进入她的视线。虽然身后还跟着随从,但是她已经心无旁骛。 虽然刚才那个男人的语气不是很笃定,但是那种似乎属于天赋的直觉,告诉她今天自己真的没有踏空,那个可恶的混账东西真的躲在这里,而且即将迎来自己的末日。 是的,就是在这里了,上帝保佑…… 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了…… 她来到了门前。 多年的精习,早已经让她的注意力和观察力变得十分敏锐,她集中起精神,仔细聆听着从门后传来的所有声音。 从里面传来了话语声,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争吵,有几个人的声音,其中有一个好像就是那个人的。 这家伙给自己带了帮手吗? 不过不要紧,无所谓。 她的手轻轻地放到了门上面。 居然没关? 连上帝都在帮我吗? 她用极其轻微地力量慢慢地推开了门。 …… “小子,说得好!我会……饶你一命的。” 听着这句夹杂着笑意、快意和杀意的话之后,房间里的三个人都瞬间呆住了,下意识地往门口的走廊看去,然后,就在他们的视线下,拿着伞的艾格尼丝和她的一个随从,就这样慢慢地走了过来。 随从拿着枪。如临大敌;但是艾格尼丝仍旧从容不迫,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姐夫,脸上仍旧挂着笑容。 这样嗜血的笑颜,让伊兹瑞尔和王妃看来都觉得不寒而栗,而在当事人看来。更加犹如在地狱中绽开的鲜花。 “艾格尼丝!”他禁不住失声喊了出来。 “嗯,好久不见啊,先生。”艾格尼丝轻轻地点了点头,一边盯着他一边往前走,她已经观察过了,她所来的方向是这间弄堂唯一的出口。所以她一点也不着急。 “诺德利恩小姐!您行行好吧!”眼见已经大祸临头,王妃惶急地朝艾格尼丝喊了出来。“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闭嘴。”艾格尼丝微笑着回答,“你们虽然很讨厌,但是毕竟不是凶手,所以趁我现在的心情还算好。赶紧给我离开这儿。” “艾格尼丝……” 中年人又张开了口,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似的,最后还是悻悻然地闭了嘴。 显然,就算机灵如他,此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可以让她收手。 “我跟您没什么好说的。” 艾格尼丝抽出了自己的剑,然后将伞扔到了一边。 “虽然您是个卑贱的混蛋,但是看在您曾是我姐姐的丈夫的份上。我仍旧可以恩赐给您一个机会,您可以死在我的剑下。”她看着自己的姐夫,一字一顿地说。“不要试图逃跑,您逃不掉的,那反而会让您被枪打死。年轻人,带着您的母亲离开这里吧,我不想看到您一眼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伊泽瑞尔,终于从艾格尼丝刚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震撼当中回过神来了 多么英姿勃发的女子啊! 虽然看上去这个女子似乎会对他们不利。但是他一点也没有产生对对方的恨意。 而且他并没有说谎,他根本没有任何一点为这个“父亲”冒生命风险的兴趣。 “妈妈。我们走吧?”他探询地看了看王妃,“这里这么危险。”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他是你的父亲啊!”他得到了王妃带着眼泪的回答。 然后。她咬了咬牙,挡在了埃德加的面前。“诺德利恩小姐,当年的事情只是意外而已,谁也不想闹成这样的,他现在在外国游荡了那么多年,已经吃了那么多苦,难道还不够吗?求求您了,饶了他吧!” 艾格尼丝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地继续走了过来,越来越近。 “求求您了,发发慈悲吧……”因为自觉有负罪感,所以王妃根本不敢和对方的视线对上,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泪,看上去凄惨可怜。 “死者是无法复生的,大家为什么还要为旧日的仇怨争执不休呢?就算您在这里杀了他,爱丽丝也无法复生吧?所以,求求您了,都放下吧……” “闭嘴!”因为耐不下王妃喋喋不休的劝告,艾格尼丝皱起了眉头,“姐姐无法复生,我知道啊,但就因为姐姐无法复生,所以我就要放过杀死她的凶手吗?天大的笑话!谁关心他过得怎么样?我只要他死!别挡着我,否则我连您也不放过!特雷维尔先生,您要是有一丝作为男人的廉耻,就从您情人的背后滚出来,拿把剑来和我打一场!太恶心了,您还想玷污这个姓氏到什么时候!” 然而,回答她的只是“扑通”一声。 她的姐夫从王妃背后扑倒在地,然后打了个滚,直接就往书桌下面滚了过去。 “真是条狗!”艾格尼丝想也没想,就拿着剑向他冲了过去。 但是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腰被人抱住了。 她往旁边一看。 这个婊子!真是不要命了吗? 她暗骂一声,然后拿起左手狠狠地扇到了她的脖子上。 估计从来没有受过如此殴打的王妃,一瞬间几乎都双眼翻白,但是她仍旧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死命抱住艾格尼丝。天晓得她哪来的力气! 看到母亲被人如此殴打,伊泽瑞尔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可以对自己的父亲“见死不救”,但是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母亲被人如此无礼地对待。一瞬间他的热血也往头上涌,完全不顾自己也将置身于危险当中,疯狂地向艾格尼丝扑了过去。 被王妃抱住了腰的艾格尼丝,不得不同扑过来的伊泽瑞尔扭打了起来,再也无法去追上那个中年人。而得到了这短暂空隙的中年人,很快就从桌子底下滚了出来,然后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那把枪。 看来这条狗连最后有名誉的死亡都不想要了。 “开枪!”艾格尼丝果断地阻止了随从过来救援的企图,大声喊了出来, 然后,她自己拿起手中的剑,狠狠地向埃德加投掷了过去。 此时,这个中年人的手离桌上的枪只有咫尺之遥了,求生的本能让他的动作比原本都要快上了几分,他疯狂地凝视着这把枪,仿佛上面就凝聚了他的所有希望。 “啊!” 艾格尼丝的那边剑带着可怕的风声,几乎刺穿了他的手。 血光绽现。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感还没有传到大脑当中,他陡然看见一个黑洞洞地枪口正正对着自己。 顾不得再去取枪,这个中年人再度蹲下,重新滚到了地上。 “碰!” 子弹从他脑袋刚刚所处的位置划了过去。 “杀了他!”艾格尼丝一边应付王妃和伊兹瑞尔,一边大声呼喝。 而她的随从也毫不迟疑地向中年人跑了过去。 被求生欲所驱使,中年人一边捂着手上的伤口,一边连滚带爬地向弄堂的角落里跑了过去,但是,那是一条死路。 “别留情,杀了那条狗!”艾格尼丝一边呼喝,一边不停地有拳头殴打伊泽瑞尔。 而中年人继续想那个死角跑了过去,看上去已经无路可逃……然后,仿佛是绝望了似的,他疯狂地朝一面墙撞了过去…… “哗!” 仿佛是破布被划烂的声音,墙壁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 这是画上去的吗?该死!这条老狗真是狡猾! 艾格尼丝心里大骂。 眼看中年人已经冲入到了这个黑洞当中,那个随从又拿起了枪再度发了一枪。 仿佛是被人大力推了一把一样,中年人几乎跌倒在了地上,但是他很快恢复了平衡感,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继续连滚带爬地往黑暗深处跑了过去。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在乎被留在这里的情人和儿子会被怎样。 只打中了肩膀?真是可惜。 “快去追,我马上过来!他受了伤跑不远!” 带着无限的恨意,艾格尼丝继续加重了对伊泽瑞尔的殴打,而早已经被推开在一旁的王妃,看见情人已经暂时逃脱了之后,终于带着虚脱和无限的惊恐晕了过去。 啊,为了这种人受伤,真是不值啊……带着这个无奈的想法,伊泽瑞尔也在被狠狠打中了脖子之后晕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拯救 当一切重新陷入到沉寂之后,整幢房屋只剩下了一个清醒的人。 短短一分钟,一切都已经变换了个模样。一个原本就处在黑暗之下的“家庭”,在黑暗当中重逢,然后又以一种奇特而又危险的方式,重新归于到黑暗当中。 艾格尼丝从容地站在原地,不慌不忙地注视着一切。尽管她心里比谁都急切,但是她仍旧不慌不忙,调匀了自己的呼吸,让自己恢复精力。 接着,她慢慢地走上了前去,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剑。随着剑柄那冰凉的触感,信心和决心又重新回到了她的心中。虽然右手因为刚才的搏斗还隐隐有些发疼,但是并没有大碍。 你跑不掉的。她冷冷地想。 接着,她转过身来准备离开。 在不经意间,她的视线放到了地上那对仍在昏迷当中的母子身上。 王妃的脸色白得可怕,似乎刚才冲过来抱住她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所以已然虚脱。 而他们那个刚才跑过来阻拦自己的私生子,也已经昏迷倒伏在她的身旁,不过虽然看上去鼻青脸肿,但是呼吸还算是平顺,并没有收到太大的伤害。 也就是说,不用管的话,他过不久也会自己醒过来,然后带着母亲离开。 哼,坏种的儿子,果然也是个坏种。 确认了所有事态之后,已经完全恢复了精力的艾格尼丝,一脚踏在了伊泽瑞尔的身上。激起了他一声无意识的痛呼,然后不管不顾地从那个被画出来的墙壁所遮盖的缺口离开了破屋,重新投入到了黑暗当中。 …… 而此时的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则没有这种从容的心情了。 在黑暗阴森的巷道当中。他呛呛踉踉地朝前跑着,求生欲和恐惧感给他一种莫大的激励,让他在这种情况下仍旧勉强保持着平衡,以一种还算过得去的速度,从刚才那可可怕的地方逃离。 肩膀还在流血不止,带来一种火辣辣的痛感,但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东西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妹是怎么发现当年的事情的。但是他无比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落到了她的手中,就将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伤口的疼痛和身体的疲惫让他的状态变得愈发难堪。甚至不可抑制地喘息了起来,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悠闲。 虽然借助这段时间内对地形的熟悉,他仍旧在小巷当中四处穿行,但是他耳后一直都能听到急如鼓点的脚步声。显然艾格尼丝带来的人还在追着自己。甚至她本人也肯定会在之后跟来。 尽管靠着预先的布置侥幸逃脱,但是他的心情仍旧极度紧张,死亡的阴影还是没有从他身边离去。因为他知道,从自己肩膀流下的血是最好的指引物,甚至只需要循着气味,别人也能紧紧地跟在后面,直到在自己因为筋疲力尽而脱力之后,再度站在自己的面前。 而那时。恐怕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了吧。 即使是在受伤中,即使是在紧张地逃跑中。这个中年人脑子也还是转得很灵光,对自己的命运也愈发悲观起来。 当然,虽然心里知道这些东西,但是他仍旧没有放弃希望,仍旧在拼尽全力往前跑着,直到最后一刻他仍旧在渴盼着奇迹的发生。 是的,渴盼着运气再度拯救自己,就像……就像18年前那样,自己再度从深渊的边缘被拉了回来,重新回到人间。 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过,怎么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不,不行……太荒谬了,太荒谬了,谁来救救我?谁都好啊! 疼痛和恐惧,让他的眼泪几乎都流了下来,原本俊朗的面孔也变得稍稍有些扭曲。 然而,事与愿违,奇迹还是没有发生,这位中年人很快就发现,自己居然在惶急当中跑进了一条死巷当中,前面是一堵砖石构筑的墙壁,光秃秃的犹如像是一个嘲笑自己的面孔一般。 混蛋! 在黑暗当中,这位侯爵之子、天才的画家大声在心里咒骂。然后他转身就打算换个方向逃跑,但是在焦急当中却不小心踩中了一个地上的小坑,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唔……”他忍不住低声痛呼。 一股带着一种污泥和煤灰混合后的臭味的刺鼻气息冲到了他的鼻尖,几乎让已经十分虚弱的他给熏得晕了过去,而原本裁剪得体的高级外套,此时已经被污秽所渲染,并且在刚才的争斗和逃跑当中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材质。 无意,这是埃德加·德·特雷维尔这一生最狼狈的时刻。 但是,比起接下来的这一刻,之前所受的一切苦痛都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因为,那个一直在追逐着他的、面孔犹如死人般毫无表情的高大男人,走到了半跪于地的他的面前。 因为刚才已经开了枪来不及重新填装子弹,所以他已经把枪扔掉了,手里只拿着一把小匕首,但是对此时的中年人来说,这样已经足够危险了。 他想要勉强自己站起来,但是已经没有力气了,只得放弃了这个打算。 而这个追兵则一步步地走了过来,虽然步伐很慢,但是却毫无怜悯。他手里紧紧地握着匕首,目光十分凶恶,显然是打算在这里就了结掉这个仇敌。 他的小姐在之前给他下达的命令是“杀了他”,他完完全全地记得这个命令,然后打算执行到底。 “别这样!”埃德加捂着胸口一边咳一边低喝,他感觉全身的精力都好像在随着血液流失,“朋友,别这样!” 对方一言不发,眼见已经走到了埃德加的面前。 “别这样!你知道的吧?我是特雷维尔家族的人,你要是杀了我,你自己也跑不掉!”带着一丝惶急和一丝哀求,这个中年人强忍着剧痛,快速地说了起来,“而且你现在在法国也知道的吧?我家现在很得势,我的儿子很有钱,只要你救了我……我就让他给你一大笔钱,一大笔钱!这样你就不用屈居人下,给艾格尼丝办事了?是吧……如果你想要别的,我儿子都可以给,你看怎么样?怎么样?” 一边说,他一边小心地注视着对方,心里祈祷对方真的听进了这番话。 然而,在他带着哀求的眼神当中,这个人终于开口了,不过说出的内容却让埃德加如坠冰窟。 “亏你还姓特雷维尔?死都要死得这么难看……” 接着,他抬起了匕首,狠狠地向埃德加扎了过去。 自知死到临头的埃德加,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真是不甘心,居然死在了这种地方…… “啪!” 一声重重的闷响传到了埃德加的耳中。 不过,却很奇怪地没有传来那种被利刃刺破身体的剧痛。 是因为太痛了所以感觉不到疼痛吗?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因为自己的意识很清醒。 这时,又是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人摔倒了地面上去一样。 这个中年人终于睁开了眼睛,然后骇然发现那个一直追逐自己的人,摔倒到了一边,挣扎着呼痛,好像遭遇到了什么袭击一样,而另外则有一个人则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个人大概三十岁不到的年纪,面孔苍白,鹰钩鼻子,神态冷漠但却专注,穿着一声黑色外套,犹如不过看上去他却对自己没有恶意。 一股无法言喻的狂喜终于涌上了他的心头。 难道,奇迹终于发生了? “救我,先生,我是……”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先生。”这个人平静地回答,然后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强行将他拉了起来。“还好吗?还能跑吗?” “可以。”他点了点头,然后瞟了一眼旁边那个还在不断摇头晃脑、显然已经在恢复当中的追杀者,眼中突然充满了愤恨,“不杀了他吗?” 这个人突然冷笑了起来,好像对中年人刚才还在哀求现在立马变脸感到有些可笑似的。 接着,他拉着中年人,突然快速跑了起来,牵动得中年人刚刚凝结的伤口突然变得更加 “现在可没有那个时间了,难道您觉得等下那位小姐来您可以解决?”一边跑,他一边说。 “说的也对啊,艾格尼丝……”中年人的嘴角都抽搐了起来,好像还是心有余悸,“我们快点跑吧!” 黑夜当中,两个人快速地奔逃起来,而后面则是失手的人的怒吼。 “先生,谢谢您,我一定不会忘记您的恩情的……” 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中,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带着无比的感激,向对方致谢,“您可以留下您的姓名吗?我会让人报答您的。” 虽然他说得这么恳切,但是对方并没有丝毫动容,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不用谢,这是为特雷维尔先生服务,是我应该做的。” 然而,虽然表面上十分平静,但是他内心里的激动却犹如惊涛骇浪。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就这样铺设到了自己的面前——就因为自己在怒火中做了一个决定。 我救了他的父亲,他该怎么感谢我呢? 第五十六章 惊醒 当夏尔被人从睡梦当中叫醒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平心而论,最近他因为心事比较多,一直都睡得不是特别好——正因为如此,当门被重重地敲响、直至将其惊醒的时候,他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谁?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要来敲门!”带着一种迷迷糊糊的倦怠感,他粗声粗气地问。 “少爷,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你报告。”房门外传来了一声低声的回应。 从声音来听,是爷爷的那位贴身仆人。而这位仆人难得一见的凝重态度,让夏尔慢慢地从困倦的泥淖当中拉回了意识。 也对啊,没有重要的事情,他们怎么敢这样做呢。夏尔心想。 “我知道了,你等一下。”他的声音放柔和了许多,然后迅速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穿上了衣服。 等他穿好衣服重新打开门,发现对方还站在门口。 “到底怎么回事?”他低声问。 “有一个人跑了过来,说他叫孔泽,是您的一位下属。”对方恭敬地回答,同时探寻地看着夏尔。 “嗯,是的,是有这么一个人。”夏尔点了点头,“不过这么晚了,他有说找我什么事吗?” 仆人迟疑了一下,然后才低声回答。 “他说是今天碰到了老爷。” “嗯?他碰到了我爷爷?什么时候?在哪里?爷爷不是在家里休息吗?”夏尔有些疑惑地问。“再说了,这种事也没必要特意叫醒我啊?” “呃……这个……”仆人再度迟疑了一下。最后好像才下定了决心。 “他说的是您的父亲,少爷。” 直到沉默了好几秒钟之后,夏尔才反应过来。 “什么?!” 然后。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快带我过去。爷爷现在知道这件事吗?” “他现在还在睡觉,所以我跑过来找您了,先生。”仆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想了想,这件事最好您先搞清楚状况了再去告诉老爷比较好……” “干得好,干得很好。”夏尔伸出手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然后。他们两个一起走到了接待室当中。 接着,夏尔就看到了仍旧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的孔泽。 “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夏尔挥了挥手,制止了对方站起来行礼的动作。“简明扼要一点,抓紧时间。” “好的,先生,我尽量。”孔泽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您之前命令我配合您的姨母德·诺德里恩小姐的要求,所以我一直在帮他找人。结果,我们找到了,并且在今晚,我们一起跑到了他的住处……” “你的意思是,她要找的人就是我的……”夏尔花了片刻,才让自己能够说出那个词,“父亲?” “至少那个人自称是埃德加·德·诺德里恩先生。”孔泽垂下了视线。表示自己不想追问任何东西,只想陈述事实。 多年在社会上的摸爬滚打。早已经让他明白了越是富贵的家庭,里面不可告人的阴私和秘密就越多的道理,对此越是不追问,就越能够活得久。 他只要老老实实地干下了这份功绩,就可以了。 而夏尔的心情,此时则跌落到了谷底当中。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之前心里一直到底在隐隐约约地担心什么。 自己的“父亲”在十八年前失踪,艾格尼丝在十年前骤然消失,然后在十年后骤然归来,然后要找一个人……种种事实,终于在脑海中串联在了一起,以至于都让夏尔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想清楚——也许是潜意识里不敢去想吗?因为有可能要与自己的姨母为敌? 但是无论如何,现在都必须直面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抱着一种万一的侥幸心理,他低声问,但是语气已经十分干涩了。 “之后……”他偏了偏视线,看了看旁边的仆人。 “没关系,他可以知道。” “他们发生了冲突,十分剧烈的冲突……”孔泽的视线仍旧放在地面,“那位先生受了重伤,幸好被我救走了。” “是吗……”夏尔微微张开了口。 看来,事情已经很明显,一切侥幸因素都不存在了。 “先生,正因为他自称是……嗯,您府上的人,所以这件事我不得不重视起来,于是就将他带走了,带到了一个您的姨母暂时找不到的地方。”孔泽等夏尔稍稍从失神状态之中恢复过来之后才重新开口,“我来就是想要请示一下您,到底应该怎么做?” 夏尔紧咬着嘴唇,而其他两个人都在看着他。 片刻之后,他总算从惊慌当中恢复了镇定。 “先把我带到他那里去,我要好好地确认一下。”然后,他转头看了看老仆人,“您也跟我一起去吧。” “我明白的,少爷。”仆人马上躬了躬身。 虽然表面上还是很平静,但是实际上他的心里在微微发酸——因为他知道少爷的考虑是什么。 经过了快20年的离别之后,少爷已经不能靠自己认出父亲了。 …… 因为已经是凌晨时分了,所以马车被催赶地时分快,但是夏尔的焦急的心却让他觉得还是不够快,几次催逼车夫加快速度。这种罕见的失去冷静的样子,也让旁边的孔泽看了暗暗心惊,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知道得太多。 还好,正当三个人都在各怀心思地想着心事时,马车终于赶到了孔泽指定的秘密地点。 一下车,夏尔就不管不顾地带着仆人一起走了进去,然后在孔泽的带领下走到了三楼。 接着,孔泽打开了一间卧室的门。 这间卧室布置得十分简陋,没有什么陈设和家具,但是还算是很干净,显然时有打扫过。而夏尔看到在白色的床单上,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看上去灰头土脸,脸上全是泥巴,身上也,看上去十分狼狈。而且已经陷入到了沉眠当中。 他的外套看上去已经被去掉了,手上和光溜溜的的肩膀上打着绷带,显然之前受过了不轻的伤。 而即使如此,这个人的面貌看上去也还是颇有几分俊朗,或者说,和夏尔有些神似。 “我救下他的时候,他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尤其是肩膀还中了枪,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带了过来。”孔泽低声解释起来,“带到这里之后,我马上叫了一位能守密的医生,给他小心治疗了一下,取出了子弹,现在他还在休息。” 夏尔看了看旁边的仆人,做了一个手势。 而老仆人心领神会,马上凑上了前去,走到了床边,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夏尔一动不动地看着仆人翻检的动作,仿佛在寄望出什么意外似的。 但是,仆人翻检了一会儿,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面容和身体之后,抬起头来,颤抖着向夏尔点了点头。 “少爷,我的老天啊,这……这真的是老爷啊!” 嗯,这个老仆人跟了爷爷好几十年,他说不错那就不会错了。 这位躺在床上的中年人,看来就是埃德加·德·特雷维尔,他失散多年的“父亲”。 该死,真是见鬼了。 夏尔这一瞬间,脑海里只闪过了这样一声咒骂。 他不激动,一点都不激动。 看着“父亲”遍体鳞伤地躺在床上,他的内心没有产生任何的类似于同情或者悲伤的情绪,甚至都不对艾格尼丝的行为感到过分——因为他知道发生这一切的理由。 虽然理论上说,这个人给了自己这副躯壳以生命,不管实际上还是伦理上都应该可以算作自己的“父亲”,但是他却无法产生任何这样的感觉。 是的,因为身为穿越者,他并不觉得这个素昧平生的人算是自己的亲人。和爷爷与妹妹相处了二十几年之后,他可以将他们都看做亲人,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情,但是对这位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很抱歉,他没有任何这样的感情。 也许这是天性凉薄,也许这是自私自利,但是他就是没把他当成父亲。更加不必说,自从得知了对方杀死了——虽然是意外——自己的妻子之后,他还选择了逃离,更加让夏尔早就在心里抛却了对这个人的最后一丝尊敬。 他现在不仅不激动,他反而有些疑惑,甚至忿怒。 既然已经消失了那么久,那么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搅得大家不得安宁! 正因为沉浸在这种思绪当中,所以其他两个人只敢站着,不敢多说一句话,深怕惹怒这位大少爷。 这种郁闷的思绪,持续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出声打破了这种可怕的压抑。 “他现在在休息?昏迷多久了?” “我离开之前他已经在休息了,大概两三个小时了吧。”孔泽连忙回答,“他受了伤,也受了惊吓,所以很容易就睡了下去。” “把他给我叫醒。”夏尔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少爷,老爷现在受了伤,叫醒的话恐怕对身体不好吧……”旁边传来了一句迟疑的问话。 “把他给我叫醒!”夏尔再度重复了一遍,语气之严厉甚至让两个人都差点打个哆嗦。 “是。”仆人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中年人的身体,越摇越重。 最终,在一声呻吟当中,中年人重新睁开了眼睛。 第五十七章 父与子 随着一声沉闷而且难听的呻吟,埃德加·德·特雷维尔醒了过来。 大脑从模糊当中渐渐变得清醒,他慢慢地想起了自己今晚被人找上门来追杀而后受了伤而后又被人救走的处境,而视线也随着意识的清醒而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一醒过来他就感觉这间房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他转过了头来,然后就看到了无言地站在房中的三个人。 更主要的是,站在门口的那个年轻人。 他的面孔平静而且冷淡,甚至可以感觉得到这种平静之下所蕴含的某种怒气,看不到一丝久别重逢后的的激动。 但是,到底还是来了啊……中年人心里叹了口气。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一直谁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也许是觉得气氛实在太过于尴尬,中年人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夏尔……” 夏尔没有回答,而且慢慢地抬起了手来,做了一个手势,其他两个人见状对视了一眼,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情马上离开了房间。 但是,即使在两个人都离开了之后,夏尔还是没有说话,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 “这么久了没见,就没句话想跟我说的吗?夏尔?”埃德加苦笑了起来。“不过,我也能够理解。毕竟我这么多年都没联系你们,你们生气也很正常。” “生气?不,我不生您的气。”夏尔轻轻摇了摇头,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来,“我只是不知道该和您说什么而已。” 虽然他的语气很和缓,但是总好像透露出一种‘你连被我生气的资格都没有’的气息。 这种态度,甚至比大发脾气更加让中年人感到尴尬。 “好吧,其实我知道就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也不想出现在你们面前……”中年人叹了口气。原本就很散乱的头发更加套拉了,“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夏尔,对不起……” 虽然这个态度并未见得有多么沉痛和悲伤,但是夏尔如果知道他几个小时前对私生子伊泽瑞尔态度的话,也许还是可以感受到某种诚意的。 至于这种态度有多少是出于父亲对儿子的爱。有多少是出于寄人篱下的讨好需要。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对不起的人很多,相对来说我还是比较无所谓的。”夏尔冷冷地回答,“我现在还在思考,等下要不要把你的事情跟爷爷说,你觉得怎么样?” “还是不要说了吧,不然他又得生气。”中年人连忙勉强地轻轻摆了摆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 “那么看样子你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夏尔忍不住嗤笑了起来。“没错,他很生你的气。一点都不想你,所以我也觉得最好不要跟他说……” “看样子你都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中年人试探着看了看夏尔。 “嗯。应该是都知道了。”夏尔点了点头,“所以,我想您应该也不至于责备我的态度吧?” “嗯,不怪你,这都是我自己找的……”父亲长叹了口气,因为受伤而显得苍白的脸,现在变得更加没精气了,“哎,有什么办法呢?” “既然都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那么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安安静静地生活在外面不是挺好的吗?”夏尔平静地问,“我个人认为,这样对大家来说都是不错的结果。” “都快二十年了,我就算再怎么样,总会有些挂念你们吧?”埃德加垂下了视线,显得有些颓丧,“不过我也知道我露面未必能让你们高兴,所以我只是想跑回来看看而已,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原本我是不想给你们带来什么麻烦的……” “有一点您说对了,您的露面确实不能让我们感到高兴。”夏尔的回答十分直接,一点也不关心是否刺伤了他的心,“倒是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震惊,还带来了一点麻烦。” 他慢慢地走上了前去,仔细地看了看父亲那些缠绕着绷带的伤口,“这些都是艾格尼丝干的?” “手上的伤是她砍的,肩上的枪伤是她的随从,不过反正都是一回事吧。”中年人叹了口气,“她可真是狠啊,居然追了我好几年!” “准确地说应该是十年左右吧,因为她是那个时候离开这个国家的。”夏尔不动声色地回答,“说实话我觉得她挺不值得的,把十年的青春耗费在了您的身上。不过,某种程度上我倒是能够理解她的动机。” “其实我也不想变成这样的啊!”中年人再度叹了口气,“当年的事……哎,哎!” 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之后,他重新抬起了头来,“夏尔,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看准,还要把持住自己,千万别让自己陷入到婚姻的泥淖里面,不然你就会失去自由,失去理想,失去一切!我们这些贵族,娶妻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家族有合法的继承人而已?结果……结果我却倒了霉,不经意间给自己套上了一副枷锁。 你知道吗?你的妈妈,爱丽丝……爱丽丝结婚前是那么温柔可爱的女孩儿,那么天真,那么有情趣!可是结婚了之后,她却完全变了个人……毫无乐趣,毫无风情,整天就关心一些无聊的社交新闻,还有可笑的家长里短,还有就是想方设法想要约束我,让我不能干这不能干那,你要是稍微不顺她的意,她就整天喋喋不休——这样的婚姻,对谁来说不是一种苦熬呢!夏尔,你选择了夏洛特。夏洛特这孩子我也看过,非常漂亮。这很好,我会祝福你的。虽然现在看来是没法见证你们的婚礼了。不过,爸爸要给你一个建议,你娶了她之后一定要想办法维持住自我,千万不要让自己被捆住手脚,否则你就会发现了,你到底陷进到了多么可怕的陷阱里面……哎,我当年就是一时糊涂。被她那可爱的外表给迷住了,所以就跟她求了婚,结果把自己给陷了进去。你千万可不要让自己也受到同样的苦刑……” 在父亲以诚恳的态度,长篇大论地给自己讲着,然而夏尔却没有答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在昏黄的烛光下。他那苍白的脸上泛着奇特的黄色光线。好像带上了一副精致的假面具一样。 他的疑惑,也随着父亲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而再度升腾了起来。 既然并不为妻子的死特别伤心,那么为什么在妻子死后还要离开呢? “那么,请告诉我,既然您并没有那么有伤心,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这么多年不通音信?” 中年人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些尴尬, “请说吧。难道事到如今,您还怕有什么事情不能说的吗?” “这个嘛……夏尔。你也知道,你妈妈死的时候是1832年,那时候路易·菲利普国王刚刚上台没多久,政局十分不稳,所以你的爷爷和他的同党们就觉得时机到了,就加紧谋划。而那时候,你的爷爷就叫我收了心,来帮他干这种事业……” 夏尔的心,彻底跌落到了谷底。 “然后,你觉得太麻烦,所以就离开了?” “也不能说是怕麻烦吧……”中年人避开了夏尔的视线,“只不过,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有些事情是没法勉强的,那还不如不要添乱呢……” 这是一个多么自私自利的人啊! 他毫无顾忌,蔑视道德,一心只顾自己,他把别人阻止他寻欢作乐——哪怕是妻子——当成了罪大恶极。对当时的意外,他没有任何的歉疚感,更别说负罪感了。间接杀死妻子,在他眼里,也许就是一个还算不上不幸的不幸意外,仅此而已。换言之,就是一个标准的贵族。 如果只是这样也还算了,他还不愿意背负义务,哪怕他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家庭重振旗鼓的最大希望。为了不要为义务所束缚,为了继续过自己自由自在寻欢作乐的生活,他竟然直接选择了离开,跑到各地去浪荡。 而这个人,却是自己的“父亲”。 真是有路易十五时代的遗风啊……夏尔在心里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他不想从道德上谴责任何人,因为从任何标准来看,他自己也都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但是在这一瞬间,他仍旧不禁对父亲产生了一丝厌恶和蔑视。 突然,他的脑中闪过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那么,当年,对……对妈妈。”夏尔带着疏离感说出了这个词,紧紧地盯着父亲,“到底是意外,还是你有意动的手?” 中年人的眼睛骤然睁大了,然后翻起身来就想跟夏尔解释。 “哦,不用解释了,我已经知道了。”夏尔摆了摆手,示意他顾及下身体,“好吧,确实是个意外。” 蓄意杀人是需要气量的,更别说杀掉自己的妻子了。从任何方面看,他的父亲都不像是有这种气量的人。 “是啊,就是个意外,当时我们吵了一架,结果我气糊涂了,一不小心就推了一下,真的只是一不小心而已!”也许是因为刚刚的挣扎崩裂了伤口,埃德加疼得脸都抽搐了,声音也更加虚弱,“结果就为了这事,我就要遭受这么多苦楚,你说这合理吗?” “我不知道这合理不合理,反正现在艾格尼丝一定要杀掉您。”夏尔颇为生硬地回答。“虽然面前她不小心失败了一次,但是您认为接下来她就会放弃吗?” “不,当然不会了,她这个人我是了解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个人认为,您还是离开重新离开这个国家为好。” “看上去也只能是这样了。”父亲点了点头,“哎。原本还想呆到你结婚再走的,现在看来也只能算了。” “那好,你先在这里养养伤。伤养好了就离开吧,我会给你一笔钱的。”夏尔以尽量不带感情的语气说着,“这次最好就不要再回来了。” 也许是被夏尔的态度给刺伤了,中年人的目光里面终于闪过了一丝沉痛。 “夏尔,别这样好吗?虽然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但是,我终究是……” “正因为考虑到您是我的父亲。我才没有直接将您抛下不管。除此之外您还想叫我怎么样?半跪在床头抱着您哭泣吗?抱歉我做不到,先生。”夏尔不经意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如果您期望这种事情的话。那我可没法帮忙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父亲看着儿子,呼吸越来越急促,但是最后还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好吧,我也知道不该再强求你什么。你能够救我一回。我已经很感激了,不想再要求什么。不管怎么说,祝你将来能够幸福吧。我到过你和夏洛特订婚的宴会,很盛大,也看到你们很开心,这就太好了……” “你到过?”夏尔疑惑地问。 “嗯,我回来之后找过菲利普。不过不要怪他,是我让他不要跟你们说的。他连自己的父亲都没说。”埃德加低声解释着,“假面舞会的也是他有意提议的。这样就能够让我想办法溜进去……” “啊,原来如此。”夏尔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要对堂伯生气也没有意义,况且没有造成什么损害,所以他也只是无所谓地表示知道了。 “如果没有这种意外的话该多好啊!我在你们旁边,注视着你,不打扰你们的生活。”埃德加又感叹了起来,“可是……现在一切都乱了套!艾格尼丝一定已经知道是你救了我,因为你的那个手下被认了出来,接下来我敢肯定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我知道,我会想办法应付的,我会拖住她一段时间,让您有机会在这里养伤,然后溜掉,离开这里。”夏尔面无表情地回答,“不过先说好,我帮了你这一次,欠过您的恩情就已经还完了,如果以后,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您再度被找到了的话,那我也就没办法了。” 虽然这么说很绝情,但是夏尔觉得有些话还是先说清楚为好。 “知道,知道,只要帮忙先拖住她就行了。”埃德加连连点头,看上去也从刚才的颓丧中走了出来,“我这次会注意隐蔽自己,远远地离开的。” 接着,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么,您不至于连自己父亲的手都不愿意握一下吧?” 夏尔犹豫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伸出了手,和他握了起来,但是很快就抽开了。 “看上去这些年你还过得不错。” 虽然他的手虚弱无力,但是看得出仍旧颇为白细,保养得颇为良好,显然这些年来过得并非是颠沛流离的凄惨生活。 “那是,虽然逃的时候没带什么钱,但是我这些年来过得还可以,总有那么多善心的女士会为我慷慨解囊。”虽然是在劝解自己的儿子,但是埃德加的脸上还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炫耀的神色。 “这些年我从法国跑到了意大利,从意大利跑到了埃及土耳其,又跑到了俄国,中间还去过远东……世上大部分地方我都跑遍了。不过到哪儿,我都能给自己找到立身之所,倒不是爸爸自夸,世上女人其实都挺好骗的,只要你能够掌握到方法……只要能撬开她们的心,撬开她们的钱袋也就容易得很了。我在俄国就把一位贵妇上了手,你是不知道啊,在俄国土地真是不值钱,她拥有的土地大得很,光是一个庄园就比几个巴黎还大!” “够了!”夏尔厉声喝断了父亲的炫耀,然后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他再也不想说什么了。 第五十八章 同心协力 当夏尔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发现孔泽和仆人都等在门外,担心地看着自己。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然后重新打起了精神。 “你和人一起守在这里,等候我的指示。”夏尔看着孔泽,“不要让任何人再接近他。” “好的,我明白。”没有经过任何质疑,孔泽直接领命,甚至也不多问一下他打算怎么处理。 然后,夏尔做了一个手势,让仆人跟他一起离开。 “少爷,这件事要不要跟老爷说?”仆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夏尔后面,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了,一切都让我来解决。”夏尔生硬地回答,“记得守口如瓶。” 如果说的话,恐怕只会惹他更加伤心吧。 “是。”只犹豫了短短一会儿之后,仆人躬身应了下来。 在这对父子之间,到底孰轻孰重,他自然早已经有了答案。既然未来的主人已经下了这样的命令,那么就算看上去再怎么不合情理,他也只能服从。 …… 当夏尔重新回到了侯爵的府邸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生理上对休息的渴求、心理上的重大打击,混合在一起变成了难以遏制的疲惫感,让他只感觉眼皮好像有万钧之重。 但是回到了卧室之后,他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各种思绪都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今天碰到的事,听到的“父亲”的那些话。犹如在深湖上投下的一枚枚石子,激起了道道涟漪,搅得他不得安宁。 该怎么办?他不断地扪心自问。 虽然第一次见面就对“父亲”观感十分恶劣。但是确实没有理由见死不救,不过,夏尔的这种报答,正如他自己所说,只想以这唯一一次为限了。 那么,要达到这个目的,至少就要让一段时间内拖住艾格尼丝。让她不要再找上父亲,以便让他有个逃离的时间——而且需要的这段时间恐怕不短,因为父亲需要治伤。 他感觉到了一阵头疼。 但是他仍旧不敢休息。他必须早点想出对策。 发现是孔泽救下父亲之后,没准艾格尼丝就会直接找上门来,到时候必须想出一个应对的办法来。 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他陷入到了深深的思索当中。清凉的晚风不停地经过窗户吹拂到他的脸上。但是他浑然未觉。 这一夜他通宵都没有睡。 等到第二天早晨时。他匆匆梳洗了一下,然后走到了餐厅当中,而这时他的妹妹早已经在餐桌边就坐了——而他们的爷爷则因为身体缘故,今天没有来吃早餐。 这样正好。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先生,您怎么回事?”看到夏尔这眼圈发红的疲惫样子,芙兰又惊奇又是心疼,“昨晚没有休息吗?” “哪里还睡得着啊!”夏尔苦笑了起来,然后朝妹妹摊了摊手。“快点吃完吧,芙兰。我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你说。” 没错,他想要将这些事都告诉自己的妹妹。 夏尔昨晚想了半晌,最后还是觉得,如果既不想同姨母翻脸、又想暂时保全住局面的话,最好还是用亲情攻势来打动艾格尼丝。 而如果用亲情的话,就只能由自己这种小辈来劝说了——那么叫上芙兰一起的话,可以大大增加成功率,毕竟芙兰小的时候艾格尼丝特别疼爱她,如果芙兰流泪劝说的话,艾格尼丝应该会心软那么一点——希望如此吧。 另外,父亲回来之后,她总该知道一点东西吧?再怎么说,也是她的父亲啊…… 因此,昨晚思虑了许久之后,他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您想要跟我说什么呢?”芙兰疑惑地看着兄长,她嘴角上还残留着一些面包屑,看上去可爱极了。“很重要吗?” “嗯,十分重要,所以你赶紧吃完吧。”即使是身处如此重压下,夏尔也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我不吃了!现在就可以去说了吧!”芙兰拿餐巾抹了抹嘴,然后颇为欢快地跳了起来。“走吧,先生……” “嗯,好吧。”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但愿你不会怨我。 …… 接着,两个人一起走到了小会客室当中,然后夏尔将最近的事情——碰到小姨开始,到碰到父亲为止,简明扼要地跟芙兰说了个清楚。当然,具体的细节——比如和小姨、和父亲的那些对话,为了照顾妹妹的心情就没有细说了。 随着夏尔的讲述,芙兰的表情也不停地变幻,从刚刚听到小姨消息时的惊喜、到听到夏尔被她暴打一顿之后的焦急、再到听说父亲后的惊恐,最后变成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茫然。 “上帝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评说一般,她不停地喃喃自语,眼神茫然而没有焦距。 夏尔当然知道这些话给妹妹将带来多大的冲击,所以他也有意地放缓了谈话的节奏,以便让她能够快点清醒过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看妹妹的表情慢慢变得平静了下来,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这确实是不令人愉快的事情,但是即使如此,既然发生了我们也只能坦然接受。芙兰,你不要怕,艾格尼丝只是针对父亲一个人而已,对你她不会有什么恶意,毕竟她连我也并没有特别的恶意。小时候她那么疼爱你,现在应该也不会……” “真的吗?”芙兰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真的,虽然你那时候还小,可能不记得了。但是我可都还记得啊……”夏尔笑着抹了抹妹妹柔顺的头发,小心地抚平着她的情绪,“那时候她整天打我。对你可就呵护有加了,总给你带好吃的,还喜欢像我这样摸你的头发……” “整天打您?您可说得太可怕啦!”芙兰还是有些焦急,“再说了,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姨妈真的是想要杀爸爸啊!难道您不觉得可怕吗?” 我确实不觉得怎么害怕。夏尔在心中想。 “好了,现在该说的我都给你说清楚了。看上去您也明白了事情紧急。”夏尔拿起了芙兰的右手,轻轻地捏了捏,“所以。特雷维尔小姐,我现在需要您的帮助。” 也许是被夏尔的郑重语气所感染,也许是被那种“我可以帮哥哥的忙了”的感想所打动,芙兰终于从慌乱当中恢复了些许镇定。 “也就是说。您需要我去帮忙劝说姨妈?让她不要再为难父亲?”芙兰终于理解了哥哥的想法。 “至少暂时不要为难。” “如果我们两个的劝说失败了呢?”芙兰还是有些不安。眼中满是惶急,“那岂不是……” “那后果就麻烦了。”夏尔点了点头,“所以我希望一定能够成功,帮助我吧,芙兰。” “天哪!天哪!”芙兰不停地低声感叹,额头上都出现了汗水。 “不要那么担心,表现出你的真心实意就行了。”夏尔拿出了自己的手帕,擦了擦她额角上的汗滴。“剩下的都交给我处理,明白了吗?” “好吧……好吧。”似乎是明白已经别无他途。芙兰终于点了点头。“真希望我能够帮上您的忙啊……” “你一定能够帮上忙的,这么可爱,又有谁会忍心伤害呢?”夏尔笑着回答。 就在这时,小会客室的门被人敲响了,夏尔打开了门,发现敲门的是那位老仆人。 一看到开门的夏尔,老仆人马上附耳到他耳边轻轻说了起来。 竟然这么快?夏尔心里一惊。 然后,他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妹妹,努力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她来了,比预想当中还要快啊。” 芙兰的眼睛骤然睁大了,似乎难以置信,然后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周,深怕自己有什么没打扮好的地方。 “别怕,我们可以好好解决的。”夏尔看着她那慌乱的样子,于是做了个让她安心下来的手势。 接着,他又看着老仆人。 “把她给我叫到这里来吧。” 当仆人离开之后,房间陷入到了一种异样的死寂当中。 “哥哥,我好害怕啊!”芙兰的呼吸还是十分急促,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和惊恐当中恢复过来,“如果我要是失败了的话,那岂不是……岂不是……” “不要怕,芙兰。”夏尔走到了芙兰的座位旁边,然后任由她倚靠在自己的怀中,“一切都有我在。” “可是……可是……”芙兰还想说什么。 但是,到最后,她重新恢复了平静。 坐在椅子上的她,伸出双臂抱着自己的兄长,然后抬起头来,仰望着他的脸。 “您说得对,我们能够走过去的,先生,一定能的!”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 身穿着黑色衣裙、手上拿着一把收束起来的伞的艾格尼丝,在仆人的带领下出现在了门口。 她平静中含杂着怒气的视线,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过了整个房间,扫过了这一对兄妹,最后停留在了夏尔的脸上。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起来。 “您之前给了我一个惊喜,特雷维尔先生。”对视了许久之后,艾格尼丝冷冷地说,“是您的人,带走了那个人对吧?” “是的。”夏尔干脆地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我想请您,马上把我的猎物还给我。”艾格尼丝的视线变得更加犀利了,几乎让芙兰打了个寒噤,“马上!” 第五十九章 罪证与暴起 听到了小姨这种语气之后,夏尔禁不住皱了皱眉。 这种充满了命令的语气,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对他使用了,但是,他仍旧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所以,您现在是要求我们,把父亲交出来,给您杀死?”他以一种尽量温和的语气反问。 “他是您父亲,但更是一个卑贱的杀人犯!”艾格尼丝厉声回答。“而你,你想庇护这个卑贱的杀人犯吗?一个害死了你母亲的杀人犯?” “恐怕我不能接受您的这种说法,那是个意外。”夏尔轻轻摇了摇头,他感觉芙兰的手都有些发抖。 “意外……是吗?真是意外吗?难道不会是他有意干的吗?”艾格尼丝冷笑了起来,“况且,就算是意外,难道杀死我的姐姐、你的母亲,就不应该付出任何代价了吗?不,这不可能,先生,您说什么都没有用的,马上把他交给我。” “不,这不行,我不能让您就这样杀掉他。”夏尔再度回绝了对方,“没错,我确实对他有很多不满,但是我总不能就这样见死不救吧?” “你……”艾格尼丝气得有些发抖了,“你倒是记得你有个父亲了啊,那么母亲呢?你难道不记得她了吗?难道她就命该遭受这样的厄运吗?” 看着夏尔的样子,她禁不住又冷笑了起来,“也对,你终究还是姓特雷维尔的,你的心怎么会向着我们呢?夏尔。我再问你一次,他在哪里?” “我……还是无可奉告。”夏尔摇了摇嘴唇,然后用手轻轻推了推芙兰。示意让她来说些软话,“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了,您还是第一次来我们家呢?” 芙兰扶在他身上的手也轻轻地捏了一下,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我倒是恨不得我永远不需要来。”艾格尼丝冷冷地回答,“您不用把您的爷爷叫过来了,我不想见他。当初如果不是他一心一意想要包庇。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 “那么,您对我们一家的恨意,难道连一个孩子也包括在内吗?”夏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然后让开了身体,让她们两个得以视线相交,“看看您的外甥女吧,她被您吓成什么样了啊?” 芙兰迟疑地看着姨母。然后略显紧张地站了起来。身上还微微有些发抖。 “艾格尼丝姨妈,您好……”她颤声朝对方打了个招呼,“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 这种怯生生的样子,几乎让每个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惜。 然而,她的姨母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倒是认识您,特雷维尔小姐。”她颇为冷淡地回答,“不过我现在想要谈重要的事情,没有空和您聊天了。抱歉。” 眼见打个招呼都如此艰难,芙兰禁不住和哥哥对了一个眼色。 这有些不对劲啊……夏尔心里闪过了一道疑惑。 他明明记得在小时候。这位姨母十分疼爱妹妹的,怎么今天会变成这么冷漠、甚至还隐含敌意的样子了?太奇怪了吧? 更加奇怪的是……自从见了面之后,她一直都没有问过妹妹近况如何,一次也没有。 这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和父亲的仇怨的缘故吗?那么为什么对我态度还有一些保留? 一丝莫名的惊慌闪过他的的心头。这时他突然感觉,把妹妹留在这里,恐怕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芙兰并没有发现哥哥现在的紧张,虽然开初就遭遇了打击,但是她仍旧遵照哥哥的嘱托,继续和这位看上去很可怕的姨母周旋。 “姨妈,其实您的心情我也十分理解。妈妈……妈妈有那样的遭遇,确实无法不让人同情。”一点点的泪光出现在了她的眼角,让她的话更加显得情真意切,“可是,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们除了面对现实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上帝夺走了我的母亲之后,您还要夺走我的父亲?那……我,我真的就太悲惨了不是吗?我恳求您,行行好,看在上帝的份上,看在我们兄妹的份上,饶过我们的父亲吧……我一定会让他向您道歉的……” 一边说,她一边也哭了起来,显然已经想到了伤心事。 然而,虽然她说得很凄切,但是这种泫然欲泣的哀求,一点也没有打动艾格尼丝的心。 “这是我们的事,您没有资格来管,小姐。”她冷笑着回答,“我说了,我没有时间同您闲聊,也不想看到您,所以您不用再说下去了,我的意志是绝对不会改动的!” 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似乎表达了一种再也不想谈判的心情。芙兰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显然已经被姨母如此绝情的话给打击的不清。 这也同时宣告,夏尔想要用芙兰的亲情来打动对方的计划,彻底宣告破产了。 疲惫,烦闷,恼怒一起袭上了夏尔的心头。 “也就是说,您一点也不想考虑我们的意见了吗?” “是的,我只想要那个人的命,其他的东西我什么都不想要。”艾格尼丝回答没有一丝犹豫,“你们说什么都没有用的,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倒不如说……我对你很痛心,夏尔,我当初以为你不知道真相,所以没有跟你透露过,结果……我没想到你在得知了真相之后,居然还是选择包庇那个畜生,你……你对得起母亲吗?” “这是我个人的事情,我想我比您更有资格做决定。”眼见软的方法完全不奏效,夏尔也选择强硬以对。 他松开了芙兰的手,然后走到了对方的身前,直视着对方的脸,“也就是说。您今天并不是为了交涉而来的,而是为了通牒?” “是的,就是这样。”艾格尼丝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为了你,那么我连交涉都不会有。” “谢谢您对我的厚爱。”夏尔冷冷地笑了笑,“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如果我拒绝了您的交涉,那么您会怎么样?” 因为恼怒,艾格尼丝的手抓得更紧了,伞微微地抬了起来。以至于夏尔都有些她等下就会动手的错觉。 但是,伞最后还是放下了。 “如果那样的话,我只能放弃对你的照顾了。” “什么意思?” “我会在社交场上。在报纸上,在任何地方,把这件丑闻给公开出来,然后正式向你的父亲提出决斗。”艾格尼丝的表情十分平静。显然早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夏尔,听我一句劝告,为了你自己,不要再做傻事了,我不想闹到这一步。你还年轻,有自己的前途,不用掺和到这种事情里来。为了那种混蛋搭上自己的前程……” 她后面的那些话,显然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深情厚爱。但是夏尔已经听不见了,他被姨母之前的那些话所深深震动了。 她想要把这种事情抖露出去? 不,这不行,绝对不行! 这件事如果公开,对特雷维尔家族的声誉将是一个绝大的打击——而且肯定会影响到他的前程,更别说父亲和爷爷还有犯罪嫌疑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此时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样一个想法。 “……没有证据的话,这种事是不能被采信的吧……”他颇为干涩地问,“这只是捕风捉影而已!” “捕风捉影?不,夏尔,我们早就查出了真相了……”艾格尼丝轻轻摇了摇头,显然是叫他不要再抱有侥幸心理。“这是有证据的。” 夏尔心头如同增加了万钧重压,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慌乱起来。 “这不可能,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像是不情愿接受现实似的,他大声反驳。 “没错,确实已经过了很多年了,但是罪行却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艾格尼丝仍旧冷笑着,然后,突然用一种很奇特的语调又加上了一句,“我们的面前,不就是有一个罪证吗?” “我们的面前?”夏尔皱了皱眉头。 然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回头看了看一直茫然坐在椅子上的芙兰,“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艾格尼丝脸上的笑容突然崩解了,然后变成了一个融合了震惊、憎恨和冷酷的扭曲表情。 “你真的想听吗?好吧……那我就给你说个故事吧……” “什么意思?”夏尔又凑过去了一步。 “你静静地听着吧,希望你听了之后还能保持镇定。”艾格尼丝的表情还是如此骇人,“在十年前,我得到了确切的证言,确定了我姐姐的死并非纯粹的意外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夏尔疑惑地问。 “我……”艾格尼丝的语气都变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起来,“决定把姐姐的遗骨带回我们家。” “你去挖了我母亲的坟墓?” 不仅夏尔大吃了一惊,连芙兰都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啊!您!您怎么能这样!” 这个年代,大多数的巴黎市民死后,坟墓都会被草草地葬入公墓甚至只是一埋了事,但是特雷维尔家族自然不会如此简陋,自从回国之后,特雷维尔公爵在一个庄园里设置了家族的坟墓并且在大革命时代丧生的父亲的遗骸也迁入到了此地,夏尔的母亲当年自然也被葬在了那里。不过,虽然下葬的时候他这个小少爷要跟着去,后来他确实没有去过几次。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一边害死了姐姐,一边又虚伪地将她葬在自家的坟地里面,还有比这个更加可耻的事情吗?”艾格尼丝厉声回答,似乎整个身体都在因为愤怒而颤抖,“而那时……那时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夏尔被她目光看得全身都有些发凉,只是勉强才维持着镇定。 “发现了什么?” “在那个被剖开的棺木里面,我……我除了姐姐的遗骸之外。还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遗骸。不,也不能说是另外一个人吧……因为,那……” 她突然冷笑了起来。但是在夏尔看来,这个笑容比任何怒容都更加可怕。 “那是一个婴儿的遗骸啊!” 哐当一声巨响。 芙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她剧烈地喘息着,犹如一个溺水者一样,全身大汗淋漓。 而夏尔的情况也没好上多少,他的脸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不!这不可能!您在骗我!” 虽然一边嘴上在这么喊,但是他的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事可能是真的。所以…… 所以才能解释她对芙兰的态度变化吧。 “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呢?这就是真的,夏尔。姐姐和她的孩子都死了。想想也对嘛,她那种情况下怎么能保住婴儿呢?我们都被骗了,呵呵,哈哈哈哈!”艾格尼丝的笑容愈发深了。其中的憎恨也更加溢于言表。“看到遗骸的时候,我哭了……因为我想象到了当时的情景。她当时滚在地上哀嚎,而你的父亲就站在旁边,事不关己地看着!她痛啊,痛得不行,痛得难以忍受,她在向上帝哭泣着求救,可是没有人帮助她。一个人也没有,结果她就这样在痛苦中离世。最后还带走了孩子……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我的心就疼得难受!她蒙受了这样可怕的冤屈,如果没有人能够给她伸冤的话,那就太可怜了不是吗?所以,我就一定要杀掉那条狗,只有这样,我的心还能停止绞痛,只有这样,姐姐才能够安心离世。” 夏尔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他的头脑也变得一片茫然,这个事实太过于具有冲击性,以至于沉稳如他,这一瞬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艾格尼丝没有再看夏尔,而是转头看着地上的芙兰。“特雷维尔小姐,您听见了吧?哼,别在我面前摆出那样可怜的样子了,虽然这不是您的错,但是您越这样,就越只能让我生气。您到底是谁?是那个混蛋从路边捡来的孩子吗?或者,事实更加恶毒,您是那个人的私生女儿,结果却顶替了姐姐的女儿,代替她享有了应有的尊荣呢? 算了,事到如今我不想再追究这个问题了,您到底是谁都无所谓,总之我不关心您。您是特雷维尔小姐,但不是我姐姐的女儿,因而也不是我的外甥女,我没有您这样的亲人,甚至,一想到您是窃据了我那位亲人的位置,我只会打心眼里感到愤怒……”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芙兰已经失神了,趴在地上,不自觉地喃喃自语,眼泪在不停地流淌,一滴滴落在地摊上,染出了一片湿迹。 姨母的恶言,妹妹的哭泣,让夏尔终于从片刻的恍惚当中清醒了过来。 不管她说的东西是不是真的,但是现在事实已经很明显了——他的姨母掌握了某些当年父亲恶行的证据,因而也就掌握了一个足以打击到他的大丑闻。 这已经不是他父亲的事了,而是已经关系到他自己的切身利益。 一个重要的把柄现在掌握在他人手里,这次可以通过交出父亲来解决,以后呢?以后一定就会风平浪静? 应该听姨母的话吗?然后把命运托付到他人手里? 不,就算是姨母,也不能如此。 绝对不行。 他突然感到双膝一软,然后跪倒在了地上,眼泪也同时流了出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软弱的声音犹如哀鸣。 眼见夏尔如此表现,艾格尼丝终于不再说话了,而是走到了夏尔的面前。 “夏尔,别哭了,你得像个男子汉!我当年是怎么教你的?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她半是责备办事鼓励地对夏尔说,“这点打击不算什么,你也没做错什么,一切都是那个混蛋犯下的罪孽,他只需要用自己的命来偿还罪孽就可以了!而你,你有你的大好前程,谁也伤害不了你。所以,你看,你还要包庇那种畜生吗?听我一句话,把他现在的地址告诉我吧……” 虽然她对埃德加乃至特雷维尔侯爵都充满了仇恨,但是在她眼里,夏尔毫无疑问是她姐姐的儿子,也是她的亲人。她并不希望这个她从小照看到大的亲人因为自己而一蹶不振——威胁败露此事,只是她的最后一招而已,她和夏尔一样都不希望此事发生。 然而,她的这种心情却无法传达到夏尔心里,或者说就算能够传达,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两兄妹都在地上哭泣着,犹如一曲悲哀的伴奏一般。 夏尔仍旧在哭着,好像已经失神了似的。 “好了,站起来!”艾格尼丝皱了皱眉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样子太丢人了!” 夏尔顺从地站了起来。 “别哭了,看得真是恶心,一个男子汉……”艾格尼丝一边责备,一边拍的肩膀,恍惚间犹如回到了当年教授他剑术的时光一样,她的手也无意识地松开了手中伞。 然而,她忘记了,这个外甥已经长了十年。 就在那一刹那间,夏尔扑到了她的怀中,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 当艾格尼丝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脚已经被紧紧地束缚住了,男性女性的力气差距,让她一时间无法挣脱这个紧密的环抱。 该死!她睁大了眼睛。 然后,外甥的头很快地冲她的头撞了过来。 “砰!” “砰!” “砰!” 一次,两次,三次,在一次次的撞击当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她最大的失误,就是忘记了这位外甥……也是一个特雷维尔。 第六十章 父与女 “砰!” “砰!” 一声声的碰撞声在房间当中回荡,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好像聚焦到了这里一样,这些响声淹没掉了其他所有声音,也让其他一切都暂时停了下来。 至少,房间中那位趴在地上的少女,正在将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这一幕也许有些可怕的场景之上。 就在这碧色双瞳的注视下,夏尔正将自己的姨母紧紧地抱在怀中,然后不停地用头撞击她的头部,犹如是机械式的运动一般,既没有犹豫也毫不留情。 也许在其他人看来,这一幕有些有些过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残酷,但是在她那精致白皙的脸上,却不仅看不到任何害怕或者反感,反而隐含着难以言喻的钦佩和崇拜。正因为这种激动,让她犹沾着泪痕的脸好似蒙上了一层晶莹的白光。 而夏尔当然看不到妹妹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了。现在,他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制服这位姨妈上面——从小到大的经历,使得他知道小姨如果被解放开了手脚,事情就会变得有多么可怕,而如果让她重新拿到了剑,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正因为抱着这种源自于敬畏的担心,夏尔不得不以表演得到一个贴近她身旁的机会,然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不给她任何施展自己技巧的机会。 很遗憾,即使有过再多的联系。在这种贴身的搏斗中,男女之间的力气差距仍然还是难以逾越的,更别说是身体还算强健的夏尔了。 在不停撞击的过程中。艾格尼丝看着夏尔,表情里面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不甘,甚至还有些痛心。但是,即使看到了她的表情,夏尔不管不顾地继续撞击着,并没有任何的停歇。 在这一次次拼尽全力的撞击当中,艾格尼丝的挣扎也慢慢地变弱了。直至最后,她再也没有了挣扎,看样子是晕了过去。 即使如此。夏尔也不敢松懈,他仍旧紧紧地抱着对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确认了对方真的已经晕了过去。 “哈……”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松开了臂膀。艾格尼丝顺势倒了下去。躺在了地毯上。 而这时,夏尔也感受到了刚才那种粗暴行为的后果——他的头疼得厉害,几乎天旋地转。 跌跌撞撞地扶住了桌子之后,他才总算重新清醒了过来。 “先生……您,您没事吧?”芙兰担心的问候从他的旁边响了起来。 “嗯……嗯……”夏尔轻轻地摇了摇头,试图借此让自己更加清醒,“还好,我现在还好。” 接着。他转过头看了过去。 他的妹妹此时正站在旁边,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眼角还挂着残留的泪珠,显然是被吓坏了。 我刚才作出了那么粗暴的举动,肯定吓着她了吧……他心里暗想。 不,不止是刚才的举动,还有……还有艾格尼丝说的那些话。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也有了些慌乱。 除了慌乱之外,他更多的是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居然把妹妹也拉了进来,结果让她听到了、看见了这么可怕的东西。 “芙兰,别怕,别怕!镇静点!”他连忙低声喊了出来,然后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强行忍住了那种晕眩感,“来,过来,到哥哥这儿来。” 此时的夏尔头发和衣衫早已经凌乱,而且因为昨晚没有休息、而且突然暴起发难的缘故,他的眼睛里面也布满了血丝,如果是不认识的小女孩看过来,恐怕会吓一大跳吧? 但是,芙兰并没有任何的犹豫,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姨母的身体,靠到了夏尔的身边。 “先生,您还好吧?”她关切地问。 “可怜的孩子!”夏尔忍不住感叹了起来,“我很好,不用担心我,我反倒担心你啊!没有被哥哥吓到吧?抱歉……因为事态紧急,所以我只好这么做了。” “我能理解您的,先生……”芙兰低垂着视线,轻声回答,“刚开始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嗯,那就好,那就好。”夏尔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耳朵外面鸣叫,一直都在发出嗡嗡声,“刚才她说的事情,都是一派胡言,肯定是为了惹我们生气而有意说谎的,你千万不要相信,好吗?” 芙兰下意识地看了躺在地上的艾格尼丝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那是谎言,不是真的,你明白了吗?!”夏尔提高了音调。“不要相信她的那种荒诞不经的故事!” 也许是因为很少见到哥哥如此疾言厉色的缘故,芙兰微微打了一个哆嗦。 “嗯,我知道,那是假的,她是在骗人。”仿佛是为了让他安心似的,芙兰连忙重复了一遍。 “嗯,就是这样,不要怕,一切都有我在,没人伤得到你。”夏尔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她,“不管怎么样,你就是我的妹妹,是我的至亲,什么谣言也无法击碎我们之间的羁绊,明白了吗?明白了吗?” 不管实际是真是假,我们都必须当成假的,我绝不会抛开你——夏尔将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地透露了出去。 仿佛是感受到了夏尔的热忱似的,芙兰呆住了。 最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了,那就这样吧,没什么值得担心的,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但是毕竟现在一切都重新到了我们的掌控之中,我是能够解决的。”夏尔故作轻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那……那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首先,我们得想办法把人给藏起来,可不能一直摆在这里。要是被嘴巴不严的人发现就糟糕了。嗯,干脆藏到阁楼里去吧。”忍受着脑子里越来越大的疼痛,夏尔紧张地思考着,“你去把老雅克叫过来,我要和他好好商量一下。” 他感觉自己头昏目眩,好像已经走不动了似的。 “嗯。”芙兰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怀抱。 “等等……”夏尔突然伏下了头来。然后伸出了舌头,轻轻地舔下了她眼角的一滴泪珠,“你先收拾一下自己。可别闹出笑话来了。” 有点咸,似乎还有点甜? “先生!”芙兰脸上略微闪过了一道红晕,然后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接着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装。然后快步地跑了出去。 …… “上帝啊!” 当老仆人跟着芙兰回到会客室。看到这一片狼藉的时候,他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 “别感叹了,正事要紧!”夏尔没好气地回答。 “是……是,少爷。”仆人连忙回过神来了,“那您叫我怎么办?” “首先,把她绑起来,送到阁楼去。”夏尔抬了抬下巴。向昏倒在地的艾格尼丝示意,“注意隐秘点。不要让其他人看见,还有,今天开始要把仆人们看紧点,别让他们搞出什么事端来。” “是!”仆人连忙答应,然后又有些犹豫起来,“那……都已经闹出这样的事情了,我们要不要跟老爷说一声?” “当然要说了!现在还瞒着,有什么意义?!”夏尔没好气地回答,“等下我自然会跟他去说的。” “那就好。”仆人也松了口气。 “把这件事处理完之后,你就去……嗯,去爸爸那里吧,告诉他艾格尼丝现在落到了我的手里,暂时是没办法来威胁他的生命了。让他自己离开那里,小心点养伤,然后爱去哪去哪,永远别再回来。”带着一种难以遏制的怒气,夏尔一字一顿地命令着,“你告诉他,只要他不惹麻烦,我和妹妹会过得很好,请他不要再来干扰我们的生活了,我救了他一次命,债务已经偿清了,接下来不想再看见他可!” 老仆人微微躬身听着他的话,面上的表情显然有些痛苦,但是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的,少爷,我会原原本本地跟他说的。” “我也要去……让我去看看吧!”芙兰突然在旁边说。 “嗯?”夏尔转过了头来,疑惑地看着芙兰。 “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就让我和了见一次面吧?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我总该去见他一次吧?”她的眼角又重新泛出了泪光,“先生,我只是想跟他说一些话,作为一个女儿,向父亲好好问一下,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然后,我就和您一样,再也不管他了……” 眼见她这么伤心,一直看着她长大的老仆人也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少爷,就让小姐也去看看他吧,说些告别的话……毕竟是女儿啊。” 夏尔沉默了。 夙夜未眠的疲惫,纠缠头部的疼痛,让他只感觉身心俱疲,好像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了一样。 也对啊,有什么理由不让女儿见父亲一面呢?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父亲…… 不,必须是真正的父亲。 “好吧,那你带她去,不过小心点,也别说太久。”他微微叹了口气,“先把这里的事做完吧,快,赶紧把她绑起来!我……我先休息一下,等会儿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等我处理,你们赶紧办吧……” 很明显,仅仅只抓住艾格尼丝,并不意味着事情的解决。那些威胁着他的“罪证”,现在还老老实实地躺在某处,需要他接下来想办法排除……但是,正因为如此,他现在才更加需要得到休息。 于是,再也不多说什么,他跌跌撞撞地坐到了一个椅子上,然后趴伏在桌面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接下来。老仆人遵照夏尔的指示,把昏睡当中的艾格尼丝绑了起来,并且带着另一个靠得住的女佣人悄悄地将她抬到了阁楼上。 然后。他带着芙兰走上了马车。 一路疾驰的马车上,芙兰一直都低着头,表情十分严肃,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得出来心情十分愁闷。 此情此景,让老仆人心里有些不忍。 “小姐,想开点吧……有时候人也只能面对现实。毕竟虽然老爷是那样,但是至少您的爷爷还有少爷,都是十分看重您的。您不用因为老爷而灰心失望。” 仿佛是被人从梦境当中唤醒了似的,芙兰抬起头来。 然后,她勉强地笑了起来,这个笑容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谢谢您。我的心情已经好多了……” 多好的孩子啊。这个时候还要强颜欢笑!老仆人心里忍不住感叹了起来,然后又不禁暗中责怪起了她父亲来。 …… 当门外的马车慢慢停下的时候,已经在这里呆了一整夜的孔泽,终于等来了给他最终指示的人。 虽然这次他的老板并没有过来,但是他当然认识夏尔的妹妹,而且也并不奇怪这位小姐为什么要突然来到这种地方。 秉持着之前的原则,他继续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不问。只是微微朝两个人躬了躬身。 “谢谢您的帮助,先生。不过现在你们的任务结束了。可以离开这里了。”老仆人代替夏尔给他发布命令,“现在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养伤就好了,之后不用再管他。” “不再管他?”孔泽有些错愕,他当然不知道在夏尔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是的,您可以带着自己的人离开这里,不用再管他了,他现在已经安全了。”芙兰接上了话,虽然声音放得很低,但是还是十分清晰,“我替我的哥哥谢谢您,先生……我们会报答您的恩惠的,虽然不是现在。” 嚯,这家人真是奇怪!爸爸受了那样的伤,结果做儿子做女儿的却一个个都这么不当做回事?孔泽心里满是疑惑。 算了,既然女儿都不管,我还管什么?随着他们自己去弄吧,我最好不要在掺和了……只要安安稳稳地拿下这份功劳就行了。 他很快打定了主意。 “是,小姐。”他躬了躬身,然后执行了对方的命令。 看着孔泽等人离开的背影,芙兰良久无言,直到片刻之后,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她转头看向老仆人。“我去看看父亲,您在下面等等我吧。” “是的,小姐。”仆人连忙点头应是。“他就在二楼的卧室里面,您走上去打开门就能看到。”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加上了一句,“小姐,老爷现在受了伤,精神也不好,您……您最好不要再和他吵了,说上几句就可以了……” “我知道的,谢谢您。”芙兰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芙兰一步步地走上了楼梯,她的步伐虽然细碎,但是却透着一种难言的坚定。 走到门口之后,没再有丝毫的迟疑,她拉开了门,然后,正好和床上的中年人对上了视线。 …… 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此时的心情还算不错。 虽然刚刚经历了一次可怕的厮杀,但是他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得了性命,还有什么比死里逃生更能让人感到快意的吗?至少在他看来没有。 所以,当从床上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忘却了昨天发生的可怕一幕、以及和儿子的不愉快的交谈,重新回到了那种颇为悠然自得的状态——只可惜,那些画具没有带过来,没有办法为劫后余生画上一幅画来纪念啊。 正当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为这种事情感叹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他下意识地朝门口看了过去。 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穿着白色连衣裙、带着粉色发夹的女孩出现在了门口。 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而且手也放在了背后,但是她精致的面孔足以让人着迷。而碧色的瞳孔则犹如清泉一样幽深。 真是漂亮的女孩儿啊。 大概也可以画进画里吧。 这个已届中年的浪荡子脸上微微浮现出了笑容,这种笑容里竟然出现了他极其罕见的真诚。 “姑娘,看到爸爸。开心吧?” 芙兰没有回答,而是一步步地走了进来,好像有些防备的样子。 “哦,看来是不开心啊……不过也难怪。”中年人笑着叹了口气,显然也能理解对方此刻的心情,“不过,孩子。别老是这么板着脸嘛,开心起来吧……” “我们,之前见过吗?”走到了床前不远处之后。芙兰低声问。 虽然对父女再相逢之后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感到有些惊奇,但是埃德加还是点了点头,“是的,那天。在你哥哥的舞会上面。我们见过。” “原来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是您。”芙兰轻轻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谢谢您那一晚对我的安慰。” “没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吗?”埃德加仍旧微笑着,散发着久经锻炼的魅力,“怎么,看你的样子,现在还是没有接受爸爸回来的事实?” “是的……”芙兰低下了头来。“我现在……我现在很矛盾,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样对待您。” “所以我就不愿意出现在你们面前啊。多让你们为难!”中年人感叹了一句,显得有些颓丧“好吧,好吧……没关系,随便你们怎么对待我吧,这都是我应得的。” 一般来说,看到自己这个颓丧的表情时,女人——更别说是女孩了——就一定会心软的,这是他屡试不爽的技能。 “随便我们怎么对待吗?”芙兰抬起了视线,看着父亲。 “是的,随便怎样,像你哥哥那样也行啊。”中年人笑着回答,“不过,乖孩子,你心肠软,肯定不会像他那样绝情吧?” 接着,他勉力摊开了手。 “来,孩子,到爸爸这儿来吧,好好哭一场,哭完了爸爸就离开这里,再不给你们添麻烦……” 他的殷切期盼,却无法得到预想中的回报了。 是啊,如果是哥哥的话,现在就不会犹豫吧?少女的脑中,突然回想起了刚才哥哥那狂暴的英姿。 所以,我也不会犹豫了。 “那么,您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芙兰颤声问。 “要求?”中年人有些惊奇。 “刚才,就在刚才……艾格尼丝姨妈来到了我们家。” “啊?她去了那里?” “她想要叫哥哥交出您,但是哥哥拒绝了她的要求,然后他们起了冲突,现在哥哥把她逮起来了,所以您现在安全了。”以冷淡的眼神看着父亲,芙兰慢慢地说了下去。“哥哥的意思就是您先好好养伤,然后离开这里,永远别回来。” “好样的夏尔!”中年人忍不住为儿子叫了好。“这下我可就放心了。” “但是,在这中间,艾格尼丝姨妈跟我们说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她说,她曾经掘开了……妈妈的坟墓。”芙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继续用这个词,“然后,在里面……您知道她会看到什么吧?” 中年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原本就已经毫无血色的脸,如今已经白得如同纸一般。 看来,是真的了,芙兰心里骤然一痛。 她努力抑制住了心情,然后怒视着父亲。 “我想问您,我到底是不是妈妈的女儿?” “这个问题,真的很重要吗?”中年人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叹了口气,“反正现在你已经是特雷维尔小姐了,以后肯定也会继续是,因为夏尔和爸爸都那么疼爱你。既然这样,那不就够了吗?孩子,为何一定要寻根究底呢?” “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知道。”芙兰坚持不退让,“请告诉我!” 看着芙兰如此焦急的样子,中年人终于“恍然大悟”。 “你是我的女儿,是夏尔的妹妹,不要怕,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不会丢开你的。”他安慰着芙兰。“有些事情,大家都会互相体谅的。” “不,我不是!我才不要做您的女儿呢!您这种人!”芙兰大声喊了出来。“我才不要做您的女儿呢!” 虽然已经是怒气冲冲、情绪激动。但是从小所受的教育仍旧使得她下意识地使用了敬称,这看上去倒是颇为有趣,不过——当事人就不会感到有趣了。 也许是被女儿的态度给气到了,中年人皱了皱眉头。“这样撒气又是何必呢?我不觉得这样对你有什么不好啊?” 芙兰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不过她的眼睛好像被一层雾给蒙住了,看上去没有了刚才的光彩。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我想请您写一封信,简短一点就行了。告诉爷爷和哥哥,我不是您的女儿,而是您杀了妈妈之后。从别处抱养的。”她决定不再浪费时间,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我太讨厌您了,像您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做我的父亲。既然这样,那还不如从根源上就一刀两断!” “喂,你在想什么呢?”中年人有些着急了,他惶惑不安地看着芙兰,好像不认识她了一样。 他确实是难以理解,说实话也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位少女此时心中所转动的念头吧。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我不管我到底是谁,总之。我绝对不想和您这样的杀人凶手扯上任何关系……是的,我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您的女儿。所以想要您也承认这一点,现在,赶紧写吧!” “当年那真的是意外啊!我不是什么杀人凶手!”中年人忍不住抗辩了起来。“还有,你这是在犯什么傻啊?做特雷维尔小姐有哪里不好的?就算跟我赌气也没必要这样吧?” 芙兰皱起了眉头。 “从五岁开始,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这次肯定也是一样。”她小声说。 “什么?”中年人先是一愣,然后大惊失色。“喂!你手上这是什么?” 芙兰一直藏在背后的手终于出现了,不过,此时,手上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把斧头。 虽然并不大,但是想来砍人应该足够了吧。 这柄斧头,是她上楼之前在房间的角落里发现的,因为下意识觉得用得上,所以静悄悄地放在了身后。 结果,果然派得上用场啊。 “听着,我只说一次,我今天一定要您写这个东西,否则……否则我就会动手。”芙兰的呼吸十分急促,显然现在情绪十分激动,斧头也随着她的呼吸而上下翻腾,锋刃闪耀着危险的寒光,有意无意间,她的表情似乎和夏尔在冲撞姨母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在她的眼中,哥哥干任何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那么既然是合乎情理的,为什么就不能去效仿呢?不,应该努力去效仿才对、 正因为哥哥为了需要而果决行动的作风令她深受触动,所以这个以兄长为偶像的少女,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你想怎么样?对爸爸刀斧相向吗!”中年人惶急地喊了出来。 “为什么不行?您有什么资格自称父亲?您做了什么值得我尊敬的事情?!”芙兰大声反问,气势之盛,完全将父亲的怒吼给压了下去,“既然如此,那您就做最后一点值得让人尊敬的事情吧!” “你……!” “这是我不可更改的意志,所以您没有拒绝的权利……不,您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拒绝。”她冷冷地看着父亲,然后从怀中拿出了纸笔,“我给您三分钟时间,您赶紧给我写,否则……否则我就不再顾忌后果了!” 芙兰越走越近,手中的斧头也渐渐地抬了起来。 现在受了伤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吧。中年人在惶急当中心想。 他终究还是没有那种胆量。 “好吧,好吧!”他颓然叹了口气,“你想叫我写什么,我就写吧……” 她对我居然厌恶到了这种程度!这是上帝给我的报应吗? 这个平素浮华浪荡的中年人,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这一生产生了怀疑。 …… 就在芙兰的注视下,埃德加将她想要自己写的东西都写完了,然后签上了名字。 虽然因为虚弱他的笔迹有些歪斜无力,但是仍旧看得出是十分好看的字体,带有一种艺术气息。 芙兰小心地将短信收入到了怀中。 然后,她转头看向这个中年人。 该怎么处理他呢? 杀了吗? 也许这么干是最安全的吧…… 但是,用斧头威胁父亲是一回事,用斧头杀死父亲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管到底是不是父亲,她都无法下定杀死人的决心。 “请离开这里吧,永远都别回来!不要写信给我们,我们根本不需要这些!”带着一种无奈的懊恼,她大声喊了一句,然后扔掉了斧头,转身跑开了房间。 在她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第六十一章 计议已定 某一年,某一天 在黄昏的夕阳下,一位少年趴在了地上,不住地喘息着,一副因过度运动而带来的虚脱模样。 他上身只穿着一件衬衣,而且看上去皱巴巴的,好像被水浸湿了一遍一样,可想而知到底刚才进行了多么剧烈的运动,出了多少汗。 而就在这个少年的旁边,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士,她手里拿着一柄侧边和顶锋都没有开刃的细剑,正面带笑容地俯视着这位少年。 她的笑容里面充满了嘲讽,但是偏偏又暗藏着某些期许和鼓励。 “夏尔,站起来,像个男子汉一样!别趴在地上,再来啊!” “不,我不起来!我起来你还不是要打我!”少年的回答充满了怒气和抗拒。 “你以为,一直这样趴在地上,我就不打你了吗?” “……可恨……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报仇的!” “哦?哈哈哈哈哈哈,我倒是等着看这一天呢!不过,看你这么弱的样子,怕是再过三十年也不是我的对手吧?”女士恶笑了起来,然后故意用平薄的剑身拍了拍少年的脑袋,犹如用教鞭教训无知孩童的老师一样。 也许,这种挑衅,并非是恶劣情绪的故意发泄,而是为了刺激这位少年,让他更加奋发努力吧? “别小看我啊!你给我等着!”少年心头一怒,然后几乎从体内榨出了残余的最后力气,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挑战式地瞪着她。 “很好!”仿佛是赞赏他的勇气似的,她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没有丝毫的延迟。她手中的细剑又挥了过来。 然后,毫无意外地,他又挨了一顿打。 这是,多么值得珍藏的回忆啊。 …… 就在这段久远的回忆的末尾,一直都趴伏在桌案上昏睡的夏尔终于清醒了过来。 虽然额头还在隐隐作痛,但是他感觉已经好了很多。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自己大概休息了三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现在大概是中午时分。 很好。 他将怀表收入怀中,然后潇洒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径直地走了出去。 按理说现在已经午餐时间了。但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特雷维尔侯爵最近一直都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享用午餐,所以夏尔径直地沿着楼梯走上了楼,向他的卧室走了过去。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啊?” “是我。爷爷。” “哦,夏尔啊,有什么事?进来吧。”爷爷的声音稍微有些虚弱,不过精神倒也还算健旺。 夏尔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打开了门。 “夏尔,出什么事了吗?”虽然夏尔已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但是特雷维尔侯爵仍旧敏锐地发现了他神态之中的凝重和不安。 “是的,出了事了。”夏尔微微躬了躬身。“而且是很严重的事情。” 说实话,现在他心里是有点气的。因为很显然老侯爵在之前没有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但是,即使如此,他仍旧对爷爷保持着应有的尊重。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老侯爵的神情马上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好像瞬间就变成了临战之前的将军了一样。 “那么有多严重呢?详细地跟我说说吧,我们一块儿来解决。”爷爷摊了摊手,示意夏尔坐下来好好说。 但是,夏尔并没有顺从他的指示,而是仍旧站在床前,直视着对方。 “就在刚才,我们家来了一个访客。”他努力让自己的神色显得自然一些,“这个人……严格来说还是我们的亲戚。” “谁?又是来打秋风的亲戚吗?那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吧。” “她是艾格尼丝。”夏尔低声回答。 “艾格尼丝……?”老人先是有些迷糊地复述了一遍,然后突然睁大了眼睛,好像恍然大悟了。 接着,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竟然是她?她来干什么?” “她来找爸爸的。”夏尔简短地回答。 老人的眼睛骤然了,眼中迸射出了烈火一般的视线,也不知道是针对艾格尼丝还是针对儿子的。“找那个家伙?找那个家伙干什么?他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上我们这儿找有什么用?她想找的话自己去找!” 从爷爷这么激烈的反应来看,夏尔明白了父亲确实没有重新联系他。不过这也很容易理解吧。 他轻轻地咬了咬嘴唇。 “实际上……实际上,爸爸已经回来了,而且还因为受伤,落到了我的掌控之下。” 接着,在老人投射过来的凌厉视线下,他将这两天所有有关于父亲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说给了爷爷听。 听着夏尔的叙述,爷爷的表情也在剧烈变幻着,由最初的平静变成了阴沉,由阴沉变成了恼怒,最后,当听到了夏尔说到父亲当年离家出走的理由时,他积蓄已久的愤怒,终于如同火山喷发一般迸发了出来。 “这个混账儿子!这个混蛋!我早就知道了,他只想着寻欢作乐,一点也没有把其他人放在心上! 我花了那么多辛劳把他养大,算是白费心!我给他优裕的生活,我让他可以随心所欲,我还帮他逃脱了大难,可是在责任面前,他像狗一样地逃走了!逃走了!结果还在那里自鸣得意!”老侯爵一边骂一边抚弄着胸口,显然差点背过气去了,“这个家伙平生只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留下了孩子然后滚蛋!” 因为担心他出事,夏尔连忙走到了他跟前。伸出手来轻轻地抚弄着他的胸口。 “真可惜他没被艾格尼丝打死!这样也少给我惹点麻烦!”这个已经对儿子绝望了的老人,犹自愤愤不平地痛骂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你赶紧把他打发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爷爷。”夏尔点了点头,“我打算让他养好伤了就离开这里。” “这正好,反正他不是过惯了浪荡生活吗?”老人恨恨地挥了挥手,好像再不想谈他了一样,“那艾格尼丝你打发走了吗?” “不。我没有打发走,我把她留下来了。”夏尔平静地回答,“她好像已经知道了很多东西。还掌握了一些证据,所以刚才在威胁我,叫我把爸爸交出去,否则就把这些证据都公布出来……” “那就别让她走了!”老人打了一个激灵。然后看着夏尔。“快去拦住她!这些东西都不能再见天日了,否则对你是个大麻烦。” “说的对,是个大麻烦,所以,我已经把她留下来了。”夏尔耸了耸肩膀,“她现在还在昏迷当中,被绑在了阁楼上,等下如果您想的话。可以去见见她。” 老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夏尔。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赞许地拍了拍夏尔的手。恭贺他毫不犹豫地又成功地干成了一件坏事。 “干得好,夏尔,果然是我的好孙子。那么,我们接下来得想个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在此之前,我也想问您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比现在更重要?”老人有些惊奇。 “确实非常重要。”夏尔静静地看着老人,注意着他的所有表情变化,“艾格尼丝说她为了迁走母亲的遗骸,曾经打开过母亲的棺椁……然后,她说她看到了另一具遗骸……准确地说,是一具婴儿的遗骸……” 老人的手猛得一抖。 这个反应……看来是错不了了。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请问,对此您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就我个人的看法,她好像不是开玩笑的……”因为心里有些气,所以夏尔的语气也忍不住生硬了一些。 老人的表情变幻不定,好像在纠结着什么,最后,他垂下了视线然后长叹了口气。 “夏尔,抱歉。” “我觉得,在道歉之外,您更应该跟我详细说明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尔仍旧看着老人,不过语气还是放缓了一些,“您要是跟我多说一些,也许我就不会作出一些错误的决定了……当时芙兰也在场,听到了艾格尼丝的那些话,爷爷。” “什么!”老人顿时大惊失色,然后咒骂了出来,“该死!” 接着,他的面孔骤然抽搐了起来,好像被这些坏消息打击得不清。 夏尔见状也没有再逼问,只是静静地等着。 “哎,事到如今我还是全说了吧,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沉默了许久之后,老侯爵终于又长叹了口气,“大致的经过我已经跟你们讲过了,没什么再好说的了,那个混蛋失手害死了自己的妻子,确实是失手而不是故意的,而爱丽丝因为一直剧烈的挣扎和早产,所以人连孩子都没有保住……哎……” “那之后呢?”夏尔心里一紧。 “之后,那个混蛋抱了一个孩子过来,说是干脆让她来代替爱丽丝的女儿算了。我刚开始是反对的,不过后来看他坚持,于是也就同意了……”老人伸手捂住了头。 “就是芙兰吗?那……芙兰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那就是芙兰……不过其他的东西他也没跟我说,我问他也不提。我看是个女孩子,不会影响到你,再加上也确实一直想要个孙女儿,所以就同意了。”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的事情,老人又叹了口气,“不管婚前婚后,他一直和很多女人有染,没准就是和谁的私生女儿吧……也没准是真的从别人家抱养过来的,反正他这辈子净是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谁知道他呢!” 随着老人的叙述,夏尔的心情也一路跌落了下来。 “可是这些东西您一直都没有跟我说,要是早说了的话。我怎么会干下蠢事来?”最后,他低下头来叹了口气,“我个人倒是无所谓。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将她当成妹妹看的,可是现在……现在她该受到了多大的打击啊?!最近她的心情一直都那么糟糕,还要……还要受这样的打击……” “夏尔,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但是也请体谅一下爷爷吧。”老侯爵颓丧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我当初是觉得。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提的了,芙兰已经是我的孙女儿了,还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舍得告诉她这些事情?还有,我也是怕……怕你们兄妹闹了矛盾。” 感受着爷爷的眼神,夏尔一时间也没有了言语。这种解释中略带着哀求的眼神,是夏尔之前所从未碰到的。 也许最初他曾经对芙兰抱持了某些疑虑。但是在多年的相处当中。这个老人早已经抛下了其他的顾虑,全心全意地将芙兰看成了自己的孙女儿,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担心夏尔有别的想法,会让孙女儿吃了亏,所以才会对他隐瞒吧。 “可是,您倒是小看我了,我怎么会对她不利呢?现在。就算没有血缘又怎么样,我是绝不会抛开她的。您不用担心。”夏尔苦笑了一声,然后重新捏住了爷爷干枯的手,“好吧,好吧,算了,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话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从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上转开吧……现在对我们来说,解决艾格尼丝的那些问题至关紧要,不是吗?” “你说得对,夏尔,我们不要再提这个了。”祖孙两个很快就达成了默契,从这个略有些可怕的话题上逃开了。 情况也确实刻不容缓——艾格尼丝掌握了一个足以让他们不说完蛋、至少也要灰头土脸的炸弹,他们必须马上想个办法,让这个炸弹早点消弭于无形。 “艾格尼丝那个小姑娘,我虽然没见过几次,但是能够看出来,她不是个蠢姑娘。”特雷维尔侯爵微微地沉吟了起来,“她既然胆敢一个人跑过来,那么肯定是有什么依仗的,绝不会说只要我们把她制服了就没有事了。” 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吧……夏尔在心里苦笑,不过这种问题就没有什么好争议的了。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夏尔也点了点头。 “那么,她肯定是把证据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至少不用担心被我们强行解决的地方。” “而且这个地方的人,会敢于、而且有能力冒着得罪我们的风险,将这些东西统统都抖落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夏尔也接上了一句。 接着,祖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一块儿去了。 “诺德利恩家族?”他们两个人同时说了出来。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的。”老侯爵马上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想到的一切,“之前,应该是诺德利恩家族收集了那些证据,然后艾格尼丝才会得知这一切,然后……她才会跑出国去追杀那个混蛋。” “肯定是这样!”夏尔握紧了自己的手。 那就得想办法来解决了。 除了母亲之外,他多年来跟母亲那一家来往极少。只是因为一些社交场上的流传的新闻,才得知自己外公已经死了,现在继承了他公爵爵位的是自己的舅舅——虽然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但是要查出来还是很简单的,随便翻一翻贵族们的年鉴就行了。 而既然之前十几年他们都没有说,那么之后他们也有可能不说出来——只要想办法交涉的话。 蓦地,他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关于外公家的另一个传闻——自从革命之后,七月王朝的贵族院被废除了,而他们家的议员席位也随之消失,家族地位也随之一落千丈。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没有交涉的余地啊…… “等下我就去拜访他们家吧。”打定了主意之后,他低声说。 接着,他的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是去看看艾格尼丝吧,她应该已经饿了吧?我给她送点吃的吧。” 第六十二章 压服 当端着一碗燕麦南瓜粥的夏尔走进阁楼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毫不意外的如同烈焰一般的视线。艾格尼丝怒视着他,犹如仇敌一样。这个阁楼,原本是用来存放废旧家具的,平素并没有人使用,如今却成为了囚禁他的姨母的场所。 夏尔在这种视线面前并没有退缩,依旧亦步亦趋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艾格尼丝,饿了吧?我给您带午餐来了。”他微笑着向对方说。 而艾格尼丝,就坐在他的面前的椅子上。 虽说是坐着,但是环绕着她身体的那一圈圈绳子,可不会提供多少舒适,在这一道道绳索束缚下的姨母,反倒看上去有些凄惨。 夏尔的笑容,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艾格尼丝的回应,她只是用那种饱含着愤怒和痛心的视线看着夏尔,一言不发。 遵照了夏尔之前的命令,她被严严实实地被绑在了椅子上,绳索一圈一圈地绑在她的身前并且在后面打了个结,几乎剥夺了她所有的行动自由。 不管怎么说,这也绑得太过分了吧……夏尔在心里苦笑了起来。 因为之前剧烈的挣扎,她的裙子看上去皱巴巴的,并且胸口还露出了白色的内衣,天晓得之前老仆人是忍受着多大的尴尬将她搬运上来并且绑起来的。 因为一直都没人使用,所以阁楼虽然会经常被打扫,但是空气中仍旧会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再配上昏暗不明的阁楼,四处散乱的家具和绸布,头发散乱、被绑在椅子上的女子。这种种布景,构成了一副带有后现代恐怖色彩的阴暗图画。更何况,这位女子,还是他的一位亲人,从小时候就爱护他、帮助他的人。 此情此景,让夏尔的心里突然不禁产生了一种“哦,原来我是这种程度的一个坏蛋啊”的感叹。 但是即使如此。夏尔的心里仍旧没有一丝的后悔。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使用暴力的人,但是当需要使用暴力的时候,他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带着这样的一种平静心态。他用汤匙挖了一勺粥,然后轻轻地递到了艾格尼丝的面前。 但是,艾格尼丝只是怒视着他,丝毫也没有张开嘴的意愿。 夏尔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艾格尼丝姨妈。您这又是何苦呢?这样瞪我我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啊?如果能够让您心情好点的话。尽管骂我吧,骂完了再吃点东西……” “骂你?骂你这种混蛋有什么意义呢?你会因此有任何触动吗?”艾格尼丝的语气十分冰冷,显然已经被夏尔的表情伤透了心,“这就是轻信了一个混蛋,并且对他心软了的后果。我早该想到了,既然是被混蛋养育大的,你怎么可能不也变成一个混蛋?今天闹成这样是我活该倒霉,我对你无话可说——你只是做了一个混蛋该做的事情而已!” 啊。虽然说得很难听,但是既然肯说话。那总算还有点希望,夏尔心想。 “你说的这个问题……嗯,老实说我并没有多少资格否认。”夏尔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也请您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一下吧——您叫我一声不吭地看着您去杀掉自己的父亲?您觉得有几个人会不当做一回事地答应下来?” 他的诘问,并没有让艾格尼丝理屈词穷,她反而冷笑了起来。 “说得真是好听,你这种人会那么关心他?” “虽然并不是特别关心,但是也不至于就这么看着你杀他嘛。”夏尔苦笑了起来,“总之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商讨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为好……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对待您的。” 这句话是他的真心话,虽然当初立下过‘一定要打败你’的豪言,但是这种方式赢得的胜利,实在让他无法高兴起来。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我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艾格尼丝丝毫没有通融的打算,“如果你以为逮住了我就能够让我放弃,那你就太过于天真了。” “我倒是不至于天真到这个地步。”夏尔耸了耸肩,“不过,我也不打算什么都不做。”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杀了我吗?”艾格尼丝仍旧冷笑着。 “目前情况下,我不认为有这样做的必要。”夏尔摇了摇头,然后诚恳地看着对方,“艾格尼丝,我再说一次,我真的不想同你闹翻,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受到了威胁而已……” “威胁?是谁逼得我走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我是想这么做的吗?如果我想这么做,之前我早就做了,哪还有你得意起来的今天?”艾格尼丝紧皱着眉头,眼中满是沉痛,“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阻挡我的行动?如果不是你硬是要走到这一步……我怎么会……?” “对此我很感激您。”夏尔颇为感激地朝姨母点了点头,“那么,您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你们收集的物证到底是什么?现在又放在哪里呢?” 艾格尼丝看着他,笑了,犹如是看一个小孩儿在犯蠢似的。 “啊,也对,现在也不是谈判的好时候。”夏尔笑了笑,“那么,您能赏光,听一听我的解决方案吗?” 艾格尼丝没有答话,似乎不想再和他说什么了。 “我的解决方案很简单,您在这里住一阵子,让我的父亲养好伤,然后他离开这里,这样,我就尽了自己的义务了。”夏尔的语气十分平静,显然已经打好了主意,“然后,我就不再管他了,你要去找他就去找他,如果被你找到了只能说明他无能。无能者就算有任何下场我都不在乎……” 艾格尼丝骤然抬起了头来,用疑惑的视线看着他,显然有些惊愕于他的这个提案。 “你看。我也不是不能通融吧?”夏尔勉强地笑了笑,然后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但是,那些证据,严重地威胁到了我,所以,我必须将这些东西都泯灭掉。” “你想叫我告诉你?” “这不对吗?您不是宣称。并不想对我不利,只想匡扶正义,杀掉那个人吗?那么为什么您偏要留着那些东西呢?我想不出任何的理由……除非您的在骗我的。您非要拿住我的把柄好威胁我。” “你怎么能这样看我?”艾格尼丝皱起了眉头。 “那好,那就答应我的提议吧?难道,在现在的情况下,您还能有任何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案了吗?”夏尔反问。 “可是我该怎么相信你呢?”艾格尼丝冷笑了起来。“如果你再次欺骗了我。消灭了对自己不利的东西之后又重新庇护那个混蛋?你已经做过一次了,难道不会去做第二次吗?我对你现在的人品已经足够了解了,你和其他的特雷维尔是一样的,都是撒谎精!” 呃,其实这种描述倒也不是不对啊……虽然夏尔这次并不打算撒谎。 “别以为抓住了我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告诉你吧,要是今天我没有回去,马上就会有人将一切都散布出去。到时候你自己想想后果吧?”艾格尼丝不慌不忙地回答。 “所以,您的意思是。叫我听从您的话,将父亲交给您,然后老老实实地将您送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在艾格尼丝饱含有嘲讽的视线当中,夏尔沉默了。 其实父亲的死活,他现在已经不是特别在意了。就算真告诉她,然后让父亲送了命,老实说他也不觉得怎么样。 但是,现在的问题已经转变了。 真正的实质问题是——他能不能容忍,一个影响着他前途的炸弹,被握在了别人手中,随时都有可能被拉响? 他被人威胁了。 他很讨厌被威胁的感觉。 也对啊,有些事情,是用语言无法解决的。 “一直在纠结‘我该怎么相信你’、‘你这个人值得不值得相信’,人类是不会有任何进步的……”夏尔的脸,慢慢地沉了下来,好像是在感叹历史的哲人似的,“所幸的是,为了解决这种难以弥合的分歧,我们的祖先发明了武器……” 艾格尼丝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怎么,到了现在,你还想用刀剑威胁我吗?”她冷冷地问,“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怕这个,你要动手就动手吧。” “不,我不会杀掉你,但是我会将你的哥哥,嗯,也就是我的舅舅全家都杀光。”夏尔突然温和地笑了起来。“而且我会马上、也就是几个小时之后,就带着人这么做,不会给他们任何防备的机会。” 艾格尼丝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尔。 没错,在巴黎,说要去光天化日之下去将一家贵族名门全部灭门,说出来恐怕也没人会相信吧。 “没错,我会杀光他们,然后,我当然不会乖乖地等着上绞架。我会拿着一大笔钱跑到美洲去。那里,合众国,您明白吗?那是个好地方,有一群好公民,还有一大片无主之地,只要你有钱,没人会问你的来历出身,我会买个几万亩地再买几百个黑奴,然后在那里照样舒舒服服地做个土皇帝!你信不信我做得到?告诉你吧,我做得到,我这个人一向喜欢考虑退路,所以我随时可以换几个身份从这里逃掉!” “你敢!”似乎是被夏尔气到了,艾格尼丝大声回敬。“到那时候我就会来美洲,把你,把你的家人,给杀个干干净净!” “好啊!来就来啊!我到时候恐怕正会发愁没有娱乐节目呢!”夏尔大笑了起来,“最好多带些人来,我等着招待你!” 在姨母饱含怒气的视线当中,夏尔毫无顾忌地大笑着,仿佛一切都已经毫无畏惧了似的。 “你认为我做不到吗?我的同党们有那么多有权势的人,虽然他们无法包庇我杀光您的一家,但是他们会下多大心思来追捕我呢?你没有把握吧?只要让我逃离了法国,我又有这么多钱,我做什么事做不了?别觉得我不敢,如果你威胁到了我,我就会这么做的!所以,要么就老老实实地在我家呆上半个月,让我完成我该做的事情,不给我添麻烦,到时候你就可以得到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听明白了吗?!” “你这个疯子!禽兽!狗杂种!”艾格尼丝终于忍耐不住了,对夏尔破口大骂了起来,“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来?你还有一丝人性吗?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啊!” 当她变得如此失态时,夏尔就知道,他的威胁应该是已经奏效了。 “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没有贵贱亲疏之分,小姐。”夏尔冷笑着引用了一句话,虽然曲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我不会为了无聊的变态心理而这么干,但是我会为了需要而这么干,如果想要阻止我,很简单,别让我产生这种需要就行了。现在,我再问一次,答不答应我的提议?” 艾格尼丝胸口剧烈地欺负着,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但是夏尔仍旧平静地看着她。 两个人这种无声的交锋持续了许久,而且,必须分出胜负为止。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怀表。 “你大概还有十分钟的时间考虑,十分钟后即使你答应我也没用了,我会马上召集人手,你可以试试为舅舅祈祷,希望他能得以生还。” 这句话,犹如最后一击,终于让艾格尼丝软了下来。在这两个人的对峙当中,对家人的爱,终于让她的精神被暂时压倒了。 她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微微垂下了视线。 “好吧,我可以跟你说,但是……”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她瞪着夏尔,“你必须言出必践,不再庇护他。” “那时候你尽管去追吧,我不会再管了。”带着一种得胜后的轻松感,夏尔点了点头,“如果逃了那么久还会被人再追到,死了只能算他自己没本事。” “那好,我就告诉你吧……” “不,等等。”夏尔重新拿起了手中的碗,然后挖了一勺粥递了过去。 “啊……”他比了个口型。 艾格尼丝因为恼怒和尴尬,脸上骤然闪过了一丝红晕,但是最后还是张开了口。 啊,我想错了,其实,这一场胜利,还是挺有意思的嘛。夏尔心想。 第六十三章 湮灭 向看门人通报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对方赶紧跑过去通报,不一会儿之后,面带诧异之色的他马上就赶回来了,然后打开了门让夏尔进去。 而在他旁边则另外跟着一个仆人,带着夏尔朝里面走了进去。 夏尔沉着镇定地朝他们点头致意,然后悠然在仆人的带领下走了进去,然后不时地四处扫视,观察这座府邸内部的格局。 虽然两家其实相隔并不是特别远,虽然这座府邸他很小的时候曾经被带过来好多回,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经失去了所有有关于此的记忆。 经过了一段不长的小径之后,他来到了宅邸之前,这座宅邸的大门装饰了两根砖砌的大柱子,撑着可以过车马的游廊。门外是十多级台阶,台阶下而有一列柱廊。首先是一座宽敞的前厅,铺了砖石地板,其中有两扇落地窗开在侧边,构成了两扇门,直接通向旁边的花园。 而夏尔就跟着仆人走上了台阶,最终走到了大门之前。 很遗憾,并没有人来迎接他。 如果是过去的他,一定会为这种有意的怠慢而感到十分生气,不过,现在因为知道其中的理由,所以夏尔也并不为这种有些失礼的接待而感到不快。 他闷声不响地跟着仆人一路走了进去,然后沿着走廊走到了书房当中。 他并没有等上多久,很快。书房的门就重新打开了,然后,一个穿着便装、留着棕色短发而且身形高瘦、脸色有些虚弱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虽然不认识。虽然没有人介绍,但是这个中年人,想必就是母亲的弟弟、艾格尼丝的哥哥,新近承袭了德·诺德利恩公爵的艾尔温·德·诺德里恩先生吧。 小时候应该抱过很多次自己,夏尔心想。 然而,外甥与舅舅的初次见面,却出乎意料的冷淡。互相打量了一番之后,并没有一个人先出声打招呼。 “先生,艾格尼丝有没有跟你们说清楚呢?”沉默了许久之后。德·诺德利恩公爵用这句问话作为了亲人之间多年来第一次对话的开场白。 虽然这句话有些突兀,但是夏尔却仍旧保持着镇定。“先生,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些事,但是我已经知道了。您一家人掌握着一些……嗯。一些足以证明我父亲当年干过一些荒唐事的证据。” “嚯!一些荒唐事!”舅舅略带夸张地喊了出来,“你们特雷维尔家族就是这样看待杀人的吗?” “这是一个意外,先生,没有人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夏尔叹了口气。“而我……今天我过来,就是为了给这个不幸的事件画上最后的句号,以免它让大家继续不得安宁的。” “我们同样也希望画上一个句号,不过却被您给阻止了。”中年人略带嘲讽地回答,“艾格尼丝呢?她没有跟着回来吗?” “她留在我家做客了。恐怕要玩上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夏尔冷静地回答。 片刻之后,这位公爵才明白夏尔所说的话的真实含义。 “您……您把她……给?” “没错。虽然经历了一些无谓的争执,但是她最终还是同意留在我家做客了。”夏尔淡然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绑都被绑了还能有什么不同意的呢? 一丝恼怒掠过了这个中年人保养极好的脸,他的额头甚至也迸出了青筋。 “倒真是一家人啊!哈!怎么?想威胁我们吗?”他低喝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看着夏尔,“我奉劝您赶紧把她给放回来,不然我就……” “就将我父亲的那些罪证都给公布出来吗?”夏尔反问。 “您都知道了还用我说?” “恐怕我不能让您这么做。”夏尔冷笑了起来,“而且,您真的希望那么做——然后同我成为死对头吗?” “您觉得我害怕您?!”公爵皱起了眉头,“看来没法跟您说话了,您赶紧滚回去吧,把艾格尼丝放回来,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不不不,就我看来,现在的形势反而对我们有利。”夏尔平静地回答。 “最为冲动也执著的艾格尼丝已经丧失行动能力了,所以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谈一些男人的话题。妈妈的事情已经是历史了,我们男人应该着眼于未来,做一些有建设性的事情,不是吗?” “您在说什么鬼话?” “我的话已经很清楚了,我们这样决死斗争,除了两败俱伤,让悲剧更加延续之外,又有什么意义呢?德·诺德利恩家族难道还能经得起这样的斗争吗?” 中年人眼中骤然闪过了一道厉芒,但是却停下了怒吼。 “怎么,您在威胁我们吗?” “不是威胁,我不想威胁任何人……”夏尔摇了摇头,“相反,我想帮助您,让您,我的舅舅,重振家业。难道这样做了之后,我还不能得到您的原谅吗?”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他的舅舅没有说话了。 “您一直保持了缄默,这说明,和艾格尼丝不一样,我的外祖父,还有您,并没有感情用事,将仇恨摆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您看我说得有道理吗?”夏尔紧紧地盯着对方,“既然这样,现在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就此话题好好谈一谈呢?毕竟,不是我自夸,我现在应该也有了一些帮助您的资本。” 作为旧贵族,这个家族倒也善于审时度势,在路易·菲利普国王赶跑了波旁王家篡位成功了之后,很快就改换门庭投到了新王朝的麾下,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继续维持着富贵,新国王重用了他们,还将外公继续任命为贵族院的议员。 然而。等到二月革命爆发之后,这种审时度势突然又变成了投机错误了——新成立的共和国废除了贵族院,而很快重新得势的正统派贵族和波拿巴党人,自然谁也没有重视过这家人——很明显,他们也就从此失势了。 在路易·菲利普国王已经猝然离世的今天,即使不用夏尔这种后世的穿越者,大概他们也能明白。这种失势状态,恐怕还要延续很久吧。 那么,很明显的。没有一个政治家族会甘心于失势——这个地方倒是可以作为突破口。 或者说,从他来的那一刻一开始,他的舅舅就在等着这句话了? 好吧,这种事也不用追究了。 “那您打算怎么做?”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终于问了出来。 “我想我说得十分清楚了……您难道没有听清楚吗?”夏尔微微笑了起来。“虽然现在没有贵族院了,但是在法兰西那伟大的官职预算表上,还有不少的星辰可供摘取。而我,您也知道,我追随的那位大人物,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必将成为这些星辰所拱卫的太阳……” 中年人阴晴不定地看着夏尔,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是男人。男人之间可以直接一点,先生。我就想问您。要您将这些不愉快忘记掉,把东西交给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星辰?对此,我可以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夏尔盯着自己的舅舅,说出了最重要的一段劝告,“对妈妈的悲剧,我当然也同样感到悲哀,但是……那毕竟已经是历史了,我们要向前看,我们各自都背负着一个家族在前进,需要履行自己的义务,所以,我不觉得我的提议有什么对不住您的,不是吗?” “您想要用此来收买我们吗?” “我并不是如此想的。”夏尔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要铲除掉那些威胁掉我的东西而已——我想您应该不想成为那种东西。至于艾格尼丝,如果她之后想要报仇的,尽管去找我的父亲报吧,只要她找得到就行,我救了我的父亲一次,已经履行完义务了,之后我再也不想管了。” 他的这席话,犹如最后一个秤砣,彻底压下了天平的一端。 “那么,先生,您打算要怎么实现您的承诺呢?”诺德利恩公爵犹疑地看着夏尔,“不要跟我说什么承诺,那种东西,我们都知道,完全靠不住。” 夏尔貌似为难地低下了头。 “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星辰能够让您满意,而且我的影响力也做不到让您予取予求……我们约定一下吧,两年之内我会为您谋到一颗您心仪的星辰。” 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的舅舅嘲讽地笑了起来,他刚想说些嘲讽的话时,夏尔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我也知道,这种承诺约束力有限。所以我们不妨这样吧——我给您写一张欠条,约定两年之后还款,如果到时候我为您谋不到这样的位置,我就给您付钱……” 然后,夏尔不再说话了,他让舅舅自己掂量一下。 大家是拼个你死我活,还是按我的安排? 他认为,有理智的男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夏尔几乎以为他的舅舅不想认同。 “三百万。”但是,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嗯?” “就按您说的办吧,您在两年内给我某一个职位,我给您那些东西。”公爵紧紧地盯着夏尔,“然后,写一张欠条给我,约定两年之后还款,金额就定在三百万。” “三百万?这么多?”夏尔对舅舅的胃口之大有些惊奇。“一百万。” “我可是出卖了自己的姐姐和妹妹呢,先生,难道我不应该为此更多良心上的代价吗?”诺德利恩公爵冷笑着问,“况且,就我个人看来,其实我并不想收到这笔款子的,我更愿意您努力,完成您的承诺,这只是一个保险而已。亲人之间不应该过多地讨价还价,您说呢?” 亏你还能一脸正经地把这种话说出口。 “好吧,二百万。不能更多了。”夏尔皱了皱眉头,仿佛是提醒对方不要太贪心,“一百万一个人。再怎么看也够了吧?” 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三百万法郎都是一笔巨款,几乎可以让任何人为之动心了。 “先生,我们是在谈感情,您不要这样!”但是,他的舅舅仍旧不依不饶,“况且。这其中还有一个人呢,您的那位未出世的妹妹,不也能算一百万吗?” 夏尔满怀着厌恶地看着对方。但是他心里在筹算了良久之后,却觉得这样的结果倒是可行的。 也就是说,这两家人达成了交易,如果在两年内夏尔不能为他们谋到足以满意的官职的话。他们就要收取三百万法郎的欠款。以抵偿政治上的失意。 我的前途,怎么也不止三百万吧……夏尔心想。 虽然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不过如果能够稍微弥补父亲对母亲所犯下的罪孽的话,倒是也并非不能够接受。 再说了,这样的结果,总比抄家伙杀光舅舅一家然后抛下一切远赴美洲要划算得多。 心里打定了主意之后,他面上还是装作犹豫了许久。 “好吧,三百万就三百万吧。”最后,他厌恶地别开了脸。好像已经羞于讨价还价似的,“不过,我事前也要说清楚,我这样做已经表现出我最大的诚意了,如果你们耍花样,又想要官职又想要欠条,哼,那么我就绝对不会留情了!” “我还是那句话,希望您不用付出这笔款子,对我们来说,职位更加重要。只要拿到想要的东西,欠条我们立马就毁掉。”公爵微笑着回答,“至于您,先生,我们没有理由非要置您于死地不可啊?毁掉您的前途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当年我们都没有做,现在就更加没理由了。” 接着,他长叹了一口气,“哎,当初把事情弄清楚之后,我的父亲十分生气,想要找你们的麻烦,结果被我的妹妹给拦阻住了,她说她会一个人解决这件事,叫父亲不要声张,免得影响到您未来的前途。”诺德利恩公爵笑着朝夏尔摊了摊手,“现在,她对您的爱护却得到了您这样的回报,真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到底怎么样呢?” 还能怎么样呢? 夏尔只能轻轻耸了耸肩。 “您说得我都快感动了。再说了,这些东西,现在不是已经产生了在血之外,意想不到的价值了吗?” “哼,您倒是能说会道啊。”公爵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既有嫌隙,也有厌恶,还有忌惮,但是在最深处,却夹杂着一丝丝欣赏,似乎是对夏尔的行事之果决,手段之大方感到很钦佩似的。 “哼,我就知道,特雷维尔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重新走了出去。 …… 等到公爵重新回到了书房之后,他的手上已经多拿了一个小匣子。 “先生,我们一物换一物吧。”他冷淡地说。“您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很好。”夏尔悠然拿过了这些纸笔,然后刷刷刷地写下了一张金额三百万,约定在两年之后了结的欠条。 然后,两个人就互相交换了手中的东西。 舅舅交给他的匣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大叠的文件。 夏尔一张张地拿起来看,这些泛黄的纸张上面,记载有当时医生的证言,有当时负责调查的警察的记录,甚至还有特雷维尔家族之前雇佣的仆人的供述。 十分详实,也足以互相证明。 也就是说,即使以21世纪的眼光来看,这都是足够清晰的证据了啊……夏尔在心里评判了一句。 哼,但是它们再也没有机会重见天日了。 他点起了蜡烛,然后将这些东西当着自己的面付之一炬。 直到缕缕青烟消失之后,他才重新看着舅舅。 “还有一样东西,我也要带走。” “什么?” “我母亲的遗骸,或者骨灰。我个人觉得,她还是重新葬回原本的地方比较好……”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加了一句,“还有那一个。” 第六十四章 决心与还击 当再度回到家中的时候,夏尔的心情和之前相比,已经有了天翻地覆般的改观。 他是有理由这么欢呼雀跃的——虽然他刚才给人写了一张三百万法郎的巨额欠条。 因为,他不仅仅是将一些罪证、而是将一段历史都给尘封了过去。这段历史,是特雷维尔家族漫长历史中最为黑暗的页面之一,由于妹妹的关系,他甚至比其他任何人更加想要将其封印到时间的长河里面。 “少爷,您可回来了啊……”他一走进屋里,老仆人就迎了上来,担心地看着他,“老爷可担心您了!” “我知道的,你去告诉他,一切都十分顺利,叫他不要担心。”夏尔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叹了口气,“真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看着夏尔略显得消沉的样子,仆人虽然担心但是也不敢多问,连忙跑回去跟老爷通报去了,而夏尔则径直地走上了楼梯,然后走上了阁楼。 因为这次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这次这种阴暗潮湿的空气再没有能够让他感到有丝毫的不快,而看着仍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姨母,他不禁微笑了起来。 “艾格尼丝,我回来了。” 艾格尼丝骤然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的视线停留在了夏尔的右手上。 那是一个盒子。 她的眼中顿时露出了伤感的视线。 “看来你的交涉很成功啊。” “托您的福,一切都还算顺利。”夏尔点了点头。然后他的视线同样落到了这个盒子上。“我会将她们好好重新安葬的,分开安葬。您……虽然可能您并不想要接受,但是我仍旧想要对您说一声。谢谢。” 这个盒子里面分了两个区间,一边装了一份骨灰,一边多,一边少,而且是艾格尼丝当年亲手装进去的。 “谢谢?不,我不需要你的感谢。”艾格尼丝伤感地摇了摇头,“我只需要你信守承诺。也许。这对你的要求太高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约束你的东西了……” “不,承诺依旧有效。”夏尔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会在按照约定的时刻让您离开这里。” “那么,你怎么还不解开我的束缚呢?”艾格尼丝冷淡地问。“难道你希望我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直到离开吗?我想,我倒是不像你们那样,把毁约改诺当饭吃。” “我当然不会怀疑您。我十分相信您的承诺。您的人品十分高洁,令我只能仰视。”夏尔诚恳地看着对方,“不过,也请您体谅一下我的顾虑,您的束缚我可以统统解除,但是……很抱歉,为了表明我们两个人的诚意,您的剑我暂时不能还给您。还请您理解一下。当然,在这座宅邸内。您是自由的,您是我最最尊敬的客人。” 在两个人的约定里,把最为关心的罪证问题解决之后,剩下的事情就方便解决了。 “只要我在这里呆足半个月,剩下的事情你再也不会管了吧?”艾格尼丝有些狐疑地看着夏尔,仿佛是想要确认他真正的心意似的。 “是的,只要您在这里做半个月的客人,关于此事我就什么都不管了。”夏尔不厌其烦地再度解释了一遍,“而且这半个月当中,我不会帮助我的父亲逃跑,他自己能够跑到哪里就跑到哪里,这是我作为儿子所能给他做的最后帮助——然后,如果到时候他被您抓住然后丧命了的话,只能说明他自己无能,我和爷爷不会因此有任何意见的。” “很好,这样就行了,对于你我不想要求更多。”艾格尼丝马上点头表示认可,“那么现在,还不赶快解除我的束缚?” 虽然姨妈的样子显然还是在生气,但是夏尔至少知道,她已经不把自己当做敌人了——当然,之前被不慎打倒的屈辱,她是肯定会记得的。 她倒是对放父亲先跑半个月毫不担心啊,夏尔心里说。 不过,他也知道这位小姨信心的来源——她是在夏尔少年时代才开始遍地搜寻追杀父亲的(而那个时候父亲已经差不多失踪十年了),以十年的时间差都能够最后找到,并且一路追回法国,那么现在就算再给父亲半个月的逃亡时间,她自然也还是自信满满。 算了,这种事随他去吧,怎么样都好。 一阵疲惫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确实再也不想管这件事了。 “喂,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解开啊!” 一声略显着急的催促声,让他从走神状态当中恢复了过来。 “啊,抱歉,我马上!”他连忙道了声歉,然后将骨灰盒放到了一边,走了过去。 然后,他发现了艾格尼丝的样子好像有些异常——她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好像身体也在微微颤动一样,好像在苦苦忍耐着什么一样。 啊,糟糕。他心里马上恍然大悟。 对啊,她被一动不动地绑了这么久,早上也喝了一碗燕麦粥……等到现在,一定会这样的吧。倒不如说现在才发觉的我是个混蛋…… 他从身上拿出了一把小刀,然后放到了椅子背后的绳子上面,开始慢慢地切割起来。 “嗯……艾格尼丝,等下到我的卧室去吧,那里比较安静,环境也还可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一边说,他一边略带尴尬笑着。 就差明说‘然后,你可以先去盥洗室方便一下’了…… 被外甥敲破了这种尴尬的现实,让艾格尼丝不由得脸上一红。 “偏偏这种时候,又从畜生变成人了吗?”仿佛是为了掩饰这种尴尬似的,她突然恼怒地瞪着夏尔。“别装模作样了,我早该知道了,姓特雷维尔的没有一个好人。” 夏尔挑了挑眉。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刀子割着绳子。 终于,绳子全部断开了,艾格尼丝马上抽出了自己的手,活动了一下。 “快带我去你的卧室吧。”接着,她马上对夏尔说。 “需要我扶您吗?”夏尔颇为体贴地问。 “滚开!”他得到了一个颇为得体的答复。 …… 夏尔一直呆在自己卧室的书桌前,静静地等待着。而那个骨灰盒,则同样被带到了桌子上。 直到许久之后,盥洗室的门才重新打开了——显然。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在忍受一种十分难言的煎熬。这不禁让他的歉意又加上了几分。 当然,悔意是完全没有的。 解决了难题的艾格尼丝,又重新恢复了之前那种神采飞扬的傲气。 “那么,你是怎么说服我哥哥的?”她冷冷地看着夏尔。然后坐到了夏尔的对面。 “嗯。用诚意打动的……”夏尔扬了扬眉毛,然后将自己和德·诺德利恩公爵的交易,向她和盘托出。 “吓,那还真是吓人呢,我在这里住一天就值二十万法郎?即使巴黎最为挥金如土的女郎恐怕也得吓一跳吧?”听完了他的话之后,艾格尼丝略带嘲讽地喊了起来。 夏尔站了起来,然后诚心诚意地向对方鞠了一躬。“您完全值得如此,女士……” “哼。这时候倒是知道捡好听的说了?”姨母又瞪了他一眼。 夏尔当然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她性格当中那种难以磨灭的傲气,使得她难以承认如今自己的家族需要仰赖外甥来帮忙这一事实。所以夏尔也颇为体贴地绕过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艾格尼丝,真的谢谢您了,我已经听舅舅说了,之前多亏了您的帮忙……”夏尔继续说了下去。 当听到了这位姨妈当年为了不牵扯到自己,而自行选择出国追杀父亲之后,虽然夏尔在舅舅面前装作满不在乎,但那终究是一种使人忌惮自己的保护色而已——纵使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听到了对自己如此毫无保留的善意,又怎么不会心生感动呢? 只可惜,他得知这个情况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不,还不晚,现在要弥补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不用谢,我不是为了您而做这些事情的,只是为了姐姐而已,你大可不必感激——”艾格尼丝还是那种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如果知道岁月让你变成了这样一种人,我估计就不会这么做了。” 哎,看来,感动可不能只用语言来表示吧……他心里叹了口气。 在回来的路上,他其实想了很多。 虽然作为穿越者,他对父亲母亲都没有特别深的感情,但是他仍旧忍不住厌恶当年对妻女犯下那样的罪孽还不当一回事的父亲。 虽然从道德上,他没有资格指责任何人——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既杀了人又让无数人破产的他,现在也是个大奸大恶之辈了——但是他仍旧忍不住蔑视父亲那样的作为。 越是厌恶父亲,他就越是不想成为他那样无情无义也毫无责任感的人。 他已经费尽力气救了一次,他认为这样已经够了——那个人,终究也该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一回吧?哪怕这条路通向地狱也罢,那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而我,绝不会对不起任何一个真心对待过我的人,一定要回报他们。不然的话,那我和那个人还有任何区别吗?他发自内心地想。 虽然他并不后悔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而对姨母动手一事,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想给予某种补偿。 “艾格尼丝,现在你还在恨我吧?”叹了一口气之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姨母,“我知道我做的很过分。” “现在说这种话没有意义了。” “有。”夏尔马上回答。 “您要是觉得不爽就揍我一顿吧,这次我绝对不还手……而且也不算您违约。”夏尔诚恳地朝艾格尼丝笑了笑,“当然,可以的话,最好不要打脸,好吗?” 危机终于解除,现在已经又是可以开玩笑的时候了。 艾格尼丝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尔,好像吃不准他想干什么。 “再过二十分钟就是晚餐时间了,作为我们的尊贵客人,等下您和我一起去吃饭吧。”夏尔仍旧微笑着,“当然,这段时间里,您可以尽情发挥一下。” 明白了夏尔的意思之后,他的姨妈没有任何犹豫,马上站了起来,甚至还把袖子给捋了上去。 显然,她一点也不打算客气。 哎,真没想到,得到了久违的胜利之后,却要支付这样的代价……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然后,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放在了桌上的盒子上。 抱歉……真的很抱歉,我没有为你们感到太悲伤。 但是,你们都已经过去了,活下来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我会,珍视剩下的一切的。 他在心里默念。 “砰!” 就在这时,姨母的拳头砸中了他的嘴角。 虽然事前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而且打算逞强强忍下来。但是,当真正的痛苦来临之时,他仍旧忍不住惨叫了起来——毕竟,他并没有革命先烈们的那种觉悟啊。 “砰!”“砰!”“砰!” 一声声犹如拳头击中棉布包的声音在房间当中次第响起,艾格尼丝毫不留情的殴打一直持续着。 虽然偶尔忍不住发出惨叫来,但是夏尔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躲避,更加没有还手。 好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艾格尼丝的拳头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二十分钟已经过去了?”双颊红肿的夏尔,艰难地问。“怎么会那么久啊?” 一边问,他一边颤抖着用手拿起了桌上的丝绢,小心地擦着鼻血。 毫无意外地,艾格尼丝没有同意他的建议——他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身上也遍体鳞伤。 “我又没看钟表,我怎么知道过了多久?”带着一种难言的畅快感和一种脱力后的虚弱感,艾格尼丝直接坐了下来,然后气喘吁吁地看着夏尔,“我只是打到了自己没有力气为止而已……” “那也……那也不用这么狠吧……”夏尔苦笑着问,这个笑容因为如今的样子而变得更加苦闷了,“早说了不要打脸了……等下我怎么见他们?” “我需要关心这个问题吗?”艾格尼丝冷笑着回答。 “好吧……”夏尔无奈地点了点头,“您开心就行。” 第六十五章 允许 虽然被打得七荤八素,但是毕竟也到了晚餐时间,所以夏尔也只得匆匆地重新打扮了一下,再带着艾格尼丝走了出去。 一路上,仆人看到鼻青脸肿的少爷,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但是看到夏尔神色不善之后,他们也都惊觉地垂头下来,不敢再多看一眼——当然,在事后他们会怎么样私下传言,这种事就管不着了。 夏尔也没有心情去管他们在想什么了,他带着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的艾格尼丝走到了餐厅前,然后推开了餐厅的门。 接着,已经坐在座位上的芙兰和特雷维尔侯爵同时将视线投到了夏尔身上。 虽然老侯爵尚且保持着镇定,但是他的妹妹就大惊失色了。 看见哥哥被揍得如此凄惨的模样,她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她转开了视线,放到了后面的艾格尼丝身上,此时的她目光中已经充满了怒火,下意识地,她手里也紧紧地攥住了餐刀。 接着,她朝艾格尼丝怒吼了起来,“是您干的吗?您都干了些什么呀!” 这个吼声之大,仿佛是从胸腔当中冲出来的一样,在整个餐厅当中回荡。 夏尔和特雷维尔侯爵从没有想到,向来温顺的芙兰,有天居然会这样不顾仪态,一时间都有些愣住了。 片刻的惊愕很快就被平静和尴尬所取代了,夏尔连忙摆了摆手。“别怕,这只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 虽然得到了夏尔的解释,而且确定哥哥现在并不是被挟持的状态。但是芙兰还是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重新将餐刀放回原处。 然后,夏尔也不再多说什么,坐到了自己平常的座位上,而艾格尼丝也坐到了长餐桌的底端——和正座的特雷维尔侯爵面对面的位置。 但是,虽然面对面,她却并没有同这家的主人寒暄。只是冷淡地轻轻点了点头,就算做打招呼。 对于这位包庇了儿子的凶恶行径、并且多年来从未致歉过的老人,她理智上能够理解。但是感情上却完全无法原谅,更加别说笑面迎人了。 芙兰疑惑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原本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姨母突然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而哥哥又怎么会变成被人暴打了一顿的凄惨样子。所以她担心地看着夏尔。 而夏尔则做了一个手势,叫她不用担心,先吃饭,于是她只好垂下头来安心用餐。 就这样,特雷维尔一家今天的晚餐,就在这种压抑沉默的气氛当中开始了。一时间,餐厅当中只有餐具的碰撞声和仆人的脚步声,大家连眼神都不再交汇。仿佛全部都冰封了起来一样。 老实说,夏尔的苦脸上勉强摆出笑容的样子看上去着实可笑。但是并没有人笑出来,因为今天的气氛实在太尴尬了。 这种气氛,让艾格尼丝感觉颇为不自在,她不喜欢这种自己破坏了别人家庭和睦的感觉,但是,一考虑到姐姐当年受到了什么对待,她也就感觉心安理得了。 当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特雷维尔侯爵突然抬起了头,看着自己的孙女儿。 “芙兰,你已经见过了他没有?” 芙兰有些迟疑地看了艾格尼丝一眼,不太敢说。 “没关系,说吧,孩子……”老侯爵叹了口气,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见到了他,然后还聊了会儿……”芙兰咬了咬嘴唇,看上去有些伤感,“之后,我就按照哥哥的吩咐,告诉他之后我们不会再管他了,要他自己小心一点,如果……如果下次……下次还没有逃过去的话,我们就不会再管了……然后,他就说,他知道了,他会尽快离开……” “很好,孩子,说得很好。”老侯爵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也把它忘了吧,孩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别怕。” “可是……可是……爷爷……”芙兰好像还是欲言又止,“我,到底……” “好了,我已经说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爷爷皱了皱眉,“对你来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人能够影响到你,明白了吗?” 在爷爷略显得凌厉的视线下,芙兰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 “好吧……谢谢您,爷爷。” “好了,别担心了,一切都有我们在。”安抚了孙女儿的情绪之后,特雷维尔侯爵转头看向了艾格尼丝。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们已经遵守承诺了,接下来请您也遵守承诺。 艾格尼丝也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她已经知道情况了。 “芙兰,这些天艾格尼丝姨妈都会在我们家里做客,不会出去,所以可能有时候会很无聊……”夏尔不动声色地将艾格尼丝目前的处境隐约地透露给了妹妹,“所以,有空的话,你也多陪陪她解解闷吧?毕竟我们都比较忙……” “嗯,好的。”芙兰点头应了下来。 但是,虽然口上这么干脆地答应了,夏尔却发现她暗暗抬起视线扫了艾格尼丝一眼,既有恐惧也有还有一丝戒备。 这也是很正常的吧,因为在早上,这位姨母对她的态度实在太过于恶劣了。 算了,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他这样告诉自己。 “吃完晚餐后,您就去选一间客房吧,艾格尼丝。”他朝艾格尼丝笑着说,“这样的话,我就能够尽早吩咐仆人收拾一下。” “怎么,您家还需要这样收拾吗?”艾格尼丝带着一点嘲讽反问。 “我们家当然不至于缺少客房了。只是……我想让他们按照您的喜好来收拾。”夏尔仍旧笑着回答,“毕竟,您是我们重要的客人嘛。” “没关系。随便吧,我不太讲究这些吧。您让仆人随便带我找一间房间就行了。”艾格尼丝摇了摇头,“这十年时间里我都在外面游荡,风餐露宿也好多次了,没这么多享受也没什么……” 夏尔微微一滞,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哦,没关系。既然这样,难得回来一趟,您就趁这个机会好好放松下吧。”最后。他只能尴尬地说出这句话。 哪怕休息完之后她就又要去追杀自己的父亲。 “不用在意,我并不觉得受了什么苦。”也许是考虑到了夏尔的尴尬,艾格尼丝说了句话。“这些年来我去过意大利。去过土耳其,还去过俄罗斯,见过的东西太多了,也算是一种游历吧,总比老是窝在家里要好玩得多。不过……”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又冷笑了起来,“虽然我们找得很辛苦,但是那个人倒是过得有滋有味的啊。到处都能找到愿意养着他的女人……也许这是血脉的能力吧?总之,他倒是很舒服。就算回来了。也有一个女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救他,哼,不然,他早就被我……” 祖孙两个人同时都皱了皱眉头。 但是因为他们理解艾格尼丝是心里有气要发泄,所以也同样只能沉默不语。 “这个家伙,恐怕到哪儿都不缺愿意为他花钱的女人。”特雷维尔侯爵恨恨地拿起酒杯,给自己灌下了一杯酒,“可惜也只有这一点像我了。” 虽然充满了尖刻和嘲讽,但是经过了这一轮的发泄之后,艾格尼丝的心情总算好了不少,而特雷维尔侯爵心中的芥蒂也放了下来,于是餐厅的气氛也就稍微缓和了一些。虽然不能说是其乐融融,但是毕竟也成为了正常的晚餐,夏尔的心也随之放下了不少。 正当已经饥肠辘辘的夏尔,开始不管不顾地给自己用餐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异常的感觉。他连忙抬起头来,然后发现正是自己的妹妹盯着自己。 他连忙丢过去一个探询的眼神。 芙兰则做了一个手势,那是他们小时候经常使用的暗号——您等下来一下我的房间好吗,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说。 啊,看来这事还没有过去啊……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最难的都已经解决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吗? 他马上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 芙兰垂下了视线,然后喝下了一口汤。 接着,她站了起来,向大家行了行礼,表示自己已经吃完了,然后快步走出了餐厅。 而夏尔也赶紧继续吃着东西,在过了一会儿之后也宣布告辞。 就在两兄妹都离开了房间之后,餐厅重新陷入到了之前那种异样的寂静当中。 艾格尼丝看也不看别人一眼,只是静静地用这餐,仿佛全部心神都已经放在了这些阔别已久的美食当中一样。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艾格尼丝。”沉默了许久之后,老侯爵突然低声说。 “还好。”艾格尼丝冷淡地回答,“如果不是你们的话,我也不用这么辛苦。” “哎……”老人长叹了口气。 接着,他重新看着艾格尼丝,“正如我的孙子所言,我们不会再管这件事了。” “很好。” “只要你别弄出当年孔代亲王的那种乱子来就行了。”特雷维尔侯爵带着一种冷漠的神气回答,“而且,到时候不用通知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1830年8月30日,第六代孔代亲王路易·亨利·德·孔代,被仆人发现勒死在了卧室当中,此案当即成为轰传一时的惊天大案。 但是经过多方调查,最后并未查出凶手,同时因为刚刚改朝换代(波旁王朝为七月王朝所取代),所以此案最终成为了一个悬案。 而因为亲王的独子在1804年即告被杀,煊赫一时的孔代家族也由此最终绝嗣。】 “好的,谢谢您作出了这个决定。我无权要求您更多了。”艾格尼丝也微微向他躬了躬身,“那么,我,代表我的姐姐,原谅您。” “不用,我只是为了自己和夏尔考虑而已。”老侯爵放下了酒杯,“您不用对我们寄予太多期望,如果我们未来需要对付您的话,我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而如果下次您还骂我们不守道义的话,我就对您太失望了。” “我当然清楚。”艾格尼丝微笑着回答,“您讨厌感情用事,不过您放心,我对您也毫无感情可言。” “很好。”老侯爵站了起来,然后朝她点了点头,“再见。” 接着,他转身离开了餐厅,虽然站得挺直而且态度高傲,但是他的背影却微微有些佝偻。 对这个摆明了要杀他儿子,杀他宠爱了几十年的儿子,杀他虽然不成器虽然让人失望到极点的儿子的女人,这已经是这个老人所能够摆出了最好态度了。 “再见。” 第六十六章 吻 因为发现了妹妹的异常,所以在她离开了餐厅之后,夏尔很快就结束了晚餐,然后也跟着走上了二楼,径直地走到了她的卧室门口。 说实话,他的心里还是十分担心的——小姨说的那些事、还有刚刚和父亲见面的事,种种打击不知道会给她已经创痕累累的心又增添了多少伤痕,恐怕泪水都不知道流了多少了吧。 也正是因为这种担心,所以他这时也忘记了之前妹妹给自己带来的尴尬,一心想要抚慰一下她,告诉她不管情况如何自己一定不会抛下她。 静静地思酌了片刻之后,他抬起手来敲了敲门。 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被打开了,然后芙兰怯生生地看着夏尔,眼睛有些红肿,好像刚刚才哭过一样。 “您先进来吧。”沉默了片刻之后,正当夏尔想要说话的时候,芙兰终于开口了,然后伸出手来拉住了夏尔的手,将他拉了进来。 接着,她拉着夏尔一路往里面走去,走到了自己的梳妆台边。 虽然因为之前那惊雷一现的告白使得夏尔现在心里还残留着一丝余悸,不知道该如何与妹妹交流,但是对于妹妹的关心,使得他强自压抑住了这种尴尬,正色看着妹妹。 “芙兰,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我承认给你带来了太多不快,所以,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就像爷爷刚才说的那样,忘掉一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芙兰低垂下了头,表情似乎有些伤感,“先生。可是现在这样,我还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有什么不能的?”夏尔反问,“有些时候我们就应该糊涂一点生活下去,世上有多少人是这样糊里糊涂生活着的?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啊……糊里糊涂……”芙兰的眼中慢慢显现出了一丝星光,“我这一生,真是糊里糊涂呀,先生。糊里糊涂地以为因为自己的出生而害死了母亲、气走了父亲;糊里糊涂地等待着父亲的归来‘然后又糊里糊涂地发现原来自己……原来自己根本不是自己原来以为的那个人……我这一生。真是太糊涂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没错,摊上这种事情是很倒霉,但是综合来看你不是已经很好了吗?”夏尔皱起了眉头。略带着责备地劝解着,“虽然我们的父亲,嗯,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混蛋。但是我们——爷爷和我——不是一直全心全意地对待着你的吗?难道我们不是一直倾其所能地为了满足你而努力吗?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还要觉得悲伤呢?开心起来吧,姑娘。” 虽然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对,但是结果,我最想要的东西却怎么也不肯给我。芙兰有些哀伤地想。 “可是,那能算是我的父亲吗?”芙兰反问。“我们不是都已经……” “那当然是了,虽然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但是他就是你我的父亲!”夏尔不由得提高了音调,几乎是喊了出来。“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不管艾格尼丝如何说,但是那些话都是毫无根据的一派胡言!你没有必要相信。更没有必要放在心上,明白了吗?” “可是事到如今,我还能这样欺骗自己吗?” “这叫什么欺骗?难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对你的爱护还比不上这几句话吗?”夏尔一时气急,拉起了妹妹的手,然后另一只手指向了墙壁上挂着的那些画作,“你看看这些画,好好看看!这些画都是爷爷在意大利的时候精挑细选给你带回来的吧?作为司令官,他每天、每个小时都有多少事情要做,结果他还是每天都强打着精神来为你挑选礼物,他这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你能想象为你挑选的时候,他当时有多么疲惫、又有多么开心吗?难道这种爱也是糊里糊涂的吗?爷爷早就知道这些事了,但是他仍旧这么爱你,这说明什么呢?很清楚了吧,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以一个祖父的身份爱着你的,从来没有过任何的虚假。” “啊……” 也许是因为夏尔在激动当中用力过大的缘故,芙兰微微有些吃痛。 “至于我,难道你会怀疑我吗?难道我之前有过片刻不爱护你吗?”也许是因为过于焦急的缘故,夏尔并没有注意到妹妹的状态,“没错,之前我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我可以保证,之后我仍旧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爷爷也会那样——你依旧是注定要享尽荣华的德·特雷维尔小姐,这一点绝对不会改变的。” 随着他充满了激情的劝慰,芙兰的脸色也慢慢地阴沉了下来。 如此充满了真挚感情的话,本来是可以感动任何人的,但是却比任何话都更加让这位少女感到焦心。 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妹妹其实从来都没有为那个他看起来很不幸的消息感到伤心。 情况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她根本就不希望哥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一转念之间,伤心的泪水从她的眼中夺眶而出。 “先生,您……您说得真是太感人肺腑了,我真的,真的好开心……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了!因为……因为我已经见过了爸爸了啊!” “怎么了?”夏尔感到一阵惊慌,“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是的,他跟我说了,说我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他为了让爷爷开心而随意抱养的……”芙兰一边抽泣着一边说,“然后,他还给我写了这个……” 一边说,她一边从她的梳妆台上拿出了一封信,“他让我……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神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的夏尔。一把接过了信,然后打开了看。 果然,上面的记载确实如同妹妹所说。还标上的父亲的亲笔签名,虽然还没有对过笔迹,但是想来应该就是他写的不会错了。 “先生,您看,现在我还能怎样欺骗自己呢?”芙兰哭着问。“我还没有给爷爷看,怕他伤心。” 妹妹的哀泣,让夏尔的心里愈发恼怒了起来。 这条老狗。走都走了还要留下这种东西,搅得大家不得安宁!之前真不该让他走了的,直接交给艾格尼丝算了! “先生。我现在真的只能叫您先生了……没错,我是冒认的孩子,没有资格僭越这个伟大的姓氏,我不配当您的妹妹……”芙兰突然抬起头来。充满了泪水的眼睛犹如蓄满湖水的碧蓝幽湖一样。“我也没有资格领受不属于自己的财富,您……您是爷爷唯一的继承人,而我……我应该离开这里……”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因为越来越难听,夏尔终于怒而打断了她的话,“这个家里爸爸的话不算数,我的话才算数!我说你是你就是,没有那么多的二话可讲,懂吗?” 接着。他将妹妹揽到了自己的怀中,“听着。不要想那么多无聊的事情,你就是我的妹妹,永远都是,不管发生了什么。” 芙兰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几近于绝望的痉挛。 “上帝啊,上帝啊!为什么会这样!” “上帝一直都在眷顾着你的,祂会保证你的幸福,让你吉星高照,让你拥有最爱你的兄长,让你拥有一切!”夏尔抚弄了一下她的头发,“听我的,什么都不用担心,按照哥哥的指示去做。” 那我,那我恨死祂了,祂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命运!少女在心中怒吼。 冰冷的绝望感让她如同泡在了冰河当中一样,她脚下一软,几乎晕了过去。 看着满是泪水和汗水、全身都湿透了的少女,夏尔不由得满心爱怜,他小心地横抱起了妹妹,然后向着她的床走了过去,“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一切都由我们处理。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打起精神来。” “吻我一下。”半眯着眼睛的少女发出了虚弱的哀鸣。 “嗯?” “吻我一下,让我能够安眠吧,先生。”芙兰的语气几乎像是完全虚脱了一样“发发慈悲吧,先生,如果这样也不肯做的话……我就……太可怜了不是吗?” 也好吧,安慰一下。 夏尔向她的额头凑了过去。 “这里。”芙兰勉强地抬起了头来,嘟起了嘴,“您不要弄错地方了好吗?” 这不是接吻了吗? 这,无论从任何标准来看都是接吻吧……夏尔有些惊慌了。 “这里!”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怒气,芙兰微微提高了音调,“您……您不会……到现在,还要如此残忍地对待我吗?” 夏尔当然无法理解芙兰暗含的那种绝望感了,但是他仍旧能够看得出经过了如此重大的一系列打击之后,妹妹现在的精神到底有多么不稳定。 芙兰满含着渴盼和伤感的眼神,让他一瞬间都感到有些迷失。 她只有一个这么“小小的”要求而已,如果连这都不肯的话,岂不是太过于残忍了?夏尔突然想。 “您……您难道真的连这点小小的慈悲都不肯施与给这个可怜人吗……”看着犹豫的夏尔,芙兰发出了最后的哀鸣。 这种哀鸣,也让夏尔抛开了最后的顾虑。 “好吧。”他轻轻点头,然后微微俯下头来。 仿佛是期待着什么似的,芙兰微微闭上了眼睛。 越来越近了,少女的朱唇渐渐地吸引住了夏尔全部的眼光。 那并不是那些贵妇们用化妆品妆点出来的艳红,而是包含着健康青春活力与少女激情与爱意的鲜红,几乎能够令所有一切都黯然失色。 随着距离的贴近,两个人的呼吸似乎都交融在了起来,也正因为这种空气的热力,芙兰的脸上突然变得殷红,再配上鲜红的嘴唇,简直鲜嫩欲滴。 虽然看不到镜子,但是夏尔感觉自己的状态应该也好不了多少。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带着这样一种难以置信的疑问,两个人的嘴唇贴住了。 瞬间,一切都好像停了下来。 柔嫩的肌肤,几乎让他沉迷在了其中,那是一种,好像和夏洛特和玛蒂尔达都不一样的感觉。令人心潮澎湃而又浑然忘我。 下意识的,他想要将舌头伸进去,舔舐那甘美的清泉。 然而,就在舌头刚刚轻触双唇的时候,即将伸进去的时候仿佛如同触电一样,夏尔突然被一个念头给惊醒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在妹妹的房间里,和妹妹接吻? 好像是这样吧? 而且好像还自我感觉很带感的样子。 一种莫名的慌乱感突然涌上了心头——我原来已经变成了这种程度的怪物了啊?真是太厉害了啊哈哈…… 不,这不行,赶紧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之前停下来!一个声音仿佛骤然在他的心头响起。 然而,那种甘美甜蜜的感觉却又好像在诱惑他,让他不顾一切地投身下去。 鼓起了最后的意志力,在那最后的一瞬间,夏尔停了下来。然后,在妹妹充满了震惊、恼怒、不甘甚至心碎的眼神中,他慢慢又将自己的脸向后面抬起了来。 接着,他将自己的妹妹,犹如珍爱的宝物一样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床上。 芙兰还在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眼神当中却已经有了无数苛责和伤心。 不能再看下去了,不能真的会忍不住的。 “嗯,好了,这样可以了吧?”他勉强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好好休息下,把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明白了吗?晚安。” 然后,不等妹妹再说什么,他马上转身,像是逃跑一样地离开了芙兰的房间。 而芙兰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 直至背影消失之后,她仍旧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僵住了一样。 是的,无尽的失落感和挫败感,让她已经无法动弹了。 都已经努力到这个地步了,还是不行吗?为什么?为什么? 难以形容的哀鸣在心中回荡。 她想要哭,但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最后只能化成无声的呜咽。 难道,就要这样服从于命运吗?屈从于祂的安排吗? 她问自己。 不,绝不! 那种绝不肯落于人后的傲慢、那种深藏于血脉的蛮横、那种难以言喻的爱意,让她从心底里又冒出了无穷的勇气和决心。 我,绝不俯首认输,上帝,我一定会战胜您的,不管怎么做。 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决心,她闭上了眼睛。 第六十七章 提携与安心 就在和艾格尼丝达成协议、让她留在自己家里的第二天,夏尔就前往特雷维尔公爵府上拜访。 因为他和大小姐的事情人尽皆知,所以他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直接被带到了公爵府内的会客室当中,而仆人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夏洛特——而夏洛特虽然对夏尔没有预先告知而突然登门拜访感到有些惊诧,但还是马上去迎接了夏尔。 只是,一看到夏尔现在的这幅模样,原本的满脸笑容突然之间就变了个颜色。 “夏尔,你这是怎么回事啊?”看着鼻青脸肿的夏尔,夏洛特有些惊诧和惶急地问。 “没关系,只是不小心弄的而已。”因为无法告知给她具体的原因,所以夏尔只好含混地糊弄过去,“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夏洛特皱了皱眉头,走到了夏尔的旁边。 “别糊弄我了,不小心的话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她满心的关切,甚至还有些恼怒,“一定是和谁打架了吧?是和谁?” 这个问题当然夏尔是不敢据实以告的。 “也没什么啊,真的只是一些小事而已。”夏尔摆了摆手,叫她不要再追究这个问题,“好了,别谈这个了,好吗?” 他的态度让夏洛特有些疑惑了。 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和人起了冲突吗? 还是……和谁在社交场上争风吃醋然后打了架?所以不敢跟我提? 这个事真得好好看看。 虽然内心如此猜测,但是她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只是有些心疼地看着夏尔脸上的那些淤青。 “真是的,好不容易到了现在的地位还要老是跟人寻衅滋事,你还真的是一点自觉都没有啊?”她略有些责备地拿起了手。抚摸了一下那些仍旧肿起来的地方,“你看你闹成这样,怎么去办公事?” “这样当然没法去办公事啊,所以我已经跟部里告了假了,这几天都不用去……如果有什么重要的公文,我的秘书会直接带过来给我的。”夏尔微笑着回答,尽量淡化她的担心。“所以我今天才跑过来了啊。” “那你以后就小心点,别老是闹出乱子。真是的,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老是不正经。”夏洛特微微皱了皱眉。“你要是有了什么闪失,那得给大家添多少麻烦?” “好好好……我明白。”因为心里知道夏洛特责备得有道理,所以夏尔只能不停点头。 “对了,你今天突然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数落了夏尔好一会儿之后。夏洛特总算问起了夏尔今天的来意。 “啊。我就是想找你父亲。”夏尔马上回答,“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问问他。” “重要的事情?哦,那好,正好他现在还在家,我等下就带你去找他吧。”夏洛特点了点头,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突然又看着夏尔。“夏尔……对了,有件事……有件事恐怕……恐怕我得跟你说说。” “嗯?什么事情呢?这么欲言又止的。”夏尔有些疑惑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之前是想过阵子再告诉你的。”夏洛特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下定了决心,“你还记得那个叫伊泽瑞尔·瓦尔特的年轻人吗?就是卡迪央王妃的私生子。” 夏尔的笑容微不可查地僵住了。 “啊,我还记得他。”片刻的滞涩之后,他貌似正常地点了点头,“他怎么了啊?” 夏洛特的表情一下就有些神神秘秘起来。 “我从哥哥那里听到了一点消息……嗯,就是爸爸跟哥哥透过一点风声,然后他转告给我了……”她凑到了夏尔耳边,轻轻地说,“那个伊泽瑞尔啊,搞不好,就是你父亲的私生子……” 夏尔骤然睁大了眼睛,转过头来看着夏洛特。 两个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好吧,夏尔,其实这个事也不是很意外……”也许是为了安慰夏尔,夏洛特的语气放轻柔了许多,“我前阵子就已经在怀疑了,那位王妃看上去跟你的父亲渊源很深,而她又把自己的私生子托付给了我们家,看上去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只是因为当时不太确定,所以才没有跟你说而已。” 夏尔没有回答。 “好吧,其实你太在意,我只是因为担心搞出什么怪事来才跟你说一声而已,你不用管他……一个私生子影响不了你什么的,你如果不喜欢就当他不存在好了。”夏洛特继续安慰着,“在社交界混迹了这么久了,这种事我们不是已经见多了吗?虽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有些难受,但是也不用过于放在心上,我爸爸也说了,他告诉我们只是为了让哥哥不要欺负他而已,顺便给他提携照顾一下,绝不会让他妨碍到你……” “这个我倒并不担心。”沉默了许久的夏尔,终于开了口,但是神色明显凝重了许多。“这件事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什么?你知道了?所以,今天你是为了这事来找爸爸的吗?”夏洛特十分惊诧。 “嗯……也算是一部分原因吧。”夏尔苦笑了起来,“好了,快带我去吧。” “那好,我们赶紧过去吧,爸爸中午还有事要出去,我们得抓紧时间。”夏洛特拉起夏尔的手,不管不顾地在府邸当中穿行而过,一路向自己父亲的书房走了过去。 …… 和夏洛特一样,一看到夏尔现在的这幅模样,小特雷维尔公爵也是一副大为惊诧的样子。 于是夏尔也只好和之前一样糊弄了过去。 “夏尔,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不再关注夏尔的伤势之后。堂伯问起了他的来意。 而夏尔突然却有了些迟疑。“嗯……” “我不能留在这里吗?”夏洛特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夏尔,今天说的事。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这种略带着质疑和震惊的眼神,让夏尔心里一阵不好意思,但是因为这件事只能保密,所以他也只好带着歉意笑着拍了拍夏洛特。“夏洛特,今天的事情特别重要,而且……而且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才不想让你知道。请谅解一下好吗?好吧,你先去等等我,回头我过来找你。我们好好聊聊……” 夏洛特歪了歪头,还是闹不明白夏尔到底在闹什么——难道我们一家人干过什么好事吗? 不过,看到夏尔的样子,她也就不再坚持了。“好吧。我先回去了。等下你过来找我吧……”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今天的夏尔好奇怪啊,看上去有很多事情瞒着我的样子,这可不行……她心想。 “夏尔,到底有什么事啊,居然这么郑重?”等到门关上去了之后,夏尔的堂伯满腹狐疑地看着夏尔。 还没有等夏尔回答,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是菲利普还是夏洛特把那个伊泽瑞尔的事情告诉你了吗?真是的,这些小孩子到底急个什么……我又不是不肯告诉你。” “是的。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夏尔摇了摇头,“不过,不是他们告诉我的。” “不是他们说的?那是谁呢?”小特雷维尔公爵有些惊奇,“难道,王妃自己告诉你的吗?” “不,是另外一个人……”夏尔轻轻叹了口气,“是艾格尼丝告诉我的。” “艾格尼丝?”先是有些迷惑,但是他最终还是反应了过来,“是爱丽丝的妹妹,你的那位姨妈?那个小姑娘告诉你的?怎么连她都知道了?” 连堂伯的这一连串反应当中,夏尔终于能够确定,看来他也不知道太多内情。 顿时,他心里松了口气。 “是的,就是她,她现在在我们家做客,然后告诉了我很多东西。”夏尔点了点头,“就是她告诉我,卡迪央王妃是我父亲的旧情人,而他们有一个私生子……” “哎,确实是这样啊……当年他们的关系十分亲密,让人羡慕极了。”小特雷维尔公爵长叹了口气,好像在缅怀过去的时光似的,“那时候,我们大家都很仰慕王妃,而最后只有你的父亲把上了手,所以当时我们都嫉妒死你父亲了……哎,没想到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所以,你才会那么看重那个伊泽瑞尔?” “是啊,我怎么能不看重呢?虽然刚刚得知的时候吓了一跳,但是转念一想……他怎么算都是她和我堂弟的儿子啊,难道不应该提携一下吗?”堂伯干脆地回答,“就算不姓特雷维尔,他终究也留着我们一家的血嘛,稍微帮下忙也是应该的。当时我就是怕你多想,再加上王妃再三叮嘱,所以我就没有跟你们说了,这还真是抱歉……” 如果一早就告诉我这些事情,有好多事情就都可以避免啊……夏尔在心里长叹了口气。 可是,对这位完全懵然无知的堂伯又能多说什么呢? “所以,他其实是我的弟弟了?”带着一种茫然,他微微皱了皱眉。 “怎么,你不喜欢?”堂伯有些不解,然后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好吧,孩子,这种事没什么的,如果你要是觉得不能算兄弟,那就不用当做兄弟来看了,只是一个和我们家有点关系的普通人而已……还是说,你觉得他很碍眼,不想让他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不,不用这么做,你就继续帮他的忙吧。”夏尔连忙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是对这个“弟弟”有什么恶意,“你先提携一下他吧……如果可以信任到时候我也会帮他忙的,毕竟多一个可用之才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并不能完全不当做一回事,但是他对那个人确实没有多少感情,当成亲弟弟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没有感情是一回事,在不妨碍到自己的前提下帮一下忙,又有什么不行呢? “你要是能这么说那就太好了,我还真怕你想不通呢。”堂伯又笑了笑。 然后,他的笑容马上僵住了。 “我来,主要是想说,我见过父亲了。”夏尔突然抬起了头来,盯着自己的堂伯父,“就在前天。” “你父亲!?”对方失声喊了起来,“你见到了他了?这……这怎么回事?” “在之前,你已经和他见了面了吧?”夏尔仍旧逼视着他,“但是没有告诉我们。” “可是这是他要求的啊!他说不想打搅你们的生活!”小特雷维尔公爵马上回答,无意中承认了自己曾见过了堂弟的事实。“我倒没想到他却自己主动跑去见你了……对了,他现在跑哪儿去了,我好久没有见过他了啊?” 他倒不是主动跑过来见我的……夏尔当然不至于将这句话讲出来了。 “嗯,我们兄妹两个都和见了一面。”他努力以淡定的语气回答,“然后谈了一下,最后他好像感觉心愿已了,所以决定再度离开法国。” “又要离开了吗?”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堂伯到并不感到特别惊奇,“好吧,他反正就是这么喜欢浪荡,随他去吧。这样也好,也不用给你们造成什么麻烦。” “是啊,这样也好。”夏尔点了点头。 他终于放心了。 经过了这么多的试探之后,夏尔终于心里有了断见——看来特雷维尔公爵一家,确实和父亲、乃至父亲当年的那些事牵涉不深,了解的情况也并不多。他的未来岳父,只是基于当年的堂兄弟感情,才帮助了父亲并且对自己隐瞒而已,对其他的事情都知道得不多。 也就是说,他们威胁不了自己。 一种莫名的轻松感,终于让他紧绷的精神松懈了下来。 “如果以后再有什么事,只要牵涉到我,一定要先告诉我,好吗?”带着一种虚脱的神情,他无力地叹了口气,“不管是谁要求隐瞒,一定要告诉我,不许再隐瞒了!” “有必要说得这么严重吗?”他未来的岳父哑然失笑。 “就是有这么严重。”夏尔严肃地回答。“否则,我下次绝对不会原谅您了。” 看着夏尔如此严肃的神情,小特雷维尔也慢慢凝重起来。 “哎……真是不宽容的孩子,好吧,你说了算。” 这样就好。 夏尔终于笑了起来。 “谢谢,再见。” 第六十八章 质问与解答 从堂伯那里得到了一个让自己安心下来的答复之后,夏尔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终于也沉了下来。 带着一种最近极其难得的好心情,他遵照着刚才的承诺,无视着一路上仆人们或惊诧或见怪不怪的眼神,他直接走到了夏洛特的卧室门口,然后一把打开了门。 “夏洛特,我来啦!”一打开门,他笑着喊了出来。“抱歉,让你久等啦。”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他的话却没有得到回应,整个房间里面一片寂静。 嗯?难道夏洛特不是说在这里等我吗? 这种诡异的寂静,让夏尔的心头稍微冷却了下来。 他定下心神,然后走进了这间他已经非常熟悉了的房间,然后,他很快发现,夏洛特原来还在里面。 她正坐在窗边,怔怔地看着玻璃窗外。因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所以夏尔并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此刻在想些什么。但是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快步走上了前去,然后从后面抱住了夏洛特的肩膀。 “欸?夏洛特,我刚才在叫你呢,怎么会不回答啊?” 因为此时已经是深秋了,气温稍微有些凉,所以夏洛特穿的裙子稍微有点厚,不过触感依旧柔软。 夏洛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也没有挣扎,只是依旧怔怔地看着窗外,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一样。 夏尔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方的金黄色落日和赤红的霞云。 “怎么了。夏洛特,这景色你不是时常可以见到吗?”夏尔将头搭在了夏洛特的肩膀上,亲昵地在她的耳边问。“今天怎么看得这么入神?”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夏尔。”直到这时,夏洛特才说出第一句话。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但是夏尔总感觉好像蕴含着什么东西。 她怎么了?刚才不还是挺开心的吗?夏尔有些疑惑了。 “那么在想什么事情呢?”他脸上仍旧维持着笑容,“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夏洛特重新回过脸来,略带不悦地看着夏尔。 如同多年来一直习以为常的情况一样,他们就这样对视了起来。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样。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之后,好像是被一直微笑着的夏尔挫败了似的,夏洛特终于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我只是在想。最近我们好像生疏了许多……”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语气,她低声说。 “哦?怎么会?我们怎么会生疏呢?”夏尔仍旧笑着,然后亲了亲她的额头,“也许是因为最近见面太少的缘故吧?这个问题我也很抱歉。最近的事情一直很多……不过你放心好了。现在我一有空不是就过来找你了吗?夏洛特,别为这个生气啦……” “不,我生气的不是你老是不来见我,我也知道你现在位高权重,有忙不尽的事情……所以我也没有要你天天陪着我,给你添麻烦。”夏洛特微微皱着眉头,显然丝毫也没有被夏尔的软话所打动,“但是。你忙是一回事,有意对我瞒着一些事是另外一回事……” 糟糕。夏尔的心里顿时一沉。 也许是出于本能。也许是因为察言观色的本领,夏洛特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己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而这个感觉是真的,自己确实是有很多事情瞒着她。 该怎么跟她说呢?夏尔一下子陷入到了踌躇当中。 艾格尼丝的事情也许能说,但是,玛蒂尔达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说的。 “先生,我的感觉没错吧?您确实有很多事瞒着我。”看着夏尔的表情,夏洛特越发笃定了,“而且这种感觉,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已经有了。” 夏尔微微张开了口,好像想要解释什么,但是却被夏洛特微微抬手给阻止了。 仿佛是为了强调什么似的,她用的称呼已经换成了略带冷漠而生疏的“先生”。 “先生,我不想寻根究底,也许有些事情您判断我不应该知道,是为了我好,我也能够理解。”夏洛特的语气难得一见的郑重,双瞳中此刻只有了夏尔的倒影,“但是,我希望您的这种隐瞒,是以尊重我为前提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夏尔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怎么会不尊重你呢?” 他的笑声很大,但是夏洛特面不改色地一直都盯着他,直到他自感没趣停下了笑声。 “好吧,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在你父亲面前叫走你……”夏尔垂下了视线,向她道了声歉,“但是,我绝对是没有恶意的,因为有些事情实在是牵连太多,所以我不好说出去。” “不,我不是为此而生气,你有你的考虑,不告诉我也没什么,谁家没有一些隐私呢?夏尔。”夏洛特摇了摇头,好像是在为夏尔还没有弄明白她的意思而感到遗憾似的,“我担心的是,你……你因为……因为我们已经订婚了,而不太尊重我。而最近看你的态度,好像确实有些印证了我的担心。”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不是这样吗?你好像就把我看成了一个因为某种家族义务而不得不面对的人,除此之外不想接触到更多……爱对我说什么就说,爱隐瞒就隐瞒。就好像……就好像将我当成了一个局外人,可以任你摆布一样。” “怎么会呢?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夏尔惊诧地看着夏洛特。 “是我多想了吗?”夏洛特反问。 在她清澈的目光目前,夏尔不由得一时语塞。 夏洛特的表情,证明她这并不是一时兴起的怄气。也许她心里已经积蓄了很久的疑惑和彷徨了吧。 而且实际情况也确实如同她所怀疑的那样…… “夏洛特,别为这点小事生气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说错了什么吗?如果我说错了我道歉。但是,实际情况不就是如此吗?你爱对我怎样就怎样,而且却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我全心全意的对待。”夏洛特突然微笑地看着夏尔,只是这笑容好像却让人饱含冷意,“不过,我不怪你。因为我是自愿落到这一境地的,因为……因为我爱你。是的,因为我对你的爱。所以甘愿自己被攥在你的身边,宁愿就这样看着你,为你的成功而喜悦,为你的失败而悲伤。不管你是显赫还是落魄。我都愿意陪伴着你……但是,你却不觉得我为此付出了多大的牺牲,你觉得已经有了随意摆布我的权力,因此可以爱对我付出多少就付出多少,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这样了,我也爱你。” “爱我,有多爱呢?”夏洛特反问。 “那当然……” “我不指望你如同我迷恋你一般地爱我,你天性就是个冷静的人。不会狂热。但是……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毫无隐瞒,至少。我这边现在已经没什么还瞒你的了……”还没有等夏尔回答,夏洛特就又开口了。“所以,我真的很害怕,你这种觉得怎样摆布我都无所谓的心态,会让你犯下错误。当然,也许你现在没有……” “我永远也不会这么想。”夏尔突然叹了口气,然后诚挚地看着她,握住了她的手。 见到了父亲的例子之后,他已经痛下决心,再也不要和他一样当一个浮华无行的浪荡子,要好好对待每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 所以,对夏洛特,纵然无法做到毫无保留地热恋着她,但是至少……他能够下定决心,绝对要给夏洛特最好的生活,绝不会让她遇到母亲的那种遭遇。 那么,玛蒂尔达又该怎么算呢?难道这就不是一种背叛吗?他心里突然有一个声音冷冷地嘲讽了自己。而且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从结果而论,其实我也是个混蛋吧……他无奈地想。 然而,即使他知道这很矛盾,但是却仍旧想要继续和玛蒂尔达的秘密关系。 也许这很过分,但是他已经别无选择了——说来也许很可笑,但是,这两个人他都爱,一个都不想放手。 男人,不就是如此贪心的生物吗?我就是要都攥在手里,怎么了?再说了,大家谁不是这样? 一股自暴自弃式的豪气突然从他心中冒了出来。 “我……我们已经认识二十三年了,接下来我还会与你共度一生,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夏洛特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我当然不会反对了!”他沉声回答,声音很大。“好吧,你不就是想要知道我瞒住了你什么吗?那我就告诉你吧!” 他伸手抓住了夏洛特的肩膀,然后强行将她扳了过来,面对面地看着她。 然后,他将自己最近碰到艾格尼丝以后的事情,全部说给了她听。 随着他的叙述,夏洛特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惊愕,最后变成了震恐。 “天哪,竟然是这么回事啊!”她惊呼了出来,然后伸出手来,怜惜地抚摸了一下夏尔的脸,“这个人……她找你父亲就算了,还这样打你!她还真是狠手啊!” 出于女性的立场,她对艾格尼丝的行为并无太多不满,只是不喜欢她如此打夏尔而已。 “没什么,就算还债吧。”夏尔耸了耸肩,“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愁眉苦脸了吧?实在开心不起来啊。” “我明白了,夏尔……”夏洛特叹息了一声,“对不起,真是辛苦你了。” “没事,我们总是要辛苦点的。”夏尔摇了摇头。 “好吧,那我不再过问了,我今天得好好想想怎么帮你,今天就在我这儿好好休息下吧。”夏洛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紧紧地盯着夏尔,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夏尔,你现在应该没有其他什么事情瞒着我了吧?” “没有了,就这些。”夏尔点了点头。 第六十九章 评头论足 “砰!” 随着这一声枪响,在跑到边缘停着的一匹匹赛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极速地向前冲了过去,乘着风冲向远处的终点。 密集的马蹄声时起时落,犹如鼓点一般在地上敲响,一时间竟然好似让整个大地在颤动。 而在跑道的旁边,是海啸一般的欢呼声。看台上挤满了为赛马下了注或者纯粹只是来看个新鲜的观众们,他们被这些疾驰的赛马所吸引,激情已经被调动了起来,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项经久不衰的赛事当中,要么为某匹赛马而呐喊助威,那么就发出那种声嘶力竭的怪叫,使得这种嘈杂声直冲云霄。 在整个赛马场都被沉浸在了雷鸣般的欢呼声当中的时候,那些包厢内的人们也同样受到了感染,同样紧张地注视着赛马的纵横驰骋。 而夏尔,此时就呆在其中一间包厢里面。 他依靠在包厢的栏杆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跑道上的赛马门纵横驰骋,好像真的在关注这一轮比赛的胜负似的。 其实,他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赛马上面,而是借着这一次难得的机会,放松一下身心而已,毕竟,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让他有一种身心俱疲苦不堪言的感觉。 如果每天都能活得无忧无虑,那该多好啊!迎着扑面而来的、同时饱含着凉意和热情的风,夏尔深深的吸了口气。 片刻之后,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如果真的过上了那种日子。他恐怕又会觉得无聊吧…… “夏尔,既然来玩了就好好玩,别这么冷清啊!”正当他还沉浸在漫无目的思索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难得出来放松一下,怎么?这时候还要这么严肃啊?” 夏尔回头看了过去,然后发现他的好友阿尔贝正一手端着酒杯,微笑地看着自己。 正是因为前阵子“大家一起出来玩玩”的约定,他们一起来到了长野的跑马场当中消遣。 “是啊,先生。您好不容易出来玩一下,干脆彻底放松一下身心嘛!”在阿尔贝的身后,一位坐在沙发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艳女子向夏尔媚笑着说。“最近的天气一直都这么好,难道您不想出去走走吗?” 一边说,她还一边自然而然地微微抖动了起来,让本来就已经十分暴露的胸脯愈发能够吸引人的视线。粉红色的花边再配上大片白腻的肌肤。确实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自抑的新引力。 她是阿尔贝今天带过来的女伴,大概也是他最近新迷上的交际花吧。 “哦,当然了,小姐。”夏尔从旁边也拿起了酒杯,然后稍微抬了抬,示意了一下,“我们总要有女士相伴,才会感觉心情愉快。” 然后。三个人一起在哄笑当中拿起了酒杯,一起喝了一口。 “怎么样。我今天带来的这个?”喝了一口酒之后,阿尔贝也走到了栏杆边,站在夏尔旁边,一起一边吹风一边看赛马,“还行吧?” “确实还不错。”夏尔老实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最近我可在她身上花了大钱了呐!”得到了夏尔的认可之后,阿尔贝显得十分高兴,“话说难得跑出来一趟,你怎么不也带一个出来?” “我这不是没人吗?”夏尔耸了耸肩。 “那……”阿尔贝朝夏尔挤了挤眼,“我这个,等下你去用用?就算我请你的吧。” “呃……”夏尔连忙摆了摆手,“抱歉,不用了,最近我没什么心思。” 就算有心思,他也不想和朋友共玩一个。 “我说夏尔,最近你怎么变得这么无趣了啊?一点都不像个年轻人,年轻人不就是应该潇洒一点吗?”阿尔贝显然对夏尔的态度有些不满,“从今天过来,你就闷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你这哪像是出来玩的啊?” “我这不就是出来玩的吗?” “那就好好玩玩嘛,难得我今天请客。”阿尔贝看着夏尔的目光中,竟然有些沉痛,显然是对朋友现在“沦落”到如此地步而感到十分痛心。“怎么?因为订婚了就准备收心了?你还真准备就这样和夏洛特厮守一辈子啦?除了她之外你就什么人都不碰?那也太可怜了吧?身为大好青年,哪能被人如此管束呢?哎,哎,所以说啊,我就压根儿也不想结婚……” “是啊,先生,您不用怕。”他的那位女伴也笑着附和了起来,“这里事情谁又会说出去呢?您大可以好好放松自己。如果您想的话,我可以给您介绍介绍一个朋友,恰好她今天也过来了……” 然后,这位打扮妖艳的女郎,带着媚笑走到了夏尔的旁边,“当然,如果您想要来找我,我也……” 一听话题突然转移到了奇怪而危险的方面去了,夏尔连忙在尴尬当中出言制止他们。 “等等,你们别闹了,我今天过来还有其他的重要事情要办呢!” 他的这个回答,又惹起了那一对男女的大笑。 “寻欢作乐,不就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事情吗,先生?”笑得花枝乱颤的女郎回答。 “砰”“砰”“砰!”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突然被轻轻地敲响了。 “是玛丽吗?快进来吧!”终于得到了解围机会的夏尔,连忙大喊了起来。 得到了他的允准之后,门马上被打开了。 然后玛丽·德·莱奥朗侯爵小姐轻轻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着一件灰色的裙子,头发也被规规矩矩地盘在了脑后,这种保守的打扮,显得与这个激情澎湃的地方颇不相符。同时,她脸上未施粉黛,看上去神情也十分严肃,犹如是在参与什么正式场合一样。但是即使如此,这幅打扮仍旧无法掩饰那种跃动的青春活力。 她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好像没有看见另外一对男女似的。 “德·特里沃侯爵已经在他的包厢里面等您啦,先生。”当走到夏尔旁边时,她低声报告,“我现在就可以带您过去,他说可以在那里同您共进午餐。” “很好。”夏尔马上赞许了一声,“干得很好,玛丽,谢谢你。你先到门外面去等等吧,我马上就出来。” “是的,先生。”玛丽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离开了包厢,轻轻地关上了门。 而这时,阿尔贝和他的那位女伴仍旧怔住了,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阿尔贝,这就是玛丽啊,我妹妹的女伴。”夏尔连忙向他解释了起来,“我拜托了她,为我约了德·特里沃侯爵见一面。” “德·特里沃?”阿尔贝好像终于反应了过来。 “对,就是他。那位在陆军部里面负责武器采购的司长德·特里沃先生,就是他的本家,所以今天我才和他一起约好了见见面……”夏尔小声解释了起来,“等下我们一起过去吧,把那种新式步枪的事情好好跟他说一说,顺便打听一下那位先生到底想要什么……” 他却没有料到阿尔贝突然起了一种颇为奇怪的反应。 “真没想到啊,夏尔,这不声不响地……”阿尔贝赞叹地看着夏尔,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嘿,我就说嘛,我们的夏尔哪会那么容易就屈从于命运啊!” “什么?”夏尔先是一阵迷糊,然后才反应了过来。 “喂,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没想到哪里去,她长得确实还真不错啊,挺标致的。”在玛丽离开了之后,阿尔贝突然朝夏尔挤了挤眼睛,“朋友,你可找到了个好帮手……” 然后,仿佛是怕旁边的女郎不开心似的,他又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腰,“当然了,宝贝儿,我还是喜欢你这样有情趣的!” 他们两个又是一阵哄笑起来。 “别想多了啊!朋友!”夏尔连忙解释了起来,“她只是我的助手而已,我请她帮了不少忙,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别骗我了,夏尔,我可是老手了。这妞对你有意思。”阿尔贝直接断言。 “乱讲!”夏尔摇了摇头,“我可没像你那样,整天想着寻欢作乐,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 “别啊,从结果上来看,我们还不是一样吗?我喜欢热情的,你喜欢矜持的有情调的……”阿尔贝看着夏尔的尴尬样子,忍不住嗤笑起来,“我们不一样是在玩,难道说,你的玩法更加高级一点?哦……不对,也许你的玩法确实比我高级一点,世上女人多得是,有情调的可难找……但是我可不喜欢这样,太麻烦了。” 眼见这两条败类在这里恬不知耻地品头论足,阿尔贝旁边的女人倒也不恼,只是看着他们吃吃浪笑。 “好了好了,别说了。”夏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位好朋友,只好连连摆手制止。“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们应该谈谈正经事!” “你这么怕干什么呢?我又不会跑去夏洛特那里告状……”阿尔贝摇了摇头。“好吧,你说不提就不提了,我们一起过去吧。真没想到,你这人真是的,明明说就是出来玩一下,还要安排这种公事,不败兴吗?” 然后,两个朋友走出了门,带着各自的女伴向德·特里沃侯爵的包厢走了过去。 第七十章 缅怀与让利 让阿尔贝口无遮拦地胡吹了几句之后,夏尔也不再和他多说,戴好帽子直接就拉着他们两个跟在玛丽的后面,一路沿着走廊走了过去。~ 因为今天是比赛日的关系,这条走廊有不少人,到处都弥漫着狂热的喧嚣和酒气,吵得夏尔的脑袋微微有些发疼,而沿途一个个贴着门牌号的门则更加让他感觉如同在迷宫当中彷徨。 正当他们走到了一间包厢的门口时,玛丽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然后她转过头来看着夏尔。“先生,就是这里了,他在等着您。” “嗯,很好。”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再度赞许地朝玛丽笑了笑,“您做得很好。” 也幸亏是有了玛丽的关系,他才能够与那位德·特里沃侯爵搭上线,促成今天的会面,所以他确实十分感谢对方。 也许是被夏尔的笑容所感染了,玛丽原本十分严肃的脸上,也不禁闪过了一丝笑容。 “为您服务,这是应该的,先生。” 然后,不等夏尔反应过来,她又重新转了回去,轻轻抬手敲了敲门。 夏尔还在茫然间,阿尔贝突然扯了扯夏尔的衣袖,然后递给了他一个“朋友,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你还不信……”的眼神。 别开玩笑了,夏尔回了一个眼神。 正当这两个人还在互相打趣的时候,门内突然传来了一声回应。 “是德·特雷维尔先生吗?进来吧!” 夏尔连忙直接推开了门,然后带着这一群人走了进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中年人,正坐在一张摆放着一些餐点的桌子后面,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 这位中年人穿得十分正式。看上去肤色有些微黑,鼻梁不高,灰色头发浓密而且微微有些卷曲,还留着灰色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十分粗豪的样子。 而就在他的旁边,也坐着一位年轻姑娘,同他一样打量着自己。这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虽然一看就不是他的夫人,但是当然也没有一个人对此多加过问。 哦,看来没错了。就是他吧。 夏尔连忙和阿尔贝一起,脱下了帽子向这位先生行礼,然后同时介绍了自己。 “德·特里沃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啊哟。不用客气!能碰到两位这么出兵的青年才俊。我也是很高兴啊!”这位侯爵很高兴地站了起来,然后招呼两个年轻人坐到餐桌上来,“来,请先坐嘛,大家边吃饭边聊。” 夏尔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和阿尔贝一起坐了过去。 而玛丽和阿尔贝带过来的那位女郎,则分别坐到了他们的旁边。 大家一座定,这位德·特里沃侯爵就拿起了酒杯来。 “来。大家能见面吃个饭也不容易,先干一杯吧?” “干杯。”其他人当然不会反对。于是同时举起了杯子。 畅饮了一杯酒之后,这位侯爵看着夏尔两个人,又笑了起来,“最近都听说过好多次两位的名字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见见,本来我也觉得挺遗憾的,今天总算可以见见面了……这一看,两位还真是英姿勃发啊,难怪能够做出这样的事业!” 虽然他的语气十分随和亲切,但是都是以平等的语气来说的,显然并没有这两个人的年纪较轻而看轻他们。 夏尔和阿尔贝暗中对望了一眼,显然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 “哈,您这话可是说得太让人难为情了……”阿尔贝摇了摇头,然后又给自己灌下了一口酒,“我只是一直在沾夏尔的光而已,就是靠他的帮助我才能稍微去做一点事。当然了,也就是为了帮他,我才会不辞辛苦去做些事嘛……” “哎,您就是太谦虚了。”侯爵摇了摇头,也喝下了一杯酒。 如果是之前,阿尔贝在大家的眼里可能只是籍籍无名的一个小卒而已,顶多被认为是托庇于夏尔帐下的一位走卒,但是在他带领人血洗了一大批帮会后的今天,他已经得到了很多人的正视——虽然未必有多少正面的看法,但是至少已经有了应有的尊重。 不过,一贯浮华无行、并不热衷于仕途的阿尔贝,对这种尊重反倒并不太在乎,只是嘻嘻哈哈地打趣着。 接着,这些男人开始借着酒兴谈天说地起来,不时互相开着玩笑,而旁边的女性们则一直保持着沉默,只是偶尔才说些话助助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的先祖德·特雷维尔公爵在大同盟战争时曾在在卢森堡公爵手下服役吧?”聊了一会儿之后,侯爵突然问了起来。 “是的,正是我的一位先祖。”夏尔点了点头,“承蒙路易大王的关照,我的这位先祖在1688年进入军队服役,当时他就在卢森堡公爵的麾下,在尼德兰和佛兰德斯同荷兰人作战。后来,在西班牙继承战争当中,他还跟着马蒂格亲王一起出征德意志,和英国的马尔巴勒公爵在巴伐利亚交过手。” 【卢森堡公爵是指弗朗索瓦·亨利·德·蒙莫朗西(1628—1695),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著名将领,被封为元帅。1659年同年老的卢森堡女公爵玛德莱娜·夏绿蒂·德·克莱蒙·滕内尔结婚。继而于1661年获取卢森堡公爵称号。 在1688—1697年的大同盟战争当中,他被路易十四任命为统帅,负责荷兰方向的作战,并且取得了十分不俗的战绩。】 作为贵族教育的重要一环,家族史是特雷维尔们的必修课,从小开始特雷维尔侯爵就给他讲解着家族中的一代代先祖的“丰功伟绩”,所以夏尔说起来自然也算是如数家珍。 “哦!果然是这样!”侯爵马上应和了起来,“我家的先祖也参加了那场战争,而且也在佛兰德斯作战过,没准当年他们同在一支部队过吧?” “也许如此吧。”夏尔笑着点了点头。“他们应该都是很勇敢的。” “那时候他们该是多么意气风发地踏足于佛兰德斯的原野上啊!”侯爵突然感叹了起来,“他们哪里想得到还有今天?嘿,属于我们先祖的光辉时代已经过去了,真是可惜……” 正在他感叹的时候,突然包厢的窗口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欸?”他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然后停下了话头,走到了窗口前,仔细地看了起来。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欢呼。 “是4号,果然是4号!” “看样子您赢了?”阿尔贝看着他的背影问。 “是啊,我赢了,我一早就知道今天这一轮没人比得上那匹马,所以早早地就下了重注,今天大概能赢一大笔。”虽然努力想要装作平静,但是侯爵的语气里面仍旧免不了有些自鸣得意,“今天看来我真是有好手气啊。” 然后,他一边笑着一边坐回到了原坐上,“等下还有几轮,要不两位也玩玩?我对这个有些研究,你们可以参考参考我的意见。” 靠这个就能够缅怀起光辉时代了吗?夏尔在心里苦笑。 “很高兴我们一来您就能够得到一个如此好的消息。”夏尔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正如您刚才说的,我们先祖的光辉时代已经结束了,但是,我们这些当代人,同样也能够创造一个新的光辉时代,不是吗?” “哦?”侯爵拉长了音,没有回答。 “我们的先祖既然曾经在军队里并肩作战过,那么,他们肯定会希望自己的部队能够拥有最优秀的武器吧?”夏尔轻轻耸了耸肩,“那么,我们这些后人,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呢?” 随着他的这句问题,包厢内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就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真高兴您能够这么说……”沉吟了片刻之后,侯爵重新微笑了起来,然后突然转头看向自己旁边的那位女郎。“亲爱的,去吃点冰激凌好吗?” “女士们自然会有自己的活动。”夏尔也对玛丽点了点头。 然后,三位女士同时离开了房间。 “先生,我想我明白您的来意。”在她们离开,门重新被关上了之后,德·特里沃侯爵颇为认真地看着夏尔。 “既然您知道,那就最好了,我也不用再多费唇舌来解释。”夏尔点了点头,然后指着阿尔贝,“没错,我们就是希望您好好劝说一下那位德·特里沃先生,让他试试我们的新式枪支。” “我能理解您的想法。”侯爵笑了笑,然后又喝下了一口酒,“不过,您也知道,在政府任职的是我的堂兄而不是我,我无法向您保证什么,顶多只能向他传达一下您的话。” 也就是说只想着要好处却不想作出任何承诺吗? 好吧,这样也无所谓。 “我老实跟您说吧,阿尔贝现在已经为了这种新式枪的生产投下了很多钱,我们是绝对不希望看到这些投资就此白白消失的。”夏尔看着对方,十分认真地说,“当然,我同时也请您相信,我们并不是只为了钱而这么干的,而是为了帮助国家的军队尽量拥有一种划时代的兵器……为此,我们可以做出一定程度的让利。” “一定程度的让利。”阿尔贝马上附和了一句。 第七十一章 讨价还价 果然不出夏尔的预料,一听到有什么让利的说法之后,面前的中年人就微不可查地连续眨了眨眼睛,显然已经有了一些触动。 不过这也难怪,他等的不就是这个么。 虽然有些动了心,但是他脸上仍旧保持着那种刻意的平静。 “哦,您跟我说这些可没有什么必要。”他笑着摆了摆手,“第一,我已经说过了,我并没有在政府当中任职,我无权干涉这些重要的公共事务;第二,想必您也能够同意吧,我们为国家效劳不应该讲究太多的个人私利,一切都应该按照合理合法的程序来办,我不喜欢我的亲戚因为我和您的个人原因而破坏这一些神圣的规则……” 听着他这样一大段推托之词,夏尔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实在是有些太油盐不进了吧。 “我完全理解,并且完全同意您说的这席话,我相信如果每个人都应该如同您说的那样做。”虽然心已经冷了下来,但是夏尔脸上仍旧还挂着本能式的笑容,“请您相信,我绝对没有让您做违背良心的事情的愿望。我只是想说,如今我们都有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而您甚至还可以通过报效国家从中获利,那么,为什么不去做呢?我看不出任何理由。” “一定要这么做?非这么做不可吗?”侯爵用餐巾抹了抹嘴,“先生,据我所知,这本来不是您应该过于注意的地方。您希望报效国家。这很好,但是处于您的地位的话,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就是报效国家的方式了吗?为什么,非要去做这种不讨好的事情呢?” “也许您也难以置信吧,我确实是为了帮助国家和军队,让我国的武装部队有机会使用一种更好的装备。”夏尔拿起酒瓶,再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正因为如此,我对我明明抱持着如此良好的初衷,竟然却遇到了这样大的困难和阻力。而倍感困扰。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发自本心的话,我可能早就已经放弃了。” 然后,他突然转过视线来,紧紧地盯着对方。“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决不打算放弃。是的,我非做不可,而且打算一定办成。” 德·特里沃侯爵就这样看着直视着自己的夏尔。竟然微微地怔了一怔,片刻之后他才反应了过来。 “您的决心我倒是感受到了……”一直看着夏尔的侯爵,然后,眼中又闪过了一丝疑惑,“不过,先生,您跟我透个底吧,这种枪械真的有您说的那样好?” “那是当然。我已经说过了,这是一种划时代的发明。”眼见对方稍微有些易动了,夏尔更加显得从容不迫起来,“而且经过了我们多次的试验和验证,它真的十分管用。” 接着,夏尔详细地向对方介绍了那种被自己命名为“吉维尼1850式”的步枪的先进性。 在他不厌其烦的介绍和比划下,德·特里沃侯爵终于稍微明白了过来。 “也就是说,您的意思是,如果让陆军士兵们装备了这种新式步枪的话,就几乎可以让每个士兵都拥有如同野战炮一样的射程?并且射击精度和稳定性也将大为提高?” “我知道这听上去有些神奇,但是这是真的,先生。”夏尔坚定地点了点头。“如此带来的步兵火力将是革命性的,装备上它之后,它将使得我们原本就已经十分优秀的军队变得更加出类拔萃。” “是这样吗……”侯爵低下了头,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虽然对夏尔那些话还是有些保留,怀疑他有意夸大其词,但是他心里也知道如果没有几分把握的话,夏尔是不会无缘无故地消遣自己的。 因而,在稍稍考虑了一会儿之后,他也觉得有些意动。 “看上去您在陆军部里面也是这样慷慨陈词的了?” “是的,没错。”夏尔苦笑了起来,“只可惜碰到了很大的阻力。” “那当然了,您是半路跑进来的,就想插手这么重要的事务,不反对您的话才怪,就算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么不高明,他们也得对您群起攻之。”侯爵冷淡地回答,然后接过了夏尔重新倒满了酒的酒杯,“突如其来的卓越贡献,在政府内往往得到的并非是欢迎,先生。” “所以我才想到了找您,先生。”夏尔重新拿起了酒杯,“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在官牍的迷宫当中为自己的想法找一条出路了,这样太低效,而且太容易与人为敌……我想要一种简单的方式……” “希望我去说服我的那位堂弟?”侯爵马上接上了口。 “您说的不错。”夏尔点了点头,“您去说服他,然后他去说服剩下的那些人,这样不是最高效最轻松的吗?他有足够的权力也有足够的影响力——他把阿里阿德涅握在手里了,所以能够走出迷宫。” 【阿里阿德涅是古希腊神话当中克里特岛国王米诺斯的女儿,希腊勇士忒修斯为杀死克里特的牛头怪,进入了国王修建的迷宫,公主阿里阿德涅给了他一团金线,让他在事成后顺利地走出了迷宫。】 “听上去倒是很美妙……”侯爵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我觉得您好像觉得可以号令我们了?克里特国王的女儿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啊。” “不,请您不要误会,我当然没有号令您的意思。”夏尔马上摆了摆手,“我愿意为了得到您的帮助而付出代价。” 侯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夏尔。 而夏尔不慌不忙,将酒杯伸了过去。 在短暂的沉默过去了之后,侯爵同样伸出了酒杯。 “叮”的一声,酒杯相砰了。 “那么,您打算付出怎样的代价呢?”如同鹰隼般的视线停留在了夏尔的身上。 那是发现了猛兽发现了猎物后的眼神。 “为国效劳的荣誉,想来应该是不够的吧,毕竟谁也没办法只靠荣誉过活。您也没有义务免费为我行动。”夏尔仍旧是不慌不忙,“那么,金钱上的补偿怎么样?” “那究竟是怎样一个补偿法呢?” “我们可以按照采购的数量来给您补偿,当然,这就需要部里把买进的价格提高一点。”夏尔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拿过了纸笔,“我们可以给您这个价格……每采购一把枪,都给您这么多钱。” “您是想给我回扣?”对方直截了当的反问。 夏尔不置可否。 侯爵重新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首先,我并没有看到过您说的那种武器,所以对它的优越性也无法妄下判断。”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夏尔,“所以我一时也没办法下判断啊。” “样品的话,我今天就可以让人送到您的府上,您可以随时试一试,看看它到底是多么优越的产品。”夏尔马上回答。 “其次,我们假设这种武器真的有您宣称的那么优良,那么即使如此,陆军肯定也不会出高价来收购……您给出我这样一个回扣,是不是太高了点儿?”得到了夏尔的答复之后,侯爵点了点头,然后又提出了心的疑问,“当然,没人会嫌别人的好意太多,只是我很好奇,难道这种武器成本就如此低廉?按您的话来看,应该是要对枪管进行一些精密的加工吧,那么您的利润将从哪儿来呢?” “没错啊,这个我们也知道。”一直沉默着的阿尔贝突然插话了,“不过我和夏尔说好了,难得有个报效国家的机会,我们本就不在乎能挣多少钱,能挣就行了——况且,就算是稍微亏本我们也能够接受,所以我就兴冲冲地跟着他干喽。” “这样啊……”侯爵笑了起来,“那么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其美,既让你们的心愿达成,又可以避免损失。” “您是指什么呢?”夏尔有些疑惑了。 “我会在最近就试验这种枪,如果够好的话……将这种枪支卖给我吧,先生。”侯爵低声说。“我们会想办法解决剩下的问题的,您也就不用担心面临的阻力了。” 虽然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夏尔和阿尔贝却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我想,这样恐怕是不行的,先生。”夏尔不假思索地回答。 “哦?为什么?”侯爵并不对夏尔的回答感到意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夏尔,“您不是打算只为国家这么做,不考虑私利吗?” “可是我终究还没有被人任意支使的兴趣啊,先生。”夏尔淡然回答,他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了。“先生,您的这个提议我们难以接受。” 虽然看上去还算平静,但是夏尔心里微微有些恼怒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对自己提出了这样苛刻的条件,这是要挟么? 如果不想让别人得寸进尺,那么就应该一开始就划定出不可逾越的底线。 况且,这不仅事关利益,这还事关尊严。他不可能允许自己被别人吓一下就直接撤退,否则未来还有谁瞧得起呢?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否决了对方的这个提议。 “看来您不同意啊……”看着夏尔的表情,侯爵笑了起来。 然后,他看着阿尔贝,“好像投资的是您吧,那么,您的意见如何呢?” “我不是说过了吗?他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阿尔贝已经冷笑了起来,“请听我们的建议吧,先生。” 第七十二章 底线与决心 也许是因为和夏尔一样对对方的态度感到不满的缘故,阿尔贝的回答比之夏尔还要生硬得多,虽然表面上还带着‘请’这样的字眼,但是实际上已经暗藏着某种‘你要是不听我们的,我们就不客气了……’的危险气息。3w 如果他还是之前那样的无名小卒的话,这席话当然没人会当做一回事,但是现在他毕竟已经创下了些许名气,所以反而带上了某种令人信服的气势来。 听到了这两个青年人虽然彬彬有礼、但却斩钉截铁的答复之后,德·特里沃侯爵微微垂下了视线,不再说话。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凝滞了起来。 “啊哈,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了呢?”眼见大家的气氛搞得有些僵,夏尔最终还是忍住了心中的不快,重新笑了起来,“今天大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必要闹出什么不愉快啊。” 接着,他又看着侯爵,“先生,阿尔贝的语气有点冲,请您谅解下。我们只是想为了国家出点力,结果却碰到这些挫折,我想任何人都会产生一些急躁情绪吧?请您别放在心上。” 也就是说,他只是语气问题,不是态度问题,我和他是一样的意见——对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嗯,我当然不会了,谁都年轻过嘛,性子急很正常!”得到了夏尔给出的台阶之后,侯爵也笑了起来。“想要报效国家当然没什么错,只是要注意一下方式方法而已……” “正因为我们很注意方式方法,所以才会找上您来好好商量啊。”夏尔仍旧满脸笑容,“我们也不希望明明心里怀中好意想做点好事,结果却平白结了许多怨。” “我也能够理解您的心情。”侯爵点了点头,“其实,我也知道我刚才的提议有些苛刻……” 也就是说,刚才那个只是试探吗?夏尔心中一动,然后等着对方新的出价。 “今天是个爱国者的聚会,我们都希望报效国家。对吧?”侯爵笑着抿了一口酒。“所以,当看到如此好的机会时,我也希望尽量作出自己应该做的贡献。” “您是指什么呢?”夏尔冷静地问。 “嗯,作为一个老行家。虽然我不想在两位先生面前卖弄学识。但是想必两位都能够承认至少我们的经验比您丰富吧?武器的生产。可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需要方方面面都照顾到。”重新放下了酒杯之后,这位侯爵重新打量着两个年轻人。“那么,可不可以让我们同样也参与进来,维持和监督武器的生产呢?” 夏尔和阿尔贝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没错,我宁可不要回扣,只要能够一起参与进来。”挑明了自己的真正想法,侯爵继续说了下去,“我不想借机要挟您什么,我不会平白无故就要从你们这里一大笔,我反而是想同两位合作。大家一起干的话,我不觉得有任何事情难得倒我们,您说是吗?” 夏尔看着对方,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您打算投入到一个亏本的生意当中来?” “怎么会亏本呢?负责采购的不就是我们吗?只要成本不是太离谱,我们终究能够承受下来。反正出钱来买的又不是我们……” “可是那也挣不了太多啊,您又何必为了这点好处来弄脏自己的衣服?”夏尔反问。 “就算一时挣不到太多钱,如果它真的如您所说的,是某种划时代的兵器的话,那么它的市场前景肯定会十分广阔。”看着夏尔还是躲闪,侯爵不禁冷笑了起来,“再说了,两位又不是只打算做这些东西而已吧?” 看上去他对夏尔等人的意见信心满满,已经下意识地使用“我们”来指代这三个人了。 夏尔沉吟了起来,没有再说话。 “特雷维尔先生,您还要犹豫什么呢?”侯爵眼见夏尔还在犹豫,于是继续劝解了起来,“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大家一起为国效劳,同时也为自己博得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难道您觉得我在勒索您吗?这您就看错了,我自己也打算出钱出力的啊?如果是一般的人跟我说这些东西,我才不相信他们呢!正是因为对您的信任,我才肯提出这样的建议,请您不要无视我的这一片诚意啊……” 在他充满了诚意的注视下,阿尔贝稍稍有些意动了。 平心而论,他说得倒也不错。 自己和夏尔准备开办的兵工厂,如果有了这个人的注资的话,不仅可以降低成本,还可以降低风险——至少他可以说服他的那位堂兄弟来从中说项,解决陆军内部的采购问题。 这看上去确实不是勒索,反而更像是某种合作的提议。 似乎也不是不行啊……他心想。 然后,他看向了夏尔,递给了他一个“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吧?”的眼神。 而夏尔却仍旧保持着沉默。 “先生,我们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说话,对吧?”眼见夏尔还在犹豫,侯爵似乎有些发急了,“我不觉得我的提议有什么亏待了您的地方啊?难道您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吗?” 就这样,两个人同时都注视着夏尔,而他却好像浑然未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夏尔仍旧沉浸在思索当中。 该不该答应对方的条件呢? 如果答应的话,事情应该好办得多吧,也许他马上就会去想办法促成此事……然而,就为了方便一些,就要给自己增加一个难以甩掉的“合作者”,这值得吗? 阿尔贝也许觉得值得。他本来就没打算在这件事上付出太多精力,也不觉得这事业到底能够做得多大。他终究还是以一种玩票的心态来干这种事的啊,所以一心就只图方便。 可是夏尔不能这么想。 在他的规划里面,这家企业未来是要成为重要的产业基石,成为他的谋划的康采恩的重要组成部分——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在初期就引进一个这样的合作者呢? 他可以信任阿尔贝,因为信任,他可以在不动声色间送给他一笔未来的巨额财富(虽然现在不能兑现,而且他还浑然未觉),但是他却绝对无法信任这个人。更别说还要引为合作者了。 这个人可以作为下属来使用。但是绝对不能作为同等级的伙伴,因为他配不上。 一想到这里,他就打定了主意。 “您的提议十分吸引人,先生。”在侯爵殷切的眼神当中。他笑着点了点头。“但是。这件事只是为国家效力而已,我们并不打算因此大发横财。而且,我们原本就说好了。只是两个人合作而已,中途不再追加心的投资人……” 虽然这个借口并不高明,但是已经足够明白地将夏尔的决定表露出来了。 “是啊,是啊!”阿尔贝不明白一直和和气气的夏尔怎么突然作出了这么直白的拒绝,不过他马上抛开了一点点失望,直接附和了起来,“我们事前就说好了,这只是我们两个人合伙的事情而已,不能再引入外面的投资了。” 眼见两个人说得如此不留余地,侯爵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慢慢僵硬了下来。 “先生,很抱歉,辜负了您的好意。”夏尔拿起了酒杯,“不过,请您相信,我对您的帮助是十分感激的,对此,我们可以适当地再给您一个价格……” 回扣多给一点没关系,但是决不需要你的投资。 对方很快就明白了夏尔的意思。 而且,也明白了他不想再商量的决心。 “哦,是这样啊?没关系,我也能够理解你们的想法……毕竟大家各有各的顾虑嘛,哈哈。”他僵硬的脸上重新出现了一些笑容,然而虽然尽力保持平静,也难以掩饰眼中的失望,“好吧,您的条件我已经知道了,我向他会转告的。” “嗯,那就太感谢您了。”夏尔点了点头。“干杯。” “干杯。” 这一次的酒杯碰撞声,就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激情。 似乎是刚才的交锋耗尽了激情,三个人都没有了什么继续吃下去的兴趣,只是两个年轻人稍微再呆了一会儿之后就直接告辞,离开了他的包厢。 “夏尔,我看他那个样子,好像也不是特别积极啊。”在嘈杂的走廊中,阿尔贝在夏尔耳边低声说,“你看这事到底能成吗?” 虽然对夏尔的决定感到有些不解,但是他仍旧没有质疑朋友的决定。 “我看他现在也还在犹豫当中,还没拿定主意,真希望他能够答应我。”夏尔低声回答,“不过没关系,我才不管他怎么想呢!你继续去准备吧,不用怕,不管怎么样我终究得把这个事情办成。” “好吧……”阿尔贝笑着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有时候你就是这么执拗。” “这是一个优点。”夏尔头也不回地回答。 “算了,今天就不用谈他的事情了,多没趣啊!”阿尔贝欢快地喊了一声,然后朝另一边自己带过来的那位女郎做了过手势,“今晚我得和她好好玩玩……” 而她和玛丽马上也走了过来。 “今晚你也一起去玩吧,夏尔。”两对男女会和后,阿尔贝向夏尔提议,“听说俱乐部里有新活动呢。” “算了吧,我还有事……”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了一声招呼。 “德·特雷维尔先生?” 他回头看去,然后发现了给自己打招呼的,是一个年轻人。 “德·博旺先生?您好。” 第七十三章 刺探 让这两个年轻人有些意外的是,向夏尔打招呼的居然是那位大银行家的儿子,年轻但是已经在社交界鼎鼎大名的莫里斯·德·博旺先生。 不过,他出现在这里倒是并不让人意外,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欢声色犬马的青年人,当时他们第一次正式谈话就是在跑马场当中。再加上因为革命的缘故,他已经丢掉了王室侍从军官的差事,而且没有在新的共和国当中为国效劳,所以现在更加清闲,有的是时间可以进行自己喜欢的活动了。 真正让夏尔意外的是,他为什么要叫住自己。 这里没有只要认识就一定要打个招呼的规矩,而且他们两个人并不熟稔,他没有必要特别来跟自己打个招呼。 当然,虽然带着疑惑,但是他还是颇有礼貌地朝对方打了个招呼。 莫里斯抛下了自己这边的一大群簇拥着他的朋友或者跟班,径直地走到了两个人身前,然后颇为友好地也朝阿尔贝打了个招呼。 “阿尔贝,你今天也过来啊。” “嗯,今天有空就陪夏尔过来玩一玩啊,莫里斯。”阿尔贝也笑着点了点头。“你倒是常在这边啊。” 作为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当然和莫里斯见过不少面,所以才认识他们兄妹。 “今天有比赛,我当然不会缺席了啊。”莫里斯理所当然地回答,顾盼之间神气十足。 “也是啊,我就说嘛。比赛日怎么能够少得了您呢?”阿尔贝笑着回答,“怎么,看你的样子,今天是赢了?” “没错!我的那匹黑石榴,您见过的吧?多漂亮的马啊!它今天状态太好了,快得令人可怕,谁也追不上。”一谈起这个,莫里斯显得十分神采飞扬,“我前两天在俱乐部里面夸它。还有人怀疑我的话。今天我可让他们都闭嘴了!他们现在都佩服我,说我总能找到最好的马,可是……我还告诉他们了,今天我最心爱的宝贝儿还没出场呢!” 莫里斯一边说一边比划。好像十分投入的样子。整个人好像都洋溢着激情与活力。 和身形矮胖的德·博旺男爵不一样。莫里斯倒是长得颇为高大英挺,再加上穿着十分考究,因而他的样子也更加富有感染力。以至于原本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的夏尔,都不禁对他感到有趣起来。 “接下来您的马还要出场吗?” “是的,特雷维尔先生。”莫里斯颇为夸张地点了点头,“接下来是我最厉害的一匹马,保证可以一路领先,把其他的马都甩到身后几个身位去!您等下就可以看到了,我的那匹金玫瑰,肯定是现在最好的赛马,过一会儿就能够得到证明了。” 随着他的解说,蓝色的领结也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犹如是在进行一次华丽的演出似的。 这家伙取名还真是没品啊!这是夏尔的唯一想法了。 “哦,那么我就预祝您的胜利了。”夏尔朝他微微躬了躬身,打算礼貌地结束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寒暄。 因为刚才遇到的挫折的关系,这两个年轻人现在的心情并不是特别好,所以现在都只想去找个地方放松一下,没有什么兴趣和他浪费什么时间。 “嗯,谢您吉言。”然而,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个太过于礼貌的缘故,莫里斯似乎好像没有感受到他们的心意,只是一个劲地继续攀谈了起来,“干脆这样吧,等下你们投下注,为我助威一下。反正来都来了,不干脆玩一玩岂不是可惜……?” “我们……”夏尔感觉有些不对劲,连忙打算出声拒绝。 “哦,我只是看着你们好像有些无聊,所以提个建议而已,顺便给自己讨点好彩头。”莫里斯仍旧笑得颇为欢快,“要是你们今天身上没带什么钱的话,没关系,我叫人给你们投注算了,输了不用你们出,赢了只管收钱就行了,怎么样?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啊,我的金玫瑰绝对会赢的,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担心。” “哦,您这话就太见外了,我们只是刚好有点事而已。”看着他这么热情,夏尔也只好勉强应付下去了。 当然,真的让他出钱来赌博,那就未免太不上道了,“您这样一说,我也有点想要试试手气了,这样吧,我们等下马上就去给您的马投点注。” “这真是太感谢您了,哈哈,真是对我太照顾了。”得到了夏尔的答复之后,莫里斯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我跟您保证吧,等下您绝对不会亏的。”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 尽管夏尔已经很明显地暗示了自己再也不想跟他多话,但是他还是好像一点都没有听出来似的,仍旧一个劲地凑在夏尔的身边。 就算是不通世故的大少爷,在社交场上混迹了那么久也该明白这些基本的人情往来了吧……难道说,他有什么别的目的? “那我就恭候您的胜利了。”虽然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但是夏尔脸上仍旧装作不动声色,“比赛大概什么时候开始?” “下一场就是它了,应该就快了吧。” “哦,那么我们得赶紧去投注了。”夏尔看了看阿尔贝,“可别误了时间的啊。” “嗯,那正好,等下也去我的包厢玩玩吧?”莫里斯笑着拍了拍手,“我今天可是拿了不少好酒过来啊。” 还没有等夏尔回答,他的目光就放到了两个人旁边的女郎们身上,好像才刚刚发现了她们似的。“哦,我一直光顾着和他们聊天,倒是冷落了两位女士了啊!等下您们也赏光一起来我那个包厢玩玩可好?” “好呀!莫里斯,等下您可得好好招待我们!”阿尔贝带来的那个女郎很快就答应了下来,她似乎认识莫里斯——不过这也不奇怪。 而玛丽则还没有闹清楚情况,于是不动声色间把视线放到了夏尔身上,好像在问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难道这才是目的吗?夏尔心里一惊。 他这时才想起来,原来他是带着玛丽一起过来的,而阿尔贝也带着自己新交的“朋友”,在这种场合下被发现的话,难免别人会有一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联想……难不成这家伙觉得我是在带着人跑过来寻欢作乐吗? 就算是,也跟他没关系啊?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违反社交界惯常的规矩去探人,但是很显然另有意图。所以……不行,不能答应他的这个要求。 “哎,真是抱歉啊,我等下还有事,不能陪您了。”夏尔带着遗憾的笑容回答,然后朝玛丽打了一个眼色叫她不要说话,“以后有机会再玩吧。” “哦,是这样啊……”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莫里斯稍微有些失望,“啊,这也没办法,谁叫您一贯事忙呢!那么,这位女士……” “她等下也有事,所以不能再呆下去了,真是抱歉。”还没有等他说完,夏尔就直接替玛丽回绝了他的邀请,而且根本没有向莫里斯介绍她。 然后,夏尔直接跟玛丽打了个手势,“这下我们真得离开了,时间紧得很啊。阿尔贝,我先走啦,你等下帮我投个注吧,可别投得太小,惹得德·博旺先生嗤笑,到时候他到处跟别人说,那可就成笑话了!” “好的,我明白。”阿尔贝点了点头。 然后,不等莫里斯再说话,夏尔直接就带着玛丽离开了。 莫里斯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望着夏尔和玛丽离开的背影,好像若有所思。 “怎么,莫里斯,不是快开始了吗?我们赶紧去投注吧。”阿尔贝打断了他的深思,笑着摊了摊手。 “嗯,好啊,我们现在就去吧。”莫里斯这才回过神来。 然后,像是探询似的,他不安地看了阿尔贝一眼,然后踌躇了一下,最后慢慢吞吞地开了口,“不过,真没想到,特雷维尔先生那样的人也会跑出来玩啊,我还以为他一心只扑在公事上面呐!” “您这话说得,谁没有一个想休息的时候啊,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年轻人嘛。”阿尔贝笑着回答。 “啊,这话倒也没错,只是一直以来大家都忘了他也是个年轻人而已。”莫里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好像不经意之间,他低声问,“对了,他刚才带的那个女伴儿,挺漂亮的啊!我怎么觉得眼生呢,那是谁啊?” “我也不认识,大概是朋友吧,不是那种关系。”一听到对方果然问了这个问题,阿尔贝直接装了糊涂。 “那您不可能完全不认识吧,你们的关系那么好。” 阿尔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去了 他还是记得夏尔离开前给他的暗示的——“可别投得太小,惹得德·博旺先生嗤笑,到时候他到处跟别人说,那可就成笑话了!” 出来玩还怕谁知道呢?也就是怕一个人了吧。 “莫里斯,我想这种事也没必要问得太多吧?夏尔既然不肯说我当然不会问咯。我想,您也是一样吧?”阿尔贝的语气已经十分郑重了,“另外,我觉得,大家玩归玩,规矩也是要讲的,外面的事情绝对不能对别人说,您说是吧?否则那可就太不好了。” “您想到哪儿去了?”莫里斯尴尬地笑了起来,“好吧,一起去我那儿玩吧,别谈这事了。” 第七十四章 爱与命运 正当夏尔和阿尔贝还在跑马场当中为了自己的事业而伤神的时候,在巴黎的又一处名胜,此时另外也有一场聚会。 在布洛涅森林的边缘处,此时正是一天当中最为明亮的时刻,正午的阳光普照大地,却因为深秋的缘故而并不显得炽烈;在森林的边缘,顾影绰绰间,凉风从树林的缝隙当中穿行而过,吹拂到每一个人身上,让几乎每一个游人都感到心旷神怡。 就在这习习凉风之间,有两位少女在草地上漫步目的的漫步着,犹如是欣赏秋日的风景。 一位撑着伞,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目光看着远方却好像一直在思索着什么;而另一位则穿着华贵的丝裙,盘着高高的发髻,亦步亦趋地走在她的旁边,好像是她亲密的朋友一般。 “这次您又把我给找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会之后,撑着伞的少女低声发问。 不过,似乎是因为精神不佳的缘故,她的声音里并没有多少好奇,好像已经不在乎对方想跟自己说什么似的。 也许是因为最近睡眠不足的关系,她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振,本来就苗条的身段现在更加显得瘦削,眼睛也因而更加显得大了起来,而且她的脸苍白得犹如白雪一般,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碧蓝色的眼瞳也失去了往日的辉煌。这样一张美丽精致却毫无表情的脸庞,写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哀愁和伤感。 就连握住伞柄的手,也像是陶瓷的釉质一样,洁白耀眼。但是却感受不到温度。 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看到她如今的这幅模样,都会大起爱怜之心的吧? 然而,站在她旁边的萝拉·德·博旺小姐却并不如此想。 相反,她反而为此感到有些开心。 因为。她这幅模样代表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位少女隐匿在心中的炽烈感情仍旧没有得到宣泄,她的全部希望现在已经破灭了,或者说,仍旧还在破灭当中。 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为我所用吧?她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特雷维尔小姐。怎么样?看了我之前给您的文件了吧?很难弄懂吗?”虽然心中窃喜,她的表情和语气仍旧是那种惯常的冷漠,甚至还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一点点的关切来,“如果哪里需要解释的话,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嗯。我已经看完了谢谢您。”芙兰轻轻点了点头,不过目光还是放在远方。“而且,也没什么很难懂的地方,我和玛丽看了之后,已经明白一个大概了。” 一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下意识地向旁边看了看。 没错,玛丽今天因为有事出去了,今天陪她出来的是一位女佣人。那位女佣人当然没有胆量凑到小姐身旁听这听那。所以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她们两个谈天。也正是因为如此,萝拉才更加感觉今天的时机实在太过于恰当。 对方的语气虚弱无力。正因为如此,萝拉更加觉得心情振奋。 “哦,那还真是抱歉啊,我突然扔出这样一大堆东西给了您,结果让您受累了……”她毫无诚意地道着歉,“您也不用那么着急。毕竟时间还长着呢,也没有人直接就将重担放在您的身上。您可以慢慢地来……看到您现在这么憔悴,我实在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很憔悴吗?”芙兰有些惊讶。 “难道您没有照过镜子吗?”萝拉反问。“我觉得您都快可以直接去演公主了。” 【当时的剧院女演员脸上经常要铺一层厚厚的白粉,萝拉此话既是恭维也是打趣。】 “有这么厉害吗?我照镜子的时候觉得还好呀?”芙兰略微有些惊讶,然后有些落寞地苦笑了起来,“算了,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反正也不重要啊,没人在乎。” “看上去您好像是在为什么而发愁啊,小姐,方便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吗?”萝拉轻声问。“如果是我的错的话,我可以向您道歉。” “没什么,这当然不是因为您的关系了。”芙兰马上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的事情,您不用在意,我还好的。” “您都这样了,我怎么能不在意呢?”萝拉一改平日的冷漠,满脸的关切,“像您这样美丽的鲜花,如果因为某些原因而枯萎的话,那岂不是太可惜了,我可不喜欢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芙兰低下了头。 “您可千万不要这样拒人之外呀,小姐。”萝拉仍旧步步紧逼着,“我自认还是您的朋友的,看到朋友有难,我怎么可能不关心呢?” “谢谢您的关心,真的非常感谢。但是请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我的事情只能自己承受。”芙兰皱了皱眉,然后平静地回答,“又有谁能够完全体谅一个人呢?” 萝拉没有再说话了,两个人停下了脚步,然后陷入到了一种奇异的沉默当中。 正当芙兰以为对方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拒绝,终于不再说话的时候,萝拉突然张开了口。 她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虽然说不清里面到底是善意还是而已,但是毫无疑问,这个笑容并不会让任何人心情愉快。 “只想自己默默承受吗?那岂不是太可怜了吗?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呢,特雷维尔小姐。一个人默默流泪有什么意义呢?” “您在说什么?”芙兰的瞳孔骤然一缩,然后转过了视线,看着萝拉。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您在发愁,而我知道您在为什么发愁。没错,您不是在为爱发愁吗?”萝拉不慌不忙地和芙兰,“也许别人认为您只是年幼无知,但是我知道您。您是认真的,您正付出自己全部的爱意,毫无保留的爱着那个人。不管那些文人们怎样嘲讽我们,我们也都知道,一个女人一生只能爱一次。虽然她也许可能会有过多次罗曼史。哦,纯真的、毫不保留的爱,这种爱是多么伟大啊!” 夸张地感叹了一句之后,她换了一种语气,一种充满了遗憾和悲伤的语气。“然而,因为命运的作弄。您却要为这种唯一一次的爱而苦恼,而伤心,而绝望。您承受了它带来的枷锁,却享受不到它的欢乐,您被它困住了。想要寻找一个出口,却发现面前全是黑暗,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 “别说了!”芙兰的面孔骤然扭曲了,然后丝毫不顾仪态地大喊了起来。 “究竟是什么,让您不得不落入到如此恐怖的境地呢?这个答案不难看出来吧……” “别说了……” “我说的没错吧,特雷维尔小姐……”萝拉仍旧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之所以您会如此苦恼。是因为您,爱上了您的……” “啪!” 一声重重的巴掌声,暂时中断了她的话。 “您这种人又懂得什么!”芙兰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对着对方大吼,“窥探别人的很好玩吗?我的事情不用您管!您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呢?没错,我就是爱他,怎么了!” 虽然挨了重重一耳光,但是萝拉仍旧笑容不改,继续看着芙兰。 芙兰吼完了之后。全身都在激动地颤抖着,眼角也泛出了些许泪水。 似乎是感觉自己这样实在太过失态的缘故。平静下来之后,她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今天有些身体不舒服,先失陪了。” “您这下倒是很有精神了呢,比刚才强多了。”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萝拉突然说。“只可惜为什么要把这种精神,这种行动力,浪费在无用的怒火发泄而不是行动上面?” 芙兰停住了。 “您还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东西很简单,小姐。”萝拉冷笑着回答,“我绝对没有嘲弄您的意思,事实上我反而是在为您痛心。” “痛心?” “是的,当您——一个如此美丽聪慧的女孩儿,付出了满腔的爱意,却只能得到一个暗自饮泣的结局,连我看着都十分心疼了呢。难道您只能接受一个看着哥哥和别人结婚、抛开自己、然后让自己孤苦一生的结局吗?” 芙兰微微打了一颤,但是她没有再发怒了。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从旁边滑下。 “您打算接受命运吗?就让一切都这样无可奈何地走向结局?” 才不会呢!少女在心中大喊。 直到这时,芙兰这才发觉,这位德·博旺小姐有些奇怪。 点破了自己对兄长的痴恋之后,她既不是劝解,也不是嘲笑,反倒好像在责备芙兰不该任由命运宰割一样。 她到底想干什么? “您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您错了。”萝拉低声回答。 果然还是来嘲笑我的吗?芙兰心里冷笑了起来。 “是吗?也许吧。” “但是,您并没有错在爱上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哥哥。” “嗯?”芙兰吃惊地重新转过身来。“什么意思?” “您知道您错在哪里吗?错在不应该爱上哥哥?可笑!”萝拉冷冷地看着芙兰,眼睛里似乎喷射着刺人的视线,“这有什么错的?有才能的人天生就应该凌驾于凡俗之辈头上,束缚他们的那些条条框框,怎么能够用在天才的头上?爱就爱了,怎么了?谁有权利阻止您呢?没有人!难道,您想要告诉自己,您是没有才能的人,只是庸庸碌碌的凡俗之辈,靠着可怜的法律苟延残喘吗?” “您到底想说什么!?”芙兰已经被对方的话所彻底迷惑了。 “您确实犯了错,但是只犯了一个错,那就是……您的爱,是跪着奉献上去的!” 芙兰握住伞柄的手似乎更加用力了,指尖都有些发白。但是她仍旧冷冷地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爱是征服,爱是夺取!它不应该是跪下来乞求的东西!没错,您跪在了地上,自认卑下,乞求哥哥施舍您一点爱,结果呢?哼,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谁也不会看得起乞丐,他什么都没给您,您什么都没有得到,只能绝望地缩在床上蒙着被子哭泣!您一定哭过好多次吧,哭着问上帝为什么要赐予自己这样可悲的命运……还有比这种悲鸣更加可笑的东西吗?”好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似的,萝拉几乎是大喊了起来,“规则只有对我们有利时才有意义,不是吗?屈从于无聊的规则和命运,因此而什么都不敢做的人,最可笑了!” “所以……所以……那又怎么样呢!”芙兰再也忍不住了,也向她怒吼着回敬,“我不用您来教训我!” “不,我绝对没有教训您的想法,特雷维尔小姐……”萝拉拖长了回答。 然后,她的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因为,虽然并非为情所困,但是我同样也被命运所作弄,被陷进了一个痛苦难言的境地里。同您一样,我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我将彻彻底底地陷进去,然后被永恒的黑暗所吞没,再也看不到希望,再也看不到阳光……没错,就是您所最恐惧的,那种比死都还要可怕的黑暗泥淖。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您的苦闷和怒气,才更加希望您能够站起来同无聊的命运抗争……” “什么意思?” “让我陷进这种黑暗境地的人,是我的哥哥。”萝拉突然别开了视线,看着远方的苍穹,“当然,请您不要误解,我不爱他,当然我也并不恨他。我只是……” 她伸出手来放在额头前,遮住了这种刺人的阳光,“想要扳开这个挡路的石头。” 在这一瞬间,芙兰睁大了眼睛。 然后,萝拉重新笑了起来。 “特雷维尔小姐,我们做个交易吧,我们两个携起手来,一起打破命运的枷锁,然后……我们为上帝带过去一个哥哥,再为您带过来一个哥哥……” “您的意思是?”芙兰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没错,我要杀掉我的哥哥,而您,可以替我帮忙。”萝拉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作为回报,我可以作为您最好的朋友为您效力,让您如愿以偿!” 第七十五章 爱与命运(二) “没错,我要杀掉我的哥哥,而您,可以替我帮忙。作为回报,我可以作为您最好的朋友为您效力,让您如愿以偿!” 温暖和煦的阳光当中,森林和绿草将大地妆点得生机盎然。而就在这一片美景当中,一个打扮精致得如同人偶一般的少女,以一种令人震骇的平静,说出了以上的那一段话。 即使这种环境再怎么不协调,即使她说得是多么不当做一回事,芙兰领会到其中的冷酷含义之后,仍旧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杀死……杀死自己的哥哥?为……为什么?” “您没有听错,我确实希望杀了他。”萝拉以一种从容不迫的语气回答,没有任何的迟疑,“不过,我当然不是为了喜欢杀人而杀人,这是一种需要,德·特雷维尔小姐。” “而您希望我帮助您杀死他?”芙兰有些惊诧地看着对方,既是出于对方这种想法,也是出于对方居然能够把自己看成潜在的支持者——难道,我这么像是一个杀人犯吗? 一阵厌恶感突然涌上了她的心头。 “您将我看成是什么人了?不,不行!我奉劝您,为了您自己也好,放弃这个可怕的念头吧!上帝不会宽恕您的呀!” 虽然表面上十分抵触,但是她却并没有发觉,自己没有离开本身就是一种奇怪的表现——如果是一般的普通人,早已经捂着耳朵离开、再也不想听下去了吧。 然而。萝拉却能够充分地感受到如此令人鼓舞的暗示,因而,她的心中慢慢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慰感,她仿佛看到了自己默默期盼的曙光,正在地平线上微微露出一道缝隙。 她知道,她在进行一场赌博,能赢的赌注有多大,所冒风险就有多大。正因为如此,她不可能找自己家的人当做帮手,她必须找到一个既有胆量又有求于自己的人。她甚至连找帮手的机会都没有多少——因为她透露的人越多。就越有可能背上对方告密的风险,而只要失败一次,她就再也没有了希望,整个人生都将彻底被践踏到污泥当中。 正因为如此。萝拉此时心情才会有如此激动——是的。并非害怕。而是激动。 每一个赌徒在将自己的全部希望压在一注上的时候,都会有这种可怕的激动。那是明知道毁灭就在身旁的激动,那是看到世界即将在自己手中的激动。 已经做到这一步了。那就绝对不能回头了,一定要干到底。我只要有一次走运就好,一次就好……虽然脸上只是微微泛红,但是萝拉的心中其实已经是充满了雷霆般的激情。 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功夫,她才勉强压抑住了自己的激动,重新平静地打量着芙兰。 “我将您看成什么人?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但是,首先,我想要反问一句,您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接着,她冷笑了起来,“在我的眼里,您是一位意志坚定、认定了路就绝对要走下去的女孩儿;是一位绝对不向命运屈服、誓要将自己想要的东西夺到手里的女孩儿。但是,重点是,您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您会不会比我想象的要脆弱得多?您会不会甘愿迎接被抛开的命运而不发一言?” “不想杀人跟脆弱没有关系。”芙兰淡然回答。“您休想激我,我分得清好歹。” 她自己没有发现,此时她的表情已经变得冷漠而且生硬,语气也与平常大不相同。 “是啊,不一样,但是这只是因为您走运而已,有一个如此爱护您的哥哥。您不用去杀人,所以自然觉得自己不敢杀人。”萝拉冷笑了起来,“但是,在我看来,如果需要的话,您是干得出来的。” “胡说八道。”芙兰皱起了眉头。 “那么,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吧,看上去您好像不想放弃自己的爱意,一定要得偿所愿,对吧?”萝拉还是不慌不忙,“那么,您想怎样完成这个心愿呢?” 芙兰一时语塞。 “现在还是找不到办法吧?只是抱着绝不认输的心愿,含着那一口气,却一筹莫展,找不到任何的办法,对吗?”萝拉笑得更加浓厚了,“小姐,恕我直言,这不就是小孩子的赌气吗?” 芙兰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以至于不经意当中嘴唇都被咬破了。 吸取着那点点腥甜,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错,确实我现在还没找到办法来,但是我绝不会放弃的。”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没有兴致再掩饰自己的想法了,“不管如何,这和我们谈的事情没有关系。” “大有关系!”萝拉突然加大的声音。 成功地吸引到芙兰的目光之后,她继续说了下去,“像您哥哥这样优秀的人,想要留在身边的话,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软语恳求您已经使用了吧?有用吗?您尽管求一百次,不会奏效的,我告诉您。那么……恐怕只有使用金钱了吧?没有什么锁链,比黄金更加紧密结实了。” 萝拉冷笑着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我只活了这么些年,但是我想我是有资格这么说的。所以,只要您帮了我这一回,我们就算是连在一起了,因为我们互相掌握了最为可怕的秘密,所以谁也不会背叛谁。这样,日后我就能帮助您把他击倒,拴在您的身边,让您完成自己的一切心愿……难道这不是一个很行之有效的方法吗?只要您帮我这一回,您就得到了一个最为忠实的朋友,她为了您、也为了自己,什么都敢做,什么都做得到。而这个人,将能够成为几亿法郎财富的唯一继承者!您说说看。到时候您将能够使用多么庞大的力量?到时候,只要我们稍加努力,就能够用金钱捆住您哥哥的手脚,然后将他拴在您的身边……您可以夙愿得偿,还可以拥有一切!只要杀了他,我们的幸福就唾手可得了——既然如此,杀掉他不就是理所应当的吗?” 在芙兰的注视下,萝拉平静地侃侃而谈,“您也知道,我们两家现在商业往来很多。而且您的哥哥虽然厉害。但是终究精力有限,无法完全来掌控这种商业合作。那么,未来,只要我们想个办法。完全可以让他落入不得不有求于我们的境地。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爱的德·特雷维尔小姐。不就可以一边搭救自己的哥哥,一边和他呆在一起了吗?当然了,这些都得是我们除掉了我哥哥之后才能发生的事情……”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啊。她心想。居然早已经在心里想了这么多可怕的东西……芙兰心中一凛。 “就为了独自继承家业,您就想着要除掉自己的哥哥?”她有些迟疑地看着萝拉。 处于她那种生长环境的孩子,自然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什么居然会想杀自己的哥哥。 “是这样,怎么了?”萝拉理所当然地反问。 “就为了钱?去谋杀自己最亲的亲人?” “什么叫做‘就为了钱?’,这个理由不是已经很充分了吗?金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尊贵的东西,也是一切力量的源泉,您居然胆敢用这种语气来提到它,我都想让您向它道歉了呢……!”萝拉毫无顾忌地冷笑了起来,“您是没有见识过,我的父亲,在金钱的帮助下到底拥有了多么可怕的伟力,人人都说财能通神您难道不信吗?!这股力量,可以排山倒海,可以心想事成,可以在这个世界上为所欲为!一旦见识过这种伟力,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想将它放入手中呢?我哥哥那样的无能者,只会使得这种伟力日渐削减最后消失,我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不,我决不允许!” “可是您就算未来出嫁,也会从家里拿一大笔嫁妆吧?那样还不够吗?”芙兰反问。“难道这笔钱还不够您未来花用吗?” “当然不够了!几百万的小钱能做什么?”萝拉像是怒叱似的大吼了一声,脸上密布着红晕,显然已经被激情所俘虏了,“如果只有几百万一千万,那只配呆在家里当个土财主,什么都做不了。当拥有几亿十几亿的时候,我们却能够改变整个世界!” 然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芙兰。 “我的父亲,借助金钱的力量,在西印度群岛开发庄园,在印度毁灭了一个土邦,在美国开发着金矿……他就是如此无所不能。他还有个计划,他想在未来筹集资金,在非洲和亚洲的交界处挖一条大运河,沟通整个地中海和印度洋!看到了吗?这就是金钱带来的力量,可以改变世界,影响整个文明!一个人,当看到如此可敬的伟力时,怎么能对此无动于衷呢?” 看着如此兴奋激动的萝拉,芙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奇怪的是,明明看上去有些癫狂,但是她的话却又如此理智,让人感受到了一种异常的不协调感。 不,不对,也许这个人本身就是异常的吧。 “所以,当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被放在身前的时候,人怎么能够不去取过来?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它离自己远去?我被嫁出去的话,只能拿着小钱滚蛋,只有我的哥哥死掉,我才能够成为父亲的唯一继承人,这是最理所当然的结果……” 在芙兰充满震惊的视线下,她昂起了头,直视着远方的苍穹,然后傲然宣告。 “我,才是父亲所建立的一切事业的最佳继承者,我才能够让他的理念发扬光大!上帝犯了一个错误,命运跟我开了一个玩笑,让我走了这么多年的弯路,但是……我无所畏惧,坚定不移,我必将克服这重重困难,纠正这个可悲的错误,让一切重新回到我的手中!” 这是她一次如此跟人敞开心扉,所以,哪怕是那么冷漠的性格。也忍不住激情澎湃。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了,任由风在茵茵绿草之间飘荡,吹得两个人都好像有些透凉。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沉默了良久之后,芙兰终于开口了,“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必须得这么做。” “您当然并不一定要这么做了,我只是一个提议而已。如果您觉得您还有其他办法,我自然不会强迫您来帮忙,不过想来在我如此诚意面前,您还是能够保持缄默的吧?”芙兰收敛起了自己刚才的激情。微笑地看着芙兰。“希望您能够早点想出一个好办法,我衷心祝福您能够得到一个幸福的未来。哦,对了,您恐怕得快点想啊。因为留给您的时间好像不是很多哟……” 带着一种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怜悯的视线。萝拉盯着芙兰说。“想必您自己也知道的吧?您的哥哥已经就要结婚了,结婚了之后他就得另外去住了吧?您和他的联系还能有多少呢?更别说,您的爷爷已经那样一把岁数了。说句您可能不喜欢听的话——他还能活多少年呢?等到他故世之后,你们就得彻底分家,成为两家人了吧?那个时候您还能够见到他多少会呢?对了,我还忘了,听说您的那位堂姐不太喜欢您吧?那不是更加糟糕了吗?那时您还能见到哥哥吗?哎……我们可爱的特雷维尔小姐,到时候就被永远抛开了啊……一辈子孤苦伶仃……所以,赶紧想办法哦,希望您快点想到。” 无可抑制的愤怒,让芙兰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手,她几乎全身都颤抖了。 这股愤怒并不是针对萝拉的。 片刻之后,她才恢复平静。 “再说了,我并没有什么力气,也没法帮您杀人。” 虽然这声音细如蚊呐,但是对萝拉却犹如天籁。 因为她知道,她这一次压上了全部希望的赌博,终于看到了一丝夺取胜利的曙光。 是啊,多年的梦想,就在前方,只要抓住它,抓住她…… “哈哈哈哈……”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残酷的笑容,“这一点您不用顾虑太多,我也没打算让您亲自动手去杀人,这种事情我一个人干就行了,像您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子如果拿起刀来,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笑完了之后,她继续说了下去,“关于杀死他的计划,我已经有了好几个了,我会看情况来使用其中一个的,不过您放心,哪一种都不需要您来动手。” 甚至不需要其他的任何人来动手,因为,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也找不到几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您将要亲手杀死他?” 芙兰突然感到有些不寒而栗。这个女孩儿,应该不知道在多少个不眠之夜,仔细地思考了怎样杀死自己的哥哥吧。 “有的时候,人确实是需要为自己的理想来亲自背负一些东西的嘛。”萝拉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她重新看着芙兰,“我想要您做的是,在某天,在我一偿夙愿的某一天,在我办完了这些事之后,您去告诉其他人,那一天我们一直呆在一起……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嘛。” 萝拉已经想得十分清楚了,对她来说,重点不是杀死哥哥,而是杀死哥哥之后怎么保全自己,否则一切就是毫无意义了。所以,她必须为自己找到一个可靠的人,在自己杀死哥哥之后为自己证明,证明自己没有犯案的时间和机会——以便摆脱一切有可能的怀疑。 而这个人,显然必须有一定的可信力,最好还要有一些后援,使得旁人不能刨根究底。 漂亮、可爱、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名门女子,不正是最为理想的人选吗? “好朋友,我可不敢拥有您这样的好朋友。”芙兰略为嘲讽地回答。“所以,您的意思是叫我,在未来的某一天为您的罪行做伪证?” “伪证?不,根本不会有警察和法官来讯问您,因为您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小姐,您是不会说谎的。至于罪行……什么叫罪行?只有被逮住了之后才是罪行,而没有逮住之前,有什么罪行可言?难道其他人都没有干过坏事吗?不,只要没有被抓住,那么他自然可以衣冠楚楚地出现在所有人之前,难道您在社交界还没有见惯这种事吗?难道您的哥哥不是这样吗?难道您的爷爷不是这样吗?”萝拉冷笑了起来,“事到如今,您可不用在我面前装糊涂了呢……” 眼见对方对自己亲人如此不敬,芙兰皱起了眉头。 “我不许您如此侮辱我的长辈,我不想再听了。” 接着,她重新转身离开,再也没有丝毫停顿。 而萝拉也没有再多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她撑着伞的窈窕背影。 因为,她的回答是‘我不想再听了’,而不是‘我拒绝’。 “有空的话我们多联系啊,特雷维尔小姐?”直到芙兰已经走到了几步之外,她才悠然开口,“毕竟,留给我们两个人的时间,都并不是很多的哟……爱与命运可不会等待我们太久,它们都太调皮了,只能让我们来亲自逮住它们……” 芙兰并没有回答,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径直地离开了。 第七十六章 怒从心起 “快跑!快跑!” “冲上去!冲上去!”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当中,一群赛马如同离弦之箭,在赛道上狂奔直突。这些赛马个个都经过了主人的精心护理,鬃毛油光发亮,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而骑在它们背上的身材矮小的骑手们,也紧紧地贴在马背上,驱策着这些难以言喻的生灵。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率先跑过重点,成为获胜者。此时,对他们来说,其他的一切都好像失去了意义。 不光是这些骑手,赛马场上的几乎每个人也都被他们的激情所俘虏了,浑然忘我地注视着,欢呼着。尤其在那些已经下了注的观众中,那种原始的胜利欲望和赌博的激情交织在了一起,更加使得他们沉浸其中,纷纷对着自己下了注的赛马嘶吼着,为它们呐喊助威,声嘶力竭地要它们加快脚步,冲向最后的终点。 然而,正如世界上大多数事一样,无论这些骑手和赛马怎样努力,最后却只能决出一对胜利者,其他人和赛马的努力和汗水都将化为乌有,成为不值一提的往事。正因为知道这样一种残酷的现实,所以每个骑手都鼓起了自己最大的毅力,驱策着自己身下的骏马向前奔驰。 这种情景,不正是和萝拉的想法暗中契合吗? 面前只有满载荣光的终点,沿途坎坷荆棘丛生,要想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就只能排除掉一切杂念。闭上心灵的窗户,拿出最大的勇气和决心,以碾压一切的气概向前冲去。 而正当此时,那位心高气傲的德·博旺小姐,还在布洛涅森林里对着特雷维尔小姐慷慨陈词,进行着她一生中最为重大的一次赌博。 上帝注视着这一切,但是祂总是不发一言。 其他的光芒都已经消失了,所有的目光都只能聚集到一处。快冲,快冲!胜利……胜利就在前方! 命运啊,你是何等残酷之物啊! 就在这时。站在包厢当中。紧张投入地看着赛马比赛的莫里斯·德·博旺先生,突然打了个寒噤,一种奇怪但是阴森的寒意,突然间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感觉全身都不舒服。这股寒意似乎能够钻入骨髓。犹如是某种有形的介质一般渗透了他的肌肤。一时间竟然都让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怎么回事? 他感觉莫名其妙,然后他打量了一下四周。 很平常,并没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难道只是我多想了吗? 他心里苦笑了一下。然后重新将视线转入到赛场当中。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一样,在这一团由赛马组成的方阵当中,慢慢地有一匹皮毛呈现出金黄色的马朝了出来。先是探出了个头,然后一点点地扩张着领先位置,最后领先了半个身位。接着,在通过弯道的时候,依靠骑手的精湛骑术和马匹的优良素质,竟然在这群奔腾的赛马当中脱颖而出,丝毫没有减速地向前冲去,愈发扩大了优势。 在众人的视线当中,这匹骏马如同天空转瞬即逝的闪电一般从每个人的面前划过,只留下了一道模糊的金色残影。 赢定了,这个年轻人轻轻地握住了拳头。胜利后的喜悦冲走了刚才那种不祥的冷意,让他的心里重新振奋了起来。 而仿佛是为了呼应他的喜悦似的,观众席上的人们也同样欢呼了起来,为它的助威声几乎铺天盖地——这倒也可以理解,他的这匹赛马本来就是赛前最被看好的赛马,因此虽然赔率并不高,但是下注在它身上的人依旧是最多。 看吧,这就是我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就在他的注视当中,这匹金色的骏马以一种无可比拟的气势冲过了终点,夺取了最后的胜利。 这是不是上天的某种预兆呢?谁知道。 带着一种快意,莫里斯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阿尔贝。 “看吧,阿尔贝,我就说我的金玫瑰没有别的赛马能够比得上,你看它赢得多轻松啊!我今晚可以到俱乐部里面好好嘲笑一下那帮人了,多么没眼光!”他的语气既自得又轻松,透着对自身地位的满足感,“当然,更加让我高兴的是,我还帮助您和特雷维尔先生赢了一笔钱。” “哦,正是如此,我们果然没有白白下注。”阿尔贝微笑着回答,“我得替夏尔感谢您呢。” “谢谢就不用了,哈哈!”莫里斯也笑了起来,显然心情极好。 然后他拍了拍阿尔贝的肩膀,“来,我们来干一杯吧,正好我带了不少好酒来,都是我们家在波尔多的酒庄刚送过来的呢。” “那敢情好啊!” 然后,不理会喧嚣的赛场,莫里斯和阿尔贝重新走回到了包厢内。然后莫里斯果然从一旁拿出了酒瓶开始给大家倒酒。 一等他倒满,阿尔贝毫不客气地拿起了酒杯,然后一大口喝了下去。“唔,不错,比刚才我们喝的东西可要好多了!” “要不是最好的酒,我也不会拿过来给大家喝啊!”莫里斯貌似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既然好喝那今天你就多喝点吧,反正我这里带过来了不少。” “哎,我就说你够朋友啊,莫里斯。”阿尔贝长叹了口气,极其倾慕地看着莫里斯,“要是没有了你的这份儿豪爽劲儿,我们大家的生活该多么没趣啊!” “哈哈,你这就说得太过啦!”莫里斯摇了摇头。虽然口中如此说,不过神态之中并没有多少谦虚,“我只是喜欢帮助朋友而已。” 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在上流社会享有大名,人人都说他是一个有教养、热情好客的时髦人物。他也确实没有辜负这个称号,自从少年时代开始,就以那种挥金如土的气派,博得了每个人的喜爱和赞赏,反正谁都知道他父亲的钱多得花不完。 作为同样的时髦人物,当年经常囊中羞涩的阿尔贝,自然没少从他那里打秋风,而他也确实慷慨,每次都不会让人失望而归。也正因为如此,莫里斯身边从来都聚集着一大堆的纨绔子弟作为跟班。在他们不遗余力的吹捧下。仿佛真的让人觉得莫里斯又豪爽又聪明——就连莫里斯自己也这么看了。 因为兴趣相投,所以两个人热情地攀谈起了,反正巴黎有那么多供他们取乐的谈资。 “最近你倒是很少出现了,阿尔贝”喝了一会儿酒之后。脸色有些发红的莫里斯笑着问。“怎么了?发迹了之后就忘了大家了?” “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会忘记大家呢?呸。我现在天天怀恋着那时的日子好吗?”阿尔贝佯装生气了,夸张地喊了起来,“现在的日子才过得不舒心呢。整天要到各地跑,还要办一些无聊时,要不是为了能挣钱,我才不干呢!” “我倒没想到你突然这么想挣钱了啊……”莫里斯好奇地问,“我们的阿尔贝一向不是视钱财如同粪土的吗?” “我没钱的时候当然得看不起钱啦,不然那得多可怜啊。”阿尔贝耸了耸肩。 “哈哈哈哈!”莫里斯忍不住又对阿尔贝的打趣大笑了起来,“阿尔贝,你一直都是这么幽默啊,和你聊天真是太开心了。” 笑了好一会儿之后,莫里斯重新平静了下来,“不过,你要是为了钱发愁的话,最近我倒是有一桩好生意想要介绍给你哦。” “什么生意呢?”阿尔贝有些好奇地看着莫里斯。 “这生意可大着呢!”莫里斯挺直着了腰,严肃地看着阿尔贝,“一桩一千万的大生意,而且,保管你稳赚不赔。” “嗯?”阿尔贝更加疑惑了。“这世上有稳赚不赔的生意吗?” “当然有了。”莫里斯点了点头,“比如——结婚?” 阿尔贝的笑容僵住了。“你……你是说你妹妹?” “没错。”莫里斯点了点头,“你知道的啊,我的妹妹萝拉,我们家现在在到处给她物色丈夫的人选,我感觉你到是不错的人选。” 然后,他挤了挤眼睛,“当然啦,我们家嫁女儿可绝不会寒酸了,我爸爸打算给她准备一千万的嫁妆……” “一千万……?”阿尔贝咂了咂舌,显然是一下子被这个庞大的数字给怔住了。 “没错,就是有这么多。怎么样,阿尔贝?这是一笔大生意吧?”莫里斯回答,“而且确实稳赚不赔。你看,我的妹妹长得挺标志吧?又有这么多嫁妆,要不是看见你这么合我的性子,我才不会跟你说呢……” 阿尔贝呆呆地看着莫里斯,一直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之后,他终于大笑了起来。 “噗哈哈哈,莫里斯,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没开玩笑啊?” “我这样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怎么样,你居然想要把我当成妹夫?”阿尔贝还是那种哑然失笑的样子,“再说了,你妹妹又不喜欢我。” “朋友,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可不坏啊,只是喜欢玩而已……现在谁不喜欢玩呢?你只要尊重萝拉,让她有自己的空间就行了。”莫里斯认真地回答,“至于萝拉,不要紧的,我和爸爸的意见就是最终的决定了,她怎么能够反对呢?以你现在的地位,只要我跟爸爸说一说,爸爸肯定会考虑的,到时候你不就能够做成这笔大生意了吗?” “怎么,你好像很希望把妹妹嫁出去?”阿尔贝有些好奇。 “怎么会呢?”莫里斯连忙摇头否认,“只是萝拉现在年纪也快到了嘛,我们总得替她考虑一下……” 莫里斯这当然是谎话,他确实很希望将萝拉嫁出去。 因为,这个妹妹确实让他感觉十分不好。 在一片包围着自己的吹捧和奉承当中,莫里斯却总能够看到一片极不和谐的阴云——那就是他的妹妹。 没错。他讨厌自己的妹妹。因为,在兄妹两个多年的相处当中,他纵使再怎么迟钝、不在意,也能够发现自己的妹妹看不起自己——尽管她嘴上从来不说。而在平常的生活当中,萝拉聪慧的头脑和认真的秉性,也让父亲对自己愈发恼怒,经常拿妹妹的表现来数落自己。 正因为如此,他非常希望早点将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妹妹打发走——也许,正是因为发现了哥哥的想法,萝拉才会愈发迫不及待地想要实现自己的计划吧。 最初他是想要推荐给夏尔。换取他离开夏洛特的。只可惜被那个人强硬地拒绝了。 然后,在最近他相中了阿尔贝。阿尔贝虽然平常过着轻浮无行的生活,在大多数人眼里自然不是什么好对象,但是却正好对了莫里斯的胃口。而且。阿尔贝再怎么样也是出自于贵族名门。最近还大有飞黄腾达的架势。勉强也够得上成为博旺家族女婿的资格。 平心而论,这个构想确实非常美妙。唯独没有考虑到的,只是阿尔贝和萝拉本人的想法而已。 然而。这就够了。 阿尔贝完全不想结婚,更加不想同萝拉那样性格傲慢唯我独尊的人结婚。在酷爱着浪荡生活的他看来,娶了夏洛特那种女人的生活已经是苦不堪言了,娶萝拉那种女人岂不就是自己给自己判了刑? 虽然一千万的嫁妆非常非常吸引人,但是在如今已经发了财的阿尔贝眼里,也确实没有指名的吸引力。 正当阿尔贝还在考虑如何有礼貌地拒绝莫里斯时,莫里斯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朋友,你看我对你多好啊?哦,不……”因为喝多了,他的脸已经密布红晕,“到时候咱们就该是一家人啦……” “可是……” “好了,别说这个啦,一切交给我就行……”莫里斯摆了摆手,“来,再喝一杯!” 又给阿尔贝灌下一杯酒之后,他好像不经意间又想起了什么。 “说起来今天也是奇怪啊,居然在这里碰到了特雷维尔先生!平常我可从来没有碰到过他。”说着说着,他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不过,更加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原来他也有这种爱好啊……哦,不,这也难怪……毕竟也是个年轻人嘛……谁不……谁不喜欢玩一玩呢……” 说实话,今天碰到带着女伴来跑马场玩的夏尔,他确实感到了一些震惊。他完全没有想到,原来看上去为人严谨、低调冷漠的夏尔,居然也暗地里还有这种爱好。 老实说,他对这位特雷维尔先生的印象也不是很好,因为最近几年,在父亲批评自己的时候,他也经常成为了父亲口中的正面教材。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不至于非要去找夏尔的麻烦,但是他总是对夏尔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 “这事儿……这事儿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不要再提了吗?”阿尔贝重新看着莫里斯,“莫里斯,你刚才说的事情,我已经考虑过了……果然我还是……” “妹夫,你说,要是夏洛特知道这事,会怎么样呢?”莫里斯打断了阿尔贝本来想说的拒绝的话,而是没头没脑地又问了一句。“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会很生气的吧……你认为如何呢?” 嗯,确实会非常生气。阿尔贝在心里附和了一句。 “喂,莫里斯,你喝多了吧?”阿尔贝皱了皱眉头,不由得加重了语气,“他们都要结婚了!干嘛打搅他们的生活呢?” “结婚,是啊,要结婚了,可惜……可是结婚了又怎么样呢?法国是一个自由的国度……”莫里斯带着酒意回答,“就说你我了,碰过的夫人还少吗?好吧,她结了婚确实挺遗憾……但是,就算……就算这样,我还是……还是想要……” 这个人,还真是不听劝告啊。阿尔贝的心,渐渐地冷了下来。 阿尔贝想起了夏尔离去前的叮嘱,那是他必须完成的事情。 一股酒意,混合着怒气,涌上了阿尔贝的心头。 他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莫里斯的跟前。 “阿尔贝?怎么啦?”莫里斯奇怪地看着阿尔贝。 阿尔贝没有回答,而是伸出了手来。 然后,这只强而有力的手,揪住了莫里斯的衣领,然后粗暴地将他拽到了自己跟前。用劲之大,几乎扯断了整根蓝色的领结。 他冷冷地盯着这个年轻人,这就是他刚才笑眯眯地称之为好朋友的人。 也许是目光中充满了寒意的缘故,莫里斯竟然一下子不敢动弹了。 “朋友,我跟你说过两次了,现在我再跟你说第三次,你要是敢这么做,后果你自己知道!” 莫里斯没有回答,只是面色苍白地看着阿尔贝。因为他知道,阿尔贝是个决斗专家,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深怕激怒了这个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年轻人。 接着,在站在远处莫里斯的保镖冲上来之前,阿尔贝一把将莫里斯扔到了沙发上。 “去死吧,混球!谁做你妹夫啊,滚!”他恶狠狠地丢下了一句话。 然后,他带着酒劲,推开了走过来的保镖,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包厢。 第七十七章 利剑相迎 “在我们的不懈努力之下,目前进展十分顺利,已经有许多高级军官表示自己可以拥戴您。当然,出现这种可喜的局面,并不是因为我们能够影响到多少人的态度,而是……”在爱丽舍宫的接见室当中,夏尔深深地向对面的路易波拿巴深深聚了一躬,“您的声名已经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在陆军当中,已经普遍形成了一种观点——那就是只有您才拥有结束目前混乱局面的能力,重新是的国家成为一个紧密的集体……” 在他的这一串恭维当中,穿着一身便装的路易·波拿巴一言不发地听着,似乎无动于衷一样。然而夏尔却清楚地知道,和任何一位雄心勃勃、非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大人物一样,他同样喜欢来自下属的恭维。 当然,比起之前来,现在的他,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最高权力者的经历之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眼神也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捉摸不透。这位誓要恢复家族曾有荣光的未来皇者,经过了2年了锤炼之后,已经渐渐拥有了那种纵横捭阖唯我独尊的气势。 也正因为如此,和其他大多数同党不同,夏尔愈发变得在这个人面前恭敬起来,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人喜欢有能力的部下,但是同样也喜欢——或许更加喜欢恭顺的臣仆。 至少,要貌似恭顺。 “综上所述,仰赖您的威名,我们最近的行动一切顺利。总统先生,可以预见的是,您将得到所有人的拥戴。”夏尔低垂着视线,看着脚下的地毯,“然后,您将在上帝的见证之下,完成命定于您的事业……” “同样可以预见的是,你不会因为想要说这番话而跑过来见我吧?夏尔?”对夏尔这一席话照单全收之后,路易·波拿巴以那种冷漠的语调突然问。“那么,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呢?” “嗯。这是我真心想要对您说的。先生。”夏尔毫无尴尬地微笑了起来,然后才重新变回严肃,“当然,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您最终将会得到所有人的拥戴。但是……我们同样必须承认。在此时此刻,仍旧有一些人冥顽不灵,想要对抗您……” “你是说陆军部里面还有很多公开反对我的反对派?”路易·波拿巴马上发现了重点。 “并没有很多人公开反对您。先生,毕竟您已经拥有了如此权威。”夏尔马上回答。 他当然要如此回答了,否则不就得承认自己跑过去完全镇不住场子,以至于到处有人公开跟总统唱反调。 “然而,没有公开反对您不代表里面有些人对您来说不危险,实际上他们的沉默只代表他们在等待机会而已。我个人认为,那些潜藏起来的敌人比公开的敌人更加危险,因为他们可以私下里进行更为恶毒的勾当……” “好了,你就直接说吧,这次碰到了什么困难?”路易·波拿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有些不耐烦,“还有,想要我来做什么?” “情况并没有严重到您想象的哪一步,先生。我认为,虽然略微有些挫折,但是一切的情况尚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夏尔又微微躬了躬身,“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可以稍微改变一些手段,以便可以让更多还在观望当中的人作出正确的选择。”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路易·波拿巴猛然盯住了夏尔。他原本就十分淡漠的表情,现在突然泛出了一种神采。 “夏尔,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们可以在陆军当中摊牌了?” “我当然不至于发出那么乐观的空论。”虽然被未来的皇帝陛下如此盯住,但是夏尔仍旧维持着那种恭敬的镇定,“不过,我确实认为我们现在可以更加激进一点,让其他人感受到我们的魄力和决心,以便……以便为您抓紧时间。” 路易波拿巴微微皱了皱眉,显然夏尔的话赢得了它应有的效果。 现在,他的总统任期已经用掉了一半多,他确实需要抓紧时间。 “那你希望怎么做呢?” “我的建议是……”夏尔冷静地回答,“我们可以在巴黎再搞一次大型的阅兵仪式,让各地驻军都派代表来参加,以便让您检阅整个法国的军事力量。” “嗯?”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我们可以让大家见识到,谁才是这个国家的军事力量的领导者。”夏尔继续侃侃而谈,“第二……我们可以借此将各个地方部队的主官都叫到巴黎来,探听他们的态度,看看哪些人支持我们,哪些人反对我们,哪些人可以当成潜在的支持者……” 路易·波拿巴继续看着他,没有说话。 “然后,我们就可以找到现在潜藏的反对者——”夏尔加重了音量,“然后,我们就把他们统统打发出去,南方也好,非洲也好,其他的殖民地也好,总之,绝不能让他们再碍我们的事!” 在夏尔说出了这句话之后,房间内陷入到了一阵沉默当中。 “这倒不像是你的风格啊,夏尔……”良久之后,路易·波拿巴沉吟着说,“你平常不是特别求稳的吗?怎么突然给了我一个这样激进的建议?” “求稳不是目的,完成我们的理想才是目的,之前因为形势我们要求稳,现在因为形势我们就得激进……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夏尔轻轻点了点头,“我认为现在已经是时候了,我们不能坐失良机,先生。” “呵,看来这次真是没白去啊,我们的夏尔都强硬了不少……”不只是嘲讽还是赞许,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那么,你对此有把握吗?会不会适得其反?别忘了,你可是建议我们直接跟一大群将领摊牌啊。” “如果是一年前,我无法给您一个确定的答案,但是现在形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夏尔马上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们现在已经博取到了威望,也得到了陆军中一大群人的支持,最近几个月我在陆军部就时常能够感受到这一点。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趁胜追击,将气势完全摆出来呢?这时候我们动手的话。就能够吓住观望者了……” 路易·波拿巴还是没有说话。似乎陷入到了考虑当中。 夏尔等待着他的答复,他知道他刚才的建议对对方的诱惑有多么大。 “你需要得到什么样的支持。”并没有等多久,路易·波拿巴作出了夏尔预料之中的那个决断。 “我需要您给我指派一个得力的陆军部长,让他配合我的工作。”夏尔马上回答。以便让自己更加显得是胸有成竹。“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顺利地完成这个计划。” “哦?为什么?” “您也知道,我们要想将中立派拉到手里,那么不仅仅就只能靠好处来诱惑。有时候……我们还需要一些能够威胁到人的手段。”夏尔将自己的视线放到了路易·波拿巴身上,“如果我们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前途,他们自然会知道听我们的话有多么重要——只要他们不想被扔到角落里去的话。” “所以,你就想要通过陆军部长,把陆军部先清理一遍,以便掌握到人事权?” “是的,先生,我需要您给我一个这样的支持。”夏尔点了点头。“现在的陆军部长是总理阁下兼任的,您也知道他日理万机,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管部里的事情。再加上……再加上他并不希望过于进取,所以,他难以完成我们希望他完成的这项工作。” “要给您指派一个部长……”路易·波拿巴又沉吟了起来。 “是的,经过这几个月的工作之后,我已经对陆军部里面的情况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了,也知道哪些人可以为我们所用,哪些人却只能丢在一边。”夏尔尽量使得自己的语气充满了说服力,“只要您能够派给我一个强有力、而且有决心的部长,我就能够在他的配合下,先把陆军部内部慢慢清洗一遍,然后再收拾外面那些不肯合作的将领!” 也许是被夏尔的语气所感染了,路易·波拿巴的脸上,也泛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毫无疑问,夏尔的这个建议,对他来说诱惑很大。 “这个步骤非常重要,事关我们的大计成败与否。”夏尔继续说服了下去,“而强迫总理是只有您能做到的事情,我是不可能办到的。” 说完这些之后,夏尔不再说话了,等待着未来皇帝的裁决。 此时的他,内心中充满了平静。结束了那一场不愉快的讨价还价之后,刚刚从跑马场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了要走上这一步。 在之前的计划被陆军内部人士破坏了之后,挫折并没有让他气馁,反而激发起了他心中的那种暴戾之气,不仅为了利益,还要为了威望,他一定要报复回去。 所以,他一回到家,就仔细开始筹划起来。 今天的这个建议,虽然肯定首先是考虑自己的党派利益,但是实际上也有了一些个人的感情因素——他就是想要借着在陆军部内部清洗反对派的东风,将自己之前看不顺眼的那群人也顺便清洗掉。 而这个心思,他自然就不会跟路易·波拿巴说明了。 我想要好心好意同你们谈的,结果你们不吃这套,还以为我软弱可欺;那么,既然这样,我就不跟你们讲道理了,碍事的我一个个全部搬开,看谁还能挡得住我。 那么,既然决定要做,那就要坚决地执行,毫不留情地办到底,绝对不给那帮人任何反扑的机会——要么就不做,既然做了就要做绝,这是他坚决信奉的道理。 奥普尔伯爵没有勇气和兴趣来做,那他就要找一个有野心、也有魄力的同盟来干,而且越快越好。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到了沉默当中。路易·波拿巴突然站了起来,然后略微有些不安地在地毯上踱步,显得有些异样的不安。 直到最后,他停下了脚步。 “夏尔,我不管你有什么别的心思,但是我必须说,你这个建议很好,很对我的胃口。你顺便想要做其他什么事情,我不在乎,我只想看到结果——只要结果好就一切都好。说吧。你想要什么人来当陆军部长?” 来了!夏尔心中一喜。 “这恐怕不是我能够插嘴的事情。先生……”他假意推辞了一句。 “不,这个建议既然是你提的,而且你现在就在陆军部内工作,那么你就干脆提到底吧。”路易·波拿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推辞了。“我希望你现在就告诉我。我们不用再拖时间了。” 夏尔又假意踌躇了一会儿,然后终于开了口。 “既然要我说的话,我也不是没有人选可以推荐……” “谁?”路易·波拿巴直接问。 “在几个人选之中我考虑了一下。最终我觉得……有一个人选最为合适,那就是圣阿尔诺将军。”夏尔冷静地回答,“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些人同意和我们合作的将领中的一个。” “圣阿尔诺将军……”路易·波拿巴喃喃自语,好像在回想着什么。 “让一位将军担任陆军部长,十分名正言顺,外面也没人能够说什么。”夏尔继续着自己的劝谏,“而且,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这位将军同时具有对您、对荣誉的热情,以及无情的魄力,而且他在需要的时候,还能够拿出足以说服别人的铁腕来……” 夏尔就差明说对方是一个为了向上爬甘愿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了——不过路易·波拿巴自然听得懂。说到底,现在他最需要依靠的不就是这种人吗? “你有把握吗?他肯不肯同我们合作,而且,他能不能胜任这个位置?” “我并没有完全的把握,毕竟人心都是极为复杂的。”夏尔马上给自己预先下了一个台阶,“但是,我可以保证,这已经是我能够找到的最好的人选了。虽然他现在在非洲服役,但是经过和他的几次联系之后,我发觉他正是我们所最需要的那种人物……因此,我才敢在您的面前这样大力地举荐他,先生,您肯定也知道,我不是一个随意作出判断的人。” 路易·波拿巴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很好。我可以把他从阿尔及利亚先召见回来,和他谈一次,如果真的合适的话,那么……就按你说的办吧!” 一阵欣喜涌上了夏尔的心头。 “那真是太好了,先生。”他连忙躬身回答。“我认为,您接见他的时候是不会失望的,他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夏尔敢在路易·波拿巴面前打这种保票,当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多么信任那位圣阿尔诺将军,而是因为原本的历史给他这种启示——这可比任何的言辞、承诺或者保证都要有效力得多。 在原本的历史上,圣阿尔诺将军和波拿巴党人接上头、并且成为波拿巴派得力干将的时间要稍微晚一些,而且直到1851年10月24日才被任命为陆军部长,整整要比现在晚上一年。 在1850年10月出任陆军部长的是一位老将领施拉姆伯爵。然而,既然历史上已经证明这位圣阿尔诺将军将是能够以铁腕整肃陆军、并且协助拿破仑三世发动政变的人物,那么为什么还需要走这些弯路呢? 而现在,受到了挫折决意报复的夏尔,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决定尽快改变这一段轨迹,赶紧将这个铁腕人物送进陆军部当中,协助自己,为完成路易·波拿巴掌控军队的目标而努力——同时,也顺便为铲除那些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物而努力。 更别说,他还可以因为自己不遗余力的推荐,赢得这位现在还没有发迹的未来陆军部长、元帅的感激了。 不过,他当然不能直接对路易·波拿巴说出自己的这种理由了。 在他的视线当中,路易·波拿巴踱步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显然已经进入到了最激烈的思索当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用最为严厉的视线看着夏尔。 那种无情的魄力,让他很快就作出了决定。 “好的,夏尔,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就认同你的计划,并且按照你的建议去做。”他的语气既冷漠,却又充满了激情,“关于部长的人选,我满足你的要求,一切便利条件,我也尽量满足你。所以……” 他沉下了声音来。“我也希望你能够满足我的要求。” 夏尔低下了头。 “夏尔,我希望你要明白其中的意义——你是以自己的前途来担保的,这件事如果失败了,那将是你的责任,你无法逃脱。当然……”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来,“如果一切顺利,那么,我可以保证,你……你会得到应有的奖赏的。那么,现在,告诉我,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坚持你的计划吗?” “是的,先生,荣幸之至。”夏尔马上回答。 “哈哈,很好!”路易·波拿巴挥了挥手,“那就干吧!先生!” “那就干吧。”夏尔附和了一句。 我伸出的橄榄枝没人要,那就伸过去刀剑算了。 第七十八章 祝福 离开爱丽舍宫的时候,夏尔已经变得踌躇满志,与之前来的时候相比,他好像连脚步都已经轻快了许多。 因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所以他现在心情自然十分愉快。 毫无疑问,路易·波拿巴给他的一切援助都是有条件的——他可以去强逼着总理把夏尔指定推荐的人选任命为陆军部长,他可以给夏尔其他他想要的支持,但是他同样也说得十分清楚——夏尔必须为他的这个计划和提议负全责。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成功的话,他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不过他并没有为此感到有多么害怕或者伤神,因为历史早就告诉了他,他绝对没有选错人,只需要他把剩下的事情做完而已。 带着这种莫名的轻松,夏尔一路乘坐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此时的天色已经变得有些昏暗,差不多也已经到了晚餐的时间,因此他回到家也直接向自家的餐厅走去。 不过,虽说能够在劳碌之后去吃点东西是一种幸福,但是夏尔此时的心情却突然慢慢地低落了下来,刚才的那种振奋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从他的表情来看,好像反而要去硬着头皮做些什么头疼事一样。 如果是平常的日子,此时餐桌上的气氛大概会其乐融融吧。大家聚在一起吃吃东西,偶尔谈谈天,说说笑话,赢得一天当中难得的闲暇。 不过,在最近以来。这种和谐和睦的气氛,再也看不见了。 说起来话长,但是,主要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最近他们家经常有客人来到,而这些客人,和主人们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好。 正因为如此,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走向餐厅,而是有些犹豫地呆在了客厅里。 “少爷?”老仆人看到他一直呆在那里,有些好奇,“您才刚刚回来。不要吃点东西吗?” “啊。当然了,要吃点要吃点。”夏尔这才回过神来,然后有些神神秘秘地看着老仆人,“嗯。现在晚餐已经开始了吗?” “是的啊?依照平常的时间。已经开始了。” “那他们都在那里吗?”夏尔的语气稍微变得紧张了一点。 “是的。都在。” “……爷爷也在那儿?”夏尔有些惊喜了。 “不,他不在,他吩咐了。今晚的晚餐直接送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仆人的回答打碎了他的喜悦。 “啊……是这样啊……”夏尔叹了口气,“难道她们吵架了吗?” “倒也不是吵架……”老仆人的表情突然变得犹豫了起来,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似的,“只是……只是……哎,我该怎么说呢?就是……就是那种……” 眼看对方那种说不出来的样子,夏尔点了点头,“好吧,我知道了,就是在表面和气地吵架对吧?” “对,您说得太对了!”仿佛是感觉夏尔的描述很准确一样,老仆人连连点头,“她们就是一直在表面和气地吵架,您是不知道啊,这个气氛太让人难受了……” “我知道,我知道……”夏尔又叹了口气。感觉头又有些发疼。 “老爷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事,所以……”仆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所以他干脆不去餐厅吃晚饭了,直接让人给他送到房间里去。”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夏尔突然不由自主地回答,然后,有些犹豫地看着对方,“你看,我……我能不能也像他那样呢?你们把晚餐送到我那儿去……” 老仆人露出了很为难的表情,显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如果……如果您希望如此的话。” “算了,算了。”回过神来的夏尔摆了摆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不用了,我还是直接过去吃晚餐吧。” 虽然这个想法确实十分具有吸引力,但是如果真这么做的话,后果比挨几十分钟要更加严重得多吧。所以,无奈之下夏尔也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然后,他自己推开了餐厅的门。然后,他借助烛光,看清了坐在餐桌旁的四个人。 果然,她们都在啊。他心里苦笑着叹了口气。偏偏今晚全来齐了…… 芙兰坐在一边,低声在聊着什么;而在她们的另一边,夏洛特和艾格尼丝坐在一起,正有说有笑。 虽然看上去其乐融融,但是看上去总觉得餐桌犹如是天堑一般将两边人隔开了,两边的人互不交谈,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好像有意在当对面不存在一样。芙兰一言不发地吃着自己的晚餐,犹如被隔绝开了一样。 就算是部里面泾渭分明的两派人,也做不到如此井水不犯河水吧……夏尔无意中发出了感叹。 然而现在都已经来了,那也没有借口再退缩了。 随着他打开了门的那一瞬间,几道视线都向他汇聚了过来,让他瞬间就感觉压力很大。但是他仍旧强行压抑住了这种不适感,笑着朝大家打了个招呼。 “啊,女士们,晚上好。” “晚上好,夏尔。”夏洛特直接就回答了夏尔。 她笑眯眯地看着夏尔,语气里满是关切,“忙了一天了,快吃点饭吧?” “哦,谢谢。”夏尔连忙点了点头。 然后,他走到了夏洛特旁边那个自己常用的座位,准备不管怎么样先吃点东西再说。 然而他还没有坐下去,突然发现对面好像传递过来了一道刺人的视线,他抬起头来一看,却发现芙兰依旧在低着头,看也没看自己。 这还能好好吃一顿饭吗?他心里有些郁闷,然后打算走到自己爷爷平常坐的主位上去。赶紧吃完然后溜之大吉。可是他刚刚打算走开,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住了。 然后,夏洛特的视线也递了过来,蔚蓝的眼瞳里满是不悦,好像是在直说——“怎么?你还要为了迁就你妹妹,在大家面前伤我的心?” 被夏洛特如此逼视,夏尔当然不敢走了,只好重新坐了下来。 “赶紧吃点东西吧,先生。”他坐下来之后,夏洛特的语气变得严峻了一些。“吃完之后我还有些事要问你呢。” “好吧。好吧。”虽然总感觉有些如同芒刺在背,但是夏尔再也不想东张西望了,只是连连答应,然后拿起餐具吃起自己的晚餐来。动作之快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噗哈哈哈哈……”也许是感到这一幕实在是有些好笑。艾格尼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两个还真是有意思啊……” “让您见笑了,艾格尼丝姨妈。”夏洛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对方笑了笑,“夏尔之前应该已经向您道过谦了吧?我再向您道个歉。” “嗯。没关系,没关系。”艾格尼丝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错,你用不着向我道歉。” 虽然之前她对夏洛特的颐指气使感到有些不喜欢,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夏尔对她的冒犯似的她十分生气,因而反而觉得夏洛特这样对待夏尔挺合自己心意的。 而夏洛特也难得地对艾格尼丝十分礼貌,得知了艾格尼丝最近的遭遇之后,她最近经常跑过来看望艾格尼丝,还几次数落夏尔对艾格尼丝太过于粗暴。 出于那种即将为人妻子的天然的立场,虽然对殴打了夏尔一顿感到十分不满,但是夏洛特并不讨厌艾格尼丝,哪怕对方摆明了要杀自己的堂叔——也就是未来的公公。 自从从夏尔那里听到了堂叔当年害死妻子然后自行逃走的“光辉事迹”之后,夏洛特的心里也对这位堂叔充满了厌恶,因此自然也毫无维护之情,反倒对矢志要为姐姐报仇的艾格尼丝赞赏有加。 “比起这个来,我更加想问另一件事呢。”艾格尼丝看着夏尔,“半个月的约定,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明天应该就要到期了吧?” “您放心吧,我们当然会遵守承诺,不会再阻拦您了,艾格尼丝姨妈。”还没有等夏尔说话,夏洛特直接就说了出来,“您明天就自由了,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见。”夏尔连忙也附和了一句。 “那么,很好。”艾格尼丝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真是辛苦您了,被困在了我们家里。”似乎是有些歉疚,夏洛特又向艾格尼丝致了歉,“依我看啊,一开始就不应该留住您,那个人我们已经救了一次就够了,还用得着做什么?让他自生自灭岂不是很好?” “可是我也不能就这样把爸爸交出去吧?”夏尔忍不住回辩。 “说他是爸爸,可他也得有个爸爸的样子呀?”夏洛特皱了皱眉头,“这样的爸爸还不如没有!” “这话说得可真容易……毕竟又不是叫您献出爸爸。”就在这时,也许是不满于夏洛特的态度,一直默不作声的芙兰突然插话了,“哥哥也是不想让大家为难啊,难道他还不够迁就姨妈吗?” “您这是对长辈的态度吗?”夏洛特有些不悦地看着芙兰。 “长辈就可以随随便便闯进我们家来吗?”似乎是想到了之前的事情,芙兰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激愤的红晕,“她还打了哥哥一顿!您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虽然被芙兰颇为不善地看着,但是艾格尼丝只是微笑着并没有答话,看上去并不想跟小孩子做口舌之争。但是,显然她还是不喜欢芙兰,因而看也不看她。 “她打得好。”夏洛特直接回答。 然后,她看向夏尔,“你说对吗?夏尔?” 夏尔不肯再说话了,常识告诉他介入到这种争论当中百害而无一利,因此他只是闷声继续吃饭,好像这是多么难得的美味佳肴似的。 幸好还没有说到那件事上啊。一边吃他一边心想——夏尔之前出于某种考虑,并没有对夏洛特说过芙兰的身世问题,而出于某种怜悯心理,艾格尼丝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夏洛特。也幸好是因为如此,否则夏洛特应该能够说出更加难听的话来吧。 眼见夏尔还是不肯答话,夏洛特有些恼怒地转过头去,看着艾格尼丝,“艾格尼丝姨妈,我预祝您能够顺利成功,早点回来。以后如果您想要来我家拜访的话,我随时欢迎您。” “这里是我的家!”还没有等艾格尼丝回话,芙兰就大声回答。“您不要摆出一副主人的样子好吗?” “是的,您说的没错,小姐。这里是您的家,而且将永远是您的家。我和夏尔结婚之后,当然会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住了。我已经说过了,这栋宅邸我们就送给您了吧,您可以任意使用……”带着一种温柔而又残酷的笑容,夏洛特笑眯眯地盯着芙兰,“我邀请姨妈去的地方,正是我们那时候的家。” 然后,她的笑容越来越和煦了。 “祝您,到时候,在这里,住得开心~~~” 第七十九章 言传身教 一听到夏洛特说出这话,夏尔心里就觉得十分不妙,再也不能装作看不见了,连忙抬起头来想要解释一下。 然而,和夏尔预想的不一样,芙兰并没有显得十分震惊或者恼怒的样子,反而是一种异常的平静。这种平静,看上去更像是那种屡受打击之后的空洞,犹如已经对任何东西都失去了希望一样。 “是真的吗?”沉默了许久之后,芙兰低声问自己的哥哥。 “芙兰,嗯,这个事是真的。想来你也能够理解吧?我结了婚的话总不能还呆在这里。”夏尔看到妹妹这个样子,心里有些不安,“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不代表什么的,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你看,白白送你一座这么漂亮的宅子,不是很好吗?” “是啊,是啊,以后,我们会经常来看您的。”夏洛特笑容满面地附和了一句,不过显然看上去没有任何诚意,“想来您会在这里过得很开心吧……毕竟这么慷慨的哥哥可是很难找了。” “慷慨……”芙兰低下了头来,口中喃喃自语。 “别怕,芙兰。”虽然知道夏洛特这么说肯定会惹得她更加不高兴,但是夏尔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安抚,“到时候虽然我不在这边,不过,如果有任何事情的话,我都会尽心竭力地帮助你的,这一点不会有任何不同。” 听到了夏尔这句话之后,芙兰就明白。哥哥的这个决定已经无法更改了。 她紧紧咬着嘴唇,似乎想要强作坚强,但是一滴泪水,仍旧无法控制地从眼角滑落下来。 “您会帮我,我知道,您总会帮我的。可是,可是……”她一边流泪,一边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她突然加大了音量。几乎是大声吼了出来。“您不在我的身边了呀!” 然后,她丝毫不顾仪态地从餐桌边跑开了。 在她经过夏尔的时候,夏尔看到好像有一滴眼泪从她脸上滴落到了地上。他想要站起来拦着,但是最后还是停了下来。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有时候只能这样。 在芙兰跑开之后。夏尔不悦地看了夏洛特一眼。“你也不用这么刺激她吧。” “我刺激了什么吗?只是将我们决定的事情说给她听而已……”夏洛特理直气壮地回答,“难道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吗?” “好吧,好吧。我知道,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夏尔叹了口气,“不过,夏洛特,答应我吧,以后对她好点吧,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我会的。”夏洛特淡然回答,“只要她不来打搅我们的生活。” …… 第二天早上,夏尔很早就起了床。 匆匆洗漱一番之后,他走出了房间,然后很快就在客厅当中发现了艾格尼丝的身影。 “哦,您还真是早啊。”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我可不想再多叨扰您。”艾格尼丝冷淡地回答。 然后,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拿过来吧。” “好的,您等一下。”夏尔点头答应了,然后转身走到了储藏间,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进去了一会儿之后,他重新走到客厅里,不过这次手里多拿了一样东西。 这正是艾格尼丝遗落在这里的那把伞。 “您拿着吧。”夏尔带着欣慰和歉意,向她笑了笑。“谢谢您遵守了承诺。” “我说过了,我和你们不一样。”艾格尼丝仍旧十分平静,轻轻地接过了这把伞。 然后,像是检视自己最为心爱的宝物一样,她仔仔细细地翻看起了这把伞来。 在储藏室放了半个月之后,伞面上积了一些灰尘,丝绸花边也变得灰蒙蒙地,再也不复之前的光鲜亮丽。艾格尼丝心痛地看了看,然后伸手握住了伞柄。 她轻轻地将伞中的剑抽了出来,然后平静地看着那道依旧清冷的寒光。 “好久不见了,宝贝儿。”打量了许久之后,她重新将剑收了回去,然后看着夏尔,“好吧,这次算你还有点人性。” “也许您可能过于高看我了。”夏尔耸了耸肩,“我只是同样也比较讨厌那个父亲而已。” “哼,是吗。”艾格尼丝冷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那么,再见了,夏尔。” “艾格尼丝,等等!”在她刚刚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夏尔叫住了她。 “什么事?” “我最后再问您一次,放弃这件事,可以吗?”夏尔诚恳地看着艾格尼丝。 “不行。”艾格尼丝的回答斩钉截铁。 虽然最近遭遇到了一系列挫折,但是她那种一定要事竟其成的决心,竟然都没有削减半分。 “我不是为了他,他怎么样都好,我是为了您!”夏尔加大了音量,“我想请您仔细考虑一下,为了那种人付出了那么多真的值得吗?您已经浪费了十年的青春了,十年啊!这十年时间您原本可以做出多少有意义的事情?您又放弃了多少原本珍贵的东西?您现在已经快三十岁了,您还打算在这种事上再浪费多少时间呢?您今天离开了,天晓得又要花上多少时间去找他,难道……难道您真的就没有其他的打算了吗?您可以轻松过上更加有趣的生活啊,甚至结婚?” “有道理。但是,这话应该由你来说吗?”艾格尼丝带着嘲讽的笑容回敬,“别忘了,正因为谁的错,我才需要继续浪费那么多时间?” 夏尔一时语塞。 “好了,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劝我了,我不会再改变主意了。”也许是发现夏尔的关切发自内心,艾格尼丝的语气也放软了许多,“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对我来说就有意义,这就够了不是吗?” 然后,她自嘲地笑了起来,“至于结婚……反正这世上老姑娘也多得是,我给家里省一笔嫁妆不也是挺好的吗?” 看到对方如此回答,夏尔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明白,艾格尼丝下定了决心的事情,他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再改变的。 “好吧,如果您坚持如此,我不会再多说什么。” 接着,他抬起了头来,以那种满怀真诚地眼神看着艾格尼丝,“我对您只有一个请求了——如果您某天完成心愿、然后回来了的话,请一定……一定不要嫌弃我,碰到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一切努力来帮助您的。我真诚地希望……希望您能够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 他就这样和艾格尼丝对视了起来,尽量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真诚——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她面前已经没有多少公信力。 “哈哈哈哈,真是的,这个时候突然装什么好人了!”对视了一会儿之后,艾格尼丝突然大笑了起来,然后揪了揪夏尔的领结,“还有,少在姨妈面前逞什么英雄了,不刚刚被揍了一顿吗?” 一阵尴尬让夏尔不禁微微有些脸红,“那是我让你的!您还不是被我捆了起来?” “那也是你偷袭!”一听到这里,艾格尼丝好像有些生气,更加用力地扯了扯夏尔的领结,“小子,听着,下次你要是再敢这么做,我保证会打死你!” “好啊!下次我一定会堂堂正正打败你的,你给我等着!”夏尔大喊,“可别跑了啊!” “我会等着那一天。”艾格尼丝冷笑着回答。“只是看你这样,恐怕遥遥无期啊。” “那我们就约定好吧,我们到时候再交手一次。”夏尔冷静地说。 “可以。” 点头答应了之后,两个人不再说什么了,一起向门外走去。 在门口,夏尔目送着艾格尼丝走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然后,他轻轻地挥了挥手,目送马车离开。 “哎……”直到马车的影子在路面上消失不见之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重新走回宅邸当中。 他刚刚回到客厅,就碰上了自己的妹妹。看样子是起来吃早餐的吧。 “芙兰,早上好……嗯?你怎么回事,生病了吗?” 也不怪他如此惊奇,芙兰此时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好像昨晚一夜没睡一般,眼睛变得雾蒙蒙的,就连头发都好像失去了光泽。 “她已经离开了吗?”芙兰对夏尔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问起了艾格尼丝。 “呃,是的,刚刚离开的。” 被那双好像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看着,夏尔的心里也有些惴惴。 芙兰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好像凑出了一个笑容。 “总算去了一个麻烦了呢……只是不知道我们是该祝她一切顺利还是不顺利……” “我想,我们最好还是什么都不管,忘掉这件事吧。”夏尔无奈地回答。 “忘记……?不,我不会忘记的,那么多事情,怎么忘得掉啊……”芙兰低下了头来,好像陷入到了回忆当中,“先生,您那天……那天真的好厉害,居然那么快就作出了决断。” “这有什么厉害的?只是被逼不得已而已。”夏尔苦笑了起来,“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那么,为了一个好的目标,就算是做一些坏事,也是可以允许的吧?”芙兰平静地问。 “是的,就我看来是如此的。”夏尔点了点头。“当然,你就不用去做了,脏了我自己的手就行。” 芙兰的脸上,只剩下了一个暧昧不清的笑容。 第八十章 面试 “他今天已经过来了?居然这么快啊?” 在爱丽舍宫的某间会客室当中,夏尔低声问旁边的卡里昂。 因为初冬的寒冷让他感到有些难以适应,所以他拿起了杯子,又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咖啡。 “是啊,快得让人有些吃惊。”卡里昂点了点头,“我们刚刚将总统的信送了过去,没过几天他就动身了,然后一路乘船回到了法国,快马赶回了巴黎,简直……” “简直就像是迫不及待。”夏尔放下了杯子,然后帮他补全了剩下的话。 “嗨!就是这样!简直是迫不及待!”卡里昂拍了拍手,显然好像感到有些好笑,“才花了不到十天,就从非洲赶了回来,嘿……我得说幸亏是当兵的,否则未必吃得了这个苦。” “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份诚意我们倒是感受到了。”夏尔又喝了一口咖啡,“这不是很好吗?” “好倒是很好,可是,朋友……”卡里昂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谁也没想到他能够这么快就赶回来啊,所以总统的日程安排上又得重新改改了,哎呀,这可又得让我头疼了。” “反正只要挤一挤总是有时间的嘛。”夏尔耸了耸肩,然后放低了声音,“那么,总统到底是怎么想的呢?难道他是希望我先见一见他吗?” “没错,总统的意思是,您再最后当面和他谈一次,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合适人选……人不是你推荐的吗?那自然该由你来把把关了。”卡里昂的语气十分谨慎,显然是在转达总统的意思,“如果之后您仍旧坚持之前的判断,那么,他就会满足您的愿望——召见他。然后向总理施压,让这位将军成为陆军部长。” “是这样吗?”夏尔轻轻叹了口气,看不出喜怒来。“那还真是让人倍感压力呢。” “老弟。这说明总统对你的信任啊。”卡里昂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总之。这次的事情总统十分重视,你可千万不要弄出问题来。” “当然如此。”夏尔点了点头。“我已经在总统面前说过了,我以自己的前途为担保来执行这个计划。” “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这么冒险的时候!”看到夏尔如此严肃的样子,卡里昂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的朋友,我倒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然后,他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嗯,看上去他应该已经休息够了吧。我马上把他叫过来。您先准备一下。大家最近时间都紧,您尽快谈完吧。” “嗯,好的。” 随着夏尔的回应,卡里昂站了起来,然后快步走出了房间。 而夏尔则耐心地坐在原位,继续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以便让自己心情镇定下来。 没过一会儿,门就重新打开了。 夏尔顺势往门口看去,然后和来者对视到了一起。 这是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人。 他蓄着一头微卷的灰色分发,留着不深的胡子。面孔凝重,眉头紧锁,看上去精明而又严酷。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外服役的关系。他皮肤有些黝黑,而这种肤色再配合严峻的眼神,更加使得他拥有了一种并不能够多见的精悍气度。 虽然看上去略微有些疲惫,但是那种强硬的气度,仍旧能够让夏尔颇感触动。 看来不用问他是谁了,他就是我需要的人。 他就是那位为拿破仑三世发动兵变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被他封为元帅的圣阿尔诺将军,而我,现在就成了他的举荐人。 带着一抹淡淡的喜色,夏尔站了起来。 “请进。将军。” 这位穿着军服的中年人一进来,眼光就完全停留在了夏尔身上。 “特雷维尔先生?”他有些迟疑地看着夏尔。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而且有些生硬,看上去平时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虽然他很明显想要表现得稍微亲近一些。但是那种习惯性的刚硬的态度仍旧使得气氛稍微有些凝重。 “没错,就是我。”夏尔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过去,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圣阿尔诺将军,欢迎回到法国。” 这位将军同样伸出了手。 这双粗糙的手握得十分用力,以至于嗑得夏尔有些发疼,不过他仍旧保持着微笑。 “谢谢您对我的看重,特雷维尔先生。”圣阿尔诺将军十分认真地看着夏尔,“我是个军人,不太懂得怎么表示感谢,但是请您放心,我会配合您接下来的工作的。” 也许是因为心情十分激动的关系,他的诚恳溢于言表,以至于都让夏尔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能够有如此表示,倒也很容易理解——正是因为有了夏尔的极力举荐,他才能够得以突然之间得到了这种几乎从天而降的喜讯,然后从非洲的茫茫荒漠当中被召回巴黎,甚至有了飞黄腾达的机会。 而这种感激,正是夏尔所需要的东西。 “哦,您请坐吧。”虽然心里十分高兴,但是他表面上仍旧装作很平静,“您一路这么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一定已经累了吧?来,喝点咖啡吧。” “谢谢您。”圣阿尔诺将军松开了手,然后坐了下来。 “我想,我们将您召回来的用意您已经知道了吧?”等他喝下了一杯咖啡之后,夏尔不紧不慢地问。 “是的,我完全清楚。”圣阿尔诺将军点了点头,“虽然我还不知道我为何能够得到如此的幸运……但是我会以自己的全部能力,来回报总统和您的信任的。” 他现在也还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间就能够得到这位总统心腹的举荐,有幸成为陆军部长的候选人。虽然之前在非洲的时候他同夏尔有过几次交流,但是两个人并不熟稔,甚至都没有见过面,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他选中,然后得到他的极力推荐。 但是,很明显,他绝不打算放弃这样的机会。 为了飞黄腾达,他愿意为此去做任何事情。 “将军,我很欣赏您所表现出来的坚定态度。”夏尔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但是,我推荐您,是因为经过了观察之后,我认为您可以坚定不移地执行总统交代给您的事情。我现在再当面问您一次,您是否对此下定了决心。” “从动身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圣阿尔诺将军直接回答。 “哪怕为此做任何需要的做的事情?”夏尔挑了挑眉头,“不瞒您说吧,总统先生最近打算要对陆军当中的异己势力进行甄查和处分,可能您的某些关系亲密的同僚就会因此而受到打击……您能够在此种情况下,也毫不犹豫地执行总统先生的计划吗?” “绝对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夏尔得到的回答,仍旧是斩钉截铁的,“特雷维尔先生,我可以向您保证,您绝对没有为总统找错人。” 也许是因为有所觉悟的缘故,这位将军的视线突然变得有些骇人,但是仍旧没有任何的迟疑——想必,在很久之前,这位将军就已经打算扳开自己前进道路上的一切绊脚石了吧。 夏尔静静地看着对方,体会着这个中年将军所表达的决心。 很好,看来确实没找错人。 “那么,我可以十分欣慰地告诉您……”他笑着点了点头,“您没有辜负总统对您的信任,您确实是我们需要找到的那个人选。”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又给自己表了一次功劳,“不瞒您说,总统对您还是有些疑虑的,所以叫我先来和您谈谈。但是,和您这一番谈话让我十分满意,我认为您完全可以胜任我们将交给您的重任……” “我荣幸之至。”冷酷的笑容浮现在了这位将军的脸上。 “看上去您已经准备好了去为此履行职责了?” “是的,我将履行职责,保卫总统,保卫国家。”将军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着重加上了一句,“并且,我愿意为此排除一切国家的敌人。” “很好!”夏尔拍了拍手,然后又伸出了自己的手。“那么,我们就一起去排除国家的敌人去吧。” 两个人重新握住了手。 “特雷维尔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您的谢意,但是您放心,我会完成您需要我做的事情……”将军充满感激地看着夏尔,“任何事情。” “成为陆军部长之后,您是我的上司了,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夏尔笑着摇了摇头,“再说了,您是对总统先生负责的,而不是对我。有一件事我得跟您说清楚,是总统先生感受到了您的热情,所以才会特别看重您……而并不是我决定了什么。” 夏尔带着笑容,又加重了一句,“您只需要听从总统的安排,并不需要特别为我做什么事情。” 在冠冕堂皇的套话之下,圣阿尔诺将军发现了夏尔隐藏在底下的东西。 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事情——但是,你应该允许我、帮助我,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情。 这位将军除了冷酷的铁腕之外,同时还拥有足够的智慧。 “不,我并不是您的上司,任何时候都不是。”他紧紧地握住夏尔的手,“您完全可以自行其是,我保证。” 嗯,很好,面试合格。 第八十一章 封官许愿 同圣阿尔诺将军的初次会面,比夏尔原本想象的还要令他轻松愉快得多。 如同历史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这位将军不仅有冷酷的铁腕,还有一颗冷静的头脑,能够理智地判断得失,最重要的是他拥有足够的野心,而且乐于为这种野心而去做任何事。 也许,他能够和对方谈得这么愉快,也正是因为大家有太多共同语言的缘故吧。 觉得心里足够满意了之后,他暂时走出了房间,然后找上了卡里昂。 “和他谈得怎么样?满意吗?”卡里昂低声问。 “嗯,相当满意。他确实是一个为了心中所想要的东西,敢于对一大群同僚挥戈相向的人。”夏尔点了点头,“安排一下吧,我们马上就去见总统。” “不再考虑了?夏尔,你应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选可以推荐吧?”卡里昂似乎想说什么,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旁边,然后凑到了夏尔的身边低声说,“夏尔,听我说一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总统说你要为此负全责,他是认真的。你别以为现在他宠信你到时候他就会留情面,如果这么想的话你就糟糕了!所以,我劝你再多想想……不要过于着急。” “谢谢您的提醒。”夏尔感动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过,我现在已经决定了,那就必须坚持到底。有些时候我们必须赶快行动,迟疑不决只会让我们受到更多损失。我看准了,这位圣阿尔诺将军就是我们所需要的人选。所以一定要向总统推荐他。” “好小子!够狠!夏尔,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么激进的时候呢!”也不知道是赞赏还是嘲讽。卡里昂忍不住喊了起来,“好吧。既然你说到这份上了,我就给你去报告给总统吧,你给我等等。” “谢谢……”夏尔微笑着回答。 他确实信心十足。 …… 在卡里昂的安排下,夏尔和圣阿尔诺将军很快就一起来到了接待室。 没等多久,路易波拿巴就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圣阿尔诺将军马上立正,行了一个军礼。 “将军,见到您我很高兴。”路易波拿巴摆了摆手向他们两个人示意,“我希望我突然的召见没有让您感到太过麻烦,我听说您是一路毫无停歇地赶回来的。” “不。总统先生,我并没有感到麻烦。”圣阿尔诺将军恭敬地回答,“事实上,我对您的召见感到十分荣幸,因此才会如此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哈哈哈哈,您能够这样想那自然最好不过了。”路易波拿巴笑了起来,然后,他指了指夏尔,“好吧。我们的时间都十分宝贵,因此没有再说什么客套话了。将军,想必您现在已经十分清楚了吧?没错,我现在对陆军的混乱状况十分不满意。再加上奥普尔伯爵身兼总理和陆军部长职位实在力不从心,所以希望任命一位专职的陆军部长。夏尔跟我举荐了您,说您是极其适合这一职责的人选。所以我决定将您从北非召回来……” “我十分感谢特雷维尔先生的举荐,和您的青睐。”将军微微一躬身,表示自己完全清楚这一状况。“并且打算以一切诚意来回报您。先生。” “那么,您对此已经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了吗?”路易波拿巴的语气变得愈发严肃了,“先生,我希望您能好好想清楚,因为您将接到手里的,不是一个轻飘飘的座位,而是一份难以承受的重任……” “在路上我已经想得十分清楚了,总统先生,我会不遗余力地完成您指派的任务,哪怕再怎么艰难。” “哪怕需要和一大群人为敌?” “哪怕需要和一大群人为敌。”圣阿尔诺将军再度躬了躬身,“我是军人,服从是我的天职,您只要下达命令,我就必须去想尽办法不折不扣地完成。” “很好……但是仅仅如此还是不够。”路易波拿巴的脸上还是丝毫不见喜怒,“我想让您坐上那个位置,并不是要您去当一个应声虫,如果您想要承担起重任来,那就需要您发挥更多的主观能力……” “我将为您在陆军当中排除一切反对势力。”因为事先就得到了夏尔的提点,所以圣阿尔诺将军的回答可谓是斩钉截铁,“您是我国的最高领袖,谁阻挡您,那谁就是我的敌人,不管他处于什么位置,不管他有多少人保护,我都将为您严厉地惩处他。要么调到边境,要么就调动到非洲去,如果是顽固不化的死硬分子的话,我可以让他们脱下军装。对付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我们只能够以铁腕来回敬。” 路易波拿巴虽然一直没有回答,但是从他微微颔首的样子来看,显然他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 “但愿您能够在到时候坚决贯彻这一点。” “对此我毫不怀疑。”圣阿尔诺将军的表情十分笃定,“我在北非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前线将士们对您十分尊崇,他们普遍认为,只有在波拿巴家族的带领下,国家才能够安定,军队才能够去追寻自己的荣光……先生,您才是军队天然的领袖,任何怀疑和反对这一点的人,都将被广大将士们唾弃,我对他们自然也毫不留情!” 虽然明知道这位将军是在捡好听的话说,但是路易波拿巴仍旧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好,很好!” “总统先生,我就跟您说过的吧,圣阿尔诺将军是出任陆军部长的最佳人选。”这时,夏尔也适时地插话了,“他必将能够以坚定不移的意志和决不宽恕的铁腕,替您在陆军当中清除掉那些对您心怀不轨的异见分子。当然,在清洗陆军之前,我们必须要清洗掉陆军部本身,这样才能让它变成一个纯粹为您所用的机构。” “嗯,没错,想要全面改组陆军的人事,我们首先要将陆军部握在手里。”路易波拿巴马上对将军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夏尔,“关于这个,你可以多听听夏尔的意见,毕竟他之前一直在陆军部里面任职,对里面的情况十分熟悉,你们要一起想办法,清洗里面的异见分子。” 虽然他知道夏尔肯定私下里有什么自己的打算,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毫无气量的人,因此也能够容忍夏尔的这些小心思了当然,前提是夏尔必须拿出能够让他满意的结果。 “我明白,我会好好同特雷维尔先生合作的。”在这两个人面前,圣阿尔诺将军一点也没有表现出高姿态来,“在陆军部的事务上,我会详细参考特雷维尔先生的意见。” 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似乎对对方的回答感到十分满意。 “只要你们两个能够同心协力,剩下的事情我就不怎么担心了。”他微微笑了起来,“你们有什么事,到时候就好好商量吧,碰到了什么困难就跟我说。这项任命,我会尽快同奥普尔伯爵商量,让他早点实现的,你们先好好准备一下……” 虽然表面上还是那一副冷静到极点的样子,但是圣阿尔诺将军的心里仍旧忍不住涌上了一阵狂喜。 “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重托的,总统先生。”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再次朝路易波拿巴行了个军礼。“您很快就能够看到,我将会为您做到什么。” “我也希望如此。”路易波拿巴伸出了自己的手,和对方握了起来。“将军,我明白交给您的任务有多么重要又有多么艰难,所以,我并不打算只将麻烦事交给您。只要您能够完成这些任务,我可以给您足够的奖赏。” “您能够如此信任我,并且向我委以如此重任,就已经是足够的奖赏了,先生。”将军连忙回答。 “不不不,我不能仅仅将困难和麻烦丢给您,而不给您任何回报。”路易波拿巴笑着摇了摇头,“所有人都知道的,我们波拿巴家族对自己人一贯十分慷慨。” 将军低下了头,一边竖起耳朵来,想要听听这位波拿巴家族的首领,打算未来再给自己什么样的奖赏。 “如果您能够完成这项艰苦的重任,您可以得到元帅的头衔,和相应的奖赏。”路易波拿巴平静地看着他,“并且,在这之后,您将能够在新的机构当中,继续领导陆军。” “新的机构?”将军有些惊奇地抬起了头来。 “是的,我打算在未来将陆军的军政和军令事务剥离开来,让陆军部专心只负责陆军的政治事务,而要建立一个专门负责军事计划和行动的部门来负责军事行动,以便提高陆军的效率。”路易波拿巴的声音变得愈发平静了,“只要您证明您是一个有足够能力和手腕的将领,那么您就应该呆在那个位置上,成为陆军的总参谋长……” “是吗……”得到了总统的许诺之后,圣阿尔诺将军无意识地应了下来,全身的血液都好像要凝固了起来。 “祝贺您,将军。”夏尔也在旁边拍了拍将军的肩膀。“到时候,您将成为整个陆军的最高指挥官。” “我……我十分荣幸。”将军再度朝路易波拿巴躬下了身来,“那么,现在谁也无法阻挡您了,先生。我们将碾碎他们。” 第八十二章 威逼利诱 “特雷维尔先生,您突然将我叫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呢?”在陆军部内夏尔的办公室当中,陆军部人事司调查局的科长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少校,略带着疑惑地看着夏尔。 因为天气的关系,他今天穿着一身厚厚的蓝色军服,不过,因为面相斯文而且眉毛纤细,所以看上去却并没有多少威慑力,反倒更像是一个大学的讲师。 而此时的夏尔,正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此时外面阴云密布,已经下着冷雨,还刮着大风,这些风透过打开的窗户,吹得夏尔整个脸都有些发紧。气氛是如此肃杀阴沉,好像在预兆着什么似的。 “先生?我等下还有事情要处理呢!”也许是等得不耐烦了,阿历克斯又催促了一声。 似乎是感觉到已经吹够了风,夏尔慢慢地关上了窗户,然后放下了窗帘。厚实的窗帘,将整个房间都给隔绝了起来,以至于又昏暗了几分。 “先生?”因为夏尔一言不发地走了回来,阿历克斯不由得狐疑了起来。 “就叫我夏尔吧,阿历克斯。”夏尔坐了下来,然后微笑着朝罗特列克子爵点了点头,“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何必叫得这么生分呢?” “不,我跟您并不熟悉,而且也没什么关系。”阿历克斯毫不客气地回绝了夏尔,“我想您还是尽快将要说的事情说完吧,我们两个应该都没有什么时间可以耽误。” “请叫我夏尔。”虽然夏尔的用词还是非常礼貌,但是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些不容置疑。“没听见我说的吗?朋友?” “咕……”一抹怒色掠过了阿历克斯白皙秀气的脸庞,他紧紧地咬了咬嘴唇。看上去就要勃然大怒的样子。 然而,虽然对方蛮横无礼。但是他只能强忍下去,因为对方掌握着他一个前途攸关的致命秘密。 “好吧,夏尔。”轻轻叹了口气之后,他终于勉强地改了口,“赶紧告诉我,到底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好的,我亲爱的朋友。”也许是因为十分欣赏对方这个带着恼怒和无奈的表情的缘故,夏尔的笑容更加深了。“今天我叫您过来,是因为我有一个重要的相信想要透露给您。” “重要的消息?”阿历克斯皱了皱眉头,“我不想听。” “嗯?” “您的重要消息准不是什么好事!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掺和到你们的谋划里去。”阿历克斯断然回答,然后他站了起来,“好了,我现在要回去,再见。” “嘿,聪明倒是聪明。可是您为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拒绝我?”夏尔伸出了手,指着他的座位,“现在,马上给我坐下!老实听着!” 这一瞬间。夏尔甚至担心对方直接一拳打过来。 然而,值得敬佩的是,罗特列克子爵在这种时候仍旧保持着令人钦佩的理智。虽然脸已经被怒气涨得通红。但是他还是坐了下来。 “您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特雷维尔先生。” “哦。谢谢,有时候我也这么想。”夏尔摆了摆手。对对方的怒叱毫不在意,“好了,现在我就跟您说吧……” 他有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故作神秘的语气说,“根据我得到的可靠消息,总统先生,最近打算任命一位新的陆军部长。” “新的陆军部长?”阿历克斯先是一惊,然后马上将自己的好奇收敛了起来,“好吧,这是总统先生的权利,对此我无权置评,我的职责只是做好目前的工作而已。” “不,您的职责是配合部长的工作。”夏尔摇了摇头,“完成他的一切指示。” 一阵压抑的沉默,突然笼罩住了整间办公室。 “您的意思是……总统现在准备玩真的了?”许久之后,罗特列克子爵迟疑地看着夏尔,好像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他要清理陆军?” 虽然有一个十分令人惋惜的特别爱好,但是罗特列克子爵并不是个蠢人,相反,年纪轻轻就在陆军部内身任要职的他,是一个人人公认的聪明人。 “是的,没错,我们就是要这么干。”夏尔马上回答。 然后,他又重新看着阿历克斯,“在这件事上,我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帮助,越多越好。” “帮助……”罗特列克子爵有些不自然地笑了起来,“您这就是在说笑了,我一个小小的少校又能帮您什么呢?您还是去找一下那些足够分量的人来谈吧,跟我说不是浪费时间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阿历克斯。”夏尔也笑着回答,“你们是部里面最为重要的机关之一,怎么可能没有分量?不要这么谦虚,我们十分需要您的帮助。” 作为陆军部内最为重要的部署之一,阿历克斯所在的人事司可以说是掌管着整个军队的命脉,陆军各个兵种和各地的驻军,所有的人事任命和调动都要经过这个机要部门——夏尔等人如果打算清洗陆军、将反对波拿巴党人的将领都踢出重要岗位的话,那就必须通过这个部门来执行。 “那您去跟我的上司谈吧,只要您能够说服他,我乐于接受他的一切命令。”阿历克斯看上去有些紧张,“您也知道,处于我的位置,是会有很多人盯着的,我不能任意妄为……” “配合部长的工作也叫任意妄为吗?谁敢阻挡您呢?谁会阻挡您呢?”夏尔的笑容慢慢敛去了。“而且,我们当然需要同您的上司好好交流一下,不过,这也需要您的牵线搭桥……别跟我说他们和您没关系,既然您能够走到这个位置上。那您和他们的关系肯定很不错。” “这种重要的事务,我……我是不能插嘴的。先生,我们不应该有自己的思想。”也许是感受到了夏尔的压力。阿历克斯的额头上微微出现了一丝冷汗,“特雷维尔先……啊,夏尔,这件事您还是自己去办吧,我不能……我不能参与进来……” “为什么不能呢?您是觉得只要在我们中间不偏不倚,就能独善其身吗?”夏尔看着阿历克斯,然后冷笑了起来,“您是不想表达立场,以免招惹敌人。破坏自己的大好前程,对吧?” “不……我不是……好吧,好吧,我就是这样想的,不行吗?”也许是因为有些紧张的缘故,阿历克斯激动了起来,“您不能这样强迫我,让我卷进这种党派斗争的漩涡来,您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工作、升迁吗?我没有兴趣关心谁能拯救国家!” “哦。确实,您没有兴趣关心谁能拯救国家,反正这些话肯定是空话。”夏尔仍旧在嘲讽地笑着,“只要自己飞黄腾达。那就行了,对吧?” 阿历克斯没有回答,也许是在暗暗后悔自己的失态。 “您错了。现在如果您不听我的,我可以向您保证……您绝对不可能飞黄腾达。”夏尔带着一种异常笃定的神气。盯着阿历克斯,“事到如今。您居然还觉得自己不是我们一党?简直天真!也许您以为您可以保持中立,但是我告诉您,这完完全全是一个错觉,您要么就完蛋,要么就得听我的。那么,现在,马上给我选!马上!” “你在逼迫我吗?如果你觉得拿住了我的把柄,就可以为所欲为地要挟我的话……”阿历克斯怒视着夏尔,“你要是毁了我,我就和你拼命,我就不信你每天都能活在保护之下!” “不,我在为了你好!中立派是最不讨喜的了,你不懂吗?胜者恨他没有支持自己,败者还是恨他没有支持自己!所以既然如此,那么你还不如干脆选一边呢,不是吗?现在,恐怕连你也能看出来到底哪一边能够占到优势了吧?有这样的好机会可以成为一个功臣,你却想要让这个机会白白丢掉,这是愚昧还是愚蠢呢?我明明是在为你抛下爬上云端的绳梯,结果你倒好,你倒想把它一把推开?不,我的好意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你必须听我的!威胁我?那你就试试啊!我给你一分钟,马上跟我回答‘是,先生’,我不接受任何其他回答,否则你给我试试!” 夏尔高亢的怒吼和严酷的表情,让阿历克斯一时间再次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这种压抑的沉默,好像让时间的流淌都慢了下来,以至于夏尔感觉怀表都坏掉了。 当秒钟堪堪走过一圈的时候,沉思了许久的罗特列克子爵,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好吧,我听你的,这样总行了吧!你这个人渣!” “早这样说该多好啊。”夏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自动无视了对方后面的辱骂,然后轻轻松松地将怀表收到了怀里,“你看,我们还是好朋友嘛。” “新部长什么时候就任?”罗特列克子爵阴沉着脸,完全没有再跟他多说废话的意思,“他是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圣阿尔诺将军,最近一直在北非服役,总统先生刚刚特地从那里秘密召回来的。”夏尔又说了一个秘密,“他并没有经过部里的调动,是私自回来的。不过,因为很快他就要当部长了,所以也没人能够追究他擅离职守的责任……” “还真是胆大包天啊……”罗特列克子爵苦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说将军还是说夏尔等人。 “有时候,我们必须胆大才行。”夏尔淡然回答,“还有,我再给你透露一个信息——我们找到的这位将军,是一个有决心而且有铁腕的人,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哪怕把陆军部内上上下下都折腾一遍,也一定要完成预定的目标……所以,即使没有你的帮助,我们也肯定会将这一切推行下去,直到部里再也没人敢于反对总统为止。” “这样说来,我还要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参与此事的机会喽?”罗特列克子爵略带嘲讽地反问。 “那当然。”夏尔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当然,要是有你的帮忙,我们的事务也会轻松不少,所以……从总体来看,我们是互惠互利的。” “好一个互惠互利!可我却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个完全不重要。”夏尔摇了摇头,然后竖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鼻梁上,“因为你能够从中得到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还要多?什么意思。” “是的,阿历克斯,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吧,我已经在总统面前推荐了你了,只要你能够在现在做出应有的成绩来,那么未来他将会给你足够的奖赏。你不是想要飞黄腾达吗?只要你做好了,那你就能够飞黄腾达,成为整个陆军的领导者之一。” “领导者?”也许是被夏尔的话吊起了胃口,罗特列克子爵也多了几分好奇,而没有了刚才的抵触。“我?” “没错,就是你,当然并非现在。”夏尔放低了声音,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总统已经决定了,要在不久的将来重建整个陆军的指挥体系。” 罗特列克子爵不再说话了,他盯着夏尔,显然对此十分感兴趣。 “他将陆军的政治事务留给陆军部,而把军队的军事指挥权力都交给总参谋部。”夏尔摊开了手,“现在因为我的推荐,你已经在总统先生那里留了名了,如果你在之后也作出了相应的业绩,那么你就可以到时候进入这个总参谋部,成为陆军的这个主要指挥机关的成员之一……当然,因为你的年纪和资历,你得给别人打打下手。阿历克斯,老实跟我说吧,你觉得这样的报酬怎么样?” 罗特列克子爵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动摇——他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你有这个能力,而且又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推荐你。另外……”夏尔突然笑了起来,微微抬起了头来,好像是在遐想着什么似的,“想想也是挺好玩的吧?如果某一天,整个法队的调动,都是经过……经过一个女装癖的指令,都是经过一双摸过裙钗的手……那不是……非常非常非常有趣的事情吗?哈哈哈哈!” 一边说,他一边大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认真的。 “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提那个词,我就杀了你!” 第八十三章 共谋者 已经是连续第三天下雨了。 风雨交加的街道上,此时已经空无一人,一切都浸透在冰冷的风雨当中,不得解脱。 今年的冬天,以一种人们预想不到的速度,取代了温暖的晚秋,几乎在短短几天内,整个气候就已经变得寒冷酷烈,让人难以招架。 在一道小巷的末端,一座小小的教堂,此时正承受着如此凛冽的风雨的侵袭,寒风在它四周嘶吼咆哮,宛如是在向它致以来自地狱的问候。 这座孤立在巷道当中的教堂,外面看上去已经多年没有修缮过了,墙面早已斑驳,窗户上的玻璃也大多碎裂或者变得模糊不清,里面的木制座椅也大多腐朽破裂。由于此时正在下着大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潮湿腐朽气味,甚至都让人怀疑这座教堂早已经废弃。 然而,此时此刻,里面却有两个人。 而且是和这个阴沉破旧的坏境极其不搭调的两个人。 站在讲坛上的是一个穿着厚重的黑色裙子的女子。 她的栗色头发被盘在了脑后,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面孔虽然精致,但是苍白而且严肃,看不出任何表情。这副面孔,再配上这深黑色的衣着,正犹如正在居丧的女子一般。 她站在讲台上,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犹如一位正准备登台演讲的布道者一般。而在她的背后,圣子痛苦地被钉在十字架上,痛苦地看着这个世界。 神正俯视人间。而人间却已经将祂背弃。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稀稀落落的雨点声不停地从外面传了进来。 “人类创造了一个荒漠。然后将它取名为社会。” 像是牧师在布道一样,她神情严肃地看着讲台下。以那种冷漠而又庄严的语气低声说,“人们为社会创造了种种规则,却又时时背弃它。他们口口声声宣称人人平等,却拼了命想要高人一头;他们口口声声说不要争斗,却个个都迫不及待地将对手置于死地。毫无怨言地遵从这些规则的人,注定一生陷入泥淖;那些将规则践踏一空的人,却在天上嘲笑这些人愚昧无知! 这个渺小的世界,容不下太多人超脱世俗,只好强行用空无意义的条框。将绝大多数人捆在地上,只有真正聪明的人,才能发现一切规则是多么荒谬,然后高高兴兴地踩倒地上的人,将他们掠夺一空!” 那位坐在讲台上的唯一一位听众,静静地听着她的话,一言不发。 “他们一边用这种虚伪来压制我们,熄灭我们一切的希望和理想,赐予我们种种苦恼和枷锁。然后,在我们垂首哭泣的时候,他们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惊奇地对我们说。‘孩子,怎么啦?真是可怜啊!’——啊,这是何等虚伪的故作怜悯啊!”像是在感叹什么似的。台上的女子冷冷地叙述着,眼睛里面却没有任何的光彩。“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只有自己站起来。打碎这一切无聊的规则,夺取自己想要的一切。我们要么成为默不作声忍受一切无聊规则的凡人,要么就横下心来,干脆将这些规则砸个粉碎!” 仿佛是在呼应她的呼喝、又仿佛是在斥责她的狂妄,苍穹之中突然迸发出了一道剧烈的闪光,然后就是一身沉闷的咆哮。 “轰!” 并不常见的冬雷,让原本已经十分阴沉的教堂突然闪过了一丝亮光,也照亮了原本隐藏在阴影当中的那位唯一的听众。 这位听众是一位少女。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面孔十分苍白,看上去既姣好美丽又有些不自然的虚弱。她的一头金发也被束带别了起来,形成了分向两边的长发。 在不断传来的雷雨声当中,台上的女子平静地看着她,原本严肃至极的面孔,突然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特雷维尔小姐,您作出决定的时间可比我想象得要晚一点啊。” “我今天过来,可不是为了听您讲这些的,德·博旺小姐。”台下的少女微微皱了皱眉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趁着玛丽没有在我身边才跑了过来,您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一个人都决定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哥哥了,您总应该准许她向谁倾诉一下吧?”带着一种晦暗不清的笑容,萝拉低声回答,“虽然很可惜听众只有一个,但是已经够了……” “原来您也会想要倾诉啊?”芙兰略带嘲讽地看着,“我还以为您一点也不把这种事当回事呢……” “如果真的完全不当做一回事的话,我也就不用拖到现在了,小姐。我从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在考虑这个问题了,我观察了十年,然后发现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有这样一条路可走,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要走下去。”萝拉微微抬着头,视线不知道放在了哪里,“可能您觉得我全无心肝,但是全无心肝不是真正的勇气,为了想要的东西硬生生地将心肝全部抛开,那才是勇气——好吧,也许我该说是恶气?”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脸上又不禁重新露出了笑容,“我想,至少现在我是可以感觉很欣慰的,因为,因为有您……您能够倾听我的这番自白,也是能够理解我的人。” “不,我可不理解您。”芙兰颇为固执地摇了摇头,好像要借此表示和她的距离似的,“我不知道您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动机而有这样的打算,也许有什么别的动机也许只是为了继承权,我也不在乎这个,但是……我希望您能够遵守约定,如果我为您做到了您想要我做的事情,那么您就必须毫不迟疑地为我办成我想要您做的事情。” “那是当然了,这一点毫无问题——我肯定会这么做的。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只要我的事情办成了,我们就是最为紧密的共谋者了。谁也没法抛开谁。”萝拉点了点头。“哪怕仅仅只是为了让您保守秘密,我也只能依从您的愿望来行事。没错。您已经得到了一个最为忠诚的朋友了,特雷维尔小姐。” 接着,她的笑容变得更加浓厚了,犹如是在打趣一般看着芙兰,“而到了那时候,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您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过上您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了,多么叫人艳羡啊!再也不用为此苦恼伤心、暗自流泪了,命运被您重新抓回到了手中。作为您的朋友,我可是相当期待这一天呢!” 正如表情所表现的那样,今天的她,心情确实很好。 除了为找到一个密谋罪行的同党而感到庆幸之外,这份喜悦更多的是来自于两个人相似的境遇,和作出的同样选择。 虽然从表面上看,她们一个要杀掉哥哥,一个要和哥哥永远结合在一起,看上去南辕北辙。但是——本质上的目标不是一致的吗? 她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打破命运的桎梏,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为了重新取回那虽然梦寐以求、但是已经被宣判了极刑的幸福。为了实现这一切。她们都决定泯灭其它的一切考虑,将良心抛在一边,不管不顾地一路走到底。哪怕采取最为激烈的行动也在所不惜。 要么得到一切,要么就干脆毁灭。这是何等的气概和决心? 能够同时作出这种决定的孩子,岂不应该成为朋友吗? 在萝拉的笑容面前。芙兰仍旧默不作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视线慢慢地从萝拉身上,移到了她背后的墙壁正中央的十字架上,然后仔细端详着十字架上满面痛苦的圣子。 他为人类传播福音,为人类背负了一切罪孽,然后他被人们背叛然后杀死了。 模模糊糊当中,芙兰好像透过它看到了天上的父。这位充满了慈悲而又严厉无比的神祗,正恼怒地看着这个子民,诘问她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信仰,苛责她为什么要作出这种事情来。 芙兰一动不动地和祂对视了起来,一步也没有退让。 “我是不会向您忏悔的。”和祂对视了许久之后,她低声自语。 “没错,我们没必要故作矜持地向祂忏悔,这没有任何意义。只有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才会忏悔,一个人自己做下的事情就应该自己来承担,有什么必要一边做坏事一边还要向祂假惺惺地流泪道歉?不,我们的神经才没有那么脆弱呢。”萝拉轻轻地拍了拍自己手中的书本,发出了沉闷的轻响,“再说了,祂老是干傻事,搅得大家不得安宁,我们光是摆平祂给我们带来的麻烦就已经够忙的了,哪还有空向祂道歉啊!哈哈哈哈!” 在这座小小的教堂当中,这位容貌出众然而性格矫矫不群的小姐,一边毫无惧色地在圣像之前说着渎神的话,一边放肆地大笑了起来。此时教堂安静得吓人,一定都被隐藏到了阴影当中,只有天上不时传来的轰鸣声给她伴奏,表达着主的愤怒。 笑了好一会儿之后,萝拉终于停了下来。 “既然您已经下定决心了,那么我们就早点准备吧,这种事终究是越快越好的。” “对此我也是相同的看法。”芙兰仍旧是面无表情,“您似乎已经有了很多种方案了?” “没错,我确实有了不少的方案。”萝拉毫无顾忌地点头应是,“我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是白白暗地里诅咒他的,当然要切身实地地想办法。当然,具体采用哪一种方案我还在斟酌,因为我必须找到一个好机会,然后执行对我们来说危险性最小的方案。您先等着我吧,很快我就会再找到您的,到那个时候……” 她不再说下去了,因为对方肯定能够理解自己的意思。 “特雷维尔小姐,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看轻您,但是,出于安全起见,我还是再问您一次吧,最后一次。”萝拉紧紧地盯着芙兰,“不用我说,您也能够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事,后果又有多么严重,您现在要是反悔还来得及……” 芙兰还是一言不发。 然后,她轻轻地站了起来,然后轻盈地转身,两束金发也随之向后飘荡。 “到时候给我写信吧。” 接着,她就这样走出了教堂。 萝拉站在讲台上,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直至人影消失不见之后,她才慢慢转身,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墙上的圣像。 喜悦,愤怒,憎恨,哀伤,一切的一切都在心头回荡,最后汇聚成了无比强烈的决意。 “您挡不住我的。”最后,她对祂说。 第八十四章 通融 哎,今天还真是冷啊。 在迎面而来的刺骨寒风当中,夏尔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虽然今天已经穿得颇为厚重,但是风好像仍旧能够找到缝隙朝里钻,刺得他感觉骨头都有些发疼。 然而,虽然天色阴沉而且寒风刺骨,但是这些不利的气候并没有熄灭人们的热情,许多人围在站台边,奇地打量着周边的一切。 为了助兴,事前安排好的一支小型乐队,此时正在站台边演奏着欢的乐曲,时不时惹起了围观民众的阵阵欢呼。 夏尔并没有看这种热闹的场面,而是看着远处的铁轨。放眼望去,铁轨从目下所及一直延伸到了天际线之外,犹如是能够直通到天堂的道路一般。 “夏尔,今天你应该挺开心的吧?又一条铁路通车了,你的规划,我们又为你实现了一步。”在扑面而来的寒风当中,当今的铁道部部长德·迪利埃翁伯爵阁下,微笑着问站在他旁边的夏尔,“这样干站着也聊吧?要不要等下你也上去说点什么?” “哦,不用了,先生。我都已经不在铁道部任职了,哪还有资格去说什么呢?”在部长阁下亲切的笑容面前,夏尔也表现得十分恭敬。“这是您创下的业绩,您比谁都加应该宣扬一番,让世人都知道您为国家作出了多少贡献。” 是的,又一条铁路即将通车了。这次的线路是从巴黎到东北部的城市卡塔隆。 按照夏尔之前制定的规划,这条通往东部的铁路线,将一直向东部延伸,从卡塔隆延伸梅兹,再由梅兹延伸到斯特拉斯堡,最后一直延伸到法国和普鲁士的交界。 这是第一条通向德意志大平原的铁路,但是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条。 终有一天,这一条条通向东部边界的铁路,将会满载着士兵和枪炮,越过莱茵河,进行一次决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赌局。一颗颗筛子将会同时扔进赌台,进行一场决定命运的大会战…… 好吧,想得太远了。 “别说得这么生分啊夏尔,虽然你已经离开了部里,但是你之前的贡献是不会被消磨的……”显然对夏尔刚才的恭维十分满足,迪利埃翁伯爵脸上的笑容变得加浓厚了,“就算你不在,大家的眼里你还是自己人,所以自己人上去讲两句又怎么了?” “还是您去讲吧,我今天可不是为了演讲而来的,所以没做任何的准备。”夏尔笑着摇了摇头,再度表示了谦让,“再说了,总理阁下刚才派了人知会我,等下他讲完话了之后要跟我谈谈事情……” “哦,是这样啊?”一听到夏尔这句话,伯爵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站在月台上对着大家讲话的总理奥普尔伯爵。 虽然他今天身穿便服,但也许是久历行伍的缘故,身材魁梧、目光凝重的他,看上去却依旧不像是一个圆滑的政治家。 “总理阁下要召见你?为什么呢?”出于那种官员的本能,迪利埃翁伯爵下意识地问了起来,眼中还闪过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羡慕。“出了什么事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夏尔仍旧微笑着,“反正他是总理嘛,他有资格不用理由就召见我。” “哦,是这样嘛……”也许是感觉夏尔的态度暗示了什么,部长也不再追问下去了。 他很就转开了话题,“夏尔,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铁道部的一轮融资吗?” “嗯,我当然还记得,怎么了,不顺利吗?” “不,并不是不顺利,而是……”部长阁下微微皱了皱眉头,“我们碰到了另外的阻力。” “另外的阻力?”夏尔有些疑惑地问。 “是的,问题来自于外界。”部长阁下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之后,放低了声音,“一直以来,按照你的规定,部里发行债券的时候,都是通过有限的几家机构来负责承发,尤其是德·博旺男爵的银行……所以,最近外界有人对此有些质疑,议会里面也有人对此颇多微词。” “他们这些人喜欢对此说三道四是他们的事,难道他们自己来干又会比我们强多少吗?”夏尔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回答。 片刻之后,他重恢复了平静,“算了,这种事也在所难免,老是这样,也难怪那些生气。好吧,我会去跟德·博旺男爵说一声的,他应该能够让他的同行们噤声……实在不行,下一次融资的话就先找另外的机构吧,吃了这么久他也应该满足了。” 听到了夏尔的答复之后,迪利埃翁伯爵明显地松了口气。 “好,这就太好了,你和德·博旺男爵关系挺好的,你来说他应该能够接受……” 看上去他不愿意自己得罪那位大银行家,所以想要推夏尔出来对他说项……不过,说实话夏尔对此并不感到不悦。 找了一个只想保住自己的权位、肯听自己的话不自作主张的部长,就算为此有时候要多承担一些额外责任,那也不是很好的吗? 也许是因为被夏尔解决了一块心病的缘故,迪利埃翁伯爵看上去轻松了不少,“夏尔,最近在那边的工作还算顺利吧?有时间也过来看看我们嘛?好久都没和你一起去喝喝酒了。” “托您的福,现在在那边还算顺利吧……”夏尔点了点头,“不过,最近我们这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也抽不出时间。” “哈,我倒也能够理解……”部长笑着回答,“毕竟你去了那样的部门,肯定有不少活儿要干吧。” “说起来,其实有些事还要仰仗您的帮忙呢?”夏尔突然笑了起来。 “嗯,什么事?”部长有些惊愕。 “我们最近打算举行一次大规模的阅兵仪式,嗯,规模前所未有……”夏尔郑重地看着部长,“准备让北方几乎所有的驻军都派一支小部队来接受总统的检阅。” “嗯,是这样吗?那……那应该有好几千人吧?”部长微微张开了嘴。 “也许上万人吧,反正需要筹划很久。总统是要亲自过问这件事的,所以我千万不能把事情办砸,不然问题就大了!”夏尔耸了耸肩,“所以,为了顺利办成这件事,我需要您的密切合作。”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啊,夏尔。”一听到夏尔的要求,部长马上打了保票,“铁路日程上的问题,你想要支使谁尽管跟我说吧,现在那些人都被整得服服帖帖了,只要你我提一句,他们不敢不办。” 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拍了拍脑袋,“对了,现在不是有电报了吗?到时候需要使用哪个车站,需要怎么调度,我们直接通过电报就能够指挥了。” “对,您说得没错。”夏尔笑着点了点头,“通过铁路和电报,我们就可以直接对各地部队的调动进行指挥了,确实方便得很。” 说着说着,夏尔又抬起了头来,看着远方。 在铁路线的旁边,一根一根的线杆沿着铁路线向前延伸,犹如相生相伴的两条长龙一般。 虽然看上去十分相似,但是这些线杆并不是输电线路,而是电报线。而且是由铁道部自己专营的电报线路。 全法国的公营电报业务本来应该由商业部进行管理,但是在之前于铁道部的任职当中,夏尔用“铁路系统也应该有自己专用的电报系统”的理由,决定自行在铁道部内部设立了电报局,然后规定铁路沿线的电报线路都由铁道部自行筹资修建管理,使得每个车站都有了电报服务。 虽然因此要额外支出一大笔钱作为建设费用,但是相比铁路建设资金,这笔钱并不算多,可以轻松地从国库和市场当中筹集。而且,此举也额外地扩张了铁道部自己的权力以及利益来源,所以也十分得到官员们的欢迎,算是夏尔和他们斗争了许久之后所给的一种补偿吧。 而现在,问题就不一样了。 在这个没有线电指挥的年代,如果有些一个和铁路线结合在一起的电报络,军队的调动的将会发生性的演变——在首都的指挥者,只要通过各地串联在一起的电报线,就能够得知每一支军队的准备情况和调动进展,真正实现在千里之外指挥军队。 这样的一个络,可不是仅仅只为阅兵来准备的。 正因为如此,对军队来说,这个络就不应该只由铁道部自家来掌握,而需要一批专业军官来负责。 “这就是我需要您帮忙的地方了……”他有意拖长了音,然后在对方好奇的注视之下,他慢慢地接着说了下去,“为了确保这次行动的顺利举办,我希望您能够接受我一个请求。” “请求?” “嗯,所以,我想让一批军校的士官生到铁道部当中实习。”夏尔看着远方的天空,头也不回地对部长说,“他们是军人,加能够比铁道部的职员们了解怎样指挥部队的调动,只要他们受到了足够的训练,以后铁路系统加能够服务于军事需求了。” “从陆军里,派一批青年人来铁道部里面见习?”明白了夏尔在说什么之后,部长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脸色都稍微白了白。 从夏尔的话里,他听到了一个隐含的意思——这种“见习”,并不是为了阅兵的临时决定,而可能是常态行为。 也就是说,一大群赶是肯定赶不走的丘八,将会被安插到自己的部里? 他并不喜欢这样。作为一个部长,他当然不希望自己在部里面的权威受到损伤。 “夏尔,如果是临时性的措施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沉默了片刻之后,迪利埃翁伯爵定了定神,勉强重挤出了笑容,“应该也是临时措施吧?毕竟这些青年人都前途量,可不能把他们扔到聊的办公室和文牍当中……” “阁下,想必您也是知道的吧……到了如今这个年代,军队可不仅仅是枪上面的活计了,笔同样很重要,甚至加重要。”夏尔笑着回答。“如果能够按照计划了解了铁路和电报的使用,这些年轻人将会对军队产生十分大的帮助,不是吗?” 得到了夏尔如此明确的答复之后,部长就明白他不是临时起意了。 “夏尔……部里如今的局面很好啊,何必这样呢?”他勉强又劝了一句,“你不用安插人进来,我也会让大家都听你的。” “哈哈哈哈,您想到哪里去了!”夏尔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您放心吧,您的权威依旧可动摇……再说了,您以后又不是只能当个部长,何必害怕这个呢……?” 眼见夏尔的意志已经可改,部长只得叹了口气。 “好吧,听你的。” “谢谢。”夏尔恭敬地朝地方躬了躬身。 第八十五章 推心置腹 如同夏尔所期待的那样,迪利埃翁伯爵虽然有些迟疑纠结,但还是最终答应了他的要求,允许陆军部调遣一群青年士官到铁道部内参加见习。 他是一个老好人,或者说常年的廷臣生涯养成了那种不喜欢得罪人的性格,再加上现在又十分依赖夏尔作为盟友,所以即使心不甘情不愿,最后还是没有拒绝。 比起权威来,他只要能够保住位子就心满意足了。 这倒也好,省下了不少说服的功夫。 正当心情大好的夏尔还想跟他聊聊其他的东西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潮水般的掌声。下意识地,他也抬起手来鼓掌捧场。 “哦,总理说完了啊!” 片刻之后,夏尔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总理的发言结束了。 然后,他发现总理的视线正好飘到了自己这边来,好像还在有意无意地盯着他。 夏尔镇定地回给了他一个笑容,然后转过头来看着部长阁下。“他说完了之后,接下来就该您去讲话了吧?” “应该是轮到我了。”部长点了点头,“另外,如果你想去说两句的话,我可以叫人安排一下放在我后面……” “还是不用了吧,应该把荣誉留给更加重要的人。”夏尔笑着摆了摆手,再次谢绝了部长的好意。 虽然还想和他谈谈,但是现在夏尔也不好再做挽留,只好目送部长在掌声当中走上了站台,和总理亲切地握着手谈了起来。没谈多久。总理就走了下来,然后部长一个人就在台上讲了起来。时不时惹来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 他只要能够得到台上的风光就满足了,而夏尔却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 就在部长在万众瞩目下悠然自得地侃侃而谈的时候。夏尔却正沿着铁轨漫步。 而他的旁边,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外套、戴着高礼帽的魁梧中年人。这个中年人,自然正是之前说过要召见自己的当今总理奥普尔伯爵。 因为伯爵一直默不作声,所以夏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干脆同样沉默着往前走。 在阴沉的天空下,两个穿着厚重的黑色外套的男子,在黑色的、看不到边际的铁轨下慢慢前行,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在呼啸。此情此景。更加增添了那种阴郁寂寥的气氛。 “前两天,总统跟我聊了一件事。”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理终于开口了。 虽然口中在说话,但是他的目光却依旧直视着前方,也没有放慢脚步,好像只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一样。 “说的事情也很简单。他觉得我现在又当总理又兼任陆军部长,事务有些过于繁忙,所以问我是不是可以让一个人来接掌陆军部长的位子,以便让我可以集中精力处理总理的政务……”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哦,其实我也不用说得这么详细了,你是知道的吧?夏尔?” 因为不知道对方这到底是兴师问罪还是只是随口问一句。所以夏尔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但是,这时候,对方的视线慢慢地转了过来。 在这位将军凌厉视线的比试之下。夏尔一下子也失去了用说谎来掩饰的兴趣了。 “嗯,是的。我知道,阁下。” “我看你不仅知道。而且还是其中的主谋之一吧?”总理突然冷笑了起来。“难道不是你向总统建议这样做的吗?” “我只是跟总统提出了一个这样的提议而已,采用不采用是总统本人的事情。”夏尔镇定地回答,“而且,在我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您确实身兼两职事务繁忙,毕竟精力有限,也确实需要派其他的人来为您分担一下压力。” “分担一下压力!”总理似乎是嘲讽地笑了起来,“所以你就干脆打算叫总统来对付我吗?” “我并没有打算对付您,阁下,我是想要对付另外一群人。”虽然责备自己的人贵为总理,但是夏尔仍旧平心静气地回答,“一开始我也是打算与人为善,当个好好先生,不结怨履行完我的责任的,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有些事情还是要大刀阔斧地去干……我理解您不想与人结怨的心情,所以就觉得,干脆还是让一个不顾忌这些的人来替您承担怨气吧……” “所以你反倒是在帮我了?”总理冷笑着反问。 夏尔一下子沉默了。 干涉总理挑选阁员的权力,擅自向总统推荐一个人来担任重要的部长——而且还是从总理本人手中接过部长职位——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是严重侵犯了总理阁下权威的行为,所以夏尔也吃不准对方心里到底生气不生气,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 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横下一条心,干脆在这种慑人的视线之前直截了当说个明白。“我不敢这么说,我只是说,如今的时局,总统是容忍不了无所作为的,他需要……他需要赢得一些支持。我和他都十分理解、甚至尊重您想要中立的愿望,所以,我们不打算强迫您做任何事。” 随着夏尔的回答,那种压力力慢慢消退了。 “哼,那倒是啊,反正你们不缺肯动刀的打手。”总理冷笑了起来,“这样说来,总统先生是准备在陆军内部搞清洗了?” 夏尔没有回答。 “那么,总统属意的陆军部长人选,到底是谁?” 夏尔还是没有回答。 “特雷维尔先生,我知道您和总统现在都是春风得意,但是,我觉得您还是要有所顾忌的。”眼见夏尔如此不合作。奥普尔伯爵的语气变得更加冷淡了,“您想想看。如果我坚持不同意总统的要求呢?也许总统可以想办法再撤掉我的职位,让我倒个大霉。不过那时候你们的全部打算不都乱了步调了吗?” “好吧,是圣阿尔诺将军。”眼见对方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夏尔只得向对方透露了实情,然后马上反问,“您当然不会这么做的吧?”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就不会。”总理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接着,奥普尔伯爵不再多说。重新沿着铁路线继续走了下去,而夏尔则只好继续跟在后面。 鞋子踩在石子路上的沙沙声和风的呼啸声混杂在了一起,让夏尔的心情变得更加纷乱。 又走了好一段路之后,奥普尔伯爵总算停下了脚步。 “夏尔,当心,不要做得太过头了。” 还没有等夏尔回答,他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不是指我,说实话我不太在乎这个——反正我本来就不觉得自己能当多久的总理。这个陆军部长被别人当了就当了吧,反倒是你……你让自己陷得太深了。” “你是指?” “你给自己选了一条很有风险的路。”总理挑了挑眉头,“虽然有可能得到更多的回报,但是也会给你带来许多敌人。和你圣阿尔诺将军联手,固然可以慢慢清洗陆军,但是也会让你成为一大群人憎恶的目标。我不明白。以你的出身,和现在运势。需要激进到这个地步吗?现在总统正当红,你也许可以不受他们的攻击。但是……万一有一天呢?如果总统失势了,或者哪怕仅仅是你失势了,那你该承受多少人的反击?到那个时候,恐怕你连现在得到的东西都无法保全了……” “那是因为,我对波拿巴先生和我的才干深感信心。”也许是因为这种开诚布公的气氛的缘故,夏尔毫不谦虚地回答,“有的时候,为了更高的回报,我们只能去冒险,闭上眼睛往前冲,绝不回头。波拿巴先生是这样,我是这样,那位圣阿尔诺将军不也是这样吗?想要赢得赌局,就要有敢于下赌注的气魄。” 虽然这话有些像是在暗示奥普尔伯爵“气魄不够”,但是这位总理阁下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因为一些意外,我得到了这个总理的职位,但是我深深地明白,我在这儿呆不久,所以我不打算做一些徒劳无益的事情,也不希望让自己卷入到党派斗争的漩涡当中。”他抬着头看着远方的天空,“也许你这样的年轻人会觉得我过于保守,但是我却深知能够明哲保身的可贵!想想吧,那位赏识我提拔我,最后封我做伯爵的国王,某天突然就被赶跑了,最后凄凉地死在了异国他乡!我得到一任总理的资历,已经够了,接下来无论哪一派赢了下来,就算想要弄开我也要给出应有的价码。而你呢?你现在和路易·波拿巴绑在了一起,看似十分煊赫,但是谁知道哪一天,他又会得到和可怜的国王同样的命运呢?而到那个时候,你纵使想要明哲保身,恐怕也太晚了。” “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夏尔肃然回答,“我也会欣然接受,因为我已经拼搏到底了。” “倒真是年轻人的回答啊。”伯爵笑了起来,然后又摇了摇头,“夏尔,也许是你觉得我说话太直白,这个没办法,在总理之前,我首先是一位将军,所以我习惯于畅所欲言。” “我绝对没有这么想。” 听到了总理这番也许是推心置腹的话,夏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无疑他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所以干脆可以明哲保身。 而自己呢? 不,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了,根本无法停下来。 哪怕为自己树立一大批敌人,也一定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好了,你不用回答了,光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奥普尔伯爵突然笑了起来,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哎,毕竟是年轻人啊,有些东西和我们想法就是不一样。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毕竟我也年轻过……” “谢谢您,阁下。”夏尔微微躬了躬身。 “这个任命我不会阻挠的,但是也不会给你们特别的帮助。”总理继续说了下去,“之后顺利与否,全看你们自己了。”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阁下。”夏尔笑着回答,“我们真的十分尊重您保持中立的愿望。” “那么,我可以知道总理打算在日后怎么处置我吗?”总理突然问。 夏尔一阵踌躇,但是最后还是决定干脆把事情摊开来说清楚。 “总统先生现在的意向是,到时候让您去阿尔及利亚当总督,您尽可以在那里为所欲为,没有人会管。” “他倒真是个慷慨的人啊……”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欣慰,总理再度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妨碍你们呢?尽管自己去做吧,年轻人。” 第八十六章 言传身教 伴随着寒风的怒号,浓浓的阴云笼罩住了整个天空。在这森严的天幕之下,明明刚到下午,却已经变得犹如傍晚般阴沉。 虽然天气如此阴沉,但是在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的书房当中,仍旧是一贯的灯火辉煌,看不到任何一丝阴暗。纯金或者镀金的烛台和器皿闪烁着刺人的光线,让精细的挂毯和地毯变得更加鲜艳,而在角落里的那些昂贵的清国花瓶当中,刚刚从花园温室里摘采出来的花卉正散发出醉人的清香。 然而,这种难得一见的富贵气象,却并没有使居住此间的主人变得心情好起来。 在书桌的后面,带着单片眼镜的男爵,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细细地研读着。一边读,他的手一边在微微发抖着,揭示了主人此时的心情。 书房之内,熟知他脾气的秘书和手下们此时的心情已经变得极为忐忑不安,因为他们知道,等下一场暴风雨将会来临。 “砰!” 仿佛是在响应大家的期待是的,一声巨响从书桌上响起,几乎每个人都同时打了一个哆嗦。 德·博旺男爵将这份文件种种地拍到了书桌上,让它瞬间皱得不成模样。似乎是这样还不够解气似的,他顺势重重一扫,将桌上的其他文件都哗啦啦地扫落到了地毯上。 这是他难得一见的暴怒。 “这些犹太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个都是狗杂种!他们个个都该下地狱!”一边用力发泄,男爵一边怒吼了起来。连额头都冒出了青筋,“我恨不得亲自把他们一个个抓起来烧死!狗杂种!混蛋!我饶不了他们!” 其他人根本不敢劝解。只能缩着头任由男爵发泄,同时在心里祈祷这股怒火到时候不要延烧到自己身上。房间里面落针可闻。只剩下了男爵粗重的呼吸声。 发泄了好一会儿之后,男爵终于稍微平静了下来,暴起的青筋逐渐缩回他的额头。 “富尔德这个狗杂种,真是卑鄙无耻!我绝对饶不了他的。”像是表明自己的决心似的,他又重复了一边,不过这次语气已经没有了刚才那么可怕。“他居然胆敢无视我!给我来这么一下!” 【阿歇勒·富尔德(achille—fould,1800—1867),是一个成功的法国犹太银行家莱昂·富尔德的儿子,青年时代就跟随父亲参与银行的业务管理。很快就成为一位小有名气的银行家。1842年初他开始进入政治界,并且在这一年当选为上比利牛斯省的副省长。从那时,到他去世,他积极忙于国家事务。因为对七月王朝不满,他欣然欢迎1848二月革命,并且对临时政府的形成出了不少力。 在路易·波拿巴当选总统之后,他非常赞同路易·波拿巴的理念,成为了一位波拿巴派分子。在1850年4月,他成为了奥普尔伯爵内阁的财政部长。并且在帝国时代也成为了一位重要的财政官员。】 眼看老板已经稍微消了消气,男爵的一位地位比较高的中年助手终于提起了胆子,轻声开口,“先生。您也不用太过生气,现在局势还没有那么糟糕,部长先生毕竟还是提前告诉您了……” “这样大的政策转变。提前半天一天有什么意义!”似乎又是被引起了怒火,男爵又怒吼了一声。吓得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我还不明白吗?这头驴子是在气我。这个时候才告诉我是在故意堵我,让我说不出话来,白白吞下几百万的损失!” 这位大银行家是有资格这么说的。 作为一项传统业务,男爵在国家债券上面有着极其大量的投资,而靠着一直以来同法国财政部的良好关系,他们在债券交易上面一向十分精明,走在市场的前列。 而今天,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巴黎交易所开市的时候,按照原本的预计,债券的价格有某些上涨,男爵的代理人们按照原定计划追加了大笔的投资。然而,这一轮的上涨兵没有维持多久,从两点一刻开始,因为不明身份的巨额资金突然涌入市场做空,债券价格迅速下跌,一时间竟然让他的代理人们措手不及。 而就在交易所三点结束交易之后,还没有回过神来的男爵终于收到了一封来自财政部长富尔德先生的亲笔信,信上告诉他因为最近的政治变动频繁,财政部对于最近的政策有了新的变动,将要采取保守的措施稳固市场——这毫无疑问,就是债券价格突然暴跌的根源。 然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数百万的损失已经造成,也难怪男爵如此暴怒了。 “这头驴子还在我面前装什么不懂,呸!那些突然涌入的资金肯定是他的朋友们的吧?一群犹太杂种!”因为突然吃了这样大的一个闷棍,男爵过了许久仍旧不解恨,“他们倒是学会玩了啊?好啊,我到时候要跟他们算算账!”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是继续追加投入,跟他们打擂台呢,还是……”助手小心翼翼地问,“还是抓紧时间去小交易所,干脆也把手上的债券抛了算了?” “那还用说吗!赶紧抛掉!现在形势这么不利,跟他们赌什么气啊,想要再多损失一倍吗?日后有的是机会报仇雪恨,不急在这一时。”男爵挥了挥手,没好气地回答,“你们到时候赶紧去小交易所,把能够抛掉的债券都抛掉,别等着价格再往里面跌了。” 【指意大利林荫街的图尔托尼咖啡店。 因为正规的巴黎交易所只在下午1点到3点之间进行交易,所以在交易所的非正规营运时间,法国当时的投机商们纷纷聚集在这个咖啡店里和它附近地区进行交易活动。 因此。图尔托尼咖啡店和它邻近地区被称作“小交易所”。】 得到了老板的指示之后,其他人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生气归生气,那颗精明的头脑倒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晰。 “今天的事故算是一个教训。我记住了……”沉思了片刻之后,男爵皱起眉头对着手下们说,“你们也给我放明白一点,最近不要再搞东搞西了,我们要收缩一下战线,等到局势明朗一点再进场。” “明白,先生!”大家连忙点头应是。 接着,男爵摇了摇桌上的铃线,把贴身仆人给叫了进来。 “去把小姐和少爷叫过来。” 仆人立即领命而去。 然后。仆人很快就回来了。 “少爷今天出去了,小姐还在家,很快就过来了,老爷。” 这个混账儿子,又跑出去鬼混去了!一阵怒火不禁再次涌上这位大银行家的心头。不过这次他还是抑制下来,没有爆发。“叫萝拉进来吧。” “爸爸,您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大好啊?”一进门,萝拉就关切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发什么大事了吗?” “嗯。出了大事。”男爵耸了耸肩,然后露出了笑容,“你的爸爸刚刚在交易所损失了几百万。” 这个笑容。在旁边人的面前可从来不会展现出来。 “怎么会这样?”萝拉睁大了眼睛。 男爵摊了摊手做了个手势,然后那位助手马上给大小姐讲述了今天的事情。 听完了这件让自家损失了几百万的事件的始末之后,萝拉先是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然后沉默了许久。 最后,她还是镇定地舒展开了眉头。 “我明白了。爸爸,我会牢记您的教训的。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行事,绝不会在政治上犯下这种错误。” “好女儿!要的就是这份镇定!”也许是十分满意女儿的表现,男爵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只要能有这气度,损失点算什么,到时候再挣回来!” 接着,他用手指着自己的手下们,“这就是爸爸叫你过来的原因了,等下他们就要去小交易所里面去抛售剩下的债券,为我们挽回一些损失,如果想去的话,你可以跟着一起去,学学操作手法。” “爸爸,我想去!您让我去吧!”没有任何的迟疑,萝拉马上回答。“我一定会好好地跟着先生们学习的,绝不会碍他们的事。” “很好。”男爵点了点头,然后朝手下们做了个手势。 他们心领神会,马上走出了书房去进行准备。 大小姐虽说是学习,但是也是一种监视,他们自然要比往常更加用心。 在所有人离开之后,书房里就只剩下了父女两个人。 男爵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拍了拍她的脑袋。 “萝拉,这阵子要辛苦你了。”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父亲。”萝拉微笑着回答,“再怎么说,我也是您的女儿啊。” “哎,要是你的哥哥也有这么懂事该多好啊!这阵子不知道他又迷上谁了,老是不在家!” “哥哥也已经很努力了,爸爸,您不要这么说他。”萝拉平静地为哥哥说了好话。 “哼,努力?”男爵冷笑着摇了摇头,“我算是看出来了,他没有那份天分!以后他恐怕也需要你多帮忙吧……你最近多说说他,别让他老是在外面瞎混。” 即使如此不中用,哥哥仍旧得到了父亲最大的宠爱,而自己,只是他的一个辅佐者而已。 因为心灵早已经麻木了,所以萝拉此时的心里甚至都没有产生任何类似于嫉妒或者愤怒之类的情绪。 “嗯,我一定会的,爸爸。”萝拉顺从地低下了头。 他死定了,爸爸。 第八十七章 天赐良机 一心还放在刚才的商业挫折上面的德·博旺男爵,此刻当然完全不知道女儿的心中所想,相反,他反而对萝拉的乖巧懂事深感欣慰。 “算了,不提莫里斯那个蠢货了,平白浪费时间。”他皱了皱眉头,然后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从父亲的温和又重新变回了银行家冷漠,“萝拉,等下好好跟着他们学学,以后你自己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听上去,您好像对他们不太信任?”萝拉慎重地看了父亲一眼。 “没错,我现在确实不大信任他们,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们。”似乎是对女儿的敏锐感到十分欣慰似的,男爵微笑着点了点头,“从前我不在乎这一点,但是现在……我得确保他们没有机会背叛我们。” “难道您……您担心有人在对付我们?” “这不是担心,而是事实。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有一群人正联合起来对付我们!”男爵低声回答,“如果以为他们只是想让我们损失个几百万就收手,那就未免太天真了……” “有一群人在联合对付您?”萝拉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了,“是您刚才在痛骂的那群犹太佬吗?” “犹太人?非犹太人?不,这不重要,银行家是没有民族之分的,孩子。”男爵摇了摇头,“这是一个只有吃和被吃的世界,我,或者其他任何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完全不重要,关键只是能不能吃而已。我不会根据民族来选择盘剥的对象。其他人也不会,很遗憾的是。现在有人以为可以吃我……” “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萝拉马上回答。 “嗯,没错,他们会付出代价的,但不是现在,现在应该付出代价的是我们,因为他们现在有了优势。”男爵平静地笑了起来,再也看不到刚才暴怒的一丝影子,“好了,现在我也用不着跟你说那么多……”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于是男爵停下了话。 “进来!” 仆人很快就走了进来,然后默不作声地将一封信递给了男爵,接着躬身行礼,然后退出了书房。 男爵拿起了这封信,拆开信封,然后细细地阅读了起来。 读完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好嘛!我就说嘛!这群狗东西果然不是小打小闹,真想玩大的啊!”他大喊了起来。然后将信又拍到了桌子上,“哼,他们真觉得能够把我怎么样了?好吧,现在我忍了。到时候大家走着瞧!” “爸爸,怎么回事啊?”萝拉关心地问父亲。 “哼,怎么回事?你自己看吧。”男爵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凶狠。“他们真觉得可以为所欲为了?” 萝拉拿起了来信,然后细细地阅读了起来。 这是铁道部部长德·迪利埃翁伯爵的来信。虽然充满了各种繁琐的客套用词,而且用语十分委婉。但是中心意思也并不难在字里行间找到。 “信上是说……”看完了信之后,萝拉得出了结论。“铁道部的下一批融资,可能将不会再找我们了?” “没错,我们又损失了一大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男爵紧紧地皱着眉头,阴沉地回答,“短短一天内,我们就受了两次打击,真是令人欣喜。” “我们可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白白承受损失。没有意外,我们就制造意外吧,爸爸!”比起父亲,萝拉却好像要激动得多,“我们总得让别人知道,我们也是不好惹的!那位德·特雷维尔先生,他以前不是在铁道部里面当权吗?虽然现在离开了,但是总应该能够说上话吧?只要他介入到里面来,说不定部长阁下就会改变主意。不,他一定得改变主意。” 然而,他的父亲却仍旧保持着平静。 过了一会儿之后,男爵叹了口气。 “萝拉,你说得很对,但是我却不能够这么做。” “不能这么做?为什么?”萝拉显然有些错愕。“我觉得这样做是可行的啊。” “因为现在损失既然已经造成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去为难他了,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他能够让我挽回一切损失吗?不,不行。我现在还用得着他,不能让他轻易就还了我的人情。” 萝拉仍旧困惑地看着父亲,显然不明白对方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之所以我现在要面临着这样的突然袭击,其根源就是……那群人人多势众,合起伙来我一下子没办法整治。”一边说,男爵一边从书桌旁边拿起纸笔开始写回信,“所以,我现在不仅不应该再去抗争,反而应该平静下来,扩大自己的队伍,等到时机合适了再和这帮狗杂种摊牌。” “您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和特雷维尔先生交好关系?”萝拉终于明白了过来。 “是啊,这小子现在有能耐了,我得先慢慢等着,不要急着收回投资,等到时候他更加飞黄腾达,我再跟他好好清理一下人情。这样的投资总是能够收到回报的。”说着说着,男爵不屑地撇了撇嘴,“财政部长?哼,不就是个阁员吗?天晓得他能够干一年还是两年?谁在乎他!等到我到时候成了法兰西银行的总裁,看我怎么一个个收拾他们!” 现在势单力孤,现在歇息一下,静待时机,等成为总裁之后再跟他们算总账——萝拉总算明白了父亲的筹划。 “那您刚才那么生气,是作出个样子给他们看的吗?”萝拉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 “对,就算遇到了预想之外的损失,气急败坏地发泄又有什么用?应该心平气和地想办法。”男爵理所当然地回答,“再说了,我们也不是输不起。我之所以那样表现,只是想让他们明白我不是闹着玩的,让他们不敢背叛我而已。” 萝拉低下了头,眼中突然闪过了一道满载着尊敬和崇拜的视线。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切总是在掌控之中。 “好了,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们应该也快准备好了吧……”男爵看了看壁炉旁边的座钟,“等下你就和他们一起去小交易所,尽量试试为爸爸挽回损失吧。” 诚如他之前所言,他现在的资本承受得住这样的损失——尽管在很多人看来这已经是了不得的巨款了——所以干脆当做一次实地的见习吧,让儿女们好好从父亲的失利当中学到教训和补救的手段,以免他们以后重蹈覆辙。 只可惜……父亲的好意,儿女们有时候往往不会愿意领情。 “什么,那个混账小子还没回来吗?”当听到前来拿信的仆人说,儿子莫里斯现在还是没有回家的时候,心情已经稍微好了点的男爵忍不住又发脾气了,“他滚到哪儿去了?” “哥哥最近一直很晚才回家,大家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一旁的萝拉不动声色地回答,“毕竟哥哥在外面朋友很多,有时候确实需要应酬一下嘛……” “什么朋友?有用的才是朋友!他结交的那些人,除了想从他身上啃下一些金子来,还能够有什么别的用处?这个……这个……混账小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真以为钱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男爵紧皱起了眉头,手都微微有些发抖,“他真的以为……他真的以为我管不了他了吗?今晚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萝拉仍旧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丝毫也不为所动。 从小到大,从父亲的口中,像这种“我要好好收拾他”之类的话——很多还是她故意造成的——她早就听父亲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结果每次父亲都是高高挂起轻轻放下,只要哥哥稍微表现乖一点,父亲就会心软,最后继续放纵他的一切恶习。结果,常年的积习下来,原本还算是聪明的哥哥,却变得对事业毫无兴趣,只想着花天酒地潇洒度日。 这样看来,也许哥哥变得这么不中用,父亲那种无休止的溺爱才是主因吧。 算了,现在再纠缠在这种问题上已经毫无意义了……因为我已经决心要杀死他了,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会再改变主意——她静静地在心里想。 突然,仿佛是在回应她心里的这种呼声似的,父亲突然回过头来盯着萝拉。 在这种凌厉的视线的逼视之下,心虚的萝拉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父亲?”她强行抑制住了心中的慌乱,勉强地问。 “你……你先过去吧,别管他了。”男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然后又下了一道补充的命令,“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我是该好好管管了,总不能老放任下去,他老是这样以后怎么继承家业?萝拉,这几天你好好弄清楚,到底是哪些人在带着他瞎胡闹,我要一个个把他们都扔出去!别人还要怕你哥哥报复,不敢跟我说时候,你不用怕这个,他欺负不了你!” 这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摸清哥哥的行踪吗? 这不是……这不是天赐的良机吗?不仅是上帝,连爸爸都在帮我…… 莫名的轻松感突然涌上了萝拉的心头。 太好了,太好了! “嗯,我会的,父亲。”萝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微笑。 第八十八章 下马威 最近的天气,一直都十分的糟糕。 密布的阴云不知道何时才能够消散,灰蒙蒙的天空甚至连太阳都显得有些有气力,狂风在街道和广场当中肆意流窜,让这座自命为世界之都的城市,沉浸在冬季的寒气当中。 阴沉沉的天气让一切都显得有些压抑,好像路上的每一个人都看上去有一种莫名的阴沉。 在陆军部的会议室当中,此时的气氛也已经十分压抑和沉重,似乎在酝酿着一股令人难以承受的风暴。 “先生们,正如你们所看到的那样,我来这里并不打算和和气气地熬完任期的,而是准备干出一些实绩!对,实绩!一些足以使得我被称为一个合格的陆军领导人的实绩!”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会议桌主位的圣阿尔诺将军,以严肃地表情大声说,“因此,至少在我的任期之内,我不能容忍任何人,任何官员违抗我的意志——你们明白了吗?” 说完了之后,他环视了会议室一圈,也许是因为这目光太过于狠厉,一时间官员们纷纷避开了他的视线。 眼见大家都有些噤若寒蝉,圣阿尔诺将军的语气稍微放缓了一点。 “我知道,这里是巴黎,这里是陆军部,有太多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规矩需要顾及到。但是……先生们,我是从非洲刚刚回来的,那里,你们都知道的,没什么娱乐活动,也没有什么人情,加没有什么成规陋俗,一切原则只有一条,那就是……坚决服从长官的意志,没有任何的理由可讲!在我看来,身为军队的人,谁不服从长官的意志,谁就是违反了最重要的规矩,也是背叛了国家。对那种人,在北非我们会枪毙,在这里……好吧,在这里我当然不能这么干,但是他也休想平安事,谁要是觉得我在开玩笑,谁就尽管站出来试试!” 当然,这间会议室继续保持着沉默,没有一个官员站出来当面反驳部长阁下的话。 当然不会有了。 看着此情此景,夏尔突然在心里涌上来了一股畅。 至少在一开始,他赌上前途大力推荐的人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展现出了他需要的、而且是历史上被证明了的那种强硬作风。 正如同总理所承诺的那样,在与夏尔谈了话之后他果然没有阻挠路易·波拿巴的要求,很就主动向总统提出了自己身兼两职实在有些分心不过来,要求任命一位陆军部长,而且按照事前的约定推荐了圣阿尔诺将军。 眼见奥普尔伯爵如此上道,路易·波拿巴自然十分高兴,他欣然首肯了总理的这项任命,并且大大地夸奖了总理为国家做出的努力和贡献。 由此,夏尔也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目标,让圣阿尔诺将军成为了法国陆军部长,也就是理论上的法国武装部队的最高指挥者。 得到了这项任命之后,已经在巴黎呆了好一段时间的圣阿尔诺将军没再有任何的迟疑,直接就跑到了陆军部走马上任,而就在刚刚履职的第一次部门会议上,这位终于出人头地的部长,在一上任就展示出了雷厉风行的态度和毫不宽容的决心。 不管是故意在表演,还是本心如此,圣阿尔诺将军表现出来的这种强硬的气势,已经足够让夏尔感到满意。 而从其他官员们的表情来看,这通杀威棒看来也起到了自己应该有的效果。 “好了,我该说的东西都说完了,相信大家已经知道了我是怎样的一个人。”穿着军服的将军语气仍旧十分生硬,“我希望,大家在接下来的时间能够紧密合作,共同执行我的意志。接下来,诸位自我介绍一下吧……” 接着,他把视线移向了坐在他左手边的官员。 这位还没有从部长刚才杀气腾腾的发言当中回过神来的官员,先是稍微呆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地进行了自我介绍。 等到他说完之后,将军微微颔首,然后将视线转到了下一位官员身上。就这样,在他的凌厉视线之下,每一位陆军部的高级官员都战战兢兢地介绍了自己。 当轮到夏尔发言的时候,他刚刚开口,圣阿尔诺将军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哦,特雷维尔先生,我们认识的,您就不用自我介绍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和第一次展现的和蔼语气,不仅让其他人都面面相觑,就连夏尔都不由得怔了怔。 然后,夏尔也马上展露出了笑容。“圣阿尔诺将军,您放心,虽然我们之间有私交,但是我绝对不会因此而怠慢您布置的工作,一定要以最大的诚意来执行您的意志。” “我相信您为国家服务的诚挚之心,特雷维尔先生。”圣阿尔诺将军马上点了点头,笑着回答,“您不愧是一位人人称赞的青年俊杰,应该成为大家的表率。” 就在大家的注视之下,夏尔和任部长一唱一和,互相吹捧,毫不顾忌地展示了相互之间密切的私交和默契。 果然,正如同夏尔所预料的那样,这为将军虽然一直在表面上装成粗鄙武夫,实际上却十分有心计手腕,懂得什么事可以做绝,什么人应该交好。他已经明确地在所有人面前表示出了和夏尔——也就是波拿巴党人的合作态度,疑会使提拔他的人十分满意。 不过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才不需要为了原则而抛弃一切,不想回报推荐之功也不需要同党互相扶持的正人君子呢。 两个人互相吹捧了一番之后,圣阿尔诺将军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表情也恢复了刚才的严峻。 “好的,现在大家都已经介绍完了,我已经认识了诸位。”他的语气重变得低沉起来,“希望在之后,大家能够与我勠力同心,共同为陆军、为国家的安定、为了民族的荣光而努力。” “啪”“啪”“啪!” 他刚刚说完,夏尔就轻轻地拍了拍手。 接着,其他人也马上反应了过来,连忙一起鼓掌,热烈的掌声顿时充斥着整个会议室,让之前低沉压抑的气氛总算变得活跃了一些。 然而,接下来,任陆军部长的一番话,又让空气重将回到了冰点。 “之前,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政局十分不稳定,陆军本身也陷入到了一种混乱状态当中,就连在北非,我们的军人们也因为政治立场的不同而陷入到了激烈的争执当中。这种混乱的状态让我感到十分痛心,希望之后能够与各位同仁一起好好努力,共同重振陆军的士气和风纪,让它重成为民族的利剑。” 虽然他的语气十分平静,但是这句话里隐含的意思却让其他人感受到了一种深沉的寒意。但是,还没有等官员们反应过来,部长的就继续说了下去。 “没错,陆军是国家的刀剑,刀剑就不应该有自己的思想,他应该忠于国家,忠于国家的领导人,乐于服从领导人的命令、执行他赋予的任何命令,而不应该有任何的迟疑,这就是我们的天职。我来这里,就是要在陆军当中恢复这种它原本应该坚守到底、如今却遭受到了腐蚀的精神。我丑话说在前头,在我的治下,如果有谁,不管是部里还是部外,违反了他应该遵守的准则的话……那他就是自取灭亡!” 你们必须听从总统的命令,执行他的意志,否则就是违反军人的准则,将会受到最为严厉的制裁——如此直白的威胁,一瞬间将所有人的心情都打落到了谷底。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受到明确误的威胁,叫他们赶紧选边站,而且只能选一边。但是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大家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当中恢复过来,部长阁下的一击就马上接踵而至。 “正是为了振奋陆军将士们的精神,重巩固他们服从权威的纪律性,我决定在近期举行一次阅兵仪式,越越好,最好在一两个月内举行。”将军看着桌面,冷冷地说,“这次的阅兵仪式总统将亲自出席,基本上北部的每一支部队都需要派人前来参加,因此规模可能会十分盛大,请大家按照我的意志进行准备吧,务必要让仪式顺利进行,让总统和陆军官兵的精神联系起来,重建陆军的秩序!” “哈?”这下会议室内再也法保持沉默了,许多人都下意识地惊呼了起来,他们没有想到这位部长居然如此强势,一上来就已经打算为所欲为了。 “阁下,您这个决定,是不是可以再斟酌一下……?”军务司的负责人德·格尔洛男爵这下终于坐不住了,勉强地询问了起来,“我并不是质疑您的决定,只是……您现在突然提出这个决定,规模如此大,而且又只给了这样的一点时间宽限,恐怕有些难度吧……” “您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还没有等其他人附和,部长直接反问。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对方连忙否认。 “听着,这是我的决定,而你们的任务是想办法执行它,因为我为总统负责,而你们对我负责,你们必须想办法完成!”部长的回答斩钉截铁。 然后,他看向了夏尔。 “特雷维尔先生,看样子大家都有些困难,您就负责协调这项工作吧,尽办成这件事。” “您的意志就是命令,阁下。”夏尔马上躬了躬身。 第八十九章 制造恐慌 “先生们,大干一场的时机已经来到了!” 夏尔看着对面的人们,低声鼓动了起来。 在法兰西新闻社的总部最高层的会议室内,新闻社一群最为高层的管理者们被召集到了一起。 没有人说话,大家一直以夹杂着好奇和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在再度发言之前,夏尔环视了一圈会议室。 坐在这里的人,都是新闻社最为核心的成员,其他的无关人等都已经被遣开了,只有他的亲信助手玛丽·德·莱奥朗侯爵小姐一个人在旁边做着笔记。 都是可以信任的人,因此他可以畅所欲言。 “首先,我要感谢诸位一直以来的努力,正因为大家共同努力,新闻社才有了如今的理想地位。”夏尔点了点头,示意每个人都放松下来,然后他又放低了声音,“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改变之前的方针了,除了继续向整个巴黎的报界供给新闻之外,我们还要主动操作新闻,要利用我们目前难得的优越地位,来影响整个国家的舆论界。” 不出夏尔的所料,他这一句话很快就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过,因为良好的职业素养,所以骚动很快就平息了。 “先生,不知道您是打算制造怎样的舆论呢?”沉默了片刻之后,《观察报》的总编,他的得力助手之一玛奇安兹先生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职位并非最高,但是《观察报》的总编辑玛奇安兹因为资历最老,所以隐隐然已经成为了这些人的代表。 “不可否认。因为对电报线路独家使用,我们现在确实拥有了某种影响力……”因为职业关系。他的话总是带有那种学究式的字斟句酌,“如果您希望制造某种舆论。我们这些人是可以想办法做到的……” 由于常年的资金不足和政治混乱带来的行动迟缓,法国境内隶属于商业部的电报网实际上还没有铺开,而隶属于铁道部的电报网反而在各地慢慢地有了初步的规模——而因为夏尔和他在旧日部署们的故意设置,所以在目前,电报系统实际上只有一家民间用户可以参与租用,那自然就是法兰西新闻社。 虽然铁道部的电报网现在也还只是初具规模,而且大部分都集中在北部尤其是巴黎地区,但是这已经使得法兰西新闻社拥有了和其他同行相比无可比拟的信息优势。 再加上,因为所以现在法国和外国的唯一一条国际电报线路——巴黎至布鲁塞尔线——也在法兰西新闻社的独家租用之下。所以实际上法兰西新闻社已经是法国新闻界的主要供应源之一,每天不知道有多少社会或者经济新闻,通过这家新闻社所专营的电报网络进行流传,最后涌向法国的每一个城市。 在这种情势下,不仅新闻社旗下的《观察报》很快就以消息准确迅速而极快地在市场上打响了名气,甚至其他的报社刊登新闻,也是转载了法兰西新闻社的第一手消息。 这种信息源的近乎于垄断的供应渠道,也给了法兰西新闻社暗中操纵舆论的莫大机会。 之前为了打响名气,不得罪任何立场的潜在客户群。法兰西新闻社提供消息一般不做多少评论和修饰,尽量真实客观,以便让市场尽快认可它的优越地位——但是,现在形势不同了。它已经可以主动制造舆论,甚至应该去这么做,以便实现夏尔和他的同党们的政治目的。 “我要你们。想办法制造恐慌。”在所有人的期待当中,夏尔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制造恐慌?”其他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但是却并不显得很惊奇——说实话,这个年代。金融家们通过操作舆论来制造金融恐慌是常有的事。 “您是想要为哪位银行家,在交易所中制造风潮吗?”玛奇安兹问。 “不,我设想的要比那个更加深入。”夏尔摇了摇头,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我,要在这座城市、在整个民众中间制造恐慌,想尽办法要让他们觉得局势风雨飘摇。” 这下子其他人真的都被惊到了,他们面面相觑,然后重新看着夏尔,搞不明白老板这次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管你们怎么做,反正你们就是要在国民当中散步恐慌,要让他们觉得国家危在旦夕……”夏尔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事情有多么可怕似的,“各位,你们都是精英人物,所以都已经占有了如此优越的地位,难道想要吓唬吓唬普通人,还会找不到办法吗?” 一开始,大家还有些犹豫和踌躇,不知道改怎么办才好。 但是,在他目光的逼视之下,其他人慢慢理解了他的意志,和他的话里所隐含的威胁——如果这都办不到,那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本来就并不浓烈的抵触情绪,很快就在失去这样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的威胁面前烟消云散了。 在夏尔的注视下,他的这些部下们很快就开始轻声商量了起来。 “先生,我们讨论了一下,已经初步有了一些腹稿。”在他们讨论结束了之后,玛奇安兹低声向夏尔报告,“我们可以在短时间内集中报道南方共和派分子在进行密谋活动、某些地方驻军的叛乱和哗变事变、涅夫勒省和舍尔省等那些农业省份有破产的农民发动起义、流亡在外的政治犯打算潜回国内之类的新闻……只要市场短时间内大量充斥着此类新闻,想必能够让任何一个人忧心忡忡。” “很好,都可以,只要能达到目标进行。”夏尔对自己部下们的行事效率感到非常满意。于是点了点头,“这种恐慌报道。不必在乎什么事实根据,有一点影子就行了。更不要怕什么捕风捉影或者虚假报道的指责,反正事后没有人可以说我们。有零我们就说成十,有一我们就说成是一百,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了。”虽然稀稀落落,但是大家还都应了下来。 眼见大家还有些迟疑,夏尔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要怕什么后果,这是总统的意志。” “总统的意思?”其他人纷纷发出了惊呼。 “对,就是总统要我们去吓唬人的。”夏尔平静地回答,“人们越害怕,就越是呼唤强者。那些略有家产的人都胆小,只想着要保全身家性命,越是局势不稳他们就越是渴望安定,只要我们能吓唬到他们觉得第二天就要天下大乱了,那我们就算成功了一大半了。在局势安定的时候他们想着要这要那,等到乱了他们就只想着呼唤强人上台、稳定局势,镇压任何有可能的叛乱者。再有不会有任何要求民权的嘟嘟囔囔了。” “也就是说,这是总统先生打算削弱议会的影响力?用新一轮的革命风险来吓唬人?”一位机灵的人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只要大家都害怕了,就会对议会的行动迟缓感到十分厌倦……” “是的。这些人越是害怕局势动乱,就越会对议会愤恨不已,难道不是因为低效而且神经错乱的议会。他们才会面临着新一次革命的风险吗?难道不是充满了庸人的议会,才使得坚强铁腕的领导人束手束脚。无法拯救国家吗?”夏尔耸了耸肩,“我的朋友。在危急关头只要能够保全身家,人们不介意是喊共和国万岁还是皇帝万岁的——而我们必须让大家相信,危急关头就要来了,甚至已经来了。这也是总统先生的意志。” “可是议会如果反而因此号召公民们起来保卫国家,那时该怎么办?”玛奇安兹突然提出了自己的异议,“那时候,它的威望反而会空前提高,就好像当年的国民议会一样。” “革命所产生的议会,以剥夺革命的果实为荣,然后他还妄图自称自己代表革命?”夏尔笑着摇了摇头,“不,没有人相信的,至少那三百万被取消了政治权利的人不会相信。” 在1850年,为了彻底摧毁二月革命的遗产,恢复旧日的国家秩序,在法国国民议会当中占据了优势地位的秩序党决心废除革命后所赋予法国男性的普选权。 秩序党企图废除普选权的草案在议会当中一经提出,就立即激起了共和派政党的强烈不满,因而他们掀起了激烈的宣传运动,坚决要求继续在国内实行普选制。共和派也在报刊上发起请愿运动,不到几天,就有数十万人参加了请愿运动。然而尽管如此,1850年5月31日,议会最后仍以433票对241票通过了废除普选权、以一定的纳税额来换取选举权的法令。结果大量的工人、城市平民等下层阶级失去了选举资格,选民总数从960万人减少到了680万人,即剥夺了约300万人的选举权。 “旁人也许有资格指责议会,可是总统哪里还有资格呢?波拿巴先生不是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那三百万赎金了吗?”玛奇安兹不解地地看着夏尔,“如果因此而去打击议会的威望的话,总统本人不是也会被这种攻击所波及到吗?” “不,先生。首先……钱没有那么多,准确地来说是二百一十六万。”夏尔还是保持着那种令人愉快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其次,总统收钱归收钱,这不妨碍他继续为民众大声疾呼啊?” 【在秩序党提出这项法案的时候,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同党们,虽然表面上对此表示反对,但是并没有以实际行动来阻挠此项法令的实施。 等到法令实施之后,路易·波拿巴宣称这项法令侵害了他的权利,要求议会给予他每年三百万法郎的年金予以补偿,当议会拒绝了这项要求之后,路易·波拿巴威胁废除法案,为普选权问题进行全民公决,惊恐之下议会只能妥协,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赠予路易·波拿巴216万法郎的年金。】 “哦……明白了。”玛奇安兹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了总统的用心。 然后,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了,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 “你们想必在好奇为什么我要跟你们讲得这么多吧?”夏尔微笑着看着所有人,“先生们,我就跟你们明讲吧,这件事情太过于重要了,总统将大任托付给了我们,国家不容我们放弃,甚至不允许我们退却。是的,你们现在已经知道得太多了,我不允许你们拒绝此项任务,否则……不用我说了吧?” “明白。”所有人同时回答。 第九十章 蓄意的表白 当夏尔将“你们已经知道得太多了,所以绝对不再容许退缩,也不容许推诿”的话摊出来讲的时候,在如此直白的威胁面前,所有人都再也没有别的话好讲了,只能选择沉默。 这种难堪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觉得已经给了大家足够的心理压力的夏尔,终于重新开了口,语气还是一贯的随和与平静。“哦,当然,大家也不用过于担心,只要大家努力做事,自然不会有任何风险,我说过我会对此负一切责任的。总统和我都非常期待,诸位能够拿出良好的表现,为我们达成预定的目标。” 说完了这段话之后,他微笑地看着其他所有人,“那么,谁还有异议吗?” “没有了,先生。”大家连忙回答。 “那就最好,我也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上面的意思。”夏尔摆手做了一个会议结束的手势,“既然这样的话,我期待着诸位能够在之后拿出足以让人满意的表现,散会吧。” 随着他的这个手势,大家带着或紧张或不安的心情一个个离开了会议室,只剩下了一直在做记录的玛丽。 而夏尔仍旧坐在桌子边沉思着,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 “先生,这个您过目一下?” 就在他还沉浸在这种思索当中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言的侯爵小姐突然开口了,然后将自己刚才做好的会议纪要递给了夏尔。 “哦?”夏尔被惊醒了过来,然后随手接过了这份文件。 随意地在这些娟秀的字迹上面扫过之后,他重新将这份文件递还给了自己的助手。“唔,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错。我很满意。你拿过去保存一下吧,谢谢你的辛劳。” 说完这句夸奖的话之后。他收回了视线,重新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然而,这时他却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抬起头一看,发现侯爵小姐还是没有离开,而且她的脸色好像有些古怪。 “德·莱奥朗小姐,还有什么事吗?”他不由得问了一句。 “不,不,没什么,先生……”玛丽摇了摇头。但是语气好像有些迟疑,“我只是……只是还在想您刚才说的的那些……” “哦?那些话只是私下里说说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夏尔耸了耸肩,“你只需要按照我的指示来办事就行了,其他的一切都有我负责。” “可是……可是……”玛丽略显得苍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犹豫和痛苦,“您刚才说得那么可怕……我真的,真的有些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夏尔狐疑地看了看对方。 害怕夏尔会损害到民众们的利益吗?她应该不是那么心地善良的孩子吧?我是不是看错人了? 正当夏尔为自己挑选助手的眼光而深感忧虑的时候,玛丽略有些颤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因为。因为您不是说了吗?事情太过于重大,所以不允许大家有任何的闪失,否则……否则就会有严重的后果……” 什么啊,原来只是担心这个而已啊……夏尔在心里松了口气。 “是啊。我是这么说的,怎么了?既然身居要职,承受了重任。那就应该要有要把事情都做好的觉悟,如果没有这种觉悟的话。那不干脆就别做了。”夏尔略有些蛮横无情地回答,“我既然给了他们那么优厚的待遇。他们就应该以合格的表现来回报我。” “所以,所以我才害怕啊,先生。”玛丽的眼睛里面光华四溢,似乎好像有泪珠在滚动。“我,是不是也被包含在了里面呢?毕竟我也知道了这些秘密……如果我不经意间泄露了秘密,您……您是不是也会毫不留情地处置我?” “会啊,那当然了。”没有什么犹豫,夏尔低声回答,“不过,经过了这么久的合作,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轻率的人,玛丽,你是不会干出那些傻事的。正因为相信你是一个自己人,我才会让你来参与这么重要的会议啊。” 这个预想之外的干脆回答,让玛丽的心头不禁燃起了一道怒火。 混蛋,真是个没人情的混蛋!枉我为你服务了那么久,居然连委婉一点都不会讲! 其实她一点也不害怕,也没有什么道义上的负罪感,反而心里有一种“我正在参于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的激动感和成就感。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在夏尔面前显得柔弱一些。 得到了这样一个毫不留情面的答复之后,在尴尬和怒火的灼烧之下,泪水从她的眼睛里面慢慢地涌了出来,“您看,您果然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不经意之间实际上我已经冒上了生命的风险,难道您还能不允许我害怕一下吗?” 这么说的话,其实她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对啊,毕竟事干重大。夏尔心想。 说到底,不也是个女孩子吗,确实可能承受不了预料之外的重压。 “哦,你的顾虑,我已经明白了。”夏尔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也对啊,我确实不应该太过于要求你,有些事情你不用参与也没有关系,这样吧,这段时间你先不用来管报社的事情了,就做好我给你的那些工作吧,另外多陪陪芙兰……” “不,不要这样!”玛丽马上脱口而出。 这个回答又太过于温柔了,同样也不是她想要的——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也难以接受自己从这些大事业当中退出。 “嗯?”夏尔好奇地看着对方,好像闹不懂对方的意思似的,“小姐,那你到底想要怎么办呢?你又说自己害怕,又想继续干下去……” “没错,我确实是害怕……不过,不用担心我,先生,我会重新坚强起来的。”玛丽眼角的泪珠还残留在脸上,但是表情就已经恢复到了刚才的严肃和坚定,“但是,我还是想要继续追随您,继续这项工作。因为……只有在您身边,我才能完成作成平常人难以企及的大事啊!因为……因为,我太崇拜您了,愿意为了您而去做一切事情啊!就算您轻视我,我也愿意继续为了您效劳,请不要扔开我,那样对我来说,比面临死亡还要更加难以接受啊!” 这一番出人意料的突然表白,让夏尔一时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哦……哦,你是这个意思啊……我明白了。那么,好吧,既然你希望的话,你大可以继续做下去。” “谢谢您,先生,请不要因为我一时的软弱而厌弃我,求您了!”玛丽的眼泪重新从眼睛里涌了出来,难以自已地抽泣了起来,“虽然我的年纪还小,虽然我的见识不如您广博,虽然我的性格软弱,但是就算如此,我还是想要追随您,为您的事业做出贡献……我的家人抛弃了我,我现在的生活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呢?为您效劳,这已经是我生活剩下的唯一意义了,请您不要这样残忍好吗?” 如此哀婉的请求,让夏尔不禁微微产生了些恻隐之心。 我原来是这样一个伟大的人吗?竟然已经赋予了一个女孩子以生存的意义? 毕竟是男人,听到了这席话,就算平素再怎么镇定,他也忍不住有些飘飘然起来。 “好的,太好了,玛丽。”他颇为愉快地点了点头,“您能这样说,这真是我的荣幸。请您放心,只要您继续为我效劳,我是绝对不会亏待您的,对朋友我一贯慷慨。只要您不自己放弃,我是绝对不会抛开您的。” 这种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可靠性的承诺,让玛丽看上去显然喜出望外。 “先生,谢谢您!”玛丽激动得脸都红了起来,“您又救了我一次!我会一辈子记得您的恩情的。” 也许是过于激动的缘故,突然,她不管不顾地向夏尔扑了过去。 在夏尔猝不及防之下,她扑到了夏尔的怀中。 “哎?喂……这是……”夏尔初时有些慌乱,但是片刻之后还是重新镇定了下来。 毕竟是个女孩子啊,虽然有些头脑,但是有时候也会软弱,也该哄哄。 带着这种想法,他也抱住了对方。 一边哄,他一边从兜里拿出手绢,替对方擦起了眼泪。 说实话,自己随口一句话就把对方吓成了这样,老实说他自己也有点后悔。 “好了,没事了,别哭了啊。” 在静谧无人的会议室当中,两个青年男女就这样相拥在了一起。男子拿着手绢,温情地替女子擦拭着泪水。 这幕略微有些罗曼蒂克的场景,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禁有些深感触动。 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但却是意外的有料啊,好像比玛蒂尔达和夏洛特还大…… 夏尔蓦地闪过了一丝绮想。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到心中产生了一丝悸动,脸上也掠过了一丝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奇异的笑容。 而女子呢? 她将头深埋在夏尔的怀中,看不清表情,同时也一动不动。 然而……她的内心却不是毫无所觉。 哼,虽然是挺厉害的,但是呢,原来也还是个平常的男人啊? 老东西,我不会让你失望了。 第九十一章 天赐良机 “夏尔,我早就跟你说了啊,这帮人都是外强中干!” 在陆军部里面夏尔的办公室当中,新任部长圣阿尔诺将军笑着向夏尔说。“我这几天可把他们给吓坏了,看看他们之前那个噤若寒蝉的样子!哈哈哈哈,我得说,只要我们再加把劲,接下来这里没人再敢跟我们作对了。” 说完之后,他还豪迈地挥了挥手,犹如在前线指挥部队向前冲锋的将领一般。 “您说得没错,现在您已经吓住了他们了,而且我们已经取得了应有的优势地位。”夏尔的反应却平静地多,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但是,我们还是需要看到,一切都不会和想象中一样顺利。虽然未必胆敢明着反抗我们,但是官员们暗地里的手段可多得是,我们必须得睁大眼睛,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们暗地里下了绊子,搞得我们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这话倒也是啊……”将军皱了皱眉头,“我在前线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些京城里的官儿们个个都狡猾得很!就算规矩再多,他们也有的是办法使坏,搞得我们那边也是乌烟瘴气……” 接下来,他颇为担忧地看着夏尔,“夏尔,这可得靠你来了,这群人花花肠子太多,我一个军人可未必能够应付得过来。听说你原先在铁道部任职的时候曾经好好地整治了一帮官员,这种事应该你在行。只要你来帮我看着,我敢保证那帮人谁翻不了天!” “您这话可就说得太过让人汗颜了,我之前只是借着铁道部是一个新设部门的优势。才勉强压服了手下人而已。”夏尔微笑着回答,“那一套到这里来就不行了。我还是得靠着您这样有铁腕的人,才能够强行将这群人击倒。” 虽然心里知道这位将军并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因为想要让自己开心一点才会如此表现,但是夏尔心里仍旧感到十分开心。 这可是一位未来的元帅、了不得的大人物啊,而他在刻意讨好我……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但是,仅仅这么一点还无法让他满足,他知道他还有更远的征途。 “只要我们合作,哼,我就不相信还有谁敢于不开眼,跟我们来作对!”将军拍了拍手。 “当然。仅仅只靠我们两个人,就想任意支使一大群人还是不够的。”夏尔重新严肃了起来,“我们还需要一些人的帮助。” “帮助?您是指谁?”虽然表面上是疑问,但是将军其实并不显得很惊讶。 若说夏尔没有在部里面另外找一些帮手,那才是奇怪的事情吧。 “正好我今天打算把他介绍给您呢……”夏尔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铃将自己的秘书叫了进来,低声向他吩咐了一句。 秘书很快就领命而去了,而圣阿尔诺将军也在静静地等着接下来的惊喜。 很快,门重新被打开了。而早已经等候在了外面的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慢慢地走了进来。 虽然有幸同时见到了两个高级官员,但是他的神情却并没有显得有多么高兴或者荣幸,反而顾盼之中总显得有些惊慌,好像并不乐于受到此种接见似的。 他的心情倒也很容易理解。毕竟在这种时间点,大摇大摆地来到夏尔的办公室,要么就被同僚嫉妒。要么就被同僚们怀疑为叛徒,两种情况都将使得他和同僚们的关系变坏。让他长期以来有意在同僚们那里培养的口碑和人望变坏。 “不用担心别人的看法,你是你。阿历克斯。”仿佛是看出了阿历克斯心中所想是的,夏尔笑着摆了摆手,“再说了,他们就算恨你,那又能怎么样呢?你注定会爬到他们头上。” 接着,他的视线转到了圣阿尔诺将军身上。“阁下,这就是我要向您介绍的人——阿历克斯·康斯坦丁·德·罗特列克子爵,现在在人事司里面担任科长,被公认的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聪明得很,又很有能力。他是一位热心于波拿巴家族事业的积极分子,目前也是我在陆军部当中的好朋友,请您以后多提携提携他。” “哦!是这样啊!”将军马上会意,然后笑着朝罗特列克子爵伸出了自己的手。“德·罗特列克先生,我听过您这个姓氏。” “德·圣阿尔诺先生,这是我的荣幸。”在部长的好意面前,罗特列克子爵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同样伸出手来和部长握在了一起。 一握上手,毫无防备的罗特列克子爵骤然皱紧了眉头。因为他发现部长握住自己手的力道十分重,简直是好像要故意看他一个笑话一样。 微微涨红了脸的年轻人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打起精神,倾注全部精力放到了手上,以免再出什么丑。 握了一会儿之后,这种重压才慢慢消失,部长阁下慢慢地松开了手。 “这个年轻人果然有些名堂。”部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干得好,阿历克斯。”夏尔也在旁边笑着附和了一句。 作为一位常年在前线带兵、甚至最近还在北非啃沙子的陆军将领,他出于本能地不太喜欢首都的陆军部里面,那些学究气十足的陆军官僚——自然,他对看上去过于斯文、举止谦和而且拥有各种“文雅习惯”的罗特列克子爵怎么也看不顺眼。在加上这个人年纪轻轻就已经身居要职,让蹉跎了多年的将军心里有些不爽,所以他就想在见面之初给这个年轻人一点下马威尝尝。 前线军官讨厌后方的机关官僚,确实是各国陆军内部的常见现象。 不过,既然夏尔已经明确地将他列为同党介绍给了将军,这位颇有头脑的新任陆军部长当然能够压下心头的不快,满面笑容地和他谈笑风生了。 握手时的小小教训,也算是发泄了他心里的最后一点怨气。 只是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娘娘腔的家伙,居然还这么硬气,强行顶住了自己的大力钳握,硬是憋着没有发出声来,倒是让他对这个年轻人有些刮目相看。 罗特列克子爵没有说话,只是笑容有了些勉强,看上去并不喜欢一见面就被部长如此对待。 “阿历克斯,我想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这些情况,所以我现在也不打算多说什么了,结果你已经看到了——总统任命了一位新的陆军部长,而且是我们的人。”等到这个愉快的小插曲过去了之后,夏尔直接干脆地对阿历克斯说了下去,“那么,接下来,按照我们的约定,接下来就该是你来出出力了。我想,最近你对此也不是没有准备吧?” “当然,我也并不是毫无准备。” 罗特列克子爵回给了他一个略带着不满的眼神,“自从和你谈完之后我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准备了些什么呢?”夏尔满含着期待地问。 “我和我的上司和同僚们谈了谈,探听了他们的意向,并且尽量不带倾向地游说了他们。”罗特列克子爵淡然回答,“这段时间内,我一直都在做这项工作。” 接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簿子,放到了茶几上。“这是我最近从他们那里探听到的情况的总的记录,我把每一个人的倾向和打算,都基本上列在了那里。” “哦,那真是太好了!”夏尔大喜过望,连忙拿起了簿子小心地翻看了起来,然后他还不忘再看旁边的将军一样,“我没有跟您推荐错吧?阿历克斯可是厉害极了,不声不响地就给我们搞了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没错,这个年轻人大有前途。”部长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然而,虽然得到了部长的满口称赞,但是罗特列克子爵却并没有显得有多高兴——因为他的光辉前途,将代表一大批自己交好的同僚不久之后倒大霉。 某种程度上,他就是在出卖同僚换取升迁。 然而,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呢? 他暗怀怨恨地扫了夏尔一眼。 “还有别的事情,我想你们也应该会感兴趣。” “哦?什么?请说吧?” 在部长和夏尔的期待眼神当中,罗特列克子爵终于恢复了自己的那种略带矜持的温和态度。 “我的直属上司,在我游说了之后私下里跟我说,想要求见您。”然后他放低了声音,“暗中的。” “他想要干什么?”夏尔连忙问。 “他想要挤掉其他可能的候选者,接任司长。”这个青年官员毫不带感情地说,“挤掉其他可能候选人。” 夏尔和将军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发现了对方眼中的喜色。 太好了。 法国每年庞大的军队预算,被军务司来决定如何使用和分配,而人事司则负责所有的人事调动,这两个部门可以说是部里最为要害的部门——而对夏尔等有志于在军内清洗异己的人来说,人事司无疑是最为重要的职能部门之一。 而这时候,里面有人站出来说自己愿意为虎作伥,只要能够得到奖赏…… “告诉他,我想要见他,马上!”在夏尔点头示意之后,将军立刻给出了答复。 第九十二章 委托与侠义 在阴沉的天幕下,伊兹瑞尔·瓦尔特,这位夏尔的私生弟弟,正在特雷维尔公爵府上接受召见。 虽然这座府邸陈设向来以奢华著称,但是这位留着淡金色短发的青年人仍旧悠然自得地跟在仆人后面走着,犹如在街道上闲庭信步一般,丝毫也见不到害怕或者拘谨的神色。 然而没有人告诉过他,他这一点倒是颇有自己哥哥的风范。 特雷维尔公爵府上他已经来过的很多次,也曾受到过自己堂伯(当然,绝对不可能公开这层关系)的亲切接见,因此对其中的路径早已经非常熟悉。 只是,走着走着,他发现路径突然有些不对,好像和之前几次的不太一样。 “你们老爷换了个地方了吗?”他好奇之下随口问了一句。 “不,先生,今天不是老爷找您。”仆人恭敬地回答。 “嗯?” “今天找您的是我们小姐。” “啊?怎么回事?”伊泽瑞尔对这个回答大感惊奇。“你们的小姐找我能有什么事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先生,我的任务只是将您带到她那儿去,其他的我不敢多问。”仆人朝伊泽瑞尔躬了躬身。 因为从小就备受父母的宠爱,夏洛特在自己家里向来为所欲为,也几乎没有人敢对大小姐的行事有所质疑。小姐过去在家里,比这个更加荒唐的事情都做了不少,最近以来也许是订立了婚约的缘故已经变得安静了许多,今天算是这些日子以来干得最奇怪的一件事了。 不过。这些信息仆人当然就不会跟这个年轻人说了。 两个人之间再不多话,仆人带着伊泽瑞尔来到了花园当中。 然后。伊泽瑞尔就发现,在花园的凉亭当中。有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看着修剪整齐的草丛发呆,只能看到背后的一头金色的秀发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似乎是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这位女子慢慢转过了身来。 “希望没有打搅到您,瓦尔特先生。”她微笑着朝伊泽瑞尔打了个招呼。 “很高兴得到了您的召唤,特雷维尔小姐。”走到夏洛特身旁之后,伊泽瑞尔恭敬地朝对方躬了躬身,“要说打搅倒也没有,我只是有些好奇啊,您干嘛突然就将我叫过来呢?” 貌似恭敬。但是伊泽瑞尔的态度并不显得殷勤,反而好像对夏洛特有一种刻意的疏远。 这倒也不难理解——虽然同样也流淌着特雷维尔家族的血脉,但是他从未将自己当成过这个家族的一员。 “您认识我?”夏洛特有些惊讶。 “这当然了,谁都知道您的父亲只有一个女儿啊。”伊泽瑞尔潇洒地耸了耸肩,“再说了,当时您和特雷维尔先生举办舞会的时候,其实我也在场的,您的父亲邀请了我。当然,您肯定不会记得见过我就是了……” 也许是错觉。但是伊泽瑞尔感觉对方听到自己说到‘特雷维尔先生’的时候,反应好像稍稍有些奇怪。 “哦,是这样啊。”虽然之前有些惊奇,但是夏洛特很快还是接受了下来。“没想到,父亲……居然在那时候就已经和您联系上了啊。” “您的父亲确实帮助了我许多。” “是啊,是帮了您挺多的。初时我还有些不明白呢,为什么那么上心……”夏洛特突然微笑了起来。“但是,后来。我全明白了。” 伊泽瑞尔心里悚然一惊。 “您全明白了……是指什么明白了?” “还能是什么呢?”夏洛特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看着伊泽瑞尔,“只是知道了,您和我们一家,并不是毫无关系的局外人而已。” 见鬼,这家伙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保密吗?连这事儿也跟着儿女说? 那……那个人会不会也知道了呢? 伊泽瑞尔的心里突然有了些慌乱。 “别怪我父亲,他从头到尾没有跟我们说过一个字,保密倒是做得十足……”夏洛特提到自己的父亲时毫无恭敬之色,“是夏尔自己看出来的,逼问了我父亲,最后才知道。而且您放心,这事儿现在也就是我们三个人知道而已,家里其他人我们都没说。” 经过夏洛特这样一解释,伊泽瑞尔总算放宽心不少。 但是,宽心之余,他的内心深处也有一点点的苦涩。 看来,特雷维尔家族确实没有同自己相认的任何打算啊…… 虽然并不为此感到伤心失望,但是伊泽瑞尔当然也高兴不起来。 “那么,您今天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东西的吗?”兴味索然之下,他决定告辞离开了,“那么好的,我明白了……” “我当然不是为了和您说这些的。”夏洛特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那您打算跟我说什么呢?”伊泽瑞尔好奇地看着对方。 夏洛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然后,她微微别开了脸,仍旧看向那些已经变得有些枯萎了的草丛。 “您最近在自卫军里面呆得还算舒服吗?我听说爸爸特意关照了自己认识的人,让他们好好对待您呢。” “哦,承他的情,还算是呆得舒服。”伊泽瑞尔马上回答。不过脸上却没有多少感激的神色。 “我爸爸这人虽然有些轻浮,但是从来都还是舍得给人帮忙的……”夏洛特的语气不知道是夸奖还是揶揄,“自从他收到了王妃的信之后,对您可以说是尽心尽力了吧?” 一听对方话里话外想说‘我家对你有多少多少恩惠’,伊泽瑞尔心里就产生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但是,事实总归是事实。 “嗯。他对我确实很好,帮了不少忙。”他带着疑惑。点头应下。 “那么,作为回报。您能不能……能不能同样也帮我一个忙呢?” 果然,果然来了。伊泽瑞尔心里一凛。 这是在挟恩来支使我吗?他心里冷笑了起来。 “很遗憾,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像是要挟……”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夏洛特突然重新转过头来,看着伊泽瑞尔,“但是请您体谅一下我的心情,我想来想去,最后觉得还是找您来帮忙最好……您无疑可以拒绝,但是。无论如何,请听一听您这位亲戚的请求好吗?” 这个时候又把我当亲戚了?伊泽瑞尔心里掠过了一阵哂笑。 不过,好奇心此刻还是在他的心中占据了上风。 “原来这个要求不具有强制性的啊?那好,您先说吧,我姑且看看是什么事。” “是我个人的私事。”夏洛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苦笑,“我最近,从一个朋友那里,听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传言,所以……所以想要请您……请您帮忙核实一下。” “核实?核实什么呢?”伊泽瑞尔好奇地追问。“我想您需要解释清楚。我才能做出决定。” 夏洛特仍旧看着对方,好像还在犹豫什么似的。 片刻之后,她的表情变得坚定了起来,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 “好吧。我就跟您明说了吧,我想要您,在最近。想办法打探一下……嗯,夏尔的行踪。” 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让伊泽瑞尔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理解。 “他?他的行踪不是应该您最清楚吗?您是他的未婚妻啊!” “正因为是未婚妻,所以有些东西就最不可能清楚了。”夏洛特面无表情地回答。“因为有些事情,人家是绝对不会跟你明说的。” 看着夏洛特的样子,伊泽瑞尔慢慢地明白了过来。 “也就是说,您想让我看看,看看他有没有……背叛您?” 这个词让夏洛特皱了皱眉头。但是她仍旧保持着镇定。 “是的,我听说您在之前当过记者,打探消息方面很有一手。而且我现在身边也没有靠得住的人了,靠以前那些同党更加不行了,夏尔和那些人是死对头,到时候指不定再闹出什么事来……我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想到您了,瓦尔特先生,您可以稍微作为回报,替我办这件事吗?” “您……您这是……”伊泽瑞尔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知道让您监视自己的哥哥,很让您为难,我只是在请求您而已,如果您真的觉得很难接受的话,您可以拒绝。”夏洛特平静地说。 “不,不是这个问题!”伊泽瑞尔剧烈地摇了摇头,显然反应很大,“他不是我的哥哥,他也没把我当成过弟弟,不是这个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我不想再去打搅他们的生活了,有什么益处呢?” 夏洛特当然不可能知道“再去”是什么意思了。 “正因为不想生活受到打搅,所以我才想要核实一下,看看究竟是我白白担心了,还是确有其事。” “那您找那个朋友问一下不就得了?”伊泽瑞尔反问。 “不,那可不行。”夏洛特摇了摇头,“没准人家成心就是为了污蔑而故意那么说的呢?那我问他岂不是只能得到一个结果。” “既然怕这怕那,那您还不如直接自己去问他得了!”伊泽瑞尔有些不耐烦地回答。“再说了,您又何必纠缠于这些东西呢?正因为有过类似的经历,我才想奉劝您,有些事情没必要那么刨根问底,这本身不就代表不信任吗?” 他的这个回答,让夏洛特呆了一呆。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夏洛特的脸上才重新出现了略有些伤感的表情。 “信任?这种词是多么奢侈啊……可是您知道我最近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吗?没错,我们订了婚,可是他总有那么多事要去做,那么忙碌,几天也未必能见一面……我想要信任他。可是……可是实际情况又是怎么样呢?难道我闭上眼睛装聋作哑、然后听天由命就是信任了吗?不,我并没有这么无力。先生。从他最近表现出来的一些迹象来看,我恐怕……我恐怕他也并不是那么值得信任。我只希望这是我瞎猜。” “您在害怕?或者有些怀疑?” “是的,我害怕。呵,要结婚的人就是这么麻烦呢,只能提心吊胆,到哪儿都受不到最好的招待……”夏洛特貌似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些口口声声爱你的朋友们,要么嫉妒你找了一个归宿要么就庆幸你再也无法去同自己争光,结果个个都突然变得对你亲热极了,简直就差明说‘亲爱的。你已经完了’啦!不过,我才不打算让她们心里好过呢,我照样笑嘻嘻地和她们来往。” “所以,因为心理有怀疑,所以您不愿意相信他了?”伊泽瑞尔低声问。 “这跟相信不相信没有关系,我当然愿意相信他……只是有时候我们得面对现实。”“现实是什么呢?我的未婚夫年纪轻轻有身居高位,长得也还过得去——不是我的自夸,他应该也几乎是个人人艳羡的青年人。这样的人,总会有些脑子糊涂的蝴蝶夜莺喜欢绕在身边。我在社交界早就不知道看到过多少回了,夏尔会不会这样?我不知道,我希望没有,但是我们可不是靠着希望活在世界上的。” 说完这些之后。她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些犹豫,“再加上……再加上……” “再加上,父亲曾是个大淫棍。儿子会不会也有某些遗传性的本能呢?”带着不知道是调侃还是嘲讽的笑容,伊泽瑞尔补全了剩下的话。 一丝尴尬的红晕掠过了夏洛特的脸庞。 如此粗俗无礼的话。确实让她十分尴尬。 但是,现在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也许您是觉得我在无事生非。可是……可是我真的就没有一点理由吗?”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夏洛特微笑了起来,但是这个笑容里面却好像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为了让他不至于为难,我强行压住了过去的成见,背弃了国王和长公主殿下;为了帮助他,我将自己的嫁妆也搭给他来经营,一点也没有怕过冒风险;为了等他,直到二十三岁了我还没有结婚!不,这没有关系,因为我爱他,爱了很过年了,为了爱这点付出我是愿意做的,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继续付出……只要这些付出是有意义的。” “意义?”伊泽瑞尔有些不明白。 “是的,一定要有意义,或者说应该有回报。”夏洛特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将成为他的丈夫,我希望他是真心实意如此,而不是仅仅将这看成是完成两个老头子几十年前定下的契约而已。我不希望我们结了婚之后就貌合神离,只是将对方看成是不得不住在一起的朋友而已……” “可是,恕我直言……在社交界里面,大多数婚姻不就是如此吗?”伊泽瑞尔下意识地反问,“贵族们自古至今都是这样生活的,为了履行某些契约而结婚,然后各自过各自的生活……” 听到了伊泽瑞尔如此直白的回答,夏洛特的脸上骤然掠过了一丝痛苦。 这个表情,让伊泽瑞尔不由得突然暗暗痛恨起了自己这个总爱心直口快的老毛病。“啊,这句话您不用当真,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不,您说得没错,社交界里面大多数的婚姻就是如此,我还不至于盲目到连这样的现实都不肯承认。但是……难道我不能去企盼自己的婚姻能够不走上这样的道路吗?否则……否则……否则我付出了那么多,承受了这样的代价换来的婚姻,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为了从两个互不关心的陌生人变成住在一起的两个互不关心的陌生人?不……我不要这样,绝对不要……”夏洛特微微垂下了视线,以免对方看出自己心中的脆弱和感伤,“我也许对不起很多人,但是我绝对没有对不起他,所以……所以要求他也不要对不起我,很不应该吗?做错了吗?我只想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终老而已,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互相关心爱护着对方……难道这也是错误吗?好吧,也许确实是错误。但是就算是错误,我也要坚持到底!” 伊泽瑞尔一动不动地听着自己“堂姐”的独白。好像从心里感受到了她心中的那种迷茫和坚定。 其实,从世上通行的状况来看,这个愿望真的很难实现,不过这话他再也不敢说出口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夏洛特苦笑了起来。 “哦,抱歉,让您见笑了。” “不,小姐,我乐意倾听。” “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夏洛特摇了摇头,“比起倾诉来,我倒是更加喜欢行动。” 似乎是发泄完了自己心中最近积蓄许久的不安和怨气似的,夏洛特重新恢复了惯常的那种矜持冷漠的神情。 “好吧,您的时间也挺宝贵的,我也不想耽误太久。您就跟我说吧,我能不能够信任您,然后将这件事托付到您的身上?” “那我……我也想问一个问题……”伊泽瑞尔有些犹豫地看着夏洛特,“如果。我是说如果……结果真的不妙,特雷维尔先生也同样染上了那些社交界流传多年的恶习的话,您……您打算怎么样处理呢?” 夏洛特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起来,就连湛蓝的瞳孔也好像微微缩了一缩。 “这个我自己会去考虑的。您不用担心。”她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到时候我自然会有办法。您只需要回答我,您愿不愿意回报我们一家对您的帮助呢?” “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明白啊……”伊兹瑞尔小小地叹了口气。“事实上,小姐。我不觉得您一家对我有多大的恩惠。没有,没有您父亲的提携。我没办法有这样好的上进前途,可是……我本来就没有多热衷于上进啊?只是因为想让妈妈开心一点、少为我的将来担心一点,我才会去做那些麻烦事呢!” “那……您的意思是不想帮了?”夏洛特有些颓然。 “不,我会帮助您的。”伊泽瑞尔斩钉截铁地回答。 “什么意思?”夏洛特有些不解地看着对方。 “我愿意帮您的忙,但这和报恩是两回事,我不觉得我亏欠了特雷维尔家族任何恩情。”伊泽瑞尔挺直了腰,直视着夏洛特,“我帮您,是因为您需要帮助,仅此而已。我不想要您的任何回报,也不需要。我只希望您能够幸福,但愿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无功而返,向您垂头丧气地承认自己无能!” 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对特雷维尔家族没有什么感情,反而是那种青年人的傲气和冲动,混合着那种想要为女士赴汤蹈火的侠义精神,让他作出了这个决定。 “啊,多好听的话啊,多好的人啊!”夏洛特看着伊泽瑞尔,不自觉地感叹了起来,显然深受感动。“哎,要是夏尔也能这样就好了!” “不,您不会喜欢这样的他的,您喜欢和您一样固执强势的,这我看得出来。”伊兹瑞尔笑着回答。 夏洛特先是怔了一怔,然后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您真是的,才认识了几天呢,就装得好像了解了我一样。哈哈哈哈……” 如此不顾矜持仪态的笑,正是她将对方看成了朋友的缘故。 任由着夏洛特笑了一会儿之后,伊泽瑞尔再度朝夏洛特鞠了一躬。 “我想我得告辞了,小姐。” “嗯,祝您一切顺利,哦不,我还是祝您不顺利吧……”夏洛特微笑着回答,“虽然没法儿和您做姐弟,但是现在看来,做朋友其实也不错嘛。” 接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承您吉言,我一定会失败的……特雷维尔夫人。”伊泽瑞尔轻轻地拿起了夏洛特的手,亲吻了一下手背。 然后,他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过了身去,跟随着仆人离开了特雷维尔公爵府上。 在路上,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帮助这个堂姐姐得偿所愿——而这种决心,原本他只放在自己的妹妹一个人身上的。 这种决心虽然无人能够得知,但是却给了这个青年人自己以一种骑士般的自我满足感。 如果她们都能够得到幸福,那就太好了,他心里暗想。 难道不应该如此吗? 第九十三章 投诚者 夏洛特和伊泽瑞尔私下里进行的会面,此时的夏尔当然无法得知了。他更加不会想到,夏洛特竟然会在一番纠结和重重的担心之下,居然会给自己的“弟弟”许下了如此重大的委托。 因为整日忙碌于自己的事业、不曾多关心夏洛特的缘故,他没有察觉到这些时日当中夏洛特心里所积蓄的焦虑和忧愁,也根本无暇去察觉。 依靠勉强施下隐瞒和欺骗所暂时得到的安稳,又能持续多久呢? 他不明白,也许甚至是有意不去想明白。 此刻的夏尔,仍旧还在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和同伙进行至关重要的阴谋活动当中。为了这个活动,他已经押上了自己的全部赌注,甚至还包括了自己未来的前途,因此绝对不容有失。 在进入陆军部内几个月之后,夏尔终于感觉自己已经在昏暗的天幕下,摸到了这棵巨树的表皮的斑驳脉络。为了解开这层枯老的表皮,看到它深藏于内里的核心,他招徕了圣阿尔诺将军作为伐木人,来协助自己的这项工作。 而他在陆军部内发掘的‘朋友’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更加为他们指明了一条剖开树干的纹路。 毫无疑问,当刀剑顺着这些纹路慢慢划下去之时,满载着光荣和权力的希望,也终将落到他和他的同党们的手上…… “部长阁下,您和那位卡斯莱尔先生谈得如何了?” 在陆军部部长办公室内阴沉的烛光当中,夏尔看着那位被他推荐上位的陆军部长。 “哦。谈得比想象当中还要顺利。”圣阿尔诺将军夸张地耸了耸肩,“我原本以为那个人至少还会犹豫一下。没想到他倒是比我还要迫不及待!我一跟他说我可以答应他的意见,他就立马同意为总统办事了。甚至比我都还要着急!我看啊,这家伙早就在想着找机会再爬上去了,他碰到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自然一点也不想放过。” “这倒是不太令人意外。”夏尔笑了笑,“如果他真的能做到的话,我们就算满足他的心愿也没关系吧。” “那当然了,求之不得呐!”将军马上回答。“他这么说我还放心的呢。” 路易·卡斯莱尔先生正是罗特列克子爵的顶头上司,人事司调查处的处长,他最近通过自己的下属。向部长阁下表明了自己可以投诚、为路易·波拿巴总统的事业贡献心力的意向。 而他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部长排除掉他的其他同级的同僚,让他来顶替自己的上司的职位。而在原本的情况下,他的上司、人事司的司长维洛将军两三年后才会退休,而且他并不处于继任人竞争的前列。因此,为了得到梦寐以求的司长职位,他必须想一点别的办法,以便曲线地达到目的。 想要为了升职而不择手段,这是很普通的理由,但是足够有说服力。 本质上夏尔和将军反而喜欢这种人。因为有野心就会有目标,有目标就容易收买,那种无欲无求的反而麻烦。 “那么你打算怎么对付维洛将军?那个老家伙可不是个善茬。”夏尔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之前试过接触他,结果他一点回音也不给我。” 说实话。如果这位将军自己本人就很愿意合作的话,夏尔和部长就不用费这么大力气为他找继任者了。这位将军看样子对政治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愿意掺和到党派斗争当中。一心只想着和平过渡到退休。 “对这种硬家伙,我们也得硬。我的朋友。您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于温和了。我们这些吃过枪子儿的可不吃这一套。看看我的打算吧……我将告诉他我很感谢他多年以来对国家的贡献,但是他现在已经需要休息了,时间在流逝,世代也需要更替。”圣阿尔诺将军毫不留情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当然,如果他足够合作的话,我可以给他授勋,也可以给他一份优厚的年金。如果他有别的要求的话,我也可以适当地予以满足……” “如果他不合作的话……”夏尔试探着看着对方。 “那我就会让他明白,圣阿尔诺将军绝不是好惹的!”部长将右手抬了起来,紧紧地捏成了一个拳头,“那时候我就会去强行勒令他退休,他在部里干了这么多年,难道一点错处也找不到吗?我就不信了。” “就是要这样!”被将军这种坚定态度所感染,夏尔也忍不住点头赞许了起来,“只要您有这种决心,就算他没有错处,我们也能给他找出错处来!” “这下您也该相信,我确实是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了吧?”部长调侃式地朝夏尔笑了笑,“希望我还没有让您失望。” “当然没有了。”夏尔站了起来,然后朝对方欠了欠身,“阁下,我可以确认了,向总统推荐了您,是我最为正确的决定之一。” 这是真心话。 夏尔对部长的表现感到十分满意,原本残留的一点担心也随着他最近的强硬而又不失圆滑的表现而消失了。 看来,历史给了他一个正确的指引。 接下来,两个人商谈好了如何互相配合,然后夏尔才悠然离开部长的办公室。 等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他的秘书突然告诉他,刚才有人来求见他。 这个求见者赫然是那位负责军备和兵器管理的司长德·特里沃先生。 夏尔微微吃惊之余,从容地整理了自己剩下要处理的文件,然后让秘书将他叫了进来。 不管他想要说什么,如今他都不在乎了。 这位司长很快就走了进来。 然后,出乎夏尔预料的是。他一进来就朝夏尔深深地鞠了一躬。 “德·特雷维尔先生,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哦?什么好消息呢。德·特里沃先生?”夏尔有些好奇地看着对方。 “关于您之前同我们商量的事情,现在已经有了眉目了。先生。”德·特里沃先生回答。 他干瘪而且铺满了皱纹的脸上,此时已经满布笑容,然而这个硬挤出来的笑容却怎么看都让人有些心里不舒服。 夏尔仍旧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 “您之前说过的那些陆军武器的使用问题,经过我们的仔细考虑,我们觉得为了陆军装备的进一步发展,应该去考虑一下引入外部的优秀军械……”带着这种难看的笑容,德·特里沃先生以恭敬的语气说了下去,“虽然有许多阻力。但是在我的坚持之下,大家已经决定可以专门试用一下您之前所说的新式枪支,如果它确实性能优异,我认为,我们可以将它列入接下来的陆军装备采购范围……直至最后大规模地列装部队。” 他的语气十分慷慨激昂,简直就像是摆明在说“只要您想,不管这枪怎么样我们都会想办法把它弄进来”一样。 如此剧烈的态度转化,让夏尔都有些吃惊。 “您之前不是反对这么做的吗?” “之前我还没有充分理解您的话,但是后来我们明白了您为了国家和陆军的发展所付出的一片苦心。”对方的回答十分直接。没有一丝尴尬,简直就像是真心话一样,“我们认为,这种苦心难能可贵。不能够轻易就受到打击。” “哦,是这样啊!” 促使他们这样快速改变主意的理由,当然不会是因为他们感受到了夏尔的苦心了。而是现在被突如其来的局面给吓坏了,仅此而已。 片刻之后。德·特里沃先生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先生,如果您觉得条件容许的话。我们这几天就可以安排人员进行试验。”虽然貌似平静,但是他的眼睛里有意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紧张,“您看……” 仿佛是呼应他此时心里的忐忑一般,夏尔笑着点了点头。 “我很高兴您能够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先生,那么我们赶紧去办吧。不过您这边如果时间比较紧,我们可以先拖一拖……我现在重要的事务还有很多,这件事暂且不急。” “不,不用拖!我们这边现在就有时间,马上就可以进入程序来办,毕竟是有利于国家的事情,事不宜迟嘛……”德·特里沃先生连忙应了下来。“您放心吧,这些事都是我们的本行,我们自己就可以按照程序来处理,不会浪费您多少时间的……”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夏尔,“先生,如果这样的话……那之前的事情,您不会放在心上了吧?很抱歉,之前……之前我们的态度可能有些生硬,但那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对您这样热心于国家的政治家是心怀敬佩的。” “不,当然不会了,那种小事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夏尔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计较之前的争吵,“对了,德·特里沃侯爵跟您说过那事吗?” 接着,夏尔用拇指和食指还有中指合起来比了比,做了个代表回扣的手势。 “那事……那事只是我的堂弟开了个玩笑而已,您千万不用当真!”德·特里沃忙不迭地摇头,“您误解我们了,在和您争论的时候,我们从头到尾只是为了国家和陆军的利益而已,绝没有想过谋取私利……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我们才会改变主意……”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夏尔摆了摆手,然后有意放低了声音,“那事仍旧有效,我可以按照当初承诺的数字来满足你们的需要。” “先生?”德·特里沃惊奇地看着夏尔,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夏尔依旧微笑着,“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来这里任职,是希望来交好大家的,而不是来结怨的。” 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德·特里沃又愣了一下,然后他一直看着夏尔,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真意。 但是夏尔亲切友好的笑容依旧不改。 “先生,您放心,我们一定替您办好!”仿佛是感受到了夏尔的诚意似的,德·特里沃喜形于色,“能和您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哦,这同样也是我的荣幸。” 夏尔同样笑着回答。 然后,他伸出了手来,和对方握在了一起。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底。既然之前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接下来不管这个人怎么做他都要除掉对方,现在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计划顺利实施所以才暂时稳住对方而已,等到事情完成之后……那是绝不会饶过他的,一定要把他和他的人统统都洗掉。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夏尔心平气和地想。 第九十四章 恩惠 在送走了德·特里沃先生之后,夏尔原本打算先休息一下,然而他并没有休息多久,秘书重新就敲开了自己的办公室的门。 不过,虽然心里不太高兴,不过既然秘书是职责所在,所以他也不好说什么。 “什么事?” “有位先生求见您。”秘书恭敬地回答。 “嗯?谁?” “是一位年轻人,先生。”秘书放低了声音,“他自称是奉了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命令前来觐见您——就是那位国民自卫军上校德·特雷维尔先生。” 夏尔先是没有反应过来,一瞬间之后才弄明白过来——这不就是自己的堂伯父以及未来岳父吗? “马上叫他过来,我可以见他。” 既然是他派过来的人,那就自然不需要等候了。 然而,在答应接见的时候,夏尔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而又略带有不祥的预感,但是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这种奇怪的预感,在几分钟之后化为了现实。 “是你……?” 当夏尔看清了来者是谁之后,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而站在他对面的伊泽瑞尔·瓦尔特却气定神闲。 “是我,德·特雷维尔先生。”他貌似恭敬地朝夏尔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回答,“我是奉长官的命令前来给您传递一个口信的。” 夏尔皱着眉头盯着对方,没有答话。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回答。 虽然之前因为他主动接近芙兰。夏尔对对方说过“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之类的狠话,但是现在已经是时过境迁了。 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得知,原来这个青年人是自己父亲与卡迪央王妃的私生子。也就是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这自然就不能再喊打喊杀了。 然而,因为从没有一起生活过,他对对方却也没有什么好感,更别提手足之情了,所以也并不想要见他——说老实话,他自己也对该怎么处置对方心中无数。 既不想相认,又不想处置他,所以夏尔干脆就将他丢到一边不去管了。任由自己的堂伯一家来和他交流。 而今天,这个人却自顾自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在惊讶和手足无措之余,夏尔也不禁在心里对自己那位平素总是大大咧咧的堂伯父产生了一丝怨怼——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通世故,非要把这个人给送到我的面前? “请不要怪长官,是我自己申请过来觐见您的,先生。”仿佛是看出了夏尔的心中所想似的,伊泽瑞尔·瓦尔特悠然开口了,“他一开始是反对的,但是后来我还是坚持要求。所以他只好同意了。” “哦,是这样吗?”夏尔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在片刻之后恢复了平常的镇定,“那么。瓦尔特先生,您奉命来找我,有什么事呢?” 在夏尔看不到的地方。伊泽瑞尔的拳头握紧了,心里也轻微抽痛了一下。 对方这种称呼和态度。摆明了是想和自己保持距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可以说是不知情,这一次是有意为之了。 这个“哥哥”。确实对自己毫无感情,甚至懒得掩饰一下。 这样也好,谁在乎呢!也许是赌气,也许是为了表明决心,年轻人在自己的心里大声回答。 “长官叫我告诉您,他已经在自己和同僚的自卫军部队里面找了一些愿意为总统先生效劳的人,您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随时可以调遣他们。”为了和哥哥相对抗,他也摆出了一副严肃冷漠的样子,语气也十分生硬,“我奉令将名单交给您。” “哦,好的,拿过来吧。”夏尔点了点头。 虽然国民自卫军毕竟是民团而不是正规军,老实说对夏尔的帮助并不是特别大,不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也不用在乎那么多了,夏尔之前就要求过堂伯给自己找些人手,没想到对方效率还真是挺高,这么快就给了回复。 伊泽瑞尔走了过来,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份名单递给了夏尔,然后夏尔伸手接了过去,两个人的手并没有相碰。 夏尔拿起名单,粗略地看了起来。 “说吧,你还有什么事?你来这儿不会只是为了递张纸给我吧?” 一边看,他一边随口问。 “顺便也来看看您现在有多么威风,不可以吗?”伊泽瑞尔冷笑着回答,“结果我还真是看到了啊,果然是前途无量的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 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夏尔抬起了头,十分不满地看着对方。 这种语气有些恶劣,甚至可以说有些挑衅的含义。 如果平常人这么说,夏尔会把不满藏在心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伊泽瑞尔的如此表现,他却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怒火。 “也就稍微比你强些吧,朋友。”他冷冷地回答,“不过你也不用羡慕,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拼抢来的,如果你有能耐,你也可以试试。” 虽然夏尔并没有和这个“弟弟”相认的打算,但是好像是下意识似的,他称呼伊泽瑞尔是用了长辈对晚辈惯用的“你”,而不是表示尊敬和疏远的“您”——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嚯,您放心吧,我倒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伊泽瑞尔毫无惧色地回答。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起来。 “你对我毫无尊敬,先生。”过了一会儿之后,夏尔一字一顿地说,“不过,很多人都不尊敬我,我也不太在乎这一点。但是,请你记住,你是在这个人的办公室里,浪费着这个人的宝贵时间。而这个人的时间比你这样吊儿郎当的人的宝贵一百倍!” 正当夏尔打算叫人把他轰出去的时候,伊泽瑞尔的表情终于和缓了下来。 “我是替妈妈过来问的。她想问一下……”他的脸突然抽搐了一下,好像在想该怎么措辞似的。“问一下,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那天在别人追杀的时候,好像你们把他救走了。” “他?”夏尔当然明白这是指谁了,他冷若冰霜地回答,“我不知道他怎么样,我已经把他打发走了,我已经救下他一次了,接下来他要怎么样也跟我没有关系。还有,接下来不许再问我这件事了。我不想再提!” 虽然他这句话的语气最为强烈,但是这个回答反而赢得了伊泽瑞尔的好感。 “您只有这件事做得合我的胃口。”他略微轻松地说。 “是吗?我不是故意的。”夏尔耸了耸肩,“那么,卡迪央王妃现在去哪儿了?” “她离开了巴黎,对这儿她已经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伊泽瑞尔叹了口气,“她只是担心那个人而已,毕竟那个人一直都没有联系她。” “还真是一片痴心呢。”夏尔略带着些嘲讽地笑了起来。“我就不觉得那个人有什么值得眷恋的。” “虽然我也不理解她对那个人的眷恋,但是……”伊泽瑞尔冷冷地看着夏尔,“如果您再敢用这种语气提到她的话。那我会和您拼命的。” 从小到大,这个私生子唯独只受到了来自母亲的暗地里的照顾,因此他对王妃充满了感情,决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 “好吧。我错了。”因为自觉不对,所以夏尔很快就认了错。 两个年轻人谈论起了与各自同时休戚相关的话题之后,就在不知不觉当中。他们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那么,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夏尔看了看伊泽瑞尔。“总不会打算就这样一直吊儿郎当下去吧?” 不自觉的,他又带上了一些长辈对不成器的晚辈的优越感。 伊泽瑞尔却觉得这种语气很让自己不舒服。 “这个我自有打算。” “哦?自有打算?意思就是完全没有打算了?”夏尔略带嘲讽地笑了笑。“我打听过,卡迪央家族的财产都进行了信托,就算是王妃本人也没有办法私下里传渡给你,你继续这样吊儿郎当下去,以后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就打算这样不明不白地过下去吗?” 没错,虽然是卡迪央王妃的儿子,但是伊泽瑞尔作为私生子,是没有办法继承王妃的财产的。 而在这个年代的欧洲,金融业已经十分发达,信托类的财产已经在西欧许多国家风行一时。很多贵族和资产家都将自己家的资产作为信托交付给了银行或者其他金融机构打理,而让家族成员领取其中的收益金。 卡迪央家族也是如此,在上一代卡迪央亲王逝世之前,他已经将家族的财产全部进行了信托,王妃他的遗孀只能每年从中领取收益金,而无权动用本金。由于他们两个没有婚生子,因此在王妃过世之后这份信托就会转入到卡迪央家族其他有资格继承的支族手中,伊泽瑞尔·瓦尔特是无法从中获取任何利益的,他只能从母亲手中得到她积攒的财产。 也正因为担心自己的儿子在自己死后没有着落,所以卡迪央王妃才会这么急着为儿子谋取前程,甚至为此甘愿拉下脸来向夏尔的堂伯求情。而感受到了母亲的心情之后,为了让母亲安心开心,伊泽瑞尔不管多么没有兴趣,也强迫自己在自卫军当中从事这些无聊的职务。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打算来求您什么,先生。” 虽然对夏尔居高临下的语气和态度有些不满,但是伊泽瑞尔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同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感受,使得他难以向夏尔低头服软。 “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主动给你什么,先生。”夏尔冷冷地看着对方,“不过,你也知道,我现在十分需要人来帮忙,如果你能够为我帮帮忙的话,我倒是不介意给你相应的回报。” “您是指什么呢?”伊泽瑞尔反问。 “参军去吧,如果你现在参军,以我现在的能力,虽然不至于可以随意让你平步青云,但是至少可以保护你在这几年内的前程。”夏尔的语气十分平淡,然而却总有些不自觉地加上了些自高自大的成分,“虽然你现在的年纪有些偏大,而且是半路加入军队,但是我可以让你排除这些困难,成为一位在社会上堂堂正正的上流人士。” “可是我倒是没想过成为上流人士啊,先生,我只是一位不能见光的私生子而已。”像是自嘲又像是自傲,伊泽瑞尔高声回答,“所以,我只能谢谢您的好意了,我还是继续在自卫军当中供职,来帮您堂伯家的忙吧。” “好吧……那也随你。他们家一向也十分慷慨,不会亏待你的。”夏尔点了点头,“这样很好,接下来你可以多为我办办事,我在日后可以保举你去个好的政府机关。” “好的,先生。”伊泽瑞尔低下了头。 如果不是为了可以接近夏尔,完成对夏洛特的承诺,他是不想接受他的任何恩惠的。 第九十五章 如愿以偿 和伊泽瑞尔的会面并没有多久,夏尔就将他给打发走了。 虽然并不打算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推心置腹,但是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提携对方一把,夏尔倒也不是十分抵触。所以,他刚才也向对方承诺了要在未来提携他。 至于伊泽瑞尔肯不肯接受他的帮助,那就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事情了。 在结束了这场会面之后,夏尔集中起了精力,处理完了剩余事务,直到傍晚时分才离开自己的办公室。 但是,乘上了马车之后,他并没有让车夫载他回家,反而给他选择了另外一个目的地。 而当他赶到俱乐部的时候,他的好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早已经等候在了这里。 在中午,他就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正在铁道部当中上班的阿尔贝,让他到俱乐部来等候自己。 在俱乐部人声鼎沸的大厅里面,阿尔贝正在角落里和人打牌,但是看到夏尔之后,很快就将结束了自己的赌局,然后站了起来,迎向了夏尔。 “啊哟,朋友,难得你今天主动叫人过来找我啊。”阿尔贝的脸上还是那种吊儿郎当的笑容,“怎么了?有什么好事吗?” “没错,阿尔贝,我确实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夏尔点了点头。 一边说,他们两个一边往一间房间走了过去。 因为这个俱乐部一向为来者保密,所以他们最近经常就在这里会面。 “怎么了?朋友?”走到座位上坐定了之后,阿尔贝好奇地看了看夏尔。“有什么好消息啊?” “还记得我们之前忙碌的事情吗?现在已经有眉目了。”夏尔的脸上露出了带着喜悦和兴奋的笑容,“就在刚才。之前在新式武器上面反对我们的那些人已经跟我服软了,他们说可以优先考虑试用我们的那种新武器。” “哦?那敢情好啊!”一听到这话。阿尔贝自然也喜形于色,“居然会这么快?我之前看那边拒绝了你的提议,还以为还得耽搁好一会儿呢。” “但是自从那之后,我另外找了一个好办法。”夏尔笑着回答。 “是因为你们那里来了个新部长的缘故吗?”身为官员们的一份子,虽然平素十分不着调,但是阿尔贝自然也能够听到许多风声,“那个新部长是你们的同党吧?看来他们是吓坏了……” “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 “祝贺你,夏尔。”阿尔贝从酒柜里面找出了酒,然后给夏尔倒上了。 “不。应该是说祝贺我们。”夏尔摇了摇头,修正了阿尔贝的说法,“阿尔贝,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别忘了你在这上面也投了不少钱。” “你倒是还记着啊!”阿尔贝笑着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时候,“不过,这事就这样算了吗?我觉得还是不能轻易饶了他们。这次他们只是慑于压力才勉强跟我们合作而已,心里肯定还没有服,如果这次你放过了他们,没准他们以后还会在私下里搞什么花样……” “你说得对。所以这事我绝不可能跟他们算了的,不管他们现在怎么做、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来对待我们,我这次既然有机会那就都会灭掉他们。”夏尔表情突然变得冷酷起来。语气也十分生硬,“只是现在我还用得着他们。所以先忍一忍,到时候事情办完了我就让他们统统滚蛋!我就是要通过折腾他们。让大家都知道,我们两个都不是好惹的!” “说得好,夏尔!”阿尔贝赞许地拍了拍手,“我们就该这么干!有机会的时候不把人打到底,我们不是在浪费机会吗?我早就看那帮人不爽了,居然敢这么对待我们,接下来你一个也不要饶过他们!” “我会的。”夏尔耸了耸肩,然后再度拿起了酒杯,“干杯!” 就这样,两个好朋友在推杯换盏之间,继续商量了一下之后那个兵工厂的运营办法,以便争取尽快能够让这个兵工厂进入大规模的生产,适应必将会到来的订单。 因为两个人都是有要职在身,平时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处理这些事务,所以他们要找一些信得过的人来运营工厂,因此这个问题倒是颇为让人为难。不过好在阿尔贝多年来在各处浪荡,交游十分广阔,各行各业的人都认识一些,所以倒也还是能够想想办法。 两个人花费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将这个问题商讨出了一些眉目,期间也灌下了不少酒,喝得两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好吧,今天就谈到这儿吧,剩下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脸色有些发红的夏尔摆了摆手,然后又给自己灌下了一杯酒,“算了,也没必要一次就把事情都定下来,反正……反正……接下来还有不少事要做……” “……嗯,不急。”阿尔贝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的脸也有些红红的,显然也喝得十分尽兴,“那我们去玩玩吧?今天……今天好像有不少新玩意儿……” “不,算了吧……”夏尔摇了摇头。 “朋友,反正今天都来这儿了,干脆就玩玩吧。”阿尔贝有些调侃地看着夏尔,“怎么,你平常除了那些大事,就没有一点别的想法?那也……那也太无趣了吧?” “别这么说我,我只是……只是……” 夏尔还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门突然发出了声声轻响。 “谁?”夏尔先是有些惊奇,然后,已经有些模糊了的大脑,终于反应了过来。 应该是她吧。 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门前打开了门。 虽然眼睛已经有些微微模糊,但是夏尔仍旧还能够看清对面站着的人。 果然是她。 “您可终于来啦。小姐。”他朝对方耸了耸肩。 “没办法,我总不能大摇大摆地走到这种地方来啊。”玛丽·德·莱奥朗侯爵小姐小心地解释。“先生,收到了您突然传过来的消息。我能够这么快赶过来已经不错啦,还要小心别让其他人看到……” “好吧,没关系,现在还不是太晚。”夏尔耸了耸肩,笑着招了招手,接着转身走了回去“快进来吧,趁着我们都还算清醒,我把事情跟你们说清楚。” 也许是因为喝多了酒的关系,他的态度并不像往常那样严肃矜持。反而显得有些轻佻。 在夏尔这种略显无礼的命令下,玛丽按捺住了心中的不悦,顺从的地走了进来。 弥漫在满屋的浓烈酒气让她闻得有些难受,但是她还是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任何恼怒。 “啊哟!我还真没想到,原来你早就有了安排了啊!真是厉害!看来我白为你担心了。”看到玛丽的时候,阿尔贝夸张地喊了起来,“只是,夏尔,为什么你不也给我安排一个?” 然后。他看着夏尔,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喂,你想到哪里去了?”在他的想法变得越来越奇怪之前,夏尔连忙呵斥了他。“我叫她过来是有重要的是要跟你们两个说!” 然后,他比了个手势,让玛丽坐到他们两个人的旁边。 “那好吧。你想要跟我们说什么事呢?”阿尔贝好奇地看着夏尔。 夏尔先是轻轻拍下头定了定神,然后颇为神秘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我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们。” 然后。他看向了玛丽,“小姐。您还记得我之前在报社里面说的那些东西吗?” 玛丽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需要托付给你们的事情了……”夏尔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放低了声音,“那些人虽然被我雇佣了,但是我不信任他们,这个事情太重要了,我容不得一点儿疏忽。” 然后,他轻轻抬起手来,指着阿尔贝,“玛丽,你别看这个人打扮得斯斯文文,其实手狠着呐……” “喂,你可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这么说我啊!”阿尔贝连忙打断了夏尔的话,“我是个很温柔的人!” “您……您的意思是?”而玛丽很快就理解了夏尔的意思,然后有些惊疑地看着夏尔,“您要我看着他们?”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个事情太重要了,绝对不能露出风声来,而我不能靠着别人的自律来行事,我必须要有一些特别手段来阻止自己受到损害。”夏尔点了点头,认可了玛丽的问题,“我要你做的事情就是,在新闻社里平时多看看他们,如果有任何异常情况你就跟阿尔贝说,他自然会知道应该怎样处理的。” “你是打算叫我来清理叛徒?”听到夏尔如此说之后,阿尔贝也慢慢地正经了起来,他皱着眉头看着夏尔。 “我的朋友,不用紧张,现在还没有出现,我希望只是我多想了。”夏尔低声回答,“但是,如果出现了,我希望你能够替我处理好,别让我为此忧心。” “这个当然没问题啊,夏尔。”阿尔贝微微笑了起来,“别的不敢说,这事我倒是挺在行的……你放心,最近我这种事情做多了,已经熟练得很,绝不会闹出什么风声来的。” 他前阵子还在负责清理巴黎的帮派分子,那些穷凶极恶的帮会首领和打手都不知道杀死了多少,自然不会在乎在有需要的时候再多杀几个报社的成员了。 接着,阿尔贝看向了玛丽,然后颇为轻佻地笑着招了招手。 “小姐,那接下来,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咯~” 然而,玛丽就没有他的那份轻松了,她看着阿尔贝的笑容,反而僵了一僵,脸色也有些微微发白。 虽然夏尔和阿尔贝都没有明说,但是她心里明白,那个“处理”到底是指什么意思。 然而,此时涌动在她心中的并非是惊恐或者畏惧。反而是一种难言的激动。 没错,她并不害怕也并没有反感。 她突然发现。在不经意之间,她的某一句话。很有可能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而这个人之前还可能是衣冠楚楚的报界高层,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我居然已经变成了如此具有权势的人了吗?她心里突然有些难以置信。 而这种权势,到底又是从何而来呢? 她轻轻地瞥了夏尔一眼。 答案很明显,是来自于这个人的信任和重用。 所以,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个人的继续信任和重用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决不能被赶跑,否则将会失去已经得到的一切……她心里再次告诉了自己。 “好的,我明白了。先生,接下来我会好好地注意观察他们的,绝不会让他们给您的计划带来重大损失。”看上去经过了片刻的犹豫之后,玛丽点了点头,表示接下了夏尔的任务。“我不会辜负您对我的信任的。” “哦,那样就太好了!”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之后,夏尔满意地笑了起来,“我就说嘛,您是个聪明人……放心吧。您一直这么尽心尽力地为我办事,我是绝对不会亏待您的。” “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玛丽朝夏尔躬了躬身。 “哈哈,这话倒是说得我挺爱听的。”夏尔大笑了起来。“好啦,事情我已经交代给你们了,回头你们两个自己定好联络方式吧。只要有你们两个帮手,我就放心了。” 然后。他笑着笑着,突然感觉一阵疲累。 “好了。我也没什么其他事情了,你们忙自己的事情去吧,我得休息一下……”他使劲晃了晃脑袋,然后朝阿尔贝摆了摆手,“朋友,要玩你自己去玩吧,我得留在这儿休息下……” “嘿,真是没出息,才喝了这么点儿就没劲了?”阿尔贝不满地摇了摇头,“算了,你不去就不去,我自己一个人去玩也挺好的。” 然后,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朝门外走了出去,而玛丽也站了起来,跟在了他的后面。 然而,当阿尔贝走出房间的时候,玛丽却没有跟着离开,反而将手伸向了门把。 嗯? 阿尔贝有些惊诧地往后看了看,然后看到了玛丽那平静的表情。 她朝阿尔贝友好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关上了门。 这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 夏尔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爱玩假正经那一套! 他颇为不爽地摇了摇头,然后径自沿着走廊离开了。 关好了门之后,玛丽重新向里面走了进去,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就连步履也没有丝毫的迟疑。 决定早已经做出了,那就没有后悔或者犹豫的必要。 而此时的夏尔,正坐到床边,准备先休息一下再回家。这种注重私密的俱乐部,为了方便大家办事,房间里自然有床。 看到去而复返的玛丽,夏尔有些惊奇。 “您怎么了?小姐?忘了拿东西了吗?” “不,先生,我只是……”玛丽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了许多,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只是有些担心您而已……您喝了那么多。” “哦,我没事,谢谢您的关心。”夏尔勉强打起精神回答,“不过,我想我还是休息一下吧,毕竟忙了一个白天。您要不先回去吧?” 玛丽没有回答,而是慢慢地走到了床边,然后低下头来,看着夏尔。 她的表情里充满了关切。 “先生,您真的没事吗?我还是再陪一下您吧,您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对劲……” 一边说,她一边低下头来,仔细地看着夏尔。 啊,真是难闻啊,这些男人为什么都觉得喝酒是一件好事?她心里有些不爽。 不过,这点不爽她当然能够忍受了。 “我真的没事……你还是……”夏尔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玛丽的脸已经凑到了自己的面前。 “先生……”玛丽的脸突然变得有些发红。“难得我们两个可以独处一下,我想要跟您说一件事情。” “你怎么了?”这下,夏尔终于感觉有些不对劲了。“你想要跟我说什么?” “我想要说的是……”玛丽紧紧地盯着相爱而。她的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好像泪水随时都要低落下来了一样。 突然。她扑到了夏尔的身上,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肩膀。“我爱您!”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吃惊之下。夏尔就连酒也醒了不少。 然而,也许是潜意识里并不介意的缘故,他却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推开对方。 “是的,我早就已经爱上了您……很早很早。”玛丽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在跟自己说一样,“就在您无私地帮助了我之后,我就已经爱着您了。” 接着,还没有等夏尔反应过来。她的泪水就已经滚落了下来,“当然,我知道,我配不上您。您也无法给我一个回应,但是……至少,我想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让您知道有个傻孩子对您有着满腔的爱意……” 她说她爱我? 夏尔在震惊之余,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是真的吗? 也许确实是真的吧,不然她没必要这么跟我说啊? 夏尔的脑子模模糊糊地闪过了一个想法。 虽然本性并不张扬。但是顺风顺水久了之后,某种程度上他也染上了那种有权势的人之间通行的自恋病,心里隐隐约约也有一种‘她爱上我也并不奇怪吧’之类的想法。 然而,虽然这么想。但是夏尔的脑袋现在还是十分模糊,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玛丽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然而听着却有一种奇异的疏离感。犹如是在天外传来的一样。 “先生,您不用怕。我没有疯,我是认真的……是的。我爱您。一个人,一个女孩,愿意为您不辞辛劳、不畏艰险地去做任何事,除了爱之外,还会有任何的驱动力吗?不……她只是在为爱而战而已,即使这份爱充满了苦涩,注定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她也会忍不住为她所爱的人付出一切!” 玛丽看着夏尔,眼中满是迷醉。 这下,夏尔真的不对劲了。 因为靠得很紧,就连呼吸都能够感受到,所以夏尔鼻子里满是对方的香味。那种扑面而来的热气,以及那种充满了诱惑的语气,再加上胸前传来的触感,让他感觉心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蔓延。 就在这时,仿佛是给夏尔最终一击似的,她抱得更加紧了,然后朝夏尔吻了过去。 当两唇相贴的时候,夏尔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像是同夏洛特和玛蒂尔达惯常做的那样,他将舌头伸了过去,同对方的舌头纠缠到了一起,再也难舍难分。 就像是随着这个亲吻,他心头的激情也越燃越浓。 胸前传来的触感让他难以自持,他情不自禁地在激吻当中伸出了手,顺着胸前那一大片肌肤滑了下去。 那个触手可及的滑腻感,几乎吞噬了他的所有理智,让他的血液都好像燃烧了起来。 这样可不好! 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让他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勉强地停下了这个热吻,脑袋向后退开了一些。 “玛丽,这可不是闹着玩啊?”夏尔好像是在告诫对方,又好像是是在告诫自己,“你知道的啊,我都要结婚了……” 玛丽却微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里透着十足的坚定,同时在深处却有藏着一些夏尔所看不到的嘲讽。 “有什么不行呢?只要我们两个都不说出去,那这不就是我们共同的秘密了吗?甜蜜、值得回味一生的秘密……”几乎是无师自通,她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了十足的魅惑,“夏尔,我爱你……你还在等什么呢?就让……现在这里就只有我们,就让我们一起留下最美好的回忆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只要和你呆在一起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想要……” 说完之后,她又重新抱紧了夏尔,然后再度吻了上去。 自古以来的男人,都是最喜欢女子说出这句话的,夏尔自然也不会例外。 躺在你怀中的女子说她爱你,她只想和你结合在一起……你还能怎么做? 反正他只能想到一个,或者说他已经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激情和本能驱使着他,让他再也没有了任何顾忌。 其他的事情,他已经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眼里只剩下了面前这个女子。 “好吧……好吧……好吧……”他口中在喃喃自语,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只感觉口干舌燥。 他伸出手来,想要从后面解开对方的裙子,却怎么也也摸不准,心里焦躁之下,干脆重重一撕。 “啊……”突然间裸露了大片肌肤的玛丽,轻轻地惊呼了一声,然后重新又展露了笑容,伸手解开了夏尔的领带。“是的,就是这样,夏尔……我爱你!” 得到了这个鼓励之后,夏尔再也管不了其他的了。 没有再经过任何的犹豫,夏尔一把将她拖到了床上来,让她躺在了床上。 接着,他急不可耐地将玛丽给剥了个精光,同时也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接着,他静静地端详着玛丽,然后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白皙细滑的肌肤。 从脸上开始,直至脖子,直到最后,他将手放到了玛丽丰满得出奇的胸脯上。仿佛是顽童游戏般,他不轻不重地揉捏了起来。让这对白色的玉兔在自己的手中变幻着各种形状。 确实好大啊…… 现在她就算说要停下来,恐怕也来不及了,那种最为原始的冲动已经占据了夏尔所有的心神。 也许是有了酒精的催化,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他自己心中那种也许是发源于血脉的喜好寻欢作乐的本性吧。 “我爱你,夏尔……”虽然感觉胸部有些微微发疼,玛丽的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满是魅惑的笑容,“来吧!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的。” 再也不需要说其他的话了。 夏尔按住了玛丽,然后挺身刺了下去。 好痛。 好吧,这也是在预料之中。 就当是,被蝎子蛰了一下吧……带着喜悦与恼怒共存,安心与惶恐交织的复杂思绪,玛丽心里暗想。 接着,不停袭来的剧烈的贯穿般的痛感,传到了她的脑中,麻痹了她的思考。 这种疼痛,让她暂时放弃了别的思考,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任由趴在她身上的人施为。 随着时间的流逝,痛感慢慢地变成了一种酥麻般的快感,如同电流般的快感让玛丽重新取回了意识。 我成功了。 在这激荡的快感之中,看着在自己身上犹如野兽般的不停耸动的男人,玛丽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虽然并不值得夸耀,但是成功就是成功,只要能够达到目标,手段并不是特别重要的问题。 是的,依靠坚定不移的决心和当机立断的机智,她终于抓住了机会,完成了自己的目标,避免了被赶跑的厄运。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按照约定,付出了自己应该付出的东西。 很好。 其实……和预想中的不一样,也还是挺舒服的嘛…… 然后,她鼓起剩下的力气,伸手抱住了夏尔,再度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充满了“爱意”的游戏当中。 夏尔今天是回不了家了。 第九十六章 善后 不知道什么时候,夏尔终于从疲倦的睡梦当中醒了过来。 窗外的日光已经将一切照得通亮,让他能够不分巨细地看清楚自己昨天完成的“丰功伟绩”。 在床笫间,之前的欢愉所留下的痕迹比比皆是,被子被胡乱地卷到了一边,床单也被弄得皱巴巴的,还沾染着点点血迹。衣衫被凌乱地铺满了一地,而那位同他欢好了一夜的女子,此时也正深沉地睡在床上,而她的身上,身上则布满了昨晚由他留下的印痕。 经过不到一秒种的迷茫之后,夏尔很快就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 一阵比宿醉后更加剧烈的头疼,让他瞬间大脑都变得有些空白。 我居然干出了这样的荒唐事…… 在片刻的空白之后,他慢慢地重新取回了意识。然后,他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躺在床上的玛丽身上。 玛丽仍旧在沉睡着,呼吸十分平顺,白皙而高挺的胸脯也因之而微微起伏着。 然而,这幅原本极具诱惑力的画面,在经过了昨晚一夜欢愉、已经得到了满足的夏尔看来,却已经不再能够勾起多少。 他现在已经完全记起了昨晚的一切经过。 就在她对自己表白了之后,自己推倒了她。 不管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做过导致有些饥渴的缘故,总之自己在受到了刺激和诱惑之后,干下了这件荒唐事。 我该怎么办呢?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这样一个问题。 虽然现在已经为时已晚,但是他终于还是想起来了。自己是一个有未婚妻的人——而这次的事,是一种明明白白、确定无疑的背叛。他暗地里又背叛了夏洛特一次。而她则还在痴心地等待着和自己结婚。 他完全无法想象夏洛特如果得知此事会怎么做,因此他毫无疑问只能想办法将这件事隐瞒下去——就像和玛蒂尔达的事一样。 然而,虽然同样是背叛,这两件事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 对玛蒂尔达,他还能用爱意来解释,对玛丽呢? 他并不爱对方,虽然昨晚玩得是很尽兴不错……没错,那只是一种肉欲的发泄而已,并没有带上什么爱情的遮掩。这是一次毫无借口、纯粹只为了的背叛行为。 我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他不禁在心里苦笑了起来。 在郁闷之余,他不禁对自己产生了一些不满。 这种不满。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昨晚的荒唐之举,而是对自己自控能力的不满。 不管怎么说,任由自己轻易受到诱惑都是一种意志薄弱的证明。平日里自诩什么行事镇定,结果到头来一受到诱惑就把持不住,这实在是让他很不满意自己的表现。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还好这次诱惑了自己的人是可以控制的啊,不然可就糟糕了。 算了,既然已经做了,再怎么纠结也没有意义。 时候已经不早了。还有大量的公事需要他回去处理,没有时间在这里感慨什么。 一想到这里,他慢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去收拾自己的衣服。 然而。虽然他有意放轻力度,但是这轻微的摇晃仍旧惊醒了玛丽。 她的眼睛慢慢睁了开来,然后渐渐地聚焦到了已经站在了床边的夏尔。 “先生……”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看上去仍旧状况不佳,不过至少应该心情不错。 这一声是那样的娇柔婉转。让夏尔心中不由得又是一荡。 “哦,早上好啊。玛丽。”带着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尴尬,夏尔勉强打了个招呼。 也许是看出了夏尔的不知所措,玛丽的笑容变得更加浓厚了。“嗯,早上好。您……您是要去部里办公事了吗?” “嗯,是的。”夏尔点了点头,“我还有很多没有完全的事情要做,所以很抱歉,我得先离开一下了……” 顿了一顿之后,他颇为歉意地看着玛丽,“……看上去你的状态还不是太好,继续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会去跟人交代的,你等到下午再走也可以,嗯……干脆我下午叫人来接你离开吧?” “谢谢您,先生……”玛丽的脸上仍旧保持着那种娇柔当中又透着满足感的笑容,“不过,不要紧的,我再休息一下,下午自己离开就行了。” “真的不碍事?”夏尔有些犹豫。 “真的没事的,谢谢您的关心……您先去处理公事吧,剩下的我自己可以解决。” “哦,好吧,那你现在这儿好好休息下。”眼看玛丽如此说,夏尔也就不再坚持了。 然后,他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对不起。” “您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不用道歉啊。”玛丽笑着反问,“是我自己跟您说要这样的,您只是满足了我的愿望而已……事实上我反而很开心,这是一次十分美好的回忆,先生。” 也许是出于本能,也许是在社交场上经过了太多次的实地观察,玛丽总能够说出那些男人最喜欢听的东西来,这次也不例外。 以她对夏尔的了解,她知道自己越是对夏尔这么说,他就越是会心怀歉疚。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夏尔笑了笑,“可是,你干了一件傻事啊,姑娘,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付出了过于宝贵的东西……” “没什么的,我自己早就想明白了,只要能够和您结合在一起,只要这份让我痛苦又欢欣了这么久的爱,能够得到一时的宣泄,别的东西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玛丽带着恍惚的笑容回答。犹如真的沉醉在了爱情当中的女子一样,既盲目而又炽烈。“感谢您回应了我的爱,如此温柔的对待。我……我很开心,真的,我想我没有办法再要求更多了。” 接着,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我会保守下去的,我不愿意给您添上任何一点麻烦。” 她什么都不要,只想着继续和我呆在一起……这个回答让夏尔在意外之余,也不禁有些感动。 那么,我真的就应该就这样按着她的话。完全弃之不顾地走开,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不,我不应该这么做。 如果只是将别人看成是用过后就可以丢掉的玩物,那我和那种父亲还有什么区别呢?夏尔心想。 就算是一时荒唐,那也是他自主之下作出的选择,他理应为此承担必须承担的责任,而不能把责任往玛丽身上一推了事。 虽然他是注定无法和对方结合的,然而却不是毫无办法来补偿。 再说了,有这样一个完全不在乎结果痴恋着自己的人。不是很可以信任吗? “你已经说得够多了,昨晚那么累,还是再休息一下吧,小心别着凉。”夏尔走到了玛丽的旁边。然后小心拉过来被子盖到她的身上,“早点休息,恢复身体。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帮忙……” “我乐意之至,先生。”玛丽低声回答。“能够为您服务,是我最大的幸运……” “我也很走运。”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准备转身离开。 “先生?”玛丽突然叫住了夏尔。 “还有什么事吗?”夏尔连忙问。 “您……您能够……”玛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您能够吻我之后再走吗?” 原本因为一夕挞伐而变得苍白的脸庞,此时又再次红得鲜嫩欲滴。陷入爱情的女孩都是这么可爱吗? 也许吧。 并没有经过什么犹豫,此时已经是心神荡漾的夏尔顺从了她的愿望。 他俯下了身来,然后嘴唇贴到了玛丽的薄薄的鲜红嘴唇上,这一次他吻得十分温柔。 过了许久之后,两个人的嘴唇才重新分开。 “好了,再见。”重新收拾好了衣装的夏尔,朝玛丽点了点头,“好好休息。” “再见,先生。”脸上仍旧残留着红云的玛丽,娇声回答。“真希望能够快点见到您。” “您会的。” 夏尔应了下来,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玛丽就这样躺在床上,目送着夏尔一步步地走出了房间。 直到夏尔走出了房间之后,她满含着期盼和痴恋的目光才慢慢地冷却了下来,脸上的红晕和笑容也渐渐地消失了。 之前种种令夏尔迷醉的温柔和娇羞,此时都已经消失不见,她的心中现在十分平静,脑中一片平静。 不得不说,一切比预想中还要顺利,在找到了机会之后,她居然真的就这样办成了那个老东西托付的任务。 然而,比完成任务更加让她振奋的是夏尔的反应。 这种温柔而且饱含歉疚感的回应,是她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她没想到夏尔根本就不像他的好友阿尔贝那样的浪荡荒唐,完全不把和女人间的风流韵事当回事。 就是这样一个人,私下里勾搭了玛蒂尔达——也许还有其他女子——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吗?怎么看都不像啊。 不过,虽然意外,但是这个结果却是最为理想的。 也许,除了完成任务之外,还真的可以从他那里得到额外的报偿? 一想到这里,玛丽不禁笑了起来,那是她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样的话,继续爱着他也不错嘛…… 第九十七章 寻衅 带着一丝忐忑不安,夏尔离开了俱乐部,然后找了一辆出租马车,重新赶回到了陆军部。虽然在走回自己办公室的路上,夏尔的表情十分平静,还不停地跟路上碰到的官员和职员们打招呼,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却有些百味杂陈。 玛丽突如其来的告白和之后的主动献身,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事前没有做任何准备。 所以,对这件事之后该怎么处理,他确实心里无数。 继续留她在身边,恐怕会造成麻烦。 但如果对玛丽就这样抛到一边去的话,那也实在太过分了,人家都那么表白自己的爱意了,而且还无怨无悔不要求任何回报,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吧。 再说了,玛丽一直以来都可以算是他的得力助手,在很多事上面都给了他很大的帮助,因为这种事就把一位得力助手给扔到一边去的话,显然有些不太划算…… 也许是潜意识里就不想抛开玛丽的缘故,夏尔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种种理由,说服自己应该将玛丽继续留在身边。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总是能够给自己找到足够多的理由的。 当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夏尔已经打定了主意,虽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情况,但是他应该继续让自己的亲密助手为自己服务,至于其他的问题,他只得无可奈何地先扔到了一边。 …… 当他在办公室一坐定,秘书就直接过来禀告,部长要召见他。于是夏尔只好重新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直接去找了部长阁下。 一打开办公室的门。看到部长那个喜形于色的样子,夏尔就知道等待着他的肯定是一个好消息。 “您看上去打了一次胜仗。”夏尔走到了部长的办公桌前。然后笑着看着圣阿尔诺将军。 因为是重要的同党、而且圣阿尔诺将军对夏尔刻意拉拢的关系,两个人的私交已经建立了起来,因此互相之间的谈话已经随便了很多。 “没错,一个大胜仗,夏尔!”将军大笑了起来,然后重重挥了一拳,“我把那个老家伙给压服了,他已经答应我,这两天就老老实实辞职!” 接着。还没有等夏尔搭话,他就继续眉飞色舞地说了下去,“你可是不知道啊,这个老家伙一开始脾气可真是够硬的了,嘿,我一说叫他赶紧辞职的事,他就朝我破口大骂,说我无权这么做!我心平气和地继续劝他,他反而不依不饶。叫嚣着要让我好看!最后说得我烦了,我也拍了桌子,告诉他他肯定得滚蛋,我只是给了他一个体面的离开方式而已。如果想要玩花样,我们就等着瞧!我们在非洲可不是白吃沙子的,这种老家伙也想吓住我?哈。我花了十几分钟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他终于认清了形势。不再抵抗了,答应老老实实等着拿双份的退休金和勋章退休……” 这个老家伙就是指部里面任职人事司司长的维洛将军了。这位手握重权但是又不肯附和夏尔等人的年老官员,终于还是扛不住来自总统和部长的压力,决定提前退休。而他的职位,注定将转移到夏尔等人新找的合作者手上。 “您确定是想要让那个路易·卡斯莱尔来接任了吗?”夏尔看着将军,小心翼翼地问,“这个人,确定可以掌握吗?” “没事,这个人我才见了一面就把他摸透了,他不敢不听我们的话。他知道的,想要权位又肯跟我们合作的人,部里面大把的是,他只是抢了个先而已。我们既然能够把他捧上去,自然也能够将他摔下来,他是个有点头脑的人,不至于看不懂这些。”说到这里,圣阿尔诺将军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冷笑,“再说了,这里的人唯唯诺诺、逢迎上司了几十年,一心只想着缩着头往上爬,哪里会突然变得有骨头了?只要我来强行压着他们,不怕他们不就范!哼,换个司长还只是开始而已,我打算花个两周时间,看看人事司里面还有没有什么不听话的刺头,到时候我一起发配了!我倒要看看里面还有几个人能挺着继续跟我作对!” 在将军满是嘲讽的笑容当中,那种前线军官对后方文职人员的不屑溢于言表,不过夏尔当然无所谓了,只要能够达到目的,部长就算天天骂部里的官员他也无所谓。 更何况,部长跟官员们闹得关系僵,对他更加有好处。 “好的,太好了!”因为这个消息的振奋,夏尔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这下我们终于就要将大权拿进手里来了!” 没错,只有将人事权力弄到手,他们才有可能在陆军当中提携自己人、排斥异己,完成了这最关键的一步,又怎能不让人喜笑颜开呢? “值得高兴的还在后面呢,先生。”圣阿尔诺将军不慌不忙地说,“我们现在就该想想怎么处理那些不听话的人了。” “嗯,我这段时间一直都会盯紧了大阅兵的事宜,看看谁配合积极,谁反对我们。到时候我会开列一个名单的,那些听从我们的人,一定要都想办法调到巴黎来,至于那些反对分子……”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咧开了嘴笑了起来,“就交给您来处置了,阁下。” 这个由夏尔首倡,路易·波拿巴亲自参与制定并且首肯的计划,是十分循序渐进的。 既然拿下了人事权,他们就要想办法将本土——至少是巴黎——的军队领导权也一起握到手中, “嗯,没问题,有的是办法处置他们。”部长也冷笑了起来,“不过,总统那边您也去说一下吧,让他先把风声放出来,这样我们也好办事。只要有了风声,回头我们一换人就可以大干一场!” “您放心吧,不出意外的话,就在几天之后,总统将会发布公告,告知国民他将继续谋求扩大法兰西在非洲的利益,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夏尔马上应承了一下,“国民会满意总统为国家利益而摆出的强势态度的。” 虽然扩张殖民地本就是路易·波拿巴未来孜孜不倦谋求的目标,他也在第二帝国时代重建了一个殖民帝国,但是在此时此刻,大力开拓北非殖民地,只是他和他的同党们为了排斥异己所的一种手段而已——他们想要用这个为借口,短期内在非洲扩增部队,然后把那些陆军当中的异己分子全都打包扔到非洲去,使得他们再也无力阻挡波拿巴党人在巴黎的阴谋活动,达到曲线清洗陆军的效果。 而在同时,誓言要在非洲扩大法国利益的总统,却反而能够在民众当中收获到强硬有魄力的名声。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情,路易·波拿巴当然十分乐于去做了。 “有了总统的话,这一切就好办了,谁也不能够违背最高领导人的命令,否则应该自行承担一切后果。”也许是为了在夏尔面前表忠心似的,部长的表情变得慷慨激昂起来,“作为全国选举的胜选者,总统代表的就是国民,谁跟总统作对,就是和法兰西作对,我们绝对不能轻饶!” “不过,如果只是总统说句话,恐怕还不是很够啊……”夏尔皱了皱眉头,眼神变得有些闪烁,“我们还得想想办法添把火……” 部长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尔。 “我想了想,您之前不是在北非任职的吗?部下里面肯定有不少可以信任的人吧……?”夏尔的声音放得更加低了,“您能不能够想想办法,让他们,嗯……在那里弄出点事来?这样我们就更加有借口增兵了……” 私下让人在当地寻衅,制造危机? 听了夏尔的话之后,部长先是一惊,然后他很快就明白了。 这不是夏尔的意思,而是总统的指示。 正因为这种事见不得光,所以只能口头相传。 明白了这些之后,部长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不,应该说,自从坐上了这个职位之后,他就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总统不愧是国家的杰出代表,他为国家的前途殚精竭虑,而我们就应该以自己的努力,完成他所指派的任务,不是吗?”圣阿尔诺将军打趣式地看着夏尔,“如果不乐于服从命令的,那就是违背国家的利益……” 嗯,就该是这个回答了。夏尔暗暗点了点头,看来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而且已经委婉地答应了下来。 “嗯,您明白就好。记得一定要找信得过的人,这种事可不能外传。只要他们完成了任务,我们就会把他们调到巴黎来……正好顶替那些被我们清退的人。” “如果有人以各种借口不服从呢?”部长试探性地看着夏尔。 “这种目无法纪,不服从命令的害群之马,理应被我们从军队里面清除。”夏尔耸了耸肩。“我们不需要有思想的刀剑,那会让它变钝的。” “我明白了,先生。”部长点了点头,“我会马上去办的,当然了,不会通过书信。” “您能明白就好了。”夏尔笑了笑,然后起身表示告辞。 当心情大好的夏尔离开部长的办公室时,他突然有些担心起还在休息的玛丽来,现在不知道休息得怎么样了? 等下去看看她吧,顺便一起回家,他心想。 第九十八章 老相识 难得的假日,夏尔终于从最近接连不断的公事当中给脱身了出来。他原本想要休息一下,然而却被自己的爷爷给派人叫了起来。 一直深居简出的特雷维尔侯爵,今天突然出现在了后院的花园当中,还召唤自己的孙子过来陪伴,让夏尔不禁有些惊奇。 不过惊奇归惊奇,夏尔还是很快就穿戴整齐,来到了自家的小花园当中。 这个小小的花园,是夏尔在发迹之后才扩建的,因此显得有些局促和简陋,也并没有栽培什么奇花异种,而在这种初冬的季节里面,就更加看不到什么令人称奇的花卉了。 不过,祖孙两个倒并不是特别在意这种事情的人。这两个穿着厚厚的黑色外套的人,任意地在这有些枯萎的花草和花坛当中漫步了起来。 因为爷爷一直没有说话,所以夏尔也没有多问,只是恭敬地跟在自己的爷爷旁边,在颇为凛冽的寒风当中,这个老人面色沉静地徜徉在其中,步履倒也还算是矫健。 他想要伸手搀扶对方,但是他的爷爷却没有接过他的手。 “我还没那么老呢,先生。”也许是对夏尔这种过于殷勤的态度有些不满,老侯爵别了他一眼,“你的爷爷现在还能战斗,别着急取代他。” 被爷爷这样数落一顿,夏尔只好笑着耸了耸肩,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都听说了,你最近做得很可以啊……”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老侯爵突然说。 他昂着头。目光看着远方。 “还算是有不小的进展吧。”夏尔笑着回答。 “但是,即使有了成绩。你也不要放松警惕,只有大事告成、所有的敌手都已经被踩倒在地无法站起来之后。你才有资格稍微停下来,明白了吗?”爷爷的语气还是有些严厉,“别忘了,就连拿破仑那样的天才,一旦忘乎所以、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之后,也会做下多少蠢事!我们没有他那样的天才,所以更加没有资格得意忘形,明白了吗?” 被爷爷这样当头呵斥了一通之后,夏尔心情不禁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是啊。他最近确实有些过于放松了,现在完全还不到觉得大功告成的时候啊。 “我知道的,爷爷。”他重新打起精神,挺起腰杆看着自己的爷爷,“我绝不会犯丧失警惕的错误。” 特雷维尔侯爵一直看着自己的孙子,直到看见孙子已经重新点燃了旺盛的斗志之后,他不禁稍微露出了一些笑容。 “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太好了。”爷爷伸出手来,重重地拍了拍孙子的肩膀,“干得好。夏尔,你做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正因为对孙子充满了期许,所以在严厉的呵斥之后,他才肯再夸奖孙子。老人对孙子的深情。就在这重重的一拍当中展露无疑。 “你最近给我们推荐的陆军部长,确实是一位足够有手腕的人,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使得许多人敬畏他,更加……还让许多原本还在观望的中立派。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还没有等夏尔回答,爷爷继续说了下去。“夏尔,我们的贵客就要来了。” “贵客?”夏尔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爷爷的贴身仆人快步走了过来,在老侯爵的耳边耳语了一句。 “带他过来吧,我就在这里见他。”老侯爵马上下令,而夏尔只好面带疑惑地继续观察着。 不过,并没有等待多久,夏尔就等来了答案。 客人很快就被带了过来,而夏尔看到了这个留着短发、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之后,马上就觉得自己好像见过对方。 很快,他就在记忆库里面找到了相应的记录。 这不就是他在数年之前,在加入国民自卫军之后,经过自己的堂伯父介绍所认识的军官——德·克尔维上校吗? 不,现在应该叫将军了。 在1848年六月的巴黎大骚乱当中,这位旅长积极响应了当时担任政府首脑和陆军部长的卡芬雅克将军的命令,率领自己的部队跟着自己所在的师,进入了巴黎城,严厉地镇压了民,甚至在战事激烈的时候不惜使用榴弹炮。 虽然手段激烈甚至有些残酷,但是他的做法得到了当时陆军和政府高层的赞赏和鼓励,甚至其他的陆军部队也纷纷效仿,在首都城区毫无顾忌地使用了重武力,在大炮的助威下,很快就镇压下了六月的暴乱。 因为这份战功,时任上校的德·克尔维很快就被提升为师长和将军,回到了南方的马赛驻地。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这位德·克尔维将军,正是那种雄心勃勃、而且为了达到目的从来都不拘泥于手段的人。 而这种人,不正是夏尔和他们的同党现在最为需要的那种潜在合作者吗? 然而,此时这位将军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飞扬跋扈的样子,反而充满了那种见到了前辈之后的毕恭毕敬。 他脱下了帽子,然后朝特雷维尔侯爵深深地鞠了一躬。 “德·特雷维尔先生,十分荣幸能够再次拜见您。” “啊,不必这样客气啊!”老侯爵笑着朝他摆了摆手,然后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显得十分亲切,“杰拉尔,我们可是好多年没见了!” “是啊,好多年没见到您了……还是当年我在巴黎的时候,才跟着埃德加来这里拜访过您吧?”德·克尔维将军也长叹了一口气,“自从被派驻到了外地,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各地辗转,一直都没有机会再来拜访您,真是让人惋惜啊!” 其实这些年来他也好几次回国巴黎,只是没有来拜访当时处于窘迫状态的老侯爵而已——不过这种事谁也不会无聊到去揭穿了。 夏尔也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将军。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而将军看着他,也大笑了起来。 “夏尔。你现在可出了大名了!我就算在南方都听过你的名字!啊,这个年轻人可不得了啊!” “嗯?怎么?你们见过了?”老侯爵有些疑惑。“我记得你离开巴黎差不多快20年了。” “我离开巴黎的时候。夏尔还是一个小孩子,当然不会记得我了。”德·克尔维将军友好而亲切地朝夏尔点了点头,再也没有了当年那种厉声呵斥他的严厉,“不过,后来被调回来镇压暴民的时候,我见了见他,哈!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年轻人肯定大有出息!结果没想到才过了几年,他就,人人都说埃德加有了一个好儿子呢……作为朋友。我也真的为他感觉到无比的开心啊。” 他一直都在话里话外提埃德加,显然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拉近关系。 尽管这祖孙两个都对那个人毫无好感,但是在这位将军努力攀交情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做出任何不悦的表情,相反,他们变得更加亲切了。 “您这是哪儿的话,我只是尽量为国家效劳而已,还没有做出什么成绩呢!”夏尔貌似羞惭地回答,“侥幸得到了这样一个我不胜任的位置。说实话我唯恐自己不小心搞出了什么闪失,您是我的长辈,我还希望您多多提点我才是……” “可不要这么谦虚啊,夏尔。你已经干得足够好了,至少我可没看见哪个同龄人能够做出你这样的事业来……”德·克尔维将军笑着摇了摇头,“另外。我可说不上什么提点,只是。作为你父亲的朋友,只要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就行了,我自然会尽力去办!” 在笑声中暗示的意思,祖孙两个同时都明白了,他们互相隐蔽地对视了一眼,显然明白了对方这次拜访的目的。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最近一直都有一些高级军官以各种理由来拜访自己的爷爷,拉拢关系。 其目的倒也是一目了然。 在军队高层圈子内部,大家都在传言为了表彰特雷维尔祖孙两个对自己的汗马功劳,特雷维尔侯爵即将踏上热罗姆·波拿巴亲王的后尘,被路易·波拿巴总统封为元帅。 这种传言,在路易·波拿巴的势力和影响力与日俱增的今天,看上去越来越具有可信度了。 爷爷是东山再起的波拿巴家族所倚重的元老,孙子是陆军部里面的高官,如此家庭,又怎么可能不引起军内某些有志于上进的人的逢迎和奉承呢?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从几个月之前以来,一直都有不少人以各种借口前来拜访老侯爵,尤其是那些出身于贵族家庭的军官,在攀亲带故至于,总是拐弯抹角地想要拜托老侯爵来提携他们——而特雷维尔侯爵也总是笑呵呵地应付着他们,以便在这个用人之际尽量扩大自己这边的影响。 这次的德·克尔维将军,自然也并不例外。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要怎么做,又想得到什么? 肯定是为了什么东西,才让他从马赛来巴黎公干之余,特意还来特雷维尔家拜访一回。 “杰拉尔,最近你在马赛呆得怎么样?”像是长辈的问询一般,特雷维尔侯爵微笑着问,“这次回巴黎,过得还算舒服吧?” “马赛是个好地方,气候好,城市也漂亮,以后你们都应该去玩几趟。”德·克尔维将军貌似无意地回答,“不过,老是呆在那里倒是有些乏味了呢,这次我来到巴黎,看到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在那里可没得玩。” 哦,多么明确的暗示啊! 祖孙两个人再度对视了一眼。 他想要尽快回巴黎,担任更加重要的职位。 为此,甚至愿意为路易·波拿巴效劳。 而波拿巴家族原本正是这些贵族出身的人所蔑视不齿的。 从德·克尔维将军和特雷维尔祖孙两个人身上,倒也能够折射出法兰西贵族们如今的真实色彩来。 一来可以看出贵族们口中说个不停的“忠君”和“正统原则”有多么虚幻,以至于只有像夏洛特那样极少的一群顽固派才会把这些口号当回事;二来也可以看出,随着时代的变迁,贵族们的力量衰弱到了什么程度——经过了大革命和之后六十年的冲击,他们已经找不出足够强势的代表了,为了维护自己的既有利益,他们只能去在自己的圈子外去寻找对胃口的保护人和领导者,而不管他们曾多么看不起那个人。 而特雷维尔家族,隐隐然就成为了这群人的代言人——这个家族拥有足够分量的贵族姓氏和家谱,而又不缺乏足够的变通性,更加能够顺应时代的变化。 “是啊,我们都喜欢这儿。”带着一种了然的笑容,特雷维尔侯爵笑着回答。 第九十九章 欣慰 “是啊,我们都喜欢这儿。” 这个回答表明,这位未来的陆军元帅显然脑子还很精明,理解并且把握住了一切的关键。 而且,这也表明,他并不排斥自己的愿望——只要自己能够证明这是值得的话。 德·克尔维将军顿时就放下了心来。 “是啊,文明世界的最璀璨的明珠,又有谁会肯轻易抛开呢?这么多年我没过来,结果最近一回来看,简直就像是异邦人一样,完全看不懂!”将军摇头轻叹了口气,“当置身于大街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简直像是无足轻重的人一样了……” “在这座伟大的城市、这个伟大的国家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无足轻重。”特雷维尔侯爵严肃地回答,“不过,我们却可以以自己的努力,为国家做出不同的贡献……” 同时担任不同的职位。 这种贵族式的含蓄谈话,终于开始抛弃了自己之前那种温情的面纱,直接进入到了最为关键的地方。 那就是——你能够给我什么?我能够给你什么? “是啊,我真希望能多留在这里几天!”将军又叹了口气,“上次回来,尽管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但是我毕竟摧残了这座城市,现在我倒希望能够为保卫它而出力。话说回来啊,因为职业习惯,再加上对上次的暴乱心有余悸,所以我最近小心关注了一下巴黎周边的城防,结果却让我很担心……周围的要塞都年久失修,而且守备人员也十分松散。城内更加不用说了,简直混乱不堪!我真是担心啊。要是下一次巴黎再发生这样的暴乱,又会给国家和民族带来多么沉重的灾难!这些事情。真的不想再看到一次了……” 所以,他的想法就是……想要被调回来,最好担任巴黎卫戍司令? 祖孙两个人同时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们隐蔽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很快就得出了结论——需要斟酌,但是并不是不能谈。 “没错,首都是我国的神经中枢,理应得到最大程度的重视。”这次是夏尔开口了,“结果……在尚加尔涅将军的领导下,它陷入到了一种紊乱的指挥体系当中。其安全状况却让人高兴不起来……” 然后,他看着这位将军,说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总统也对此十分忧心,他希望理顺现有的城防架构,似的我们的首都能够成为固若金汤的坚强堡垒。” 现在的巴黎城防由尚加尔涅将军负责。这位秩序党的支持者,如今身兼国民自卫军司令和巴黎卫戍司令的职位,可以说是路易·波拿巴最为威胁的敌人——同时也是他和他的同党们篡夺最高权力的最大障碍。如果能够通过一位将领来取代巴黎卫戍司令一职的话,到时一个十分好的消息…… 接着,他重新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对方。 仿佛是在质问对方一样——路易·波拿巴,尚加尔涅,你到底想选哪一边? 既然已经下决心来这里了,德·克尔维将军自然不会再有其他的选择了。 “总统是国家的最高领导者。我们理应尽心尽力为其效劳,解除他心中的忧患。”他恭敬地微微欠了欠身,“如果有人反对他。那么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很好!”特雷维尔侯爵赞许地点了点头,“如果我们整个军队都能够这样上下一心的话。法兰西的光辉必将重新照耀世间。” 虽然观望了许久,投诚得很迟。但是只要来了就行,毕竟是一位将军,绝对有用得着的地方。 然后,他重新看向了自己的孙子,“夏尔,杰拉尔和你的父亲从小就是要好的朋友,所以他也算是你的叔叔,现在你得到了这样的位置,虽然并不能起决定作用,但是总要帮帮自己人吧?你以后要好好帮你叔叔的忙,听见了吗?” 得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如此明确的回答之后,德·克尔维将军显然有些喜形于色。不过他很快重新收敛起了表情,又恢复到了之前那种平静。 “这是哪儿的话啊,维克托叔叔?”德·克尔维将军马上摇了摇头,“我和埃德加当然是好朋友,但是这是另一码事了!” 然后,他貌似诚恳地看着夏尔,“夏尔,你的工作十分重要,而且也来之不易。我希望你能够秉公处理,不要因为我和你一家的关系而有任何的徇私,这样对大家都不好……” “这个我当然明白了。”夏尔低下了头来,“需要的时候,我会严格地根据要求办事的,绝不会让您为难,先生。” 得到了夏尔这个“绝不会让您为难”的回答之后,德·克尔维将军完全放下了心来,他发现自己做出的决定,很快就得到了应有的回答。 那么,就不会有任何的犹豫了。 草草地再寒暄了几句之后,将军很快就主动提出自己可以去面见总统,然后就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了。 …… 在将军离开之后,老侯爵又重新恢复了刚才那种若有所思的样子。 夏尔不明白,从小就一直教导自己要临事沉静、从容不迫解决困难的爷爷,为何今天好像又是这么兴奋、乃至于有些喜形于色的样子。 是因为夏尔事业上的进展吗? 就算有了些进展,以爷爷惯常的表现来看,也不该是这样兴奋吧? 闹不明白。 不过,因为这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所以夏尔只是把这种疑惑藏在了心里,不再多问。 陪着爷爷站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感到有些无聊,决定要回去处理文件去了,于是打算向爷爷提出告辞。 然而,爷爷突然开口了。 “夏尔,你最近做事专注了许多,这很好。” “这是必须的嘛。”夏尔笑着回答。 “那么,最近还去找了那位德·迪利埃翁小姐吗?”爷爷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夏尔,“跟爷爷说实话。” “嗯……” 虽然有些尴尬,但是夏尔还是决定据实以告。 “最近很忙,一直都没有去找她……” 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最近和玛丽的事情,弄得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玛蒂尔达和夏洛特,所以干脆就以公事来占满自己的时间——不过这一点夏尔当然不敢跟自己的爷爷说了。 “哦,是吗?”爷爷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神情变得有些更加古怪了。 他现在心里很欣慰,孙子毕竟没有陷得太深,还是能够挽救回来的。 因为尴尬,夏尔心里更加不愿意多呆,于是就连忙跟爷爷提出了告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准备处理下文件。 如果他能够跟着自己的爷爷一起走回到会客室的话,恐怕他就能够明白爷爷这种异样的来源了。 当老侯爵走进来的时候,玛丽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 她的脸色十分苍白,不过精神看上去倒还算是不错。 看到老侯爵之后,她想要站起来问好,但是老侯爵直接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拘于礼节。 坐下了之后,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玛丽,一直没有说话。 而玛丽则略微有些局促不安地转动着视线,并不敢与他对视,好像是有些尴尬,抑或是有些羞怯。 “看上去您的行动一切顺利啊……”这种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特雷维尔侯爵朝玛丽点了点头,“祝贺您,小姐,我就知道,拜托您的话肯定能行的。” “托您的福,事情还算是顺利吧……”玛丽轻笑着回答。 虽然这种笑容里面并没有带上多少恭敬,不过老人此时也能够理解她的心情,所以并不会放在心上。 “哦,不不不,这可不是托我的福,而是您自己努力的结果。”老侯爵摆了摆手,“虽然听上去有些像是自夸,不过我们家的男人向来是很挑剔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才找了您。” 这种不知道到底是夸奖还是调侃的话,让玛丽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回答。 “最近好好在家里休息休息吧。”他十分关切地看着显然还有些不适的玛丽,“我会让仆人好好招呼您的。” 他的意思是,之前的威胁已经解除了,她可以尽情地呆着。 “不用了,我一个人能够照看好自己。”玛丽仍旧微笑着回答,“您不用担心我。” “我还以为您会怪我呢……”老人点了点头,显然对玛丽的态度十分满意,“好的,很好,我就知道您是个聪明孩子。” 玛丽微微躬了躬身。 虽然对这个老东西心里毫无敬意,但是玛丽自然是能够忍住这种小小的不快的。 现在还不是开罪他的时候。 没错,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既然现在已经做到了这一步,那么接下来肯定要想办法做到底。如果真的能够想办法拉住那个人,那岂不是也算是一件好事?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在这个老东西死掉之后,她不就能够借助对那个人的影响,真正为所欲为了吗? “以后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提吧,我会想办法的。当然,对您我也还是那个要求,继续呆在夏尔身边吧,祝您好运,孩子。” “如您所愿,先生。”玛丽微笑着回答。 第一百章 温存与再会 玛丽·德·莱奥朗小姐貌似乖巧的回答,让特雷维尔侯爵不禁笑得更加欢畅了。即使知道这个孩子在心里肯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好印象,但是他也并不在乎。 “哈,我早就知道您是个很机灵的孩子,如今看来果不其然。”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只要您一直辅佐他,我就放心了……” 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某些时候甚至严酷到不近人情,但是至少这个老人对孙子的关心和爱护是丝毫不打折扣的。 “这对我也十分有利,所以我没有不这样做的理由啊。”玛丽直接回答。“您看中的不就是我依附于他这一点吗?” “不,您看中的是您如此清晰的头脑。”老侯爵摆了摆手,再一次表示了对对方的看中,“肯依附于我们一家的人现在比比皆是,但是像您这样的孩子可不多,某种程度上,我可是把自己的孙子托付给您了啊……” 说完了之后,他站起身来,准备回去休息一下。 然而,刚刚走到门口,他就碰上了自己的贴身仆人,一阵耳语之后,他面色有些古怪地走了回来。 因为行动有些不便,所以玛丽并没有很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很快就去而复返的老人,她略微有些惊奇。 “您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是有件麻烦事。小姐。”老侯爵的语气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嗯……那位德·迪利埃翁小姐刚刚过来拜访我们家了。” 经过了片刻的沉默之后,玛丽很快恢复了平静。 “她?她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难道是听到了自己私下里干的事了? 不太可能。不管是这个老东西还是那个人,都不会有动机去把这种事宣扬出去。 再说了。就算是知道了,她也没有理由找自己兴师问罪啊——大家不都是一样吗? “谁知道呢。”老人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玛丽,冷笑了起来,“也许她是想念夏尔了吧,毕竟夏尔说好多天没见过她了。” 他想要从玛丽的脸上看到某种类似于尴尬或者嫉妒的表情,但是她失败了,玛丽的表情仍旧十分平静。 不过,虽然貌似平静。但是她的心里早已经转过了繁杂的思绪。 玛蒂尔达真的会爱上那个人了吗? 毕竟一起相处过好几年,她是了解玛蒂尔达的,她不是那种会轻易爱上别人的人。 难道这两个人直接有什么别的隐情? “是吗?那您并没有拦阻她的理由吧?”也许是嘲讽,也许是调侃,玛丽略带笑意地看着老人,“我想,就算再怎么大胆,玛蒂尔达也不会敢于在您家里就和夏尔跑到床上去呢?” “哼,谁知道呢。现在的年轻人个个胡闹得不像话。”老人有些不满地回答。“尤其是你们这些女孩子,受的教育多了,感觉个个都胆大包天了!” 显然,他还是对玛蒂尔达“勾引”自己的孙子感觉有些愤愤不平的。 不过。也许是突然想到自己误击了对方,也许是不想让这个孩子看自己的笑话,他很快就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 “是的。我当然不打算拦阻她,有什么理由呢?丑事谁也不想传扬。不过。我也不想看到她,强装笑容来接待她……”老人依旧看着玛丽。好像是在问她应该怎么办。“您现在是怎么想的?要不先回避一下她?” 就算是他也看得出来,此时在自己孙子的心中,玛丽所占的地位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玛蒂尔达的地位的,如果有什么冲突的话反而会坏了自己的计划。所以现在就和她摊牌的话,看上去并不是明智的策略。 然而,出乎于他的预料,玛丽微微地笑了起来。 “不,有什么需要回避的呢?我等下就想见见她,如果您能够允许的话。” “嗯?”老人摸不清她突然想玩什么花样。“您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想要反悔了吗? “您放心吧,我会完成您所交代的任务的。”玛丽仍旧在微笑着,似乎不为对方的怀疑所动。“难道,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了,您觉得我还会去干傻事吗?” 对视了片刻之后,老人终于重新垂下了视线,稍微对这个孩子让了步。“好吧,随您的便,现在您是得到了的信任的。只要您能达成目标,您尽可以选择方式。” 现在我可以信任你,但是,如果你胆敢跟我玩花样,后果你自己清楚——这句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已经通过他的眼神很清晰地表现了出来。 玛丽微微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然后勉强地朝他欠了欠身。 而老侯爵只是微微地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大踏步地离开了房间。 …… 玛丽和特雷维尔侯爵私下里的协议,夏尔当然不得而知了,虽然他感觉今天的爷爷有些异常的兴奋,但是根本就不会想到他居然背着自己弄出了这样的事。 然而,他的公事并没有处理多久,就听到玛蒂尔达来访的通传。他马上停下了自己写着的信,准备过去接待对方。 不过,此时的夏尔,心里除了高兴之外,更多的是一种忐忑。 原因自然不用说明。 他很快就来到了会客室,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当门打开之后,玛蒂尔达马上就抬起了头来,当看清了是夏尔之后。她的脸上露出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夏尔,早上好。” 这个笑容。让夏尔一时间也忘记了心里的忐忑。 “玛蒂尔达,早上好。今天你怎么想到来这儿了啊?”他微笑着问。 然后,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他快步走到了玛蒂尔达的身边,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抹了抹她的脸。 这种过分亲昵的举动,让玛蒂尔达微微有些脸红,不过她倒并没有挣扎,只是等夏尔的手离开之后她才开口。 “您的妹妹在家里吗?很久没有看她了,所以我想来看看她。” “哦。她今天是在家里,大概现在还在卧室里吧。”夏尔点了点头,“最近她身体不大舒服,所以经常不大出门,等下您过去看看她吧。” “哦,是吗?那真是让人担心,等下我就过去。”玛蒂尔达看上去对此有些担心,然后有些犹豫地看着夏尔,镜片后面的眼神有些闪烁。 虽然这些话说得滴水不漏。不过玛蒂尔达的表情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因为最近很久没有见过面,所以她忍不住想要跑过来见一见夏尔。确定夏尔在家休息之后,她才跑过来拜访的。 所以,她现在有些纠结。真的听到了朋友不舒服有些担心,但是又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夏尔的身边。 直到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无缘见面之后,她才发现比原本自己以为的程度上。更加喜欢这个人。 不过,她的很快就不需要纠结了。因为夏尔直接俯下了身来,吻住了她的嘴唇。 “唔!” 被他这样突然袭击的玛蒂尔达。发出了不成调子闷哼。 虽然在被袭击的时候略微有些条件反射式的反抗,但是玛蒂尔达很快就放弃了挣扎,闭上了眼睛配合地与夏尔亲吻着。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夏尔才重新抬起了身体,微笑地看着玛蒂尔达。毕竟是在自己家里,夏尔也只敢做到这一步了。 “请收下我的歉意吧,玛蒂尔达,抱歉,最近一直都没什么空来见你……” “没关系的,我知道,您一直有大事要办。”玛蒂尔达的脸上布满了红云,连看都不敢看夏尔,“不过……不过……我想问一下,您这阵子有空吗?我想再去一下德·佩里埃特小姐的沙龙……虽然我一个人也能够去,但是我想……如果您能陪着我一起去的话,恐怕会更加令人感到愉快吧……?” 这些断断续续却饱含着爱意的话,让夏尔的心情变得更加开心了。 “哈,当然了,等最近最着急的事情都处理完,我就可以找到一个空子了,到时候我们就一起过去吧?” 然后,他忍不住又加上了一句,“要不我们到时候先在那里一起集合?” 顺便做点喜欢的事——这句话已经写在脸上了。 玛蒂尔达用“你也不用说得这么直接吧!”的眼神横了夏尔一眼,然后默然点了点头。 然后,她重新严肃了起来,脸上恢复了平常的那种矜持和冷漠。 “那么,我们到时候再见吧,先生。”她恭敬地朝夏尔行了行礼,好像两个人是陌生人一样,“我先去看看您的妹妹了。” “哦,您尽管去吧。”夏尔摊了摊手,“在我家您是最好的客人,您尽管可以自行其是。” 他的心里已经期待起几天后的再见了。 就这样,两个人又温存了片刻之后,玛蒂尔达才重新收拾好仪容,走出了会客室,向自己好友的卧室走了过去。 为了不让人起怀疑,她刻意等夏尔先行离开之后才出来的。 虽然本来是为了看夏尔而来的,但是听到了芙兰的消息之后,她还是有些担心。 正当她走到走廊的时候,一声招呼从旁边响了起来。 “玛蒂尔达,好久不见!” 第一百零一章 隐藏的爱憎 “玛丽?”当看清楚招呼自己的人之后,玛蒂尔达先是微微有些惊诧,但是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然后,她带着笑容向对方点了点头。“没想到您今天也在这里啊!” “嗯,今天没什么事,所以就呆在这里了。”玛丽也同样笑着回答。 “最近你倒是帮了人家不少忙呢……”玛蒂尔达点了点头,然后又问,“我现在要去见见芙兰,您带我一起过去一下吧,听说她最近身体不是特别好,所以我有些担心……” “她不舒服,可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吧?你我不是都知道吗?”玛丽低声回答。 “嗯?” 怎么能说得这么直白呢?这也太不合适了吧……都还在别人家里呢? 玛蒂尔达被她的这个回答弄得有些迷糊了,不解地看着对方,想要弄清楚她的真实意思。 但是玛丽并没有多做解释,脸上仍旧摆出那种奇怪的笑容。 “您这是什么意思?”玛蒂尔达只得追问。 然而玛丽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做了一个手势。 “我们一起去好好谈谈吧?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跟你说。很重要的事情。” 虽然还是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不过玛蒂尔达还是同意了。“好吧。” 就这样,以一种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心情。玛蒂尔达跟着神情有些诡异的玛丽重新回到了会客室当中。 “如果有事情对我说的话,你最好快一点吧。我还要赶时间……”坐下来之后,玛蒂尔达刚刚说起。突然感觉玛丽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玛丽,你不舒服吗?” ……走路的姿势,和坐下来的动作,微微有些奇怪,略微有些不自然,再看她的样子,就好像,就好像…… 玛蒂尔达心里一阵莫名的异常感。 因为,她现在的状态。和之前某个时段的自己,有些太过于相像了…… 然后,一阵说不清的恐慌情绪突然从她的心头窜起。 “您……您,还好吗?”在这种恐慌情绪的带动下,她下意识又问了一遍,不过其含义已经和刚才大相径庭。 “哦,还好,我亲爱的朋友。”玛丽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勉强地重新坐了下来。接着微笑地看着她,“只是最近有些忙,所以有些不舒服而已。” 她并不打算掩饰什么,所以神情十分镇定自若。 “嗯……至于说好不好。”玛丽微微眯起了眼睛,好像是在思索似的,然后重新笑了起来。“总体来说,还算好吧?感觉也挺好玩的。” 看她的样子。玛蒂尔达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已经没错了。 不过,这种事她也不打算深究下去。毕竟这是人家的自由,她没有权利去干涉。只不过……有一件事她突然非常在意,那就是……已经和她好上的人,究竟是谁? 她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很可怕、但是却很合理的猜测,然后顿时脸色变得煞白。 会不会……是那个人? “没错,玛蒂尔达,我最近为自己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仿佛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似的,玛丽镇定地继续说了下去,“我今天请你过来谈谈,就是想要跟你解释一下,让你不要怪我……” 果然! 从这个回答当中,玛蒂尔达发现自己最坏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果然那个人! 原来居然是这样?! 玛蒂尔达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不期然间心里就燃起了一道怒火。 虽然这只是玛丽的一面之词,等下她一定还要查证一下,但是她的心里已经相信了玛丽所说的话——她没有理由撒下那种一下就可以被揭穿的谎言。 那么,自己确实是在不经意间被背叛了。 不,连背叛都算不上,只是被人当做玩厌了的物品一样给丢弃了而已。 难怪他最近都不来找我了。 一种难以忍受的苦涩感涌上了她的心头。 虽然对和他分开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仍旧超出了自己的预计。 她早就知道这个人是要结婚的人,所以如果他离开自己重新回到了妻子的怀抱的话,她对此并不会感到有什么难以接受的,甚至早已经做好了某一天要和他彻底分开的心理准备。 然而,这样的结果,却并不是她希望见到的。 就是这个人,一边花言巧语说爱我,一边却毫无顾忌地继续沾花惹草?玛蒂尔达心想。 而我居然相信了他。 果然,每个男人都是这样靠不住啊。 更加可气的是,就算到了这一刻,那个人还是在花言巧语地欺瞒着自己,反而让玛丽来跟自己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无形中是给了自己双倍的羞辱。 玛丽肯定是从他那里得知自己的事情的,可想而知,他们当时一定是在肆意地取笑自己吧……太可恶了! “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吧,好吧,这是您的私事,我无权……无权干涉。我有点事,先不聊了……我有点事,先离开一下。您放心吧,如果是真的,我……我是不会妨碍您的,我会离开,真的……” 一向十分沉静温和的玛蒂尔达,此刻的心里忍不住有些恼怒,甚至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正因为如此,她不想再多听了,只想马上再找夏尔问个清楚。如果是真的就直接告辞离开,免得受到更大的羞辱。 一边说。她一边强忍着泪水,只觉得又羞耻又愤怒。 然而。玛丽接下来的话,让她变得更加疑惑了。 “您别误会了啊,我这并不是在跟您示威,也不是在有意羞辱您。”玛丽脸上的笑容仍旧不变,轻轻用手抓住了玛蒂尔达的手,试图让她镇定下来。“恰恰相反,我是想要心平气和跟您把事情说清楚……” “还有什么可说的吗?”玛蒂尔达苦笑了起来,但仍旧勉强自己保持尊严,免得在玛丽面前哭出来。“别担心,玛丽,我不会怪你们的。这是我罪有应得,我破坏了别人的婚姻,现在活该得到上帝的惩罚……真的,我并不觉得伤心,也不会大吵大闹,丢尽大家的脸面。我只祈祷,祈祷您不要同我一样。也成为那种社交界最为恶劣的喜新厌旧的癖好的牺牲品,好吧,祝您未来幸福,玛丽。” “哎呀。还说不生气!这不是明明白白的诅咒了吗?”玛丽看着玛蒂尔达,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我要是不跟您说清楚。我看您是要暗地里诅咒我们一辈子了!不过,有件事我得跟您说清楚。这事其实您要怪也不能全怪我们,尤其是夏尔。不管您信不信。其实我们作出那种事,主要是因为您!” 从玛蒂尔达的反应来看,玛丽确定她确实是真正爱着夏尔。因而,她的心里也有些疑惑——看来当初他们两个的结合并不只是交易的结果? 算了,这种事情也没有必要深究了。 “什么意思?!”玛蒂尔达勉强自己重新平静下来,看着玛丽。 玛丽的表情,一点一点地阴沉了下来,然后她一字一顿地说了下去。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糟老头子莫名的狂想而已……” 接着,她将特雷维尔侯爵和自己所说的一切,以及交代给自己的任务,都一五一十地跟玛蒂尔达说清楚了,甚至连自己引诱夏尔的经过,都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对方听。 玛蒂尔达静静地听着她的叙述,先是有些迷糊,但是很快就惊得目瞪口呆。 “你……你们……”她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脸也被涨得通红,“你们真干得出来!” “是啊,他当时跟我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我也气得不行呢。”玛丽点了点头。 “不仅仅是他,你也是!”玛蒂尔达痛心地看着玛丽,“你疯了吗?这种事你也听从?你都已经这个年纪了,难道别人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吗?” “我为什么不能听从?”玛丽冷笑着反问。“难道您可以做的事情我就不能做吗?” “我们不一样!”玛蒂尔达大声回斥,“我是自行选择的,没人逼迫我!没有爱的话您何必去做这种事呢?难道这世上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玛丽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她受到了真正的伤害。 “是啊,您说得没错,我们不一样。本来是一样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玛蒂尔达,“我们原本是平等的人,但是命运却作弄了我,让我不得不寄人篱下,鼓起勇气打起精神逢迎别人。我已经变得卑下了,所以我就得毫无怨言地遵从一个糟老头子的命令——而您,您自然可以平心静气地安享荣华,然后蔑视我,认为我是个娼妇!”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玛蒂尔达连忙解释。 “是啊,你们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仍旧把我看成朋友,施舍给我同情。”玛丽的笑颜里,此时却已经带上了一丝泪光,“但是,请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我应该去接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吗?还是应该想办法使得自己和你们再度平等?也许您有别的看法,但是我不一样。而且……我打定了主意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 “胡闹!” 第一百零二章 恶意与善意 “胡闹!” 因为再也听不下玛丽的话,玛蒂尔达断然怒喝。 会客室内重新陷入到了平静当中。 因为有些激动,她的呼吸略微有些凌乱,胸口不停地微微起伏,心痛地看着自己的好友。而另一个却以一种略带嘲弄的表情回视着他,并没有任何的害怕或者愧疚的样子。 她们对视了好一会儿之后,玛蒂尔达终于收回了视线。 虽然心里还残留着被抢走了情人的气恼和羞愤,但是当怒火褪去之后,她却出人意料地感觉自己能够稍稍理解对方的心情。 “抱歉,玛丽。”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我不该这么说你。” “没关系,你是有资格这么说的。”玛丽淡然回答,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实跟你说吧,一开始我早就预料到了你会大发雷霆,甚至会甩我一个耳光……现在只是这样,我反而应该感到庆幸才对吧?” “别这样……好吗?”玛蒂尔达带着一种缅怀的神情轻声叹息,“我们……我们曾是多好的朋友啊!” 正因为是朋友,所以当时她才会为了对方的安危而担心。 也正因为是朋友,所以她才会对对方的所作所为感到双重的痛苦。 伴随着这种痛苦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 她到底应该怎样面对这些突然得知的事情呢? 该和夏尔决绝地告别吗?可是当面对着那种刻意的诱惑时,一个男人把持不住自己。真的很奇怪吗?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自己不正是亲身试过? 可是。如果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而置之不理,她又感觉气愤难消。 正当她还还因此而心绪不定的时候。玛丽又重新开口了。 “难道我们现在就不是朋友了吗?玛蒂尔达?”玛丽也叹了口气,“我们最遗憾的事情是我们都长大了,仅此而已。也许你现在很恨我,我能理解,但是我对你绝对没有任何的恶意……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会在这个时间来找你。难道你觉得,我只是故意为了在你面前炫耀胜利,故意气你才找你的吗?” “那你是为了什么呢?”玛蒂尔达反问。 在问出口的时候,她心里突然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玛丽。 真不愧是玛蒂尔达,就算是刚才那么慌乱,现在又重新恢复了头脑!玛丽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 “没错,我是想要在我们之间找个解决办法的。”玛丽点了点头,“虽然发生了这样不愉快的事,但是我仍旧希望能挽回和你的友谊,因为这对我至关重要。” “挽回?”玛蒂尔达惊疑地看着玛丽。 “难道你不希望挽回这一切吗?”玛丽笑着回答,“还是说。你希望我们真的如同那位老先生所希望的那样,为了夏尔来拼上一场?” 玛蒂尔达看着玛丽,等着她的解释。 “你喜欢他,我看得出来。是真的爱。而且,我也不打算拆散你们。然而……很抱歉,在任务面前我也不打算退缩。否则我就要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玛丽沉着地说出了自己在考虑的东西,“所以。为了不让我们统统都陷入到最为难受的境地当中,我认为我们是可以达成某种妥协的……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玛丽再度叹了口气,“我承认现在在他的心里你的分量更加重得多——但是,玛蒂尔达,别忘了他很忙,见不了你多久,而我能够和他朝夕相处……如果我真的想要试试的话也不是没机会,至少你不应该去冒那种风险吧?” 玛丽的话犹如一柄利剑,刺中了玛蒂尔达最为难受的地方。 虽然一开始很生气,但是自从知道了所有真相之后,她反而不想就此离开夏尔。 踌躇了许久之后,玛蒂尔达终于下定了决心,然后冷静地瞟了对方一眼。 “好吧,你想要什么?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放弃?” 这一刻,她不再是以朋友来看待对方,而是以那种最为冷静务实的视角看待对方。 玛丽连忙轻轻摆了摆手。 “玛蒂尔达,不要这么说呀,我并不是在要挟你什么。我只是想让我们都找到一个各取其所的路径而已,而不是自相残杀。” 经过了数年的相处当中,这些小姐们早就将自己的同学们都给掂量了个遍,然后早就分清楚了哪些人是自己可以驾驭甚至摆布的,哪些人是不该去招惹的——凡是女性所聚集的地方,几乎是一种本能,她们花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很快明白自己的归属圈子和在圈子中的地位——所以当时大家才会分成两个大派和数个下属的圈子,互相憎恶争执了数年。 正因为如此,她知道被玛蒂尔达憎恨上一辈子,到底将是什么样的后果。 “各取所需?” “是的,各取所需。”玛丽将自己深思熟虑的东西快速地说了出来,唯恐玛蒂尔达先行离开,“我完全无意让你离开夏尔,倒不如说这反而是我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因为我不忍心看你伤心。” 虽然明知道这话没多大诚意,但是玛蒂尔达仍旧宽心下了一些。 “那么,接下来你们自然可以继续来往,我没有兴趣告密,不过我请你们的来往要更加隐秘一点,务必不要让那位老先生觉得我很无能,否则我就完了。”玛丽说着说着,突然好像调侃似的。略带笑意地瞟了玛蒂尔达一眼,“当然。这就得靠你来努力啦,管住夏尔叫他别乱说。叫他在自己的爷爷面前装作已经忘了你了。” 然后,她又微微皱了皱眉,“真是的,不管怎么说,为了你而当面顶撞自己的爷爷也太不得体了……” 这句调侃,让玛蒂尔达微微一窘,但是她心里却莫名地有了一阵窃喜,她连忙强压了下来。“那么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虽然付出也很多。”玛丽苦笑了起来。显然她的心情其实并不像嘴上说得那么轻松,“他不会再抛开我啦,他对自己人一向很好,我又听话又勤恳,再加上又‘爱他’,他怎么会舍得抛开呢?” 然后,她又用那种挑战和调侃并存的视线又瞟了玛蒂尔达一眼。 “不过事前可要说好,要是未来他也爱上了我,我可不负责的哦?” “你是认真的吗?”玛蒂尔达反问。 “也许是吧?”玛丽笑着回答。“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也对,未来的事情谁还能够管得住呢,至少现在一切都还有希望挽回。 在盯了许久,确定对方没有在说谎之后。玛蒂尔达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玛丽,谢谢你。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后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人情倒也不用。”玛丽摆了摆手。“大家各取所需而已嘛。” 就这样,在达成了初步的默契之后。两个人就又重新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话说回来。”直到许久之后,玛丽才饶有兴致地重新问了玛蒂尔达一个问题,“你到底打算怎么样?就这样一直把这种脆弱的关系小心维持下去吗?别忘了,他就要结婚了,而且一点也不想改变主意。”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玛蒂尔达略带苦涩地回答。“我们想办法过好现在就行了。” “看不出你倒是这么懂得及时行乐的人啊?”玛丽有些惊奇,“我还以为你会有更加积极的想法呢?”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呢?对我们来说,只要能够有一段很开心的时光,不就已经很满意了吗?我只想静静地享受这种时光。”玛蒂尔达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可能不相信,我不想伤害那位特雷维尔小姐,也许你觉得这是一种伪善,但是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另一位特雷维尔小姐跟我们关系更好,不是吗?”玛丽反问。“难道你又忍心看她伤心吗?那你打算怎么面对她呢?一边夺走她最爱的人,一边笑着说我们是好朋友?难道你不愧疚吗?” “……”玛蒂尔达沉默了片刻。“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命运的作弄,谁能有办法。” “为什么没有办法?不就是一个愿望而已吗?她又不想公开结婚。”玛丽皱起了眉头、“只要我们帮助她实现愿望,她就会感激我们,然后原谅我们在冲动之下犯下的过失了……那时候我们就没有对不起她,不是吗?只要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就没有人犯下过失了……” 这席话虽然语气平静,但是却让玛蒂尔达听得目瞪口呆。 “你是说……” “没错,看到她伤心憔悴的样子,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玛丽嘶声回答,“她救过我,我必须帮助她,哪怕再坏的事我也愿意跟她一起承担。” “你疯了!绝对不行!” 玛蒂尔达马上拒绝了,一种厌恶感涌上了心头,她不想跟对方再说了。 “这个念头赶紧打消吧!这是要遭天谴的,我也绝不会帮忙的!”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客室。 玛丽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默然不语。 然后,她慢慢地重新站了起来。 促使她作出这个决定的,除了想要对芙兰当初的帮助回报以恩惠之外,另外还有一小部分,是出自于那种女性顽强到深入骨髓里面的报复心理。 老东西,你自以为可以随意摆布我,我就让你出次大丑,看到时候你得苦恼成什么样? 第一百零三章 雷霆与春风 当玛蒂尔达和玛丽还在会客室进行两个人之间最为隐秘的对话的时候,夏尔还在自己的书房里面奋笔疾书。 现在的他已经牵涉到了这个国家最为机要的活动当中了,就算是难得的休息日,他也必须保持专注,同各方进行联系。 正当他还沉浸在那些文牍当中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是谁?”他回过神来之后,马上小心地重新收好了自己的信。“有什么事吗?” 门口迟迟没有应答。 夏尔有些疑惑,正当他开始在心里猜疑刚才是否是自己的幻听时,一声小声的应答终于再度传了进来。 “是我。” “玛蒂尔达?” 虽然从门缝里传来的声音稍微有些变形,但是夏尔很快还是分辨了出来这是谁。 然后,他马上起身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玛蒂尔达,怎么就过来了啊?”一打开门,他就笑着问,“和芙兰谈得怎么样啦?” 然而,很快,他的笑容就凝固了,因为玛蒂尔达现在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这种平静没有了平常时候的从容淡定,反而显得有些诡异,像是有什么阴云笼罩在了其中。 “玛蒂尔达。怎么了?”他不由得收敛起了笑容。 然后,他感觉就这样站在门口有些不得体。连忙伸出手来拉住了她的手,想要将她拉进来再说。 然而。当他刚刚牵住玛蒂尔达的手时,像是触了电一样,玛蒂尔达骤然甩开了他的手。 “情别碰我!”她带着怒气说,然后自行走了进来。 夏尔被玛蒂尔达的回应给惊呆了。直到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他从没有看过玛蒂尔达这么恼怒的样子。 那么,她的这种恼怒,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难道说……夏尔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最为不妙的预感。 如果是那样,那就太糟糕了啊! 带着莫名的慌乱,他小心地关上了门,然后重新走回到了房间当中。 出于侥幸心理。他小心翼翼地再问了一句,“玛蒂尔达,到底怎么啦?谁惹你这样生气?” 玛蒂尔达仍旧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头来看着夏尔,镜片后的目光犀利到足以刺痛人心。 完了,肯定是因为那件事——夏尔的心头骤然变得一片冰凉。 焦躁和慌乱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满是压抑的平静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玛蒂尔达终于开口了。 “我刚才见到了玛丽。” 啊,看来她确实完全知道了啊,夏尔的心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不过。他还是不明白,玛丽为什么要见她,又为什么要将一切都和她说清楚。 算了,现在也不是深究这种事情的时候。 “玛蒂尔达。对不起。”他颓然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先生?”玛蒂尔达却还是十分平静,“您并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啊?您并不对我负有任何义务。完全可以自行其是。” 她越是这样说,夏尔的明白她心中的怒气就越是浓厚。 啊。那应该怎么安抚她呢? 告诉她自己只是一时酒后乱性,贪图片刻的欢愉而犯下了错。其实心里还是爱着她的?然后把一切责任都推给诱惑了自己的玛丽? 不,姑且不说这种话到底有没有什么说服力,就算真有说服力他也不打算这么说——否则的话,那就太没有担当了。 “我真的很抱歉。”他小小地叹了口气,“不过,这都是我自己的责任,是我自己犯下的过失,请你不要责备玛丽。” “是啊,看您玩得多开心啊……那您为什么不干脆跟我说个清楚呢?告诉我,我已经被您厌倦了,我会安然离开的,不会给您带来什么麻烦。您为什么还要继续骗我呢?”玛蒂尔达冷笑了起来,“就在刚才,您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哄得我团团转!” 她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资格兴师问罪,同时也不想表现得气急败坏,甚至她也明白其实这个人也并不是有意在羞辱自己。 但是,心里仍旧忍不住很生气。 自从那一天开始,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渐渐地都涌上了她的心头。往日的美好回忆,此时却让人倍感心酸。 夏尔垂下了视线,他能够理解玛蒂尔达那种受到了愚弄之后的愤怒。 所以,等她发泄了一会儿之后,他才低声开口。 “我欺瞒你,正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你,请你相信我好吗?我仍旧是爱着你的。” “是啊,人人都用这种口吻来解释自己的风流韵事。”玛蒂尔达看上去仍旧不为所动,“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您自然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周旋在我们之间,哄得我们团团转,顺便在心里嘲笑我们都是傻瓜!这种事,我在社交界看得还不够多吗?” “并不是这样的!”如此激烈的指责,让夏尔一时间有些焦急,他想要跟对方解释,但是平日里滔滔不绝的口才,现在突然变得不灵光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重复着说这一句。 其实,就是这样的吧?我心安理得地背叛了夏洛特,又心安理得的背叛了玛蒂尔达,这又有什么好辩解的呢?我就是和那个人一样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嘲讽自己。 “理屈词穷了吗?先生?”玛蒂尔达恼怒地看着他。“恶劣的欺瞒被揭穿了,花言巧语被识破了。于是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平日里口口声声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呢?说不出来了吧?” 在玛蒂尔达嘲讽的视线下,夏尔渐渐地恢复了镇定。 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再怎么惊慌失措也没有意义,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有实际意义。 “玛蒂尔达,对于这件事我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冷静地说,“我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歉意,如果需要为此做什么事,你可以尽管说,只要我做得到我都会去做的。” “说得倒是挺合意的,可是诚意呢?”玛蒂尔达仍旧是一副毫不信服的样子,“什么都肯做的意思不就是只做想做的吗?如果我叫你以后再也不要去见玛丽。你会吗?” “抱歉,这个我是不会做的,我不想欺骗你。”夏尔马上回答,“如果你叫我以后再也不要和玛丽,嗯,做那种事,我可以答应。但是,我不会抛开她不管的,毕竟她为我做了这么多事。” 玛蒂尔达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看来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啊。”最后她摇了摇头,似乎是已经对夏尔失了望。 眼见她就像是要离开了的样子了,夏尔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了。他骤然伸出了手来,然后强行抓住了玛蒂尔达的肩膀。 “玛蒂尔达,听我说。别走!” 他不想就这样就这样和玛蒂尔达闹翻。 “放开我,先生。您无权管束我!我想走就能走!”玛蒂尔达带着怒意看着他,一边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您是不是太过分了?” 确实是太过分了,但是就算过分又怎么样? 他无视地玛蒂尔达的挣扎,然后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我知道,我深深地伤害了你,但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希望你离开我。”他低下头来,看着玛蒂尔达因为激动而涨红了的脸,然后不管不顾地喊了起来。 “不行,你不能离开我!你答应过我的,绝不离开我!” “我答应了吗?”玛蒂尔达生气地反问,“我只是说‘也许’而已,如今您用这种表现来回报我,那么为什么我还要那么做?” “对我来说那已经就是答应了!总之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夏尔蛮横无理地回答,“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你以为我是好惹的吗?听着,我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你在威胁我吗?” “这不是威胁,这是在讲述一个事实。”夏尔冷静地回答,“你是知道后果的吧?” 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显然让玛蒂尔达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置评。 “我说过了,我决不让你离开我的身边,为此去做任何事情也在所不惜。”忍住了心中的郁闷,夏尔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对此很生气,那么,我也没有办法。要怪就怪……要怪就怪你让我爱上了你了吧!就算我的爷爷也没办法让我离开你!” 玛蒂尔达慢慢地不再挣扎了,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尔。 “真是没想到,你居然狂妄自大到了这种地步……平时那个温柔和蔼的你,都是装出来的吗?” “不,这都是我。”夏尔耸了耸肩,苦笑了起来,“我喜欢你,所以我会对你温柔,我不忍心让你受到伤害。而且,我想让你能够享用到我所能给的一切,作为我成功的证明。但是,如果温柔没有用,我也会残酷,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我是能够做任何事的……别以为我只是在说笑,我是认真的!所以,我恳求你,不要将我逼到墙角,否则……在需要的时候,我连至亲都能够毫不犹豫地去动手的!好吧,诅咒我吧,我就是这样一个混蛋!就算是诅咒我,我也要把你留在身边!” 生平罕见地,他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而玛蒂尔达这时候也已经平静了下来。 虽然事前就已经打算逼迫一下他,把他挤到了那种对自己充满了歉疚的有利境地,但是夏尔出乎预料的爆发。仍旧让她感到有些后怕。 她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快就失去了一贯的风度,如此气急败坏地威胁自己。如果自己真的离开的话。他恐怕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看来真的是被我逼到了墙角了。玛蒂尔达心想。 这从侧面来看,不正也是他爱着自己的证明吗? 她并不是特别反感的夏尔的威胁。 生于她那样一个家庭。又从小跟着爷爷,她早已经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斗争。利用权势威胁对方,在她看来甚至可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从夏尔的这种气急败坏的反应当中,她反而已经发现了对方的真意——他确实并没有只是当做一次逢场作戏,而是认真地喜欢着自己。哪怕要因此影响到自己的前途和利益,他也要莽撞地干到底。 好的,这不就是自己等待的回答吗? 一种莫名的轻松感,伴随着淡淡的喜悦,萦绕到了她的心头。 现在是时候停手了。免得逼得太紧反而让大家就此决裂。 “先生,瞧瞧你这模样!看看您做了多没有风度的事情啊!”玛蒂尔达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叹了口气。 然后,在夏尔惊愕的眼神当中,她再次冷笑了起来“您这就是请求我原谅您的态度?” 虽然不明白玛蒂尔达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转变了,但是夏尔发现面前已经出现了希望的曙光。 “老实跟您说吧,一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很生气,但是玛丽又跟我解释了一下,所以……我是想来找您问一个解决办法的。”玛蒂尔达平静地说。“我希望听完接下来的事情之后,您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然后,在夏尔疑惑的眼神当中,她将玛丽跟自己说过的事情。又一五一十地转给了夏尔听。 “怎么会这样!”听完了之后,夏尔只觉得心里一阵惊愕,又好气又好笑。“爷爷他……他简直是乱来!” 他没想到,在那次祖孙两个人罕见的争吵之后。因为担心自己,爷爷居然暗地里做下了这样的事情。简直让人无法评说。 然而,虽然烦闷,但是他却还是无法对爷爷产生怒气。 不管这么样,虽然方法奇特,但是这个老人确实是只为自己着想的。 而玛蒂尔达只是用一种嘲讽的视线看着夏尔,“乱来吗?我感觉您倒是因此而受益良多才对啊?” “玛蒂尔达,别这么说……” “那我应该怎么说呢?‘先生,您受苦了……’?看上去好像不像吧?”玛蒂尔达还是十分平静地看着夏尔,“算了,为此说太多也没有意义。既然您的爷爷这么反对我们来往,就算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阻止我们,那么……我们还是听从老人的忠告吧……?” “不,不行。”夏尔马上断然拒绝了,“爷爷那边我会想办法去说服的,总之我绝对不会同意我们就此不再来往。” “即使他大发雷霆?” “即使他大发雷霆。”夏尔低声回答,“我会想办法跟他隐瞒,但是,如果真的隐瞒不过了,他生气的话我也绝对不会退缩,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玛蒂尔达静静地看着夏尔,直到确定他说得是认真的之后,她总算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看在这次的过错不全在你的份上,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那就继续吧。” 然后,她严厉地看着夏尔,“不过,以后请不要再向刚才那样糊弄我了!否则到时候不管是哀求还是威胁我都没有用了!” 她的声音虽然小,但是对夏尔来说却是难以言说的喜讯。 深沉的喜悦,让夏尔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他强行抱住了玛蒂尔达,然后吻住了她,而玛蒂尔达并没有反抗。 许久之后,他才轻轻地松开了臂膀。“好的,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尽可以都答应你。” “那么,先生,现在可以放开了我了吗?”玛蒂尔达冷冷地问。 “当然。”夏尔一边笑着一边松开了玛蒂尔达。 第一百零四章 探询与成全 和玛蒂尔达的这一番争执,让夏尔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地起起伏伏,甚至在激动之下还说出了威胁的话来。 好在玛蒂尔达看上去只是想要恐吓一下他,让他以后不敢再任意欺瞒自己,并没有打算决裂,所以最终他们还是重新和解了,这让夏尔终于也松了口气。 暂时解决了最为至关重要的问题之后,夏尔终于也有了余裕来想办法处理善后的事宜。 所谓善后,现在也只是针对两个人而已。 爷爷的决定给自己造成了麻烦,偏偏自己还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已经知情了,更加不能去呵责对方,这种感觉也让夏尔觉得有些难受。 至于玛丽……啊,感觉比爷爷还要难办。 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评价玛丽的所作所为。 按理说,她这样跟自己告密是有功劳的,而且在爷爷的威压之下作出这样的决定也情有可原,可是夏尔却隐隐然对她有些生气。 也许,是对她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结果却只是违心之言,而感到有些郁闷或者反感吧。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强求别人要一定如此呢?夏尔转念一想。 我还真是个可鄙的家伙啊,明明自己是个坏人,却还指望人人迷恋自己。夏尔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起来。 算了。即使如此,他也不打算处罚玛丽。 “爷爷的事情交给我吧。至于玛丽……我会谢谢她的。”夏尔以一种尽量平静的语气说,“以后想要瞒过爷爷。我们还用得着她。” “你还在生玛丽的气?”玛蒂尔达马上反问,仿佛是从夏尔有所保留的语气中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似的,“不必如此,夏尔。至少她帮了我们,不是吗?” “在帮了我们之前,她跟我开了一个大玩笑。”夏尔冷淡地评论了一句,“而这个玩笑,她原本可以不开的。” “别这么说玛丽,她并不是那种轻浮的人。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柔弱顺从。您不是知道她的本性的吗?那么为什么还要觉得她会随随便便去干傻事呢?”出于对玛丽之前的回报,玛蒂尔达给玛丽说了好话。“她既然肯这么做,那么说明您确实在她心中很有分量,就算爱不够,至少也满是尊敬和服从了。难道这样还不够吗?我觉得损失更大的一方是她才对啊?” 还没有等夏尔再说什么,她又略微嘲讽地冷笑了起来,“还是说,您其实现在很失落,因为她不如您想象中那样。崇拜您到了盲目的地步?” “呃……”夏尔尴尬地眯了眯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没想到一向温和的玛蒂尔达,在生起气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词锋锐利。 “好吧,好吧。一切都按你说的办吧。”最后,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玛蒂尔达。希望这样能够让你满意。” “如果您足够有诚意,我会满意的。”玛蒂尔达平静地回答。“我不需要您因为歉疚感而去做什么,我只希望您是发自内心想要弥补。否则……您的歉疚对我来说有任何意义吗?” “我明白,我明白。”夏尔连声回答。 “那好吧,先生,我暂且再相信您一次。”玛蒂尔达的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矜持和温和,然后躬身朝夏尔行了行礼。“那么,我先过去见见芙兰。” 然后,她不等夏尔回答,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等等,玛蒂尔达!”夏尔有些着急。连忙喊了一声,“那……那我过几天就找个空,和您一起去佩里埃特小姐那里去逛一逛,好吗?” “您自己看着办吧。”玛蒂尔达留下了一句玄妙莫测的话,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吧……夏尔的心顿时就放宽了不少,然后微笑地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 在敲打了夏尔,并且确认了对方的心意之后,心满意足的玛蒂尔达一步步地向芙兰的卧室走去。 然而,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好心情慢慢地就被对芙兰的担心所取代了。 此时的她,心里确实有些担心芙兰现在的精神状态——毕竟不管是不是真的生病了,一个人老是窝在自己的房间当中可不是什么好事,精神老是被压迫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不用说都会有些阴沉压抑。 可是……一想到自己也是造成对方痛苦的根源之一——虽然她现在还不知情——玛蒂尔达又觉得自己的这种担心不免又有些伪善。 这种关心与愧疚并存的纠结心理,让她在卧室的门口踌躇了许久一直没有下手敲门,一点也没有了刚才敲她哥哥门时候的那种干脆利落。 好一会儿之后,对好友的关切终于战胜了她心中的尴尬和愧疚,她终于抬起手来轻轻地敲了敲门。 让她奇怪的是,里面没有任何回音。 怎么,难道不在家吗?她心里有些疑惑,然后又加重力度敲了敲门。 还是没有回音。 正当玛蒂尔达抱着疑惑想要放弃,再去问问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没有任何前兆,门突然被打开了。 然后,芙兰的面孔骤然出现在了玛蒂尔达的面前。 “玛蒂尔达!?”当看清了敲门的人是谁之后,芙兰发出了一声混杂着惊奇和喜悦的呼声,然后,她微微笑了起来,“您今天怎么跑过来了呀?!” “很久都没见面了,再加上我听说您最近生病。有所有些担心您,就过来看看您了。”玛蒂尔达温和地回答。“不过,看上去您倒是还不错。我放心不少了。”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比起那一天在夏洛特的舞会上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相比,芙兰今天看上去气色还不错,白皙的脸上已经加上了许多健康的红润,眼睛也比那天多了很多神采,虽然略微消瘦了一些,但是仍旧充满了少女的青春活力,和之前那个苍白忧郁的样子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天壤之别。 玛蒂尔达突然感觉。自己可能是过于担心自己的这位好友了。 难道,她已经从失去哥哥的重大打击当中慢慢恢复过来了?玛蒂尔达心里产生了疑问。 毕竟,孩子总是会长大的嘛,那种童年时代所培养的毫无保留的热爱和迷恋,终究会随着时间而慢慢消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玛蒂尔达心想——这样的话,就不用面对对芙兰的那种难以言说的愧疚了。 “玛蒂尔达?”眼看玛蒂尔达一直没有说话,芙兰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 “啊。抱歉!”玛蒂尔达马上回过神来了,有些心虚地笑了起来,“我只是看到您现在气色这么好,所以很开心而已。” “哦。谢谢您的关心。”芙兰也笑了起来,“好啦,我们不用在门口说了。进来吧。” “好的。” 玛蒂尔达跟着芙兰走进了她的卧室。 “啊!”一进来,玛蒂尔达就轻声惊呼了起来。 比起上次来访时所见到的景象。今天这间卧室已经变得大相径庭,陈设变得更加奢华了许多。壁上张着鲜红色的天鹅绒。饰着淡黄色的丝绸,还挂着深红的壁毯,在向阳的玻璃窗下,描金的梳妆台仿佛在灿灿发光。尤其是那些挂在墙壁上的那些画,怎么看都不像是低等的作品。 扑面而来的富贵气息,让习惯的平淡、卧室装点得像个书房的玛蒂尔达十分不适应。 而从这种陈设的变化,也可以看出这家人已经从当初的困顿走到了何等的地步啊!这一切就是在自己的眼前发生的,难道不是具有某种诗意吗? 玛蒂尔达是个聪明人,所以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她再也不去多看那些墙壁上的随意摆放着的画了,更加不问它们的来历。 反倒是芙兰显得满不在乎,她笑着摆了摆手。 “如果您喜欢,尽管挑几幅喜欢的拿回去吧,不用客气,我这儿还有很多呢!这些都是我的爷爷从意大利带回来的。” “不,不用了,我亲爱的朋友。”玛蒂尔达笑着摇了摇头,“看到您今天精神这么好,比什么都让我开心,真的,我来之前还一直担心您呢,现在看来您要比我想象得好太多,这太好了。” “哈,谢谢。”这个充满了诚挚的回答,让芙兰高兴地笑眯了眼睛。“我会为了您,继续努力的。” “嗯,努力生活比什么都好。”玛蒂尔达点了点头。 然后,仿佛是在暗示什么的,她又忍不住加上了一句,“当然,不管怎么说,生活当中我们总会碰到一切不如意的事情,有些甚至会一直困扰着我们而无法解决,所以有的时候我们也需要学会忘却,这样才能真正快乐地生活下去。” “哦?是吗?也许吧……听上去也有些道理。”芙兰眨了眨眼睛,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样。“不过,玛蒂尔达,今天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哲理啦?” “没什么,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眼看对方如此反应,玛蒂尔达不由得在心里也苦笑了起来,“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您不用放在心上。” 算了,还是让她自己抚平自己的伤口吧。 “总感觉您突然变得严肃了呢……”芙兰不解地摇了摇头,然后又笑了起来,“不过也对,这样才是玛蒂尔达嘛,从我们一认识开始就是这样……” “我可以认为您是借机在讽刺我不知情趣吗?”玛蒂尔达反问。 “啊!当然不会了,您怎么能够这么说呢?” 然后,两个人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气氛如此融洽,但是玛蒂尔达的心里仍旧有些奇怪的感觉。她感觉对方好像有些不太自然的紧张,但是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是我多想了吗? “对了,玛蒂尔达,我还正想写信给您呢。”好像想起了什么,芙兰止住了笑声。 “什么?” “我的生日就要到了,就在最近。所以,我想要办一次聚会。”芙兰看着玛蒂尔达,“至于地方……我打算放在老师的画馆里面,毕竟有些纪念意义。” 自从老师死后,他的画室就交给芙兰了,只是一直闲置在那里没有使用而已。 “哦?”玛蒂尔达微微一怔。 然后,她马上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啊,荣幸之至。不过您打算邀请很多人吗?” “不,我准备就邀请一些朋友,大家一起玩一玩吧。”芙兰摇了摇头,“您,玛丽,还有萝拉,还有几个朋友……就我们就够了。” 听到了萝拉的名字,原本充满了兴致的玛蒂尔达,热情瞬间就冷却了下来。 “哦,是这样吗?太好了。”虽然情绪低落了下来,但是她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刚才的那种兴奋,“没关系,到时候您尽管跟我说吧,我一定会出席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芙兰突然跟萝拉变得关系好了,但是既然萝拉会出现在那里,她的兴致就已经被消磨了一大半。 她很讨厌萝拉,根本不想与她有什么接触,再加上最近她家春风得意,这种厌恶感就不由得又加上了几分。如果不是芙兰邀请,她根本都不想去,所以,她决定到时候尽量不搭理对方,然后早点告辞离开算了。 “您肯来?那真是太好了!” 并没有看出玛蒂尔达的保留,所以芙兰仍旧是十分高兴的样子。“那到时候我就会让人把请柬送给您的,随时恭候您!” …… 两个人又聊了好一会儿之后,玛蒂尔达才兴尽地提出了告辞,而芙兰满面笑容并且恋恋不舍地送她到了门口。 然而,等到她的背影从走廊上消失之后,芙兰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然后,她快步走回到卧室里,从梳妆台旁边的小匣子里面,找出了那张便条。 这封信是她在听到了敲门声之后,猝不及防之下小心地快速收藏起来的。 “我亲爱的朋友,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停当了,只等着早点做完。请让我参加您的聚会吧!那一天,所有人都将知道,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我们两个人的幸福,都将由你我自己来成全。” 第一百零五章 潜藏的阴影 在玛蒂尔达探望完了芙兰,结束了自己的拜访之后,夏尔提心吊胆地送她离开。~ 一路上,他一直担心玛蒂尔达突然又发起脾气,所以小心地应付着她,甚至连玩笑都不敢开,而也许是被夏尔的这种态度所打动,玛蒂尔达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淡然跟夏尔告别,提也不提其他的事。 两个人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之后,玛蒂尔达终于在夏尔的目送下乘坐马车离开了。而随着车的影子在路上渐渐消失,天色也慢慢地变得暗淡了下来。 这个并没有让他放松身心,反而令他痛苦难捱的休息日终于就要结束了。 夏尔突然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生平第一次,他觉得应付女子比沉醉于公务更加让人头痛。 此时的他自然还不知道,这种无奈而又感觉以后将会伴随他多少年…… …… 到了早晨,休息了一整晚的夏尔又重新恢复了精神,他收拾好自己之后,走下了楼到了餐厅,准备吃完早餐就去履行公务。 走到餐厅时,他发现自己的爷爷并没有在场,只有妹妹一个人独自一个人在吃着早餐。也许是因为不用再想办法欺瞒他的缘故,夏尔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早上好,芙兰。”带着这种轻松的心情。他朝妹妹点了点头,然后欣然落座。准备快点吃完离开。 “早上好,先生。”已经将面包切成小片小片准备用餐的芙兰。小声回应了一句。 “嗯?”夏尔顿时惊讶地停下了动作,打量着自己的妹妹。 刚才那一声招呼只是他习惯性地说一句而已,最近芙兰都是全当做没听见,完全置若罔闻,没想到今天她居然回了一声,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您这是怎么啦,先生?”看着哥哥目瞪口呆的样子,芙兰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春光明媚的笑容,让夏尔心里一下子就变得开朗了不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妹妹今天这么开心,但是这是他十分乐于见到的情景。 “哦,没什么,没什么……”他连连摇了摇头。“只是看到你今天这么美,所以觉得心情十分舒爽而已。” “您倒是特别擅长于哄人呢!”妹妹脸上的笑容还是没变,只是里面却有了些说不出的意味来。 好像就是在呵责夏尔,‘既然说我美,那么为什么又不肯将我放在心上’一样…… 一想到这里,夏尔的心情顿时阴沉了下来。妹妹脸上的笑容好像也微微褪色了一样。 哎,还是不要再说下去了。 “哦,既然您开心,那么一切都好。”他囫囵地吞咽下了食物。“我等下就走了,你好好玩吧。” 果然……果然是这样吗?甚至连好好看我都不肯……看到哥哥还是这种反应,虽然全在意料之中。但是芙兰心里仍旧不免微微刺痛。 “等等!”她突然叫住了起身欲走的夏尔。 “嗯?”夏尔停下了身来。“什么事呢?” “我有件事想要请您帮忙……”妹妹低声说。 “哦,什么事呢?” “您应该知道的吧?过几天是我的生日了……”芙兰看着哥哥。不带任何迟疑地说,“我这两天想了想。干脆想请一些朋友聚一下,就放在老师的那个画馆里面。然后我们一起看自己以前留下的画作,找一找往日留下的回忆。” “哦!哦!是这样啊!”一听到这里,夏尔忍不住惊呼了起来,然后略微歉疚地看着妹妹,“啊,真是抱歉,这件事我居然忘了……” “您这么忙碌,连自己的生日都未必记得住,记不住我的很正常吧,我不会怪您的。”芙兰的表情还是十分平静,好像真的一点都不生气似的,“您看,我跟您商量的这件事,您能够答应吗?” “当然了,谁会反对呢?”没有经过任何的迟疑,夏尔马上回答。“不过我最近太忙,可能没办法出席啊……这样吧,我到时候安排一下日程,尽量赶过来给你助兴,怎么样?” “不,不用啊,您没必要为我耽误公事,否则我反而会不高兴呢。”芙兰马上摇头,表示并不一定要夏尔出席。 虽然心里知道夏尔到时候不能出席其实对自己有利,但是芙兰的心里仍旧微微有些刺痛。 “其实……其实也用不了太久吧?”夏尔还是有些迟疑,“其实这点空我还是能够挤出来的。” “没关系的,我能理解您。我知道,您非常忙碌,所以您也不用麻烦自己的。”她微笑着回答,“再说了,到时候我们那么多女孩子都聚在一起,您在的话反而我们还不能自由自在地说话呢!” “哦,好吧……也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妹妹不想让自己参加她的生日聚会,不过既然她已经表现出了这样的心意,夏尔也就不再坚持了,“既然这样的话,那也好……不过,姑娘,虽然没法出席,但是我一定会为您选好一样生日礼物的,保证到时候一定会让您光彩照人!” “是吗?那谢谢您,先生。”芙兰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好像真的很期待礼物似的,“不过,您也没必要太在这上面花心思,您有这份心意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不,这是在补偿我的过失而已。”夏尔笑着摆了摆手,“总之,姑娘,好好等着吧!” 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夏尔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不过,对于地点……为什么一定要放到那里呢?其实我个人觉得在家里办更好。毕竟家里招待起客人更加方便不是吗?再说了,画室闲置了那么久。搞不好就不太干净……” “放在家里的话,不就太拘束了吗?我就是想让大家度过无拘无束的一晚,就像当时一样。如果放在家里,有那么多仆人看着,我们都不敢说话了。”芙兰细声解释着,“如果放在画室里就好多了,我,玛蒂尔达,玛丽。萝拉,还有其他人,都可以在那里找到好多谈资——我感觉这样会让我开心多了。” 她的理由倒是十分有说服力,不过…… “萝拉?”夏尔有些疑惑地看着芙兰,“你把那位德·博旺小姐也邀请了?” “是的,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同学,我们还是有些交情的。”即使是如此关键的时刻,芙兰也仍旧表现得镇定如恒,一点异状也没有表现出来。“不过,当然了,如果您不喜欢她,我也可以把她剔出邀请名单……” “怎么会呢?”夏尔哑然失笑。“你自己的聚会,你有邀请任何人的权利,不管是萝拉还是谁。我都不会反对。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只要自己玩得开心就好——对了。我等下就吩咐人过去帮你把那里收拾一下吧,毕竟空置了那么久。不收拾一下怎么也不好招待别人吧?” 在不动声色之间,芙兰让夏尔同意了自己邀请萝拉出席自己聚会的事实——反过来说,也让他不经意间成为了萝拉的一位证人。 “如果是这样那就最好了,谢谢您,先生。”芙兰对夏尔的安排显然十分满意,“那么这件事我已经跟您说完了,不用再耽误您的时间了。” 然后,她站了起来,朝夏尔行了行礼。 “也不用搞得这么正式吗?”夏尔哑然失笑。 然后,他也站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祝你到时候玩得开心!” “再见!”芙兰也笑着跟夏尔摇了摇手。 多美的笑容啊。 接着,带着难得的好心情,夏尔转身离开了餐厅,然后乘坐自己的马车离开了家。 而芙兰则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然恬淡地慢慢享用自己的早餐。 她的表情平静,动作也十分自如,看不到任何的迟疑,丝毫也让人感受不到她此时的心中所想。 谁又能看得出来,这位青春美貌的少女此时心中所翻腾的惊涛骇浪呢? 谁又能看得出来,她看似合情合理要求,其间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不可告人的勾当? 发自内心的爱意与激情,根植血脉的高傲与蛮横,深藏于心的盲目与冷酷,不顾一切的冲动与理智……当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的时候,又会产生何等可怕的反应,造就何等可怕的事迹啊! 诚如萝拉所言,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了,那自然就应该不再有任何的犹豫了。 平静的吃完了早餐之后,她慢慢地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拿起了纸和笔。 在书写的时候,她执笔的手非常稳,没有任何因颤抖所带来的墨点,清秀流畅的字体,看不出任何阴影的痕迹。 “上次您所带来的事情我已经知悉,十分感谢您最近所做的努力。 诚如您之前所说的那样,我将在三天后举办生日聚会,并且将会邀请许多朋友来和我一同庆贺,在此我也十分荣幸地想要邀请您一起和我们聚会。 如果您没有来信表示反对意见,之后我将会差人送来请柬,请您务必到时候赏光出席。 ……祝您,到时候玩得开心。” 她平平稳稳地将它折好了放在信封当中。 哪怕,这其实是一封死神的邀请函。 第一百零六章 阳谋 在沉闷的浓云中,穿着一身厚重黑色外套的夏尔,顶着迎面的寒风,走进了陆军部的办公大厦当中。 同初来时候的人地生疏不同,心中他在一路上已经有了不少人——不少穿了军服的人——对自己让路行礼,而夏尔也一一对他们点头致意,快步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随着离办公室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平稳,之前困扰着自己的那些烦心事似乎好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般,整个人都变得精神抖擞起来,充满了干劲。 不知道是否是每一个雄心勃勃的野心家的共性,夏尔只要一来到办公的地方,就能够忘却掉一切不愉快的私事,重新振作起低落的精神,精神抖擞地准备着自己的公务活动。 他的秘书早已经等候在这里,见到他来了之后,立即将自己准备好的文件都递给了他。今天早上要召开一次重要的部门会议,所以他必须先将应有的东西准备好。 夏尔仔细地审阅了这些文件,很多地方加上了自己的批注,接着才将这些文件都整理好,自己走向了会议室。 此时的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当他走进了办公室的时候,在一瞬间就成了大部分人视线的焦点,但是并没有人发出喧哗。 夏尔也只是跟众人们点了点头,然后直接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因为部长阁下还没来,所以会议还没有开始。只是,和平常不同的是。今天的会议室并没有充斥着窃窃私语,反而大家都没有说话。看上去都是面色凝重,好像都有着重重心事一样。 看来都是被圣阿尔诺将军给吓坏了啊。夏尔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没错,他们都被夏尔搬过来的救兵给吓坏了。 自从圣阿尔诺将军就任陆军部长以来,他以其带有强烈个人色彩和雷厉风行的作风,再上总统和总理的支持和默认,在短短时间内就在部里确立了自己的权威。 而这种权威,在他强行劝退了担任司长的维洛将军之后,终于达到了顶峰,以至于竟然在部里造成了一种人人自危的恐慌气氛——这倒也容易理解,如果连位列职位最高等级的一位官员都能够被这样强行逼退的话。那么其他低一些的官员又怎么可能会被放在部长的眼里呢? 而在维洛将军退职之后,部长阁下又不顾其他人的质疑,强行选择了调查处的处长路易·卡斯莱尔先生作为司长的继任人,则更加加重了这种恐慌情绪。 因为维洛将军的前车之鉴,在部长施加的强大压力之下,现在部里已经没有人再敢对他的指令说三道四了,更加不敢故意懈怠。 正当此时,会议室的门突然又被打开了,一身军装、神情严肃的圣阿尔诺将军出现在了门口。所有人连忙都起立肃静。就连夏尔也没有例外。 部长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然后走到了自己的主位前坐了下来,双手摊在了桌子上。 “好的。会议开始吧。”他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官员们。 所有人都保持着肃静,等待着部长的发言。 威慑了所有人之后,部长先警告了他们一句。 “我并不喜欢说一些无用的赘言。所以一向说话十分简短,请诸位仔细挺好我的话。因为我也不打算重复。” 听到了部长的话之后,大家更加紧张了。气氛凝重地仿佛要冻结起来了一样。 眼见大家都已经打起了精神,部长也就不再多说,直接切入到了正题当中。 “我昨天觐见了总统先生,跟他汇报了一下最近的工作。总体来说,总统对我们最近的工作还是相当满意的,不过……”话锋一转,他的语气又变得生硬了起来,“在某一个问题上,总统对我的汇报持有保留意见。” 没有等待别人发问,他马上继续说了下去,“他问了我最近非洲驻军的情况。因为之前我是在非洲服役的,所以我就凭借固有的印象跟他做了重点汇报,结果……” 部长停顿了一下,然后加重了语气,“总统问我为什么不报告最新情况,因为他得到了可靠消息,最近我们在阿尔及利亚的驻军碰到了麻烦。有好几起驻军和当地的住民起冲突的事件发生,并且从现有迹象来看……可能会有演变成为大规模骚乱的风险。” 随着叙述,部长的话音也越来越低,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然后,他突然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轰然一声巨响,让一大群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作为陆军部长,我竟然比总统还要更加晚地得知非洲驻军的情况,而之前却没有得到过一个准确的回报!请问这种事情是正常的吗?是可以接受的吗?”看着会议桌上的官员们,部长厉声呵斥了起来,“因为我的失职,总统对我失望了。那么,现在,先生们,我要告诉你们,因为你们的失职,我也对你们失望了!” 一种恐慌的情绪迅速地在会议室当中蔓延了起来,很多人都惊慌而短促地对视了一眼,生怕部长阁下是想要以此为借口,再对部里再搞一次人事大变动。 这个时候,夏尔终于开口了。 “部长阁下,我十分理解您的愤怒,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职。”夏尔的语气十分温和,貌似在劝解着将军,“不过,我相信,这并不是有意的疏忽,只是因为北非的距离太过于遥远而带来的某种延迟而已。” 这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延迟,而是因为很多骚乱根本就是总统和部长暗地里授意下干的而已。 “那为什么总统知道了呢?” “恐怕是总督的报告先于驻军的报告,递交到总统那里去了吧。”夏尔温声解释,“毕竟总督是对总统负责的,而他的呈文肯定会受到总统的最大重视,所以……我想过不了多久,您就能收到驻军的正式报告。” “是这样吗?”部长还是皱着眉头,不过语气已经缓和了一些,“好吧,我能够接受这个解释。但如果明天我还是收不到报告,那我就将失望透顶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总算好好地把官员们都吓唬了一通,又重新抚慰住了。 “不过,现在对我们来说,最要紧的不是报告,而是怎么补救,以便让总统不要再继续失望吧。”夏尔突然说。 “那当然了。”部长点了点头,“总统明确告诉我,稳固、并且进一步地扩张殖民地,对我国的利益至关重要。而阿尔及利亚以及北非的殖民地,是我国花费了巨量的金钱和鲜血所开拓出来的重要利益地区,绝对不容许有任何的闪失……” “没错,一定要尽快平静局势!”夏尔马上默契地附和了起来。 “作为政府管理军事的机构,我们最大的义务,就是执行总统阁下的意志和命令。” 部长阁下点了点头,“所以,我认为,为了尽快地弹压可能产生的骚动,我们必须从本土向那里增兵。” 直到听到了部长的这句话之后,大家才明白他真实的意思。 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夏尔和部长商量好的事情是不会有任何改变了。 “我今天召集你们过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们总统和我的决定。”部长的视线,重新投向到了官员们身上,“我们在之后一段时间内,必须大量向北非增兵,替换掉一些作战不力或者已经长期服役、精神懈怠的部队,以便尽快平息局势,你们要尽快安排。” “是!”听到了部长的命令之后,其他人连忙大声应了下来。 “但是!”部长突然又喊了一声。于是房间马上又安静了下来。 “这次的事情紧急而且事关重大,所以我们需要的是最为精明强干、富有战斗精神的部队,而不能随意挑选一支部队打发到北非去,那种做法除了加深业已存在的困难之外,没有任何意义。”部长的语气十分严肃平静,但是却好像蕴含着极深的用意,“所以,我们需要仔细甄别。” 夏尔心里冷笑了起来,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经过总统先生和我的商议,我们最终决定由德·特雷维尔先生来负责这项甄别工作……”部长冷漠的语音飘荡到他的耳中,“他最近将会负责大阅兵事宜,有最好的机会可以近距离观察各支部队以及长官的战斗意志和精神风貌,由他来负责考察,可以让我们尽最大可能地挑选出富有战斗力的部队调往非洲……” 是的,就是这样。 以挑选‘最有战斗意志的部队’的名义,将反对派统统发配到非洲去,这就是夏尔和同党们打定的主意,偏偏反对者们还无话可说。 夏尔心里冷笑了起来。 别人当然也能看出这个图谋,但是他们不在乎。 夏尔和将军都不怕这件事被传出去——甚至他们还觉得,透过这些人的管道把路易·波拿巴的决心更远地传递出去,反而是一件好事。 “有人有其他意见吗?”部长高声问。 “我听候您的调遣,部长阁下。”在一片沉默当中,他冷笑着回答。 第一百零七章 巨人的回忆 这是初冬的季节少有的晴天。+ 在乡间的原野中,阳光有气无力地照耀着大地,再也无法给人带来温暖。 草地早已经变得枯黄,在北风的吹拂下微微摇荡着,举目望去一片萧瑟。但是,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天空明亮得如同被洗过一般,仍旧使人能够不至于心情低落。 在这扑面而来的寒风当中,几个骑着马的人慢慢在原野里前行。 夏尔就是这几位骑手之一,他和新任的陆军部长圣阿尔诺将军一起,静静地跟在领头的人后面。 而处于最前方的,正是当今的法兰西共和国总统路易·波拿巴。 自从大家骑上马在这里巡视之后,他就一直一言不发在领在前面,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而因为没有人敢去问他想要静到什么时候,因而大家也只好一直跟在后面,在这广阔的原野当中慢慢驰骋着,呼吸着在首都内难得的新鲜空气。 这里是位于巴黎西北郊的萨托里,这里是陆军部的官员们,参照了部长和夏尔的要求之后,给他们选定的阅兵场地。 骑在马上放眼望去,周围的原野一片开阔,间或夹杂着一些小路和森林,而在这原野之间,只有寥寥民居点缀在路边,看上去颇为荒芜,正适合未来的大部队进驻。 而且,处在巴黎近郊、交通方便的优势,又使得法国各地的部队能够很容易地汇聚到这里,接受军事领导人的检阅。 经过了一个上午的巡视之后,夏尔和圣阿尔诺将军已经达成了共识。这个地方确实很不错,足以作为未来大阅兵的场地。想来。总统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吧。 因为路易·波拿巴一直没有说话,所以夏尔的思绪也渐渐地飘到了别的地方。 驰骋在萨托里的乡野当中。给他带来的是一种感受。 这个名为萨托里的地方,是位于塞纳—瓦兹省的一个小镇。(该省创建于1790年,后来于1968年被撤销,拆分为伊夫林省、瓦兹河谷省和埃松省,萨托里则位于瓦兹河谷省)。 在现在,他自然还是籍籍无名,但是在一百多年后的“未来”,它可是大大有名。 从1960年开始,法国每两年会在萨托里举行一次国防展。始于经过50年的不懈努力,在夏尔穿越的时间,它已经成为了今日世界最大的陆空装备和国家防卫展。 而在90年代,就在这个地方附近,人们修建起了宏大的维勒班特国际展览中心,然后将这个展会放在那里举办。每次举办都会变成一次盛会,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军火商和官方代表团,加之有汇集全球顶尖防务集团和防务专家举行防务研讨会。将会把这里变成一个无比热闹喧嚣的地方。 这是一种历史的巧合,还是一种历史的传承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一点他能够知道的就是,他正在创造一种不同样的历史。 正在他还沉浸在这种思绪当中的时候,前面的路易·波拿巴的马突然停下来了。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夏尔。没来得及收住自己的马,差点就要碰上了总统,好在最后一刻他终于回过神来了。紧紧地勒住了马头,才没有造成巨大的尴尬。 虽然停下了马。但是路易·波拿巴一时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 夏尔想要调转马头。重新回到部长的行列里。 “夏尔?”然后,他刚想这样做,突然就听到了路易·波拿巴的召唤。 “先生?”夏尔应了一声,然后干脆驱马靠到了他的身边。 “这里是个好地方,我看确实很适合做阅兵场。”路易·波拿巴头也不回地说,“我同意你们的意见,在这里举行阅兵。” “我和部长阁下刚才也交流了一下意见,我们也是这么看的,这里确实是一个理想的场地。”夏尔恭敬地回答,“我们将在这里,让整个国家的武装力量都派出自己最精华的部分来接受检阅,而您,作为他们的最高统帅,将会享受他们的欢呼和至高无上的荣耀。”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路易·波拿巴微微地笑了起来,虽然有些矜持保留,但是显然还是十分高兴。 “只是一部分人的欢呼而已。”他尽量淡然地回答。 “我相信绝大多数人会发自内心欢呼您的,您是一个伟大事业的继承者,也必将是一个伟大事业的开创者,他们都知道您将带领他们走向光荣的顶峰……”夏尔充满感情地回答,“而至于那些拒绝承认这一点的人、那些妄图反抗的人,他们将注定要受到我们最为严厉的制裁!” “哼,哈哈哈哈!”路易·波拿巴大笑了起来,既像是高兴又像是在嘲讽。“你说得没错,我们一定要制裁他们,直到他们认清形势为止。” “而且他们肯定是会认清的。”夏尔十分笃定地回答,“如果他们不能,他们就完蛋了。” “那么,我就期待着您和圣阿尔诺将军的表现了。我深信,你和他是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的。” 带着这种笑容,路易·波拿巴重新看向了远方。 过得不久,他就将在这里接受全军各个代表部队的欢呼。 这不是,他这一生所追求的东西吗? 他的脑海突然翻腾了起来,记忆的深处,涌出了一幕幕早已经褪色的画面。 那位巨人的影子,突然变得触手可及。 在这种激荡的心情的驱使下,他慢慢地伸出手来,然后却抓了个空。 也对啊,这一切都已经是旧日的幻影了。 “好怀恋啊!”路易·波拿巴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嗯?”夏尔有些意外于他的感叹。 “我来过这里,在很小的时候。”路易·波拿巴平静地说。“是同我的哥哥和伯父一起来的。” “啊?哦……”在最初的惊异之后,夏尔马上点了点头。“真羡慕您。能够如此近距离地接近那位伟人。 “伟人?是的。那时候,他是伟大的皇帝。世界上最为荣耀的统治者。”路易·波拿巴的语气还是平静至极,“然而……那时的我,只是一个懵懂的孩子,甚至还不知道他到底有多么伟大。我没有看到伟大,而是看到了别样的东西。” “什么?”夏尔不由得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于是略微有些失礼地问。 “不,我只看到了一个被耗尽了所有精力的皇帝,一位疲乏而且衰弱的伯父……”路易·波拿巴抬头看着天空,空洞而又充满了遗憾地回答。“一个精疲力尽,衰弱到了难以复加的地步的中年人。” 还没有等夏尔回答,路易·波拿巴就唏嘘说了下去,“那时候是1813年,他刚刚从那个倒霉的俄罗斯回来不久,全欧洲都已经联合起来打算对付他,就连他的岳父也是这样。那时候他整日都在忙于应付即将到来的风暴,整个人都已经耗尽了心血。就算是我这个丝毫不懂世情的孩子,也看得出他正在面临一场灾难……” 然后。他苦笑了起来,“果然,后来没过多久,他就率领大军远征德意志。然后在莱比锡失利,失去了整个帝国。而我……我也在那之后被迫离开这个国家,几十年之后才有机会回来。重新站在这里。” 夏尔的喉咙感到了一丝干涩。“是……是这样吗?” “那一天的景象,我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并且将永世难忘……”路易·波拿巴突然长叹了口气,然后苦笑了起来。“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了,才5岁,是坐在侍从的马上来到这里的,那时候还是初夏,天气有点热。” 路易·波拿巴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是一位旁观者一样。 “皇帝当时难得出来散一次心,所以把我和我哥哥给带了过来,我们当时也是这样一路骑着马在这片原野当中驰骋,然后下马慢慢地漫步的。这时候天空比这时还要蓝,风却要温暖得多……我玩得很开心,在这里跑啊跑……”路易·波拿巴微微闭上了眼睛,好像是在感受那种童年的回忆一样,“可是,我的伯父忧郁极了,好像整个精神都已经崩到极限,人也瘦得不成样子,只有眼睛似乎还在冒着火……那时候的我完全不明白这代表什么,只发现他有些魂不守舍。然后,我就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十分为他担心——说来奇怪,我对伯父向来比父亲要亲近些……而你,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是什么呢?”夏尔的好奇心几乎已经抑制不住了,连忙问。 …… “孩子,你是幸福的,因为你不用面对如此可怕的灾难!”在微风当中,神情严肃的中年人低头看着自己的侄子,“而我,用不了多久,我就将要去与这一切灾难,与整个欧洲,甚至与上帝搏斗!” “您必须去吗?”孩子有些担心。 “是的,我必须去,因为灾难必须由我亲手来湮灭。”中年人平静地回答,然后用力挥了挥手,“如果我不粉碎他们,你恐怕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国家了,孩子。” “那您一定会赢的,您是皇帝!”年幼的侄子以崇拜的眼神仰望着伯父。 “是的,我一定会赢的,因为我只能去赢。”仿佛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似的,中年人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然后附身,抱起了自己的侄子。“而你们,将会继承我的事业,将整个世界踩在脚下!” 他说的是‘你们’,因为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的儿子,还有他的大侄子,都将会在刚成年的时候就默默无闻地死去,他的家族剩下的人们,在自己怀中的这个孩子的带领下,继承了自己的意志和事业,克服了不知道多少艰难险阻,重新回到了这个国家的最顶峰。 “皇帝万岁!”在伴着微风的和煦阳光当中,孩子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欢呼。“帝国万岁!” …… “多么伟大的人啊!”夏尔听完了之后,禁不住感叹了一声,“可惜命运却作弄了他!” “是他自己作弄了命运。”路易·波拿巴摇了摇头,“他伟大的光芒让别人睁不开眼,却也遮住了他自己的眼睛,当他从迷雾中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多可怜的伯父啊!” 夏尔沉默了,因为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拿破仑的侄子最有资格这样评论他。 “所以,夏尔,我们必须要赢。”路易·波拿巴拿起了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起来,“我没有他的天才,所以我绝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我们只能一直赢下去……你明白吗?如果我们失败了,那么就算我们所准备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而且都有人继承,那么请告诉我,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是的,您说得对,我们只能赢下去,绝对不能失败。”夏尔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看法。 “当不在顶峰的时候,就连贝尔蒂埃都背弃了皇帝。”路易·波拿巴继续说,“那么,我们现在的将军们,还有谁会比贝尔蒂埃更好呢?” 【贝尔蒂埃是指路易斯·亚历山大·贝尔蒂埃(louis—alexandre—berthier,1753—1815),早年参军,后因为功勋卓著能力杰出,后被拿破仑提升为总参谋长。 1805年任大军团总参谋长。1808年,他受命与巴伐利亚国王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侄女玛丽伊丽莎白·巴伐利亚比肯斐特公主结婚,并获得法国次帅的称号。 1814年1月29日,在布列讷堡之战中负伤。4月11日迫使拿破仑一世退位。还在拿破仑退位以前,就宣称自己忠于参议院和临时政府,而后来率领帝国的元帅们到贡比臬去奴颜婢膝地欢迎路易十八。从而得到波旁王朝的表彰,任路易十八的侍卫长。 1815年拿破仑复辟,他拒绝再为皇帝服务。】 夏尔明白的。 深藏于这位未来帝王的心里的,是那种深深的恐惧,是对伯父的下场所产生的恐惧。 伯父的功业让他崇拜让他向往,但是伯父的结局是他怎么样都想要避免的。 “夏尔,一定要谨慎行事,明白了吗?” “我明白。”他低下了头。 第一百零八章 重聚 已故的名画家杜伦堡所遗留下的画馆,在长时间的闲置之后,今天又重新放出了光亮。 从傍晚开始,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就纷纷地从各处街巷向这个画馆开了过来,停在了它的大门外。这一番好几年都已经无法再见到的景象,恍惚间好像又让人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这座画馆最盛期一样。 然而,当车厢门打开,一位位精心打扮了的乘客从车厢中小心地走了下来时,这种幻影就被轻易地打碎了。 这些乘客都是这里曾经的学生,在这里度过了数年的求学生涯,然而现在她们已经离少女越来越远,而进入了一个女性一生中最为辉煌的年代。 经过时光数年的打磨之后,她们的脸上再也不见了当时的青涩,反而充满了富有魅力但绝无诚意的笑容,举止中所表露出来的游刃有余的风度仪态,都已经将女性的魅力展露无遗,却又让人感受不到多少真正的温度。 她们见了面之后,都会互相打招呼,然后一边礼貌地寒暄,一边慢慢地走进这座画馆,她们互相打趣,时不时地迸发出大笑,犹如回忆起了多少幸福往事一般。 直到顺着旧日的记忆,走上楼梯,然后穿越打开的大门,进入她们当年日常学习的画室当中时,一种异样的情愫突然在她们已经日渐干枯的心灵中复苏了。 因为天色已经渐黑,所以侧边的大格玻璃窗已经被褪了色的深色绒布窗帘遮挡住了,在墙壁上略有些斑驳生锈的铜烛台的照耀下。闪烁着幽暗不定的阴影;在墙壁边,那些散落一地的画布和框架。犹如昨天才被人刚刚丢弃的一般。而因为各种颜料而被染得乌七八糟的墙壁和地板间,更是充满了回忆。 每个人看着这杂乱的画室。都忍不住呆了一呆,好像时间都被暂时暂时停下来了一样。 在这凌乱的布置和被颜料染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地板当中,她们回忆起了她们曾经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她们真正万事不愁地生活着,享受着最为甜美的人生。 只有这时候,人人脸上才会浮现出若有所思、甚至怅然若失的表情。这种表情只存在了短短一瞬间,就被恰到好处地隐没到了笑容之下,犹如像是献给青春的一道祭礼一般。 如果这里能有一位画家,把她们这一瞬间的真正样子给画下来。那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 社会拿走了她们纯洁和天真,然后赠给了她们一张张世故和平静的笑容。 “德·特雷维尔小姐,生日快乐!” 她们一个个对站在画室中间的那位少女喊了出来。 那位少女此时也是盛装打扮,笑容满面地对每一个人还礼。 这些旧日的同学们,就这样满面笑容地聚在了一起。 多么充满了温情的场面啊,又有谁会相信,这只是为了一桩难以言说的罪恶而有意进行的掩饰呢? 亮如白昼的烛光下,又隐藏了多少不见天日的阴影? …… 玛蒂尔达感觉自己今天本应该很高兴的。 今天她参加了好友在原本学画的地方组织的聚会,还见到了许多其他的朋友。大家一起聊天,一起回想旧日的点点滴滴,一时间竟然好像回到了当年的时光一样,抛掉了所有烦心事。 “特雷维尔小姐。您今天可是选了个好地方。”她微笑地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芙兰,“我们可是好久都没来了,挺怀恋这里的。” “自从老师把这里送给了我之后。我一直没怎么来,只是闲置在了这里。这次决定在这里办聚会之后才临时叫人打扫了一下。所以很多地方可能还不怎么干净……”芙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过。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比在家里有意思得多。” “不,这样正好啊!如果没有这些四处乱放的雕塑、颜料还有画布,我反而会不习惯呢!”玛丽突然噗嗤地笑了出来,“想想看,我们当时多淘气啊,竟然搞出了这样的丰功伟绩!” 接着,仿佛是恶作剧一般,她俯身看着脚下的一座半身石膏像,然后调皮地用手指弹了弹它的额头。 自从和夏尔一度春风之后,她一时间都深居简出,甚至还托词不去见自己的好友,生怕被她看出端倪来。不过,好在现在身体已经调养恢复了,否则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席好友的生日聚会。 她的这一番动作,惹起了哄堂的大笑。受到了她的感染,大家也一下子抛开了仪态,拨弄起地上的遗留物起来,有些人甚至还踢了踢脚下的雕塑,好像得到了一个多好玩的玩具一样。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会发现,原来这些人按照后世的标准其实还是孩子。 “幸好您今天没把自己的哥哥给叫过来。”虽然没有参与到这种嬉戏胡闹当中,但是萝拉也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否则我们今天可都没法儿好好说话了。” “就是啊!”她的一位好友附和了一声,“这儿只有我们真是太好啦!” 玛蒂尔达微微皱了皱眉。 这就是她今天最不爽的地方了。 她不反对萝拉说的话,但是同萝拉呆在一起也绝不令她感到心情愉快。 但是,为了芙兰的面子,她并没有将这种不快直白地表现出来。 “所以,我们要感谢特雷维尔小姐嘛,特意拿出这个地方让我们重新聚一聚。”玛蒂尔达仍旧微笑着,“我衷心希望,我们刚才送的礼物能够让她满意。” 其他人也起哄地笑了起来。 在这种协同一致的笑容当中,看不出多少旧日的分歧,好像当年分成了两派互相争斗甚至武斗的人并不是她们一样。 然而。这只是表象而已。 贵族,尤其是贵族中的女性也许记不住恩。但是绝对能够记仇。银行党和贵族党的分歧犹在,当年的“积怨”她们恐怕会延续到进坟墓为止。但是再也没有人会和那时一样抄起颜料和蛋糕扔向对方了。她们已经长大了,已经学会了上流社会的仇恨与忍耐,所以她们现在只会各自笑容以对,然后随时准备瞅准机会恶狠狠地用不见血的方式地整治对方。 “哦?你们能这么想,看来我真是想出了个好主意呀。”芙兰看上去十分开心,好像没感受到这种笑容下的冰冷,“这样吧,那以后大家就把这里当做聚会的地方吧?以后都可以常来啊……” 玛蒂尔达能够感受到这一瞬间。许多人心里的尴尬。 在场的昔日同学们当中,当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如同玛蒂尔达和玛丽那样真心为芙兰而开心,有些人甚至对老师在临死之前居然将画馆和自己的收藏都赠送给了芙兰而感到有些愤愤不平、满怀嫉妒。 尤其是在芙兰以主人的口吻来邀请大家以后常来之后,就更加如此了。 但是,此时在场的人中,并没有一个人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反而人人对芙兰笑面相迎,同意她的看法。 因为,不管怎么看,芙兰都是老师最为优秀的学生。如果老师给了其他的人的话,恐怕更加不能服众,所以也说不出什么怪话来,只能羡慕她走了好运; 更加重要的原因是。如今特雷维尔家族已经乘着风云变幻的形势一跃而爬上了国家的顶峰,声势十分烜赫,这群出身于上流社会的女子们。自然早早地就已经从父辈那里学会了应该应付这样的人。 就这样,由玛蒂尔达和萝拉所领袖的、当年在画室当中似乎势不两立的两党。如今反倒没有人再提及当年的恩怨,人人都笑容满面。向芙兰祝贺她的生日。 在这众星拱月一般的场景当中,被笑颜和恭维声所包围的芙兰,恍惚间竟然犹如公主般,成为所有视线的焦点。 当年那个总是呆在角落里,被两派排挤而不闻不问,似乎一心只想着画画的少女,如今却脱颖而出,高踞于其他人之上——世事就是如此变幻离奇。 “今天您可是美极了,芙兰。”玛丽突然羡慕之极地看着芙兰,“老实说,我当年就十分嫉妒您啦,长得又漂亮,画画又画得那么好……可是后来我放弃嫉妒了。因为我发现,无论怎么样我都没法在这两方面超过你,所以……我就只好选择仰望了。” 也许是如今已经在为特雷维尔家族效力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心理暗含愧疚的缘故,玛丽对芙兰现在的态度最为讨好,简直像是毕恭毕敬地侍奉一样,一点也不怕因为过于恭维芙兰而得罪其他人。 “嗯?”芙兰脸有些微微泛红了,眨了眨眼睛,“您……您这样也说得太过了吧?” “当时不就是这样吗?”玛蒂尔达也怀着同样的愧疚,所以也附和了起来,“至少我还没发现我们当中有谁在这两方面能够超过您的。” 听到了她们两个的话之后,许多人脸上闪过了隐蔽的不满,但是她们也跟着附和了起来。 “是啊,我也觉得特雷维尔小姐是我们当中最美貌的。” “而且才华横溢……” “老师当时也最看重她了,所以才会把画室传给她……” 看到有人带头之后,大家七嘴八舌地恭维起芙兰来,唬得她脸红得熟透了,看上去十分开心。 “看吧?我说得没错吧?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玛丽蹭了蹭芙兰的肩膀,“不要再谦虚啦,小姐!” “你就知道拿我寻开心!”芙兰忍不住啐了玛丽一句,然后大家又大笑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和谐的景象,玛蒂尔达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好奇。说实话,她倒不在乎自己昔日的党徒们此刻向别人阿谀奉承——虽然不可避免地有一些失落感。但是……那个人呢?她可不是好相与的,她能够接受吗? 一边想,她一边偷偷地向萝拉瞟了一眼,想要看到她努力掩饰自己的尴尬和恼怒的样子、 然而,她失算了,萝拉的表情还是如同刚才一样满面春风。 她是转了性了,还是变得更加阴沉了?玛蒂尔达心里思索着,她宁愿相信是后者。 正在这时,好像感受到了自己的视线似的,萝拉突然抬起头来,往玛蒂尔达身上瞟了一眼。 如此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的视线,尖锐而且凌厉,杀气腾腾,让玛蒂尔达一时间好像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这个人果然还是一点都没变啊,芙兰怎么会想到把她也给请过来呢? 够了,真的够了。玛蒂尔达心想。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给足了芙兰面子了,不需要再一直和这个人呆在一起。 那就静观其变吧,等下就找个借口告辞,她打定了主意。 第一百零九章 最长的一夜 随着时间的流逝,夜越来越深了,在画馆当中的聚会慢慢进入了后段。 不过,也许是因为大家已经彻底放松下来的缘故,气氛反而更加热烈了。在这群盛装打扮的女子或真或假的笑容之下,芙兰的聚会充满了欢声笑语,看上去其乐融融。 “啊,时候不早了啊……”聊了一会儿天之后,芙兰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故作神秘地看着大家,“大家是不是有点累了呢?” 还没有等别人回答,她就继续说了下去,“我给大家来点提神的东西吧?” 这种可疑的态度,让其他人颇有些不解,然后面面相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如果是在21世纪,这番话恐怕会引起极大的误解吧…… “我给大家准备好了准备好了一些果酒,大家要不要尝尝?”芙兰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然后放低了声音,“难得有机会,大家干脆彻底放松一下吧?” “嗯?”她的话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这些小姐们现在都已经不再算是年幼无知了,聚在一起却偷偷地喝酒,传出去恐怕都有些不太好看。 “好呀!有这么好玩的事情您就早说嘛!”在大家的窃窃私语当中,玛丽马上也附和了起来——也许不管芙兰现在说什么,她都会附和吧。“老是一直聊天,我也觉得有些乏味了呢……平时老是要板着脸,我可觉得腻了,反正这里就只有我们而已。谁也不会自找麻烦吧?” 经过玛丽这样一说,大家又互相看了看。好像有些意动。 没错,在这种大家都会守密的情况下。反而心里隐隐有些打破了条框限制的愉悦感。 “只是果酒而已,不容易醉人的,大家回家的时候也不会让人看出来……”芙兰仍旧微笑着说,“不过,这只是好玩而已,如果谁不想喝,我也不会勉强啦……” “那还在等什么呢?特雷维尔小姐?”萝拉突然开口了,“赶紧把酒拿过来吧?我倒想尝尝鲜呢,不知道有没有家里的好喝。” “我也要尝尝!” “也给我来点儿吧?” 在萝拉发话之后。她的好友们都意动了,纷纷要求自己也来尝点酒。 玛蒂尔达仍旧沉默不语,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看她这种冷淡样子,萝拉忍不住冷笑了起来。“怎么啦?迪利埃翁小姐?您是不想掺和我们这种低俗的活动吗?” “这个时候喝酒不太好吧……再说了,我也不太会喝酒。”玛蒂尔达微微皱了皱眉头。“而且,我等下就要回去了……” “也对啊,让您来这儿本来就是勉为其难了,怎么还敢让您屈尊和我们玩在一起呢?”萝拉的语气里面还是充满了嘲讽。“好啦,没人勉强您的,您自然可以不将大家当做一回事。” 眼见对方如此尖刻无礼,玛蒂尔达也忍不住有些恼怒了。于是也同样地嘲讽了起来。 “第一,我来这儿只是为了祝贺芙兰而已,本来就没有想要与您玩在一起;第二……您说得没错。我确实没有将您当做一回事。如果您有意见,尽管提吧。” “您一向是如此清高。谁敢和您有意见呢?”萝拉冷笑着回答。“血统如此高贵的您,却要不得不和我们呆在一起。很难受吧?我都为您心疼呢。” “我们一家确实和只有钱没有教养的家庭有所不同。”玛蒂尔达马上反唇相讥。 这句话,让气氛瞬间冻结了。 “怎么,当年没有吵够吗?”萝拉冷冷地看着玛蒂尔达。 “到了如今,我不觉得和您吵架有什么意义。”虽然萝拉的视线很凌厉,但是玛蒂尔达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不过,如果您现在想要吵的话,我倒是也乐意奉陪。” 看到玛蒂尔达这么说,她的好友们也个个用眼神声援。 一时间,两部分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得凝重了起来,而少数的中立派也有些手足无措,连忙看着主人,希望她赶紧救场。 “好啦好啦,大家不要吵啦,只是闹着好玩而已,喝不喝点都无所谓,别吵架呀?”看到萝拉和玛蒂尔达又吵了起来,芙兰连忙劝架。“好了好了,时间已经不晚了,我们就抓紧时间喝点儿吧?!” 然后,不等别人再说话,她轻笑着吩咐女佣人把事先就收藏在旁边房间的果酒和杯子都给自己拿过来。 佣人很快将酒倒到了一个个杯子当中。金黄色的酒液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迷离的色彩。 以芙兰和萝拉领头,每一个说要喝点的女孩都拿起了一个杯子,咕哝咕哝地喝了下去。 而玛蒂尔达也突然拿起了一个杯子,也喝了起来。 “玛蒂尔达,您不是说不想喝的吗?”芙兰有些惊诧。 “难得今天您这么高兴,我就是喝一点也没什么。”玛蒂尔达笑了笑,然后也拿起杯子,“只要您开心就好。” “谢谢你,玛蒂尔达!”芙兰开心地笑了起来。 眼见玛蒂尔达也已经决定喝点,最后的一些还在犹豫的人,也在从众心理的驱使下拿起了酒杯,就连平素滴酒不沾的人,也不好意思和这种气氛相背离。 “那么……”玛丽适时地拿起了酒杯,“我们就一起来恭祝美丽的特雷维尔小姐生日快乐吧,干杯!” “干杯!”大家一起喊了起来,然后互相碰了碰酒杯。 “唔,还真是不错的酒啊。”将一杯甜中带酸的果酒一饮而尽之后,萝拉又细细地品了品。“我感觉比我们家里的那些好喝多了。” “能得到您这样的赞誉可真不容易啊!”芙兰笑着回答,“也不枉我准备了这么久。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多喝啊。虽然是果酒,但是如果喝多了恐怕还是会醉的……” “没关系。反正机会难得,就算喝醉了又何妨?”萝拉满不在乎地回答。“今天这么开心,我就是想要多喝点儿。” “好吧,好吧,谁拦得住您呢……”芙兰轻叹了口气,然后自己拿起一瓶酒来给她继续倒酒,而萝拉则干脆地一饮而尽。 “您还真是厉害呢。” 眼见萝拉这么毫无顾忌,其他女孩好像也受到了鼓舞,也纷纷继续开始喝起酒来。 就这样,大家一杯一杯地喝着酒。香甜的酒气弥漫到了整个画室当中。大多数人的脸上,都显现出了些微的红晕。 在酒精的作用下,原本就已经没什么拘束的女孩们,在微醉的状态下更加百无禁忌,言笑间越发有些放肆,话题也越来越千奇百怪,从最初的社交新闻一下子谈到了各种故事怪谈,然后又说起了一些外国的名人事迹,最后。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结婚的话题上面。 她们的年纪都并不大,但是她们中间已经有一些同学结婚了,甚至还有人都已经生下孩子。虽然芙兰今天邀请的都是还没有结婚的人。但是现在大家也都已经开始关注起了这个问题。 进入到这个话题之后,大家从谁的未婚夫和中意的对象说起,最后不知不觉当中把社交界当中的一些优秀的未婚青年给点评了个遍。有些评论十足尖刻和嘲讽,如果本人听到了的话恐怕会暴跳如雷的吧。 “对了。芙兰,不知道您这里已经考虑得怎么样了呢?”说了一会之后。一位朋友趁着酒兴,笑容满面地看着芙兰,看上去既好奇又有些艳羡,“您的爷爷和哥哥如今都已经如此发迹,应该会给您找个好夫婿吧?” “啊?我吗?”芙兰有些惊诧,然后苦笑了起来,“我还没考虑过这种事呢。” “您差不多也该到了这个年纪了啊,怎么能不考虑呢?”这位朋友调侃地笑了起来,“不会是已经选好了对象了吧……?” “那还用说?人家只是谦虚而已,您可别当真啊?”另一位朋友也笑着回答,“现在特雷维尔侯爵和她的哥哥都那么当红,人家可以在最好的人选里面慢慢挑,当然不急啦!搞不好现在她长辈都已经帮她选好了呢!” 这句话让大家又大笑了起来,然后各自又干了一杯。 没有人注意到,芙兰的脸色骤然变得黑了起来。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不要闪现出怒容。这种无心的戏言,给自己带来的创痛却是如此之深。 “这种事也没什么好谈的啊。”过了片刻之后,她终于抑制住了自己心中的恼怒,重新布满了笑容,“顺其自然吧,我也控制不了什么……” 除了一个人之外,谁也听不出来这话的弦外之音到底是什么。 “大家再来一杯吧!”萝拉又举起了杯子,“我们再为特雷维尔小姐未来的幸福再干一杯!” “干杯!” 纷纷响应的人当中,并不包括玛蒂尔达。 她反倒是被萝拉的呼喝声所惊醒了。 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呀? 玛蒂尔达因为喝了点酒,所以她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她心想。 “芙兰,抱歉,我想我得回去了……”因为酒劲的关系,玛蒂尔达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瓮声瓮气,“真高兴今晚能够和你聚在一起,为你祝贺。” “哦,没关系啊……”芙兰摇了摇头,显然并不介意她的告辞。“都已经这么晚了,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然后,她转头看向其他人。 “虽然很遗憾,但是都已经这个时间了,我们再玩一会儿,然后就此解散吧?” 她的话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对声,大家确实已经玩得足够尽兴了。 就这样,聚会到了尾声,大家一边等着酒劲慢慢散发,一边互相进行最后闲聊,气氛从刚才的热烈甚至狂躁,而变得重新平静了下来。 这时候的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当年的学习生活上面。 然后又有人对芙兰当时的画技表示艳羡,称赞她的天赋无人能及。 “其实画画也没什么诀窍啊。就是要多练习而已。天赋是一回事,但是如果不练习的话有天赋也没用啊……”芙兰不好意思地笑了。“您看,我最近没有怎么练习,所以一下子也退步了好多,最近我都打算重新开始练习呢,以免荒废当年从老师那里得到的教益。” “说起来我一直都很羡慕您呢,特雷维尔小姐。”这时候,萝拉突然打断了芙兰的话。 她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漠高傲。 “嗯?羡慕我?”芙兰有些好奇地看着萝拉,“您有什么需要羡慕我的地方吗?” “我真羡慕您。居然可以那么轻易地就能够学会绘画!只有有天赋的人,才会将天赋这么不当做一回事。”萝拉的脸上极尽艳羡,“听说您的父亲当年也是知名的画家呢,果然这种才能是可以遗传的吗……?” 这种话,虽然看上去是在夸奖,但是听上去总有些不对劲,总感觉是在指责芙兰故作谦虚实为炫耀一样。 “您这么说可更加让我不懂了啊。”芙兰有些好奇。 “是的,我羡慕您,居然能够拥有那样的天赋。强行压过了我一头。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别人胜过,所以一直努力想要追赶,结果……那几年里面还是追不过您。”萝拉冷冷地说了下去,“正因为如此。我不服气,一点都不服气,我不相信自己花了那么多功夫。最后还是比不过您……我更不服气老师那样看重您!” 听到了这席话之后,大家面面相觑。 这种话怎么能够当面说呢?太没有礼貌了。 是喝醉了吗? 大家偷偷地看了看萝拉的脸。然后发现萝拉的脸色有些红,看上去似乎确实是酒意上涌。 “说实话。虽然我承认您在绘画上面天资过人,但是我一直还是对老师居然这样看重您而感到心里有些不满。”萝拉对大家的反应不理不睬,毫无顾忌地继续说了下去,“更让人不服气的是,老师居然在临死前还把自己的画馆送给了您!您凭什么能够得到这样的垂青呢?明明大家都是老师的学生啊?” “那您想要做什么呢?”芙兰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您是喝醉了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我没有喝醉,我清醒得很。”萝拉说出了人在酒醉之后常有的话,“我要和您正式比试比试,我现在充满了激情,一定能够画一幅好画来,让您自愧不如!” “可是……”芙兰有些犹豫,“都已经这么晚了……” “怎么?难道您不知道真正的画家,只要心里来了灵感,就不会管任何时间地点的吗?”似乎是来了劲了,萝拉的眼睛里满是挑战和嘲讽,“还是说,其实您是怕了?现在您的手已经拿不动画笔?” “德·博旺小姐,够了!”玛蒂尔达看不下去了,“醉了就回家休息吧,别在这里惹是生非!” “我的事情不用您管。”萝拉头也不回地回答,只顾着打量着芙兰,“特雷维尔小姐,在这里,在大家的见证下,您敢不敢和我再比试一番呢?我们等下就去老师的房间里,在他的见证下比上一场。不过,您放心吧,就算您输了,我也不会叫您让出画馆的。” 在萝拉的注视之下,芙兰的笑容慢慢敛去了,变得严肃了起来。显然,她的争强好胜之心也被萝拉成功激起了。 “好吧,既然您坚持的话,那么我们就比上一场吧……”芙兰叹了口气,“虽然我现在的手有些生疏,不过我想还是能够胜过您的。” “芙兰,不用陪着这个醉鬼胡闹。”玛蒂尔达劝了芙兰一句,“让她自己回家就行了。” “不,玛蒂尔达,在挑战面前我不能退缩。况且……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芙兰摇了摇头,显然已经自信满满,“在老师的画室里,我得维护他的名誉。” 玛蒂尔达心里哑然。 既然芙兰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了,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好吧,那您就好好教训她吧。我先回去了。”她想芙兰提出了告辞。“到时候一定要让我看看您今天的作品,想来一定会十分有趣的……” 在笑容当中。两个人互相道了别,接着玛蒂尔达转身离去了。 眼见时候已到。其他人也纷纷提出了告辞,而芙兰也一一同她们告了别。然后,她和显然还没有从醉意中摆脱出来的萝拉一起,跌跌撞撞地向画室里侧杜伦堡画家经常画画的小房间走了过去。 …… 在重新变得寂静的画室当中,两位少女走进了已故画家的小画室。 这间小画室墙上挂满了画家当年的画作,虽然只是练习作品,但是在画家已故的今天,仍旧能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而在墙壁边的书柜上,放着一座精美的青铜雕塑。这个古代希腊英雄,正静静地注视着里面的一切。 “哈……”一关上小门,芙兰就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瘫坐到了沙发上,“真是累人啊。” “您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自然。”萝拉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但是也更加沉稳。“我都没有想到,您居然可以做得这么自然。” 她并没有喝酒,所以现在清醒得很。 “有的时候。我们只能想办法勉强自己。”芙兰的表情也十分阴沉,甚至看上去都有些伤感。 “这话倒是说得好!”萝拉笑了起来,“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我们才能够无往不利。好了。东西在哪儿?” “在那儿呢!”芙兰指了指一个书柜。 萝拉走了过去,然后一把打开了书柜,接着伸手将里面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然后。她也不多话,直接脱起自己的裙子来。 这是一套男装。深黑色的大衣,加上丝绒礼帽和斗篷。足以将任何一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 “虽然您给了我尺码,但是毕竟是临时让人赶工做的,所以我也不保证合身,您到时候自己注意一点儿啊。”芙兰低声嘱咐了一句。 “没关系,只要没有太离谱就行。”萝拉将自己脱得只剩下了内衣,然后开始换上这套男装。 换完了装之后,萝拉稍微动了动手脚,试了试衣服。 “嗯,挺合身的嘛!谢谢您了。” “那就好。”芙兰点了点头,“那么祝您一切顺利。” “只能如此了,不是吗?”萝拉笑着回答。 如果不顺利的话,萝拉就再也没机会回到这里来换回衣服了。 没有时间多说话了。 “谢谢。”萝拉点了点头,“再见。” “再见。” 萝拉打开了侧边的门,一身黑装的人影,就这样如同鬼魅般消失了。 再也没有一个人在这里了,万籁俱寂。 芙兰先是发了片刻的呆,好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来。 然后,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走到了床边的书桌前坐了下来。 接着,她拿起了画笔,就在自己老师的房间作起画来——为了证明萝拉一直在这儿,她必须在今晚画出两幅画来,而且画风要不一样,这确实不是什么轻松活。 那么,到底该画什么好呢?她的心头产生了一个奇怪的疑问。 虽然极力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但是心头思绪万端,却怎么也无法集中起精神来,更别说好好作画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窗外,想要找寻一些灵感。 然而,此时夜已经深了,一切都隐匿在黑暗当中,从窗口看出去,只能看到黑沉沉的、深不见底的黑暗,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总不能只画一团黑雾进去吧?芙兰的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丝焦躁。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移向了房间的角落里。 摇曳不定的烛光,让雕塑的阴影不时在旁边显现,显得漂浮不定。犹如真的有魂灵在看着这一切。 上帝啊! 如果老师真的在天有灵的话,他会怎么看待我们这两个学生呢?芙兰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不用想她也能知道答案。 一种莫名的感觉,让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虽然有这么多繁杂的思绪,但是奇怪的是,她的心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歉疚。 她反而拿起了画笔。 她有灵感了。 她心里有预感,这将是一幅好画。 第一百一十章 弑兄 已经是凌晨时分了,曾经喧嚣的城市已经陷入到了黑暗的夜幕当中。曾经熙熙攘攘的再也看不到几个行人。这座城市享誉世界的万家灯火,现在只剩下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犹如黑暗中的孤岛一样,并不能为世界带来多少光明,然后更加衬托出了这黑幕的深沉。 最近的天气一直都不太好,天空总是阴沉沉的,难得放晴。而从半夜开始,天空开始落下毛毛细雨,更加让各处街巷行人寥寥。 初冬的细雨带着刺骨的寒意,从人身上的每一个缝隙往里钻,仿佛是要使人冻结起来一般,看上去用不了多久就会下雪了吧? 然而,这种刺骨的寒意,却驱赶不走人心中沸腾的热血。 在这扑面而来的寒风当中,萝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脚步丝毫也没有迟疑。 虽然穿着厚实的男装,但是在这蒙蒙细雨当中并不能完全抵御寒冷,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感觉到冷意,因为……她心中炽烈的激情,已经为她提供了难以计数的热量,让她无所畏惧。 她身轻如燕,快速地在心里已经默记了无数遍的路径上走着,几乎像是在冲一样——因为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不容丝毫浪费。一边走,她还小心地拉低了帽檐,确保不让任何人看清楚自己的脸,同时还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枪,以防路上出任何意外。 是的,即使是这种天气,即使她挑的都是十分偏僻的路径。路上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人。 有些人也和她一样穿着隐蔽,行色匆匆。看上去抱同样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有些人则在街角的暗处同流莺暗娼用行话交谈,商定接下来取乐所需的资财;更有些醉汉不顾天气寒冷。在地上躺着,一边嘶声高叫,给一切都蒙上了一种非现实的色彩。 萝拉对此充耳不闻,只顾着朝前走,脚步急促而有节奏,仿佛是一首疾风般的短乐章一样。这一幕幕充满了肮脏粗粝气息的画面,原本是跟这位银行家的大小姐绝对无缘的,然而,为了理想中的那个光鲜似锦的目标。她是能够忍受这一切的。 水和泥土沾到了她的的裤脚上,勾勒出一道道诡异的线条。 在无人注视的黑暗当中,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她来到了塞纳河边。 河水静静流淌的声音犹如轻柔舒缓的短乐章,让她心中沸腾的激情稍微冷却下了一些。她静静地站在河边,看着对岸,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会鼻中所传来的味道十分不满。 这个年代的塞纳河。当然不会像21世纪那样清澈,因为人们向其中排放污水和垃圾的缘故,它颜色乌黑,还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有时候还会飘着几具无名尸——这对萝拉来说,当然不是好的体验。 不知道为什么,萝拉突然微微苦笑了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对岸在稀稀落落的灯火。出神地呆了片刻。 风在塞纳河的两岸恣意吹拂,让萝拉的脸都有些微微发疼。 一切都好像归于寂静。只剩下了河水流淌的声音,整个城市、整个国家都好像是在和她四目相对。眼前闪烁不定的灯光。好像是谁在质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在做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她在心中冷冷地回答。 然后,她转过身去,沿着河边一路走了过去,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停顿——片刻的平静,只是为了接下来更为炽烈的爆发。 她一边走,一边抬头,寻找记忆当中的桥梁。 在后世的1896年,为了纪念和法国缔结盟约的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三世,这里会兴建一座被命名为‘亚历山大三世’的桥,这座举世无双的单跨钢拱桥,将会因为它的外形和它上面的那些精致的雕塑,而被普遍认为是巴黎最华丽的桥。而在此时此地,这座桥当然还没有踪影,所以她必须在往前走一段路,才能够找到一座足以越过塞纳河的桥梁。 在又走了一段路之后,她终于沿着记忆中的桥梁,走到了河的对岸。 蒙蒙细雨慢慢地将大地洗染地多了一层湿气,也让一切都显得有些都显得有些朦胧。 这是,萝拉已经放慢了脚步,调匀了自己的呼吸,以便让自己能够快速地恢复精力。 因为,她知道,她的目的地就快要到了。 在街道当中小心地穿行了一阵之后,她就来到了一座小公馆门前,然后她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远处的卧室的窗口。 很好,卧室并没有光亮。 看来他已经如同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已经沉沉睡去了。 这里是哥哥几个临时的居所之一,有时候在外面玩得太晚不能回家的时候,年轻的莫里斯·德·博旺先生就会在这种地方休息。在这几年当中,她早就已经把这里的地形、甚至哥哥其他的几个落脚点摸个一清二楚了,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她更能知道自己哥哥的行踪。 当预先得知自己的哥哥今晚会在附近同朋友们举办活动的时候,她就确定自己的哥哥一定会在和朋友们狂欢了之后回到这里休息——因为,他不敢就带着满身的酒气回家。 这也正是萝拉经过了慎重考虑之后,选择在今晚动手的原因了——没有什么人,会比酒醉之后沉入梦乡的人睡得更沉了。 无视了紧锁的大门,萝拉径直地绕到了铁栅栏的侧边,然后在一丛藤蔓当中找到了那个被自己事先就锯开了的缺口。 然后,她快速地从缺口溜了进去,没有造成任何声响。 公馆的前庭里有一片草地。草地当中有一些小小的盆景,萝拉小心地绕过了这些障碍。走到了公馆的侧边。 然后,她突然停了下来。而没有绕到正面去走进公馆。 并不是因为不知道路,她是完全知道这座公馆的布置的——楼下一层是餐厅、还有一间客厅、一间台球房,顺着客厅里有一座楼梯,可以走到二楼,而二楼左边的那间卧室,就是哥哥所安眠的地方。 这么多年来,她有的是机会来勘察这些地方,并且做出各种布置。 然而,她并没有打算从这条路走。 因为哥哥的保镖此时也正在一楼酣睡。虽然她身上有公馆复制的钥匙。但是她并没有信心能够完全不造成任何足以惊醒他的响动。 但是,这个困难完全难不倒她,她早已经为此做了不知道多少准备,耗费了多少心血。 顺着自己的记忆,她找到了前庭里的那棵树。 萝拉伸出手来,摩挲着皱巴巴、裸露的树干,然后……她的手停了下来。 找到了。 她轻轻一扯,事前被她被粘在树干上、并且伪装成树干一部分的绳子,就此从树干上解脱了出来。 太好了! 异常的狂喜。涌上了她的心头。 果然,一切都如同计划当中那样。 在这座临时的居所当中,平时就是请家政服务的佣人来打扫一下而已,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树干到底有什么异常。 没时间过于欢喜。她马上重新安定好了心神,然后顺着绳子爬上了树干。 这是,雨越下越大了。蒙蒙细雨变成了粗大的雨滴,打得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哗哗声。 但是萝拉充耳不闻。她顺着一根粗壮的树枝,慢慢地向前走着。眼里只看着面前的阳台。 在风雨当中,树枝微微摇晃着,带得她也几乎保持不住平衡,只能慢慢蹭到了前面。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只剩下最后一段路了…… 然而,出乎萝拉预料的是,也许是最近天气的缘故,有些干枯的树枝,承重的能力比她预想得要弱上不少,在风雨当中摇摇欲坠,还发出了轻微但却预兆不祥的啪啪声。 在如此剧烈摇晃当中,萝拉闭上眼睛。 那就,最后再赌这一次运气吧! 要么赢得一切,否则就让一切都成为可悲的笑话。 她站在树枝尖端,然后轻盈地向前面扑去。 她成功了。 她死命伸直的的手,在摔下去之前的最后一刻,终于抓住了阳台,然后她整个人也贴到了阳台的边缘上。 沉闷的响声,被掩盖在了风雨声当中,在黑沉沉的夜幕当中,并没有惹起任何骚动。 这个阳台是一间空置的客房所附带的,平日里通向客房的门都会被锁上,但是……那只是看上去而已。 只用轻轻一推,原本就已经折断了的门闩瞬间就掉了下来,然后,她轻轻地走了进去。 地毯吸收了她的脚步,没有产生任何的声音,她走到了这间房间,然后轻轻地打开了衣橱。 拨开了一堆衣服的遮蔽之后,她在壁橱的深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串铜色的钥匙在这深处,散发出金属的光泽。 然后,她轻轻地拿起了这串钥匙,再走到了房间门口,轻轻地打开了门。 接着,她轻轻地走到了走廊当中。 厚实的墙壁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久违的温暖反而让湿透了的她更加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寒意,她突然感觉鼻子有些发痒,几乎想要打喷嚏。 所幸她立即惊觉然后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才没有闹出这么可悲的笑话来。 她趁着脸,轻轻地沿着走廊朝前移动着。 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她的样子到底是有多么可怕。 经过了短暂而又似乎十分漫长的前行之后,她终于停在了一间房门之前,然后掏出钥匙,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这是更衣室,而从这里再打开一座门,她就将走到她这段旅途的结束之地。 也就是一生夙愿的最终归宿。 连她自己也难以相信,自己此刻居然会是这样的平静。 她走到了房门之前,然后掏出了最后一枚钥匙。 这枚钥匙看上去是这样轻,却又好像有万钧之重。 但是,尽管微微有些颤抖,但是她还是将钥匙送到了房门前。 她努力控制住力道,让钥匙从钥匙孔中微微滑动,然后深入到了最底部,接着,她轻轻地将钥匙开始转动…… 罪恶终于临近了它的终点。 门轻轻打开了,露出了一丝微微的门缝。 隔着门缝,她小心地扫了一眼,看了看里面的床。 事前她的心里就已经做好打算了,如果她的哥哥今晚在狂欢滥饮之余,还带了女人来这儿继续玩一会儿的话……那就意味着,她就必须再多杀一个人了,绝对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而让她深感欣慰的是,里面的床上似乎只有一个人影。 看上去她的哥哥在聚会上就已经疲惫极了,所以并没有想要搞什么余兴活动。 她慢慢地推开门,然后轻轻地走了进去。 在床上熟睡的青年人完全不会料想到,在此时此刻,竟然有一团恐怖的黑影会离自己如此之近。 萝拉一步步地走上前去,眼睛没有离开自己的哥哥。 在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当中,萝拉离床越来越近了,最后,在床头她停了下来。 她现在全副武装,而对面确实一个毫无防备的人。 她左手里握着枪,心里却明白这只是最后的手段而已,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使用。 如果想要顺利地解决地话,那么一切都只能依靠右手里的那把匕首。 她默默地注视着躺在床上的青年人。 因为刚刚酒醉的缘故,他睡得真的很沉。 在萝拉的注视下,他的脸色红润,而且表情平静,睡得跟个孩子。 他确实是个多么开心快活的青年啊!如果不是身为自己的哥哥的话,他恐怕能够一直开心地生活下去吧。 萝拉心里突然冷笑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感叹这种事情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然后将左手的枪放到了一边。 她的呼吸微微有些散乱,紧握着匕首的手,却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 想要用枪杀人,需要的只是扣动扳机的劲头和冲动而已,然而用匕首杀人却完全不同,它需要全神贯注,需要全力以赴,需要的是那种决绝的狠意…… 可是,这些东西,她都有。 在萝拉的眼中,哥哥的表情,犹如受难者一样清白。 不能再看下去了。 那么,再见吧,先生! 她的心里大吼了一声,然后左手拿起了枕头捂住了哥哥的嘴,然后同时右手狠狠地朝心脏扎了下去…… “锵!”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金丝雀 沉闷的轻响,在萝拉的耳中却犹如惊雷的轰鸣。 伴随着这种轻响声而来的,是匕首传来的阻碍感。萝拉只感觉自己的匕首重重地磕了一下,手都颤了起来,好不容易才重新握紧。 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心陡然提了起来,几乎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连脑中的思维也几乎停顿了下来。 直到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出现这种可怕的意外,并不是因为事情败露、自己的哥哥早有防备,而是因为……哥哥的外套里面有东西。 因为喝酒喝多了,所以她的哥哥是穿着外套睡着的,萝拉对此并不奇怪,为了追求一击毙命,她直接向心脏捅了过去。 然而……外套里面有东西。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块怀表。 这块怀表把萝拉的匕首重重的一击给带偏了,让他的主人堪堪逃过了这必死的一击——某种意义上,却也让它的主人承受更加多的痛苦。 被带偏了的这一击,刺穿了外套和皮肤,深入到了莫里斯的胸膛当中,然后在肋骨的缝隙当中卡住了。 十分容易想象,它将给被刺中的人带来多大的痛苦。 这份痛苦,将莫里斯·德·博旺先生从酒后的沉眠当中给强行拉了出来。 他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就看到了自己面前的这一团黑影。 在那帽檐所遮盖的阴影处,他发现了一张原本姣好。然而却因为激动和惊恐而显得苍白、又因为冷酷的凶行而满布狰狞的面孔。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 那是,他的妹妹啊! 这一瞬。有如永恒。 片刻之后,巨大的疼痛犹如烈火一般在莫里斯的胸膛当中燃烧。这份疼痛抹去了惊恐,也烧掉了他的理智,他张开了自己的嘴,想要大声呼痛。 萝拉也在这一瞬间,全力地向哥哥扑了过去的。 原本你可以安安心心地在睡梦当中死去的…… 为什么……不肯好好去死! 伴随着心中的这一声怒吼,她用枕头再次遮住了哥哥的嘴,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压到了枕头上。 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匕首从哥哥的胸前拔了出来。然后再次重重地朝哥哥的胸膛捅了进去。 “呞!” 又是一声匕首刺进人体的轻响。 然后再次拔出来,又是一下。 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什么准头了。 萝拉强行以自己的身体压住哥哥的上半身,让已经重伤了的他无法动弹,接着,她以毫不动摇的决心,一次次地将匕首不停地在哥哥身上捅来捅去,连她自己也无法计算到底捅了多少下。 在她身体下压住的身躯,最初还有些微微的挣扎,甚至还发出了“呜”“呜”的哀鸣。但是这个已经下定决心一条路走到底的少女,以毫无怜悯的重击,来回应这软弱无力的反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过了短短半分钟。萝拉发现她身下压着的人再也没有动弹了。 但是她仍旧再次捅了两次。 直到确信对方已经不可能再次侥幸存活之后,她才终于松弛了下来,趴在了床上。 一切心愿。都已经在自己的手中化为了现实,自己的哥哥。再也无法成为自己前行路上的绊脚石了。 然而,伴随着这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喜悦感的。是一种用力过度之后的虚脱感。 她啪在哥哥已经死去的身躯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犹如刚刚被从水中捞出来的金鱼一样。 她是一路冒着雨跑过来的,此时的衣物早已经被雨水和汗水浸透。 脱力后的疲惫感笼罩了她的身躯,她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不,这个时候,绝不是还能够休息的时候! 一个声音在萝拉的心头大喊。 萝拉勉强自己打起了精神,然后慢慢地从床上滑了下来,重新站好。 她没有立即转身逃离,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床头的柜子边。 一来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好,需要再恢复一下精力;二来,更重要的是,她必须小心处理善后的事宜。 她小心地点燃了烛台,然后重新走回到了床边。 这一下,她可以看清楚哥哥现在的全貌了。 他的脸现在白得可怕,胸膛早已经血肉模糊,绽放出来可怕的血花。他的眼睛不知道看向何方,但是已经没有了任何神采。他张开了嘴,似乎想要呼唤什么,而表情则因为痛苦和惊异而变得扭曲至极,看不出半点原来的潇洒倜傥。 而在他的眼角,萝拉分明地看见了两滴眼泪,正慢慢地沿着脸颊滚落。 就算是死的时候,死相也是这么难看呢…… 不知道为什么,萝拉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也突然泛出了泪水。 这些泪水,一边来自于亲手谋杀了至亲的悲伤,一边来自于自己终于夙愿得偿的喜悦,最后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了。 但是,她并没有停下来,然而俯下身来,仔细地看着哥哥的身边。 她必须确认,在刚才的混乱当中,自己没有给别人留下什么致命的物证——哪怕只是一根细细的头发丝,都将使得她前功尽弃。 如果是21世纪或者哪怕几十年后,她的这种布置都将是毫无意义的挣扎,因为单凭各处密布的指纹就能让她的犯罪无所遁形,但是在如今这个年代,她却可以享受到某种奇特的便利。 小心地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遗留什么罪证之后,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哥哥的身上拿走了那只金质怀表,以及他的钱包。 接着。她有意在房间摆出了凌乱的样子,拿走了一些财物。 然后。已经从刚才的激情当中重新平静下来、已经恢复了精力的萝拉,才慢慢地从房间中离开,重新关上了门。 接着,她小心地沿着来路,走到了自己进入的客房。 她明白,从她杀掉了自己的哥哥的那一刻起,她的这一生,就已经走到了一条最为危险可怕的道路上了,但是她依然无惧。因为对她来说。如同大多数女子那样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与死亡也没有任何区别。 外面还在下雨,哗啦啦的雨声响个不停。萝拉不得不重新给自己在客房拿了一把伞。 然后,她重新走到阳台,然后深吸了口气,跳到了那棵树枝上面。 接着,她将绳子解开了,带着绳子从树干上滑了下来。虽然肯定人们很快就会知道歹徒从何而来,但是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原来这是一场早有准备的凶杀案。 冒着雨,她走到一段墙壁边,将自己从房间里拿到的几张纸钞故意扔到了地上,然后沿着反方向走回到了自己来的那段栅栏。顺着缺口重新溜了出去。 雨一直下,打得她全身重新又湿透了,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重新打开了 再滂沱的大雨,也没有办法能够洗干净人间的罪孽。 在回程的路上。萝拉只感觉自己一阵头晕目眩,只是靠着意志力的强撑。才让自己没有昏过去。她勉强地依靠记忆力,撑着伞沿着来路一路前行。 …… 等到她再度从后门溜回画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三四点了。 虽然现在她已经回到了安全地带,但是她仍旧轻手轻脚地行动着。 沿着记忆中的楼梯,她重新走到了老师的那间小画室,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是谁?” 门内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应答声。 “是我……”萝拉虚弱地回答。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 当熟悉的亮光刺入她的双眼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苦心筹划了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准备的计划,终于彻彻底底地完成了。 该不该感谢上帝呢?还是应该去感谢魔鬼? 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让她几乎站立不住,差点就要跪倒在了地上。 然后,她被人扶住了。 “欸?您没事吧?” 一声略有些焦急的询问,犹如是从另外一个星球传来的一样。 “我……我没事。”萝拉勉强地定了定神,然后转头看向了芙兰,然后,她突然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让芙兰微微有些发毛,但是她还是定下了神来,“路上没有碰到什么人吧?” “现在路上哪儿还有什么人啊……”萝拉冷笑着回答,不过虽然强硬,但是深处仍旧显得有些虚弱,显示出此时她的身体状况并不是特别好,“况且,我穿成了这样,又有谁能够看得清楚我?我一直都十分小心的,小姐。倒是您……您这边怎么样?没出……没出什么意外吧?” “还好,一直都是这样,没人来。”芙兰将萝拉慢慢地扶了起来,“不过,刚才有佣人来门外敲门,催我去睡觉呢,吓得我赶紧说我们两个还在画画,让她不要打搅我们,自己先去睡觉了……” “是吗,这样就好……”萝拉低声回答,但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样就太好了……” 芙兰看着萝拉,觉得她有些奇怪。 接着,她闻到了一股血气——虽然在路上经过了大雨的洗涤,但是因为沾上的血实在太多,所以萝拉不可避免地身上带着血气,使人闻着十分不舒服。 “看样子您已经成功了?”虽然知道对方能回来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为了预防万一,她还是再问了一次。 “是的,我成功了……”萝拉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冷笑了起来,“我成功了……我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哈哈哈哈……” 虽然说得如此开心,但是芙兰看得出来。除了喜悦之外,萝拉的心里还是有些复杂的情绪——毕竟是亲手杀死自己的哥哥啊。 不过。她自然也没有安慰对方的打算。 “您先休息一下吧,看看。都已经被淋透了,赶紧换回衣服。”她平静地看着萝拉,并不因为对方刚刚杀了人而显得有多少恐惧,“小心明天感冒了啊。” 这个女人,对一个刚刚杀了哥哥的人,她居然想到的是……小心明天感冒! 萝拉心里突然有些疑惑,吃不准对方到底是过于迷糊呢,还是真的感情内敛。 “怎么了,萝拉?”看着萝拉一动不动。芙兰又追问了一句。 算了,现在考虑这种事也没有意义。 萝拉感觉自己满身疲惫,只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她脱下了自己的这身衣物,重新换回了自己之前的裙子。 这些衣物,将会被烧掉,但绝不是现在。 而芙兰则走回到了书桌前,重新坐了下去。 “您先睡一下吧,我把这幅画画完再睡,就差一点儿就要完全画好了呢。” 因为这里是老画家当年经常通宵作画的地方。所以尽管没有大床,却有一个折叠床,芙兰显然是打算让萝拉睡在那里,而自己则在椅子上应付一下。 “您已经就要把两幅画都画完了?”萝拉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点儿兴趣。然后走到了书桌前面,然后向桌上的画看了过去。 芙兰的左手边已经放好了一张画,好像画得是刚才大家聚会时的情景。在灯火辉煌的宫殿当中。花团锦簇,大家笑容满面地聚在一起互相闲聊。颜色鲜艳明快。人物画得也十分精细,看得出来。笔法十分老到。 然而,以多年的专业眼光来看,萝拉却觉得里面的人物都只是有形无神而已,看上去犹如木偶一样,十分不自然。 可以拿去糊弄外行人了,但是也不过是如此而已,她心里下定了评断,然后她的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丝冷笑。 看来这个人确实已经退步了。 然后,她的目光又转移到了芙兰现在正在补完的那幅画上面。 然后,她的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了。 在一片小树林当中,几个少女或坐或卧地站在一起,同样笑容满面。但是她们的眼睛却各自看着别处,显然言不由衷,只是应付场面而已。在树林叶片的缝隙当中,总能感觉到有些奇怪的异常感。 而在画的顶端,是看不到一丝星光的夜空,犹如能够吞噬宛如的黑色梦魇一般,高悬在所有人的头上,压得人都喘不过气来。 穿着精致、态度优雅的少女,与一片浓墨的天空,构成了强烈的对比,让任何人都能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看来我真的小看她了,萝拉心想。 “好画。”她这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句,“到时候送给我吧。” 然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她,走到了已经打开了的折叠床边,不顾任何仪态地倒了上去,沉沉地睡了过去。 …… 当萝拉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大早晨了。 “您醒了?”旁边的人突然问了一句,“还好吧?” 在一片亮光当中,她的视线渐渐地重新凝聚在了一起。 哦,这是特雷维尔小姐啊。 她慢慢想起了自己应该想起来的一切。 “还好……”萝拉应了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嘶哑。 然后她想坐起来,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头好像有千钧之重,好像动一下都头疼万分。 “啊……”她不禁痛呼了一声。 “哎,看来真是感冒了,我就说嘛,头居然已经烫成了这样。”芙兰点了点头。 不过,她的语气里面并没有多少热情,“这也难怪在,在雨中跑了那么久,感冒也是很正常的吧。没关系吧?” 萝拉当然明白她这句没关系吧是什么意思。 “没有关系,到时候我就说是因为哥哥的事情,太过于悲痛,所以才病倒的好了。” “您还真是厉害啊!”芙兰忍不住赞叹了一声。“那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做,看看我能不能够让自己真的摆脱嫌疑再说。”萝拉勉强地回答,“如果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那么您也会得到的。” “能够得到您的帮助,那真是太好了。”芙兰点了点头,看上去十分庆幸。 然后,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了。“不过……我想,我们还是最好有个期限吧?免得到时候我白白帮忙却一无所获啊?”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您答应帮我却一直没有办成的话,那么和不帮有什么区别?”芙兰平静地看着躺在折叠床上萝拉,“如果您拖着不办,只是敷衍我的话,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萝拉想要争辩,但是却一时却打不起精神来。 “现在我的头有些疼,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谈吧。”最后,她勉力说,“我们应该先把现在该做的事情做完,不是吗?” “现在的事情我们当然应该做,但是那件事也同样不能拖,一定要尽快办成。”和平日里的样子不同,芙兰一点也没有退缩,反而一直都盯着萝拉,“您看我们把时间定在半年怎么样?半年内您就得让我如愿以偿。” “这种事怎么能够规定期限呢?”萝拉皱了皱眉头,有心争辩但是也只能嘶声回答,“只有碰到机会的时候,我们才能够一鼓作气地将他逼到墙角。” “您的意思就是在敷衍我了?”芙兰微微冷笑了起来。 “这跟敷衍没关系。”萝拉同样冷淡地回答,“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想做就立刻能够做成的,您先静静等会儿好吗?” “等到我的哥哥结婚,然后一把将我抛开吗?”芙兰反问,“然后您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大小姐,等着继承那几亿财富?” 随着她的这句反问,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而且险恶起来。 萝拉勉强抬起头来,盯着芙兰。 这位暂时结起的盟友,居然还敢这样对自己说话,真是让她心里很不爽。 “听我的,小姐。”她不自觉地带上了命令的语气。 “如果我不听呢?”芙兰仍旧在冷笑着,“别忘了,您在我的帮助下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情……我认为情况应该反过,您应该听我的才对。” “您是在威胁我吗?”萝拉有些生气了。“别忘了,您自己也是同谋者!如果您告密了的话,到时候我的父亲会饶过您吗?再说了,特雷维尔家族的名誉,也因为您而大大受损,甚至您的哥哥,前途也会大受打击……” 她冷笑着说出了这段威胁。 在她说完之后,芙兰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正当萝拉心里觉得已经吓唬住了这位小姐的时候,芙兰突然再度冷笑了起来。 “莫非您真的觉得,我只能听您的?不,您错得离谱……太天真了,小姐。”她的笑容如此美丽,但是湛蓝的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如果败露了,我的哥哥不就只能带着我跑去美洲了吗?家族的名誉?哈哈哈哈,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您应该感激我大发慈悲,给了您半年时间才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萝拉惊恐的视线当中,芙兰大笑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臣服? 简陋的小画室当中,穿着白色裙子的金发少女,脸上密布着开朗至极的笑容。刹那间,这明丽的笑容和清脆的笑声,好像让这间陋室突然光亮了不少。 如果事不关己,就连萝拉也会暗暗为之心折吧。 然而,此时的萝拉,心里却只剩下了恼怒和惊恐。 虽然外表并没有多少改变,但是萝拉突然发觉,这位少女此刻再也没有了惯常的温和和矜持,整个人都变得凌厉狂躁了起来,她毫无顾忌地大笑着,好像要借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气似的。 这是她认识这位少女数年来,所从未见到过的表情。 这还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孩子吗? 糟了糕!该怎么办? 萝拉脑子急速地转动着,因为感冒,她只感觉脑袋里面好像变成了一团粘稠的浆糊,除了疼痛什么也感觉不到。 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示弱。 “您……您真是太天真了!”她大喊了一声,想要借此来压倒对方的气势。“简直可笑!” 正如她希望的那样,听到了她的呵斥之后,芙兰渐渐停下了笑声,重新冷淡地看着萝拉。 “您以为,事情如果败露了,您的哥哥就会抛下一切跟您逃跑?哼!这是多么天真啊!”萝拉冷笑了起来,然后勉强自己坐了起来,倚靠在背后的墙壁上,以便增强自己的气势,“难道您看不出来吗?在您的哥哥的心目中,究竟是什么最重要?是您?还是他的权势。他的事业?您有把握吗?还是不敢去想?别傻了,像您哥哥那种人。怎么会把您、把兄妹之情放在第一位?他这种人,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说什么……说什么带您去美洲?笑话!” 说着说着。她只感觉喉咙一阵干涩,于是稍微停了下来,吞咽了一口口水。“我告诉您吧,像我父亲、像您哥哥的那种人,在自己受到了威胁的时候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如果真的碰上了这种事,他们所做的决定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他会跟您划清界限,然后将您一把推开,让您自生自灭!所以。我奉劝您最好打消这种愚蠢荒谬的想法吧,老老实实保守秘密,等机会来到的时候……” 还没有说完,她的话就被打断了。 芙兰阴沉着脸,冷冷地盯着萝拉。这视线所包含的不祥气息,让意志坚定的萝拉,都有些不寒而栗。 “一直就在说什么‘像他那种人’‘像他那种人’的……您别装得自己好像很了解我哥哥一样好吗?凭您也配说他?住口!世界上只有我才最了解他!”她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好像对萝拉的态度很不满似的,“没错。如果一切都败露之后,他一定会很生气,会责罚我,但是……但是……他是不会抛下我的。绝不会抛下我的!因为他珍视我,爱护我,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深厚!在我面临生命风险的时候,他一定会保护我。然后带着我逃离的!天真犯傻的是您!” 她的脸上微微泛出红晕,满是激动的神采。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迷醉。这与其说是在相信,毋宁说是在笃信或者迷信着什么。 看到她这幅样子,萝拉再也无话可说了,倒不是她理屈词穷,而是她知道,和狂信徒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微微喘息了一会儿之后,芙兰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重新恢复了平静。 “就算您说得对,那又怎么样?我的哥哥迫于您父亲的压力真的将我抛开了,那时……我就给您陪葬吧,反正……一直这样活着,比死了都还要难受!” 完了,真的完了。萝拉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芙兰这一番疯狂的表白,犹如最凶狠的一击,让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一个愿望,其他的一切——家族的名誉,已经享受到的荣华富贵,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已经不放在心上,这是何等的疯狂啊? 和这种已经不顾一切的疯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而我,则蠢到了把自己亲手送到了这个疯子手里,还自以为自己可以将这个小可怜给攥在手里……到底疯的是她还是我? 难以言喻的悔恨和懊恼,让萝拉只感觉胃部有些酸液在翻腾,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让她几乎难以自持。 她只感觉自己的手在颤动,那只拿着匕首捅死了哥哥的手,现在又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掐到对方那细长白皙的脖子上。 但是,很快,残存的理智阻止住了这种不顾一切的冲动。 不,不行……姑且不说现在病中的自己还有没有能力杀死她,就算现在能够杀死她,那也是自取灭亡。 得想想别的办法。 再和她对抗显然已经是十分不理智的想法了,必须想个别的主意来。 “好吧,好吧,我们别吵了。”她放低了声音,想要安抚住对方,“我们之间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难道还应该在无谓的争执当中磨损互相之间的牢固友谊吗?这些事情,我们好好商量吧……” “我不想和您吵,只是在说一个不容更改的事情而已。”她的软话芙兰却毫不领情,态度依旧强硬,仿佛和平日里变了个人似的,“您必须在半年之内协助我达成心愿,决不允许拖延一天,而且没有再商量的余地!现在,您马上给我一个答复,同意,还是不同意?” 苦涩的汁水从胃部返流到嘴中,萝拉只感觉酸涩至极。但是,她只能强行咽了下去。 先答应下来,然后再去想办法,至少现在还有半年——总比马上就面临绝境要好。 一想到这里,她终于打定了主意。 “既然您坚持要划定这个期限的话……好吧,我答应您。”她勉强地笑了起来,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只要我这边没有出事,那么我就会努力在半年之内完成您的心愿的,这样您总满意了吧?”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之后,芙兰的脸上终于重新展露了笑容。 “如果您早这么说的话就好了……” 芙兰没有说办不到的话会怎么样,萝拉也没有问,她们需要维持相互之间的最后一层面纱。 毕竟,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就这样抛弃家族,逃离五光十色的社交界,逃离整个文明世界,跑到对她来说纯属化外蛮荒之地的美洲去——所以她给了萝拉半年时间。 “现在还有什么别的要交代的吗?”萝拉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头,“我想我该回去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呢。” 接着,不等芙兰再说话,她忍住了自己脑中的晕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想要离开这里。 这时候回家的话,就该得知那个‘噩耗’了吧,自己该不该立即就晕过去呢? 正当她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芙兰又重新开口了。 “等等,还有一件事!” 萝拉停了下来。 “什么事?” “向我道歉,向这几年来对我的不敬道歉!”芙兰的语气里面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强迫力。 “什么!”萝拉睁大了眼睛,凶狠地看着芙兰。 在这种可怕视线的瞪视之下,芙兰却丝毫无惧。 “怎么,您不肯?您就是这样看待我们之间的友谊的吗?” “够了!这个时候还玩什么小孩子意气?!”萝拉大喊了一声,“您够了没有!” “不够,完全不够……”芙兰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忍受您的蔑视和不敬已经很多年了,您对我,对我的姓氏都缺乏足够的尊重。但是,那时我从来不生气,因为我知道,您的妄自尊大终将有得到惩罚的一天……现在,该到您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向我道歉,马上!” 萝拉没有说话,仍旧在恶狠狠地盯着芙兰,仿佛随时都将冲上了将她撕成碎片一样。 “我说,难道到现在,您还不明白谁是优势的一方吗?”芙兰冷笑了起来,“还是说,您想试试不听从我话的后果?” 完美执行的计划,居然在这种地方露出了破绽……然后把自己送到了这个疯子手中。我……我究竟干了什么傻事啊! 等着瞧吧,婊子,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的!我发誓,你终有一天一定要我在跟前哀嚎! 一边在心里含恨咒骂,萝拉一边缓缓地躬下身来,朝芙兰行了个礼。 “德·特雷维尔小姐,对不起,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竟然小看了您!我为我一直以来的妄自尊大道歉,为我的有眼无珠道歉……请您原谅我。”她一字一顿地说。 “很好,太好了,我接受您的道歉,德·博旺小姐。” 芙兰点了点头,认可了对方明显没什么诚意的道歉。 然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又看着萝拉,“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单独见面了,这样对谁都不好,还会增加败露的风险,您说呢?” 萝拉心里又是重重一震。 这个明媚的笑容,美得让人有些叹息,然而在她的眼中,此刻却可怕至极。 再没有比有理智的疯狂更可怕的人了。 但是现在还只能虚与委蛇。 她咬了咬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好的,如您所愿。”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惊魂初定 随着白昼的来临,今天的夏尔早早地就来到了自己在陆军部当中的办公室当中,准备着今天的公务活动。~ 今天的早餐他是一个人吃的,因为昨晚妹妹在自己老师留给她的画馆当中举办了一个聚会,一直都没有回来。 因为妹妹的要求,所以他并没有参加这个生日聚会,而是直接送了一份贵重的礼物以示祝贺。 正如妹妹所说的那样,最近他确实十分忙碌——总统将自己目前最为重视的工作交给了他操办,他必须尽全力去完成,以便在陆军当中为自己的党派找到足够多的支持者,毕竟有声有色地将他自己提议的大阅兵给办好。 此时的他,就在自己的办公室当中静静地编织一张巨网,正在同法国本土各地的驻军将领进行联络,确定他们参与阅兵的具体事宜,同时揣度他们是否是能够拉拢的对象。 正当他还在仔细地处理那些文件的时候,一阵寒风突然从窗户当中直刺而入,激得他突然打了个冷战。 夏尔皱了皱眉头,然后扔下了笔,走到了窗口前,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将窗户小心地关了起来,然后看着远方的广场。 繁重的工作和沉闷的坏天气堆在一起,让他心情略微有些焦躁,他需要一个短暂的休息。 正当他感觉已经休息够了,重新走回到办公桌的时候,他的秘书突然跑了过来告知给他一个特别的消息——内政部长皮埃尔·巴罗什阁下派了一个官员来找他。 心里大为疑惑的夏尔表面上装作不动声色,吩咐秘书将对方叫了过来。 …… “什么!被杀死了……?被杀死了!”当听完了这位官员所说的话之后,夏尔难以置信地惊呼了出来。“你是说,莫里斯·德·博旺先生在昨晚深夜被人杀死了?!” “是的。先生。”这位官员看上去有些焦头烂额,表情十分焦躁。“我们是在两个小时之前得到消息的,然后马上派人去看了。德·博旺先生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一间寓所里面,就死在卧室的床上,他是被人用利器刺死的——明明白白的凶杀案。现场没有什么剧烈搏斗的痕迹,看上去他是熟睡了之后被人跑过来杀掉的,所以没什么剧烈的反抗。因为他平常寻欢作乐之后起得晚,所以一直没有人敢去打搅他,直到很晚了之后才发现……” 夏尔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这样被杀死了?”他忍不住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显然有些烦恼, 他并不是为莫里斯的死而感到烦恼,他对这位只见过几面的富家公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就算死掉他也并不感到有什么心痛。倒不如说,他可能对那位大银行家就这样丧失独子而感到有些幸灾乐祸也说不定。 真正让他烦恼的,是那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如果连国内最大的银行家之一的孩子都被杀死了——那么这个国家到底还有谁是真正安全的? “谁干的?”他涩声问。 “这个对我们来说现在还是一个疑问。”对方苦笑着低声回答,“我们现在仍在调查之中。” “是这样吗……”夏尔点了点头,但是依旧愁眉不展。 此时的他。终于感受到了二十年前,全法国的社交界在孔代亲王被人在卧室当中谋杀之后,所普遍感受到的那种恐慌情绪了。 连这样的人都会不明不白地死去,那么还有谁不是置身于危险当中呢? “现在有什么头绪吗?有多少线索和物证?”他马上问。 本来夏尔是没有资格问这些的。甚至他都没有优先得知的权利。不过,现任的内政部长皮埃尔·巴罗什阁下是一个波拿巴党人,他当然会在如此重大的案件发生之后通知他的所有重要同党了。 “我们正在努力。先生,相信不久之后就可以将凶手绳之以法了……”对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勉强。 看上去就是还没有什么进展了——熟悉官员们的语言的夏尔。马上得出了结论。 “一定要抓紧!”他厉声催促了一句。“别忘了,德·博旺男爵是国家的重要人士。推诿拖延会有多么坏的影响!” 直到对方告辞之后,夏尔还是没有从这种震惊当中恢复过来。 他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思考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却怎样也找不到头绪。 德·博旺男爵在金融界纵横了这么多年,得罪过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里面肯定有不少想要将他们父子置于死地的仇敌,其中肯定也不乏处心积虑、阴沉恶毒之辈,如果要一个个排查的话,那得查到什么时候? 片刻之后,夏尔终于恢复了镇定。 算了,反正这种事情自然有警察们操心,我还是先办好自己的事情吧,他心想。 同时,他也下定了决心,以后一定要加强自己爷爷和妹妹的戒备力度,决不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正当他打算重新开始工作的时候,秘书再次来到了他的跟前,告诉他又一个人前来拜访他。 而这个人,却是他的好友阿尔贝。 夏尔在惊异之余,马上答应了对方的求见。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跑进陆军部当中来求见夏尔的,但是阿尔贝作为铁道部的官员,当然并不会受到太多限制。因为预感到事情有些严重,所以夏尔直接推迟了所有日程安排,然后让秘书将他尽快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当中。 …… 等到阿尔贝来到了夏尔的办公室之后,夏尔发现他的脸上有一种异常的焦急和苍白,好像有些六神无主似的。 一看到夏尔之后。他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些镇定。 “夏尔,出了一件大事了。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吧?” “如果你是指莫里斯·德·博旺先生被杀一事的话,我想我确实是知道了。”夏尔点了点头。然后惊诧地看着对方,“不过,阿尔贝,镇定点,你这是怎么了?” 他对阿尔贝的惊慌感到十分不解——阿尔贝并不是那种多愁善感、会为无关自己的惨事悲伤掉泪的人,没见这两个人交情好到这个地步啊? “我……我可能遇上大麻烦了,夏尔……”阿尔贝颤声回答,“我前阵子和莫里斯起了一次冲突,还咒骂了他。叫他去死。” “啊?!”夏尔大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尔贝。“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夏尔。”阿尔贝阴郁地回答,“我们起了冲突,差点打了架,结果没过多久他就死了!这下我就摊上了麻烦了……” “你是说……”夏尔总算明白了过来,“男爵找上了你?!” “是的,德·博旺男爵派人过来找我,叫我说清楚情况,还叫我过去协助他们调查。这次还是请。但是再过会儿恐怕就不是了……”阿尔贝的呼吸十分不稳,显然还是在惊慌当中,“这……这我能去吗?警察我不怕,他们讲原则。不会将我怎么样……可是男爵就不一样了,他现在死了儿子,人都快疯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看着惊慌失措的好友,夏尔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必须镇定下来。否则阿尔贝恐怕会干出傻事来。 他离开了作为,走到了阿尔贝的身边。然后扶住了他的肩膀。 “镇静点,阿尔贝!”他大喊了一声。 阿尔贝总算稍微冷静了下来。“夏尔……” “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就没有惊慌失措的必要。”夏尔平静地回答,“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解决掉的,相信我。现在,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回答我,我们到底认识多少年了!” “十年,还是十一年?”阿尔贝低声回答。 “是的,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了……”夏尔长出了一口气,“所以,我们之间尽可以说实话,对吧?告诉我,这件凶案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夏尔?你不会……”阿尔贝有些惊骇地看着夏尔,显然误解了什么。 “不,我不会!我只是在确认而已,不管是不是你做的,你都是我的朋友,我绝不会让你落到男爵手上。”夏尔恳切地看着对方,然后抓住他肩膀的手更加用力了,“所以,告诉我实话,到底是不是你干的!我只需要知道一个底,然后我们再来一起想对策!” 也许是夏尔的恳切终于传递到了阿尔贝的心中,他终于平静了下来——虽然脸色还是苍白得可怕。 “不,不是我干的,夏尔,我知道轻重,不会不同你商量而干出这么大的事情。”他挺直了腰杆,直视着夏尔的眼睛,“那次我们吵是吵了,但是说什么‘去死吧’只是酒后的气话而已,我们谁不每天说个几次?我完全没有杀掉他的意思。” “好的,我知道了。”夏尔点了点头,不对对方这个回答作出任何质疑。“既然和你无关,那么我们的事情就好办了,你放心吧,我会帮你去说的,绝不会让那个人碰到你。” “夏尔……”阿尔贝的眼中闪过了一道狂喜,然后他也伸出手来抱住了夏尔,“谢谢你,谢谢你!”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谢。”夏尔皱了皱眉头,“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总不能让你蒙受不白之冤,成为一个疯子的牺牲品吧?” “好……这太好了……”阿尔贝松了口气,然后又有些迟疑地看着夏尔,“那……那这段时间我先退隐一下吧,免得招人视线。” “为什么退缩?你又没有做错事,退缩干什么?别管他,继续做你的事情!”夏尔不满地瞥了阿尔贝一眼,“对男爵那种人,你越是退缩他越觉得你可疑、心虚,然后那时候你就完蛋了!我要你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情。剩下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的,不要害怕。” “嗯,我全听你的,夏尔。”阿尔贝现在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那我继续干我的活,你放心吧,你交代给我的那些事情,我绝对不会有闪失。” “嗯,这样就好。”夏尔笑着点了点头。 夏尔太了解这个好友了。因为平素太过于轻浮,所以在受到真正的考验时也总会惊慌失措,这是他好友的一大弱点。但是,只要得到了支援的话,他是绝对靠得住的。 “对了,你那天为什么要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夏尔又问。“如果不方便说,那就别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阿尔贝的脸上有些窘迫。 然后,他将那天和莫里斯的冲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尔。 “干得好,阿尔贝。”夏尔干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证言与建言 在夏尔好言安抚阿尔贝许久之后,阿尔贝终于定下了心神,然后悻悻然离开了夏尔的办公室。 然而,虽然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平静,但是夏尔却再也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来处理公事了,心里一直都在思考着自己刚刚听来的这些信息。 他没有想到,这桩恶劣的凶案,在不期然间竟然与他扯上了关系。现在,他必须想办法,不要让自己的朋友牵涉到其中,以免成为男爵那必将到来的疯狂报复的牺牲品。 阿尔贝说不是他杀的,夏尔完全相信——倒不是因为他盲目到偏信对方的任何话,而是他对阿尔贝十分了解,深知对方绝不会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更何况,阿尔贝当时怒发冲冠差点揍莫里斯一顿,还是为了自己,那么又有什么理由抛开阿尔贝不管呢? 可是,虽说想要帮助阿尔贝,但是夏尔也还是没有理出头绪来。 就这样,夏尔在千头万绪当中勉强度过了下午的时光,直到傍晚才将他原本要处理的事情办完。接着,他拿起了自己的衣帽,乘上了部里给他配备的马车。 在马车终于停下来之后,夏尔慢慢地从车厢当中走了下来,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此时他的表情还是十分凝重,好像若有所思。 今天所听到的消息,让他内心大为震惊,久久也无法平静下来。 带着这种沉重的思绪,他回到了餐厅当中,打算先吃点东西。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是当他来到餐厅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妹妹和爷爷。居然都在这里用餐。 夏尔连忙先跟他们都打了个招呼。 打完招呼之后,夏尔自顾自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起餐具准备用餐。 然而,虽然一家人和和气气地打了招呼,夏尔却感觉大家的态度都有些沉闷,气氛好像有些紧张,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也对,经过了大半天的时间,这件凶案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巴黎吧…… 夏尔心里有些担心妹妹,一向娇弱胆怯的她,听到了这么可怕的事情该吓成什么样啊。 “我的朋友。你今晚怎么这么晚才用餐啊?”为了调节气氛,让大家放松点,夏尔决定先忍耐住饥饿,找点话来说,“是身体不舒服吗?” “并不是不舒服,只是起得晚而已,先生……”芙兰轻轻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我昨晚睡得太晚了。所以一回家就直接去睡觉了,刚才才起床。” “哦?那看来您昨晚玩得开心啊……”夏尔笑了笑,“生日快乐,芙兰。” “谢谢。”芙兰勉强地笑了起来。但是却感受不到多少笑意。 而爷爷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用餐。 “啊,看来你们都听说了那件事了啊……”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加平静。“没错,确实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不过不用怕,姑娘。我们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太可怕了,先生!”仿佛是被触动到了什么似的,芙兰有些害怕地低下了头来,“真没想到,我睡醒了之后居然就听到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怎么会这样!” “别害怕,没事的……”夏尔柔声劝慰。 “可是……天哪,先生,天哪!太可怕了……”芙兰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沉痛,“昨晚我一直都和萝拉呆在一起,我们聊得很晚,直到快天亮了才睡觉。谁能想得到,就我们还在欢笑的时候,她的哥哥,居然被人……被人就这样杀死了……” “嗯?昨晚你和那位德·博旺小姐呆在一起?”夏尔微微有些疑惑。 “是的,我们一直呆在一起……”芙兰颤声解释着,显然还是惊魂未定,“昨晚我们玩得很尽兴,我还招待了大家喝了一些果酒。没想到喝了酒之后萝拉情绪十分激动,一直都说对老师偏爱我感到不服,想要和我再比试一次画技,因为被缠得没办法了,所以我只好答应了她。我们昨晚一直都在老师原来的那间小画室里面,一边作画一边聊天,直到天快亮了才各自休息……” “直到天快亮了才各自休息……?”夏尔低声重复了一句。 也就是说,这位德·博旺小姐,就在不经意当中,就在自己妹妹的见证之下,突然就成为了全法国最有钱的继承人之一? 哦,真是算她走运! 一般来说,在哥哥横死之后成为唯一继承者,无论如何都会有些惹人猜疑,但是既然当时她是在和自己妹妹呆在一起,那这种嫌疑倒是可以撇清了。 “好了好了,这种不愉快的事情就不要再去回想了。”他能够理解妹妹心中的惊恐,因为声音变得倍加轻松,“吃完饭之后早点去休息吧,睡一天就什么都好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们来办,不要怕,姑娘。” “好吧……先生,我不怕了……只是有些为萝拉感到难过啊……” 在夏尔的好言抚慰之下,芙兰的情绪总算重新稳定了下来,重新开始慢慢地用餐。 哼,恐怕在她未必会难过吧,怕是会十分开心呢……夏尔在心里冷笑了起来。不过并没有将这种话说出口。 虽然和这两兄妹都见面不多,不过夏尔也能感觉得出来,萝拉对自己的兄长并没有什么敬意。 “哎……这世上就是充满了可怕的事情啊……”就在这时,他的爷爷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满怀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吃完后好好睡一觉吧,我的小美人儿,别那么害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好的,爷爷。谢谢您……”芙兰满怀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这种事情很明显地影响了她的胃口,她很快就吃完了晚餐。然后向自己的两位长辈告退了。 等到芙兰离开了餐厅之后,特雷维尔侯爵脸上的凝重和慈爱都渐渐地消失了。最后换成了一种常见的冷漠。 “哼,真没想到,这家人这么快就撞上这样的灾祸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干得真漂亮!”老侯爵一边说,一边大口地朝自己口中灌了一口酒,看得出来,只是为了不让孙女儿害怕,他才一直压抑着这份幸灾乐祸的情绪。“真是活该!报应啊!哈,夏尔,你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吗?我倒真想给那个不知名的英雄颁一枚勋章!” 因为之前差点被这家人给骗到倾家荡产,所以老侯爵对德·博旺一家充满了厌恶感。 虽然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对方的图谋并没有成功,但是老人显然还是耿耿于怀。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会对莫里斯的死感到伤心或者不安,反而充满了那种‘你也有今天啊!’的快意。 “我想。绝对不是一两个人会这么想……”夏尔慢条斯理地回答,然后大口吞咽起了食物。 在孙子的暗示之下,老人马上也发觉自己这种喜不自胜的态度有些不妥当,于是慢慢地收敛起了笑容。重新严肃了起来。 “现在这事情闹得很大,听说博旺那个家伙已经快要气疯了,到处都有人在追查。” “这也很容易理解。”夏尔点了点头,“就算是那位男爵。恐怕也难以承受这也的打击。” “我倒是真想去看看他那副暴跳如雷的样子!”特雷维尔侯爵显然还是有些开心,“不过。夏尔,真是遗憾,我们现在得伤心哀痛,就像那位不幸的父亲一样哀痛。夏尔,你之后是要去他家的吧?如果去的话,一定要好好转达我的哀痛啊。” “是的,我们都十分哀痛,为可怜的莫里斯感到伤心。”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平静地继续用起餐来,“预祝那位不幸的父亲,能够早日找到那位凶狠的歹徒,为自己的儿子报仇雪恨。” 说完了之后,祖孙两个相视一笑。毫无疑问,在此时的巴黎,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家庭正在餐桌边,为这个‘噩耗’而倍感欣慰,他们也同样会在莫里斯的葬礼上,一脸悲伤地为这位青年送行。 那么,如果有一天我也这样突然横死的话,大概也会一样仅仅成为餐桌前的笑言而已吧…… 夏尔的心里,蓦地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然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所以,我一定要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同时保护那些我珍视的人,绝不能让我们也遭遇到这种可怕的灾厄。他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以后多跟那位德·博旺小姐打好关系吧,夏尔。”老侯爵突然说,“我认为她是能成为我们家的朋友的,而且她现在也极具朋友的价值。” “嗯?”夏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老侯爵微微皱了皱眉头,“她现在已经是几亿财富的唯一继承人了,值得我们交结。芙兰和她的关系不是很好吗?让她们继续来往下去吧,我们家需要这样的朋友。” “您不是很讨厌这家人吗?”夏尔反问。 “我讨厌这家人,和我们要交好他们,有什么冲突吗?夏尔,别太拘泥了,现在正是个好机会,我们需要给自己扩张影响力,也需要多找些朋友。”老侯爵的脸上还是很平静,只是盯着自己的孙子,好像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经验都灌进他的脑袋里似的,“夏尔,记住,太后说的那句话,永永远远是一句至理名言——‘我们最该去亲近的就是敌人了’……” 【指十五世纪后期瓦卢瓦王朝的时代,弗朗索瓦二世的王太后卡特琳娜·德·美迪契的一句名言。她当时在幕后操纵朝政,权倾一时。】 “啊……我明白了,爷爷。”夏尔回过了神来,“我以后会让芙兰多跟他们来往的。” 莫里斯的死,让他在一瞬间就已经从人们的脑海当中给消失得一干二净,那种势利冷酷的算计和亲近,很快就从莫里斯转移到了他的妹妹身上。 “不光是芙兰,你也要多亲近一下她,反正这世上对女人的奉承话永远不嫌多。你不是和博旺一家有不少商业来往吗?那就更加应该靠紧这位新的启明星了……”接着,他略微遗憾地叹了口气,“真可惜,她的哥哥居然是今天才死的。否则当年我真该叫你想办法去追求她了!” 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夏尔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更加有些心惊胆战。在爷爷说出更可怕的话之前,他连忙开口了,“我觉得夏洛特很好,爷爷,我是一定要娶她的,这个主角决不更改。” “好吧好吧,夏尔。”爷爷叹了口气,显然还是略微遗憾的样子,“夏洛特也不错。” 第一百一十五章 哀悼与咆哮 和爷爷统一了意见之后,夏尔也没有再多浪费时间,在第二天就推掉了一切公事,前往德·博旺男爵的府邸前去拜访。 他是来给阿尔贝说情的,同时也来向这位大银行家表达爷爷和自己的哀悼之情——顺便,看看那个老家伙伤心流泪的样子。 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当他刚刚来到了府邸中,就在客厅里看到了络绎不绝的前来拜访的人。 因为噩耗的关系,大家都身穿着厚重的黑色外套,神情都十分凝重,虽然未必有多少悲痛,但是也许仍旧能够让那位已经身处天国的年轻的灵魂,有上那么一丝安慰。 而此时宅邸内的佣人们,神情就大不一样了,他们与其说是惊慌失措,不如说是一种末日降临的神情,麻木的平静当中含有难以言说的惊恐,看上去紧张至极,就连平素那些招待客人游刃有余的佣仆们,现在看上去也有些魂不守舍,好像深恐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一样。 他们的这种紧张,很快也传递到了客人们身上,大家面面相觑,想要说些安慰的话但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这种被压抑着的气氛越来月变得阴沉,几乎让每一个人都感到喘不过气来。 使得夏尔和某些人有些失望的是,来了许久之后,男爵一直都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只是由这些佣仆们招待客人。 虽然能够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但是这些客人们毕竟也都不是很有闲的人,所以大家在深表哀悼之余。也纷纷打算提出告辞。 就在夏尔也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客厅的门重新打开了。那位德·博旺小姐以一贯的目中无人的神气快步走了进来。 “抱歉,诸位。让大家等了这么久。”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看上去又憔悴又疲惫,不过声音却仍旧保持着镇定,“谢谢大家今天前来看望,但是我的父亲现在伤心过度,医生嘱咐他要先静养一下,所以今天他无法接待客人了,只能由我来招待了……还请见谅。” 接着,她走到了客人的面前。一个个地向他们致谢,并且接受大家的哀悼。 看样子真的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了啊。夏尔心里冷笑了起来。 “德·博旺小姐,哎,我真替男爵伤心,竟然在这样的年纪发生了这样的悲剧!请放心吧,凶手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到时候他一定会受到最为严厉的惩罚!”当萝拉走到了夏尔面前的时候,夏尔一脸哀容,还叹息了一声。“然我清楚这个噩耗对您和您父亲的打击,但是请不要过于伤心,毕竟死者已经无法复生了。尤其是您的父亲,他身负了运行我国经济的重任。国家和人民都需要他的健康……” “谢谢您,特雷维尔先生。”萝拉颇为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我已经劝过父亲了,让他早点打起精神来。但是……您也能够理解的吧?毕竟是这样的打击。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快挺过去呢?只能让时间来慢慢治愈他的心了。至于我……” 她苦笑了起来,“我是昨天早上回来才得知这件事的。嗯,想必您也知道吧。我之前一直在和您的妹妹切磋画技,玩得十分尽兴。没想到……没想到回来之后居然就会听到这种噩耗!这真是一种难言的煎熬啊!我当时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晕了过去,到晚上才醒过来,结果还发了高烧,真是……太可怕了。” “请节哀,小姐。”夏尔只得再劝。 “怎么能够忍受的住呢?我的兄弟就这样被杀了啊……”萝拉叹了口气,几乎像是要流泪了,“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残忍地杀死了啊!我真情愿用我的一切,来换回哥哥的复生!” “听到了您这席话之后,相信您的哥哥的在天之灵,也会倍感安慰的。”夏尔轻轻点了点头。“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这毕竟是世间的常理,您还是看开点吧。” “这道理谁都懂,先生。可是……又怎么能够忍住不要伤心呢?”她摇头叹息,接着,她微微蹙眉,表情哀戚中带着坚强,又好像带着绝大的愤怒。“至于犯下了这样可恶罪行的人……我们绝不会饶恕的!我们一定会,我们一定会让他,或者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必将如此的,小姐。不过,事到如今,您现在再怎么悲痛也于事无补。”夏尔连忙再度劝了一句。“您应该打起精神来,为您的家族和您的父亲应对接下来的局面,毕竟您已经是您父亲唯一的孩子了。请您也坚强起来,扶持着您的父亲,走过这难捱的暴风雨——虽然这很不容易,但是这是您最应该去做的事情了。” “谢谢您,我会的这样做的。”萝拉再度朝夏尔行了行礼,然后她抱歉地笑了笑,径直走开了,招待其他的客人去了。 好家伙,她果然没怎么伤心!搞不好是喜晕的吧!望着她沉稳离去的背影,夏尔心想。 他当然能够看得出来那种隐藏在悲痛后面的冷漠了——好在看上去还并不是狂喜。 不过,这并不意外。 虽说是哥哥,可是如果死掉能够自己带来几亿财富的话,又有几个人会去真正伤心呢?上帝也会原谅这种冷漠的吧。虽然和萝拉见面很少,了解也不多,但是他潜意识里就觉得,这是一个绝对不会感情用事、更加不会浪费感情的人。 不过,看来德·博旺家族倒还并没有在这种打击当中一蹶不振。儿子死了,女儿倒也还是勉强顶用。这家人还是值得继续结交的——夏尔同时又下定了另外一个判断。 得到了主人的接待,并且表达了哀悼之意之后,客人们渐渐地开始告辞了,正当夏尔也打算离开的时候,一位仆人突然走到了他的旁边,跟他耳语了几句,于是他又跟着这位仆人走了。 当他走出客厅来到走廊的时候,他发现萝拉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德·博旺先生要单独见我?”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是的,先生。”萝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就请跟我来吧,他现在在书房里面。” “为什么他会单独来见我呢?” 既然有心情来接见我,那为什么不干脆也见见其他人?夏尔潜台词是这个。 “这个我也不知道……”萝拉看上去也有些疑惑,“父亲是刚刚传来的命令,他没有解释,而且我们都没有质疑他的习惯。” “好吧,请带我去吧。”眼见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夏尔于是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跟他说。” 萝拉也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带着夏尔向自己父亲的书房走去。 “特雷维尔先生……有句话我得先提醒您,等下您见到父亲之后,尽量不要太刺激他,也不要说太过于伤神的事情,好吗?”走了一段路之后,萝拉突然头也不回地叮嘱了夏尔,“自从听到了那个……那个消息之后,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令人担心……所以,等下如果他冲您发脾气,您一定不要生气。” “好的,我知道的。”夏尔应了下来,“我这次过来本来也没打算给他添乱,我也能够理解丧子之痛。” “那就太好了。”萝拉看上去也松了口气,然后她突然换了一个话题,“请问您的现在怎么样了呢?听到了这么可怕的消息之后,她一定是吓坏了吧……” “嗯,确实是被吓得魂不附体。毕竟对她来说,这种事情太脱离常规了。她现在还很为您担心,希望我来鼓励您几句。” 也就是说,已经跟哥哥说了自己需要她说的东西了吗?萝拉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至少这半年里,这个人还是可靠的。 “还真是个感情丰沛、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呢……您回去之后,替我感谢她吧。”她略带嘲讽地笑着回答。 虽然夏尔不明白她的真意,但是他也听出了萝拉语气里的那一丝嘲讽,于是有些不高兴了——妹妹那么替她哀悼,结果她却毫不领情。 “不过,我想现在她也不用抬担心了,因为您并没有伤心过度。”他也略带讥讽地回刺了一句。 萝拉脸色一白,暗骂自己太得意,连忙重新打起了精神来。 “您说得没错,我现在确实不是特别伤心。”她板着脸回答,“一天的伤心已经够了吧?” 看到萝拉如此坦诚,夏尔心里反而放心了不少——现在已经是两个人独处了,如果她要是再摆出一副哀痛不已的样子,他倒反倒会浑身不自在呢。 两个人说着说着,萝拉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她站在了书房的门口。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敲了敲厚实的门。 除了一声声闷响之外,书房里没有任何回音。 但是萝拉并不感到意外,然后她小心地半推开了门,向夏尔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而她自己却没有进去的意思。 于是,夏尔自行走了进去,走到了一片狼藉的书房当中。 扑面而来的,是男爵的一声咆哮。 “你来得正好!把你的那个朋友也给我叫过来!我要亲自来审问他!”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担保与合谋 一片狼藉。 这就是夏尔在进入德·博旺男爵的书房之后,所产生的第一印象。 是的,这个印象实在太过于强烈了。 地摊上到处都是破碎的瓷片和珠宝装饰品的残骸,那些曾经那些奢华无比的装饰,现在都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整间书房都好似变成了被台风扫过的废墟。 比这一片狼藉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站在里面的那个人。 身形矮胖的德·博旺男爵,站在墙角的书架旁边,冷冷地看着刚刚走了进来的夏尔。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一看就是糟糕到了极点——衣衫凌乱,多处发生了破裂,显然刚刚已经好好发泄了一通;平素里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现在也散乱极了,遮住了他的眼睛。 在头发的遮掩下,原本就十分诡异的眼神现在犹如鬼火一般若隐若现,再配合阴影,使得人不寒而栗。 对视了片刻之后,还没有等夏尔说话,这位大银行家就大声吼了起来。 “你来得正好!把你的那个朋友也给我叫过来!我要亲自来审问他!” 这突如其来的可怕吼声,不仅夏尔,就连身后的萝拉都微微怔住了。 眼见没人答话,男爵好像变得更加焦躁了,他对着女儿种种地挥了挥手。 “给我出去!我要和他单独谈谈!” 在父亲的怒吼之后,萝拉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她也不敢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退出了房间重新关上了房门。 这下,夏尔终于理解萝拉刚才所说的“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令人担心……”到底是指什么了。这两天她在家里应该吃足了苦头了吧。 看来,再怎么狠辣决绝的人。在承受这种丧子之痛的时候也会变得难以自制啊……夏尔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瞬间,他突然对这个人产生了某种由轻视而带来的怜悯。 不过,他的脸上当然还是十分悲戚。 “先生,请节哀……” “我叫你来,不是让你说这种无聊的废话!赶紧把他给我叫过来!”男爵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狠狠地盯着他。 “但是请冷静一点好吗,先生?”夏尔尽量平静地回答,他不想跟现在的男爵动气,“我来。就是想要跟您说这件事的——我的朋友阿尔贝,跟这个不幸的事件毫无关系。” 接着,他将阿尔贝和莫里斯当时吵架的缘由和经过都原原本本地说给了男爵听。 “那么,那一晚他在哪儿?”男爵马上问。 “他那一晚在和几个朋友玩牌,但是因为最近公事有点多,午夜之前他感觉有些累,然后……然后他就结束了牌局,乘坐马车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去休息了……” “也就是说,除了他的自己的人外。没有别的人证?”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男爵的眼光仍旧犀利敏锐,“那你怎么能确定他说的是真的?” 这个问题让夏尔一时语塞。 确实,阿尔贝现在最麻烦的问题。就是那一晚他的行动并没有足以取信于男爵的人证,所以他才会那么惶急。 但是,尽管如此。夏尔仍旧相信自己的朋友。 “您看,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这只是社交界的年轻人们常见的一时气话而已,并不能代表阿尔贝真的想要对您的儿子不利……”他继续好言相劝。“阿尔贝现在该有的东西都有了,他有什么理由会去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干出这样的傻事呢?” 男爵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笑容。 “你就只打算跟我说这些吗?” 这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夏尔心里有些不悦,但是仍旧保持着和颜悦色。 “先生,虽然我能够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是我不能让您随意去讯问阿尔贝。您不是法庭,没有这个权力,只有司法机关才有这个权力。再说了,他现在也是公职人员,又是总统先生的支持者……” “司法……?现在你还在跟我说这样的笑话?这种冠冕堂皇话你留给孩子听吧,我要见到他人!总统的支持者又怎么了?我也是总统的支持者!”仍在气头上的男爵完全不吃夏尔的这一套解释,然后“你现在是在庇护着他对吧?还是说,你和他是一伙的?你们一起干下了这事?!” “我?够了!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我们是现在合作者啊,杀了您的儿子对我有任何好处吗!我之所以维护阿尔贝,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必须保护他不受恶意中伤和毫无根据的怀疑的伤害!”在对方如此可怕的怀疑之下,夏尔却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害怕,甚至语气不由得也变得强硬了一些,“如果我们的司法机关真的调查出了他的有什么问题,我无话可说;但是仅凭您这种武断的怀疑就想让他成为另一个牺牲者,很抱歉,我绝对不能同意!我会尽自己的一切能力来保护他!” 男爵瞪大了眼睛,显然已经怒火上涌。“好啊,现在你发达了,就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就可以不将我当成一回事了吗?告诉你,就算你现在已经是个人物了,只要我用全力,我还是可以扳倒你!你是想试试看吗?!” “我知道你的能力,也相信你办得到,但是那又怎么样?!”夏尔的火气也上来了,同样对这位翻云覆雨的大银行家咆哮了起来,“我也不是好欺的,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我们就好好斗一斗吧!况且,就算您花尽力气把我斗倒了,您以为我会服输吗?您杀得了我吗?!不,您自己也知道,您现在办不到!而我现在还很年轻,我还有的是时间,就算花二十年三十年我也等得起,我可以重新从谷底里面爬起来,重新得到我命中注定该得到的一切!然后,而那时候您还能把我怎么样?现在,您告诉我,您是想要因为毫无根据的武断怀疑,断送掉我们之间的牢固合作,还是大家好好坐下来,谈一谈到底该怎么继续合作?告诉我,您现在是不是已经老糊涂了?是不是因为死了儿子就爬不起来了?那我还真是要小看您了啊,原来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在一片狼藉的书房当中,两个人互相对视着,脸色都十分难看,视线里似乎有电闪雷鸣。房间寂静得吓人,只剩下了两个人因为情绪激动而无法抑制的喘息声。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两个人的喘息声慢慢平复了下来。 “也就是说,您敢用用自己来为那个人担保吗?”男爵盯着他,阴沉地问,“如果事实证明您错了,您知道自己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是的,我愿意为他担保。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绝对相信他,因为我太了解他了。”夏尔笃定地回答,没有任何迟疑的动摇。 “好吧,那您回去就告诉他吧,我现在可以不找他,但是他最近不能离开巴黎,否则后果他自己清楚!” “谢谢您能够相信我这一回,我会跟他说的。”夏尔总算暗自松了口气。 他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位大银行家——只有这种毫不退缩的回应,才能够让他懂得顾忌。 而一切,也按照他的希望发展了。 “相信您?不,我现在谁都不相信!”男爵紧紧地皱着眉头,“实话告诉您吧,现在我谁都怀疑,除了那些最可疑的人之外,包括你,包括我的女儿,我都在怀疑!” “我能够理解,多疑是银行家最优良的必备品质之一,我当然可以在您的怀疑范围之内。”夏尔微微耸耸肩,“不过您的女儿您大可不必怀疑了,因为那天晚上她和我的妹妹呆在一起,听我的妹妹说,她们一直聊得很晚……” “那可说不准,也许她们串通好了骗我们呢?”男爵冷笑着回答。 “您这话可就说得太过分了!凭什么怀疑我的妹妹?她有什么理由要为您的女儿作伪证呢,这对她有任何意义吗?”一听对方对方如此说,夏尔的心里不禁又有些火气了,“一下怀疑我的朋友,一下怀疑我的妹妹,您还不如干脆直接说是我亲手犯下的案子算了!” 见到夏尔如此反驳,男爵也自知说得太过,所以也不再纠缠在这里。 “我只是怀疑而已,毕竟谁都有可能不是吗?” “那也不用把我的妹妹牵扯进来吧?”眼见对方口风变软了,夏尔也放缓了态度,然后他又有些狐疑地看着对方,“那么,您刚才说的‘那些最可疑的人’到底是谁?” 男爵脸上的表情骤然消失了。 一切又重归了寂静。 这种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男爵终于重新开口了。 “特雷维尔先生,我们继续合作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敢不敢跟我干一票大的!” “什么意思?”夏尔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一起,把那些犹太佬搞垮!我要让这些狗杂种倾家荡产全家死光!”男爵的脸,骤然变得扭曲了起来,“到时候,我们平分入账!”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谋略 当听到了德·博旺男爵的这个提议的时候,夏尔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嗯?” 直到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您怀疑是那些人干了这事……?” 男爵怀疑他的竞争对手——那些犹太银行家们。老实说,这并不是什么很离谱的猜测。 不过夏尔还是有些保留,不太相信这种猜测。 因为……这太没有风格了。 如果真打算动手的话,杀死男爵那个不中用的少爷又有什么意义呢? 能让男爵伤心,能让他愤怒,但是男爵的权势和财富一无所损,他随时可以用这些资源来进行猛烈的报复,己方所受的威胁完全没有解除。 所以,如果夏尔决定要对博旺家族动手的话,那一定是要力求一击命中斩草除根的,他会想办法直接杀死男爵,然后再从容对付他那些群龙无首的余党——而杀死他的儿子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会刺激对方做好防备。 正因为如此,推己及人,夏尔觉得那些和男爵不和的银行家不会作出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 “您有确实的把握吗?”他不由得再问了一句。 “没有,现在我怎么能有确实的把握?也许是,也许不是。”男爵冷笑了起来,语气蛮横而且冷酷,“但是,就算没把握又怎么样?这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不是他们干的,我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么多了!这些犹太佬我早就已经恨得牙痒了,之前为了莫里斯未来能够好好接掌家业。我还有些顾忌……现在,我还用顾忌什么!我要他们一个个都去死。要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大不了我就破产吧,反正到时候留给萝拉的钱已经够她花用一辈子了!” 夏尔终于明白了。原来他对自己态度还有所保留,并不是因为欣赏自己或者有什么好感,只是因为觉得未来用得着自己而已。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了,只想着在未来几年要和那些竞争对手殊死一搏。 哼,对儿子想要留下全部家产,对女儿,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可真是要不得啊,难怪那个女儿讨厌自己的哥哥……他冷笑着在心里嘲讽了一句。 没错,他并没有兴趣参与这种活动。把自己绑在博旺家族的战船上。尤其是在这种他们气势大衰的时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博旺男爵承诺如果赢了的话大家五五分账,也许这代表着能有几亿入账,但是这必须是胜利之后才能得到的奖品——如果失败了话,就算奖励再高又有什么意义?至少他没有看出现在男爵有多少胜算。 “夏尔,你不觉得这些犹太人实在太猖狂了吗?”眼见夏尔还在犹豫,男爵又继续劝说一句,“如果我们对他们不闻不问的话,他们迟早将会垄断整个国家的命脉。将会变得无法无天,你想要谋夺权势,可是他们却挡在了你的路上!这些人都是撒旦的宠儿,从一开始就被打上了背叛和恶毒的烙印。只有排除他们对国家的恶劣影响,我们才能得到一个纯净的法兰西!” 虽然男爵说得十分慷慨激昂,但是夏尔仍旧十分平静。并不对他的鼓动感到动心。 甚至,他反而心里觉得有些想笑——不得不说。让男爵来进行这种民族主义鼓动,实在是有些可笑。人人都可以说为了国家想做什么。唯独这位玩弄手腕让无数人破产的大银行家是没有资格的。 况且,在欧洲,反犹主义确实是传统,但是也并不是人人都想对犹太人杀之而后快,否则犹太人就不可能聚集起他们的财富了。甚至男爵自己,就真的这么仇恨犹太人吗?不,他只是仇恨竞争对手而已,对手是不是犹太人,只是给他多提供了一个除掉对方的借口而已。 既然欧洲人自己都不这么想,身为一个穿越者,夏尔又怎么会有这种无聊的仇恨情绪? 在前世,他对犹太人既不痛恨也不喜欢,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感情。在现在,虽然曾经帮助男爵写了一些反犹主义的煽动文章,但是那只是应景而已,并不是真心实意的痛恨。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以后要继续合作,您要想办法让我当上法兰西银行的总裁,那么……我也会给出相应的回报的。”眼见夏尔对次兴致缺缺,博旺男爵决定加大鼓动的力度,“……我将想办法,把您扶上去当财政部长。” “财政部长?”夏尔一下被他的话给惊住了。 财政部理所当然地是法兰西政府最为重要的部门之一,如果自己能够爬到那个职位,而且得到德·博旺男爵这种巨擘的全力支持的话,那么确实……几乎可以在金融界做到自己想要做的任何事情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到底能够得到什么,又能够做到什么呢? 这种情景,想一想都确实让人有些心动啊。 他惊异地看着对方,好像想要确认对方的诚意。 然而男爵还是岿然不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确实是认真的。这时他的神情已经冷静而且精明,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声嘶力竭精疲力尽的样子了。 这个人,刚才那么暴跳如雷,怕是装的吧……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然后对男爵更加忌惮了。 没错,死了儿子——还是唯一一个——他肯定很伤心,但是他能将这份伤心强行压在心里,冷静地思考接下来自己的经营应该怎么办。 儿子是儿子,生意归生意,那种银行家的气质确实是深入到他的骨髓里了。 “夏尔,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就在夏尔还在思索的时候,男爵平静的声音再次传入到了他的耳朵里,“那时候我们是在杜伦堡画家的画展上见面的吧?我们聊的时间不长,但是却让我印象十分深刻。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第一个理解了我所想的东西的,也是第一个抛弃了对旧的财政和金融体制的无谓迷恋的……从那时候起我就记住你了,我知道你肯定会前程远大,所以我才会那么看重你,在资金上尽量满足你的要求……我们应该是志同道合的,夏尔。” 也就是说,如果你不再同我合作,那么就不是和我志同道合的人了,也休想再得到我的资金支持——夏尔听出了那种含而不露的潜台词。 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他现在和博旺家族的业务往来太多了,牵涉已经很深,一下子和他们分道扬镳的话,肯定会造成很大的麻烦——虽然不至于撑不下去。 但是如果听从他的呢?虽然也许能够靠着他的帮助成为财政大臣,但是……面前的敌手也太过多了一些。 诱惑太大了,风险也太大了,他一时间下不了这个决断。 “如您所见,现在我太年轻了,还并不能考虑这个问题。”半晌之后,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听到了他的这个回答之后,男爵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不过,他也确实没指望夏尔能够直接一口答应下来。 “好吧,既然您这么想,那么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让时间来证明我们之中谁更加正确吧。”他轻轻地摊了摊手,显然不想再跟夏尔多话了。“好了,您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暂时不会为难您的那位朋友了,您让他自己最近小心点吧。” 夏尔觉得说到这里已经够了,于是自己站了起来,向男爵点了点头表示告辞。 …… “特雷维尔先生?” 当然走出男爵的书房,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在走廊上萝拉突然在背后叫住了他。 “嗯,怎么了?小姐?”夏尔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萝拉走到了夏尔身旁,脸上带着罕见的歉意。 “抱歉,让您见笑了,爸爸刚才确实有些过分。不过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先生,请理解一个刚刚失去了儿子的父亲吧。” “嗯,我理解的,小姐。”夏尔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 “对了,他刚才跟您说了什么?”萝拉看似不经意地问。 “没什么,我们只是解释了一下问题而已。”夏尔闪烁其词,“他的心仍旧十分悲痛,也请您以后多劝慰一下他。” 从刚才他和男爵的交谈来看,他能看出男爵对自己的女儿有一种暗地里的戒备,以至于在她面前都装作已经思维混乱——当然,他并不打算点破。 “是的,我会的,只是现在爸爸现在谁的话也不听,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闷着,实在是让人担心。”萝拉轻轻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他这样一停,现在我们家真是一团糟,什么业务都进行不了了,到处都是怨声载道。现在只能我勉强来顶出来办一办了,否则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才好……以后还请您多多帮助。” 这么快就想着接班了?姑娘,悠着点啊,你的父亲可比你想的还要厉害,他心里暗想。 不过他当然不会说出口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保护与回敬 天空的云层浓厚阴沉,看样子用不了就要下雪了。 落叶和枯草将整个大地都染得昏黄,在寒风当中瑟瑟发抖。而在空旷的原野当中,一个个穿着制服的人穿梭而行,他们神情严肃、行进间整齐划一,看上去并不受天气的影响。 而在这片原野的侧翼,一些小型的观礼台和壕沟已经初具规模,看上去很快就能准备就绪。 这里是萨托里,是夏尔为接下来的大阅兵所预定的地方。 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在一片呼啸而来的寒风当中,穿着便装的夏尔深深吸了口气。 只有在这一刻,在自己的人的环绕下,他才能够体验到那种掌控着一切的畅快感。 “看样子过得不久就能投入使用了啊,夏尔。”就在这时,站在夏尔旁边的阿尔贝突然开口了,他同样也穿着厚重的黑色大衣。 虽然他口上如此说,但是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在担心着什么事情似的。 “对,没错,就快完工了,所以我们打算开春就开始阅兵式。”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着阿尔贝,“到时候各地的官兵都会源源不断地赶过来的,必须提前做好相应的准备,所以这时候你的任务就比较繁重了,一定要想办法尽量确保阅兵式的顺利开幕。” “可是……可是……”阿尔贝却好像有些踌躇。 “怎么了?有问题吗?如果有困难的话尽管跟我说,我一定会尽量保障对你的支持的。” “我这里倒是没什么问题啊,只是忙一点而已。可是……”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夏尔,“夏尔。德·博旺男爵那里没有问题吗?” 果然还是很担心啊。 “没关系的,不用害怕。”为了给好友足够的信心。夏尔微笑着回答。“现在一切还在可控的范围当中。” 严格来说,让阿尔贝来到这里,是违反了夏尔之前和博旺男爵的“不让阿尔贝离开巴黎城”的约定的,但是夏尔有把握,那位大银行家不会因此而跟自己翻脸。 “这样真的好吗,夏尔?”阿尔贝还是有些踌躇,“你没必要为了我……” “别为我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好了,剩下的事情我来办。”夏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我为你做这么一点事,我还觉得亏欠了你呢!” 然后,不等阿尔贝回答,他伸手指了指在各处巡逻的士兵们。 “阿尔贝,这里有一个团的士兵,谁也伤害不了你。你最近就老实呆在这里,协助我来安排阅兵的事宜,哪儿也不要去。等着我把问题排除掉,明白吗?”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阿尔贝现在深受感动,以至于嘴唇都微微有些颤动。 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感谢的话来,只是轻轻抬起手来,重重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 这一拍。就将他决不辜负夏尔期待的决心给完全表露了出来。 两个人之间再也不再多说,重新看起来这广阔的原野。 刚才的话。夏尔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阿尔贝是他最为信任和倚重的助手,一直以来给了他很大的帮助。所以现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必须想办法保住他,否则就决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如果只是对别人一味索取忠诚,支使别人干这干那,遇到大事的时候却不敢担当的话,这样的首领是绝对不肯能受到任何人的衷心服务的。 夏尔想要当首领,所以他必须让自己具有这样的觉悟。 在和男爵谈过之后,虽然确定男爵现在的精神状态还算稳定、而且并没有将阿尔贝当成最大的嫌疑者,但是为了预防万一,他经过仔细考虑之后,最后还是决定将阿尔贝放到这个有一个团掩护的阅兵场地当中。 不管如何,他已经做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一切。 就在这时,他和阿尔贝都听到了草丛所传来的沙沙声。他们两个连忙转过去一看,然后发现身穿军服的吕西安·勒弗莱尔和他的团长罗查尔中校正向自己走了过来。 两个人都欠了欠身,朝对方打了个招呼。 “特雷维尔先生,您可真是事必躬亲啊,这个天气还要过来亲自察看!”他很快就得到了团长的热烈回应。 这个中年的男人,此时脸上挤出了一堆热烈的笑容,态度殷勤得过了分,老实说看上去不怎么让人心情愉快,但是夏尔当然不会因此而减少自己的热情了。 “职责在身,不得不认真啊,总统对于这次的阅兵式可是寄予了厚望,我可不敢辜负他的期待。”夏尔笑着回答,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倒是您,最近真是让您辛苦了啊,抱歉,我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 “不麻烦,完全不麻烦!”团长马上伸出了自己的手来,紧紧地握住了夏尔的手,“您说得对,大家都是职责在身,必须想办法完成总统交办的任务,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两个人就这样面带着笑容地攀谈了起来。 谈了一会儿之后,团长指着这片场地,兴冲冲地看着夏尔,“不瞒您说,最近上面一直有人给我传话,明里暗里都有,就是想要让我跟您搞破坏,不过您放心,我都是一口回绝他们了,还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哼……这群人,居然胆敢不服从总统,我们迟早叫他们好看!” 自从那次在火车上攀谈,得到了夏尔“可以加入到近卫军”的亲口许诺之后,罗查尔团长已经下定了心思一定要跟着波拿巴党人走下去,自然就不会对总统的政敌们给出好脸色了。 “有些人对我们不满,那是肯定的。”夏尔不动声色地回答,“但是我深信,在您的看护之下,这里绝没有什么人物敢于跑过来跟我们为难,总统也十分信任您的能力。” 自从确定了将萨托里作为阅兵的场地之后,被部长委以全权的夏尔,就将保卫工作交给了这个团,自知走上了鸿运的罗查尔,马上以最大的热情迎合了夏尔的工作,几乎就像是把自己当成了夏尔的直接下属似的。 虽然他的殷勤样子有些难看,但是夏尔很乐于见到别人听从自己,也很乐于给出相应的回报。 得到了夏尔保证之后,团长心满意足地提出了离开,他看得出来,其实夏尔更想接见的是他手下的那位营长,所以在夏尔面前露脸表了忠心之后,他就识趣地选择了退场。 “吕西安!”在团长离开之后,夏尔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许多,然后走到了吕西安的面前,主动握住了他的手。“现在团里应该没人敢得罪你了吧?” “夏尔。”吕西安也同样给出了热烈的回应,“我真得感谢你对我的帮助……” “说什么话呢,大家互相帮忙而已。”他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我就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嗯?”吕西安先是微微一愣,然后马上点了点头,“你尽管说吧,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去做的。” “我需要你保护阿尔贝。”夏尔严肃地指着旁边的阿尔贝,低声回答。“最近他遇到大麻烦了,搞不好还要面临危险。” 接着,他低声向吕西安解释了一下现在阿尔贝所面临的不妙处境。 “什么?居然会这样?!”听到了夏尔的解释之后,吕西安也十分震惊。 德·博旺男爵的儿子最近被杀,他早就已经听人说了,但是一直都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他没想到居然会跟阿尔贝扯上。 愣了一愣之后,他马上反应了过来。 “夏尔,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看住这边的,绝不会让阿尔贝碰到危险。我的部下很听我的话,绝不会让人轻易靠近他。” “吕西安,谢谢你!”阿尔贝连忙跟吕西安道了谢。 “这样我就放心了……”看到吕西安这么好说话,夏尔也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 现在至少阿尔贝是安全的。 然后,他的心思重新转到了自己原本正打算处理的事务上面——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莫里斯的凶案到底真相如何,对他来说根本毫不关心。 “吕西安,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种新式武器的事情吗?”他低声问对方。 “嗯,我知道。”吕西安马上点了点头,“夏尔,那确实是一种很好用的武器,如果可以的话,应该把它尽快列装到军队里面去。” 接着,他当着夏尔和阿尔贝的面,滔滔不绝地以自己的专业观点,讲了一些那种新式武器的优越性。 看着有些兴奋激动的吕西安,夏尔忍不住和阿尔贝相视一笑。 “你说的东西我们都知道,吕西安。”等到吕西安说完之后,夏尔悠然开口,“而这种武器,现在我和阿尔贝正准备大量生产。而你,我希望你要准备好,在到时候的大阅兵当中,在全军面前演示它……你能够做好吗?” 在全军面前出尽风头!吕西安马上被这个念头给弄得激动不已。 “当然可以了,谢谢你,夏尔!” 第一百一十九章 质疑与提点 眼看就要下雪了,整个天地都似乎变得空旷了起来。 举目望去,大地一片昏黄,看不到多少生气。 然而,虽然现在已经天寒地冻的时节,但是仍旧有一群人顶着寒风,以严整的队列,在有节奏的鼓点的带动下慢慢地行进着。 这群穿着蓝色军装、红色裤子、大多数还留着大胡子的士兵们,因为天气的原因脸有些焦黄,神情也有些憔悴,军服也颇有些污迹,但是在常年的严格训练之下,他们对军官的并没有任何质疑,沉默地向前移动着。 直到走到了走到了预定的地点之后,在军官的号令下,队列才停了下来。 接着,他们按照口令,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枪。 “预备!” 士兵们微微闭上了自己的一只眼睛,瞄准了远处的靶子,然后打起了全部精神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 “开火!”片刻之后,新的命令终于到来了。 在军官的口令下,几乎整齐划一的枪声响了起来。 “啪、啪、啪!” 在远处观看士兵操练的阿尔贝,慢慢地鼓起掌来。 然后,他微笑地看着站在他旁边的吕西安。 “精湛的表演,吕西安,看来你把他们操练得很好啊,我简直看得呆了。” 在来到了萨托里,准备帮助夏尔来进行准备工作、顺便避难之后,阿尔贝在几天里慢慢地适应了这种野外的生活。因为老是窝在屋子里面实在太过于无聊,所以他就干脆趁士兵们操练的机会,和吕西安一起来到了旁边观摩训练,以便打发时间。 现在的他,再也不是之前那样惊魂未定的样子了。因为——对他来说,这一个被一个团的军队所团团围住的地方,现在是世界上最为安全的地方。他再也不用惧怕那位男爵的威胁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现在的心情极好。哪怕今天天气如此糟糕。 “这可不是为了操练而进行的表演啊,阿尔贝。”吕西安对他的这句夸奖看上去并不怎么领情,“这是我们的艰辛努力的成果——士兵们越是能够熟练于各种战术队列,越是沉着冷静,他们在战场发挥的战斗力就会越强。” “话倒是这么说的啊。”阿尔贝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他继续看着远处的训练。 在他的注视下,士兵们按照一直以来的规程在草地上操练着,寒风当中口令声与枪响声交织在一起。原本寂静的原野一下子变得异样地嘈杂了起来。从远处忘了过去,这些穿着军装的士兵们犹如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一样,简直分不清谁是谁。而那些指挥着士兵的军官们,因为佩戴着勋章,所以看上去光鲜亮丽,神气活现。 然而,在这幅井然有序的画面当中,他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升起,好像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协调感。 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阿尔贝皱起了眉头来,努力思索自己到底搭错了哪根筋。 “阿尔贝?”好像看出了阿尔贝的魂不守舍。吕西安问了一声。“你怎么了?” 阿尔贝浑然不觉,只是在脑中思索。 这些身影们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最后。他终于明白了。 “太扎眼了。”他脱口而出。 “嗯?什么意思?”吕西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阿尔贝。 “吕西安,你不觉得……这些士兵们的打扮都太扎眼了吗?”阿尔贝低声问。 “打扮?”吕西安先是怔了怔,然后轻笑了起来。“阿尔贝,这有什么奇怪的,士兵们穿着军服是为了统一指挥,也是为了培养他们的集体感,这样才会发挥他们的最大战斗力,自从几百年前开始。我们的先辈们就已经为士兵们统一制服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尔贝轻轻摇了摇头。表情看上去十分正经。 他抬起手来,指着远处的那些官兵们。“吕西安,你难道真的不觉得吗?这些士兵们的打扮太扎眼了,我感觉即使距离增加一倍,我也能把他们都看个清清楚楚。” “那又怎么样呢?”吕西安还是有些奇怪,“打扮得光鲜亮丽可以激发士兵们的荣誉心里,而且更有利于我们军官的指挥。” “可是这不是更加容易成为敌人的靶子了吗?尤其是那个红裤子,简直太扎眼了,我一看就觉得有些不妥……”阿尔贝还是一脸的疑惑,“我的朋友,虽然我从来没有打过仗,但是我觉得就像打猎一样不是吗?越是扎眼的目标越是容易招惹到枪子儿。” “军人有必须不害怕枪子儿的义务。”吕西安挺着腰,颇为有军人风度地回答,“况且,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打扮的,自从七月王朝开始,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问题。” 在拿破仑战争时代,法人的制服是蓝上装搭配白裤子;到了复辟王朝时代,军队制服恢复成了旧王朝时代的全白色;而到了1830年七月王朝建立之后,国旗被改回了三色旗,同时为了体现法兰西的特性,军服也被改成了蓝上衣搭配红裤子的经典款式。 虽然吕西安说得十分有气概,神情里还有一些内行人对外行人的轻视,但是阿尔贝并不是那么容易退缩的人。 “以前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大家拿得只是烧火棍而已,在这个距离上面,瞄准不瞄准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大家都等着凑近了来几轮齐射然后冲上去拼刺刀……但是在这个时代就不一样了。”阿尔贝皱着眉头回答,“吕西安,我和夏尔在鼓捣的那种枪,你不是见过的吗?夏尔没有说错,那是划时代的东西!虽然我不敢说我的枪法有多么超群,但是我可以保证。在这个距离上,不,哪怕距离再增加一倍。我也可以以极高的命中率,把我面前的这群红裤子一个个撂倒!” “打仗和打猎可不是一回事。先生。”看到对方如此说自己的部下,吕西安有些不高兴了,“你在打猎的时候可以尽情地慢慢瞄准,但是战场上可不一样,它嘈杂喧闹,烟雾弥漫,吵得你魂不守舍,而且死神常与你相伴。你根本没有机会慢慢来……” “可是那不是也能通过训练来弥补吗?也许我会发抖,会拿不起枪,可是总有人能够拿起枪来的,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他们能够轻松在远距离发现我们的士兵——因为红色十分显眼,即使在烟雾弥漫的情况下也能够看清目标——然后会发生什么呢?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阿尔贝越说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于是语速也快了不少。“这种武器,虽然现在我们还在保密当中,但是我敢断言,其他国家的军队用不了几年也会开始列装了,到时候您和您的部下岂不是处在了一种不应有的危险处境下?更何况。从现在的趋势来看,未来的武器只会越来越精良,射程和精度越来越高。而那个时候,我认为,这种装束会让我们的士兵吃大苦头——而这完全是可以预先避免的不是吗?” 阿尔贝的这句话,让吕西安又微微怔了一下。 “毫无疑问,我一点也不怀疑你和你士兵的勇敢,不过勇敢应该也没必要用白白送死来证明啊?军队的目标应该是如何快速、并且小伤亡地致胜,而不是尽量多流血吧?”还没有等吕西安答话,阿尔贝又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吕西安,在我看来。我们应该想办法早点改变这么扎眼的装束才对,这样对你们最好。” “好吧。阿尔贝,你说的东西我知道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这种事我们会自己来论证处理的,如果确实有问题,军队会自己想办法改掉的。”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吕西安的心里已经微微有些动摇了。 夏尔之前给过他的那种步枪,他早就用过了,确实是十分重大的改进,不过他之前只是想到了这种步枪在战争当中的应用问题,还没有拓展到军服上面去。 也许,正因为是外行人,所以他才不会将吕西安视作习以为常的东西当成不可更改的窠臼,因此想法更加有独创性一些?真没想到,这个人平素看上去慵懒散漫,认真起来的时候却还这么有见地——难怪能够和夏尔那么合拍啊。 在阿尔贝这番话的启发下,他的脑中也慢产生了一些想法,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出来。 “得了吧,吕西安!”阿尔贝忍不住嗤笑了起来,“军队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啊?就算你报告了又能怎么样?谁听你的?只要还有条件,大家就都只想着能过且过,这里和那里都一样!” 如果是原本,他还是对军队有所敬畏的,但是在最近因为武器的事情和军队打了交道之后,他再也没有那种敬畏之心了,只觉得那里和自己的部里一样藏污纳垢,而且效率迟缓。 “阿尔贝,别这么说。”吕西安严肃地看着他,“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毕竟是我们在保卫国家。” “是啊,你们保卫着国家。”阿尔贝耸了耸肩,“然而却不愿意别人帮助你们更好地保卫国家?是为了面子?” “请不要再这么说了!”吕西安皱了皱眉头。“好吧,阿尔贝,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我会想办法帮你进言的,不过这事得。” “哈哈,那你就尽管试吧,我保证你会碰到一鼻子灰!要不我们打个赌吧?”阿尔贝大笑,“我终有一天,能把这些士兵们的红裤子都给扒下来,我们看看谁先做到?” “随便你吧。”沉吟了片刻之后,吕西安耸了耸肩。 他对红裤子并没有什么迷恋,所以就算是被撤掉,也不会有什么痛心——如果能够因此增加部下们的战斗效能的话,他反而会因此倍感鼓舞。 “好了,那我们现在就不用再谈论这件事了,把赌局记在心里头吧。”在这小小的争执结束了之后,阿尔贝重新露出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等下你有空吗?带着我去打打猎吧。吕西安?这几天呆得我实在是闷死了!” “要说有空的话也不是找不到空。”吕西安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有些迟疑地看着阿尔贝。“可是……你还是一直呆在这里面比较好吧,毕竟这里比较安全。” “嗨!都到了这份上了我还用得着害怕什么啊?”阿尔贝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我就不信了,有你的人在这里,还有谁会跑过来对我怎么样?再说了,德·博旺男爵现在也没有发疯,夏尔都已经跟他谈好了!” “好吧,既然这样的话,那等会儿我们就去吧。”因为觉得阿尔贝说的也有道理,所以思酌片刻之后吕西安终于同意了他的提议。 他深信。在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并不会有人能够危害到阿尔贝,让他违背自己对夏尔的承诺。 没过多久,两个人就一起拿着猎枪走到了荒野和树林间,不紧不慢地打起猎来。而吕西安的勤务兵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后面,小心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经过了一小会儿的相处之后,两个人很快就已经抛下了刚才那小小的不快,重新变得相谈甚欢起来。 甚至,用第三人的眼光来看的话,他们的态度反而比刚才更加热络了一些。 吕西安对阿尔贝已经热情了许多。不是之前的那种应付式的礼貌;而阿尔贝对吕西安也更加随和亲切了。 这反而是因为刚才那番争吵的缘故。 一直以来,吕西安都觉得,这位看似随和的阿尔贝。其实心里却有一种隐隐间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虽然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但是却极少真诚相待。同样的,他感觉对方也一直没把自己当成过朋友。 不过,这也难怪,他姓德·福阿·格拉伊,而自己姓勒弗莱尔,在一个世纪之前,他们两个人这一生是不会有任何交集的。 然而即使如此。他的心里也并不对此完全感到心平气和,因为现在的年代已经完全不同了。他完全没有必要对着这样的人低声下气。 不过今天,他反倒对阿尔贝完全改观了——对方确实并非一个只想着吃喝玩乐、并且只会靠着靠山往上爬的花花公子。反而是一个有眼光并且有脑筋的人;而且,他对自己也是真正当做朋友看的,所以才会跟自己说这些东西。 “话说今天还真是奇怪啊,老是看不到一个鬼影!”在花费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猎物之后,阿尔贝有些焦躁地抬头看了看天空,“真是倒霉,好不容易出来一下,却一无所获?” “如果找不到那也没办法。”吕西安倒还是沉稳得多,端着枪四处看着荒野外,“毕竟今天这么冷,野兽不出没也很正常。” “这可不好玩啊……”阿尔贝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总得打发下时间吧?” 两个人又找了一会,却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大失所望的阿尔贝只得斜靠在一个树旁边稍事休息。 “吕西安,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呢?”为了打发无聊,阿尔贝随口说了一句,“继续在军队里呆下去吗?” “是的。” “然后作为总统的支持者?”阿尔贝微笑了起来。 “没错啊,我们不都是吗?”吕西安有些疑惑。 “是的,我们现在都是……”阿尔贝略微有些沉吟,“但是,吕西安,我想问你……如果总统先生最终赢下了赌局之后,想要成为皇帝,你会继续效忠他吗?作为他的臣民?” 吕西安稍微有些迷茫,他并没有多想过这个问题。 支持一个共和的波拿巴总统是一回事,支持一个皇帝则是另外一回事了——况且,这个皇帝和他的叔叔还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看来你也对他不怎么放在心上啊……”正当吕西安还在犹豫的时候,阿尔贝继续说了下去,“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有些话我们能够单独说出来的,吕西安,我老实跟你说吧,我对那家伙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因为夏尔,我才为他服务而已,如果夏尔跟我说不用再管他……哼,我是绝不会再为他做任何事的。” 接着,阿尔贝又看着吕西安,“吕西安,我知道,你和夏尔的关系很好,那么请告诉我,你是觉得臣服皇帝好呢?还是追随着夏尔好呢?” 这个问题吕西安还是没有回答。 “嚯,也许你会有不同的想法吧。”阿尔贝耸了耸肩,“毕竟你前途无量,我的部长阁下可是你的岳父啊,你现在不需要夏尔的帮助了。” “不,不是这样的!”吕西安连忙反驳。“我现在仍旧十分感激夏尔。” 他很不喜欢别人提到自己的裙带关系,可是却又没有办法反驳——毕竟,依靠了妻子家的关系他才得以重新回到军队里,原本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十分希望尽量在军队中谋求升迁和表现,以便用自己的功绩来堵住那些暗地里嫉妒嘲笑他的人的嘴。 “那么,以后我们继续帮夏尔的忙吧。”阿尔贝笑着回答。 第一百二十章 预见与窥见 “那么,以后我们继续帮夏尔的忙吧。” 听到了阿尔贝的话之后,吕西安忍不住再度打量了这个年轻人,想要再从他的笑容里面看出点什么来。 即使对政治事务再怎么不敏感,吕西安也能够听出来他的话里面好像若有所指。 “阿尔贝,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不安地闪烁着眼神,“难道……难道总统和夏尔之间闹了什么矛盾吗?” 他不太相信,因为在他看来,夏尔和他的爷爷一直都在尽心竭力地为波拿巴家族服务,而总统也十分重新特雷维尔一家,所以他们之间应该是十分亲密的关系才对。 “哦,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阿尔贝摇了摇头,不过脸上的笑容却还是一点都没变,“不过,谁又能搞得清一位皇帝未来会想什么呢?” 吕西安一阵默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也对,就算看上去再怎么亲密,政治家们之间也经常会关系破裂,又有什么理由可以断定路易·波拿巴未来和特雷维尔家族一定会继续亲密无间呢? 这个问题摆在面前之后,吕西安的心绪突然变得混乱了起来,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又该怎么办呢? 想了许久之后,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终于又抬起头来看着阿尔贝。 “好的,阿尔贝,我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如同你所说的那样,夏尔同总统闹翻了的话,我会跟随他一同离开。而不会卑躬屈膝地继续为他效忠。因为我效忠的不是波拿巴家族或者某一位皇帝,我效忠的是我自己的原则和我的友谊。夏尔帮了我。让我重新开始自己了前程,我感激他。并且会记得这一点。” “可是你的妻子会同意吗?迪利埃翁家族的小姐可不会让你这么挥霍自己的前程啊?”阿尔贝仍旧微笑着问,“你很爱你的妻子吧?如果她一力反对呢?那时候你怎么办?”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吕西安十分严肃地回答,“绝大多数事情,我听她的,并且乐意听她的;但是有些事情,我只能自己作出决定,我会请求她原谅我的,并且愿意为此做出任何补偿……” 在他说的时候,阿尔贝端详着吕西安的脸。似乎在确认他的真心实意一样。等到听完了之后,他蓦地大笑了起来。“朋友,你就是个老实头啊,这么容易认真!我只是说着玩玩而已,又不是真会这样,你说得这么严肃干嘛啊?朱莉要是知道了,岂不是得把我给骂死啊?好了,别当真,就当是开个玩笑。” 然而。虽然说是‘开个玩笑’,但是他此刻看待吕西安的目光却已经完全不同了,那是他少有的看待真正朋友的眼神。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来。看着远方的荒野,神情显得若有所思。 “朋友,我认识夏尔很多年了。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至少在我看来,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值得托付一切的朋友。在我落魄的时候,他从没有抛弃我。现在我不慎落入险境了,他也二话不说立马站出来搭救我……正因为如此,我也会为他做一切我能够为他做的事情,不管是做什么都行。是的,从很多年前开始,我就觉得他是能干大事的,如今一切都已经证明了我所料不错……那么,我很高兴自己能够助他一臂之力,也很高兴……有其他的朋友能够同样助他一臂之力。吕西安,你知道的,能够被我们两个人看作是朋友的人,绝对不多……所以我很感激你刚才的表态,真的,我很高兴夏尔又多了一个好朋友。” 虽然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吕西安当然能够从中听出那种极为罕见的真情实意。 “我很荣幸。”他也努力压抑住了自己的激动,以一种尽量平静的语气回答。 然后,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好啦,我们说点儿有意思的事情吧?”似乎是觉得这样的真情流露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阿尔贝故意用那种比较轻浮的语气重新开了口,“老是这样多难为情啊?” “好啊,那你就说点吧?”吕西安配合地笑了起来,“不过事前可说好啊,我对你们的那种‘有趣的’事情可基本上是一窍不通啊,搞不好接不上茬……” “别的事情你可能接不上茬,不过这件我敢说你一定是能够了然于心的……”阿尔贝的笑容里面带上了一丝奇怪的促狭,“倒不如说,只有找你才能问个清楚了。” “什么事情?”吕西安有些狐疑。 “嗯……这事儿……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呢……”阿尔贝突然显得有些闪烁其词,“这么说吧,我们部里面……在私下里……有人偷偷传言……” “传言什么呢?”吕西安还是有些莫名其妙。 “哈,我该怎么说呢?”阿尔贝还是有些踌躇,片刻之后才下定了决心,“是这样的,我听人传言说,夏尔和我们部长——也就是你的岳父迪利埃翁伯爵——的二女儿,有些过从甚密,嗯,就是那种……十分亲密。” 在阿尔贝任职的部门的最高层的官员们里面,一直都有一种 听到了阿尔贝断断续续说的话之后,吕西安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尴尬让他的脸稍微红了红。 毕竟没有在社交场上历练多年,这种事他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以以人们特有的那种半遮半掩的打趣来回答。 但是没有回答本身就是回答了——他确实是个不太精湛于说谎的人。 “啊,原来是真的啊……”阿尔贝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却并不是特别意外。 说实话,因为夏尔之前一直没有跟他说过自己和玛蒂尔达暗中交往的事情。所以他并不知道两人勾搭上的一切始末,老实说他也和部里的其他官员一样。暗中怀疑夏尔同部长做了政治交易。 如今看到吕西安这个尴尬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呵呵。原来如此啊……夏尔倒是瞒得紧。 夏尔果然是真的会玩啊!平时还假正经,不声不响的就玩了这么多花样……不过,看来他喜欢玩那种出身高贵,态度矜持的啊……以后可以留心帮他介绍两个。 这是他的心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在社交界,这样打探别人私下里的风流韵事是一种不礼貌甚至不太得体的事情,但是阿尔贝却满不在乎,同时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好友干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过,在吕西安看来就不是如此了。 “阿尔贝,答应我。别把这事儿外传好吗?毕竟这事关玛蒂尔达的名声。”他直接默认了阿尔贝的疑问,“玛蒂尔达的事情朱莉也知道了,她很为自己的妹妹担心。” “哦,当然了,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怎么会外传?”阿尔贝笑着摆了摆手,“放心吧,这可事关于我的上司和我的好友的名声,我知道分寸的。” “这就好……”吕西安松了口气,然后又显得有些迟疑。“可是,夏尔和玛蒂尔达老是这样也不太好吧?毕竟……毕竟他都要结婚的。” “如果他们两个本人都没有意见,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阿尔贝倒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娶那位特雷维尔小姐可不是一个轻松活啊,我们怎么忍心不让夏尔去放松一下呢?玛蒂尔达我虽然见得少,但是可是个有头脑有才情的女子。她既然自己做出了这种决定,那么我们就更加没有资格插话了。不是吗?就任由他们继续交往吧!” 阿尔贝当然不会知道,就凭他的这几句话。夏洛特是会一辈子恨上他的——当然,就算知道,他也不是很在乎。 就在他们还在闲聊的时候,阿尔贝突然感觉远处好像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然后,他马上集中起了注意力,看向了远方枯黄的草丛。 很快他就发现,那是一只野猪,看上去是出来觅食的,身形已经被冬天折腾得十分瘦弱。 算了,也可以作为一个合适的目标了。 他拿起枪来,然后瞄准了那只猎物。 “砰!” …… 就在这两个人还在闲谈的时候,他们话题中的一位中心人物却并没有多少这种闲适的心情。 此时的玛蒂尔达,正呆在自己布置得如同书房一样的卧室里面,紧张而认真地工作着。 她一边看着旁边的文件,一边手不停笔地在纸上写着信件,同时做着两份活却并没有显得有任何不适应的样子,笔下的字迹仍旧十分秀丽。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工作,但是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枯燥的活计。当年她为自己的爷爷充当秘书,现在同样也在为父亲做同样的活,而且干得一如既往的好。 也正因为多年来对家族贡献甚大,所以在家里她某种意义上也享受着可以自行其是的权利。哪怕心里略微有些疑惑,但是父母亲也从来不管束她私下里的行为——这是她用自己的辛劳和脑力所换来的优待,也是她自己挣来的权利。 虽然她把这种权利用在了一种奇怪的地方,但这毕竟是她的自由。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太阳已经快要升到天空的穹顶之时,她的这份苦工才总算告一段路。 松懈下来之后,她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没有什么形象地伸了伸懒腰,重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一向在人前矜持冷漠的大小姐,突然摆出了这种懒散而又毫无矜持的样子,如果是家里的仆人看到的话,恐怕会惊得说不出话来吧。 休息了片刻之后,玛蒂尔达将这些文件都重新整理了一下,然后和最近几天处理的文件对方在了一起。看着这一堆高高的纸张,玛蒂尔达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成就感。 是该要好好犒劳自己了。一定要好好地玩一玩。 然后,她心里突然对过阵子与夏尔的私会产生了万分的期待。 那种两个人在暗地里幽会所得到的快乐。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一种难以自拔、放浪形骸的愉悦感。正是因为平日里所过的生活是如此严格自律,所以她才会对这种幽会如此沉迷。乐在其中。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玛蒂尔达的脸上突然显现了片片红云,眼睛都好像变得。不再清明。 说到底,她其实也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啊。 正当玛蒂尔达还沉浸在那种漫无边际、甚至有些令人尴尬的遐想当中的时候,卧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仿佛是触电一般,玛蒂尔达立即在椅子上恢复了那种笔直的坐姿,然后脸上的笑容也瞬间不翼而飞。 “谁啊?”她以尽量冷淡的语气问。 然后,她从仆人口中得到了玛丽·德·莱奥朗侯爵小姐来访的消息。 …… “玛丽,您今天怎么想到跑过来找我了?到底什么事?” 来到了会客室当中之后。玛蒂尔达直接就问玛丽。 她的语气客气,但是却又隐含着距离,显然对对方并不抱有多少好感。 不过这也难怪。说实话,玛蒂尔达虽然感谢玛丽向自己告密一事,但是对她向夏尔投怀送抱一事却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因此摆出这种礼节性的冷漠来接待对方也就可以理解了。 “可不是什么好事,玛蒂尔达。”坐在椅子上的玛丽轻轻朝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不过,谢谢您还肯接待我。” “这个我倒是有些心理准备,您好像也没跟我说过什么好事……”玛蒂尔达苦笑了起来。“说吧,这次又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啦?难道那位老先生又有什么糟糕的想法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玛丽今天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并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感到不快。 “玛蒂尔达,别生气了。现在真的不是时候。”玛丽轻轻叹了口气,眉头紧锁着。脸色也十分苍白,显然最近真的有些睡眠不足。“我们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吧,我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想要跟您商量,我这几天一直都在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决定先来找您商量商量……所以,请听我说好吗?” 眼见对方如此表示,玛蒂尔达的表情不禁也凝重了起来。 “那好吧,告诉我吧,到底是什么事?” 玛丽的神情还是有些犹豫,几次欲言又止,但是最后,她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萝拉的哥哥的凶案,想必您是听说了的吧?” “嗯,我知道。”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实际上现在也很少有人不知道吧?现在报纸到处都在连篇累牍地报道,都快写成一本小说了……想看点其他的东西都很难。” 然后,她伸手向会客室桌子上的那一堆报纸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这些都家里订阅的报纸,玛蒂尔达每天都会摘要性地看几分,以便了解各个政治派别的舆情。而最近德·博旺男爵的儿子的死显然是最为轰动性的新闻,连续几天一直都占据着报纸的头条,现在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大家莫衷一是,显然已经把它当成了茶余饭后最大的消遣。 那些报纸为了销量,一直都在报道警方调查的最新进展,然而以玛蒂尔达的眼光来看,这些报道只能证明调查其实没什么进展。 因为当天下雨,而且凶案发生在下半夜,所以并没有多少目击证人,警察们花了很大力气,才调查到在凶案当天,有一个个子不高、穿着厚重黑衣的男子在公馆所在的街道附近逡巡的证言。 这个男子很快就被当成了重要的线索人物,被警察们疯狂地寻找着,乃至那位男爵本人也在报纸上写了大笔的悬赏,希望能够逮住他。 可惜这个线索实在太模糊了,因此虽然有许多人对这笔悬赏十分动心,但是直至现在还是没有抓出这个黑衣人。 “萝拉很走运是吧?”玛丽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个笑容里面却看不到多少愉悦,反而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在不知不觉当中就变成了几亿财富的唯一继承人。” 玛蒂尔达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她确实挺……好吧,挺走运的。” “是啊,真是走运。”玛丽的脸上还是挂着那种奇怪的笑容,“她从前就那么自负,以后恐怕会更加目中无人吧?玛蒂尔达,她对您恐怕一直意见都很大……” “您到底想说什么呢?”玛蒂尔达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我想说的事情很简单。”玛丽抬起头来看着玛蒂尔达,“您是相信命中的幸运呢?还是更相信努力带来的奇迹呢?” “嗯?” “我那天晚上喝了酒,然后留在了画馆里,然后我找了个小房间休息——没人看见我,我在那里呆过好几年,熟得很。”玛丽皱了皱眉头,但是语气却还十分镇定,“然后,在半夜的时候,我听到了很轻的响动……于是我就跑到了窗户边,您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玛蒂尔达反问。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男装的人,从后门溜了出去。”玛丽以一种令人震颤的语气回答。“一闪而过,然后融进了黑夜当中。”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无事生非 “啊?” 即使以玛蒂尔达的镇定,也不禁惊得睁大了眼睛。 片刻的失神之后,多年的训练让她勉强恢复了镇定,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脑急速地转动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玛蒂尔达皱着眉头看着玛丽,“为什么要躲在那里窥探?玛丽,这不是什么得体的行为吧?” 虽然并不了解前因后果,但是玛蒂尔达知道玛丽的话绝对不尽不实,什么“因为不胜酒力所以找了间房间休息,然后恰好”云云肯定是托词——如果真的不胜酒力,更应该早点离开画馆才对,怎么会在那个阴森森的地方随便找个布满灰尘的房间休息? 所以,至少一个事实是很明显的——那一天晚上,在大家纷纷离去之后,虽然不知道抱着什么目的,但是玛丽是有意躲在一个房间里面,窥探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的。至于这种可怕的行动是出于对好友的关心还是对萝拉暗地里的嫉恨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要问为什么要这么做……理由恐怕是显而易见的吧?”玛丽紧紧地咬了咬嘴唇,然后苦笑了起来,“玛蒂尔达,那一夜您不感觉很奇怪吗?芙兰和萝拉的表现都太奇怪了……她们先是出人意料地亲密,好像关系突然变得很好,然后又是出人意料地吵了起来,最后决定单独留下来……玛蒂尔达,这一切如果您不觉得心中生疑的话,我才真的奇怪呢……” 玛蒂尔达一时语塞。 “没错。我确实也有些疑惑……但是,就算奇怪又怎么样呢?”。片刻之后,她重新开了口。不过气势已经弱了不少。“我们总不该胡乱去窥人隐私吧……” 玛丽挑了挑眉头。 “这就是我们性格的差异吧……”她笑着回答。 玛蒂尔达低下了头来,不再与她争论这种问题。 她心里现在已经十分清楚了,虽然头脑未必及得上自己,但是若论胆大妄为和当机立断,玛丽竟然还要胜过自己。 也对,从认识她开始,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虽然貌似胆小怕事,但是只要决定能什么。就会闭着眼睛一路往前冲——恐怕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她才会当机立断地和夏尔……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她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在骗自己,但是她知道玛丽并不是一个喜欢信口开河的人,也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面胡说八道,那么——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换言之,那一夜,在她们离开之后,特雷维尔小姐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人呆在那里? 是和隐蔽的情人幽会吗? 也许不能否认这种情况。但是,谁会在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和情人幽会呢?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还有一种情况更加可怕,她甚至都不敢猜想下去了。 “我最初也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视了玛蒂尔达的慌乱。玛丽继续说了下去,“或者可以说,我现在还是宁愿自己什么都不明白。我想。现在您能够理解我这几天承受的是什么样的煎熬了吧?我真是没办法了才过来找您的。” 接着,两个人的视线对视在一起。然后各自看到了各自眼中的惊疑和震恐。 “不,这不太可能……”玛蒂尔达突然摇了摇头。好像在极力向玛丽、也向自己否认着什么似的,“这种事情太荒谬了吧?玛丽,您会不会真的是看错了?” “好啦,玛蒂尔达,您何必在我面前这么说呢?这可不像您,在事到临头的时候,喊什么‘这不可能’‘这太荒谬’,本身不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还是说,您觉得我会有这个闲心,特地跑过来消遣您吗?”玛丽微微苦笑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们都应该面对现实,看到了就是看到了,没必要装作没看见。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只有一个,我看到的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呢?玛蒂尔达……您可以跟我说说您的意见吗?” 虽然她问得好像很诚恳,但是玛蒂尔达却仍旧没有回答,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玛蒂尔达,看来我们真的又想到一块儿去了。”玛丽又叹了口气,“得了吧,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秘密吗?我就开个头吧,如果是半夜私会情人的话还好,伤风败俗的风流韵事虽然传出去会惹出风言风语,但是并不能够致命。真正可怕的是……那种借机隐藏的罪恶,更大的罪恶,比如……那是萝拉?她故意扮成了男装,然后在大半夜地溜了出去?” 玛蒂尔达动了动口,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她刚才也想到了这里。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那桩凶案,其实就是萝拉趁机犯下的?甚至是经过了精心的谋划而犯下的?她故意找个机会留在画馆里面,然后按计划溜了出去,跑到了她的哥哥那里,然后……”玛丽自己也觉得这么说实在太过于惊悚露骨了,于是她慢慢转开了视线,转到了那堆报纸所在的地方,“算了,这些东西说得比我还要清楚多了,我也没什么可以补充的了。” 玛蒂尔达仍旧沉默不语,酝酿着莫大风暴的空气,压得两个人都有些心头沉重。 “您说了这么多,但还是没有什么根据,仅凭在黑夜里的一眼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大家不会相信的。”许久之后,她低声说,“就算是真的,也并不能够当做呈堂证供吧?别人可以轻轻松松否认您的指控。” “我没有兴趣当法官,今天也不是为了当法官而来的。玛蒂尔达。”玛丽又摇了摇头,“萝拉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胆量和能力,这您和我不都是很清楚的吗?只要我们两个能够达成一致就行了。” 这一点完全不用否认。萝拉她太了解了,就是这样一个妄自尊大而且野心勃勃的人,为了抢到父亲财富的继承权,就算是处心积虑地谋划要弑兄她也不是干不出来。 说到这里之后,玛蒂尔达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慢慢相信了玛丽的推测。 因为这种推测,太符合她自己在心里隐隐间的疑惑。 那一晚芙兰和萝拉奇怪的表现,突如其来的凶杀案,种种种种零碎的细节,终于通过一条线给串联在了一起。 原来……这确实是一桩处心积虑的杀人案啊。 “一说到持刀的杀人案。大家总会下意识地想着一定是男人干的……”,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玛丽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可是,这是完完全全的误解,甚至是一种歧视,女孩子又有什么理由杀不了人呢?她们同样有力气,而且杀人的决心也不会比男人差,甚至有时候还会干得更加漂亮。不是吗?” “您说得对。这件事她确实干得出来,而且也会干得很漂亮。”又沉默了许久之后,玛蒂尔达略微有些干涩地回答。“但是,如果真是她干了的话。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大蠢事,还将别的人给牵涉了进来。” 为了钱,杀掉了自己的哥哥……这种事她虽然能够理解其动机。但是绝对无法认同,更加不能原谅对方将自己的朋友强行牵扯进来的做法。 玛蒂尔达虽然表面镇定。但是心里其实已经七零八落了。 如果……最恶劣的猜测成真的话,那么。在这桩胆大包天、罪大恶极的凶案里面,她们的那位朋友,到底扮演的是何种角色? 是不知情的被利用者,还是一开始就知道、甚至有意配合的同谋犯? “牵涉其中……这句话模棱两可。”玛丽皱着眉头回答,“关键的问题是,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那天晚上,在发现了那个黑影之后……您还发现了什么情况?”玛蒂尔达小声问,“您不可能就此罢休,回到脏兮兮的床上睡了一觉吧?” “那当然不会。”玛丽低着头,回想着那天晚上的事情,“看到了那团黑影趁着夜色从后门离开之后,我当然觉得很奇怪了,再加上心里有些担心芙兰,所以就溜出了房间,然后……我发现,芙兰在倚在窗边作画。虽然夜幕很深,而且烛光不亮,但是我觉得能够肯定,她就是在作画……” “作画?”玛蒂尔达惊呼了一声。 “您看,这就是我今晚一切痛苦的根源了……一切都简直像是发了疯。”玛丽苦笑这回答。 然后,仿佛是为了缓和气氛似的,她又开了一个玩笑,“不过,话说回来,我后来看了,芙兰那天晚上画得画还真是不错啊……看来这几年她还是有进步,我们这些已经荒废了的人可是只能仰望啦。” 玛蒂尔达没有笑,而是皱着眉头深深地思索着。 如果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且关于‘萝拉就是那个青年男子’的猜测也是真的的话。 那么,坚持称自己那天和她一直呆在一起的芙兰,就有两种情况了。 第一种,她被萝拉完完全全地利用了,在她作画到最为沉醉的时候,萝拉偷偷变装然后溜了出去,然后趁着这段时间跑到隔了很远的地方杀死了自己的哥哥,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地回来了。 第二种,那就是……她们的这位朋友,配合萝拉做了伪证,给了她一个完美的摆脱嫌疑的方法。 到底哪一种可能性更高呢? 毫无疑问,她们两个都非常希望芙兰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但是她们都是有头脑的女子,不会因为被情感所蒙蔽而完全看不到任何事实。 那么,最有可能的事实就是……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她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干呢?帮助萝拉干下这么疯狂而又危险的事情,对她又有什么好处?”玛蒂尔达脱口而出,“她不缺钱吧?而且也看不出是受人威胁的样子。” “这个我也想不明白。”玛丽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不过,要说理由嘛,也未必是完全没有啊……” 又是一阵沉默。 “简直是发了疯,这一切都太过于疯狂了,难以置信。”玛蒂尔达皱着眉头,尖刻地说。 “是的,这一切简直疯狂至极,我从没有想过居然会这样。那么,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亲爱的朋友?”又过了许久之后,玛丽再度苦笑了起来,“您分享到了我的秘密,想必也就分享到了我的痛苦。这个烦扰了我好几天的问题,现在已经转而要折磨您了……玛蒂尔达,我知道的,您一直足智多谋,而且坚决果断,现在您就告诉我吧,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玛丽的视线,既紧张,又带着无比的期待,让玛蒂尔达感到自己难以躲闪。 “现在,我们的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根据的时候,说出任何事情都是不合时宜的。”玛蒂尔达又沉思了许久才回答,“也许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们两个疯孩子的瞎想。” “我承认也有这种可能。”玛丽颇为矜持地回答,显然对玛蒂尔达这个说法有些不满,“当然,其实这样对谁都好。” “但是既然您都已经来到这里了,那么我也不能完全当做视而不见……”玛蒂尔达放低了声音,“我们总不能看着一切都发了疯。”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她们的思路,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对到了一起了。 “现在,优哉游哉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们两个都要行动起来,抓紧时间。”玛蒂尔达的眼睛里有些忧郁,但是更多的却是干劲,“趁一切都还没有太晚,我们总要想个好办法来解决。” “那,夏尔那边那边怎么办呢?” “您还问我怎么办?您不是一直都没有说吗?”玛蒂尔达突然感到有些不舒服,也许是因为对方的称呼的缘故,“那就先继续保密吧,省得我们都成了无事生非的疯子。” “我听您的安排,玛蒂尔达……”仿佛是卸下了心头的一颗大石似的,玛丽的表情瞬间就变得重新有了一些红润。 她轻轻地站了起来,然后优雅地朝玛蒂尔达行了行礼。“您总是这样靠得住。”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通力合作 玛丽虽然表现得毕恭毕敬,但是玛蒂尔达却并不感到开心。 “您每次对我这么殷勤的时候,都会给我带来一个坏消息。”也不知道是调侃还是责备,她苦笑着感叹了一句,“这次也不例外。” “我会回报您的,玛蒂尔达。”玛丽认真地又微微低下了头来,“您对我的帮助,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别,别这样,我可不敢当您的恩人。”玛蒂尔达连忙摆了摆手,脸上还是挂着那种奇怪的笑容,“在大多数人心里,恩人不是比仇人更招人厌吗?我还是继续当您的朋友算了。” “只要您能够当我的朋友那就好了。”玛丽叹了口气,“玛蒂尔达,我知道您还是生我的气,但是现在……” “如果您还想继续当我的朋友的话,那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仿佛是被触动了什么一样,玛蒂尔达的语气突然变得生硬起来,“如果您不提的话,我是会好好淡忘的。” “好好好,那就不提了。”眼看玛蒂尔达现在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玛丽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希望今天我没有让您太过于不快。” 眼见话题突然变得有些沉重,玛丽决定转一下话题,稍微缓和一下气氛,“听说您过几天要和夏尔一起出去玩?” 在玛丽那种似乎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神当中,玛蒂尔达仍旧岿然不动。 “您是从哪儿听说的啊?没这回事。” 确实不是出去玩,只是去佩里埃特小姐的沙龙里凑凑热闹而已。 “哦,是吗?那可能是我猜错了吧。”在如此明显的言不由衷的回答面前。玛丽并没有直接驳斥,只是微微耸了耸肩。“您最近肯定也在家里闷坏了吧,也该出去玩一玩。透透气呀?” “我会考虑的,谢谢。”玛蒂尔达的回答仍旧毫无破绽。 “那就祝您到时候玩得开心。”虽然表面上还是十分平静,但是玛丽在内心深处却发出了一声冷笑,就连语气都稍微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承您吉言,一直以来都十分开心。”也许是受到了什么触动似的,玛蒂尔达的语气也变得奇怪了,好像是不甘示弱一样,“如果不受到什么干扰的话,那就会更加开心了。” 玛丽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那就太好了。真庆幸我也能沾沾您的喜气。” 还没有等玛蒂尔达发作,她又加上了一句话。 “不过,我倒是奉劝您,在享受美好的青春时光之余,可要小心注意,不要给自己惹来麻烦哦?爱情的滋润固然能够让人沉醉其中,但是如果留下什么结晶,那可就不大妙了,尤其是像我们这种情况……” “够了!这个我会自己注意的。可不用您来瞎操心!再说了,您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自己还不是一样吗?还是去担心自己吧!”虽然玛丽的话十分隐晦,但是玛蒂尔达自然能够听得出其中的奥妙来,也正因为如此。尴尬和羞涩让她脸骤然有些发红,然后就变成了微微的恼怒。 片刻之后,看着玛丽半含调侃的笑容。玛蒂尔达马上醒悟到自己失态了。 她定了定神,很快让自己恢复了惯常的矜持和严肃。不过残留的一些红晕,使得她的这种严肃被大打了一个折扣。“谢谢您的提醒,我会注意的,不过您自己也要注意一下,免得让人觉得您光只会说别人……” 互相讥刺了一通之后,两个人都微笑了起来,又重新变得其乐融融。 在一团和气的笑容当中又互相调侃讥刺,这正是她们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 “那么,再见~”心满意足的玛丽,笑着摆了摆手,然后终于提出了告辞。 而在她离去之后,玛蒂尔达脸上的笑容又完全被凝重所替代了。她坐在椅子上思考了一会儿,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当中。 她仍旧沉浸在被玛丽送过来的消息所带来的震惊当中。想不到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有一件事,两个人虽然提都没提,但是都心照不宣。 她们之所以选择暂时对夏尔隐瞒,并不仅仅是因为担心自己猜错了,无事生非,冤枉了好人,她们真正的担心反而是……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而夏尔又知道了的话,芙兰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命运?恐怕被哥哥彻底疏远都是轻的,搞不好还要面临更加可怕的危险。 正因为对这种前景感到害怕,所以她们在略微思索之后,就作出了同样的对策。 但是这种处理方式真的好吗?玛蒂尔达不敢断言,甚至也不知道接下来一切会不会变得更糟糕。 ——恐怕也正是因为处于这种两难的境地苦不堪言,所以玛丽才会跑过来向自己倾诉这一切,让自己来帮助分担压力吧。 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 比起莫里斯的生死和伸张正义之外,她更不愿意夏尔因此而遭受什么麻烦。 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这对兄妹都能够不落到可怕的处境当中呢? 在冬日的阴云的见证下,玛蒂尔达陷入到了最为繁杂的思绪当中。 …… 此时的夏尔,当然还不知道有一位何等可爱的女子在为他担惊受怕了。他现在正在爱丽舍宫当中,接受总统的召见。 而站在他旁边的,正是最近因为那桩凶案而一直被搅得焦头烂额的内政部长皮埃尔·巴罗什阁下。 “年轻的德·博旺先生的凶案,是极端恶劣的不法行为,我们必须想办法尽快解决,以便安定国民的情绪。”在他们面前,路易·波拿巴把手放在背后,慢慢地在踱步着,语气既生硬又冷漠,“皮埃尔,难道都已经快过去一周了,您还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可以告诉我们的吗?” “我的部下们……正在不遗余力地寻找一切线索,先生。”部长那椭圆形的脸蛋,此刻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额头上也密布汗珠,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相信不久之后……” “相信不久之后,他们就能够成功地将巴黎翻个底朝天,让每个人都陷入到恐慌情绪当中了,就因为这么一件案子——虽然十分恶劣——就要让国民感觉国家现在极其不安定?不,这样可不好。”总统打断了部长的话,“皮埃尔,为社会伸张公义是好事,但是大张旗鼓就没有必要了,只会给民众造成不好的印象,而稳定民心对我们至关重要……” “您的意思是?”部长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把您的手下里面所有具有不协调的思想的人都派去调查这个事件吧,让他们尽量平静地去调查。”夏尔低声给部长解释,“所有不服从您和总统的人,都肯定是无能而且办事不利的。” 这个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了,就算再怎么心绪不定,内政部长也不可能听不懂。 “我明白了。”部长终于恍然大悟,然后连连点头,然后感激地朝夏尔点了点头。 是的,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显然,路易·波拿巴也和他一样,对莫里斯的死毫不感到惋惜。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打着为可怜的莫里斯·德·博旺先生,在巴黎的警察队伍当中排斥异己, 对他来说,甚至现在找不出犯人反而是好事。 “既然明白了,那么我也就没有什么需要对您交代的了,您赶紧去办吧。”路易·波拿巴看上去已经对部长兴致缺缺了,随意地摆了摆手。 一直承受中极大压力的部长,此刻终于如蒙大赦一般地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了路易·波拿巴和夏尔两个人。 路易·波拿巴一直都站在那里,显得若有所思。 夏尔一直恭敬地保持着沉默,等待着这位未来的皇帝的垂询。 “夏尔,我想你不至于为可怜的德·博旺先生的死感到伤心吧?”沉默了许久之后,路易·波拿巴终于开了口。 “我想也很少有人会为此而伤心。”夏尔笑着回答,“除了那位大银行家本人。” “是啊,除了男爵本人……”路易波拿巴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冷笑。“那么,你之前去见了那位男爵?” “是的,就在得知这桩凶案的次日,我去拜访了他。”夏尔并不奇怪对方怎么会知道这个情况。 “那么,就你看来,这位先生……”路易·波拿巴微微皱了皱眉,看着夏尔的视线似乎变得更加锐利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还好吗?我的意思是,他现在还能够保持之前的状态,作为一个卓有能力的人与我们合作吗?我这里最近好像得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信息……” 夏尔心里明白了。 路易·波拿巴是想重新评估是否需要和博旺男爵继续合作——总统现在的实力和影响力已经今非昔比,他现在并不依赖于男爵的支持了。如果男爵现在被证明难以理事的话,他会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夏尔微微定了定神,因为他接下来的这句话,将会价值巨万。 “当连您也这样想的时候,我想他已经成功了,先生。”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金融家 “当连您也这样想的时候,我想他已经成功了,先生。” “嗯?”夏尔的回答让路易·波拿巴有些惊诧。 “恐怕那位男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坚强,虽然儿子死了肯定让他伤心不已,但是他并没有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夏尔低声解释,“相反,就我个人来看,他仍旧维持着足以和我们合作的理智。” “可是,我听人密报说他现在经常发脾气,闹得很厉害,就连商业事务也停下了不少啊?”总统还是有些不解。 “那正是他想要别人看到的样子。”夏尔微微笑了笑,“这是他的一种策略。” “策略?也就是说他是在装疯卖傻?”路易·波拿巴终于明白了过来。 “是的,他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躲开所有人的视线,以便静静地观察一切。然后再不声不响地重新跑出来,对付所有那些对自己心怀不轨的人。” “啊……他怀疑针对自己儿子的凶案不是孤立的,而是他的某些敌人蓄谋已久的行为?”路易·波拿巴脑子也确实十分灵光,“这样说来也有道理啊……” “至少他现在已经给人足够的假象了,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在静静地等着别人来撕咬自己。”夏尔耸了耸肩,“这位先生,确实是有资格博得他那样巨大的财富的。” 夏尔的语气里露出了一种不自觉的钦佩。 “说得对,死了儿子还能这么快就重新站起来,我都忍不住有些钦佩他了。”路易·波拿巴轻轻点了点头。显然和夏尔的想法一致。“这确实是个可敬的人。” 这些雄心勃勃的人,最为敬佩的就是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同类了。无论是路易·波拿巴还是夏尔,虽然提防甚至讨厌这位白手起家的大银行家。但是却绝对不会不尊重他。 “如果这样的话,那倒也可以考虑继续倚重这位先生。”路易·波拿巴微微沉吟了起来。 “甚至还可以更加倚重。”夏尔突然加重了语气。“这位男爵恐怕可以给我们更加难得的帮助。” 那种令人焦灼的视线,立刻又回到了夏尔的身上。 “什么意思?” “通过和男爵的倾谈,我发现现在他反而可能更加符合您的需要了。”夏尔低着头,恭敬地解释了起来,“先生,您给国家描绘了一幅壮观的蓝图,而这幅蓝图就需要一位有足够的脑力和影响力,从而足以承受这副重担的人选来执行。而我认为,尊敬的德·博旺男爵,就是一位符合这种需要的极好人选。” “说下去。” 虽然音调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夏尔知道路易·波拿巴已经被勾起了兴趣。 “您的理念之前已经跟我详细透露过了,不得不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有远见的治国策略,这足以证明您正是带领国家的最好人选,我完完全全赞同您的所有策略。”先送上一大票恭维之后,夏尔才继续说下去,“而在几次和那位男爵的接触当中。我发现在很多方面,他也有和您一样的看法,甚至可以这么说——他是巴黎少有的能够理解您的金融家之一。” “竟然有这样夸张?” “毫不夸张。” 接着,夏尔将自己初次碰到那位男爵之后。他说的那些应该摈弃自由放任的经济政策、集中投资推动国家工业进步,以及通过财政扩张来扩大公共支出、然后以公共支出带动就业率和整个国民消费的一整套经济观点,全部转述给了路易·波拿巴听。 路易·波拿巴先是静静听着。然后越听越有兴趣。 “真没想到这个胖子居然还有这样的脑筋,真是难得啊!”等到夏尔说完了之后。路易·波拿巴略微赞赏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这帮狡诈的家伙只想着高利盘剥和搞金融投机呢!” “无疑那位男爵也十分精于此道。”夏尔略带嘲讽地回答。“但是很明显,金钱还没有将他的脑筋腐蚀干净,反而让他的视野更加宽阔了。”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爬到这样的地位吧。”路易·波拿巴显然心情好了不少,不过他看上去还是有些担心。“不过夏尔,你难道就不担心吗?他一直都不是我们的人,而且他太有钱了,以至于过于有独立性……虽然我们想要做的事情对国家有利,可是那些银行家哪里有什么爱国心?这群人眼里只有钱,而且完全不择手段。如果吞掉我们能够让他们大发横财,他们马上就会这么干!他们只会在你成功的时候锦上添花,然后在你落难的时候落井下石!” 带着满脸的猜疑和厌恶,路易·波拿巴冷冷地说,显然对金融家们毫无好感,“夏尔,我们既要利用他们,也要提防他们。” “您说的完全没错,即使现在,德·博旺男爵恐怕也仍旧将扩张资本看做他的人生价值。”夏尔点了点头,同意了老板的看法,然后,他突然话锋一转。“不过,现在,对他来说,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理念成为现实、并且亲自来施行他,同样也是自己的人生价值。” “嗯?什么意思?” “现在,除了金融家扩张财产的本能之外,他现在已经失去了顾忌,所以对自己的理念反而会更加执着……我的意思是,他告诉我,他不再因为担心儿子而害怕得罪人了。”夏尔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更低,“哪怕是同行,他也不怕一个个从他们头上踩过去……” 一阵沉默。 路易·波拿巴陷入到了深深的思索当中。 夏尔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复,他知道自己的提议对这位未来的皇帝来说太有吸引力了。 和仓促之间几年就崛起并且夺取了国家的伯父不同,拿破仑三世在登基之前就已经对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觊觎了20年。为了施行统治,他早已经对如何治理国家进行了颇为深入的研究,有了一整套的治国理念。 姑且不管是对是错,他在夺取了整个国家之后,马上就在政治和经济上面进行了一整套影响深远的改革。 而作为国家经济的命脉,金融对国计民生的影响力怎么夸大也是不为过的。 作为国家主义和干预主义经济政策的先驱代表,皇帝的社会改革,实际上一直都与金融措施密不可分,甚至可以说金融改革正是他的社会政策的基石——为了扩大经济流通,提振就业率,就需要大量的国家支出和公共工程,而要做到这些,就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同时也需要一些积极可行的金融工具。 为了满足这种需求,在第二帝国时代皇帝创立了两大国有的银行——地产信贷银行(creditfoncier)及动产信贷银行(creditmobilier),还在法国各地建立了不少小型的金融机构。 这些金融机构,吸纳了政府和社会的资金,然后将它们集中起来,投资到政府指定的领域当中去,极大地促进了社会经济的发展。 也正是在路易·波拿巴和他的主要助手们不遗余力地推行着这些政治和经济举措的帮助下,第二帝国时代的工业革命才会进行得如此顺畅,在二十年间就让法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建立了完善的铁路网和发达的工业体系,也使得法国成为当时世界上最为发达的国家之一——当然,同样的,也让这位皇帝和他的同党们大发横财。 而要实现这样的计划,就需要实现国家对金融的相对控制,也就需要某种程度上驯服国内的银行家们。 如果夏尔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的话,那毫无疑问,德·博旺男爵正是实现这些目标的有力工具之一。 沉默了许久之后,路易·波拿巴终于慢慢地开了口。 “夏尔,其实你的想法没错。这些银行家贪婪冷酷,诡计多端,如果需要驯服他们的话,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他们中间的人来对付他们。”然后,他的语气里面出现了一切迟疑,“不过,博旺男爵是不是这个人选,我们还需要再观察一下,不能贸然就作出结论。再说了,我们现在考虑这种事还为时尚早,只有排除掉我们的一切敌人之后,我们才有余裕去把我们所有的蓝图都变成可靠的现实……” “我当然明白您说的。”夏尔连忙撇清了自己,“我只是说一些自己的想法而已,最终的决定权在您手里。” 虽然口中是如此说,但是夏尔心里却放松了许多。 他试探了一下,发现路易·波拿巴并不是特别反感那位博旺男爵,只要对方能够帮助到自己,他不会抱有任何成见——那就代表着,在男爵之后的合作确实是有前景的。 因为,男爵想要当法兰西银行的总裁,只有在未来的皇帝首肯之下,他才有可能实现这个野心。如果皇帝特别反感抵触对方的话,那么夏尔就不会再去为这件事伤神了。 而现在路易·波拿巴的态度表明,这桩交易有实现的可能性……他突然被那位大银行家所许诺的那些东西,弄得有些目眩神迷起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差距 小心地试探了路易波拿巴的心中真意之后,夏尔的心情顿时就放松了不少。 他终于发现,自己同德博旺男爵的合作,完全有继续持续下去的曙光。 而只要自己能够得到那位大银行家的支持,那么以后他从路易波拿巴那里得到的东西,很快就将和自己付出的东西一样多。 “夏尔,萨托里的事情你准备得怎么样了?”路易波拿巴终于问起了他眼下最为关注的问题来。 “如您所愿,一切都十分顺利。”夏尔点了点头,“我接下来就将会过去那里视察,现在那里已经来了许多官兵了。” “那就好,夏尔。”路易波拿巴明显地松了口气,“祝你一切顺利。” “好的,我知道的。”因为看出了对方已经打算结束这场接见,夏尔站直了腰,打算跟他提出告辞。 “对了,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想要告诉你。”正当夏尔打算提出告辞的时候,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路易波拿巴突然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夏尔,作为您一家功劳的酬报,我打算晋封您的爷爷为元帅。时间的话……就在阅兵式的那一天吧?您的爷爷,将在全军的高级将领面前成为元帅……” 即使是事前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此时的夏尔也忍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是的,他现在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爷爷即将被授予这个法队当中这个荣耀的头衔之一(最荣耀的当然是大元帅),而且还因为。他用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原本熟知的历史。 他清楚地知道。在原本的历史当中,法兰西第二共和国和第二帝国是没有特雷维尔元帅这号人物的。而如今,他的爷爷却将成为这“历史上不存在”的元帅。 我,一个原本平凡无奇的青年人,居然办成了这样的功业……即使习惯于镇定,夏尔此刻也不禁喜形于色。 但是,还不能满足,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第一步而已,更长、更远、更为荣耀的路还在后面,我必须坚定不移地继续走下去。不管前面有什么在挡着,都要一脚踢开…… 看出了夏尔此时的心神荡漾,路易波拿巴带着笑容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年轻人,你能够得到的东西还多着呢,继续干下去吧。” “是……”夏尔弯下了腰来,再度朝自己的老板躬了躬身,“谢谢您,陛下。” 这个提前预支的尊称,显然让路易波拿巴心情更加舒畅了。他做了个手势,然后一直微笑着目送夏尔离开。 …… 带着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情,夏尔告别了爱丽舍宫。一出来,他就直接走上了自己的马车然后让他载着自己出城。踏上了前去萨托里的路。 一路上,他已经可以看到有三三两两的士兵在路上行军了。 这些士兵是从巴黎西郊的火车站下车,然后一路向萨托里行军。准备驻扎在那里参加预定当中的大阅兵的。 因为已经行军了一段路程,所以他们的军服都已经有些发灰。士兵们也因为一直没怎么休整而现在有些衣衫不整,武器也只是被随意地扛着而已。而他们的军官也并没有呵斥他们的意思,同样套拉着头随着他们一起行军。这与其说是准备接受检阅的大军,看上去反倒像是从战场上败退的溃军一样。 看到他这辆标示着陆军部公车的马车之后,这些官兵都自觉让开了道路,让夏尔得以一路轻车地向目的地奔行而去。 然而,坐在车厢当中一直打量着他们的夏尔,却并不因此而感到开心。虽然知道这些士兵在到达目的地、得到了休整和充足的食物之后,这些官兵的精神面貌将会焕然一新,重新成为具有强大战斗力的部队,但是他仍旧免不了有些恼怒。 这种恼怒不是对这群官兵的经过长时间的行军之后,任何人都会表现出这样的精神状态,不足为奇;这种恼怒是针对自己的。 这是我准备的活动,但是却准备得如此不能让自己满意。 夏尔更加觉得自己应该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加加快铁路网的建设,以便在任何可能的行动当中尽量缩短士兵们的行军时间,让他们能够将精力都投入到与敌人的交战。只有这样一点一滴的努力,他才能够积累出胜利,才能够给自己带来最为荣耀与光辉的结局。 就这样,经过了数个小时的颠簸之后,夏尔终于再次来到了萨托里。 这一次,前来迎接他的人除了阿尔贝、吕西安和罗查尔团长之外,还更加多了一些陆军将领。他一走下马车,这些人就统统围了上来,殷勤地朝夏尔打着招呼,而他父亲的那位老相识德克尔维将军也赫然正在其中。 这群陆军军官,都是已经决心加入波拿巴派的人,因而他们也对这场阅兵仪式更加热心,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同时也借着这个机会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夏尔礼貌地朝每一个人都打了招呼,尽量不要让任何人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而这些军官们也个个对夏尔笑脸相迎,态度好得出奇。 没错,“特雷维尔侯爵即将被总统晋封为元帅”的消息早已经在军界扩散开来。不同于完全只是担任一种礼仪性职务的热罗姆波拿巴亲王,特雷维尔侯爵是真正具有从军和作战经验的老军人,更加是拿破仑时代就为老皇帝效劳的将领。再加上夏尔如今据有的职位,人人都知道此时的特雷维尔家族才是波拿巴家族在军队内的总代言人。 正因为如此考虑,这些高级军官们人人都对夏尔殷勤备至,想要在夏尔、进而在那位元帅面前讨一个好印象。让自己未来的仕途变得更加顺利。 就这样,被这群将领簇拥着的夏尔。众星拱月般的在阅兵场当中巡视着,恍惚间突然生起了一种“大丈夫生当如是”的豪情这不就是自己一直孜孜以求的东西吗? 不得不说。自从让阿尔贝在这边监工之后,阅兵场的施工进度变得愈发顺畅了,显然,最近闲居在这里的阿尔贝,已经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夏尔交代的事务当中。一边巡视着有条不紊的阅兵场,夏尔一边在心中暗自点头。 而这群人,闲聊的时候话题当然不可能离开最重要的地方。 “特雷维尔先生,您刚刚是从总统那里过来的是吧?有没有他的什么最新的指示呢?”有一位军官问。 “暂时没有,朋友。”夏尔微笑着回答。“目前总统对我们的进度十分满意,他鼓励我们继续按照现有的轨道继续前进。” “总统能够这么看那真是太好了。”另一位军官看上去有些忧色,“不过……最近不是有一些不好的风声吗?我听说议会那边恐怕会有些异动……” “什么异动?”还没有等夏尔说话,许多人纷纷紧张地问了起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为了掌控住话题的节奏,夏尔自己回答了,“国民议会最近有人提出了动议,它想要建立一支直属于议会的武装力量。推动这项动议的人,据称是想要更好地保卫共和国……” 虽然夏尔语气说得十分平淡。但是其他人却受到了一些震动,他们中的某些人用隐蔽的视线互相看了看,显然有些动摇。 国民议会的这个动作,即使再怎么没有政治眼光的人也看得出来。这是同样在拉拢军队。 在波拿巴党人大肆向军队渗透的今天,议会想要建立一直直属于自己的部队,以便架空陆军部对军队的掌控。守卫自己,顺便击碎路易波拿巴的图谋。如果他们的想法真的实现了的话。两派人之间的摊牌,恐怕不会像他们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夏尔发现了一些人心中的游移不定。但是他装作毫无所觉。 “然而,我只能说很遗憾,这个想法令人耳目一新,但是实际结果只能是可笑的。”他有意提高了声调,“任何动摇军队指挥体制的图谋,都是在危害国家,我们都将坚决地予以抵制!” 由一帮参与了二月革命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当然是有些荒谬的,不过谁也不会因此而嘲讽夏尔了。 “国民议会里面的党派林立,并不是拧成一股绳,想要通过这样的决议是十分有难度的。”德克尔维将军适时地为夏尔接上了一句。 自从被夏尔和特雷维尔侯爵许诺了巴黎卫戍司令的职位和大笔的收入之后,这位将军已经死心塌地地成为了他们的党徒。 “况且,就算真的建立了这样的部队,那又如何呢?他们听谁的呢?议会并不是一个人的,相反,它充斥了好几百个自命不凡又爱喋喋不休、然后又谁也不服谁的人,这些人甚至我们不管他们都得自己厮打在一起,他们有什么威望?谁肯服从他们?”看着远方荒野中的阅兵台,夏尔突然冷笑了起来,“就是这样的一群人,怎么指挥军队?各位都是军官,想必比我更加了解指挥层游移不定给部队战斗力所带来的损害吧。我敢说,先生们,只要我们予以坚决回应,这些官兵最后只能听从我们。” 因为夏尔的这席话实在太过于露骨,所以并没有人接腔。但是大家都暗暗点头,显然十分认同这席话。 军队蔑视议会,确实是从古至今的传统。 “另外,我得说,议会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的约束力,先生们。”趁胜追击,夏尔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只对国家和人民的当然代表路易波拿巴总统阁下负责,他才是国家当然的领袖。精神分裂的元老院制止不了凯撒,精神分裂的国民议会同样制止不了总统它们连延续自己的寿命都做不到!这是一个不代表人民的议会,又有什么资格对民选的总统指手画脚?不,先生们,我们不需要听他们!” 议会没有经过全民的认可,就擅自剥夺了一大部分选民的投票资格,这样的议会是没有底气宣称自己代表国民的,更加没有胆量诉诸全民来保卫自己的权力和合法性相反,他们还心惊胆战,生怕总统干脆来一次全民表决,看看谁更加能够代表民意。 所以,在如此投鼠忌器的情况下,议会当中占据了绝对多数地位的秩序党,明明掌握了立法权,却竟然在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党徒们的进攻之下一筹莫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优势一步步被侵蚀殆尽。 决定性的差距就在这里了虽然从古至今,议会不代表人民是常有的事,但是如此公开地对人民不屑一顾,确实是第二共和国议会的致命硬伤,而波拿巴党人,却可以自称自己代表人民虽然从根本上说,他们都不代表。 “您说得对,先生。”在夏尔的鼓舞下,这群军官们纷纷回答。 第一百二十五章 见证与革命 在冬日的寒风当中,夏尔在一群陆军将领的簇拥下,以狂妄的言辞发表了一通对国民议会的攻击之词,言谈间显然充满了对议会和政党政治的蔑视。 虽然他并不像嘴上那么安心笃定,但是他现在必须在所有人面前装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那么轻易地发生动摇。 而现在,他很欣慰的发现,在场的军官们当中,赞同他的意见的人确实居多。甚至最议会的最激烈的攻击反而是来自别人那里。 不过这也很正常——蔑视议会和议员,是各个国家军官的传统,至少从两千年前的罗马时代就是如此了。 当大家都发表了一通或真或假的攻击之后,夏尔轻松愉快地扫视了这群军官一圈。 “算了,对那些满口空谈的议员们,我们确实没有多少话可言,先生们,现在我们谈点更加令人愉快的东西吧!”为了吊起他们的胃口,夏尔有意拖长了音调,“我相信大家都会很感兴趣的。” 几个军官面面相觑,然后都探询地看着夏尔,想要他说出自己到底在买什么关子。 夏尔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朝罗查尔团长做了个手势。 罗查尔团长心领神会,这时候也笑着朝其他人开了口。 “先生们,特雷维尔先生最近给了我们团一些好东西……”罗查尔上校卖关子的能力不下于夏尔,“我敢保证你们都会大吃一惊的,正如之前的我一样。” 也许是着力想要在夏尔面前表现自己的缘故。团长的表情夸张得厉害,这个身形矮胖的人。留着两撇大胡子,满面的红光。如果不是这一身军服的话,看上去不像是个军官反倒是一个路边的摊贩一样,夏尔花了很大功夫,才没有让自己在这位团长惟妙惟肖的表演之下笑出来。 “哦?到底是什么啊?”一如团长的期待,其他人纷纷都问了出来,显然已经完全被激起了好奇心。 “准确来说,是一种武器……”夏尔慢慢抬起手来,做出了一个相当有力的手势,“是一种划时代的武器。能够让你们立即获得对此刻欧洲大陆的所有假想敌的优势。” 夏尔说出了这句话之后,立刻在这群军官当中引发了一阵骚动,不过许多人眼中闪现出怀疑的神色,显然不太相信夏尔说得如此夸张的言辞。 夏尔也不再解释,只是微笑地看着罗查尔上校。“先生,您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吗?” “从昨天收到您的信开始,我们就已经开始准备了,现在当然已经准备就绪,先生。”罗查尔中校殷勤地回答。“您可以马上验证我们准备的效果。” “哦?那就开始吧。”夏尔点了点头。 “好的,先生。” 得到了大家瞩目的上校,几乎是喜形于色地从夏尔身边离开了,然后朝远处一直都带着自己的士兵等待命令的吕西安挥了挥手。 然后。吕西安马上走到了团长的旁边,接着两位军官一起重新走了回来。 “我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勒弗莱尔少校。”走过来之后,团长马上伸出手来向大家介绍吕西安。“他是我手下的一位营长,今天将由他来负责向大家演示这种新式装备……” 他的语气十分和缓。并不像平素里那种高级军官对待下属的态度,这让其他的军官有些奇怪,但是他们的奇怪,很快就被夏尔的解释所打消了。 “对,这位勒弗莱尔少校就是我的好朋友,一直以来都帮了我不少忙。”夏尔在旁边淡定地加上了一句,“在我的爷爷率军出征意大利的时候,他还充任了我爷爷的副官……他的表现十分优异,我的爷爷还几次在我的面前夸奖过他呢!” 经过夏尔的解释之后,大家纷纷恍然大悟,明白了他是特雷维尔家族的亲近人士,未来前途肯定无可限量,不能因为现在军衔低而等闲视之。于是他们马上都抛开了那种长官的矜持,朝这位少校打了招呼。 此刻的吕西安,心里只感到一阵难言的激动,他知道经过这样一番引见,以后这些上校甚至将军们都不会只只把他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了。 在非洲服役的时候,一位团长就能将他吆来喝去,一位将军甚至可以随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而在这里,将军们却反而对他殷勤备至,拍他的肩膀,亲切地朝他打招呼。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他当然知道原因。 他感激地朝夏尔扫了一眼,将自己的谢意全部传渡了过去,然后他忍住了心里的喜悦和激动,一一回复了这些高级军官,然后以一种尽量平淡的语气对着这群军官说。 “我受命向各位展示一种能够大大提升我军作战效能的新式兵器,诸位请跟我来吧,相信诸位绝对会不虚此行。” 接着,他朝军官们又敬了个礼,转身以矫健的步伐向自己那些已经整装待命的士兵们走了过去。 他知道,因为夏尔的成全,他得到了这种划时代的武器第一次军事展示的机会,今天他以及他的部队、甚至这一场展示本身,绝对会在这个国家的军事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这一路前行当中,他又想起了那天阿尔贝对自己说的话。 你是想要忠于一位皇帝呢,还是要忠于一位如此真心对待你的朋友呢? 他仍旧只能给自己同样的回答。 …… 在冬日的寒风当中,一群士兵僵硬地站在空地当中,平端着自己的枪瞄准着远处的目标。寒风在他们面前呼啸,刮得他们脸都发疼,但是他们毫无所觉。只是目视着前方。而在他们周围,有一群衣着华美、佩戴着各色勋章的高级军官。正注视着他们。 “开火!” 在军官们声嘶力竭的一次次命令当中,枪声不断响起。一次次地命中了目标,也惹起了其他军官们的一阵阵的骚动。 这种骚动,很快就成了混杂着莫大的惊诧的喧哗声。 “居然这么远?” “先生,这是什么武器,怎么会会这么准?” “能给我看看吗?” 这些人的惊诧并不是装出来的。 也许一开始的时候,为了给夏尔助兴,他们都会做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但是在观察得越来越久,看到了这种武器的实际展示之后。他们的应付了事的敷衍,很快就变成了真正的感兴趣。 因为这种武器确实十分优越,以至于只要认真观察几分钟,就都能够发现到它相比旧式的制式步枪的无与伦比的优越性。 在比平常的步枪射程远多了的距离上,这种步枪居然能够以极高的命中率击中目标,而且看上去并没有携带不便之类的毛病——这究竟代表什么? 虽然道德上也许有些瑕疵,但是毕竟都是在军队当中服役了许多年的人士,他们对军事、尤其是士兵们的装备绝对不会陌生。 在军官们的催促和激动当中,夏尔仍旧保持着镇定。只是微笑着应承着他们。 “先生们,这种新式武器,我预备是要在未来的阅兵式当中,在总统、全军面前展示它的。今天只是预先让大家看看而已……”在有意无意中透露出对这些人的看重之中,夏尔话锋一转,“所以。我要拜托下诸位啊,千万不要让消息泄露。否则到时候我就在总统面前难堪了……” 听到夏尔的玩笑话之后,大家都笑了起来。 “当然了。我们谁也不会扫了总统的兴致啊!”德·克尔维将军连忙笑着回答,“不过,特雷维尔先生,想必您也不会拒绝在吊起了我们的胃口之后,让我们能够再亲眼一睹吧?我感觉自己的好奇心都已经抑制不住了。” “哦,好吧,既然您这样说的话,那么我也不能真的违了您的愿。”夏尔点头应了下来,“”然后伸手招过了吕西安。“勒弗莱尔少校,您可以先停下演练了,将这些武器交给诸位看看吧。” 吕西安马上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做了一个手势。 他手下的军官们看到了营长作出了停止的手势之后,马上大声喝令让士兵们停下了演练,然后重新收队。 接着,夏尔带着这群军官们走到了这群士兵们面前。 夏尔好言抚慰这些士兵们,称赞他们的表现,而其他几位军官直接从士兵们手中拿下了武器,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看上去也平平无奇啊,并没有多少外形改变,怎么会造成这么不同的效果?”德·克尔维将军一边仔细检视这种枪支,一边口中在喃喃自语,“哦,原来是在枪管内刻了一道膛线?难怪子弹的准度提高了那么多,不过你们是怎么解决卡弹的问题的呢?勒弗莱尔少校?” “为了解决卡弹的问题,这种步枪使用的是一种新型的子弹。”吕西安在将军的旁边耐心地解释着,然后从另一名士兵手中拿过了这种枪的专用子弹,递到了将军面前,“您看,这种子弹在未发射之前可以轻松放入枪管当中,但是在发射的时候,子弹的尾端在受热之后会产生膨胀。从而让子弹卡入到膛线当中,这样它在飞出枪管之后,实际上是旋转着向前击中目标的,这就大大地提高了它的准确度。” “哦?是这样吗?”将军睁大了眼睛,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他伸手从吕西安的手中接过了子弹,“那我可以试试吗?” “悉听尊便,先生。” 德·克尔维将军无言地拿起了枪,此时他的表情十分严肃认真,看上去已经完全沉迷在了这种新式武器当中一样。 将子弹放入枪管,并且用通条压紧之后,他平端起了枪。 “哦,手感还不错啊。”在开枪之前,他笑着朝自己的同事们说。“我敢说我一定能够得到一个好成绩……” 然后,他不再多言。闭上了一只眼睛瞄向前方。 “砰!” 开完枪之后,将军将手中的步枪竖了起来。然后透着烟雾看着远方的靶子。 “居然真的打中了啊!”他惊呼了一声,然后有些难以置信似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枪。“这真是厉害,我一定要让我的部队都用上这种武器!少校,这种武器是什么型号?现在有哪些部队列装了?我一定也要给我的部队也申请一下,赶紧装备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比首都的部队更加需要它!” 在他热切的目光的注视之下,吕西安并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着夏尔。 随着他的样子,将军的视线也转到了夏尔身上。“夏尔,难道这是……?” “先生,您想的没错,这种枪现在并不是军队的制式装备,只是我通过特殊渠道弄到了一点过来而已。”夏尔的脸上仍旧带着那种平静的微笑,“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我用不了多久,您的部队。还有其他人的部队,都可以用上这种武器。至于名字嘛……它的名字倒也是平平无奇,就叫吉维尼1850式。” “吉维尼1850式”这个名字,对将军并没有产生多少触动。真正让他极感兴趣的是自己的部队何时可以得到这种武器。 “那真是太好了,夏尔!”他十分开心地看着夏尔,“只要你能帮上这个忙。我想全军都会感激你的。” “我们只是在为国效劳而已,并不奢求什么感激。”夏尔不慌不忙地回答。 还没有等别人发话。他马上又说出了自己的另一项要求。“那么,诸位。如果真的有心的话,请干脆写一封请愿书吧,告诉你们所看到的一切,让总统可以听见你们的呼声,这样我也可以尽快推动,让我军的实力早日更上一个台阶。” 没有什么犹豫和推托,这些军官很快就按照夏尔的要求写了请愿书。 夏尔带着心中的窃喜,以平静的表情收下了这些请愿书——有了这些东西,他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通过部长,把那些让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统统踢走了。 这将是何等的快意啊。 …… 结束了白天的忙碌活动之后,有些疲乏的夏尔选择来到阅兵场的边缘散步。 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众星拱月,身边只有德·克尔维将军一个人。 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在草地和林间走着,呼吸着乡野间清冷的空气。 天色已经接近傍晚了,士兵们已经回营驻扎,路上的行人也早已经绝迹,天地间一片茫茫,只剩下了茫茫的荒野。 然而,虽然这是一幅壮观的美景,但是夏尔却毫无所觉。即使是一次难得的散步,他也一直在思索着自己要处理的事务,已经没有功夫再欣赏大自然的美景。 “夏尔,其实这种枪是你的人弄的,对吧?”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德·克尔维将军突然开口询问夏尔了,“而且,我猜,你之前碰到了一些麻烦,所以现在还没有让它进入到军队当中?” 夏尔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啊,这帮人一直都是这个德性!”将军冷笑了起来,显然对陆军部内的官员们也不甚恭敬,“和他们打交道可真是麻烦你了,他们个个都是鬼精鬼精的,而且油滑到了极点!” “无疑他们都是这种人,不过我想我们确实是有办法驯服他们的。”夏尔平静地回答,“如果无法驯服,至少我们还可以鞭笞他们,让这群狐狸痛不欲生。” “哦,真是个有豪气的回答啊!”将军笑了起来,“夏尔,你比你的父亲要神气多了,你知道的……他是一个十分有才华的艺术家,而不是一个斗士。” “我没有上过战场。” “斗士的精神可不是看上不上战场,只要有那种一定要事竟其成的决心,那么人人都可以成为一位斗士。”将军悠然回答,然后他又笑了笑,“这次不是刻意的恭维,夏尔。” “那么,我谢谢您的夸奖了。” 在半明不暗的光线当中,将军端详着夏尔的脸。 “啊,真是可惜啊,如果没有革命的话,你大概是能当首相的吧!”将军突然叹息了起来,“真可惜革命毁了这一切,我们两家都不得不先逃亡,然后重建自己的一切。” “只要我们活着,就有机会夺到一切,这并不看时代。” “是的,我们个人有机会。”将军的语气还是有些奇怪,“但是我们的整体已经完蛋了,我们不得不跟随在拿破仑的旗帜下冒充国家的代表!我们,贵族的后代,居然成为了革命的造物,这真是一个巨大的玩笑,革命已经摧毁了我们的阶级了,夏尔。”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 夏尔抬起头来,看着远方。 如果要问革命到底是什么,答案其实出奇的简单。 除去那些自由、人权之类的口号之外,革命在各处都有自己的实质。 在美利坚,它是殖民地精英摆脱宗主国限制、独自掌管国家;在中国,它是实现土地的公有化、并在土地公有化的基础上为工业化积累资金;而在法国,它的实质就是废除了贵族的免税特权,同时废除了长子继承制。 二十年的腥风血雨,一个共和国出现又消失,一个帝国崛起又覆灭,仅仅做到了这两件事,也只需要做到这两件事,就让整个国家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贵族如果没有财富和权势相伴,那么就只是一个空有头衔的招牌而已,而废除了免税特权之后,原本就不善经营又习惯于挥霍的贵族地主们几乎每一个都会向破产的深渊滑落;而废除了长子继承制之后,贵族们的财富会在几代人之内就会被稀释,最后每一家都维持不起贵族标准的生活。 这两者结合起来,实际上就是摧毁了贵族阶级本身。 教科书上所说的“资产阶级取代贵族阶级”,并不是说用铡刀将贵族杀个干干净净,而是资产家们在财富上面赶超甚至取代贵族,最后成为整个国家的真正拥有者。 革命已经平息了,拿破仑帝国被毁灭了,但是革命的成果依旧被保留了下来,而且再也无人敢于触动。哪怕是重新回国复辟的波旁王族,同样也做不到这一点,只能哀叹旧日的美好时代。这些高居宝座的国王亲王公爵们,只能承认现实,向革命时代的胜利者们笑脸相迎,恭维他们的成功,艳羡他们的财富,同时小心翼翼地不至于触犯到他们。 复辟王朝都做不到的事情,第二帝国更加做不到,也绝对没有兴趣去做。 路易·波拿巴大可以封不知道多少个亲王公爵,但是却无法在法国重建完全的封建贵族统治——革命可以被延缓,被短期镇压,但是难以逆转。正因为深深地知道这种现实,所以即使身为贵族,夏尔和德·克尔维将军这些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重新复辟这一切。 “不过,我们仍旧能够改造整个国家,不是吗?”他突然微笑地看着将军。 第一百二十六章 预防 “改造整个国家?”也许是因为夏尔口中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实在有些离奇,德·克尔维将军不由得怔了一怔。“这是指什么呢?” “总统有一整套的治国计划,所欠缺的只是执行的机会而已。一旦被我们把握住机会,我们就可以从根本上让这个国家变个模样,纵使未必能够一直维持统治,至少我们的勋绩将会被所有人铭记。”夏尔一直看着远方,若有所思,“皇帝和王朝来来去去,然而只有最宏伟的业绩才会留在那里,让人民铭记。” “最宏伟的业绩?”将军还是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尔,好像闹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一样。 不过,夏尔已经不想再说得更多了。 无论是古今中外,交浅言深始终是大忌,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和堂伯的朋友,毕竟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来往过,用不着跟他说太多东西。 然而,已经被勾起了兴趣的将军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好奇心了。 他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夏尔,“你是指总统想要发动战争吗?” 他的语气有些保留,好像是在担心着什么似的,表情里并没有许多军官听到‘战争’这个词所瞬间产生的兴奋。 他的心情夏尔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在整个陆军内部,有许多人并不那么热血,没有被所谓的荣誉和勋绩冲昏头脑,也并不热衷于战争和征服,他们对路易·波拿巴的快速崛起毋宁说是有些疑虑的——他们深怕这位总统也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战争狂热者,一旦得势就会将整个国家拉入到连绵不绝的战争当中。再度重演一次数十年前的惨剧,让国家陷入到几十年之后才能恢复元气的绝境。 “您不必担心。将军,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夏尔转过身来。矜持地朝将军笑了笑,“我想我跟您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您应该看得出来,我并不是那种被热血冲昏了理智的人,更没有那种狂想。我的意思是,总统,打算带着我们这群助手,为这个已经饱受了多年创伤的国家抚平伤口,然后。我们会齐心协力,率领一个焕然一新、重新被集合在一起的民族,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巨大财富,也让这个国家进入前所未有的繁荣时代。” 听到了夏尔的解释之后,将军的表情总算放松了一点。 “很好的想法。”他微笑着恭维了夏尔一句,不过看上去并不太认真。 “是的,我知道,多少年来这些话都被国王们来来回回说,每次都没人做到。于是现在大家都只是把它当成空话而已。”夏尔也笑着回应,“但是这一次,请相信我们是认真的。这不仅是因为我们强有力的决心。还因为科学和文明的进步,使得我们拥有了比前人更加强有力的工具来实现我们的目标。比如说,一百年前的人们。又怎么能够想想得到这个国家某一天会拥有几千甚至几万里的铁路网?而这必定会在我们手中实现!另外,还有军队。还有教育,还有乡村。还有一切……法兰西的一切都会被换一个模样,焕发出让世人炫目的神采。是的,命运和努力,让我们承担起来难以想象的重任,那我们就必须将它发扬光大!” 夏尔的这一席话,倒是稍微有些打动了老于世故的德·克尔维将军。 虽然未必能够做到,但是至少精神可嘉。 “我说过您是个斗士。”他笑着朝夏尔点了点头,以示鼓励。“你之前的铁道部的业绩人人有目共睹,未来我想你会在这上面发挥更大的作用——毕竟总统是非常看重你的。你也说得没错,如果你真能在十几二十年内完成你说的这个业绩,我确实深信你将能够名垂青史。” “十分荣幸。”夏尔理直气壮地回答。 看着夏尔神采飞扬的样子,将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埃德加确实有了个好儿子啊!”笑完了之后,他再次感叹了一声。 感叹完了之后,他小心地看着夏尔。 “那么,也就是说,就你看来,在未来,我国进行大规模的对外战争并不可取?” 夏尔是总统的心腹,如果他都反对战争的话,那么总统的态度也也就可以预期了。 “我确实不是特别喜欢战争,因为凡是只要开战,一切都没有了定数,这就像是进行一次赌博一样,有可能辛辛苦苦多少年建立的功业,在一夕之间就完全崩塌。”夏尔微微苦笑了起来,“就算皇帝那样的天才,不也没有经受起一次失败的打击吗?” 夏尔的回答让这位将军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他的心很快又被提了起来。 “当然,当国家有需要的时候,某种有限度的战争也许是必须的。在胜利就能得到一切的前景下,赌博也并非恶行。”夏尔仍旧保持着笑容,只是语气听起来就不那么和善了,“当然,我们绝不打算为打仗而打仗,否则即使得到再大的胜利,接下来也只有败亡的一条路可以走。” 也就是说还是要打仗啊……将军心头微微一紧,难道我作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吗? 他倒并不是害怕上战场,只是害怕波拿巴家族再被权力冲昏头脑,又跑去同整个欧洲开战,把法国再次变成孤家寡人,重演一遍被外国联军征服的历史。 “那么,你可以稍微跟我透露一下,目前谁最有可能成为你口中的‘必须’吗?”强行压抑住了心中的不安之后,将军低声问。 因为心中特别在意,所以他的语气也不知不觉中变得十分严肃起来。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略微有些犹豫了。 今天说得已经够多了,到底应该不应该继续向他透露一些事实呢? 向他说太多东西显然是危险的。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泄密;但是如果想要进一步拉拢他的话,跟他说一些机密。安定他的心,显然又是必须的。 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后。夏尔在心中很快衡量了一下这位将军的重要性,最后还是得出了结论——这位在军中有一定威望的将军,对现在的波拿巴党人来说价值巨大,值得让他冒一冒险。 “我想我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我们只会有理智地选择敌人,然后进行绝不超过国家承受限度的战争。”夏尔无意识地凑近了对方,直视着将军的眼睛,“一句话——总统还记得他的伯父是怎样从巅峰走向覆灭的,所以他绝不打算重蹈覆辙。我们有强大的外力可以借助。” “强大的外力?那是什么?”如同夏尔所预料的那样,将军马上追问了起来。 夏尔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手指来,指向了西北方向。 “嗯?”将军先是有些奇怪,但是,几秒钟过后,他恍然大悟……“啊!竟然是这样吗?难怪……难怪!” 英国,那个傲然宣称‘不列颠统治整个海洋’的岛国,就在他们现在所处地方的西北方向。 如今。即使再怎么傲慢自负的法国人也承认英国是世界第一强国,如果能够将其引以为助力的话,发动一次针对任何国家的战争,都不是什么令人烦忧的事情了。 “那总统的假想敌是谁?”惊愕了片刻之后。将军总算平复下了自己心中的激动。“夏尔,告诉我吧,过几年之后。我将于哪个国家作战?” “将军,我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夏尔微微耸了耸肩。略微遗憾地笑了笑,“剩下的东西。您可以自己猜测,我相信以您的智慧,是不难猜测出来的吧。” 眼见夏尔已经不再想要多说,将军于是自己陷入到了沉思当中,直到片刻之后,他慢慢地抬起了头来。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现在,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清明,“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您明白了?那就太好了。”夏尔平静地看着对方,“不过,我想今天我们什么都没提吧?” “哦,是的,当然了,您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切都是我自己胡思乱想而已。”将军连忙精乖地回答,“恐怕我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是吗?那真是遗憾。”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笑着又挥了挥手,“天色已经不早了,我想我已经呼吸够了这种新鲜空气了,那我们先回去吧?” 还没有等对方回答,夏尔就自顾自地转身打算离开。 但是将军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夏尔,好像若有所思。 “怎么了啊,将军?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夏尔有些奇怪,于是停下了脚步,疑惑不解地看着将军。 而将军还是有些踌躇,好像还在犹豫着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您尽管跟我说吧,对我,您还用害怕什么呢?”夏尔轻轻地叹了口气,鼓励了对方一句,“今天就我们两个在这儿,我们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说过,就像刚才那样。刚才我可是对您毫不设防的啊,先生。” 也许是被夏尔这个激将法给激了一下,将军终于下定了决心。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目光中好像带有一种之前从没有过的东西。 “夏尔,谢谢你刚才对我如此坦率。那么,接下来,对我的问题,你可以继续坦率一下可以吗?” “请说。”夏尔不置可否。 “你说‘我们要谨慎从事,只需要有限度的战争’,完全是总统的想法吗?”将军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地严肃,“以你对他的了解,他日后也会是如此吗?而不会像他的伯父那样,被轻易得到的胜利所冲昏头脑,最后毫无顾忌地与所有人为敌?” 他的问话,突然引起了一阵可怕的沉默。 我是不是问的太多了?一瞬间将军心里有些后悔。但是这时候他已经没法收回他的话了。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至少现在一切都还好。”夏尔终于打破了那种冰冷的寂静。“如果未来真的会变成如此的话,我会想办法劝阻他的。” “如果到时候他不听从你的劝告呢?”将军追问。 又是一阵沉默。 “我会尽我的一起努力来使他,哪怕为此触怒他,破坏掉我们之间的信任也罢。”夏尔回答。 他的回答,终于让将军松了口气。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极端自私自利的野心家呢,还是心怀壮志的理想家呢? 他实在看不清这个晚辈。 他不清楚的是,这个在史书上见证过一切的年轻人,并不是多么理想主义,只是不想落得为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帝国陪葬的下场而已——为此他愿意做出一切。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在冰冷的寒风当中,将军在夏尔耳边低声说,“我希望……我们能够阻止他。”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野心与预见 难以想象当夏尔听到将军这句话时的惊愕。 他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然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这个叔叔,好像要从中看出阴谋或者疯狂的味道。 这个提议太令人惊悚了,几乎让他下意识地怀疑这个人其实是反对派派过来的卧底,实际上是为了离间夏尔和总统才故意接近夏尔的。 与路易·波拿巴分道扬镳,他虽然确实有隐隐约约地担心过(这年代又有什么东西是确定无疑的呢?),但是并没有认真考虑或者策划过,至少现在还完全没有想过。 而如今,就在不经意之间,这位将军突然将这样一个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这让他都几乎难以保持镇定。 片刻之后,夏尔重新镇定了下来。 面前的这位将军,只是气定神闲地和他对视着,没有任何的躲闪和害怕,显然既不是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也不是在发疯。 然后,他抛弃了那种荒谬的猜想,直接单刀直入。 “我想我不清楚您到底在想什么。阻止他?”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而且请你放心,我绝不是在开玩笑。”在夏尔的诘问面前,德·克尔维将军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当然最希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安安心心地在军队当中步步升迁最后光荣退休,但是世事谁能预料呢?我只是想说,如果某一天,总统和他的伯父再一次走向自我毁灭的边缘的时候,在他把您和我们都拖到毁灭的深渊之前。我们一起想办法阻止他——而不是等到一切都为时太晚。所以,你不用如此惊慌……这只是一种预防措施而已。说到底没人希望他成真。” 还没有等夏尔再回答,他继续说了下去。“再说了,其实这对你也未必很糟糕,不是吗?也许确实有很多人崇拜皇帝和他那个自封的继承者,但是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德·特雷维尔这个姓氏至少要比波拿巴要好听多了。” “我的认知与您完全相反。”在将军说出更加露骨的挑动之前,夏尔开口阻止了他。“在甚至仅仅几年之前,我们的这个姓氏还默默无闻,至少我和爷爷都无人问津——而等到总统重新出来之后,我们才得以发迹。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不是吗?” 也许是因为被夏尔暗含的‘我们家寒酸的时候你何曾管过我们,你还不是因为我们发迹了,才趋炎附势跑过来巴结我们家?’的指责实在太过于犀利和真实,将军的脸因为尴尬而略微抽动了一下,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靠着这种指责把将军的嘴堵上了之后,夏尔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鼓动自己跟路易·波拿巴对抗。 虽然看上去热诚。但是肯定别有居心。 就算不是别有用心,至少也选错了时机。 至少在这个时间点上,特雷维尔是没有资格和波拿巴分庭抗礼的,而只能继续在它的冠冕之下。分享它的荣光——夏尔对此有清醒的认识。 “将军,我知道您的想法,其实也不无可以理解的地方。但是……您的提议对我来说实在太过于脱离现实了。现实是什么?”带着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笑容,夏尔不着痕迹地从将军的问题面前躲闪了开来。“现实就是我们强敌环伺,随时都有可能风雨飘摇!我都不知道我们这个岌岌可危的政权还能不能够在十个月之后保住现在的权势。而您却想叫我为十年后、甚至永远都不会发生的事情担惊受怕!更何况,您还当着一位部下的面,议论如何对付他们一家追随了几十年的领袖,而这位领袖刚刚打算把他的爷爷封为元帅!先生,这样的忧虑,对现在的我来说既毫无意义,也充满了危险。” 在夏尔的笑容面前,将军脸上的尴尬也慢慢地消失了,从夏尔的语气里,他也明白了,这个话题夏尔并不想要再继续下去。 “您这样说的话,确实也不乏道理。”他显得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们现在都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并没有余裕来关注久远的未来……不过,夏尔,请你放心,我刚才说的那些话绝对都是认真的,并不是有意在消遣你或者跟你开玩笑。”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些话我们都不应该继续说下去了。”夏尔耸了耸肩,然后做了个谈话到此为止的手势,“好了,我先回营休息一下,您继续散散步吧。” 接着,还没有等将军回应自己,夏尔就径直离开了将军的身边,强行告别了这个对他来说有些过于沉重的话题。 而将军则呆在原地,目送夏尔的离开。 虽然夏尔最后对他的态度已经不太友善了,但是他反而因此觉得十分开心。因为夏尔给他的回答,并不是斩钉截铁的断然拒绝,也不是勃然大怒的痛斥,而是——甚至连夏尔自己都没有发现——一种‘时机未到’的暧昧回应。 这也正符合他预先的猜测。 他深信,这个人对权势有异乎寻常的迷恋,而且这种迷恋肯定会超过他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心——如果真的存在这种忠诚心的话。 那么,当路易·波拿巴只能给他危险而不能给他权势的时候,他会怎么做呢? 答案并不难以猜想。 当然,这位将军这样口口声声说要支持特雷维尔家族,并不是因为他出于贵族世系的缘故真心仰慕这个家族,这只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野心而已——半路改换门庭追随路易·波拿巴,只是会被看做一个有分量但不是特别重要的兵卒而已,也许会被赏一些残羹冷炙。但是肯定吃不上大餐;而要是从头开始就和特雷维尔合作,那么重要性就会被大大提升。会被委以重任——就像车和马一样。 没准是相,看着这个青年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德·克尔维将军平静地想。 不过,他确实没有想过只靠几句话就能完成一切,让这个年轻人马上就同总统分庭抗礼——如果夏尔是那样蠢的人,他反倒会马上背弃夏尔。 但是,他只需要静静地播下一颗种子就够了,权力的游戏从来都不缺乏盟友突然变为敌人的例子,而不管哪一边都需要借重帮手。 而且,在那一席话当中,有一句话他确实是认真说的。 在波拿巴和德·特雷维尔两个姓氏当中。德·特雷维尔对他来说确实中听得多。 …… 因为日程繁忙,所以夏尔并没有在萨托里呆上多久。过了一夜之后,他在第二天的清晨就乘坐马车赶回到了巴黎,然后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到陆军部当中。 而当他回到部内的时候,他明显地发现部里的空气十分紧张,人人的面色都十分难看,好像遭遇到什么重大打击一样。 他很快就心中了然了。 显然,议会打算进行军事改革的决议已经传出了风声,并且已经震撼了整个陆军部。 国民议会打算建立一支直属于议会的军队。无异于直接削弱部内的威权,这是所有人官员——不管是夏尔的支持者还是反对派,都难以容忍的恶行。 一到部里,夏尔就被部长的秘书请到了部长的办公室去。 而到了部长的办公室之后。夏尔发现部长早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一见到夏尔,他也不多话,直接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而夏尔也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他的面前。 经过了这几个月来的部长经历之后,圣阿尔诺将军比之前见到的模样要胖了一点。原本在阿尔及利亚晒得黝黑的肤色,现在也变得浅了不少。不过。他眼中的那种精悍之气倒是并没有折损半分,还是如此慑人。 “夏尔,你一路上已经看清楚了吧?这群小家伙都已经吓坏了。”夏尔刚刚坐定,部长就不怀好意地冷笑了起来,“得了,现在消息已经传遍整个部里了。” “我一路上确实看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情绪。”夏尔谨慎地回答。 “哼,这些人就是没定力,孬种!”部长怒哼了一声,显然充满了对部里官员们的蔑视,“我们都还没慌呢,真不知道他们慌个什么!” 没错,如果官员们只是看到了权威被削弱的话,对夏尔和部长来说,就更加麻烦了——因为这个举措如果成真,恐怕就会使得他们的‘将陆军反对派统统赶到非洲去’的计划,完全宣告破产。 这也难怪将军在几天前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变得那么暴跳如雷,怒骂了那么久。 “他们确实不顶事,但是至少这次会同心协力支持我们。”夏尔轻轻耸了耸肩,“虽然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靠他们我们早就得完蛋了!他们能做什么?只是能跟机器一样执行命令罢了,唯恐让自己多负一点责任!万事还是只能靠我们自己,夏尔。”部长现在显然还是有些烦闷,“不过,真没想到那边居然能够搞出这样的法子来,确实让人刮目相看啊!”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令人赞叹的一击。”夏尔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即使再怎么蔑视议会和反对党,夏尔也并不能够否认,里面确实有许多脑筋十分厉害的聪明人,尤其是在政坛摸爬滚打几十年之后,更加奸猾无比。 他们看清了陆军部已经被敌人掌握、军队的行政和人事权力即将都落入到波拿巴党人手中的现实之后,干脆地想了一个另起炉灶,自己扯起一支军队的办法,真可谓是釜底抽薪。 “好在他们只能缩在议会当中。”赞扬了敌人一番之后,夏尔颇为庆幸地叹了口气,“如果只和他们为敌的话,那还真是难以对付,所幸的是,他有那么多各自怀着机心或者愚蠢的同僚扯他们的后腿。” “而我们只需要对一个人负责,这真是太好了。”部长也颇为庆幸地叹了口气。 “是的,总统会一如既往地给予我们坚定支持。”夏尔毫不犹豫地回答,“一个对一个,也许总统不能说必胜,但是一个对七百个,总统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肯定赢得了胜利。” “这句话真是说得极妙啊,夏尔!”听到了夏尔的嘲讽之后,部长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我真希望他们能够亲耳听到!” “他们会亲耳听到的。” “嗯?” “我的意思是,我们稍微改动一下计划吧,将军。”夏尔微微笑了起来,“您坚决否定了这项提议之后,议会一定会召您过去质询……而那时候,让我过去替您接受质询吧。” 愣了片刻之后,部长马上点了点头。 “好啊,求之不得,夏尔,我才懒得去面对那些鬼灵精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听证 在无比的嘈杂声当中,沉默不语的夏尔,站在议长的座位下方的讲台前,静静地等待着注定要来的暴风雨。 因为数百人齐聚一堂的缘故,寒冷被驱赶到了这座宏伟的建筑之外,反倒给人一种炽烈的暑意。 一排座位比一排高,最后犹如高山一般压在了会场中央的人身上。 今天的波旁宫几乎座无虚席,绝大多数国民议会议员都出席了对陆军部的听证会。 数百名议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以各自复杂的视线审视着这个虽然穿着厚重的老式外套、但是仍旧显得年轻得过了分的金发男子。虽然背对着大部分人,但是马蹄形的坐席设置,值得他能够感受到那种混杂着嫉妒、厌恶乃至憎恨的视线。 正襟危坐的议员们似乎是想用自己的视线构成一种无声的威严,震慑住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 而在夏尔的正对面,议长马拉斯特先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因为脸色不善,所以这张长长的脸看上去更加生硬了,其神态专注中又带着凌厉,仿佛想要借着这人多势众的场面将他碾平一般。 【阿芒德·马拉斯特(armand—marrast,4),法国政治家,在七月王朝时期成为《国民报》的总编辑,在二月革命之后当选为国民议会议员,并且加入了秩序党,成为主要的党派领袖之一。 其人极端反对共和主义者,在1848年6月卡芬雅克将军镇压巴黎暴乱的行动中提供了大量支持。并且在那之后成为了国民议会的议长。】 在夏尔提出要求代替部长出席听证之后,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犹豫。圣阿尔诺将军就马上同意了他的要求——倒不如说将军还乐得有人能够代替他去和这群议员饶舌。 今天正是听证的日子,所以夏尔早早就来到了议会当中。 于是。这群议员——其中大部分是总统和夏尔的反对者,自然想要以极其不合作的态度给他一个下马威。 然而,出乎他们预料的是,夏尔并没有怯场,从一开始他的脸上就保持着那种若隐若现地模糊微笑。既不失礼节,但又毫不退让,一点也没有因为势单力孤而怯场的意思。 呵呵,今天来的人倒是挺多的嘛!倒是和他们未来的后辈们大不相同啊。 看到这人山人海的场面,他在心中不无恶意地想。 是的。和一个半世纪之后相比,如今的法国国民议会出勤率高得让人难以置信。 或者应该说,在所有民主国家当中,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议会无足轻重得让人难以置信? 在路易·波拿巴发动军事政变的整整一百年之后,备受敬仰的戴高乐在军人们的拥护下同样发动了政变,成立了第五共和国,然后强行驯服了议会。 根据第五共和国的宪法规定,总统不仅可以解散国民议会,还可以把法案直接提交公民投票决定(绕过议会)。总统在“非常时期”有权根据形势采取必要的措施,颁布法令,这些都无需经过国民议会的同意。此外,依据该宪法第三十八条的规定:“政府为了实施其施政纲领。可要求议会授权它在一定时期内以法令对于通常属于法律范围的事项采取措施”。因此,总统和政府在必要的情况下,随时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然后可以限制议会的立法权或直接取代议会的立法权。 而在关键的财政权上也是如此。议会理论上有权决定国家年度总预算,追加预算。以及各项经济建设法案。然而,预算的编制却是由政府负责——第五共和国宪法第四十条规定。议会议员提出的建议案和修正案,如果通过后其结果将减少国家收入或者将新增或加重国家支出时,则政府可以不予接受。这又一次将财政预算的最终决定权给了政府,因为政府可以利用该条来支持其预算案,议会的驳回权形同虚设。 在这种情况下,第五共和国的议会权力和影响力被削弱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以至于议员自己都对出席议会兴致缺缺。 在第五共和国,议会经常有许多议员无故缺勤,出席率往往不及一半。甚至有一次,还闹出过仅仅只有几十位议员出席会议,然后每个人代替十几个同僚投票的笑话。 直到2008年之后,宪法修正后通过的国民议会新规章规定,凡每月委员会议事缺勤超过两次者,将受到当于议员公务补贴的25%的罚金,这才勉强把议员的缺勤率控制在五分之一以下。 所以,在实际情况下,20世纪后期乃至21世纪的法国,都是一个总统拥有绝对权力的国家——亦即为19世纪的政治理论家们所鼓吹的“民选皇帝”。 路易·波拿巴未竟的事业,终于被出身贵族家庭和军队的戴高乐完成了;法国军队和议会超过一个世纪的斗争,也终于在他的政变当中落下了帷幕。 而我……现在还要和这群猴子咬一咬。 夏尔带着某种遗憾和兴奋交织的心情,看着面前这群严肃的议员们。 毕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场面,他需要一些心理慰藉来使得自己看上去更加好斗而不露怯。 无声的较量,甚至在听证还没有正式开始之前就已经持续多时了,然而直到现在仍旧不分胜负。 时间已到。嘈杂的议会大厅突然陷入到了一阵短暂的寂寞当中。 “德·特雷维尔先生。”也许是对这个年轻人不卑不亢的态度感到恼怒的缘故,议长的声音一开始就十分傲慢生硬,“您今天是代替您的部长来出席听证的吗。为什么直到昨天仍旧没有人告诉我们?” “很抱歉,先生。部长得了急病,突然无法视事。”夏尔的脸上仍旧带着那种模糊的微笑。语气也十分平静,“所以,尽管他十分乐意来聆听您和其他议员先生们的指点和教诲,但是医生的嘱托仍旧让他无法成行,不得已之下,他就只好让我过来了……这是一个临时措施,还请您原谅。不过,我相信这对今天的听证并不会造成什么妨碍,因为部长已经委托我全权代表他了。” “那么……”议长微微抬了抬下巴。“在今天,您可以对您的部长的一切行为、以及您今天您自己的言行,作出解释,并且承担责任吗?” “毫无疑问,先生。”夏尔马上回答,不带任何迟疑,“我为所有事情负责。” “好的。”议长狠狠一笑,然后声音突然提高了,几乎像是怒吼。“那么,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陆军部拒不执行国民议会的建立议会直属部队的决议?” “为什么不执行?”几乎像是得到了一声发令枪似的,在议长发问之后。许多议员也在议席上纷纷鼓噪了起来。排山倒海般的吼声充塞到了夏尔的耳膜。 然而,这个阵仗并没有吓倒夏尔。 “我认为我们并没有并不执行议会的决议,先生。”夏尔平静地回答。“我们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理解这个决议。众所周知,军队最重要的是要保持军令的一致性。一直以来。我国军队都是经过陆军部的指挥体系来指挥调动的,现在您要求我们建立从属于另外一套指挥体系的军队。从根本上违反了我们所知道的任何军事规则,我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我想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研究和协调,看看这到底可不可行。” “我们不是叫您研究,只需要您服从命令!”议长打断了他的话。 大声的喧哗也在同时响起。 如果是一般的年轻人的话,已经会被这种阵势吓慌了吧。 但是,夏尔事前早有准备,所以还是不慌不忙。 “执行命令虽然只是两个词,但是有时候却无比复杂,先生。”他昂然抬起头来,直视着议长,“试问,如果有一天——比如说明天吧,某个国家突然对我国发动了进攻,我们是应该第一时间就让所有军队准备好迎击,然后调动全部军队去和敌人殊死搏斗,还是应该先来这里,静静等待着议会的决议?否则我们将有很大一支部队,根本无法用来迎敌?” 也许是因为这个反诘实在太过于有效,以至于大多数人一下子哑然失语。 “所以说,自从得知了诸位的意见之后,我们也一直在为此伤神准备,看看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兼顾诸位尊敬的议员们对安全的顾虑,又不妨碍到陆军一贯的光荣传统……” “议会是国家的立法机关,它有权保卫自己,并且有权修订法律,将一支卫队寄于自己的掌控之下。先生,这不是一个要求,这是一个命令!”听到了夏尔这种虽然谦恭但是明显敷衍了事的回答之后,议长终于勃然大怒了,“我们,以法兰西的名义,命令您和陆军部,马上执行我们的决议!” “如果您要提宪法的话,那么……我想说,根据共和国的宪法,总统是军队的最高领导者,他对军队有支配权……一切对军事体制形势的改动都应该得到总统的准许。”夏尔貌似犹豫地皱了皱眉头,“而现在,我们没有得到总统任何形式的首肯,请问如果未经他的认可而随意更加军队体制的话,这究竟算不算尊重共和国的法治精神呢?这究竟算不算尊重议会呢?” “您是在藐视议会吗?”议长反问,“我提醒您,您要为今天所说的一切负责。” “不,我想您误解我了,我对共和国,对总统,对议会是一样的尊重,所以我按照我的职责来行事,总统如果不点头的话,我们确实难以执行这种决定。当然,在这之前,如果您或者其他议员先生们觉得不安全,那么我愿意为了保护诸位的安全而竭尽全力,我可以让部里增调两个营,甚至增调一个团来保卫诸位……”夏尔的表情虽然温和而谦卑,但是语气几乎像是在调侃一下,“当然,如果您觉得不够的话,我还可以想办法调集更多人来,只要波旁宫周围塞得下!” 这个回答,因为实在滴水不漏,所以愈发惹起了议长的怒火。但是这种火即使燃烧得再为炽烈,也只能被他强行摁在了心中。 因为,他们没有办法公开说建立直属部队就是因为不信任总统和陆军部。 “从您的回答来判断,我想您是无法胜任目前的职位的。”议长冷冷地说,“或许您的部长也是如此,我们有理由要求总理更换更加可靠的人选。” “毫无疑问您当然有权利这么做。”在这种露骨的威胁面前,夏尔低下了头。 正当人们以为他这是在对共和国的立法机关表示谦卑时,他突然抬起头来,然后加大了声调。“那么,我可不可以用自己的私人身份说出一些自己的看法呢?” “不!”也许是感到不对劲了,议长直接制止了他,“您今天只是被召来听证的,您无权就无关于您的事情发言!” “您刚才指责我藐视议会,我认为这个指责十分偏颇,不符合事实,因为我对共和国和议会充满了尊敬。”夏尔直视着对方,好不退让,“真正值得争议的是,这个地方是否尊重自己?当共和国的数百万公民,被毫无理由地剥夺了自己的公民权时,这个立法机关是在自己玷污了自己的神圣性……” “砰!”“砰!” 议长敲了敲自己的锤子,但是毫无效果,夏尔继续说了下去。 “……当总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毫无理由地侵蚀了自己对军队的统辖权时,这个立法机关是在玷污了自己的合法性……” 已经有人向夏尔走过来了,看来他马上就要被架出去了。 这种毫不尊重议事规则的行径,毫无疑问会受到惩罚——但是在总统的庇护下,他不会受到任何真正的惩罚。 夏尔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我想,在这些问题上,总统也许需要诉诸全民,让国民来判断对错!只有这样,共和国的宪法才能够得到保障,所有公民的合法权益才会得到尊重!” “诉诸全民!” “诉诸全民!” 就在这个时候,按照总统之前的授意,少部分支持路易·波拿巴的议员突然从沉默当中爆发了,他们整齐划一地喊了起来,“发起公决!” 来架夏尔的人,在这一片吼声当中迟疑了,停下了脚步。 看着这群突然跳起来大声鼓噪的家伙,夏尔心里不由得感觉到了一种‘羞于与他们为伍’的厌恶感。 啊,我们的盟友和我们的敌人一样讨厌。 算了,迟早他们都得闭嘴,不着急。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真正让多数派秩序党有些慌神了。 他们互相面面相觑,好像在问事情为什么要闹到这一步。 诉诸全民表决——对他们来说,比在权力斗争当中失败还要可怕。 如果是梯也尔或者马拉斯特这种人,自然宁可斗到底,但是对数百名不那么坚定的议员来说,反正可以随时改换门庭,又何必闹到这种地步呢? 他们好不容易才剥夺掉了数百万公民的投票权,自然不可能希望这一切再度回到原样。 就在这种少数派欢腾,多数派沉默的难得一见的奇景当中,夏尔终于感到一阵窃喜。 因为他知道,他们的威胁战术已经奏效了。 “先生,我再说一次,部长阁下随时准备给议会增调一个团,让诸位更加有安全感。”在面面相觑的议员们面前,夏尔微笑着朝议长耸了耸肩,“请随时给我下令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卡尔马克思再论特雷维尔 在这数年当中已经给欧洲人民奉献了极多荒唐事的法国,如今又闹出了一桩大笑话。 这一场笑话发生在波旁宫。 神经过敏的资产阶级布尔乔亚们,总爱宣称议会是解决当前一切问题的最好方法,夸口说这是上帝最为伟大的造物,可以消除一切祸端,然而这场丑剧却让这种无聊可笑的吹嘘一下子就现了原型。 这场笑话是这样的:在一次议会质询当中,夏尔·德·特雷维尔,一位法国政府官员,公开宣称议会违背了宪法,并且拒不接受议会的命令。 而貌似不可一世的法兰西国民议会议会,虽然在受到了他的挑战之后怒不可遏,但是却在一片吵吵嚷嚷当中并没有给予他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这是一桩多大的笑话啊! 1848年6月杀气腾腾地宣称要血洗巴黎才罢休的国民议会,如今却被人公然挑战却毫无办法!甚至连保卫自己也是如此迟疑! 一言以蔽之——这个貌似强大的怪物,如今已经因为精神分裂而陷入到了瘫痪当中。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恐怕我们要从夏尔·德·特雷维尔这个人身上说起。 ——如果之前注意过笔者的文章的话,恐怕会对这个人并不陌生。这个年轻人是路易·波拿巴最为倚重的部属之一,协助他谋篡最高权力的助手。 而这个人也因为犯下了这累累罪行而受到了路易·波拿巴的无数奖赏——先是在铁道部中任职,现在又被放到了陆军部当中。 正因为如此,我们倒可以从这位年轻人的言行中。看出那位爱丽舍宫内捉摸不定的幽灵的倒影。路易·波拿巴将自己的这位亲信和得力助手放进陆军部,本身就证明了他现在的心情有多么急迫。他急于拉拢军队,以便为自己那昭然若揭的目的做铺垫。 议会中的秩序党当然也能够看出这种阴谋的痕迹。他们也同样作出了一个措施——他们要建立一支只属于议会的军队,以便同路易·波拿巴分庭抗礼。 然而,在波拿巴党人控制下的陆军部,直接拒绝了议会的决议,然后特雷维尔就在议会的质询当中发了一大堆的言辞,表示自己拒不接受任何分散陆军部指挥权的措施,最后公开宣称自己怀疑议会的合法性。 一个政府官员,公开质疑议会的合法性! 数年未息的法兰西荒诞剧终于又演到了全新的一章。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年轻人在国民议会当中的表演是早有预谋的。而不是一时冲动,这是一种试探,更是一种反对议会的公开鼓动,甚至可以说是波拿巴党人和秩序党人公开决裂的总预演。 两派政治人物镇压人民时其乐融融的假笑,终于在排除了一切敌人之后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恶毒嘴脸。 这再一次重复证明了布尔乔亚议会迷的虚妄——议会绝不会天然地带来国家的团结,相反,如果国家在撕裂,议会除了痉挛之外什么也不会表现出来,甚至会给国家带来更加剧烈的痉挛。 而透过他们所争论的焦点。我们还可以发现更加有趣的东西。 那就是,这两派政治人物,一开始就将斗争焦点转移到了军队上面。 出于伯父留下的教义,路易·波拿巴一开始就注意夺取军队欢心。根据宪法规定,总统对军队也确实有支配权。但是,他不能亲自指挥军队——这就意味着只有当军队中最高指挥对总统俯首听命时。总统才能真正掌握军权,也正因为如此。几乎从一开始他就谋求让军队的统帅变成自己人。 经过了多次的努力之后,这位奸猾的野心家终于让自己的党徒当上了部长。而且还让他那个除了年纪之外,狡诈、贪婪和其他恶党毫不逊色的亲信也一同参与到了其中。 很显然,如果他的计划继续实施的话,那么法国除了军事政变之外,将不会有任何其他的结果。 路易·波拿巴的狂想,虽然邪恶但是并且新事物。 如果通过明智的双眼来透视历史的话,我们可以明明白白地看清楚——不管多少年来法国政府的御用史学家们怎么掩饰这件事实、怎么鼓吹所谓的‘光荣’与‘秩序’,自从1789年法国大革命以来,这个高傲而又谦卑、冲动而又保守、杰出而又充满了庸俗的国家一直都是受到她的军队的支配的。军队可以任意服从或者抛弃一个政府,而得不到军队支持的任何一个政府都只能垮台了事。 当然,在帝国时代、在复辟王朝、在七月王朝以及在1848年的共和国时期,依靠或者协助军队进行统治的阶级有所不同。在帝国时期,是获得了土地的农民以及小资产阶级这个1789年革命的产物占统治地位;在复辟时期,是跟随着波旁家族回归法国的大贵族大地主们占统治地位;而在路易·菲力浦统治时期,是银行家们占统治地位。 而1848年的共和国,不也是同样的吗?那位屠夫卡芬雅克将军,不也正是在军队的支持下,才得以血洗巴黎,镇压掉真正的革命者的吗? 这些人在1850年继承者们,难道除了继续向军队献媚以夺取可鄙的权力之外,难道还会有别的创见吗? 由此我们可以看见,这群匪帮即使再怎么狡诈凶残,他们也无法给出什么新事物,而只能随着老拿破仑的教义来行事——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这个国家最腐朽、最反动、最落后的一群渣滓。 路易·波拿巴除了狡诈之外,并没有德行和威望,在其他欧洲国家的眼中他也不值一提。为了谋夺原本不应该属于他的东西,他只能战战兢兢地请出亡灵来给他以帮助,借已经逝去的名字、借助已经垮台了的帝国,以便博取那些仍旧沉醉在旧日幻象当中的人的欢心。 而这一套,却出人意料的受欢迎——人们在历史长河当中总会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认为一切是可以重现的,而过去的总是好的。 靠着“帝国”这个已经被洗去了血腥气只剩下了所谓的‘荣光’的招牌,路易·波拿巴还将骗取到多少东西呢? 然而,路易·波拿巴的敌人们却更加虚弱。 在以欺骗手段夺取了议会多数地位之后,七月王朝的残渣们——那些精明务实的资产阶级们——并没有想要耽误任何时间,他们从一开始就为排除自己最厌恶最害怕的革命者而努力。他们通过一次次的内部清洗,将坚定而有战斗力的议员统统赶出议会,然后他们立法,剥夺了一大部分法国公民的选举权。 这些躲在阴影后的蛊虫们,自以为已经吞噬了革命的一切成果而沾沾自喜,他们绝没有想到他们的成功吞噬了他们自己。 他们削弱了自己的合法性,使得议会在人民心中非但不能成为代表机构反而声名狼藉,当他们面对波拿巴党人“诉诸全民”的威胁时,他们甚至一动都不敢动!甚至连多少抗议也做不出来!特雷维尔在波旁宫对他们的嘲笑,其实颤动着的是爱丽舍宫的黑影。 然而,任何具有头脑的人都看得清楚,德·特雷维尔这样的小丑的威胁,只是威胁而已,波拿巴匪帮是绝对不敢如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将权力都交给人民的。但是,这些虫子们在这种威胁面前只敢瑟瑟发抖,因为他们绝对不敢面对人民!为了继续享受自己偷窃来的果实,他们甚至不介意向一个姓波拿巴的小人物摇尾乞怜! 在人民面前有多么穷凶极恶,在匪徒面前就有多么软弱无力——这是一切自诩为国家精英的布尔乔亚的宿命。 就这样,两帮政治娼妇在波旁宫这个貌似严肃实则滑稽的舞台上,争相表演哪一边更加胆大妄为、厚颜无耻,他们将法国的命运,托付到了一个可笑的舞台上,甚至都不屑于掩饰一下自己的丑陋嘴脸。直到最后,那位披挂着奥斯特里茨的炫目光环的野心家获得了胜利。他的‘辉煌’胜利,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将会继续侵蚀这个共和国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根基,并且最终将使得这个一开始就已经走入歧途的共和国,迈向最后的终结。 而对法国人和欧洲人来说,灾难在那时候只是一个开始,而绝不是结束! 时间将会证明,路易·波拿巴和莫尔尼、富尔德、特雷维尔这群小丑们所组成的马戏团,将会在篡夺了一个伟大国家的最高权力之后,给我们献上多少可怕的丑剧和恶行,让欧洲大陆染上多少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还有多少人记得,特雷维尔在世界和平大会上面所做的大放厥词?有无数的证据证明,这帮匪徒的勃勃野心,绝不仅限于法兰西国境之内而已,不将整个大陆搅得血雨腥风直至最后的自我毁灭,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但愿法国人民早点从他们所给予人们的那种带毒的名为‘帝国’的麻痹药中醒悟过来,早日摆脱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切枷锁! 第一百三十章 决心与绝望 “干得实在太漂亮了,夏尔!” 在点着烛光的餐厅当中,主位上的特雷维尔侯爵喜形于色,然后重重地将自己手中的报纸往餐桌上一摔,“我真遗憾,自己没有办法亲眼去看看你当时的表演!” 虽然烛光让他的面孔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但是这种溢于言表的兴奋感,足以让任何人看出他对夏尔的欣赏,和对自己孙子如此奋发有为的欣慰。 “你看看,你看看,这些报纸都把你骂成什么样了!你都快已经成为他们口诛笔伐的第一对象了!” 在爷爷如此热烈的夸赞之下,夏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是悠然喝了一口汤,将自己的得意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与那些为他暗自担心或者私下里幸灾乐祸的人不同,从议会中的质询里回归之后,夏尔如今的表现却十分沉稳,甚至可以说是悠然自得,好像一点也没有担心过因此受到什么政治打击。 这不是他强装出来的镇定,而是一种权衡得失之后的笃定。 在他公开质疑了议会的合法性之后,两党之间的内斗已经被摆到了明面上,因此,抛开路易·波拿巴本身就十分支持夏尔在这个时机发难的事实不提,哪怕仅仅只是为了不向政敌们示弱,他也要想尽办法来保护夏尔和部长不受议会压力的影响——不然。如果他和部长被迫辞职,那么人人就会认为路易·波拿巴已然在斗争中失败。或者至少处于极大劣势。 至于那些政敌会不会因此更加憎恨他,这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只是。坐在他对面的芙兰却听得有些迷糊了。 “爷爷,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骂哥哥你还这么高兴?” “如果有这么多人骂他,说明他干出了大事了,我的孩子。”特雷维尔侯爵笑着摆了摆手,“尤其是夏尔这次干得这么漂亮,他们自然骂得厉害了。” 芙兰小心翼翼地从接过了爷爷的面前拿过了报纸。 “这种东西你就别看了,对你没什么用处的。”夏尔连忙出言,但是妹妹置若罔闻,拿起来仔细地看了下去。 很快。在一片“匪帮”“小丑”的咒骂之语当中,芙兰的脸色慢慢有些发白了,连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些人……这些人……”她皱起了眉头,颤抖着将报纸扔到了旁边,好像是什么有毒的物品似的。“真是没教养!难道人跑到报纸上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吗?” “早说了叫你别看了啊,多闹心啊……”夏尔笑着耸了耸肩。 “先生!难道您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这样污蔑吗?”眼见夏尔还是如此漫不经心的样子,芙兰有些不满了,“如果您对此不闻不问,他们以后岂不是会攻击地更加厉害?” 然后。她又重新瞥了一眼报纸上末尾的署名。“这个……这个叫马克思博士的,您一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第一,这位马克思博士是德国人,不是法国人;第二。这是一份外国报纸,我同样没有权利管辖,甚至连投诉也未必有用。”夏尔仍旧是十分轻松的样子。“再说了,只要一个人走上高位。攻击便会如影随形,又不是仅仅我一个人才这样。如果都为这种事情生气的话,谁都不能去办正事了……” 至于这个“恶毒攻击”了自己的人甚至还领了自己的津贴,夏尔就没跟妹妹说了,免得让她太过惊骇。 “可是,我们总不能任由他们就这样恶毒攻击您吧?”虽然听到了夏尔的解释,但是芙兰仍旧有些愤愤不平,“他不是个外国人吗,我们又没有得罪过他,他凭什么这样说您?” “也许是为了立场吧。”夏尔笑着回答。“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不讲理的事情,我们习惯了就好。” 夏尔漫不经心的态度,让芙兰有些郁闷,只好按下这个话题不提。 但是,尽管口中不说,她已经记住这个人了。 哥哥被人如此毫不留情地咒骂,惹起了她发自内心的恼怒,甚至比自己遭到了辱骂还要生气——至于对方这种咒骂到底有没有道理,她就懒得去分辨了。 强压住的怒火之后,她又重新扫了文章末尾一眼。 混账东西,别以为躲在外国就可以胡说八道了,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以后迟早要让你好看!她暗暗对自己说。 “夏尔,现在你可出了大名了。”特雷维尔侯爵接过了话头,“不过,这也让你成为了众矢之的,以后一定要小心提防那些明枪暗箭,明白了吗?有自信是好事,但是千万不要过于自鸣得意。” “是的,我知道的,爷爷。”夏尔马上点了点头。“我会小心注意,决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偷袭我。” 爷爷的暗示,夏尔完全能够领会——明枪是从前方刺过来的,虽然可怕但是至少可以防备,但是暗箭却是从自己后方投射过来的,叫人防不胜防。尤其是在这种对己方有利的形势下,同党的嫉妒心比敌人的仇恨甚至要更加可怕,尤其是在夏尔在同党内还有不少敌手的情况下,更加是如此。 “嗯,这样就最好了。”看到夏尔如此不骄不躁的样子,老侯爵也放心了不少,“以后一定不要骄傲自满,记得多听听别人的意见!处于你这种地位的人,最大的敌人只是自己了……” “这是当然的了,您还不知道我吗。爷爷?”夏尔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笑了起来看着自己的爷爷。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再说了。能够得到特雷维尔元帅的指点,是一种难得的荣幸,我怎么会觉得厌烦?” “嗨,还在我面前提这个干嘛!我都这把年纪了,就算得到了元帅的封号又能怎么样呢?”老人笑着挥了挥手,但是神情之间自有豪情,显然并不像口头上那么不在乎这个头衔,“只要你们都能够过得如意,这个头衔对我可有可无。” “这可不像是元帅说出的话。”夏尔仍旧微笑着。“多少人盼都盼不到的荣誉,您却说得好像不值一提一样。别忘了,到时候,您可是会在全军的代表面前被总统封为元帅呢,这可是难得至极的荣誉。” “荣誉是好东西,但是对我来说比不上你们。”老人十分真诚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和孙女儿,“夏尔,我的功业已经到了顶了,再走也走不到哪儿去了。而你却还年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我真希望能够亲眼看见你走到最顶峰!” “那您一定会看到的。”夏尔笃定地回答,“您所要做的就是好好保养身体。” “是的。你会办到的,我绝对相信。”老人长叹了口气,然后突然提高了声调。“拿破仑带人冲进五百人院的时候,一时还犹豫踌躇。说了一大堆让人害臊的语无伦次的话,没关系。这是因为他当时没经验……但是,这一次,我们一定要让他们明白,是我们不可动摇的意志摧毁了他们!” 特雷维尔侯爵好像来了兴致似的,突然拿起餐刀向前比出了一个刺击的手势,“……谁不服从就朝谁开枪!” “我先替他们默哀吧。”夏尔笑着回答,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话说回来,那天我们拜访总统的时候,苏尔特元帅也是这么说的呢,他说我们要流血,一定要流血,只有流血才能镇住这个反复无常的民族和国家。” “毕竟是当过首相的人啊,苏尔特这个老家伙其实真是不错!只可惜做了我们的对手。”老人低下头来叹了口气,“听说他现在的身体很不好,怕是这一两年就要故去了吧……” “听医生说大概就剩下一年的寿命了。不过,正如您所言,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夏尔同意了他的看法。 “那就按他的说法……”老侯爵拿起了酒杯,饮下了猩红的酒液,“流血吧!” 在少女的注视之下,祖父和兄长神态自若地交谈着,因为习以为常的缘故,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东西有多可怕、多么无所顾忌,他们甚至都没有想过,他们的语气、他们的态度,会在多年间给这位少女带来多么大的影响。 在他们眼里天使一样纯洁善良的芙兰,又怎么会被一直以来他们不经意间灌输的“只要达到目的,一切手段都是好的”的信条所污染呢?贵族家庭一代代的潜移默化,又怎么可能偏偏对她一个人失效呢? 亲情总是会遮蔽人的双眼,使人看不清想不到摆在面前的事实。 …… 用完餐之后,夏尔向爷爷告退离开了餐厅,而芙兰则因为之前得到了爷爷的暗示,所以留了下来。 “爷爷,您找我有什么事呢?”在夏尔离开之后,她探询地看着老侯爵。 而老人没有先行回答,只是端详着自己的孙女儿。 芙兰今天仍旧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并没有佩戴什么首饰,然而因为生活优裕的缘故,肌肤同样显得洁白而带有珠光,象花瓣一样柔嫩细滑,透出碧玉花纹似的蓝色小血管,虽然两肩略嫌瘦削,但日后肯定会发育得圆滚滚的。 在这个满心溺爱的老人看来,那张碧蓝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孩子般的无忧无虑和天真无邪的茫然。 看到此种超凡脱俗的样貌,岂不是人人都会说只有特雷维尔这样的名门才能养得出来吗? 不管怎么样,她都是自己最亲爱的孙女儿。 “姑娘,你太漂亮了!”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让他不由得脱口而出,“我敢说,你该成为无数人心中的偶像!” 听到了爷爷的夸赞之后。芙兰微微有些脸红,“您……您这话说得太过了吧?爷爷。我在社交场上看到好多人都比我漂亮。” “呸,怎么可能?那些庸脂俗粉比不上你。我是说真的。”老人断然回答,然后,他又笑着看着孙女儿,“怎么样,最近找着意中人了没有?” 芙兰只是低着头,不敢和老人对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邪了门了啊!如今的年轻人都瞎了眼了吗?”老人有些不可置信地喊了出来,“这么美的孩子,还有一大笔嫁妆。居然没人动心?” “爷爷,人家才不会将我放在心上呢。” 芙兰的语气有些沉闷,只有她心里才知道,这是在说谁。 “哼,我就不相信了,总不会人人都瞎了眼吧?”老人皱了皱眉头,“没关系,你的爷爷是元帅,他可以帮你找。难道在全军当中还找不出一两个配得上你的?你只管挑吧!” 一听到爷爷这么说,芙兰的心里有些暗暗发急了。 如果爷爷真的热衷上了这件事,那就是大麻烦了,天知道他能找出多少个人来?就算一个个都拒绝掉。那也是大麻烦。 想了片刻之后,她决定主动出击。 除了想要让老人别那么着急之外,少女的心中。还有一种别样的期待。 她在心里暗暗希望,一向宠爱着自己的爷爷。能够稍稍理解自己的心。 “其实……其实这种事上面,我也……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啊。爷爷。”在老人的注视之下,她期期艾艾地说了出来,“您还是别给我添乱了,让我自己慢慢去找吧,我肯定能够找到合适的人选的。” “哦?已经有想法了啊?”老人先是一惊,然后笑了出来,“那你给我说说吧?想要什么样的人?” “我想……我想……”芙兰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横下一条心来,抬起头来看着爷爷,“我想找一个哥哥那样的人。” “啊?”老人微微呆了一下。 他倒是没有领会出孙女儿心中的真意,只是吃惊于她的眼界之高。“那你可真难找了啊,现在全国的年轻人,有哪一个像他那样的地位?如果是说性格和学识,那和他差不多的人倒是能找……” 接着,他笑了起来,“降低点要求吧,别因为哥哥而把胃口养刁了啊,姑娘。不然以后你可有得苦头吃,别以为爷爷是在开玩笑,这种事情爷爷可是见多了啊。” “可是,我为什么要降格以求呢,爷爷?为结婚而结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勉强自己和看不上的人呆在一起,岂不是坑害自己吗?”芙兰却毫不示弱,“如果……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的话……” 她重新低下了头来,脸上也微微发红,“那我干脆就不嫁人了,就和哥哥一直呆在一起算了,也给家里省一笔嫁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的心里骤然变得紧张了起来,偷偷地瞟着自己的爷爷的反应。 然而,一切并不如她所期待的那样。 “那怎么行!”听到了孙女儿这种怪话之后,老侯爵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能够有这么荒唐的想法呢?我们家什么时候要为了省嫁妆而让孩子当老姑娘了?” “当老姑娘也没什么吧,如果能和哥哥生活在一起的话,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芙兰罕见地以这种强硬的态度回应爷爷。“这不是我自己的事情吗?” 老侯爵先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女,但是芙兰的视线并没有退却,最后老人只好苦笑了起来。 “孩子,我是该说你天真还是说你笨……你的哥哥是要结婚的啊,难道他结婚了之后,你还要腻在他身边了?再说了,结婚生子有什么不好的,用得着那么排斥吗?听我的吧,眼界别那么高,放低点心气儿,其实现在好的年轻人也不是那么罕见……我会帮你找的,别怕。” 眼见爷爷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芙兰紧紧地咬了咬嘴唇,不再说什么。 她并不生气,也并不失望,因为现在的她已经习惯于挫折和痛苦了,就算再多一个打击,也无法让她更加伤心——人是不会害怕从绝望走向新的绝望的,尤其是那种意志坚韧、认准了之后绝不回头的人。 她只是在桌子底下攥紧了自己小小的拳头,暗暗给自己鼓劲。 就算是爷爷,也挡不住我的。 “谢谢您的关心,我知道您爱我。”在爷爷的注视之下,她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昂首看着对方。“但是您对我的爱,不是能够随意支配我的理由——爷爷,我也爱您,但是我想自己支配自己的命运,请不要阻拦我,好吗?” 眼见芙兰突然发作,老人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哎,什么支配不支配……也不用说得这么严重吧?爷爷只是担心你啊!就是为了你好,所以我才跟你说这么多。” “我知道的,所以我很感激您,真的十分感激。”芙兰的语音微微有些颤动,眼角中也泛出了泪光,“但是,请不用担心我,我会自己把握一切的!” 说完了之后,她不再多说,向爷爷行了行礼之后,转身就离开的餐厅,最后只剩下了老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他还是不理解自己平时乖巧温柔的孙女儿怎么突然好像换了个模样。 “现在的孩子啊,都一个个让人看不懂。”最后,他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后喝下了杯中剩下的酒。 第一百三十一章 摊牌 不知道花了多少心力,芙兰才让自己勉强保持表面上的平静,一步步地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只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她才卸下了所有虚假的伪装,直接扑到了床上去,毫无顾忌地倾泻自己的泪花,除了一起一伏的后背之外,只有床单上渐渐扩大的湿迹才能证明此时她心中的痛苦。¥f 爷爷不支持自己的想法,原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真到了必须面对这种窘境的时候,她的心仍旧忍不住有些发疼。 她数不清自己已经这样暗自垂泪多少次了,自从那一天开始,这种可怕的煎熬,一直都在灼烧着她的心房,让她痛苦不堪,表面上越装作行若无事,内心所受到的折磨和所产生的忿恨就会越增加一分。 不知道哭了多久之后,她总算从已经被泪水打湿了的床单上翻过了身来。 仍然被泪水模糊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所幸,这种可怕的煎熬再也持续不了太久了,再过几个月,一切就都必须做个了断,要么就得到一切,要么就抛下一切逃到美洲,要么……就迎向死亡,无论哪一个结局,都会让她从现在这种痛苦不堪的境地当中解脱出来。 上帝会保佑我的,一定会的。 带着一种饱含了绝望的期盼感,少女在心中对自己说。 强打起精神之后。她重新从床上爬了起来,勉勉强强地走到了书桌前面。从调色板当中拿起了画笔,开始继续自己最新的那副未完成的画作。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来。画布上只是一片片模糊不清的色块,凌乱地纠缠在一起,看不到任何东西,然而在她本人眼中,这些色块却犹如生动的音符一般,演奏着她脑中最为精彩的乐章。 也是她最为留恋的乐章。 就在那一天,她和自己的哥哥拥抱在了一起,然后哥哥低下了头来,和她的脸越来越近。他的眼睛是那样明亮,里面似乎燃烧着火焰,而她离幸福只剩下了一步之遥…… 那个拥吻是如此迷醉,以至于虽然戛然而止,仍旧让她时刻回忆着那种美妙的感觉。 她慢慢停下了画笔,然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再一次地回味着那永世不忘的一刻。 要是时间能够停在那一刻就好了。 …… 第二天,芙兰是迷迷糊糊中被佣人叫醒来的。 她昨晚画画挨得太久,所以很晚才迷迷糊糊地躺回去睡着。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有些精神不佳,正当她打算先推掉早餐再休息一会儿的时候,突然,她的密友玛丽·德·莱奥朗小姐来到了她这里。 “玛丽?”她强打起了精神。将玛丽引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然后自顾自地又重新躺到了床上,“今天怎么舍得来见我啦?这阵子一直都看不到你的人影……” “最近有些不舒服。怕传染到你,所以才没见你。”玛丽有些迟疑地回答。“现在好多了,所以就跑过来看看你啦……” “你真是的。得了病又怎么啦?有什么不能见的。”芙兰笑着摇了摇头,“我才不怕这个呢。” 玛丽没有答话,只是走到了床头,仔细端详着芙兰的脸。 “我的朋友,你是这么脆弱,谁又忍心再伤害你呢?”端详了半晌之后,她低声说。 “嗯?” 虽然从字面上看上去,似乎是在担心芙兰娇弱的身体,但是芙兰却总感觉这位密友的态度有些奇怪。 虽然,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但是她好像没有了过往的那种亲密感,倒像是多了几分距离。 “出什么事了吗?玛丽?”她不由得稍稍打起了精神,看着对方。“你今天好像有些奇怪啊?最近碰到什么事情了吗?” 玛丽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苦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抚摸着芙兰光洁的额头。 这双手,微微有些发凉,而她的眼神,也十足的古怪,好像在感慨着什么一样。 芙兰任由好友抚摸着自己,只是好奇地看着对方,等待着她的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玛丽终于轻轻地开口了。 “奇怪的是今天而已吗?奇怪的只是我而已吗?” “你在说些什么啊?”芙兰忍不住笑了起来,“我都完全听不明白了……” “不,你应该明白的。”玛丽继续抚摸着她的额头,然后微微垂下了自己的视线,“我的朋友,我想,除了你之外也不会有人更加明白了……” 这句若有深意的话,让芙兰的心里微微打了一个激灵,她的整个人都在那一瞬间因为紧张而绷了起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是知道了什么吗?她的心里转过了许多念头。会不会…… 不,不会的,这件事那么隐秘,她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虽然已经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但是心里的一点侥幸心理让芙兰选择了继续装迷糊。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玛丽,如果你不舒服的话,那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芙兰鼓起全部的精神,努力让自己尽量显露出悠然的笑容来,“是不是最近被闷到了,所以天天胡思乱想?可怜的朋友,没关系,过两天我们一起出去玩玩吧,虽然现在外面天气冷,但是总会有些好玩的地方的……” 多美的笑容啊,这么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谁又能想得到这样的笑容里面。隐藏着一颗无所顾忌、蛮横到了极点的心呢?看着好友的笑容,玛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然后。她再有没有兴趣和芙兰玩那种躲躲闪闪的游戏了。 “芙兰,我今天跑过来找你。就是为了你好……所以,请跟我开诚布公好吗?算我求你了,请跟我说实话……那天晚上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完了。 这突如其来的诘问,让芙兰的思考都整个停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晓得了多少东西,但是毫无疑问她已经对那天的事情起了疑心——如果已经起了疑心的话,那么距离真相还会有多远呢? 然而,此刻让她感觉如坠冰窟的,更多的并不是被发觉恶行之后的恐慌。而是受到了背叛之后的痛楚。她感觉自己的心受到了狠狠的一击。 虽然事前就曾想到也许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但是她绝没有想到,最初的一击,居然是来自于自己所信任的好友那里。因而,这愈发让人痛楚万分。 “事到如今,不要再用装傻来糊弄我了,好吗?”也许是看出了好友所受的打击,玛丽的声音被放得更加轻柔了,“另外。别害怕,我不是为了来向你问罪的,更不打算告发什么——否则我就不会跑过来见你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实情就好了。我绝不会声张。” 芙兰仍旧没有回答,只是挣开了玛丽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然后倚靠在床背上坐了起来。冷冷地看着玛丽。 她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那种故作的轻松也已经被抛开。只剩下了最为险恶的冷漠面孔。 “好吧,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先说吧,你可以看看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感受着那种似乎能够刺伤人的视线,玛丽决定先打消她的任何侥幸心理,“那天晚上,因为感觉你和萝拉都太不对劲,所以我想办法留了下来,然后就看见……” 接着,她将自己和玛蒂尔达说过的那一席话重新说了一遍。 而芙兰的反应相比玛蒂尔达则要平静得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漠。她只是冷冷地看着玛丽,一言不发。 玛丽努力不让自己在好友这从未展露过的表情面前显得退缩,因而抬起头来和她对视了起来。 “所以,请告诉我,那一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从你们房间里面窜出来的黑影,到底是谁?请告诉我好吗?” “为什么?玛丽?”然而,芙兰却答非所问,只是盯着玛丽。“为什么要这么做?多管闲事对你有任何好处吗?” “为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因为我担心你啊!”玛丽皱了皱眉头,然后大喊了起来,“正因为弄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和萝拉走得那么近,担心你被她欺负,所以我才会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你们……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们……你们竟然胆大妄为到了这种地步?!” “胆大妄为?”芙兰冷笑着反问,“请问我们做了什么吗?” “没错,我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来证明你们做了什么,你大可以完全否认。但是,我们心里都已经清楚了不是吗?”也许是因为心情激动的缘故,玛丽的呼吸有些急迫了起来,“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再怎么样我也猜得出来了——你和萝拉串通一气,然后,她在你的掩护下乔装打扮趁夜杀死了自己的哥哥,而你……你则躲在画室里面,假装她也同你整晚都呆在一起,然后帮她洗脱掉一切嫌疑!我说得对不对?” 芙兰转开了视线,没有回答。 但是没有回答本身,就已经代表很多了。 “看来确实是这样了……”玛丽的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多完美的计划啊,又多么可怕!你们两个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串通好的?” “也不是太早,我到了很晚之后才下定决心。不过,实际上就我看来这个计划也并不十分高明缜密。”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之后,芙兰淡定地回答,“但是我们要理解一下萝拉,仓促之间她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好了,毕竟她的时间也不多。” 这种语气之平淡,让玛丽不禁一瞬间有些胆寒。 “你们竟然一点也没有害怕过、犹豫过吗?这是杀人啊!” “一开始是有些犹豫过的。但是自从我下定了决心之后,就没有犹豫迟疑了——我想萝拉也是这样的。”芙兰据实以告。“不过,又不是我自己亲手杀人。我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好了,不是吗?” “你被萝拉愚弄到了何种地步啊?”玛丽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重重地摇一摇芙兰的肩膀,让她清醒过来,“这种共谋和包庇也是在犯罪!” “啪!” 玛丽的手被芙兰推开了。 然后,芙兰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愚弄我?”她脸上的笑容好像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明媚了起来,“她有什么资格愚弄我?你有机会的话就去问问她吧,看看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在愚弄谁?啊,不过我倒是建议你不要这么做。她为了守密现在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啊,哈哈哈哈!” 玛丽一时间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芙兰毫无顾忌的笑声。 这时她才明白,她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一开始,她以为,芙兰只是被萝拉哄骗、一时糊涂才上了贼船的;结果看上去,芙兰也是同谋,甚至还是主观配合着这一桩罪行。 也就是说,她的这位好友。比她想象得还要厉害许多。 “你……你……”激动和恐惧交织的心情,让她有些语无伦次,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你帮着萝拉犯下了如此的罪孽,上帝会惩罚你的!” “罪孽?”芙兰仍旧微笑着。转过视线来盯着玛丽,“哦,没错。这确实是罪孽,可是……人世间罪孽还少吗?如果每一桩罪孽都要受到惩罚的话。这世界早已经不复存在了!上帝为什么要惩罚我呢?我,我们一家。我们姓特雷维尔,我们是上帝最钟爱的子民!上帝才不会因为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来惩罚我呢,所以……所以我们一家才能千百年来都屹立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吗?我的先祖和其他人一起征服了高卢,得到了领地,他们杀死了多少人?我的先祖,在路易大王废除废除了南特敕令之后,他带着人杀死了多少新教徒,夺取了他们的财产?我的爷爷,在意大利抢下了多少珠宝和名画?有谁惩罚过他们吗,没有!为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们特雷维尔家族是受上帝偏爱和祝福的子民,不管我们做了什么,上帝只会为我们鼓掌叫好!哈哈哈哈!所以,我和我的哥哥一样,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绝不受任何束缚!哈哈哈哈!” 【南特敕令是法国宗教战争(1562—1593)期间,继承法国王位的亨利四世于一五九八年颁布的敕令,该敕令为了避免法国再次因为宗教纷争而陷入内战,宣布保障新教徒的信仰自由及与旧教徒平等的待遇,并且禁止以宗教名义迫害新教徒。 然而,到了波旁王朝中期,出于对政府财政的考虑,此项敕令被路易十四于一六八五年十月十八日下诏撤销,致大批新教徒被强迫改宗或者杀死,不少人流亡英、荷、德诸国,为法国史上最大规模的移民潮,而这些移民留下的财产均被路易十四充公或者被他的宠臣、官员们中饱私囊。】 在玛丽惊异的视线当中,芙兰在大笑当中,傲慢地说出了隐藏在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话语。 夏尔和特雷维尔侯爵多年来的潜移默化,早已经将某种独特——也许该说可怕——的世界观根植到了这位少女的心中,只是在十几年的生涯当中,被她好好地隐藏了起来而已。 “好了,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了,那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这样吧,你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笑完了之后,芙兰轻声叹了口气,然后略微颓然地低下了头,“你现在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讨人厌的家伙了吧?玛丽,去告发我吧……我是不会怪罪你的,既然我们失算了,那么我们自然就该受到报偿。这是我们自己的疏失,我们必须独自吞咽苦果。” “然后就遂了你的愿,对吗?”已经回过神的玛丽,冷冷地问。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决裂 “然后就遂了你的愿,对吗?” 玛丽的反问,让芙兰顿时就停下了笑声。…… 她微微皱起眉头,盯视着对方。 然而玛丽在这种视线面前却毫无退缩,同样和她对视着。虽然站得十分近,但是横亘在她们之间的距离却好像有几里宽。 “我一直都在奇怪,为什么你那么聪明,却要把自己陷进这种危险的境地里,拿到你对萝拉会有这么大的信心吗?万一她要是有个闪失,岂不是你也会遭到莫大的风险?想不明白……所以我以为可能你被萝拉要挟了。”玛丽一字一顿地说,“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你之所以会敢于冒这么大的险,是因为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害怕过失败,因为你觉得甚至失败都对你有利!” 芙兰心头一紧,那种好像被人看穿了的感觉,让她浑身更加不舒服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 “难道不是这样吗?到了现在还想欺瞒我吗?”玛丽凑近了一步,眼中似乎散发出了慑人的光,“如果不是这么想的话,你不会像刚才那样跟我说话了,你会拿友情来来要求我守密,甚至哀求我饶过你的一时糊涂。你那么可爱那么娇弱,又有谁会忍心让你万劫不复呢?至少我不会——你从小就懂得利用这种资本。而你刚才是怎么样的?你在故意气我,想要激我去告发你……” 芙兰没有答话。她从没有想到,这位朋友居然会这么了解她。 也正因为如此了解,她从小到大所得心应手的武器。对她现在是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好吧,要猜测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其实也不难。”玛丽看着已经明显有了些慌乱的芙兰。继续说了下去,“如果被告发了的话。你就会面临生命危险了,而这个时候,为了保住你的生命,先生也就只好带着你离开——你就是这么指望的吧?” 眼见芙兰并不否认,玛丽又皱了皱眉头,“可是你就那么笃定,先生一定会抛下一切带你离开这里吗?” “如果那样的话,死了不就好了吗?”沉默了片刻之后,芙兰平淡地回答。 “为了这么一点希望而冒上这样的风险。真亏得你敢去做啊!”得到了真正的答案之后,玛丽带着惊诧地苦笑了起来,“我都不知道该取笑你好,还是该佩服你好……好吧,至少我羡慕你。” “羡慕你?” “是啊,至少你可以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人,哪怕赌上自己的性命。至少我是做不到这一点的。”玛丽微微垂下了视线,“算了,事到如今说这种话也没有意义……总之。你的打算就是先和萝拉合谋,如果成功了就借助她的力量,如果失败了就干脆用最激烈的办法决一生死?” “随你怎么想吧。”芙兰漫不经意地回答,然后。她微微抬起了头,用自己最严肃的表情看着玛丽,“玛丽。既然你都已经猜想到这个地步了,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我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所以,作为朋友。我恳求你……不要阻止我好吗?” 还没有等玛丽回答,她继续说了下去,“介入到我们两个人的事情里,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呢?为了给非亲非故的莫里斯伸张正义吗?你不是这样的人吧?再说了,就算你不念及我们之间多年的友谊,也请别忘了,当年我是怎样帮助了你……” 在她劝说的时候,玛丽的表情一直都十分平静,但是唯有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很明显地闪过了一丝痛苦。 “是啊,你帮助过我,我一直都记得呢。”玛丽勉强地将痛苦掩藏到了笑容之下,“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真的一直都非常感激你——哪怕这种恩情让我在你面前变得卑下,我也还是十分感激你。而且,你说得不错,我也确实不是那样的好人,我确实不对莫里斯的死感到有任何悲伤,更加也没打算过为他伸张什么正义……” 正当芙兰因为这个回答而心中暗喜的时候,玛丽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心头发紧。 “那么,你可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芙兰充满戒备地问,此时的她,已经再也不敢小看这位密友了。 “在你的计划里,是将我摆在了什么位置呢?”玛丽低声问。“毕竟,你看,其实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风险吧?我是你的密友,又和萝拉那么熟稔,别人恐怕也会怀疑到我吧?尤其是在你逃亡了之后,那位男爵如果气得发疯了,他会不会在乎我的辩解而那我的性命来出气呢?” 芙兰没有回答,碧蓝的眼瞳似乎突然被蒙上了一层灰雾。 “你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还是想到了却完全不在乎?”玛丽的声音仍旧那么平缓,好像是在说什么事不关己的事情似的,“……姑且就当做你没有想到过吧,那么,我现在还是想要问你,如果事情非要闹到你必须逃亡的地步,你会打算怎样安排我?” “如果到时候真的出现那种最坏的状况的话,我……我也可以安排你也逃出这个国家。”停顿了许久之后,芙兰涩声回答,“不过我想你应该不至于碰到这种风险。” “也许确实不会,但是……这绝不会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玛丽低声回答,“如果你死了,我失去了好友,会很伤心;你逃亡了,我就得失去特雷维尔家族的庇护,同样也会十分伤心。” “那你就祈祷我和萝拉一切顺利吧,如果那样的话,你就不是能够得偿所愿了吗?你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反而会继续得到我们尽可能的帮助。”芙兰微笑了起来,“所以。现在,你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吗?” “你的意思是。叫我祈祷你和萝拉的胜利,然后等待你们恩赐的奖赏?”虽然语气平静。但是玛丽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一丝笑容,“我已经知道这么多东西了,比起收买我来,难道不是让我永远闭嘴比较安全吗?” 芙兰想要说什么,但是被玛丽摆手制止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但是萝拉呢?她连哥哥都可以杀死,为什么会在意我可怜的生命?” “我会保护你的,决不让你受到生命风险。”芙兰连忙保证。 “是啊。你将恩赐给我奖赏和保护,只要我继续服从你……继续做你口中的管家婆……”玛丽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笑容愈发深了,“是这样吧?” “不用说成这样吧?” “难道不是这样吗?”玛丽反问。 然后,她微微蹙眉,给出了自己的答复。“不,我亲爱的朋友,我托庇于你已经够久了,我想我是时候让自己来面对一切了——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可以挣取过来,而不需要你的恩赐。” “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已经可以自己来面对一切了,因为我得到了机会。”玛丽微微低着头。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正因为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现在的希望,所以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毁损这种希望……哪怕是你也不行。是的。我的朋友,现在。我绝不会让你破坏你哥哥的利益,因为那就是我的利益。我不会让你逼着他逃亡的,因为他要留在这里,在我的帮助下实现他自己的野心,同时也让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混账!”心头突然燃起的怒火,然后芙兰下意识地痛斥了起来。 “这是什么胡言乱语!”来自好友从未见过的反抗,让芙兰心里头微微发怒了,“你何来的勇气,可以说自己和他已经绑在了一起?” “很意外吧?我居然敢于这样对你说话……没错,对自己的恩人说这种话确实十分混账,但是……”玛丽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了,然后毫不退缩地看着芙兰,“混账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吗?为了自己的爱,你绝没有顾忌过任何东西,你顾忌过莫里斯的生命吗?你顾忌过你爷爷的感受吗?至于我……呵呵,那就更没资格奢盼了。 更有甚者,你打算强迫自己的哥哥抛下自己所建立的一切,带着你落荒而逃,以便成全你最浪漫的少女梦!你想过他为了现在的一切付出过多少努力,耗费了多少心血,冒了多少风险吗?你如果不知道,那还有得可说,你明明知道却还是要这么做,这难道不算是混账吗?以爱的名义作出这种事,利用他对你的爱强迫他失去一切……你觉得又比混账的我高上了几分?恐怕未见得好在哪里吧?” 在玛丽一句句的诘问之下,芙兰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而已,就算我也不希望抛弃一切离开这里,所以……所以对你来说,最好不就是什么都不做,让我安安心心得偿所愿吗?” “抱歉,恐怕对我来说,这并不是最好的办法。”玛丽严正地回答。“我信不过萝拉也信不过你,比起你们来,我更相信我自己——你们要是把事情搞糟了,那么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希望就化成了泡影。所以……我今天过来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要告诉你,不管你们有什么图谋,我都会想办法挫败你们的,同时也决不让你能够真的逼迫先生带你离开。” “是吗?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什么希望希望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芙兰心里蓦地产生了一些焦躁,“还有,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这跟你有任何关系吗?” 她确实已经对这位朋友完全闹不明白了,发现了自己和萝拉暗地里的罪行之后,她既不告发也不袖手旁观,却选择了一条极为奇怪的路,就好像……就好像……是在完全以那个人的立场来考虑一样。 她到底在想什么? 心里突然产生的恐慌,让芙兰打定主意要追问到底。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请不要插手好吗?也许你不满于我的处世方式。但是这就是我的方式,如果你不想告发。那么就请继续缄默吧!否则强行掺和到这件事里,对你来说有任何好处吗?如果你在心里还有一分我们的友情的话。就请听从我的劝告吧,否则……否则我恐怕,恐怕没法再让你呆在我的身边了……” “如果我不听从你的话,不听任你去干傻事,不对你毁掉我的前途袖手旁观,你就不打算再恩赐给我近侍的地位了,对吧?”玛丽略带嘲讽地反问。“也罢,你是有这种优势地位的,自然可以随意威胁我。” 芙兰没有再多说什么。玛丽的嘲讽语气让她很不爽,所以她选择了默认。 “可是,你还不明白吗?既然我今天已经走到了你的面前,那就是代表我已经想好了一切……所以不用再劝我或者威胁我了,因为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了,所以……所以你知道的,这到底代表着什么,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早就已经互相了解了吧。”玛丽端详着好友的脸。然后苦笑了起来,“另外,作为今天追问你那么多事情的补偿,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吧……”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突然从芙兰的心头冒起。 她突然在心里产生了一种感觉——自己即将面临到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渊。 “刚才你一直说我没有资格掺和你和你哥哥的事情,其实……在不久之前,这句话还是成立的。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没有等芙兰缓过气来,毫不留情的打击终于随之而来了。“因为,我现在和你的哥哥已经有了亲密的关系。嗯……非常亲密的关系。” 芙兰睁大了眼睛,好像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事情似的。 “没错,就在不久之前,我和你的哥哥上了床,虽然个中也许有不少原因,但是至少这一点是事实,无可更改的事实,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几天我都不敢出现在你的面前,生怕让你看出什么端倪来……但是,在现在的这种状况下,我想我已经没有必要再跟你隐瞒了。”毫不留情的打击仍旧在持续着,“所以,你明白了我说‘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毁损这种希望’的意思了吧?现在,我确实已经和他连在了一起,我想你大概是没有办法把我驱赶开的。” 虽然口中说得如此笃定,但是玛丽的心中并没有那么有底气,她现在也不能确定夏尔对她到底喜爱到了何种程度,但是现在必须以最强硬的语气和态度和对方交涉,不能在对方面前显示出任何退缩。 不过,她确实深信,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夏尔确实是不会轻易抛开她的。 芙兰此时的表情已经难以用语言形容了。 从胸中涌上的血,让她的脸涨红了,然而大脑里的血却好像被瞬间抽空了似的,让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在这种愤怒的驱使下,她的面孔已经不受控制地扭曲了起来。 她绝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好友如此背叛——在不声不响当中,她居然就爬上了哥哥的床。 更大的愤怒,是针对另一个人的。 即使跟这个长得不如我的婊子上床,他也不愿意和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难以言喻的绝望感伴随着无比的愤怒,让她的心里似乎燃起了可以灼烧一切的怒焰。 她只觉得胸口闷得无法呼吸,剧烈地绞痛着,张开口大声喘息着,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你……你……”她微微颤抖着抬起右手,指着玛丽,好像想骂但又骂不出声的样子,最后低下头捂住了胸口。 眼见对方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玛丽心中不禁闪过了一丝恻隐之心,暗中怀疑自己究竟需不需要做到这一步。 “你没事吧?”在关切之下,她下意识地又向芙兰挨近了过去。 就在这时,芙兰重新抬起了头来。 她灿烂的金发已经散开,有些铺到了前额,遮住了眼睛,在这些头发的缝隙间,美丽的蓝眼睛里,透露着一种让任何人都极度发寒的仇恨视线。 不好! 从心底里蹿升的危机感,让玛丽下意识地往后急退。 就在这时,芙兰的右手已经抄起了墙边的烛台,狂乱地向她扫了过来。“去死吧,混蛋!” 玛丽只感觉烛台的尖端伴随着一阵强风吹拂着自己的脸,然后感觉脸上突然有些火辣般的痛感。 我的脸,被划伤了? “呀!” 至高的恐怖,让她忍不住尖叫了起来,然后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女子来说,毁容是比死还要恐怖的一件事。 触手可及的是温热的血液,玛丽的心沉到了谷底。 不会吧……不会吧…… 她内心哀嚎了起来。 但是很快,她摸到了脸上那一条细细的伤口。 还好,只是轻微的划伤而已,可以愈合。 她终于稍微定下了神来。 然后,她重新看向了躺在床上剧烈喘息的芙兰,刚才在狂怒驱使下所发出的那一击显然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以至于她的面孔都失去了血色。 现在我不欠你的了。 看着那张依旧姣好的脸,玛丽忍不住流下了一滴眼泪。 “可是我仍旧爱你。”她轻声自语。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赌约 一片死寂。 两位少女一个人捂着自己的脸,一个紧皱着眉头,毫不对让地对视着。空气中的香味混合着无比剧烈的情感,好似突然变得浑浊起来,让人越发喘不过气来。 血还在慢慢从伤口渗出,染红了玛丽的双手,让她的样子看上去愈发骇人。然而,玛丽却好像感觉不到痛楚一般,从最初下意识的尖叫之后,就一声不吭地和芙兰对视着,这种反应,更加让人心里发瘆。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伤到底有多严重,所以芙兰的心中略微有些歉疚。然而,当她微微张开嘴想要道歉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口来。被极度的愤怒驱使下所施展的这一击,加诸于对方身上的痛苦,又怎么可能和自己多日来积淀的痛苦相提并论呢? 怒气和怨气在心中横亘盘桓,让她怎么也不肯原谅曾经的好友。 “你去拿点什么擦一擦脸吧,再去看看医生吧。至于接下来你想怎么做,随便你。”沉默了许久之后,芙兰有些悲伤地叹了口气,“我真没有想到……你居然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友谊的,你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好吧,也许你也不会这个,现在你已经另外攀上了高枝了,已经可以不用对我再假以辞色了……” 一说到这里,刚才那种极度的恐慌感再度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心,让她不断发疼。 “我一开始也从没有想过这样。”玛丽低声回答,“好吧,这不算什么有意义的托辞,我确实背叛了我们的友谊,是我对不起你……” 血液已经慢慢凝固,流出的血越来越少了。伤口上的血液变成了一种黏黏的流质,好像把手都给粘在了脸上一般。“但是,我不想一边伤害你。一边在你面前表演什么痛哭流涕的好戏,那实在太恶俗了。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要恨的话就恨我吧。” 门口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显然,听到了刚才那声尖叫的佣人,生怕大小姐出了什么事,已经跑过来了。 “啊,这下你又可以在他面前告次状了啊。”芙兰冷笑了起来。“还是说,你打算把一切都跟他和盘托出?” 此时她的心情已经沉落到了谷底。 既然一切都已经被识破,那她再也没有藏身之处了。也许。等下她就会得到来自兄长的判决吧。 会被怎么样惩罚呢? 是会被当做同谋犯送给那位大银行家,还是会和艾格尼丝一样被关起来,然后一直再也不见天日?或者说……就像爷爷所希望的那样,被强行塞给一个不认识的人结婚? 怎么样都好,随便了。 屡次失意所带来的绝望,和失败所带来的挫折感,让她再也打不起任何精神,只想着这一切快点结束。 “你错了,我不会这么做。”然而玛丽的回答,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芙兰抬起头来。有些惊愕地看着对方。不过,这次她再也懒得妄自猜测对方的心思了,等待着对方自行解释。 “如果我现在就去告密的话。想都不用想,先生绝对会怒不可遏的吧。然后,你肯定就将得到惩罚。”玛丽平静地看着芙兰,但是语气却微微有些颤抖,“虽然按你的行为来看,接受任何惩罚都是应该的,但是……但是我知道你的,不管接受到任何惩罚,已经失去了一切希望的你。都会失去生活的一切希望了。接下来,你要么形如槁木般地郁郁活着。要么……要么干脆了断自己的性命!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那是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芙兰略微嘲讽地扫了对方一眼。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和对方辩驳的心气了,“再说了,就算是这样,那对你来说不是更好吗?排除掉了我这个碍眼的人,你自然可以更加方便行事。” “才不是这样!”玛丽几乎是喊了出来。“你怎么能够这么想?” 片刻之后,她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如果我打算这么做,我就不会私下里跑过来找你了。我刚才跟你说过的话,我没有对你家的其他任何人说过。” 她在这里玩了一个小花招——玛蒂尔达当然不属于她所说的‘你家的其他人’了,不过芙兰现在的心情十分紊乱,自然也没有余裕听出这种弦外之音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我说,我是为了不想伤害你,你肯定不会相信吧?虽然我大部分的原因就是这个。当然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玛丽微微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在半边脸颊的血痕的衬托下,突然变得有些阴森诡异起来,“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你的失败绝不是因为忽略了我、小看了我,这不是大意,而是必然的结局!即使堂堂正正地与你为敌,我也可以击败你!是的,我不会去揭发你,因为这等若是我承认自己比不过你。我会继续守口如瓶,但是我将会破坏掉你的一切图谋,默默地保护我已经得到和将要得到的一切!”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芙兰的心,慢慢重新燃烧了起来。 就凭你,也配大言不惭地在我面前叫嚣? 与生俱来的的高傲,让她重新燃起了怒气——也重新燃起了活力。 “你在开什么玩笑?” “开玩笑?到了现在你觉得还有谁会有闲心和你开玩笑吗?”玛丽冷笑着回答,“我是认真的,特雷维尔小姐,你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芙兰没有回答,只是狐疑地盯着对方。 “这是一场赌局,时限由你来定,方式也由你来定,你大可以继续去做你的各种安排。”因为感觉到伤口已经完全凝固,玛丽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半边脸被血液所浸透的样子实在有些骇人。“不管你和萝拉想要怎么样实现自己的图谋,我都能够破坏掉!如果你输了,那你就得放弃掉这种无意义的执念。不要再想着摧毁你哥哥的前途了;而如果我输了……好吧,你大可以为所欲为。我会默然离开,并且为你的幸福而祈祷,因为败者是没有资格质疑胜者的……那么,你敢不敢和我赌上这么一回?” 这是在搞什么? 芙兰的心里已经彻底迷惑了。 “怎么,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这对你是完全有利的赌局——你可以利用我的缄默,继续做你想做的一切事情,除了我可能的破坏之外再也不用面对别的风险。”玛丽一直冷笑着。显然对芙兰不敢应战有所不满,“难道一向自负的你,连这点风险都不愿意再冒了吗?难道那么坚韧的你,已经完全放弃一切希望,只想着随波逐流了吗?哈,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还真是让我失望呢……” 芙兰轻轻地咬了咬嘴唇,重新陷入到了思索当中。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才提出这样的提议,但是正如她所说的那样,这对自己确实是十分有利的。至少。有一个有利的时机来弥补之前的失误,更加还有机会重新一搏。 而且……她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居然被这个自己一直小看的人给小看了。 没想到玛丽在从顺的外表下。居然有如此程度的机敏,却是是自己的失误;但是……难道只因为这偶然的失误,就丧失了和她的对决的勇气了吗? 才怪呢! 特雷维尔家族所与生俱来的傲慢自负,重新在她的心中占了上风。 你会后悔给了我机会的,她在心中暗想。 “怎么,你刚才还在我面前那么洋洋自得,号称自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特雷维尔,原来到了这个时候,都没有胆量接受挑战吗?” 听到了这一句话之后。虽然知道对方是故意在激自己,但是她还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觉得一时侥幸。就可以在我面前说大话?”她抬起头来,毫无退让地看着对方。“那我告诉你,你犯下大错了……你会后悔的!你给了我机会,我就会抓住机会,但是别以为我会感激你,在得偿所愿之后,不仅仅我要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还要让你,永远滚出我的视线!永永远远!” “那好啊,只要做得到的话你只管去做吧,我才不怕呢!”玛丽的心情看上去也十分激动,眼中闪烁着激动的视线,“不过,我们事前要说好,既然我没有选择告发,给了你一个公平对战的机会……那么,作为一个特雷维尔,既然你敢于应战,那么你应该就不会去做那些无聊的事情吧?否则,只能让人看不起。” “哼,你觉得我需要那样做才能制服你吗?简直可笑!”芙兰冷笑着回答,“你还是去想想怎么让圆掉自己所说的这些大言不惭的话吧!” 玛丽所指的的事情,芙兰当然心知肚明。 她是害怕芙兰假意先答应她的挑战,然后却暗地里向德·博旺男爵写自供书,然后将一切都摊开来说,那样的话这个赌约就毫无意义了。 但是,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了,以她的高傲,是绝对不会作出这种无异于自行认输的行为了——至少在赌约期间不会。 “这个我会注意的。”玛丽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丝绢,然后轻轻地擦拭起脸上的血迹来。 然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想要把这一刻的一切——场景、话语甚至气味都统统铭刻在脑中一样。 虽然时不时有痛感来干扰,但是此时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经过了多年也许称不上痛苦的屈从之后,她终于平等地站到了芙兰的面前了。 也终于自己把握住了自己的人生——哪怕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她觉得也是值得的。 现在,除了意外的受伤之外,一切都与她预想中的最好发展不谋而合。 她堂堂正正地站在了芙兰的面前,然后正面向她挑战;而对方虽然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但是也因为自己的挑拨而重新燃起了怒气和斗志。 不管这种仇恨是不是好东西,也不管自己和芙兰的友谊破裂到了何种程度,现在她这个样子总比心如死灰的麻木甚至自行了断要好。 所以,这种结果,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怎么得到胜利了。 当然,也只有这一点,她心里却是完全没有把握。 虽然在芙兰面前强撑着精神,把口气说得这么大,但是她心里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无论是芙兰还是萝拉,都绝不会是她可以轻易对付的人,更何况是她们两个加在一起? 论心计深沉,论意志坚定,论行事果断,论手段之毫无顾忌,她都没有自信能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匹敌——这一次的凶案正是其中的一次证明。 更有甚者,在提出了这个赌约之后,她以后还要提防来自萝拉的暗箭——虽然芙兰说过不会让萝拉这么做,而且也许根本不会跟萝拉说起今天的事情,但是凡事都有万一不是吗?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也不禁有些害怕。 不过,这些预想中的恐惧,绝没有让她束手束脚,反而使得她更加想要探身其中。 在心里支撑着她的,除了横亘在心中的那种绝不输人的傲气之外,就只剩下了深藏着的玛蒂尔达了。 也正因为如此,她一点也没有透露过夏尔和玛蒂尔达的事情。 她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玛蒂尔达不至于在未来最紧要的关头让自己失望。 当感觉脸上已经不再有那种黏糊糊的感觉之后,玛丽看了看,丝绢上面已经沾满了血迹,她突然感到一阵心悸,然后马上将丝绢扔掉了。 然后,她走到了镜子旁边,看到了自己脸上那一条细细的红痕。 此时,因为久久没有人应声,门口的敲门声已经十分剧烈了,显然仆人有些恐慌。 “我想,我们该去吃早餐了吧?”当确认自己的伤口并无大碍之后,玛丽重新转过了身来,微笑地看着芙兰。“先生应该还在那里,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愠怒与善解人意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在餐厅当中,惊愕不已地夏尔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位少女,大声问了起来。 经过了一晚上的休息之后,他原本是打算先吃点早餐,然后去部里处理公事的,结果刚刚在餐厅当中坐定,仆人就给他报告了一件让人震惊的事。 片刻的震惊之后,他马上让仆人将自己的妹妹和玛丽一起来到了餐厅当中。然而,虽然他们是一起过来的,但是她们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并没有平常那么融洽。 不过,这到没什么,小女孩家三头两头怄气是常态,夏尔也没有心情去管这种事。真正让他震惊的是玛丽的脸。 虽然隔得远看不太真切,但是很明显可以看出,一条淡淡的血痕从她的脸上划过,犹如一条搁在白布上的红线一样,看上去让人心悸。 “到底怎么回事!”眼见没有人答话,夏尔心里更加不悦了,再度大声喝问了出来,“怎么闹成这样了啊?” “没什么,先生……”玛丽轻笑了起来,“我们只是一起玩了下,不小心才意外弄伤了,没关系的。” 两个人嬉闹,结果嬉闹到划伤了脸?这听上去太古怪了。 夏尔不禁有些狐疑地看着芙兰,然而她却好像在赌气一样,视线别在了一边,也不说话。 看到两个人这个样子,夏尔心里微微了然了。 很明显,刚才她们两个为了什么事吵了架,然后芙兰肯定是怒气之下失手伤了对方。 这太过分了。夏尔看着玛丽的脸,微微产生了些怒气。 他没想到自己的妹妹居然会干出这种事来——居然对自己的密友暴力相向。这还是那个一向温和柔顺的孩子吗? “你的伤口没事吧?”他皱了皱眉头,然后站起来。走到了玛丽的旁边。 “谢谢您的关心,先生,我没事的……”玛丽仍旧微笑着,微微抬起了脸,以便让夏尔能够更加看清她的伤口,“您看,伤口很浅的,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自然愈合。” 夏尔仔细看了看,然后发现玛丽的伤口确实如她所说不太严重。这才放下了心来。 但是,即使如此,也必须好好管教一下了。 “你们为什么吵架?”他转头看向芙兰,皱着眉头问,“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芙兰还没有说话,玛丽就连忙说了起来。“先生,真的只是意外而已,我们只是不小心才……” “我在问她!”夏尔转过头去,打断了玛丽的话。然后重新看着芙兰,“特雷维尔小姐,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意外吗?” 虽然字面上看上去是在商量,但是语气里已经不容置疑。 也许是因为夏尔的眼神太过于严厉的关系。芙兰微微缩了缩,但是很快她就重新强硬了起来。“没什么好说的,先生。一切您都看到了,我伤到了玛丽。”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到底为了什么事要吵成这样?” 芙兰抬起眼睛看了看他。却小心地将自己的怨气和怒气隐藏了起来。直到对视了许久之后,芙兰重新别开了头来。 “不为什么。我们只是为了一些小事吵了架,我一时生气就动了手……”她低声回答,努力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一时生气你就可以这么干?”夏尔气得几乎要笑了,“你不觉得这很过分吗?” 妹妹的态度,让夏尔大为不满。 好在被伤到的人是玛丽,她会帮忙遮掩,不然要是传出去的话,妹妹的名声恐怕会受到很大影响吧。 从玛丽的态度来看,她应该已经让了很久了,就连被伤到了之后也还是在帮着芙兰说好话,这还真是难能可贵。 眼看没有人为刚才的争吵解释,夏尔只好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原委。只是,有一件事是必须要做的。 “好吧,既然这样的话,芙兰,你马上跟玛丽道歉,然后你们和好吧。”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总算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缓了些,“现在,马上跟她道歉。” 伤人人之后,人家还帮你保持缄默,至少该说声对不起吧?如果连这点事都不肯做,那简直就是蛮横无理了——虽然人家现在算得上是寄人篱下,但是不能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吧? 更何况……更何况……好吧,这个就没必要去想了。 虽然他是这么说,但是芙兰却没有回应,好像置若罔闻。 “马上跟她道歉!”夏尔皱了皱眉头,加大了音量。 这妹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这时候不安抚一下玛丽,以后人家出去乱说怎么办? “先生,您不用这样,只是一点小事而已……”玛丽连忙在旁边劝解夏尔,“芙兰现在身体不大舒服,您就让她先吃点东西然后去休息吧。” “马上跟她道歉!”夏尔几乎是吼了出来。 芙兰还是一动不动,只是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看上去好像十分抗拒。 真是的……为什么就这么不听话! 夏尔终于发怒了,现在的他早已经不再能够那么轻易容忍别人的冒犯。 他抬起手来,想打妹妹一下,但是手在半空中终究还是转了个方向,转而抓住了妹妹的肩头,将她强行扳到了自己的身前。 “我跟你说了几遍了,没有听见吗?马上向她道歉。”夏尔看着略有些惊慌的妹妹,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不想让我勃然大怒的话,请你马上跟她道歉!” 芙兰睁大了眼睛,似乎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发脾气的哥哥。这是她活了这么多年来很少碰到的情景。 因为夏尔没有控制力道的缘故,痛楚不停地从肩膀上传来,但是更大的痛苦却并非来自于那里。而是来自于已经伤痕累累的心。 这个人,为了帮情人出气。居然不惜对我拳脚相加!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并没有想过夏尔为什么要如此做,只觉得已经伤心欲绝。 悲伤和恼怒。让泪水再度涌上了她的眼睛,但是却被她强行地给抑制住了——在这两个人面前痛哭流涕,太丢脸了,她必须坚强。 就在此时此刻,她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决不让自己再次蒙受这样的耻辱。 接着,她慢慢转过视线,看着一脸关切的玛丽。 “德·莱奥朗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因为几度哽咽。所以她的话断断续续。但是勉强还是能听出来,“我为我的……我的不理智行为,向您道歉,请您……请您……请您……” 说了几次,她都没能让自己把“原谅”这个词给说出口。 太耻辱了,太过分了…… “芙兰,没关系,我接受你的道歉!”玛丽当然能够察觉她此刻的心情,连忙直接答应了下来。然后她不顾心中的恐惧,伸手拉住了夏尔的袖子,“先生,您看。她都已经道歉了,求您了,让她休息一下吧!” 妹妹这副哀伤的样子。再配合上玛丽的求情,终于让夏尔心软了下来。 平心而论。她今天的事,又何尝不是最近那么多压力的累计而带来的恶果呢? “既然玛丽接受了你的道歉。那你就先吃点东西吧。”夏尔松开了自己的手,不过语气还是十分严厉,“但是请记住,如果再有下次,那就别指望我会这样轻松饶过你!现在,去吃早餐!” 然而,即使他松开了手,芙兰仍旧是一动不动。 她静静地看着夏尔,一言不发。 “怎么了?还想叫我喂你吗?赶紧吃早餐!”心情不佳的夏尔再催促了一遍。 “不,谢谢您,我不用了。”芙兰颤声回答,“我今天……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 “你们两个在这里好好呆着吧,我就……我就……不碍你们的眼了!”几乎是大喊了这么一声之后,还没有等夏尔反应过来,她转身就往回跑,很快就跑出了餐厅,跑上了楼梯。 看着她逃离的背影,夏尔又是一阵惊愕。 芙兰的反应太奇怪了,难道她们两个刚才的争吵有别的什么隐情?会不会……他的心里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先生,不要生气,芙兰她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其实她心里也很后悔,只是碍于脸面所以不肯让步而已,过一会儿就好了。”也许是害怕夏尔再发怒,玛丽在旁边再度劝了起来,“您先吃完早餐去办理公事吧,这里我来处理,等下我去带早餐给她吃……请相信我吧,比起您的大发雷霆来,和风细雨恐怕更加有效。” “要是她像你这样懂事就好了……”夏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颓然叹了口气,“真是的,都是这个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发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 夏尔这种含而不露的辩解,在玛丽看来不足为奇——在他心里,恐怕妹妹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吧,就像每一个宠溺着自己孩子的父母一样……她想尽办法才没有让自己的哂笑露出于表面。 “嗯,毕竟是有您的呵护嘛,脾气大一点也很正常,更何况,芙兰平常还是个乖巧和善的人,真的很少发脾气,这已经很难得了。”玛丽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也是不谙世事的表现嘛……等以后在社交界接触的人多了,她就会懂得事理了——我只怕到时候还要世故过头呢!” 其实,哪怕是按照她和芙兰私下里心照不宣的协议,她也没有必要这样为芙兰说好话。她之所以这样不停为芙兰辩解,第一确实是出于对芙兰的友情,第二个原因是……她发现她很享受暗地里逗弄夏尔的快乐。 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却在这里被自己逗得团团转,实在……太好玩了。 而夏尔当然不知道她心里这种隐秘的小心思,只觉得她现在简直可爱极了,说得每句话都顺着自己的心思。 “你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夏尔苦笑了一下,“那么,我可否请你将这件事保密?毕竟……我想你也知道……” “当然了,我怎么会说出去呢?”玛丽马上答应了下来。“您放心吧,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我会好好地藏在心里的。” “那就太好了。”夏尔松了口气。 然后,他又重新看着玛丽的伤口,然后心里颇有些担心。“你的伤口真的没事吗?还疼吗?要不我去叫医生来吧?” “不用了,这点小事叫什么医生呢!我自己就能够挺得住,您不用担心。”玛丽摇了摇头,然后突然又笑了起来,“只是,恐怕最近我是没办法出门了,您交代给我的事情,恐怕这段时间……” “哦,没关系!这些事我另外想办法休息吧,你尽管休息吧。”夏尔连忙摆了摆手表示不碍事,“要不这样吧,你最近在这里好好陪陪芙兰。” “虽然我乐于接受这样一个任务,恐怕她最近不会太希望我出现在她的面前。”玛丽苦笑着回答,“考虑到她的心情,您还是让我另外做点什么事情吧。” 到底是什么事情,以至于芙兰竟然会生气到这个地步呢?夏尔的心里忍不住再度产生了疑问。 会不会……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你们刚才是为了什么事情吵了起来呢?”在这种担心的驱使下,夏尔忍不住有些迟疑地看着玛丽,“会不会是……?” “您放心吧,我守口如瓶!”玛丽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好像在责备夏尔似的,“您交代我要守密的,我怎么可能宣扬呢?尤其是在芙兰面前!我们之间的争吵另有原因,只是……有些女孩子的私事,我们不太方便说而已。” 眼见对方如此说,夏尔总算放松了不少。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追究了,谢谢你,玛丽。”他朝玛丽点了点头。 “嗯,您赶紧去处理公事吧,这里的事情我来办。”玛丽充满了崇拜地看着夏尔,“像您这样的国家要人,每天要做多少重大的事情啊!可不能因为我们而耽搁了!” 听到了她的话之后,夏尔心里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这种话,夏洛特不会说,她只觉得自己在背道而驰;玛蒂尔达也不会说,她总觉得自己在浪费才华。 只有她,如此善解人意,会告诉自己,自己有多么伟大。 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值得开心一下。 也许爷爷干了件好事?他心想。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抹了抹她受伤的那半边脸,然后轻轻低下头来亲吻了一下。 “谢谢。” 第一百三十五章 秘书处 带着残留的郁闷,夏尔离开了自己的家,向部里赶了过去。 一路上,他的心情并不好,心里总是不禁想起妹妹刚才留着眼泪跑回去的样子。纵使这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咎由自取的结果,但是多年以来对她的关爱,总让他对妹妹的处境牵肠挂肚。 虽然在玛丽面前强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来,但是他其实心里并不安稳,总觉得今天她们两个的表现都有些奇怪,而且,很明显事情的原委则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可是,即使心里知道可能有些不对劲,他仍然不想去追究这些女孩争吵的原委了。 他已经为了芙兰做得够多了,要是再做多一点的话……那就已经跨越了道德的界限,而他现在经过了多少努力所得到的一切,都将面临倾覆的风险。 所以,为了不出现那最可怕的结果,他只能选择冷处理,尽量不要再和芙兰像过去那样亲密。 他在车厢中看着周围的街景,但是又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心烦意乱。 在他的内心当中,他觉得家务事让他烦透了,主要能够避开,他一点也不愿意自己主动去沾上手。比起家里这种让人烦扰不堪却又无从下手的事情来,外面的挑战对他来说反而完全是件小事。 等到与夏洛特结婚之后,这一切就都能够让她来处理了吧……他不禁这么想。 可是,那也许是代表麻烦恐怕会更多吧? 她讨厌自己妹妹,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以后恐怕也看不到多少调和关系的希望;更重要的是,她将怎么看待玛蒂尔达和玛丽、以及那个和她们勾搭上了的自己呢?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头突然狂跳了起来,思绪中断了。 他感觉眼前突然浮现出了夏洛特的样子。她正用严厉、甚至可以说是严酷的眼神盯着自己。 只是,眼前的这个夏洛特,看上去却只有十一二岁,穿着蓬松的裙子,眼睛瞪得老大,紧紧抿着嘴唇,两腮都鼓了起来。正因为年纪小,所以这种气鼓鼓的样子非但没有毁损她的美丽,反而看上去多上了几分可爱。 只是。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来呢?他不禁问自己。 片刻之后,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在他们小的时候,夏洛特对自己发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脾气的样子。那次,他们一起在乡间玩,结果那天自己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直在捉弄夏洛特,最后因为夏洛特告状,他干脆在划船的时候故意不理会她。刚开始时的时候,夏洛特还一直跟自己好言相劝。想要让两个人和好,甚至还出言哀求,向夏尔认错保证以后不再告状——这在这位公爵小姐的身上,可是几乎从未发生过、也肯定不会发生在对待其他人的时候的事情啊——可是夏尔当时还是在存心逗弄她。一直就是不理她。 终于,她不再说话了,只是摆出了这幅样子来看着自己。 然后……她突然就伸出手来。将猝不及防的自己,一把从小船上推了下去。 还好当时水不够深。自己只是受到惊吓之后多呛了几口水而已,并没有受到生命的危险。 在水中挣扎的时候。夏洛特一直都坐在船上,用那副样子看着自己,他也将夏洛特的样子记在了心中…… 孩提时代的回忆,原本是应该给人带来那种会心一笑的愉悦感,然而夏尔此时心里却微微有些发毛。 比起那时来,这次我“逗”得可厉害多了,夏洛特会怎么样对我呢? 脑子好像一片空白。 过了片刻之后,夏尔强行收回了思绪。算了,还是不要再想下去为好。 比刚才更加烦乱的感觉,让他直接抛开这件事,宁可不再想下去了。 幸好这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当走下马车,直接向陆军部的办公大楼走去的时候,他心里不仅没有那种被公事所牵扯的烦闷,隐隐然反而有了一种得救了的感觉。 还是工作好啊……虽然她们中间只有玛丽一个人能够感受到自己工作的伟大意义。 带着重新平静下来的心,他沿着已经熟悉了的道路在大楼当中穿梭而行。 一路上,不停有职员对他让道致敬,而他只是淡然点了点头,连脚步都没有放慢一点。 从这些职员的目光里面虽然看不出多少尊敬,但是明显已经有了些畏惧——对夏尔来说,这两种心情没有多大区别,随便哪一种都对他有利。 夏尔知道这种畏惧是来自哪里的。 自从在他公开在议会大厅当中质疑国家最高权力机关,还能在大批议员的鼓噪之下全身而退、并且之后也没有受到任何真正的惩处之后,部里的绝大多数人就是这样看待他了。 从一个方面来说,他维护了陆军部的权威和权力,使得它可以继续指挥这个国家的全部地面部队,进而也维护了这些官员们的权力,他们必然十分感激;从另一方面来说,能够办到这种事还能毫发无损,本身就代表他拥有他们所惹不起的势力。 也正因为靠着推荐了部长和维护了部内权威两件事,他终于在部里树立了自己的威信。他刚才的时候那种应者寥寥的景象,再也不复出现了。 夏尔很享受这种感觉,以至于脚步都不自觉地放慢了。 “您怎么会这么晚才来?” 等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当中时,坐在茶几边、早已经等候在了其中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不满地问。“我都等了您好长时间了,还有好多事情得去办呢!” “作为一位官员,您等候上司不是应该的吗。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夏尔将帽子和手杖放到了一边,然后理所当然地回应了对方。“我用不着关心您的感受,所以您不用告诉我您有多烦恼。谢谢。” 听到了夏尔傲慢当中又夹杂着调侃的回复之后,罗特列克子爵恼怒地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要生气的样子。但是,在人屋檐下,他最后也只好强忍着怒气,干脆看向了别的方向。“那么就请告诉我为什么要召见我吧,德·特雷维尔先生?” “很抱歉,因为时间仓促,今天没有红茶招待您了。”夏尔潇洒地坐在了罗特列克子爵的对面。“不过我想,接下来我告诉您的消息,应该会弥补掉您心中的遗憾……” “什么事情?”罗特列克子爵狐疑地看着夏尔。 “一件好事,大好事。”夏尔耸了耸肩。 “得了吧,自从认识了您之后我从来没有碰到好事!”罗特列克子爵冷笑着回答。 “您这么说可就太过分了啊,毕竟我们是同党不是吗?”看着对方这种没好气的样子,夏尔忍不住微笑了起来,“马上您就会知道,您投靠了总统和我们。是一桩多么正确的选择……” 也许是因为被夏尔吊起了胃口的缘故,罗特列克子爵抬起头来看着他,俊秀而白皙的面孔上布满了好奇,一副“那你还卖什么关子。赶紧有话快说啊!”的表情。 “您没有听说过传言吗,部里将会成立一个新的部门?”夏尔突然问。 “是听说过了……不过还没有人知道具体的职权划分。”罗特列克子爵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您是说……?” “我干脆直接跟您说清楚吧。”夏尔摆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这个部门,正如您想的那样。是我安排搞的,目的就是为了精简部里的文牍程序,减少各个部门当中推诿现象的发生,让我们的办事效率更加提高……” “顺便将全力揽在手里?”阿历克斯略带嘲讽地加了一句。 “嗯,没错,您也可以这么想。”夏尔极为老实地点了点头,“这个部门,按照我的设想,将是一个负责协调部内所有事务,以及处理部长公文的机构,没错,就是一个秘书机关,我们姑且就称它为秘书处吧。” “相当于为您服务的辅助机构?”因为是谈论正事,所以阿历克斯也严肃认真了起来。 “有这么一部分原因,但是并不是全部。”夏尔耐心地解释着,“除了我的职权之外,它还要承接一部分另外的职权,以便更好地为部长阁下服务。” 作为陆军部的国务秘书,他有权力决定哪些公文可以传递给部长阁下。如果是一般的情况下,虽然拥有这种权力,但是极少有人敢于干脆将部长阁下的公文都由自己审阅然后做出决定,而夏尔却完全不同了,他老实不客气地揽过了自己的权力,将自己处理的公文范围扩大到了部长所接受的全部公文上面——反正部长是他的同党,不会因此而感到不快。 但是,揽过来是一回事,怎么做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有人是生而知之的,既然没有服役过,夏尔也不敢断定自己对陆军事务了如指掌,更加不可能自作主张去决定纯粹的军事事务——这种事太重要了,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不仅会造成恶劣的影响,甚至还会给自己的仕途。 所以,夏尔想要搞一个辅佐自己来处理这些事务的秘书机关也就顺理成章了。 然而,他的构想还远远不及于此。 “没错,为了不让部长能够有精力处理所有重要事务,我希望这个新的部门能够同时担负起为部长阁下安排日程的权力。” 为部长安排日程,原本是部长秘书的职责,而夏尔说服了部长圣阿尔诺将军之后,同样也将这个职责交给了这个新成立的部门。 听完了夏尔含而不露的叙述之后,罗特列克子爵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素来聪慧的他,完全明白这个决定的实际意义。 “你们打算让这个部门担负领导责任?” “没错,就是这样。”夏尔点了点头,为他的敏锐深感欣慰。 这个新部门,到时候将会掌握部长公文的呈递和选择权,可以决定哪些公文“因为不重要”而不交给部长由部门私下处理;也可以给部长安排日程,让部长一天看似满满当当却完全接触不到实际事务。 也就是说,这个部门完全可以私下里决定部内的事务,代行部长的职权。而弱势一点的部长,甚至都有可能沦为纯粹的橡皮图章,只负责签字画押。 虽然名字叫秘书处,但是掌握了这种权力之后,它必然将是陆军的影子领导机关。 “有必要搞出这么大权力的机构吗?”阿历克斯有些疑惑,“难道您怀疑部长?” “不不不,我不怀疑我们的部长阁下,事实上我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夏尔摆了摆手,然后笑了起来,“但是,虽然我和圣阿尔诺将军都十分可靠,但是未来的部长不一定是非常可靠的人……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让一切尽量都在正规上延续进行。” 在夏尔和圣阿尔诺将军的手里,当然这个新机关只能选择配合,但是到了其他人手里,情况就未必如此了。 “而您……您就想让我进入这个的部门?”罗特列克子爵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了。 也对啊,谁会在这样的诱惑面前完全不为所动呢? “是的,我不仅打算让您进去,而且我希望您能够在其中肩负重任。”夏尔笑着又点了点头,“我打算让一个老头子来担任处长,但是没关系,他很庸碌,而且他也很懂事,绝不会碍住谁的手脚。而您……您将被荣升为副处长。” “副处长?”阿历克斯脸微微有些红了,就连语气都有些颤动。 在如此高的奖赏面前,这种心情,当然可以理解了。 “是的,就是这样。委任状两天之后就会发布,不过您可以从现在开始准备了,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夏尔仍旧微笑着,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来,“恭喜您,德·罗特列克先生,从后天开始,您就将是部里、甚至整个政府当中最为年轻的副处长之一了……难道这不值得庆贺吗?还是说,您不想为国家承担重任?” “当然……这当然……我是说……”糊里糊涂应了几句之后,罗特列克子爵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然后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该死的!谢谢您!先生。我愿意为国效劳!” 第一百三十六章 玩火 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思索,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就直接表露了自己的想法,甚至都没有对夏尔表示一下矜持。 不过这倒也不奇怪,对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年轻人来说,成为整个陆军的实际管理者,都是一个无法抗拒的诱惑,他只能第一时间就扑上去,唯恐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激动地用力握住了夏尔的手,将自己的决心完全地透露了出去。“特雷维尔先生,您的安排,我没有任何意见,我将尽我的全部努力来进行我的工作,决不辜负您和总统的期待!” 他是将夏尔放在总统之前的。 不管是因为何种原因,至少这个回答,让夏尔十分开心。 罗特列克子爵虽然脾气古怪了一点,但是毕竟是在政军世家当中出身的,几乎天然就有那种灵敏的政治嗅觉,也自然懂得怎么样说出别人最想听的话来。 这也正是夏尔挑选他作为自己在军队改革当中的又一副手的原因之一——吕西安虽然忠诚勤勉,但是毕竟太过死板,不够具有那种必须的灵活手腕。他适合当军令官,而不适合当军政官。 “哦,您能够这么想,那就太好了。”心里转动着这么多念头,但是夏尔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他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既然您有这种决心,那么很好,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样子!只有这种年轻人才有的蓬勃朝气,才能担负起未来我们必须承担的重任,不是吗?这样吧。过阵子我安排您去面见一下总统,让他也看看您的决心和意志。” “您说得完全没错。在紧急关头,我们必须以意志来取得胜利。不能够有任何的退缩。”也许是因为夏尔的许诺太过于令人动心的缘故,罗特列克子爵的态度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生硬,他友好地朝夏尔笑了笑,“不管未来总统和您对我,对陆军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想办法在陆军当中实现!” “哈哈哈哈,我亲爱的朋友,在需要的时候您还是挺会说话的嘛……”看到这个年轻人如此上道,夏尔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不过,话也不用说得这么满,阿历克斯,就算是为了讨我的欢心也没必要这样,我虽然喜欢听奉承话但是也不会罔顾现实,放心吧,我不会让您承担超出负担外的责任的,您只需要把我们交给您的任务完成就好。” 眼见夏尔如此说,罗特列克子爵只好悻悻然一笑。 没错。他只是为了讨好夏尔而说大话而已。 不管怎么说,虽然家世优越而且仕途坦荡,但是罗特列克子爵毕竟还是一个年轻人,他没有足以服人的资历来统御整个军队。 正是因为知道阿历克斯资历不够。在排资论辈严重的陆军当中没有什么威望,所以夏尔在总统的授意下,还特意选了一个年资很高的陆军人士充当这个秘书处的处长。而让阿历克斯主要负责幕后的事务性工作——他无法指望阿历克斯能够独挡一面,而且说实话。也不需要他独当一面。 不管从任何方面来看,他都不需要有太高威望的下属甚至盟友。 年轻。脑子活泛,有能力,声名不显,愿意上进——对一个下属还能够要求更高吗? “部长阁下已经同意了我的推荐,所以今天你就开始做准备吧,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在气氛舒缓下来之后,夏尔继续交代,然后,他若有若无地加重了语气,“这种准备,不光是个人的……” “除了个人之外,还需要什么准备?”敏锐的阿历克斯马上问。 “还需要人手,当然了,您可不能白白有个官却只是孤家寡人啊。” “您不打算从部里现有人员当中征调吗?”阿历克斯感到愈发惊愕了。 “是的。”夏尔点了点头,“阿历克斯,老实说,我觉得部里暮气太重了……而且牵扯的人也太多,所以,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我们最好从外部,从其他部队里面征调一批军官来担当重任。” 想要一批除了野心之外没有太多羁绊和背景的军官——阿历克斯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真是迫不及待了吗?他心里有些发冷。 但是,现在已经别无退路了,他在心里暗暗摇头。 面前的荣光是如此之盛,以至于他只能目眩神迷地朝前走,不能稍有停歇。 “正如我说的那样,我需要一批有朝气的年轻人。”夏尔放低了声音解释,“准确说来,就是有足够的能力和承受力,能够担当得起重任的人。虽然想从我这里得到肥缺的人可以排队排个几里路,但是这个责任太重大了,我必须将它交给合适的人选。” “我明白了。”阿历克斯点了点头,然后他也放低了声音,“那么,您觉得,什么样的人最为适任呢?我听从您的建议来安排。” 果然精明,知道该让我来施恩!夏尔心中又是一喜。 “嗯,说到人选嘛……”夏尔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心中的遴选标准,“他们必须年轻,有冲劲,不对任何陈规陋俗有畏惧心理,敢于执行任何命令。” 也就是说,要年轻,要有野心,敢于为了权势而犯下任何罪行? 罗特列克子爵马上明白了夏尔的意思。 虽然这个标准有点高,但是……这种人……其实在军队里也不难找。 罗特列克子爵本人虽然仕途上堪称平步青云,一出来就在陆军部里面担当要职,但是毕竟也是在军官学校呆过几年的,自然知道军队里面的德性——在现在的青年将校里面,对现状严重不满、满怀野心只想往上爬、胆大妄为毫无顾忌的人,可谓比比皆是。 只要能得到这样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杀人放火对他们来说绝对不会放在心上的,更别说是让他们配合波拿巴党人搞政变了。 虽然他不喜欢这种太过于锋芒毕露的人,但是现在不是讲感情的时候,既然部长和夏尔需要这种人,那么他现在就必须为他们找来这种人。 当然,必须从那些他认识、而且能够控制的人中间来找,以免威胁他自己的地位。 “我明白了……”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的。您可以在周围找一找,如果有适任的人选尽管告诉我就行了,不要拘泥于出身和资历,我不注重这个,我只看重能力,只要能执行我们的意志,那就行了。”夏尔又叮嘱了一句,“这件事必须办得隐秘,不要透出了太多风声,明白了吗?” “我明白的。”罗特列克子爵马上点了点头。“我这就回去准备,过阵子就给您一个候选者的名单,决定权在您手中。”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啊。 眼见对方如此上道,夏尔也不禁心中松了口气。 话已至此,该透露的都已经透露了,他也不打算多说,直接做了个手势,而阿历克斯也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朝夏尔行了行礼然后退出了房间。 而在他走了之后,夏尔也离开了茶几,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开始处理起自己的公文来。 他跟罗特列克子爵的交代其实并不完整。 之所以准备找一群既有能力而又野心勃勃、肆无忌惮的人来充进这个预定中的机要部门,让他们配合发动政变只是一个目的,另一个更大的目的是……这种人最喜欢打仗,也最不害怕打仗。 在路易·波拿巴和夏尔的规划当中,用不了多久法国就会同俄国开战,那么现在就开始未雨绸缪显然是必要之举,不光是要在物质上准备,在军事上当然也要尽全力准备。 找到这样一群人之后,让他们为自己规划中的对俄战争做准备,肯定比那些已经因为年老而已经失去了精气神的将领更好,他们甚至会以比夏尔所期待的更高的热情,投入到这场战争的准备当中。 当然,找上了这群人之后,他还必须面临一个副作用——他们可不会是只想着要和俄国人打一仗而已,他们和他们的后辈肯定会希望打更多仗,以便为自己博取荣誉和更高的地位,正如第二帝国时代那些陆军将领们一样。 这是在玩火。 路易·波拿巴在建立帝国之后,每隔几年就要发动一次大型战争(1854年和俄国打,1859年和奥地利打,1860年和英国一起远征清国,1862年派兵远征墨西哥,1870年发动普法战争,16年打了5次大型战争),虽然这其中有他个人好大喜功、喜欢荣誉和征服的因素,但是这些陆军将领的野心推动,也是一个绝对不容忽视的原因。 第二帝国也正是在拿破仑和这些被冲昏了头脑的将领们的推动下,最后步入了帝国的自我毁灭,也让整个法国失去了欧洲霸权的最后希望。 不过,这种问题,至少现在他还不用担心这种问题,夺取全国政权才是主要的。 想办法驾驭陆军这匹烈马,还得等以后再说,现在该想办法的是怎么样得到他们的服从和合作。 他必须得到。 第一百三十七章 报复与嘉奖 花费了几个小时之后,夏尔才将自己桌上的公文都处理完毕。没办法,自从决定将原本由部长阁下本人来审阅的公文都先交给自己过目之后,他每天都必须面临这样的和文牍的苦斗。 这些公文,夏尔都已经按照重要程度留下了长短不一的批注,只等接下来让人拿去处理了。光是写这些批注,就让他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微微发酸。 这样不行啊。 虽然能够掌握更多的权力是好事,但是如果将自己陷到了这堆积如山的公文当中每天都无法自拔的话,那实在就太过于本末倒置了。 他决胜的地方,还是在政界当中。 啊,真希望快点把自己想要的那个机构给建立起来啊,不然光是审阅文件,就得让自己再也没有精力去干别的了……已经颇感疲惫的他在心里轻叹。 不仅是在陆军部,在别的地方也是一样。 此时的他,愈发感到自己需要一个帮助自己处理一切事物的私人班子。因为,无论是政治界还是商界,他都已经牵涉到了太多方面,他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来处理。 我需要什么样的人来执行这种工作呢?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个人得和自己的利益完全一致,而且头脑清晰、冷静,懂得如何处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更加懂得如何守密;这个人还得不出名而且也不求显赫,甘愿默默无闻地为自己服务,而且。更重要的是,要完全忠心耿耿。愿意倾尽全力帮助自己。 世界上存在这种人吗?一想到需要符合这么多条件之后,夏尔不禁自己都感觉有些好笑。 阿尔贝? 不。虽然足够可靠,但是他太招摇,而且行事也不是那种缜密细致的类型,不行。 孔泽? 不,这个人有能力,但是野心太强了,只能控制使用,绝对不能赋予完全信任,不行。 想来想去。他还是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此时,他才痛感自己的班底有多么薄弱。 哎,虽然已经得到了高位,但是毕竟时间太短,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确实还需要一番努力。 这时,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等等,如果女孩子也可以的的话…… 玛蒂尔达? 不。片刻之后他又否决的这个念头——虽然从头脑和经验来说她都十分优秀,而且也素来低调,但是……她毕竟迪利埃翁家族的孩子,不会完全为自己考虑。他也不想让玛蒂尔达到时候为难。 那么……玛丽? 她有头脑,行事也果断,而且从之前的合作来看。她确实忠心耿耿,也不追求出风头——准确来说。是十分明白自己的地位是系于夏尔身上这一事实。 早上离开家时,玛丽的笑容又重新浮现到了夏尔的眼前。虽然被那一丝血痕稍稍破坏了气氛,但是仍旧不失魅力。 如果是她的话,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啊……他心中暗想。 踌躇了片刻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可以试试。 当然,他不会马上就付诸实施,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稍微休息了一下之后,夏尔小心地收起了自己的疲惫,然后摇了摇桌上的铃,让自己的秘书走到了办公室当中。 秘书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将这些公文小心地拿了起来,放在自己带来的公文袋当中,打算等下就拿出去分发到各个部门当中。 然后,夏尔看了看怀表,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了。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今天也该到时间了吧…… “午餐之后,去帮我将德·特里沃先生叫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谈一谈。” 因为夏尔突然开口,秘书稍微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好的,先生。”他连忙点头应了下来,“我这就为您去转达。” 眼见夏尔没有其他的命令,他小声地拿着公文重新退了出去。 …… 如同夏尔所预料的那样,刚刚过了餐点时间之后,负责武器装备的司长德·特里沃先生就直接跑了过来。 “哦,德·特里沃先生?好久不见。”看到对方轻轻走进自己房间之后,夏尔亲切友好地朝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招呼他坐下,“最近还好吗?” “托您的福……最近还好。”在夏尔面前,这张充满了皱纹的脸上现在布满了笑容,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倨傲无礼,“特雷维尔先生,您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眼神游移不定,语气也十分谦恭,看上去有些不安。 看着他忐忑不安的样子,夏尔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哦,没事,您先坐。”为了让他放松下来,夏尔有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更加放松。 “好的,先生。”德·特里沃先生连忙点了点头,然后迟疑地坐了下来。 虽然看上去是放松点了,但是还是有些掩饰不住的紧张,看上去简直是如坐针毡。 夏尔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决定继续再让他放松点。 “今天找您来,并不是谈论那种严肃的公事的。”夏尔脸上摆出了那种和善的微笑,“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您而已,希望不至于让您感觉到不快。” “哦,当然不会了,先生,我很乐意同您探讨一下公事以外的事情。”德·特里沃先生连忙摆了摆手,“毕竟,我们在很多方面,都需要您的指导。” “啊,指导怎么谈得上呢?我这么年轻,而且之前从未有过服役的资历,我怎么有资格说指导您呢?”夏尔仍旧微笑着。“应该是您指导我才对,实际上。我十分尊敬您,在很多事情上都想继续寻求您的帮助。” 当听到夏尔的第一句话之后。德·特里沃先生脸上马上闪过了一丝惊慌——因为这正是他过去在部门会议上对夏尔的攻击之词,但是听到了后一句话之后,他总算重新定下了神来。 他偷偷瞟了夏尔一眼,仔细看了看,发现夏尔脸上并没有任何不快。 “不,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是我国少有的青年才俊,我怎么有资格指导您呢?”不敢有任何耽搁,他连忙表了态度。“我们都很敬佩于您的胆量,以及通情达理。” “没错,我确实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夏尔再度给了对方一些宽慰。 然后,眼见对方已经基本上放松下来了,夏尔重新抬起了头来,“今天将您叫过来,我主要是想表彰您的。” “嗯?”夏尔这突如其来的表示,让德·特里沃先生有些惊讶。 “最近我对您的部门的办事效率十分满意。”夏尔笑着点了点头,“报告呈递的速度很快。而且事无巨细,没有什么隐瞒,这让我的工作轻松了不少,谢谢您。先生。” 得到了夏尔的鼓励之后,德·特里沃先生马上一喜,“您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先生。不过,您也不用特意表彰我。我是您的下属,当然要执行您的意志了。既然是您交代的事情,我们自然以最快的效率去办了,这不是什么值得特别说道的事情。” “哦,这当然值得鼓励了。”夏尔摆了摆手,“我希望以后您的部门可以继续维持这种工作效率,这样我的事情也能够轻松不少。” 只要你们还能继续这样合作,你们就还有以后。 德·特里沃先生马上就听出了夏尔暗示的东西。 “那是自然的!”德·特里沃先生连忙振奋起了精神,“先生,我们以后将一如既往地执行您的意志。” 然后,他小心地看着夏尔,讨好地笑了起来,“您之前特意向大家推荐的那种枪支,已经通过了我们的验收,我们很快就可以让它成为军队的正式装备了。” “是吗?这么快?”夏尔貌似有些惊异。 “既然是您的事情,我们当然要以最优先的速度来办了,先生。”德·特里沃先生马上回答,看得出来,他努力想要讨夏尔的欢心,弥补之前的失误,“我已经对手下们吩咐下去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发出正式的订单了,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在这种故作欢快的语气当中,夏尔微微垂下了自己的视线,心中竟然思绪万千。 花了好几个月的功夫之后,他终于还是达成了目的,让自己得到的那种新式枪械,最终得以进入到陆军的装备序列当中。 换言之,他本来不想进行的、与与整个庞大的陆军部官僚机构的搏斗,终于取得了一次艰难的胜利。 为了做一件明显对国家,对自己,对所有人都有利的事情,我耗费了多少精力啊! 夏尔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起来。 “先生?”眼看夏尔仍旧在沉思,德·特里沃先生小心地问了一声。 “已经完成了吗?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正式采用了吗?不会再有别的麻烦了吧?”夏尔的语气变得有些低沉了。 “是的,先生。”对方没有听出这种语气的变化,只是殷勤地点了点头。“虽然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是这只是最后的手续问题,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完了这么多事情,看来真是花费了您不少精力啊……”夏尔轻轻叹了口气,“谢谢您,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努力。” “您这是哪儿的话?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德·特里沃先生连忙摆手。“我们只是在履行职责而已。” “因为为您的努力,我的想法才有机会得以实现,先生,我会表彰您的。”夏尔仍旧坚持着自己的话。 “……如果您希望的话……”看到夏尔如此表现,对方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微笑着回应夏尔。“但是。我得说,我们中间贡献最大的应该是您才对……我没有权利分薄您应该得到的荣誉。” 看着他松懈下来的样子。夏尔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最凶狠的一击,理应在敌人最放松的时候刺过去。 “我会跟部长说的。您将会得到一枚勋章,和双份的退休金。”他貌似漫不经意地说,“希望您的退休生活能够称心如意。” 一片放松的德·特里沃先生,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片刻之后,才骇然抬头看着夏尔。 “退休……?”他半张开嘴,艰难地吐出了那个词。“您是说……” 这个词正是最近一段时间来,他最为害怕的梦魇。 自从夏尔说动总统更换了陆军部长之后。他就觉得大事不妙,于是一改之前的不配合态度,百般逢迎起夏尔来,希望让这位虽然年轻但已经崭露头角的新贵消气。 没想到……没想到这一击,居然在自己以为已经躲过去的时刻刺了过来。 这个年轻人,真是恶毒!刚才他的那些表演,就是为了让自己松懈下来,然后看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吧? 一想到这里,为了不让这个可恶的年轻人看了笑话。他努力想要抑制自己的情绪,但是仍旧无可避免地因为震惊和沮丧以及愤怒而浑身发抖。 “嗯,您没有听错,就是如此。”一边欣赏着对方的样子。夏尔一边冷笑着点了点头,“部长阁下认为您已经过于劳累了,需要享受一种……一种更为轻松平和的生活。当然,考虑到您多年来为国家的忠诚服务。我们会给您足够的补偿的,请放心。” 这类人事调动按理来说他是管不着的。更加没有必要由他来通知对方的,只是,出于一种邪恶的心态,他特意吩咐其他人先跟对方保密,而由自己来亲自通知。 而他也得到了他所愿的结果。 看着对方那布满了皱纹的脸,瞬间因为惊愕、失落和痛苦而变得更加扭曲,夏尔的心里突然布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意。 “先生,先生……您不能这样!”德·特里沃先生艰难地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使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我都已经按您说的做了,为什么?而且,您之前不是已经答应过不再追究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是吗?我答应过您什么吗?”夏尔微微皱着眉头,好像有些为难的样子。 然后,在对方重新抱有期待的眼神当中,他微微咧嘴笑了起来,“那么,好吧,现在这个承诺作废了。” 何其无耻的人! 一股怒火,让德·特里沃先生几乎忍不住要爆发了。 不知道花费多少工夫,他才勉强镇定下来。 看来,之前他只是缓兵之计而已,想要让自己先把事情办完。现在事情已经办完了,自己已经对他没有用处了。可笑……自己居然还存有侥幸心理,以为他会饶过……特雷维尔家族的人,果然如此…… 他抬起头来,看着这张摆着悠然笑容的脸,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我想您现在应该很明白了吧,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您已经完成了国家需要您办理的工作,而接下来您将得到应该有的待遇,然后离开。”夏尔继续微笑着,只是语气变得更加严厉了,“我理解您此刻的心情,所以我不想跟您说什么重话,但是,我警告您,最好不要想着耍花样,给已经成了定局的事情添麻烦,不然您就要自行承担后果!好了,您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地跟您的手下布置那些工作,然后将我要你们办的事情都好好办完,否则……否则后果我想您自己清楚!” “……您自己去跟他们说吧!我没空!”也许是已经豁出去了,对方大声跟夏尔回吼。 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吗?呵呵。真是不错的表演啊。 “是吗?您真希望我那么做吗?莫非您还想让自己的下属也跟着您遭殃?”夏尔冷笑了回答,“如果我来跟他们说,那对他们来说就不会那么好受了!” 他的回答让德·特里沃先生一时语塞。 “您……您……”他喃喃地开这口,但是却吐不出成型的句子来。 他的那些下属,很多都是他个人一手提拔的,姑且不说什么情谊,就算是为了以后的行事方便,他也不应该影响到他们的前途。 “为了不要殃及他人,我想您还是自己去说的好,记住,我交代的事情必须好好办完,否则……我绝对不会留情面。”夏尔冷酷地说,“好了,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您可以离开了。” 其实他还是在骗对方,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动手,那他就会直接动到底,要将一切威胁都一口气灭个干净,又怎么会在他的手下那里半途而废? 德·特里沃先生已经无暇分辨夏尔的话是真是假了,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恨恨地看着夏尔。 “您……您还真是个无耻之徒啊!我等您倒台的那一天!”他恨恨地丢了下了这句话之后,转身就想离开。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句话。 “从您的年纪来看,我想您是等不到这一天了,先生。”夏尔的语气带有十足的恶意,“您还是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退休生活吧,真羡慕您,很快就有这么多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德·特里沃先生重重咬了咬嘴唇,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刻意的安排 带着满腔的快意,夏尔将已经有些失魂落魄的德·特里沃先生给打发走了。 不得不说,对方的这种失落之极的表现让他十分满意,不枉了自己特意今天还将他叫了过来。 然而,当面让他下不了台只是开始而已,他接下来还要继续清理这个人残留下来的影响力,绝对不会留一点情面。 没错,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尤其是对那些威胁过自己的人,更是没有一点宽容之心——在能够办到的时候,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威胁铲除干净,不给自己留下一点麻烦。 这是你们自己选的。 冷笑了片刻之后,他就将自己的思绪重新收了回来,继续处理自己未完成的公务。 而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他连忙应了一下。 然后,门打开了,他的秘书小心地走了进来。 “什么事?”他头也不抬地问。 “这是刚刚送过来的,先生。”秘书小心地将一张便蔑递到了他的桌子上。 嗯?夏尔心里微微一惊。 片刻之后,他直接拿起了条子,心里则在猜测这是谁送过来的。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他的秘书是绝不可能敢于随便帮忙递条子的。 然后,一看到便蔑上的娟秀字迹,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这是夏洛特写过来的? 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立马重新振作了起来,夏尔连忙端正了态度,认真地看了起来。 “我们最近见面太少了,您真的有这么忙吗?可否抽出一些空来。到我这儿一趟,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你。早点回复。夏。” 看完了之后,夏尔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字条很短,上面的字很浅显,但是他却久久地无法将字条放在一边。 夏洛特的语气好像有些不太好,似乎很有一些被冷落了之后的哀怨感,没准接下来会对自己发脾气吧。 不过,最近确实自己很少同她见面了,她就算心里不开心也是很正常的吧……一想到这里,夏尔也释然了。 说实话。他心里确实对夏洛特有些愧疚——因为公事繁忙而冷落了夏洛特是小事,更重要的是,玛蒂尔达和玛丽的事……好吧,不能再去想了。 于是,带着一丝苦笑,他拿起了笔来,很快就同样写了一张便条。 “好的,我知道了,今天下午就过来找你。等我。抱歉,最近实在太忙。爱你的,夏。” 然后他将这张便条递给了秘书,“将它交给那位来送信的听差吧。让他直接送回去。” “好的,先生。”秘书连忙应了下来然后拿走条子离去。 …… “夏尔,你今天可是舍得赏光了啊!” 将一切公务都办完了之后。夏尔在傍晚时分来到了特雷维尔公爵府上。 此时已经是深冬时节了,天气已经变得十分严寒。哪怕是下午气温也不高,走下马车之后夏尔深吸了口气。然后突然打了个寒噤。 在办公室呆久了,确实难以适应户外的气温。 几乎是他刚刚走到前庭的时候,夏洛特就已经迎了过来,然后有些不悦地看着他。 一看到夏尔,她就微微蹙眉,显然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因为是冬天,她穿着厚厚的白色冬裙,金发也只是简单地梳了个辫子盘在脑后,并不像夏天那样花枝招展,反而显得有些庄重,不过看上去反而又多了几分别样的魅力。 可是,夏尔看着她这娇颜,心里难免又产生了一丝歉疚感。 “抱歉,夏洛特,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最近……” “好啦好啦,我知道,您身负重任,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来……”夏洛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真是的,每次都是这种理由,我听都听烦了。” “可是这是实话啊!”夏尔叹了口气,“别人不知道,你肯定会知道的吧?好了,洛洛特,别生气啦,我们先进去吧,这里可冷死了。” “怕冷你就多穿点啊!真是的,从小时候开始就不知道看天色!”虽然嘴上说得这么厉害,但是看着夏尔有些瑟缩的样子,夏洛特也不再多纠缠,转身就带着他往自家的宅邸走去。 “今天你说要跟我说一些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一边走,夏尔一边小心地问。 “怎么,先生,没事的话您就不想来这儿吗?”夏洛特有些不满地横了他一眼。 “哦!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了!”夏尔连忙摆了摆手,“我只是说,如果发生了什么大事,您跟我先说一说,我好留个底。” 没想到,当他这么说之后,夏洛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然后微微转过了视线,看了看旁边。 “怎么,真发生大事了吗?”看到夏洛特如此表示,夏尔心里也微微一惊,“快跟我说吧,洛洛特。” “别这么大声啊,笨蛋!”夏洛特不满地横了他一眼,然后微微犹豫了一下,仿佛是在选择措辞一样。 夏尔连忙凑到了她的身边。 接着,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放低了声音。“夏尔,事情你先别外传。” “好啊,我当然不会了,快跟我说吧!”夏尔连忙回答。 “爷爷……爷爷……”夏洛特微微垂下了眼睛,好像有些惊慌,又有些沉痛,“今天又发了病,差点晕厥了过去。听医生说……听医生说,可能,可能……” 说到这里,夏洛特的鼻子突然一酸,语气里面也多了一丝哽咽,“可能活不下几个月了。” “啊?”虽然夏洛特的语气很轻,但是夏尔听来仍旧像是惊雷一般。 虽然早就知道特雷维尔公爵最近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但是真的没有想到,居然会恶化得这么快。 这位精明、甚至可以说有些冷酷的堂爷爷,竟然将要离世了? “这……这真是太可怕了……”片刻之后,他语气有些干涩地回答。 “是啊,太可怕了……”夏洛特闭上了眼睛,眼角似乎有泪光划过,“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呢,爷爷居然要离开我们了!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啊!” 看到夏洛特突然这么伤感的样子,夏尔慢慢地恢复了镇定。 虽然他也很伤感,但是毕竟这是堂爷爷,还不足以让他有那种喘不过气来的切肤之痛。 况且,此时就算哀痛也无济于事。 “洛洛特,别哭了。”他将夏洛特拥在了怀里,尽力将自己的安慰传渡到她的心里,“人都将有这么一天,谁也逃不过去的。况且,他现在都快八十岁了,就算真的……真的告别了我们,那也……那也没办法。” “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可是还是忍不住伤心啊。”在夏尔怀中的夏洛特闷声回答,似乎还是带着哭腔,“那是我的爷爷啊!” 一听到夏洛特如此回答,夏尔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只得更加抱紧了她一些。 因为性格的缘故,夏洛特对爷爷恐怕比对父亲还要亲。她恐怕是自己一家人当中,对特雷维尔公爵的安危最为关心的人了——正因为如此,她受到的打击恐怕也是最大的。 “好了,别伤心了,现在医生不是说还有一段时间吗?这段时间我们好好陪一陪他吧。”夏尔凑在夏洛特的耳边低声说,“现在,先带我去看看他吧。” “我正准备带你去呢。”夏洛特轻轻挣开了夏尔的臂膀,“不过,夏尔,还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嗯?什么事?”夏尔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他再度想起了便条上夏洛特的措辞。 “虽然我们现在都瞒着爷爷,但是爷爷好像有些感觉一样……自从醒过来,就把爸爸找了过去,说了好一些事。”夏洛特仍旧压低声音在夏尔耳边低语,“中午的时候爸爸找了我,然后告诉我爷爷有了个决定。” “决定?看上去是有关于我的?”夏尔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是的,准确来说是关于我们的。”夏洛特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了下去,“爷爷想要重新处置他的那些财产。” “这有什么需要重新处置的吗?”夏尔还是十分疑惑。 没错,夏尔看不出这有什么需要处置的地方——特雷维尔公爵只有夏洛特的父亲这一个孩子,完完全全的没有任何继承权上面的麻烦,到时候直接传给儿子不就行了吗? “我当时听了也很奇怪,后来爸爸才跟我解释。”夏洛特微微抿了抿嘴唇,显然是很犹豫的样子,但是片刻之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可能是害怕爸爸和哥哥胡乱挥霍,败坏家门吧,他想要将家里的土地和其他财产大部分都转成现金,然后变成信托,这样他们就没办法随意花用了……” 接着,她的脸上突然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和羞涩,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按照爷爷的设想,他想让我们的孩子也做这个信托的受益人,同样平分每年的收益金。另外……另外……他还想让我们两个人做监督人,决定这笔钱的发放……” “啊?”这下夏尔终于彻底震惊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让孙女儿和孙女婿管教儿子?这老人家太疯狂了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家族之争 在冬日的寒风当中,夏尔紧紧地握住了夏洛特的手,两个人一同向夏洛特的家中走去。 听到了夏洛特的转述之后,夏尔心里也感到颇为沉重,而正因为能够理解夏洛特此刻的心情,所以夏尔也不再多话,只是用自己的手来传递心中的千言万语。 而这份沉重中间,也不可避免地夹杂着一丝疑惑——特雷维尔公爵对自己身后事的安排,着实令他有些奇怪。 夏洛特的话虽然不尽不实,但是夏尔已经基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特雷维尔公爵打算在自己死后,将自己的家产不直接按照传统的代际继承规则传给儿子小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公爵,而是想要将这些财富尽量货币化,然后变成本金难以直接动用的信托资产。 虽然这个决定有些古怪,但是在这个年代的欧洲倒是也并不罕见——豪门巨富为了让子孙后来尽量保住资产、避免因为不肖子孙乱挥霍而导致倾家荡产,确实是经常用这种方法来对家庭财富进行信托化。 真正让夏尔感到惊奇的不在这里,甚至特雷维尔公爵将自己的孙女儿的孩子也算进受益人的行为,也只是让他略微有些惊讶,当然,还有一些感激。 真正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在——特雷维尔公爵,并没有选择让他的儿子,而是打算让夏尔和夏洛特两个人当这笔财富的管理人! 这位老人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老人家就是有这么信不过自己的儿子吗? 一想到这里,夏尔忍不住在心里微微苦笑了起来。 虽然天上给自己降下了一大笔财富,但是这很可能并不能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已经算是发迹了的夏尔。并没有为这种安排感到有多高兴,反而心里有些忧虑。 如果真的这样安排了。我到底应该怎么面对自己未来的岳父呢?而他,又该怎么面对自己未来可能将要跟女儿和女婿要钱花的窘境呢?夏洛特的哥哥和弟弟。又该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怎么想,虽然小特雷维尔公爵一向个性风趣随和,但是夏尔觉得就算再怎么随和,也不至于对这种情况还能感到心平气和。 莫名的,他感觉头疼了起来。 他并不反感为特雷维尔公爵帮忙——既然都要娶夏洛特了,他当然乐意为她家帮上忙,况且再怎么说也是近亲,多帮忙也是应该的。 但是,帮忙归帮忙。要是惹上家族纠纷就麻烦了。 “夏洛特,要不……要不我们……”踌躇了片刻之后,在踏入了公爵府上的大厅之后,夏尔终于下定了决心,附在夏洛特的耳边说,“要不我们先去见见您父亲吧?” 夏洛特转过头来,看着夏尔。 “你还是在为刚才我说的那件事烦心吗?” 毕竟是相处过那么多年啊…… “是啊,夏洛特,我觉得……你爷爷的这个想法。我们还应该仔细考虑一下。”夏尔努力想着措辞,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你想想看,我们就要另外成家了。再这样管本家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啊?你又不是外家人,你也姓特雷维尔啊!”夏洛特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尔。“爷爷是因为相信我们,所以才打算这么安排的吧?这是何等的信任啊。我们怎么能够轻易辜负呢? 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爸爸和哥哥是怎样的人。他们现在就已经是花钱如流水了,要是以后没有了爷爷的约束,他们胡作非为起来,究竟会闹成什么样呢?我要是爷爷我也担心呢。如果爷爷不说,我当然不会管这么多,可是现在爷爷都有了这样的意向了,我不觉得我们需要退让。” 因为这些话都太过于有道理,所以夏尔顿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夏洛特虽然同样性喜奢侈,但是家族观念很重,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将全家的财产置于危险的境地——也许正是因为看重这一点,特雷维尔公爵才做了这样的打算吧。 可是,有时候,在亲人的金钱纠纷上面,是难以用“道理”来评说的。 “哎……洛洛特,这不是什么退让不退让的问题啊……”想了片刻之后,夏尔重新开了口,“我们一家人,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卷入到无意义的争执里面,不是吗?一家人嘛,就没必要计较那么多了,你想想看,如果你父亲和你哥哥以后想要用大钱的时候都要经过你我的批准,那多让他们下不来台啊?这会带来嫉恨的。” “哼,这时候又跟我们家讲亲情了,平日里不都不屑一顾的吗?”夏洛特不满地横了夏尔一眼。“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怕麻烦!真是的,有必要这么担心吗?我们只是在执行爷爷的意志而已……” 看着夏洛特这个略带怨怼的眼神,夏尔瞬间就明白了她心里的真意。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夏洛特对她爷爷的这个安排是十分满意的,因此哪怕可能惹怒父亲和哥哥,她也不想轻言放弃。 “洛洛特……事情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夏尔叹了口气,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没错,通常情况下我并不害怕麻烦,如果是对待一般人,我要么用舌头要么用刀枪,总是有办法的。可是,这可是你的至亲啊,我们说理能说清吗?说不清的时候,难道我们还能用刀枪吗?” “这又不是我逼着爷爷做决定的,当时我也跟现在的你一样意外好吗?”听到了夏尔的劝解之后,夏洛特也皱了皱眉头,同样抓紧了夏尔的手,“你尊重父亲是好事。但是为什么要因为这种尊重,而破坏爷爷的一片好意。也破坏你我的孩子未来能够得到的权益呢?夏尔,别怕那么多。爸爸他们还未必生气呢。” 哦,我们的孩子……夏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婚都还没结呢,真亏她想得那么远啊! 夏尔这时想起来了,之前和夏洛特在一起的时候,夏洛特好像确实隐约提过担心以后次子甚至三子的财产的问题……难怪听到爷爷的安排之后,她会这么开心啊。 夏洛特如此在为他们的未来着想,也许确实有些荒唐可笑,但是确实值得感动,尤其是在他还这样对待她的情况下……好吧。这事不能想了。 努力将自己心中的歉疚感掩饰下去之后,夏尔重新恢复了平静, 然后,他将夏洛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怀中,认真地看着对方。“洛洛特,其实……你真的不用担心那么多的,一切都有我。难道你不相信我吗?虽然现在还不够显赫,但是我毕竟已经小有所成,难道你还不相信。我能顾挣到你所需要的一切吗?如果你相信我的话,那么我们又何必去为了我本来就能够挣到的东西,去面临和你父亲的争吵呢?” 夏洛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席话,弄得几乎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的手隔着外套。感受着夏尔微微颤动的心跳,和这深情的凝视,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骤然加速了起来。脸也有些发烫。 又来了,这家伙真是能骗人!她在心里恨恨地想。但是却怎么也抽不回自己的手。 片刻之后,她放弃了抽回手的打算。但是还是别开了视线。 “夏尔,我当然相信你了,可是这是两码事,我们不是在强求什么,而是在执行爷爷的意志,如果我们放弃的话,失去一大笔收益还是小事,恐怕爷爷会更加不开心吧……不,我们不应该这么做。” 看着她的样子,认识了多少年的夏尔就明白了——虽然口上如此说,但是她的心里已经软话下来了,如果夏尔再继续说几句,恐怕她就会顺势下台了吧。 但是,我真的应该再强行要求她改变主意吗? 夏尔突然心里闪过一个想法。 不,他不想再强行让夏洛特为自己而改变心意了——她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自己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依着自己的心思。 那么,在家庭纠纷和让夏洛特开心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折衷办法呢? 夏尔不禁皱起了眉头,努力思索了起来。 你不是一直很自负自己才智高超吗?这是你表现的时机了,否则,你的一切只不过是空口大话而已——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片刻之后,正当夏洛特对夏尔的反应感到奇怪,想要开口问询的时候,夏尔的眉头终于重新舒展开了。 然后,顾不得可能有旁人在场,他突然一把将夏洛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低下了头,凑到了夏尔的耳边。 “喂,你干什么啊!”夏洛特猝不及防之下中了招,然后马上剧烈挣扎了起来,“发什么疯呢?” 但是,夏尔抓得很牢,所以她并没有挣脱。 然后夏尔轻声开口了。 “夏洛特,我想了一个主意,也许能够既让你爷爷开心,也稍稍避免大家伤了和气。” “什么……什么主意呀?”因为夏尔口中的热气不断拂过脸庞,夏洛特的脸也变得更加红了起来。“你先放开我,现在怎么能这样?多丢脸啊!” 夏尔并没有听从她的嘱咐,而是继续在她的耳边,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夏洛特听了他的话之后,渐渐地,她停下了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尔。 “这样行吗?” “你说行就行,看你咯。”夏尔笑着回答。 夏洛特陷入到了沉思当中,而夏尔也没有别的动作,任由她先考虑一下。 “如果……如果……你不觉得难办的话……”片刻之后,夏洛特有些迟疑地看着夏尔,“那就这样办吧?” “那好吧,先带我去见见你的父亲吧。”夏尔摊了摊手。 也许是夏尔的错觉,他总觉得夏洛特的眼中充满了炽热的爱意。 …… 当夏尔和夏洛特来到小特雷维尔公爵的书房时,夏尔愕然发现。夏洛特的哥哥菲利普和弟弟欧仁都已经呆在了这里,而且脸色好像都有些凝重。 好家伙!夏洛特还说他们不生气?这不是狠生气了吗?搞不好之前已经吵过架了。难怪夏洛特突然急着将自己叫过来求援……夏尔在心里暗想。 不过,他很能理解对方的心情。任何人在听说自己以后居然要经过女儿或者妹妹的同意才能花钱——而且是本就应该由自己继承的钱——都会感到十分不舒服的。 “啊哟。我们的大小姐终于把帮手给找来啦!”一看到夏尔,菲利普就笑着打了个招呼,不知道是调侃还是讽刺。“夏尔,晚上好。” “嗯,晚上好,菲利普。”夏尔亲切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堂伯父,“先生,我为公爵的病情感到十分沉痛。也希望您能够从这种巨大的打击中恢复镇定。” “嗯,谢谢你,夏尔。”堂伯父貌似平和地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来。“想必夏洛特已经跟你说过了吧?哎……爸爸恐怕确实……确实没多少时日了,以后尽量多来我们家吧,多见几面也是好的。” “是的,我会的。”夏尔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扫视了这父子三人一圈。“看来你们在这儿已经呆了很久了?” “是啊,确实很久了……我们还得为将来想办法呢,看看能不能从你们两个手里多讨一点东西来。”菲利普还是那种略带着调侃和嘲讽的笑容,“毕竟以后我可得靠奉承你们过活了……” “菲利普。你说这种怪话干什么?”一听到哥哥如此讥嘲自己和夏尔,夏洛特忍不住有些不满了,“我都说过了。爷爷的安排我事前不知情,也没有特意去影响过他。所以这是他自己的决定而已!再说了,爷爷只是决定怎样处置自己的财产而已。他完全有这个权利,而你……你自己的财产又有谁会管呢?如果你不是那么花天酒地游手好闲的话,你早就可以给自己存下一些家私了,又有谁能管你?自己挣还怕有别人枪吗?” “呵?还说我了?”一听妹妹这么指责,菲利普显然被引燃了,“小姐,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这样说我呢?你还不是一样的吗?难道你在那些见鬼的衣服和香水、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珠宝和鞋子上面花的钱,比我花少了?多少年来爸爸给你的钱少了吗,你还不是一样挥霍?现在找了个好丈夫,就忘乎所以了,还忘记了自己做派……” “呸!我至少还是量入为出,你呢?总比你到处借债好吧?”哥哥的话,让夏洛特大怒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偷偷在外面借了多少债?为什么什么赌钱,还有什么情人,你到底花了多少钱?告诉你吧,别打什么鬼主意了,这些债务你得自己偿还,我们可不会用家里的钱来替你兜底!” “哼哼,你们看,你们看!现在就已经摆出这样的派头了,真是了不起啊!”菲利普涨红了脸,然后看着爸爸和弟弟,冷笑了起来,“爷爷还真是好啊,一下子给我们找了个这样刻薄的主人,我们下半辈子可算是有福啦,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当然没有一个人应和了。 看来,吵架一直是集中在这两兄妹之间啊。 夏尔再次感到了一阵头疼。 这种家庭纠纷,太过于麻烦了,真是想让人避之不及啊。再怎么光鲜亮丽、温文尔雅的贵族,谈到钱的时候,照样也得是这幅样子,实在是让人……无语。 但是,就算再怎么想要回避,现在也不是他应该回避的时候了,他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理应站到夏洛特的前面去。 然而,就在夏尔想要说话的时候,小特雷维尔公爵突然开口了,“别吵了,你们这像什么话?还嫌在下人们面前没丢够人吗?!” 第一百四十章 “王后陛下” “别吵了,你们这像什么话?还嫌在下人们面前没丢够人吗?!” 听到了父亲的呵斥之后,两兄妹只得互相瞪了一眼,然后停下了口。 制止住场面之后,中年人转头看着夏尔,然后脸上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夏尔,让你看了笑话了吧?我想,已经不用再跟你解释发生了什么了吧?” 虽然努力想要装作漫不经意,但是夏尔看得出来,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细细的血丝,而且神态当中也有着难以掩藏的焦虑。 他十分理解这位岳丈的心理。 打击确实太大了。 钱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这件事对他的心理上也是一个重大的打击——父亲摆明了不信任自己,不想让自己安安稳稳继承自己的一切,这恐怕是任何一个儿子都难以接受的现实。 “嗯,夏洛特已经跟我说了。”夏尔点了点头,尽量不流露出自己的情绪来,“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让我十分意外的消息。我想知道……您是怎么看待它的呢?” “还能怎么看待呢?他是一家之主,他是我的父亲,他想怎么处置就可以怎么处置。”小特雷维尔公爵长叹了口气,然后苦笑了起来,“既然爸爸都已经这么安排了,我还有什么话说呢?如果爸爸坚持,我只能执行他的意志了,毕竟这个家本来就是他做主的……” 虽然貌似平静,不过所有人都能听出那种不甘与怨怼。 “平心而论,老人家的安排确实让人十分意外……”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同样苦笑了起来,“不过。我想,既然他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安排。我们也没有必要去强行违逆一个……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的想法吧。” “夏尔,你真要这么做吗?”菲利普突然插话了,“果然……果然啊,我就说啊,你怎么会舍得放弃呢?呵呵……哈哈……” 他就差直接骂“亏你平时摆出了不起的样子,结果事到临头还不是一样贪婪”了。不过夏尔也不为己甚,并没有反驳。 “我还是刚才的话,爷爷的意志必须得到尊重,毕竟因为他我们家才能够重新复兴。得到今天的地位。”夏洛特平静地说,语气里面充满了决心和笃定。“不管你们怎么想,我这次一定要执行他的意志!” “那是啊,谁会将巨额的财富推之门外呢?”菲利普大笑了起来,然后怒视着夏洛特,“不过,抱歉,小姐,我可不打算就此认输。更加不会对你摇尾乞怜呢!” “好啊,那你就放马过来啊?随时等着你,先生。”夏洛特冷笑着回答。“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够像个特雷维尔那样硬气。” “你想看到的话……”妹妹的回答让菲利普怒不可遏了。“我迟早会让你看到的!” “女儿啊,你真就要这样决绝吗?”小特雷维尔公爵看着夏洛特,然后他无奈摇了摇头。“都说女儿在小时候是天使,过了要嫁人的年纪就是恶魔。我总算明白了……” “也不用说得这么厉害吧?何必呢,本来就是父女啊。”夏尔笑着在旁边劝说了一句。“好吧,其实你们的想法我也能够理解,毕竟这事搁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感觉愉快……” “算了,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别多说了,免得继续伤感情。”眼见大局已定,中年人无力地摆了摆手。“那么,我们去让公证人安排吧,也好让大家早点有个准备。” 正当他打算招呼仆人过来叫人的时候,夏尔突然摆了摆手,阻止住了他的行动。 “先别忙着叫人,我们再商量一下吧。”他走到堂伯的面前,然后诚恳地看着对方,“我知道,您很生气,不高兴父亲不信任你,也不高兴我们这些小辈毫不谦让,您现在就算答应了了下来,这种不高兴不还是留存在心底里的吗?照我看啊,与其到日后大家继续为这种事吵架,还不如现在大家就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找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更好的解决办法? 听到这个之后,菲利普父子都微微动容了。 难道为了避免纠纷,夏尔决定让自己和夏洛特放弃这个权利?他们心里都暗自期待了起来。 然而,夏尔的第一句话,让他们的心都瞬间沉到了谷底。 “首先,我得说,这个家业本来就是公爵本人的,他有权任意安排,我们理应尊重他的一切处置意愿。” 正当他们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夏尔继续说了下去,“但是,如果这种安排仅限于你们的话,对你们确实不够公平……所以,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之后,觉得我们应该可以采用一些更加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菲利普狐疑地问。 夏尔看了看夏洛特,然后发现夏洛特正一直盯着他,等待着他说出自己的想法,目光里充满了期待和信任,以及,喜悦。 他的心莫名地产生了一股暖流。 “我的意思是,干脆将公爵划定的财富作为一个基金,然后将我爷爷和我的财富以后也都慢慢转入到这个基金当中,让整个特雷维尔家族都能够从中获益。” “嗯?”他的话,让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是的,我的意思就是干脆让它变成整个家族的财产。”夏尔点了点头,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以后,除了我的妹妹那一份儿她自己独享之外,我和夏洛特挣取的财富也都放在里面,虽然现在这钱不多,不过以后我有信心能够比公爵给出的还要多。而家族的成员,不管是您,是菲利普。还是子孙后代,人人都可以从这笔资金当中领取固定收益。我想……这样做,对大家最为公平吧?当然。我认为,管理权必须放在夏洛特那里——其一,她有时间,其二,她也有意愿让大家过得更好……” 然后,他夸张地挥了挥手,犹如在进行什么演说似的。 “就这样,特雷维尔家族经过了这样一番处置,就重新成为了一个紧密坚实的集体……”然后。他朝夏洛特讨好地笑了笑,“并且在夏洛特的监护之下,继续繁荣昌盛,迎向它最美好的未来!” “什么?”菲利普父子相对失色。 “按你这个主意的话……”片刻之后,菲利普终于说出了话来,“这样……我……我不还是得受到夏洛特的辖制吗?” “是的,我只接受夏洛特成为监管人。”夏尔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你们看这个主意怎么样?事前说好,这可是我们最后的方案了。如果你们不同意的话,那么我们也没办法,只好按照老人家的意愿来办理了。” 听到了夏尔明显的威胁之后,菲利普父子仍旧面面相觑。显然还是拿不定主意。 “好了,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想那么多做什么?”夏洛特眼见父兄还在犹豫,于是出言催促。“难道你们觉得这个结果不好吗?夏尔为了让你们消气,可是做了多大的让步啊。想想看,难道比起之前的结果来。对你们不是更加有利吗,为什么还要犹豫啊爸爸?” “如果你们非觉得一定要推翻老人家本人的意愿不可的话……那好,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为了配合夏洛特,夏尔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继续一唱一和,“那么,我们就只能来硬的啦!” 虽然他本来对这个事没什么兴致,但是现在既然大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就没有不帮夏洛特的道理了。 然后,他转过头来,笑着朝夏洛特挤了挤眼,比了一个‘计划完成’的手势,然后有意加大了声音,让自己显得有些恼怒。 “好吧,夏洛特,没什么可谈的啦,我们干脆把家里所有人都召集过来吧?特雷维尔一家人,大家都来谈谈这个事情怎么办?” “我早就说过会这样了,你偏偏要跑过来让我受气!”夏洛特同样也暗地里回了他一个手势,但是语气同样变得严厉了,“依我说,早就应该把你爷爷叫过来,让两个老人家自己做出决定来!” 听到女儿如此说,小特雷维尔公爵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他没想到女儿居然这么狠,搬了个小的来当救兵之余,居然还会想到去搬老的来当救兵。 特雷维尔侯爵是自己的叔叔,如果他们两兄弟一起做了个决定的话,那哪里还有自己多嘴的余地?到时候恐怕连一点小小的优惠都没有了。 仔细想想的话,其实女儿提出的条件也算是对自己有利。 加上了特雷维尔侯爵这边的财产之后,虽然同样无法动用本金,但是到时候除了父亲财产带来的收益之外,每年的出息肯定会高上很多,至少可以供自己多花销一点。 虽然……还是要从女儿这里领钱。 一想到这里,中年人的心里就忍不住有些苦涩,对父亲也微微有些怨怼起来。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早点告诉我结果吧,同意还是不同意?”夏尔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我现在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浪费,等会儿还要去拜会公爵呢。” 算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了,中年人心里终于下定了决断。 但是,还没有等他说出口来,突然一个声音从房间的角落响了起来。 “我同意姐姐的看法。” 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却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夏洛特的弟弟欧仁。 这个留着金色分发的俊俏青年人,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我觉得姐姐刚才说的方案很好,就按这样来吧,爸爸。大家别吵了,有什么好吵的呢?” 和哥哥不一样,他一直是很喜欢这个关心着自己的姐姐的,看到姐姐和哥哥因为这种事吵成一团,他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长子。没有奢望过从父亲和哥哥那里得到太多东西,既然如此。还不如仰赖一下一向爱护自己的姐姐了,他觉得姐姐对自己搞不好还会比哥哥更加慷慨。 “好弟弟!”夏洛特十分高兴。笑着朝他招了招手,“你比你哥哥明白事理多了!” 欧仁腼腆地笑了笑,然后自觉地又重新缩回到了角落里,同时无视了长兄递过来的愤怒视线。 “看来我们又多了一票了。”夏尔的心里也颇为欣慰,“您还有别的意见吗,先生?” 两个老人,夏洛特一对,欧仁,就算开家族会议自己这边也是绝对优势。所以夏尔一点也不慌,悠悠然地看着自己的堂伯。 “没有别的余地了吗?”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中年人低声问。 “没有了。”夏尔摇了摇头,“现在我们不是已经主动让步了吗?如果单方面只是我们索取的话,想必你们也无法满意,所以我们干脆也付出自己的,难道我们还不够有诚意吗?先生,您应该满意了。” 满意个鬼啊!中年人在心里暗骂,虽然夏尔貌似慷慨地将自己这边的家产和自己父亲合并在了一起作为家族财富。但是管理人不还是夏洛特吗?以夏洛特的性子,这和全落到他手里支配又有什么区别呢? 唯一的区别,也只是自己这边每年能领到的钱会多一份吧。 没想到自己到了这个年纪,反而要去跟女儿和女婿领零花钱……中年人莫名地就忧郁了起来。 算了。这事不能再细想了,哎…… “好吧,既然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了。哪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中年人颓然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就按你们说的做吧。” 得到了关键人的同意之后,夏尔和夏洛特相视一笑。 然后。大家的视线,同时集中到了菲利普身上。 抱有各种情感的视线,让菲利普感觉有些如坐针毡,他瞧了瞧妹妹,又瞧了瞧父亲,但是最后,他也只得低下了头来。 “算了,你们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菲利普无奈地笑了出来,然后夸张地朝夏洛特鞠了一躬,用那种略带嘲讽的语气对夏洛特说,“恭祝您的健康,夏洛特王后陛下!” “谢谢您的祝福,特雷维尔先生。”仿佛是没有听出那种不满和嘲讽似的,夏洛特笑着同样朝哥哥行了个礼,“我会尽量让您过得舒服的。” 这个含而不露的威胁让菲利普微微抽动了一下,但是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那么,我们就照这个协议来办理吧。”夏尔不紧不慢地说,“事情宜早不宜迟,我这阵子就会安排人来处理的,你们如果还有别的意见的话,尽早跟我提,我会尽量考虑的。” 没有人说话。 夏尔耸了耸肩,然后看着夏洛特,也学着菲利普的样子夸张地鞠了鞠躬。 “王后陛下,以后记得给我多发点钱啊……”他笑着调侃。 此时的他,完全不可能想到,他无意中定下了后来自己的集团当中由夏洛特负责管账,然后给家人、党徒和走卒发钱的规矩。 而这个菲利普为了嘲讽所起的绰号,也在后来变得名副其实。 “哈哈,这就得看您的表现了,先生。”夏洛特笑得十分开心,伸手拍了拍夏尔的头。“如果您表现好的话,倒是也未尝不可哦~” 在夏洛特的胜利宣言面前,菲利普父子两个愈发郁闷了。 “我有事得出去了,你们继续聊吧。”菲利普不满地甩下了一句话,然后大踏步地离开了书房。 而小特雷维尔公爵自然就无法表现得那么失态了,他只是摇头苦笑。 “上帝啊,我就闹不明白了,我们为什么要养个女儿呢?”小特雷维尔公爵颇为郁闷地叹了口气,“我们把她看做天使,满足她的一切愿望和索求,让她过上我们能够给到的最好的生活,结果呢?她是怎么回报我们的呢?她眼巴巴地就跟着个混小子走了,一点也没有留恋我们!走了就走了吧,她还老想着怎么从自家里拨拉钱,甚至不惜让自己的父亲受苦!哎,这样的灾祸,幸好我只用经历一次啊……要是三个孩子都是女儿,我还不如现在就给自己来一枪算了……” “噗嗤……”听到了这位父亲半真半假的调侃和控诉之后,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 “爸爸!别这么说啊!”夏洛特不满地嗔了一句,“我只是在执行爷爷的意志而已,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会对亲人刻薄的人,难道您还不知道吗?” 父亲摇了摇头,低着头不说话了。 夏尔和夏洛特对视了一眼。 算了,不能再继续刺激他了。 “带我去见见你爷爷吧,夏洛特,现在病人最重要。”夏尔眨了眨眼。 “好的,夏尔,跟我走吧。”夏洛特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夏尔离开了房间。 …… “谢谢你,夏尔!”走到了走廊之后,夏洛特松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爸爸和哥哥一定气疯了!” 她没想到把夏尔叫过来帮手之后,居然得到了一个比自己预想中还要好的结果。 夏尔静静地看着夏洛特的笑容,一时没有回答。 夏尔自己也付出了许多东西,但是为了这个笑容,付出了又怎么样呢?完全是值得的。 至少,能够稍微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吧…… 带着这种感触,他伸出手来,又将夏洛特拥在怀里。 “你开心就好。”轻抚着她的金发,他笑着说。 第一百四十一章 理解 在两个人互相厮磨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总算从夏尔的怀抱当中挣脱了出来,然后重新整理好了衣装,脸上也重新恢复了刚才那种严肃的表情。 “夏尔,我们赶紧去爷爷那儿吧,可别让老人家久等,现在他身体更加不好了,得早点儿睡。” “好的,带我去吧。”夏尔从善如流,做了个手势示意夏洛特带路。 夏洛特也不带多说,径直地带着夏尔上了楼,然后沿着走廊向宅邸的深处走了进去。 一直走到最深处之后,她才在一间房间的门口停了下来,然后抬起手来轻轻地瞧了瞧楠木制的门。 “爷爷,我是夏洛特,夏尔已经来了,您现在方便接待他吗?”夏洛特小声问。 片刻之后,里面传来了沉闷的回应。 “已经来了吗?那就快点带他进来吧。” 虽然带有一种病人共有的虚弱感,但是这个语气仍旧十分平稳,好像没有遭受过任何打击似的,就算只听到这个声音,也能给人一种稍稍的安定感。 看样子还能暂时撑一会儿啊。夏尔心想。 听到了爷爷的招呼之后,夏洛特轻轻转动了门把打开了门,然后带着夏尔走了进去。 因为房间十分幽深的缘故,再加上只点了一根细细的蜡烛,所以里面比较昏暗,夏尔第一眼只看到了房间里面的那张床上的白色被单,和一个模模糊糊地躺在床上的影子。 然后,他才用余光扫了里面一眼。毕竟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自己这位堂爷爷的卧室里面。就算身处于这种境地之下,也仍不住稍微有些好奇心。 出人意料的简朴。这是夏尔的第一印象。 和他的儿子的卧室的那种富丽堂皇的陈设相比较起来。这里简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没有特别贵重的陈设,也没有什么纷繁富丽的装饰。只有简单的木制家具而已一张书桌,几个柜子,几张椅子,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摆设。就在床的旁边,夏尔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仆役的打扮,而另一个看上去是医生,一直都在看着床上的人。 而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好像堆放着一些小机械和工具。这些小机械看上去保养良好。在昏暗的烛光当中散发出金属的光泽,但是因为光线太暗,所以夏尔也模模糊糊地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来。 看到这些摆设,夏尔忍不住有了惊奇,忍不住小声地冲夏洛特嘀咕了一句。 “欸,你爷爷的卧室好奇怪啊。” “是挺奇怪的,不过习惯了就好了。”夏洛特小声回答,但是语气好像有些古怪。 “那那些小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夏尔继续问。 夏洛特微微皱了皱眉头,最后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了。 “那些东西啊。那都是爷爷以前用过的工具,修鞋的工具。” “啊?从德意志带回来的?”夏尔差点惊呼了出来。 “是啊,就是从德意志回国的时候一起带回来的。”夏洛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略微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真是搞不懂爷爷的想法,都已经回国了还留着那些东西干嘛……” 两个人一边小声嘀咕,一边走了进去。离床也越来越近了。 现在夏尔越发能够看清楚床上躺着的人了。 身材高大,头发和胡子已经花白。再配上密布着皱纹的冷峻面孔,即使躺在床上也仍旧气度不凡。 这确实是他的堂爷爷。特雷维尔家族的掌舵者。 此时的他,正侧着脸看着自己。 不期然间,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 虽然是病重期间,但是这个目光依旧是如此犀利,犹如能够将人整个看透一般。 夏尔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低头朝公爵鞠了一躬,但是没有说话。 而夏洛特则没有停下脚步,直接走到了床头,然后凑到了老人耳边低声说,“爷爷,我已经把他给带过来了,有什么想说的事情您尽管跟他说吧……” 此时,她的语气在庄重中又饱含着悲凉,看得出来是真正地为爷爷的病情而感到伤心。 公爵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慢慢抬起手来,做了一个手势。 犹如得到了一个无声的命令一样,呆在床边的仆人和医生马上都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了之后,特雷维尔公爵重新看着夏尔,然后做了一个招呼他过去的手势。 夏尔听从了老人的指示,轻轻地走到了床边,然后伸出手来,握住了公爵的手。 “请多保重,爷爷。”他严肃而又不失尊重地看着这位老人,“听到了您病倒的消息之后,我也十分为您担心,您尽量多静养一会儿吧,不用太过于劳累自己,对大家来说,您早点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因为夏洛特等人还将病情隐瞒着他,所以夏尔也不敢把话说得太严重,只好说一些十分常见的安慰,心里则暗暗有些伤感。 听到了他的安慰之后,公爵只是淡然摇了摇头。 “谢谢你。但是我的身体自己清楚,现在已经不是静养能解决的了。” 虽然十分虚弱,但是他的语气仍旧是一贯的生硬而且冷漠,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夏尔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爷爷,夏尔听到你重病之后就直接赶过来了,你们好好说一下吧……”眼见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夏洛特连忙打起了圆场。 “没什么好说的,人都有这个时候,我们不应该把精力放在无可挽回的事情上。”公爵冷淡地回来抬起头来盯着夏尔,“不要告诉维克托。他自己最近身体也不好,不用让他瞎担心了。” “我知道。最近我是不会跟他说的。”夏尔连忙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时夏尔心里已经明白了,虽然儿孙们对公爵一直隐瞒着病情。但是他心里应该已经有所预感、并且做好心理准备了。 一时间,他的心里也愈发有些惆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了,你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就不要摆出茫然无措的样子了。”公爵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提高了声调,“你不是想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吗?那就打起精神来!想要做个经得起一切考验的男子汉,就必须坚强,必须能够从容地面对一切!” 老人的呵斥。让夏尔心里一震。 “好的,我明白了,阁下。”他连忙打起了精神来,然后挺直了腰杆,严肃地看着老人。“我是来预备为您做任何事的,请尽管支使我吧。” “这才像点话。”看到夏尔的表现之后,公爵的语气终于软了一些,迎面而来的视线也稍微放松了了一点。 而夏洛特也只是对夏尔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像是在为爷爷的态度致歉似的。 一时间。夏尔只是握着老人的手,一直都没有说话。 虽然气氛好像生硬紧张,但是夏尔突然觉得这种安慰,反而比自己满口言不由衷的虚词要热切得多。 沉默了半晌之后公爵终于重新开了口。 “我想。你来这儿之后,已经听夏洛特说过我的想法了吧?” “是的,我已经听说过了。当时确实十分震惊。”夏尔点了点头。 “从你的话来看,你已经同意了我的安排?”公爵低声问。看上去好像十分笃定。 也对,确实也不会有几个人会想要将这样大的一笔财富往外面推。 然而…… “不。我并不希望完全照您的意志行事。”夏尔直接回答。 “嗯?”公爵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他的目光好像又严厉了几分。“是菲利普在说什么怪话吗?不要管他,这个家是我说了算,我想怎么处置,他们没有插嘴的余地!” “不,我并不是因为顾忌他,而是……考虑到一个原则。”夏尔摇了摇头,“如果只是单方面从您这里索取好处,却不付出任何东西的话,恐怕这并不公平,也不会得到大家的认同。不管您的本意如何,最终,在我们一家人当中,只能造成纷争与不合而已……” “你什么时候需要害怕他们了?到时候强压着他们听你的不就行了?”公爵不耐烦地回答。 为什么非要抢着把家业交由自己保管呢? 夏尔实在闹不明白公爵的心态了。 但是,他自有自己的步调。 他朝夏洛特打了个眼色,而夏洛特也心领神会。 “爷爷,您别生气,其实……其实夏尔并不是违抗您的安排,而是……而是另外有一些打算。” 接着,夏洛特将夏尔之前的打算和安排,以及和父亲的交涉,都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老人听,只是略过了自己和哥哥的争吵。 听着夏洛特的叙述之后,公爵越发感到惊奇,然后以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夏尔,看得夏尔有些不自在。 “您觉得我的这个安排怎么样?”他有些悻悻然地问公爵。 “我同意你的这个意见,夏尔,你的慷慨超出了我的预计。”片刻的沉默之后,公爵低声回答。 然后,他又加上了一句,“同时,也替夏洛特感谢你。” 不管怎么样,他确实爱着自己的孙女虽然不知道爱到了什么程度。 虽然公爵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夏尔心里清楚,这已经是这个老人难得的夸赞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只要您能够同意,那就最好了。” 公爵一直端详着夏尔,然后慢慢地从夏尔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现在看来……我和维克托确实是做了一个极妙的安排啊……”他微微叹息了一声,好像带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感慨,“夏洛特,夏尔,你们两个,一定不要辜负我们的期待,好吗?” 夏洛特连忙点了点头。 “我会的,爷爷,我会遵照您的吩咐,守护好这个家庭的……”她语气有些哽咽,好像要哭了一样。 而夏尔也应了下来。 “你好像还是有些疑惑?”公爵突然又问夏尔。 看得出来,他的精力已经衰颓了许多,所以说话也尽量想要言简意赅。 “是的,我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您要这么安排。”夏尔干脆地回答,“如果你是担心他们父子两个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做得这么决绝啊?他们……他们一定不会开心的……” “他们不开心,总比完蛋要好。”公爵冷冷地说,“我已经考虑好了……在我和维克托之后,特雷维尔一家应该有一个说一不二的领头人,绝对不能分道扬镳。我仔细想过了,我的儿子和孙子……都不是可以肩负这种重任的人,那么我还有其他办法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了,菲利普父子两个我还不知道吗?个个都是心高气傲,如果没有钳制,他们会听从你吗?”公爵冷笑了起来,然后抬起手来指着夏尔,“现在,他们就必须听从你了,而不会自作聪明地犯下过失,也无法去败坏家业了……这不是很好吗?” 而我……却也同时承担了保护他们父子两个的义务,决不能让他们受灾。夏尔在心里补完了公爵的话。 他忍不住再度看了看公爵的脸。 虽然苍白,但是仍旧坚毅。 他就算濒临死亡,也比大多数人更有意志力。 如果不是碰上了变幻莫测的时势,让他两次失去了前途,这个人应该是能够做出多大的事业的啊!夏尔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好的,我没有别的意见了,我接受。” “很好。”公爵微微笑了起来,“你们的曾祖父一定没有想到过,仓惶逃出法国的我们竟然还会有今天,至少,我已经对得起他了。” …… “真替爷爷感到伤心啊……”当离开了房间之后,夏洛特还是有些悲伤。 “别这样,夏洛特,打起精神来吧。”夏尔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突然问,“那些工具,以后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还能怎么处理呢?那么丢人的东西,扔了算了,难道还留着?” “这有什么丢人的啊?夏洛特……”夏尔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她的脸,“要不是他修了那么多年鞋,世上怎么可能还有我们存在?你的爷爷用自己的努力拯救了我们一族,我们应该为此感到自豪才对啊?” “自豪什么啊……”夏洛特摇了摇头,然后忿恨地看了旁边一眼,“要不是那些可恨的暴民,我们一家怎么会蒙受这种屈辱?” 夏尔不再说话了。 她虽然爱自己的爷爷,但是从未理解过他,也不可能真正理解他。 真是……幸福的人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唯一的条件 听到了夏洛特的话之后,夏尔只能选择沉默了。 事到如今,夏尔已经完全没有兴趣为了历史问题而和夏洛特产生任何争执了。 倒不如说,有这种想法的他,才算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异类。 在特雷维尔家族——不,放大来说,在几乎所有经过了大革命之后还能够幸存的贵族家族当中——他们不就是这么看待问题的吗?某种意义上来说,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这么看倒也没错。 真正让夏尔感到有些伤感的是,特雷维尔公爵却是如此孤独——就连他的孩子们也完全不理解他的想法,只是将他那段流亡在外然后依靠自食其力养活了全家人的光荣经历,当成了家族理应抹去的黑历史。 在他们看来,贵族家庭是不应该依靠贱业来操持生活的,后任的公爵们不能也不愿意承认先祖哪怕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当过修鞋匠。诚如夏洛特所言,在公爵本人死后,他的那些保存极好的工具,大概就都会被废弃或者扔掉吧。 不过,这也是公爵自找的吧,他把孩子们都宠坏了,以至于他们都完全无法理解他。 也许是早年因为国内暴乱而颠沛流离数十年、吃尽了苦头的缘故,特雷维尔兄弟两个都特别宠溺孩子,生怕让孩子们受苦。所以,他们无意当中都养成了孩子们骄狂蛮横、目中无人的个性。 特雷维尔公爵自然不用说,他的儿子和孙子孙女,哪个不是傲慢自大?夏洛特只是将这种个性表露得更加浅一点而已——在夏洛特的眼里。全欧洲只有寥寥几百个家庭可以和自己家相提并论,也只有这些人才配享有尊重吧。 就算是弟弟。又好到了哪里去呢? 自己的父亲,按老侯爵本人的话说。那是“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正因为从小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没有吃过苦头,所以这个父亲才会养成那种只顾着自己享乐却从不想承担任何责任的荒唐性格吧? 虽然提起父亲的时候,爷爷总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怒骂,但是实际上,在父亲犯下了害死了母亲的恶行之后,他还不是毫无犹豫地选择了隐瞒吗? 对孩子无节制的溺爱,终将得到多么可怕的恶果啊!特雷维尔家族这两代人的遭遇和经历。再一次证明了这个古今皆然的道理。 好在经过了父亲的可怕教训之后,特雷维尔侯爵总算清醒了一些,对自己的教育严厉了许多,而且自己又是一个穿越了时空的旅者,才没有像父亲那样成为一个不堪一用的家伙。 也正是因为有自己所施加的好影响,妹妹才不至于变成又一个夏洛特,而是养成了温婉谦逊、待人和善的性格,夏尔同时不无庆幸地想。 不过,也许这倒不只是这两兄弟个人的错——他们教育孩子的方式。不正是千百年来贵族们的那种传统方式吗?自己父亲身上的那些弱点,不一直贵族们的传统恶习吗? 也正是因为这些根深蒂固的恶习,这个阶级才毁灭掉了自己。 如果以后我和夏洛特有了孩子的话,我一定要对他们严厉一些。决不能向这两个老辈人这样了,否则天晓得还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呢。夏尔暗暗心想。 “夏尔,你在想什么呢?”因为发现夏尔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夏洛特于是有些好奇地看着夏尔问。 “哦,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夏尔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然后突然心里产生了某种恶作剧的心态。“我们以后该怎么管教我们的孩子?” “……啊?”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夏洛特惊得嘴都张开了,难以置信看着夏尔。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的夏洛特,红着脸斥骂了夏尔一句,“这时候说这种话干什么?你是在开我的玩笑吗?” 不过,虽然表面上反应有些激烈,但是夏洛特的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恼怒,反倒是暗地里有一种难言的喜悦——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这是夏尔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得对婚后生活有什么憧憬。 “哎……啊哟……”夏尔一见夏洛特如此生气,自己也慌了手脚,“别生气啊夏洛特,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而已……” 夏尔好说歹说,夏洛特才总算消了气。 “算了,这么多年了我早该明白了,对你生气是给自己找罪受。”夏洛特横了夏尔一眼,然后别开了视线,“不过,夏尔,不是我说你,到了这个年纪了,你也该稳重一点了吧?尤其是现在你都已经是这样的地位了,更加应该表现出一点气度来!老是开这些不着调的玩笑,以后怎么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威严啊?” 气度和稳重,不是靠故作威严才能表演出来的。 ——夏尔当然不会跟未来的妻子去争辩这种事了,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同意了夏洛特的看法。 眼见夏尔今天如此好说话,夏洛特也不再说什么了,于是两个人重新向小特雷维尔公爵的书房走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被爷爷委以重任,即将成为整个家族实际上的掌管人的缘故,夏洛特的气势比平常更加盛了不少,而因为特雷维尔公爵的决定已经暗中传遍了整个府邸的缘故,一路上的仆人们好像变得更加恭敬了许多,丝毫也不敢对这两个年轻人表露出任何不敬。 “哦,你们回来了啊?见到爸爸了吧?”一走到书房,小特雷维尔公爵就头也不回地问。 和刚才相比,夏尔的这位堂伯父好像比之前还要颓丧了许多,眼睛也有些血丝。 “爸爸,怎么这个时候还要喝酒啊!”夏洛特一进来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于是不满地看着父亲。 爷爷现在还身处重病当中,结果父亲居然还在饮酒自娱,这种事她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眼见她又要发脾气,夏尔连忙拉住了夏洛特的手,示意她先平静下来。 虽然这事确实不太地道,但是他某种意义上还是能够理解这位堂伯父的心情的,再加上现在这种情况,实在不宜让夏洛特再去刺激父亲了。 “是的,我们已经见过他了,老人家的精神比我想象的还要健旺。”夏尔朝堂伯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地拉着夏洛特走到了他的旁边,“我们刚才说的事情我也已经跟他说过了,他……” “他同意了对吧?看你们的样子我就知道了。”小特雷维尔公爵苦笑了起来,“他又怎么会不同意呢?或者说他应该求之不得吧,特雷维尔家族的两支重新合为一体,多好啊!简直好极了!” “谢谢,我想这也正是老人家想要的结果。”夏尔无视了他语气中的嘲讽,心平气和地看着对方,“我已经跟他答应过了,以后我会尽全力帮助大家的。” “帮助……是啊,帮助。”堂伯父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小声叹了口气,“现在得让你来帮助我这个长辈了,想必爸爸一定会对我很失望吧。” “爸爸!”旁边的夏洛特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呵斥了父亲一生,“好了!现在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了,您就别生气了吧?” “为什么我不能生气?他比起我这个儿子来,更加看重侄孙……难道我不应该生气吗?”堂伯父冷笑着回答,“如果只是更看重就算了,他还想着让你来做我们的支配者……让我们以后只能仰仗你的鼻息来过活,他居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小特雷维尔公爵一边皱着眉头抱怨,一边小声喘息着,显然心里已经烦闷到了极点。 这倒也难怪,特雷维尔家族的两支当中,一直以来都是长支占尽优势的,结果到了现在时移世易,幼支居然翻身骑在了长支头上,这怎能不让人心生郁闷?而且,因为公爵的这个安排的缘故,这种郁闷更加会被放大了几倍。 也是因为年纪大了耐心上涨,小特雷维尔公爵才没有和自己的儿子那样发飙吧。 “好了,既然您对此也没有办法,那就承认现实吧。”事已至此,夏尔已经不打算再谦虚什么。“我想您应该面对现实,夏洛特将是我们整个家族的管理人。” 接着,夏尔不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堂伯父。 在夏尔的视线的逼视下,堂伯父先是苦笑,但是最后还是恢复了平静。“好吧,我接受这一切,夏尔,我不会给你们造成什么麻烦的,你以后尽管支使我们吧。” 他到最后,还是选择服从了父亲。 “谢谢。” “那么……请告诉我……”堂伯突然提高了声调,“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夏洛特呢?” “啊?”夏洛特一声惊呼。 “难道,你忍心看着我父亲在你们结合之前离世吗?”堂伯皱着眉头看着夏尔,“难道……你真的心如铁石到了这个地步,以至于连对你做到了这个地步的夏洛特都忍心视而不见吗?要我接受,很简单,赶紧和她结婚,让我父亲在病床上活着做你们的证婚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约定与信任 “要我接受,很简单,赶紧和她结婚,让我父亲在病床上活着做你们的证婚人!” 小特雷维尔公爵的声音十分大,犹如惊雷一样在夏尔的耳边骤然响起,可见他的决心之大。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夏尔,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吧,夏尔总觉得这目光凌厉刺人,让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过去。 “爸爸,别胡闹了,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决定!”很快,夏洛特就从最初的震惊当中恢复了过来。“爷爷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凭什么提条件啊?!” “真是个傻女儿啊,爸爸帮你说话你还不领情!”眼见女儿如此不上道,小特雷维尔公爵忍不住摇头叹息,“哎,你就不能稍微顾念一点我们,别把心思全放在这个混小子身上吗?这混小子可不值得你这么投入。” “就算您不高兴,也不要随意侮辱夏尔,爸爸。”夏洛特沉下了脸来,显然有些不高兴,“我不允许你这么不尊重他!” “嘿!现在就在爸爸面前摆出颐指气使的样子了啊,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啊……”女儿这么不上道,父亲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不管夏洛特,直接转头看着夏尔,“夏尔,既然你自诩是一个能堪大任的男子汉,那你就别躲在我女儿后面了,直接告诉我,你到底同意不同意我的条件?不管是行还是不行,你好歹得给我一个答案,否则……否则我就真看不起你了啊!” 夏尔静静地看着对方。心里则在沉思着。 他的这位堂伯父,也许真的是心情太糟糕了。眼下居然都不管平日里迎来送往的那一套了,直接给了他这样犀利的一击。这确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现在追究原因已经没有意义了,到底应该怎么回答他呢? 其实,夏尔大可以宣称自己不受他的威胁的——特雷维尔公爵刚才跟自己谈的时候,并没有提出过这个条件,就算他不答应,这位堂伯父也拿他没办法,况且他本来就对特雷维尔公爵的家产没什么觊觎,不会有任何顾忌。 然而……我真的能这么做吗?夏尔扪心自问。 他的堂伯想要在自己的父亲死之前让他亲眼见证一向钟爱的孙女儿结婚。这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呢? 由此也可以看出他本人有多么钟爱夏洛特这个女儿了——夏洛特都这样得罪他,他还是在为女儿着想。 平心而论,他确实是有些感动的。 正因为这种感动,他无法在一个父亲、也无法在一个儿子要求面前再用什么来拖延。 在心念的急转之下,他原本坚定的意志居然微微有了动摇。 让特雷维尔公爵本人来当自己的证婚人、并且让他活着见证自己的婚礼并不是什么坏事,相反还可以给两个老人很大的慰藉。 再说了……都到了这个时候,拖延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自己已经决定把夏洛特作为结婚对象了,早一点迟一点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在现在已经渐渐稳定了的形势之下,举办婚礼顶多就是日程安排上需要被打乱一点罢了。并不会让自己受到太多麻烦。 一想到这里,夏尔拿定了主意。 然后,他转动了自己的视线,转到了站在旁边的夏洛特身上。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夏洛特一直在看着自己。虽然她表面上还装作十分平静,但是夏尔完全能够看出深藏在这碧蓝色眼眸中的期待。 在这股视线的灼烧之下,夏尔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快速地跳了起来。 她呵斥父亲大概也是言不由衷的吧。只是不想让自己为难而已。 那么……她已经等了我够久了,还有什么理由让她继续等下去呢? “我答应您。”他沉声说。“就按您说的办吧。我和夏洛特尽快筹备婚礼,让公爵能够见证我们一起走上神圣的殿堂。” 他这突如其来的回答。让夏洛特惊得瞠目结舌。 “好样的,这才像是人话!”小特雷维尔公爵马上答应了下来,看来是不想给夏尔任何反悔的机会,“你早就该这样了,不过现在还不晚。” 接着,他也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夏洛特,你听到了吧?爸爸祝福你。” 夏洛特脸上的迟疑渐渐消失了,最后变成了惊喜交加的笑容。 “夏尔……你……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我是认真的。”夏尔加大了音量,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倒不如说,我很抱歉,现在才有余暇迎娶您……特雷维尔小姐,您能够原谅我这个过失吗?” 夏洛特微微闭上了眼睛,然后颤声回答。“哦,当然了,我怎么会不原谅你呢?你这个混蛋……” “是的,我就是个混蛋。”夏尔点了点头,“我愿意用我的余生来照顾您,就像我当初承诺的那样。” 巨大的幸福感,让夏洛特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千言万语混杂在心头,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她只能点了点头。 “我也会的。” 上帝作证,她这句话当中所蕴含的真诚,到底超过了夏尔几倍!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起来,眼中好像传递了千言万语。 “咳……咳……” 直到不识趣的咳嗽声响起之后,两个人这种旁若无人的默契才突然宣告终结。 “既然你们两个都这么说,那就最好了。”中年人努力让自己不受那两道不悦视线的影响,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这就开始准备,争取在两三个月内就办完这一切吧,毕竟我也不知道父亲还能挺多久。” “我们确实应该抓紧时间。老人家的病情可不能等。”夏尔点头同意了他的看法,然后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不过,想必您也能够理解的。我……我最近十分忙,公事实在太多了。所以,婚礼的筹备事宜,就交给夏洛特处理吧。” 让特雷维尔侯爵来管显然也是不现实的——一来他在军队当中同样事务繁多,二来毕竟年事已高,不能用繁杂的筹备工作来空耗他的精力。 “这个倒是没关系,她自己的终身大事,想交给别人来办她自己还不放心吧?”中年人调侃式地看了女儿一眼,然后又苦笑了起来“我和菲利普也可以给她打打下手。毕竟现在我们可是得想着办法讨她欢心啊……” “爸爸,别这么说啊……”夏洛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一定会把这个婚礼办得好好的,让大家都看看我们家到底是什么地位排场!” 然后,不等父亲再说什么调侃的话,她突然走到了父亲身前,然后拥抱住了父亲。“对不起……谢谢你,爸爸……” 这短短的几个词,到底蕴含着多少东西。恐怕是难以说尽了。 而中年人只是伸出手来,轻轻抚弄了一下女儿的头发。 虽然任性,虽然不尊敬自己,虽然心总是向着别人。但是她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啊……真是舍不得。 “这怕是你最后一次抱我了。”沉默了片刻之后,中年人颇为郁闷地说。 …… 好一会儿之后,夏尔和夏洛特才从书房当中走了出来。他们和小特雷维尔公爵已经商定,婚礼的筹备工作交给夏洛特这边处理。而在筹备完成之后,他们抓紧时间马上完成。以便和可怕的死神抢时间。 “夏尔……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在走廊上走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先是沉默,然后突然看着夏尔,“我……我们,真的就要永远结合在一起了吗?” 今天连续不断的好消息,已经让她本人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运气到底有没有好到这个地步了。她甚至都难以判断,自己现在到底是伤心还是开心了。 “是的,您绝对没有幻听,这一切都是我们已经商定好的事情,至少我是不会更改了。”夏尔斩钉截铁地回答,“对此我是十足真诚的,当然,如果您想要改变主意的话……” “不,我怎么会……我怎么会改变主意呢?”夏洛特马上回答。“这就是我想要的啊!” 两个人又是一阵无言。 过了半晌之后,她伸手抹了抹夏尔的脸,“夏尔,今晚就留在我家吧?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今晚就算了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而且的回去跟爷爷说说这些是。”夏尔有些遗憾地回绝了这个提议,然后又笑着对夏洛特说,“不过不用急啊,反正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好了。” “好吧,既然你有事那就别耽搁了。”夏洛特出奇的好说话,好像眼睛都在闪着光,“……反正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 送走了夏尔之后,夏洛特带着无尽的喜悦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当中。 然后她从梳妆台当中拿起了今天收到的字条。 “……这阵子此人行事尚无异常,只是听说过几天之后他将去德·佩里埃特小姐的沙龙当中参加聚会,可以再行观察……” 读完这一段之后,夏洛特随手将便条扔进了废纸篓里面。 经过了今天的事情之后,她不相信夏尔今天对他的深情款款竟然只是表演。 他一定是爱着我的,夏洛特心想。 也许,我对他的怀疑,只是毫无根据的疑心病吧?那个已死的莫里斯,看来只是因为嫉妒而造谣中伤而已,真是死得罪有应得呢…… 夏洛特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祝福与亲情 “什么?您打算就在近期同夏洛特举办婚礼!?!” 在特雷维尔侯爵的卧室当中,芙兰睁大着眼睛,盯着夏尔。 “是的,正如你刚才听到的那样。”在妹妹凌厉的视线下,夏尔镇定地点了点头,“我和夏洛特的婚事已经拖得够久了,最近总算能够找到点空,所以我打算干脆趁空就把事情办完算了,越快越好。” 夏尔没有违背夏洛特的约定,相反他是一个坐而起行的人——正因为如此,他一回到自己的家,就连夜将爷爷和妹妹都召集了起来,然后向他们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而妹妹的反应,确实如同他想象的那样激烈。 不过,即使如此,他的决定也是无可更改的了。 “夏尔,这个消息有点突然。”一直都坐在床边静静听着的特雷维尔侯爵这时也发话了,“你事前的计划没这么赶时间啊?怎么,突然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吗?你今天是从夏洛特那里赶回来的吧?是不是我的哥哥催了你?” “不,没有发生什么事,您不用担心。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与别人没有关系。”夏尔连忙摆了摆手,“没错,我确实和公爵还有夏洛特的父亲见了面,不过我们谈的是别的事情。” 考虑到爷爷最近的身体也不是特别好,所以夏尔没有将他哥哥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事情告诉他,只是含混地略了过去。 为了不让爷爷继续深究下去,夏尔连忙又将话题牵了回来,“那么,您对此意见如何呢?您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 “嘿!这是什么话?我的孙子要结婚我怎么会不方便?”老侯爵突然大笑了起来,“随你哪一天办,到时候我都康康健健地跑过来为你们的婚礼凑热闹,放心吧。不过,筹备的事情可别来找我,我对这种事情一窍不通,当年你父亲要结婚也是别人帮的忙……” “这个当然不敢劳烦您了,夏洛特自己就能够处理,再说还有她的父亲当帮手,不会闹出什么乱子的。”夏尔连忙笑着回答,“您到时候只要能够出席,见证您孙子的婚礼就行了。” “妙极了。”特雷维尔侯爵对此给了一个简短的评语,“那么,夏尔,你自己也好好准备,到时候可别让我等得太迟!” 作为年事已高的长辈,他当然不会反对夏尔提前自己的结婚计划了,相反只会盼着两人早点结合,为家族作出延续。 又有哪个爷爷不想在有生之年抱上曾孙呢? 这个隐晦的暗示,让夏尔不禁尴尬了一下。不过片刻之后他就抛开了这种尴尬,同样笑了起来。 “我会努力的,将军阁下。” 然后,两个男人都笑了起来。 笑了片刻之后,两个人突然想起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存在。 因为自从问了那个问题之后一直悄无声息,所以夏尔祖孙两个都几乎忽略了她,直到心情重新平复之后,他们才不约而同地向芙兰看了过去。 而这时,老侯爵才发现,相比较于自己的欢呼雀跃,自己的孙女儿的感受又是有多么的不同。 自从听完了哥哥的决定之后,芙兰一直半眯着双眼,紧闭着嘴唇,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这绝不是在为哥哥高兴的样子。 在摇曳不定的烛光当中,她苍白的面孔被染上了一层幽浮不定的阴影,看上去没有了平日里的明艳,反而多上了几丝诡异。 “怎么了,姑娘?”带着一丝担心,老人不仅问了起来,“你的哥哥要结婚了,难道你不开心吗?是身体不舒服吗?来,美人儿,打起精神来,祝福一下你的哥哥吧……” 在爷爷关切的注视下,芙兰慢慢平静了下来,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她抬起头来看着爷爷,竟然像是毫不退让。“不,爷爷,我不开心,而且我也不会祝福他的。” “啊?为什么?”老侯爵对孙女儿的反应之激烈,感到十分惊诧,“你不喜欢夏洛特我知道,不过现在她都要成为你的嫂子了,以后你们还是好好相处……” “是的,不会有比这个更可怕的灾难了!”芙兰打断了爷爷的话,“爷爷,您别说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我就是讨厌夏洛特!我就是反对他们结婚!当然,我知道,你们都不会将我的意见当做一回事,只会按自己想要的那样去做。所以……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们大可以装作听不见。” 也许是已经被激怒了的缘故,芙兰一改往日对哥哥的顺从,态度激烈到甚至有些针锋相对。以至于让两个长辈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老人被孙女儿突如其来的大发雷霆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担忧地看了夏尔一眼。“到底是为什么你这么讨厌她啊?来,孩子,跟爷爷说说吧……爷爷想办法让你和她和好。” “哼,为什么……”芙兰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同样也冷冷地扫了夏尔一眼。 夏尔被两方的视线搞得有些如坐针毡,他当然不敢让妹妹把对自己所说的那番爆炸性言论再说给爷爷听一次了,于是连忙出言了。“特雷维尔小姐,您知道的,我一贯对您有求必应,所以,我想,您应该能够认可我自己的决定。” “如果我说不呢?”芙兰带着些许怒气反问,“难道您就会因此而罢手吗?” “不,我当然不会,我决定了的事情那就不会改变。”夏尔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就要和夏洛特结婚了,而且是很快,不管你说什么这个都无法改变。但是……作为你的哥哥,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祝福……难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您是我的兄长,您有权自行其是……您甚至还有权任意支使我去做任何我想要去做的事情,但是……”芙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因为心中的痛苦而恼怒不已,“但是,您休想让我发自内心地祝福您和夏洛特,因为……因为我无法欺骗自己,我做不到。当然,这对您又有什么关碍呢?您大可以继续做您想做的任何事。我想,您在强迫我服从您之余,还能稍稍发些慈悲,让我哪怕至少在心里有些自主吧?” “好吧……既然如此,那也随便你吧。”夏尔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不过我希望你到时候还是能够出席我们的婚礼,哪怕板着脸也要随着我们把程序走完,不然的话,我倒是不会怎样,只是你恐怕会有失名声。” “我会的,先生!”芙兰大声回答。 然后,她不管不顾地朝两个人行了行礼。“我想,需要我知道的事情已经说完了吧?好的,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没有任何意见,现在……我有些困倦了,我先回去了,晚安,先生。” 说完这几句虽然貌似谦恭但是毫无暖意的客套话之后,她不等两个人再说什么,直接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直到门被重重关上之后,祖孙两个人才互相带着担忧对视了一眼。 “毕竟是年纪长大了啊,脾气也见长了!”老侯爵长叹了口气,然后不带怒意地感叹了一句,“要是搁在几年前,她哪儿敢这样跟我们说话啊!” “这孩子确实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夏尔也皱着眉头回答,“这阵子确实需要好好管教一下。” 情绪低落、整天把自己幽闭在房间里,对好友拳脚相加甚至划上了她的脸,还像今天这样对着两个长辈大发雷霆……即使是一贯溺爱的夏尔,也不得不承认最近芙兰确实是越来越叛逆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温柔顺从的妹妹了。 悲哀的是,即使知道这一点,他也无法改变这一切,因为……他无法满足妹妹的愿望。 哎,什么时候她才能从这种执迷当中醒过来呢?夏尔有些忧郁地想。 “夏尔,也别这么生气,她这样很正常啊,毕竟从小和你感情那么深,小姑娘家又爱嫉妒,一时间没法接受你和夏洛特结婚也很正常……”也许是怕夏尔发芙兰的脾气,老侯爵替孙女儿说起好话来了,“不过,这也没什么,特雷维尔家族的孩子,没点性格怎么行。” 眼见爷爷也如此定调,夏尔也就不打算再说什么。 “好吧,我不会生她气的,只是有些痛心而已。”夏尔叹了口气,“不过,虽然不能得到她的祝福很遗憾,但是就算没有,我们也照样能够做该做的事情。” “你这样想就好了,是啊,现在只要做好该做的,又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老侯爵也点了点头,“大势已经在我们手中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迎着顺风一路前行而已。” 沉吟了片刻之后,老侯爵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夏尔,告诉夏洛特,不要舍不得在婚礼上花钱,尽管去大办,越盛大越好!到时候我们要让总统、要让一大群人都来参加见证你们的婚礼,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我们家现在重新拥有的地位,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体现出我们得到了多少支持。” “是的,夏洛特也是这么想的。”夏尔点了点头,“我想……她应该不会让你失望的吧。” 恐怕,在夏洛特的字典里,恐怕从来没有“舍不得花钱”这样一个词组吧。 夏尔虽然并不热衷于搞大排场,但是既然两边都有这个想法,那他也不会不识趣到唱反调了。 而在老人的心里,这种大操大办还有一种更为深层次的缘由,那就是想要重新让特雷维尔的家名震颤全国。 在凡尔赛宫廷倾颓了六十年之后,现在终于可以向世人宣告特雷维尔家族又重新升回到了这个国家的最顶端,而且……是在这祖孙两个人的推动下得到这个地位的。 这又怎能不让老人欢欣鼓舞呢? “要是你的曾祖父能够看到这一天那该多好啊!”老侯爵被自己心里的那些想法搞得心神荡漾,最后忍不住一声长叹,“安排我们灰溜溜地逃出巴黎的时候,他绝对想不到我们居然还能重新有今天!六十年了……我们终于又回来了,哈哈哈哈!” “这是您和您哥哥努力的结果。”夏尔半是真心半是恭维地说。 “不,没有你的话不行。”笑了一会儿之后,老人深情地看着孙子,“夏尔,你比我原本所想的还要优秀……所以,我真的很欣慰。以后就算我们不在,你也要拉着这个家族走得更远,明白了吗?” “你们两个人都让我受宠若惊……”夏尔带着苦笑和激动回答,“不过,我会努力的。” “我们两个人?菲利普也跟你这么说了吗?”老侯爵有些疑惑,“那家伙那么心高气傲,居然也会对你这么说话?” 也无怪乎老人会这么惊讶了,特雷维尔公爵这么说的话,无异于是公开承认自己的儿孙不如弟弟的儿孙,这种失落感对老年人来说确实是难以忘怀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能够做出那样的决定,也足见公爵是个多么冷静和决绝的人啊…… “他可不仅仅是口头上说而已。”压下了心中的感叹,夏尔带着一丝苦笑回答,“他还给我一份大礼,和一个大难题……” 接着,夏尔一五一十地将特雷维尔公爵的安排说给了老人听。 “好家伙!居然这都干得出来?他儿子该气死了吧?”听完了之后,老人惊得大喊了起来,“菲利普……居然……居然这样?事前可一个字儿都没跟我透过底啊!” “也许是不好意思说吧……”夏尔笑着回答。 “亏你还能这么轻松……”老侯爵伸出手来,重重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小子,这是让你肩负起整个家族啊!打起精神来吧,可不要让我们两个老东西失望!” “我会的。”夏尔严正地回答。 “好的,我相信你,一直以来都相信你……”老人点了点头。 然后,他突然又叮嘱了夏尔一句,“我同意你把我们的财产也加进去的安排,不过,记得,以后一定要让你和夏洛特的孩子掌握主导权,免得后人再闹起无谓的纷争,你要肩负整个家族,就不能只讲亲情了,不然只会让亲情都被金钱磨灭!明白了吗?” 虽然他尊敬、热爱自己的哥哥,但是有些事是不能退让的,他必须为自己的子孙谋取最高的利益。 “我明白的,爷爷。” 第一百四十五章 恩赏 在阳光的照耀之下,萨托里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f 也许是因为前几天下了雨的关系,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现在碧蓝如洗,像是倒扣在所有人头顶上的宝石一般澄澈。 虽然这是一个冬日难得的晴天,但是阳光并不能让气温上升多少,冬天的风在草地和树林依旧当中游荡,使得人人都感觉有些发冷,因此夏尔也和其他人一样穿着厚重的大衣。 阅兵场已经即将建成了,观礼台和走道都已经搭建完毕,等待着它最辉煌的一刻的降临。而此时,作为正式典礼之前的预演,共和国总统路易·波拿巴阁下终于又一次来到了萨托里,巡视着这片他即将号令全军的地方。 比起上次来的时候,因为不少部队已经赶了过来的缘故,这里已经热闹了不少。放眼望去,原本荒凉的乡野如今已经多了不少人烟,一大批临时建造的木屋在泥土路的两边排排而立,仿佛像是一个小型的集镇一般。 在阳光的照耀下,路易·波拿巴面无表情地走着,一边四处张望,审视着夏尔等人已经准备好的一切。 而在总统的身边,一大群已经归附了波拿巴的将领们簇拥在他身旁,犹如众星拱月一般,恍惚间好像给这个人戴上了一些伯父的光环。 为了给总统留个好印象,这些将领们个个都穿着簇新的军装,把勋章也别在了最为耀眼的地方,人人神情紧张,抓住任何机会来和总统搭上几句话。 在这种严肃的基调下。军官们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逢迎,有意装得好像漫不经心。使得人们充满了某种刻意的轻松感,时不时有人讲出一些饶有风趣而且暗含奉承或者讽刺的俏皮话。惹得大家笑声不断。 走了一会儿之后,路易·波拿巴停下了脚步,然后看着远处一群正在操练的部队。而这些士兵好像不知道谁正在观摩似的,依旧在军官的督促下以平日里所培养出来的节奏完成了今天的操练。 “这些士兵训练得很不错。”在此起彼伏的呼号声当中,看了好一会儿之后,路易·波拿巴以一种貌似内行人的口吻开了口,“动作十分精熟,看上去是精锐部队。这是哪支部队?” “这就是这里的驻防部队,先生。”还没有等别人答话。夏尔就直接回答了,“为了加强这里的保卫工作,我特意从巴黎的卫戍部队里面抽调了一个团,而这些人就属于那个团,他们的营长是吕西安·勒弗莱尔少校,这个人确实不错。” “吕西安·勒弗莱尔……”路易·波拿巴微微皱了皱眉头,默念了这个名字。“好的,确实不错。” 这就是夏尔的目的了——身处他这个地位的人,能够记住这个小小的少校。那对吕西安将是一种多大的帮助啊。 “他在北非服役过,因此十分有经验,所以训练也抓得很紧。”赞了一句之后,夏尔似贬实褒地抱怨了起来。“不过,哎,这个人啊。就是这么死脑筋,今天的日子还要忙着操练部队。也不过来让您瞧一下……” “我有什么好瞧的?操练部下才是他的本职工作。”路易·波拿巴摇了摇头,“他做得对。再说了……有你在我面前特意来夸赞他,他还用得着本人亲自过来吗?” 总统的这句调侃,惹出了一阵沉闷的笑。 这些军官们早已经看出了夏尔有意在总统面前为那个少校讨好,不过当然没有人敢于说破或者打断了,眼看总统本人说破了,他们都禁不住哄笑了起来。 “您迟早会认识他的,他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军人”夏尔也笑着回答。 他并不尴尬,对他来说只要让总统记住这个名字就行了,被人哄笑是小事。 路易·波拿巴不再说话,然后径直地向这些士兵们走了过去,然后夏尔等人连忙也跟了过去。在军官的示意下,士兵们马上跟总统致敬。 他摆了摆手,很快就走到了这群士兵中间,然后向每个士兵都嘘寒问暖起来,而这些受宠若惊的士兵,看到总统——皇帝的侄子——竟然对他们如此亲切,有些人甚至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着围在总统身边,看着总统阁下。 有个好伯父确实不一样啊……带着笑容冷眼旁观路易·波拿巴展示亲民面貌的夏尔,在心里平静地想。 至少在现代,路易·波拿巴还是深得民心的,夏尔也乐得他用这种亲善技巧来博取更多支持者。 和士兵们聊了好一会儿之后,总统才让这些士兵重新收队,再度带着军官们继续巡视了起来。 “呆在这样一群士兵中间,我反倒觉得心情舒畅。”路易·波拿巴一边微笑着继续向这些士兵们致意,一边低声对旁边夏尔嘀咕着。“看着比巴黎这些货色顺眼多了!” “您很快就能够让他们要么变得顺眼,阁下。”夏尔低声回答,“要么他们就得在您的眼前消失。” “说得对,夏尔。”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同军官们继续攀谈了起来。 …… 冬天的白昼总是比较短,总统的巡视并没有持续多久,天色就已经渐渐阴了下来,而心情大好的总统,终于对侍从们示意,今天的巡视可以到此为止了,这让其他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夏尔,你做得很好,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十分令我满意。”路易·波拿巴朝夏尔点了点头,“以后我们有什么阅兵式的话都放在这里吧,花了这么多心力和金钱搞的地方,如果只办了一次,那就未免太可惜了。” “按您的意思办。阁下。”夏尔颇为恭敬地回答,“如果您有这个想法的话。我会安排人以后继续维护这里,将这里变成常设的军事设施的。” “那就这么办吧。”路易·波拿巴马上确认。 然后。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对了,我听你的爷爷说,好像你准备在近期就和那位德·特雷维尔小姐举办正式婚礼?” “是的,正是如此。”夏尔站直了腰,故作严肃地回答,“考虑到今天的场合,所以我一直还没有跟您说过。先生。” “哦!祝贺你,夏尔!”当着所有人的面,路易·波拿巴拍了拍夏尔的肩膀,“成了家之后责任可就更加重大了,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谢谢您的提醒,我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义务的,先生。”夏尔笑着回答,然后他有些小心地看了路易·波拿巴一眼,“另外。先生,我有一个请求。如果您不觉得不合适的话,我想……我可否能够让您来当我和夏洛特的证婚人?” “这个当然可以了,没问题的。”好像没有经过任何考虑。路易·波拿巴直接回答,“到时候你们将婚期告诉我吧,我会让秘书安排日程的。” “谢谢您!”夏尔再度朝他行了个礼。 而既羡且妒的视线。一下子又向夏尔身上集中了起来。 这么年轻就这么炙手可热,还娶了一个有大笔嫁妆的公爵小姐……好吧。就算惹人嫉妒了,夏尔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对结婚后的生活有什么安排呢?”沉吟了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又问夏尔,“你对住处有什么打算呢,总不会还和爷爷住在一起吧?住在岳父那里恐怕也不对……” “哦,这个啊?听夏洛特的意思是说想要买一栋房子,然后我们暂时先住在家里,等那里弄好了之后就搬过去。”夏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老实说,这种事都是夏洛特打理的,我没有多少精力来照管这种事情……” “这么年轻就让自己完全落到了妻子的手里吗?夏尔,我倒是没看出来原来你是这种人啊?”路易·波拿巴禁不住笑了起来,“对了,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我还没有送礼物给你们吧?” “您能够出席,就是对我们最好的礼物了。”夏尔再度恭维。 “波拿巴可不能这么吝啬啊,夏尔。”路易·波拿巴又沉吟了起来,片刻之后才再度看着夏尔,“现在想要在巴黎找一幢好房子可不是容易的事,更别说是特雷维尔夫人的居所了。这样吧,我送一份好礼物给你们,免得你的未婚妻为此作难……” “您是指……”夏尔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儒尔维尔亲王的府邸自从被国家征收之后,一直都空置在那里,正好这次我让那边开个手续,让你可以买下它吧。”路易·波拿巴笑着说,“夏尔,你看这个礼物怎么样?够大吧?” 夏尔就在这一瞬间明白过来了。 这确实是一份了不得的礼物啊。 儒尔维尔亲王就是已故的路易·菲利普国王的次子佛朗索瓦·德·奥尔良,妻子是巴西皇帝的公主弗朗西斯卡,因为长兄早死,所以在七月王朝中后期,他就是国王在世的最大的儿子,权力和影响力自然炙手可热。 七月王朝在二月革命的轰击下倒台之后,他的地位也随着王朝而崩塌,被迫流亡国外。虽然后来的法国政府废除了禁止前王族法令,但是碍于种种现实他一直没有回到法国国内。 他的府邸在过去的七月王朝时代就以奢华著称,经常在那个时候举办盛大的宴会,宴请来自各国的宾客和使节。虽然夏尔一直都无缘得进其中,但是当年在社交场上听说过多次其中的陈设。在革命之后,它被政府没收了,成为了公有资产。 而如今,这幢宅邸竟然将要被路易·波拿巴赏赐给自己? 没错,这就是赏赐——既然已经得到了路易·波拿巴本人的发话,那么所谓买,肯定也只是象征性的价格而已,只是给个名目堵住大众的嘴而已。 这真是一个了不得的恩赏啊…… 然而,夏尔此刻的心中却并没有多少兴奋和激动。 因为,他完全可以看出来,路易·波拿巴此举除了奖赏自己一直以来的功劳之外,还有别的居心。 儒尔维尔亲王可不是可以随便摆弄的小角色,在路易·菲利普已死,长孙巴黎伯爵年幼的情况下,此人可以说是整个奥尔良派的领导者。甚至可以说,他是波拿巴和夏尔政敌的精神领袖之一。 路易·波拿巴准备将他留下的府邸再度赏赐给夏尔,第一肯定是为了表现出对夏尔的重视;第二……很明显,这一举就是为了更加加深他的这位宠臣同奥尔良王家的仇恨,使得夏尔更加不可能暗地里和奥尔良王族妥协,更加牢固地把夏尔绑在自己的手中。 同时,还有另一个作用。 他当着这么多将领的面如此封赏夏尔,能够激起他们渴求功名利禄的心,使得他们更加忠顺于自己——他告诉了这些将军,只要跟着我来走,你们什么都能够得到。 至于会不会激起别人对夏尔的嫉恨,那就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不愧是能够统治这个国家二十年的皇帝啊,甚至比自己那个天才伯父还要多几年!夏尔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起来。 不过,即使知道路易·波拿巴的心思,夏尔也不打算拒绝这个恩赏——他没有理由拒绝来自自己主上的赏赐,而且,他根本就没有把奥尔良王族放在眼里。 哼,一个前朝亲王的居所,勉强也能当个婚房了吧,夏尔心想。 奥尔良家族的记恨?呸,我让他们永远回不了国! 夏洛特肯定也会很开心的,能够不花什么钱就得到这么宏大而且精美的宅邸,只要稍加修缮和改建,就能够让它成为上流社会人人艳羡的居所,再怎么也可以让她满意了。 更何况,还能狠狠地羞辱她所憎恨的奥尔良王族一番…… 太好了。 糖衣炮弹……尽管打过来吧,我全都吃得下去!多少都吃得下! 带着这样一种豪情,他谦恭地朝路易·波拿巴鞠了一躬。 “谢谢您的照顾,先生,她一定会十分感激您的!” 他确实很感激路易·波拿巴,不管路易·波拿巴有多少目的,这都是一种极大的奖赏。 至于夏洛特……才怪。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引见 在晴空渐渐为黑幕所遮蔽,冬夜即将降临的时候,路易·波拿巴终于结束了自己的巡视,打算乘坐马车返回爱丽舍宫,而夏尔也跟着他一起向早已等候的扈从们那里走了过去,准备一并离开。 和来的时候相比,此时夏尔的心情已经大为不同,从原本的例行公事变成了一种压抑着的激动和振奋。 没错,这种激动是来自于路易·波拿巴亲口许下了要将儒尔维尔亲王原先的府邸赏赐给夏尔的诺言。 虽然此事还没有正式决定,但是以他现在的地位,再加上是在一大批的陆军将领的面前说出的话,那么就不太可能有收回的余地了……也就是说,夏尔将得到一份自己原本甚至都难以想象的礼物。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从衣兜里拿出了怀表,然后借助马灯的微弱光线看了看时间。 都已经这么晚了啊,怎么还没来啊?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给耽搁了?他心里有些不安。 “夏尔,看来是有事耽搁了吧?”这时候,旁边的路易·波拿巴也得出了同样的判断,“我们都得回去了,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你这么日理万机,以后哪里还有几次机会啊……夏尔在心里回答。 “您再稍微等一下吧,拜托了,他一定会马上过来的……有什么事会比接受您的接见更加重要呢?”他口中这么回答,然后不时焦急地看着远处兵营的方向。 要是再不来的话,他也没办法了。 仿佛是应和了心中的呼唤似的。在远处渐渐被黑幕所吞没的模糊地带,终于有了几个影子渐渐从黑暗深处蠕动了起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夏尔终于能够看清对面的人了。 “终于来了啊……”他松了口气。 然而,他的心里也免不了产生了一些怨怼的情绪。等到这几个人将要挨近之后,他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吕西安,你是怎么搞的,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才来,我们都快要走了!” “抱歉,夏尔……刚才我到士兵们的营房去巡视去了,您派过来报信的人老久才找到我……”吕西安的脸色有些尴尬和抱歉,“听到了这个信儿之后,我马上就赶过来了。总算还没有太迟。” “总算不是太迟,但是已经够迟的了,你总不能让总统等你吧?”为了让路易·波拿巴消气,夏尔有意苛责了吕西安几句,“总统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去办理,你怎么能耽搁他的时间呢!” “没关系的,夏尔,既然来了,那就好了。别怪他了,他又不是故意的。”夏尔的苛责终于起了预想中的效果,路易·波拿巴出言打断了夏尔的话。 然后,他走到了吕西安的面前。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晚上好,克弗莱尔少校。” 没错。这是夏尔为了吕西安所特意争取到的一次接受总统接见的机会。 在夏尔的不断游说之下,刚才就对吕西安产生了不错的第一印象的总统。终于被他打动了,同意拨冗抽出一小段时间来接见一下吕西安。 然而……他却叫错了吕西安的姓。不过没关系。夏尔和吕西安谁也没去纠正他,毕竟贵人事忙嘛。 “很荣幸能够得到您的接见,总统先生!”吕西安马上先立正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才迟疑着伸出手来和总统握在了一起。 虽然他的声音被刻意显得平静,但是总是夹杂着一些微微的喘息声。 从夏尔这边看上去是移动很慢,其实这已经是他能够走起来的最快速度了,总算在最后时刻赶到了,他的心里也松了口气。 然而,他的这种情态却被总统误解了,他以为吕西安是在为能够得到接见而激动得不能自持,再看着吕西安端正而且棱角分明、极具军人特色的脸,他心里愈发高兴了。 “我看了你的士兵的操练,很不错。”他紧握着吕西安的右手,一边带着笑容看着他,“果然是阿尔及利亚的战斗英雄,确实有自己的一套。” “谢谢您的夸奖,总统先生。”吕西安既显得受宠若惊,又显得有些微微窘迫,“不过,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本职工作而已,不值得您的特意夸奖。” “能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已经可以了!”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路易·波拿巴叹了口气,“现在就是有那么多人,连恪尽职守都做不到!” 得到了总统如此夸赞的吕西安,被喜悦和惶恐所填没了,他有心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讨他欢心,最后只能悻悻然看着总统。 还好,有夏尔在旁边给他打圆场。 “吕西安一直都是您的坚定支持者,也正因为如此,他一直在军队当中不受重视,还曾遭受过勒令退役的处分,现在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了军队。” “哦?”路易·波拿巴有些疑惑地看着吕西安。 这个视线,让吕西安心里微微有些犯了难。 也许他对皇帝印象很好,但是他并不喜欢这位侄子。 然而,他不可能在总统面前直抒胸臆,更别说扫夏尔的面子了。 “我一直都对皇帝陛下推崇备至,先生。”他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振奋一些,“我也坚信,我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物以强硬的手腕治理国家,才能让国家重新回到正轨。而那个时候,我们军人就可以不用关注这些政治事务,而只用关注自己应该履行的职责了……” 这些话模棱两可,因而不善作伪的吕西安可以毫不做作地说出这些心里话,而在此时此刻,路易·波拿巴当然不会产生别的理解了。 “你的想法很好。”他松开了吕西安的手,但仍旧盯着对方,“刀剑确实不应该有思想,现在国家已经处于我的领导之下了,你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飞黄腾达就是指日可待的。” 然后,他转头看着夏尔,“少校历来的表现应该很不错吧?” “是的,他所带过的部队表现一直十分优良。”夏尔连忙回答,“之前他专门上书给我,提出了军队组织形式在新时代应进行的改进的建议。” “哦?这还真是不错啊!”路易·波拿巴有些惊诧地再次打量了一下吕西安,“夏尔,报告还在你那儿吗?回头把它给我吧,我要来看看。” “好的,没有问题,先生。”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嗯,那种我跟您提过的新式武器,也是经过了吕西安的试验之后才得以验证的。” “是吗?”路易·波拿巴再次惊住了。 那种新式武器的革命性威力,经过了夏尔的大力推荐,和一群陆军将领的联名支持,他已经完全了然了,然后准备支持夏尔的提议,早日向全军开始配发,今天听到了夏尔的介绍之后,他更加认为吕西安在这种新式武器的研发上面占据有很高的作用,没准甚至还是主导作用。 没办法,他自然不可能相信这是夏尔一个外行人完全能够凭自己搞出来的东西, 他已经记住吕西安的,觉得这个人一定可以大用。 再不用多说什么了,他满地地点了点头,然后向夏尔做了个隐蔽的手势。 虽然路易·波拿巴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但是他的表现,在已经颇为了解他的夏尔看来,无异于是直接承认“此人可用”。 好样的,吕西安。 他朝吕西安打了个眼色,然后做出了恭喜的手势,而吕西安还是有些糊里糊涂,只是含混地点了点头。 “我只是按照夏尔嘱托来办而已,如果没有他的支持,我是做不成这些事的……”吕西安有些迟疑着回答,“当然,对军事方面,我也提出了一些自己的军事见解……” 他心里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少校,能够得到和总统对话的机会就已经是无比的幸运了,是绝对没有胡乱应对的空间的,因此他十分小心,几乎可以称得上字斟句酌,深怕给总统留下一个坏印象。 “军事见解?您的想法可以现在跟我说一下吗?”路易·波拿巴马上反问。 真正的考试来了。 这不是一个有标准答案的问题,这是一个必须要符合总统心中答案的问题。吕西安必须要得出让总统满意的答案,否则说得再好都是没有意义的,根本无法讨得总统的欢心。 而作为一个外行人,路易·波拿巴其实是有自己的军事思想的——虽然他自己指挥战争的时候,都打得比较糟糕。 他的整个军事思想是和伯父一脉相承的——那就是推崇大部队快速机动,找出敌军主力,然后寻求以猛烈的进攻击溃或者歼灭对手,打快速的决定性战争。 为了贴合他自己的这种军事思想,他在登基后不久就下令铸造一种新的陆军野战炮,务求以,的六磅野战炮,也就是人们通常俗称的“拿破仑炮。” 而吕西安也知道自己的前途已经系在了这几句话上,于是他屏住了呼吸。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军事对策(一) “我们必须采取更为灵活和快速的战争方式,将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中,先生。尤其是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中,我们更加要注意使自己保持在技术和准备上面的领先,使得我军可以从更加优势的地位向任何敌人挑战……” 在路易·波拿巴饶有兴致的注视之下,沉默了片刻之后,吕西安抬起头来直视着总统,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这么说,自然不会只是直抒胸臆,而是经过了夏尔的特别提点的。 既然好不容易帮助吕西安得到了一个让总统看重的机会,夏尔当然不会让吕西安什么都不准备就跑过来见总统了,为了让吕西安这次能够在路易·波拿巴面前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他在总统来之前就已经给吕西安不少提示——所以吕西安当然明白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 不过,虽然经过了字斟句酌的考虑,但是这些话里面,确实包含了许多吕西安十分认同的理念。 也许,这也可以说是自从皇帝之后,整个法国军队的军事传统思想吧。 接着,夏尔和吕西安都不动声色地看着路易·波拿巴,心里期待着他的反应。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头。 “哦?这话倒是有些意思啊?可以稍微跟我仔细一点说吗?先生,我希望您能够讲得更清楚一点。” 然后,他向站在旁边的侍从做了一个手势,吩咐他去传令。“我这里还有点事,你再让他们等半个小时。” 侍从领命而去。而夏尔和吕西安则互相对视了一眼。 太好了!夏尔心里变得振奋了许多。 现在,他的心愿已经实现了一半了。 而吕西安的心里则比夏尔更要激动一倍。考虑到路易·波拿巴日后的地位。此时能够博得他的垂青,无异于已经给自己未来在军内的前途送上了康庄大道。 强行压抑住了心中的激动之后,他再度开口了,“谢谢您的鼓励,阁下。我知道您日理万机,时间十分不充裕,那么我就简单一点来说吧……以我在阿尔及利亚服役的经验,再结合现在带领部队的情况,我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从今之后战争的形势将会和之前全然不同,我们将会面临到一种完全不同的形势,而那个时候,对我军的要求将会比之前任何时代都要高。” “哪怕是同帝国时代相比?”路易·波拿巴低声问。 “哪怕和帝国时代相比。”吕西安严肃地回答,“先生,您带领的这个国家,恕我直言,我认为,实际上所面临的处境比帝国时代还要险恶……” “嗯?!”路易·波拿巴的音调提高了不少。 “是的。我并没有在开玩笑,先生。”吕西安抬起头来看着总统,“在帝国时代,我们虽然同整个欧洲为敌。但是我们拥有雄厚的基础实力——我们有庞大的常备军,而且有高素质和勇敢的官兵,而这种实力。是邻国所难以企及的——因此我们可以从容不迫地从国内调集力量,向欧洲各地进军。但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其他国家在军事上已经迎头赶上。虽然我个人认为我们仍旧保有某种优势,但是形势要求我们只能够集中使用自己的力量,而不能够同时在大陆上树敌过多。” “这话……在某种程度上也有道理。”路易·波拿巴皱着眉头,然后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看法,“我们确实已经无法同整个大陆交战了。” 这是一个明确的现实。 “同时,因为技术革新,我们将可以利用铁路系统,比以往更快地集结起庞大的军团,并且利用它快速投放到预定的战场上……这就给我们带来了一种巨大的风险——决战的规模越大,我们需要投入的资源就越多,也就愈发难以承受失败的后果,因为敌国也会同样拥有这些东西,迟早而已。这迫切要求我们想办法提高军事指挥的效率,并且加强技术的投入……否则我们将会面临一个极其可怕的后果。” 吕西安为了照顾路易·波拿巴的情绪,所以没有再说下去了,不过他当然能够明白这个“极其可怕的后果”到底是指什么了,他的伯父已经演示了一遍。 “吕西安之前就参加过我组织的军事演习,他对铁路系统所带来的革新十分热衷,一心想要改进我们的军事体制。”夏尔适时地在路易·波拿巴的旁边加上了一句话。 “您说得很有道理。”沉默了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们确实面临到了一个更加险恶的环境当中。” “也只有您这样的人,才能够担负起让国家度过难关的重任。”夏尔貌似认真地恭维了一句——虽然他知道在前世历史上他并没有做到这一点。“皇帝没有做好的事情,您能够做得更好。” “这话就说得太过分了,怎么可能呢?”路易·波拿巴摇摇头。“我只希望能够追随他的脚步就好!” 这当然是言不由衷的话了,夏尔才知道他的心中所想。 路易·波拿巴一面是靠伯父的招牌招揽名声、博取威望,但是和世上常常发生的那样,他隐隐间在心中又不甘愿接受这样的定位,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哪怕比不上伯父,至少也不是完全被遮挡在那耀眼的光芒当中。没错,他不想仅仅当一个人们口中的“小拿破仑”。 正是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他经常喜欢率领军队亲自出征,如同伯父那样带领大军去和外国的敌人们搏斗——然而,从各种标准来看,他指挥战争的表现其实并不能够让人信服,甚至可以说很糟糕。 1859年他碰上了同样糟糕透顶的小朋友弗朗茨·约瑟夫,所以即使以他平庸的指挥,法军也能够依靠士兵的良好素质和军官们的勇敢击败奥国;而1870年就不一样了,他极其不幸地碰上了毛奇,这个19世纪最为杰出的军事家之一。所以他得到了最为可怕的下场。 “不仅仅是铁路,炮火和枪械的威力将会比之前任何一个时代都要更加猛烈,因此我们的部队所面临的困难也将会成倍增长,我们突破敌人正面或者筑垒地域的难度也越来越大……对未来的我军来说,使用更优良的指挥至关重要,这就要求我们使用专门的指挥机构。当然……” 吕西安先说了一些困难,然后突然昂首挺胸,“我仍旧认为,进攻才是我军的传统。我们拥有最为勇敢的士兵,和十分优秀、果断、冠绝欧洲的士官,我们理应利用这种优势,快速通过铁路集结,然后在条件许可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发动进攻,迅速机动,深入到敌人的腹地,逼迫对手同我们进行处于下风的决战。我们应该为军队部署更加猛烈的炮火,但是必须以轻便为妙,只有这样它才能跟得上我们进军的脚步……而且,从任何方面来看,战争在别国的土地上进行,总比在我国本土上要好。” “说得对,对极了。”路易波拿巴再度点头认可。 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吕西安的话太对他的胃口了。 而夏尔的心中却有所保留,但是他并不打算说出口,败两个人的兴。 这种“以步兵为主导,将炮兵作为主要的辅助兵器,追求轻便快速,以无畏的进攻压服敌人”的军事思想,即使在第二帝国灭亡、第三共和国统治时代,依旧是法国陆军的核心思想。 为了体现这种军事思想,法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装备了大量轻便的75毫米炮以便作为陆军师团的配属火力,这种炮极得法军官兵的喜爱,甚至还得到了一个雅称“七五小姐”。 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经验却证明,重炮才是才是当时陆军交战的关键,德奥为核心的同盟国在重炮上面的优势,让他们在一系列战役当中都占到了优势。即使是在进攻战当中,猛烈的炮火也使得德军能够付出更少的伤亡就取得大量战果,在号称“凡尔登绞肉机”的凡尔登战役当中,处于平常看来应该是不利的攻势地位的德军,竟然让法军付出了高于自己许多的伤亡——这其中固然有法军部署不善、组织不当的先天因素,但是德军的炮火过于猛烈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等到法国军队吸取了第一次世界大战那种令自己损失惨重的教训,将自己重新改造成为一支为堑壕战和防御战为主的军队之后,新的技术革命突然又转变为对进攻有利,大规模集中运用机械化装备和飞机成为了当时最为先进的战法,结果法国再次对此应对失措,这次直接被纳粹德国打得求和,如果不是德国人自招毁灭,同时和美苏开战,法国不知道要再次沉沦多少年才能够重新爬起来。 出于这种惨痛的历史教训,夏尔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那些盲目信任军事将领信誓旦旦的第三共和国的政治领导人不同,他觉得对这些陆军将领们的军事判断绝对不能够过于信任,比起这些人来,他宁可相信自己,至少他还有历史线可以作为指引。 还是得我来管你们。 看着吕西安,夏尔默默心想。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军事对策(二) 随着夜幕越来越深,天气也越来越冷了,一群总统的侍从颇为不耐地在寒风当中站立着,看着总统同两个年轻人在远处交谈。 虽然十分不耐烦,但是并没有一个人敢于将心里的意见说出来,而总统一直在十分投入地交谈着,看上去相谈甚欢,这更加加重了这些侍从们心中的焦躁。 然而,自顾自交谈的几位大人物,自然不会将他们的心情放在心上了。 “不得不说,先生,您说的东西我基本上都能够认同。”也许是因为吕西安说的东西十分对自己胃口的缘故,路易·波拿巴的语气更加随和了几分,“我也很欣慰,在现在的军内,还有许多像您一样耐心为我军的未来而思考的人。” “您过奖了,我这也只是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吕西安有些尴尬地回答,“实际上,有些东西甚至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我很高兴您能够不因此而否定我的意见。” “不,怎么会呢?我并没有那么多陈腐的思想。只要是真知灼见,不管是谁说出来的,那么都是有价值而且可以用来参考的,您作为一位少校,我看发言权已经完全够格了。”路易·波拿巴摇了摇头,然后突然又笑了起来,“呵,再说了,皇帝不是说过吗?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个真正的军人,本来就应该多思考这类问题,为国家的军事也为自己的前途出力。” 对路易·波拿巴来说,没有什么比说这种话更加得心应手的了,他向来惯于扯上他的那位伯父、同时对别人诱之以利。 而这种手法。基本每次都能够收获到足够的效果。 当将军!对吕西安来说,这确实是一个足够有力的奖赏。虽然目前看来这个奖赏还十分遥远。 “刚才您说我们要注重军事的革新,那么在您看来。目前我们应该注重的是哪些方面呢?”路易·波拿巴突然又问了起来。 “嗯……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先生,就我看来,军事革新是方方面面的革新,而并不是一两个方面就能够代替的。”沉吟了片刻之后,吕西安回答,“如果非要找几个最为重要的方面的话,我认为主要有两个方面——在战术方面,是后膛枪和后膛炮的发展。它们的先进性显而易见,尤其是后膛炮,它将能够带来无比迅猛的火力;在战略方面,正如我们之前说过的那样;而在战略方面,就是我之前所说过的铁路系统了——未来依靠铁路,我们可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集结部队并且供养他们,而越是复杂的系统,就越是应该和军事要求相结合,最好是在和平时代就让军队熟悉整个铁路系统。这样战时他们才能够得心应手。” 听到了这里之后,路易·波拿巴突然冲夏尔笑了起来。“哦!夏尔,是不是你们两个事前串通好了啊?感觉怎么和你说得差不多?” “我们绝没有事前商量过什么,先生。”夏尔连忙回答。“至于我们的意见高度一致的原因,我想,这正是因为真理的普遍性。以至于有识之士都能看出来我们到底需要什么。” “哈哈,这么说倒也有道理!”路易·波拿巴大笑了起来。 然后他跟有些疑惑的吕西安解释了起来。“关于你所说的后一点,也是夏尔一直都在跟我建言的。你们不谋而合了。” “是吗?”吕西安又惊又喜。“这是我的荣幸。” “那么,先生,您更加想要加入到哪一个方面去呢?”总统突然问。 “嗯?”这又是突如其来的一击,吕西安更加不知所措了,“您的意思是……?” “光是空口说可不行啊,您得用实际行动来为您的理论作出实践来。”路易·波拿巴笑着回答,“既然您大声疾呼这两者最重要,那么所以我打算让您来参与到其中一项革新当中,我想您不会拒绝吧?” 啊?吕西安惊诧得无以言说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去研发武器,或者去坐办公室搞什么铁路,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喜欢的东西,更加不会是他擅长的东西。 可是……直接拒绝总统的要求似乎更加不妥啊…… 正当吕西安还在纠结的时候,夏尔突然开口了。 “既然这样的话,我推荐让吕西安去我们筹备中的陆军中负责铁道事务的机关吧,让他当个负责人似乎很不错。” 吕西安惊得张开了嘴。 “哦?夏尔,这样你看合适吗?”路易·波拿巴有些迟疑。 “我看挺合适的。既然少校已经想了那么多,而且又有足够的能力,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拒绝让这样的青年才俊试上一试。”夏尔毫不迟疑地回答,“我认为,从今天的表现来看,吕西安是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所以我向您推荐他。” “夏尔……”旁边的吕西安想要说什么。 “我想,少校,您应该也是十分赞同这种安排的吧?”夏尔在路易·波拿巴无法看到的情况下,眨了几次左眼,示意他不要再反对了,“难道您不希望让您自己设想的东西亲眼变成现实吗?”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抓到的好机会,他绝不会让吕西安轻易放过。 夏尔的态度让吕西安十分奇怪,但是他决定还是听夏尔的。于是,他重新闭口不言,看样子是默认了自己有这个追求。 然而,路易·波拿巴却更加有所保留了,吕西安不懂这个任命的意义,他可是完全明白的——在夏尔和他的设想当中,这个可是未来新改组的总参谋部的基础机构啊。 虽然这个青年军官很合他的意,但是给出这样的职位真的合适吗?他的心里着实有些疑惑。 “请您相信我的眼光,先生。”在他疑惑的视线下。夏尔仍旧寸步不让,“而我也绝对相信他。” 夏尔的话。终于让路易·波拿巴下了决心。 一直以来,夏尔都没有让他失望过。至少在这一方面是没有过的,他可以选择继续相信一次。 再说了,就算弄错了,那也不是无法弥补。 “既然你对此这么有信心,那么就这么办吧。”他抬起手来,做出了一个手势。 “另外,让吕西安来充任这个职位,不仅在军事意义上对我们有利,在别的意义上也对我们十分有利……”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容。夏尔突然又说了起来。“毕竟我们给他的是一项要和政府部门和官员不断沟通的工作,至少,如果我们让他来的话,我想他可以让我们的工作更加顺利许多……” “嗯?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路易·波拿巴有些疑惑了。 这个看上去有些木讷的军官,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圆滑地和政府官员们相处的那种人啊。 无视了吕西安制止的眼神,夏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您恐怕还是不知道吧?我们尊敬的铁道部部长迪利埃翁伯爵,他的大女儿,就是嫁给了我们尊敬的少校……” 哎!为什么偏偏就要提这个呢!虽然明知道夏尔是在为了他说话,但是吕西安还是忍不住在在心里一沉——他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提到自己的那位岳父。更加不喜欢被人看做是靠着岳家恩荫才能够爬上去的那种人。他想被人用“吕西安·勒弗莱尔”记住,而不是“迪利埃翁伯爵的女婿”。 然而,令他郁闷的是,每当人们听到了他有这层关系的时候。总是会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他了,就连面前的总统阁下也不例外。 “哦?”路易·波拿巴微微皱了皱眉,然后瞥了吕西安一眼。“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然后。他突然又陷入到了沉吟当中,没有再说话。显然又在考虑什么去了。 吕西安看不出来总统的态度突变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夏尔却完全能够揣摩到的。 他并不是因此而高兴,觉得事情更加好办了,反而是在为此而忌惮——因为他不愿意看到迪利埃翁家族影响力过于扩大,毕竟这个家族虽然现在可以说是臣服于他,但是绝不是一直都跟随着他的嫡系,他不信任他们。 既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么想要打消他的这种顾虑,也就十分简单了。 “虽然我已经离开铁道部了,但是部长一直都给了我很多关照,我们现在是在摆明削弱他的职权,如果能够让吕西安来首先出任这种职位的话,我相信对他也未尝不是一种慰藉。”夏尔的声音放得很低,同时为了让吕西安听不太懂,也故意说得弯弯绕绕,“而且您看,他一直都在部里悬着,几次都跟我们抱怨说下面的官员不太听话,有时候甚至指使不动,吕西安如果过去的话,恐怕对推进他的工作也会有帮助。反正,对部长阁下来说,能够干好他目前的工作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吕西安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尔,完全闹不懂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而路易·波拿巴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用过于担心迪利埃翁伯爵,因为他这个人本来就不足为惧。 没错,伯爵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政治野心,除了人缘好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出众的能力,一心也只想保住自己的现有利益。这样的人,就算真是女婿飞黄腾达了,他又能干出什么事呢? 和他打过一段时日的交道之后,路易·波拿巴和夏尔,自然已经把这个人给掂量个通透了,他们两个都不相信这样的人能够有什么威胁。 “从这个方面来看,你说得倒是不错。”又沉吟了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隐晦地承认了这对翁婿就算勾结起来搞什么东西,也不足以构成威胁的事实,“有的时候为了好的目的,我们也没有必要顾忌太多。那么……就按你的建议来办吧,夏尔,希望这次你仍旧是在给我惊喜。” “您绝不会因此而失望的!”夏尔大声回答。 眼见吕西安还没有反应过来,夏尔轻轻地踩了他一脚。 这时他才如梦方醒。然后连忙向路易·波拿巴再度敬了个礼。 “谢谢您的提携,我保证以最大的热忱完成您赋予的任务,总统阁下!” 不管原本怎么想,现在既然已经答应了,那么他就准备接下来全身心地投入到其中了。 “谢一谢夏尔吧,他可算是为你尽心了。”路易·波拿巴平静地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就向自己的侍从们所呆的地方走了过去。 目送着总统离开之后,吕西安终于强行收拾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然后缓缓地转过了视线,看着夏尔。 “夏尔,真的该谢谢你!”他的语气有些急促,看上去确实十分动情,“抱歉……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但是请你相信我,以后只要你需要帮助,你都可以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不用说得这么凝重,朋友。”夏尔的表情却十分轻松,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吕西安的肩膀,“放松一下吧,以后很多事情都有得你来忙呢!” “可是……可是夏尔,虽然我会竭尽全力,但是我恐怕我并不能做好那些文职工作啊……”吕西安突然又有了些迟疑,“我倒不是怕影响了自己的评价,我更怕的是让你到时候为难!” “啊哟!我是该谢你还是该笑话你呢?”夏尔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你的工作好不好,是谁说了算的?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只要我们说你干得好,那么谁会说你干得不好?再说了,文职工作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你就把它当成是一种必要的历练吧,发挥你的全部才智,为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搞清楚方向。” 然后,四下张望一下,确定周围没人之后,夏尔凑近了吕西安然后低声在他耳边开了口,“吕西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这个部门的人总统以后会有重用的,你在里面混熟了,多结识一些人,对你的未来有说不尽的好处!” 吕西安微微睁大了眼睛。 原来竟然是这个打算。 “不过,我也明白你,让你老是呆在办公室或者后方单位,对你绝对算是一种苦差。”还没有等吕西安反应过来,夏尔笑着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给你指的路,就是早点去那里广结人缘,让一群也许日后能够领导整个陆军的人同你结为朋友。然后,等到战事一起了,你就能够重返你喜欢的一线部队,去接受炮火的洗礼了,不是吗?” 说完了之后,夏尔也不再多说了,“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也得准备早点赶路回城了,你自己早点准备下吧!”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夏尔。”吕西安先是恍然大悟,然后忙不迭地对夏尔致谢,然后,他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等等,我们近期难道要打仗?” 但是夏尔已经走远了,听不到他的话了,在吕西安的注视下,他的整个身影都彻底融入到了深沉的黑幕当中。 虽然总统和夏尔都已经离开了,但是吕西安还在静静地看着,心情还是没有从激动中平复下来。 这种激动,并不仅仅是来自于自己即将可能平步青云这一事实,更多的反而是来自于一种感叹。 无论是总统还是夏尔,都机敏精明得让人无法企及,意志同样坚定强悍,而在还没有完全控制住国家的时候,这几个人却已经处心积虑打算将这个国家和民族带到战场上…… 这是一群何等可怕的人啊! 而我,不管是好是歹,都将必须为他们而战。 愿上帝保佑我们吧,吕西安心想。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守护者 正当夏尔随同总统阁下从萨托里的阅兵场上离开,兼程返回首都的时候,他的妹妹也正从剧院当中离开。 现在并没有到剧院散场的时候,因此现在剧院内外的通道并没有聚集多少人群。芙兰慢慢地从通道当中走了出来,而身后不停传来的美妙歌声,并没有让她的脚步迟疑半分。 和绝大多数出入剧院的贵家小姐一样,她今晚也是盛装打扮了一番。因为是冬天的缘故,她身穿着白色的裘袍,看上去庄重而又不失青年女子的妩媚。细长的脖子上佩戴着一串珍珠项链,柔和的宝光将脖子和锁骨衬托得愈发白皙,她的耳垂上还佩戴着镶嵌着小小的蓝宝石的精致耳环,头上还戴着一顶时兴样式的缀着羽饰的白色帽子,再配合上依旧灿烂的金发,更加让整个人都显得珠光宝气,和平日里朴素的样子简直截然不同。 靠着这一身美丽而又不失优雅的打扮,以及本身就拥有的丽质,在刚才观看演出的时候,她毫无意外地再次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然而,并没有享受这种快乐多久,芙兰就从剧院的包厢当中走了出来,身后的使女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同样只能跟在后面。 走下了剧院的台阶之后,芙兰并没有直接向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走过去,反而停在了那里,不停地左顾右盼,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外面有点冷,寒风不停地向她娇嫩的脸上吹拂过来,刮得她脸都有些微微生疼。但是她浑然不觉,只是一直看来看去。 特雷维尔家的小姐。自然不会害怕这样一点小小的困难的。 这是她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虽然最近芙兰能够明显感到她曾经的好友在明里暗里注视着自己,但是她最近毕竟破了相。作为一个重视正常的女子,在脸上的伤痕痊愈之前,她是绝对不肯出去抛头露面的,这就给了芙兰一个绝好的机会,一个可以行动自由的时间段。 虽然现在出门仍旧有佣人跟着,但是又有谁胆敢对大小姐不敬,以至于问东问西呢? 然而,现实并不总是像预想中那么顺利,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芙兰的心也开始有了一些焦急。 就要到散场的时候了,他要是再不来就有些麻烦了。到底是为什么,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真的很抱歉,让您久等了。” 就在芙兰开始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并不响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这个声音听上去十分年轻,饱含着那种青年人特有的激情,和一丝藐视一切的玩世不恭。 终于来了啊……听出了这个声音之后,芙兰心中松了口气,然后转过了头去。 在一根廊柱的后面。她发现了那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就是那位曾经不请自来拜访了芙兰、并且在之后又主动说不再见面的伊泽瑞尔·瓦尔特。 而这一次,也并不是他破坏了诺言,而是芙兰将他约出来的。 “您终于来啦?”芙兰马上满面笑容地招呼了这个年轻人。“我都想离开了。幸好再多等了几分钟。” 虽然好像是在微微责备对方迟到似的,但是她的语气十分亲切友好,一如既往地温和。令人禁不住心生好感。 “啊,真是抱歉。小姐,我只是是被您的美丽所慑服了。因此稍微多注视了一下您而已。”伊泽瑞尔·瓦尔特貌似恭敬地朝芙兰弯下了腰。 然后,眼见芙兰仍旧在注视着他,他只好又笑了笑,“好吧,我是在开玩笑的,小姐,我收到了您传过来的消息之后就马上往这边赶了,只是到了这里之后,我花了些时间才找到您——很抱歉,我平常是不太来这种地方的……” 虽然他显然明白自己面对的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小姐,但是看上去只有亲切,而没有那种自居卑下的尊敬。 其中的原因,倒是也并不让人难以理解。只是芙兰目前还并不知情而已。 然后,两个人谁也没有在说话,而这个青年人一直都在端详着芙兰。 “真没有想到……我们能够再次见面,而且……”端详了好一会儿之后,伊泽瑞尔·瓦尔特终于感叹了起来,好像对他们的重逢感到十分感慨似的,“而且居然还是你过来找我的……” 芙兰心里微微一沉,对这个人突然用“你”这个过于亲切的称呼而感到微微不满,不过她表面上还是十分平静,同样仰面看着对方,如同往常那样的天真无邪。“先生……真的很抱歉,我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如果您觉得我打搅了您,或者给您带来了什么不便的话,我……我马上告辞离开。” “不,不!怎么会呢?相反我十分高兴。”也许是因为芙兰的暗示的缘故,伊泽瑞尔也重新改回了称呼,“一想到在您的眼里我竟然还有一丝值得重新眷顾的地方,我真的感到十分高兴。哎……我这个人啊,就是喜欢开玩笑,有时候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您千万要谅解我,不要生气啊。” “没关系的,先生,我极少生别人的气的。”芙兰的脸上还是那种温和的笑容,看上去像是能够包容一切似的,“我只是恐怕您出了什么意外,所以一直在为您担心呢。” “不用担心,我这样的人虽然并不怎么着调,但是自己的安全还是能够保证的。”伊泽瑞尔·瓦尔特摆了摆手,“倒是您,您更应该保重自己,将他人私下里约出来,然后跑到这里受冻,对您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这句话之后,芙兰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僵,然后又慢慢变成了苦笑。 “很抱歉。我并不想要打搅您的,先生。可是如果有其他办法的话。我也不至于就这样将您叫过来啊……实在是迫不得已了……” 然后,她的脸上露出了那种泫然欲泣的样子。“说了您恐怕不信吧,我现在落到了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处境当中,看上去倒是光鲜亮丽,但是每天都不得不与痛苦和恐惧相伴,哪怕是想要找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难以找到……我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想了半天,想找到一个能够听一听我的倾诉的人,结果……结果除了您之外,我再也找不到一个了,有谁会相信呢?现在的我是多么可悲啊!” 听到了芙兰有些伤心的剖白之后。伊泽瑞尔的眼睛越睁越大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轻松随意。 面前这位穿着华贵的少女看上去确实十分伤心的样子,面色苍白而且痛苦,眼角微微噙着泪水,又带着一种绝望和不知所措,犹如是被献上了祭坛的羔羊一样。 处于如今的地位之后,她居然还是不幸福?为什么?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请仔细跟我讲一下好吗?到底发生什么了?”伊泽瑞尔的呼吸有些急促了,表情也变得有些可怕。 这个人的反应也太激烈了吧?感觉关心地过了分了。芙兰在心里想,表明上则继续维持着那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难道……虽然没有见过几面。但是他其实爱上了我? 芙兰不经意当中瞟了对方一眼,看到了那张俊美但是因为着急而有些扭曲的脸之后,一种由衷的厌恶和反感不由得油然而生。 算了,现在还用得着他。 一想到这里。芙兰强行压制住了心里的反感,“也许我说得有些夸张了,但是请您相信。如今我真的处在了一种危险的境地上面,只觉得自己正在面临十分可怕的命运……”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伊泽瑞尔的表情十分凝重,就连声调也提高了不少。“请告诉我好吗?到底是谁让您身处在危险之中?” 在他焦急的注视下。芙兰陷入到了沉默当中,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似的。 直到许久之后,她才重新抬起头来,迟疑地说了出来。“事到如今,隐瞒还有什么意义呢?好吧,我告诉您吧,请您千万不要外传……” “我会的。”伊泽瑞尔点了点头。 “这事……真是难以启齿……”芙兰仍旧十分犹豫,最后叹了口气,“我的密友玛丽,她……辜负了我的信任,利用我走进我们家之后,她……她想尽办法勾引上了我的哥哥……” 伊泽瑞尔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惊呆了。“你是说,他对未婚妻不忠,暗地里找了个情人?” “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对她十分生气,指责她破坏我们的家庭,并且要求她为了我们的友情赶紧离开我们,毕竟我的哥哥都要结婚了嘛……结果,结果她居然一点都不以此为羞耻,拒绝了我的要求!结果我们就吵了起来,然后……然后她就找我哥哥告了状,然后……然后她还唆使我的哥哥冷落我,欺凌我,上帝啊……我遭了多大的罪啊!” 伊泽瑞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手掌也紧紧地握成了拳头。“然后……然后他也就真这么干了?他就为了个情人就欺负你?” “您看,这种丑事我真的难以说出口……”芙兰苦笑了起来,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这个混蛋……我就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混蛋!”伊泽瑞尔握紧了拳头,小声嘟囔着,“毕竟是那个人的好儿子啊!” “如果只是平时冷落我,我虽然难受,但是还能挨过去……我只是在害怕啊,先生,您想想看,玛丽那么得他喜欢,她又恨上了我,如果她以后不停地唆使哥哥的话,没准就有哪天,哥哥就会将我随便找个人家嫁了过去……”芙兰好像有些哽咽了,这次是真情流露,“这才是我最为恐惧的地方啊!” “难道你需要听从他吗?这种人你居然会把他当成一回事?他有什么权利支配你?” “先生,您是不明白的……处于我们这种家庭,我难道可以反抗爷爷和哥哥吗?不……我不能,他们的任何安排,我都只能屈从和接受。”芙兰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我们千百年的传统,我不能摆脱的。” “见鬼!”伊泽瑞尔忍不住咒骂了起来。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最可怕的事情发生,我想到了您。”定了定神之后,芙兰重新打量着伊泽瑞尔。“您能够发发善心,帮帮我吗?” 这种在忧郁当中又带着坚强,在伤心当中又带着宽容的话语和表情,刹那间在伊泽瑞尔看来甚至犹如天使。 多美的孩子啊,又是多么善良!她可不该受任何委屈,伊泽瑞尔心想。 而究竟又是怎样的铁石心肠,才会忍心对这样的天使那么残忍呢?这实在太过分了。 想到这里,伊泽瑞尔·瓦尔特就禁不住对他的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充满了怨怼之情。 “乐意之极,为了您的幸福我愿意做一切事情,您只管将我当成一位真正的兄弟来支使吧,孩子!” 第一百五十章 慷慨与报答 “乐意之极,您只管将我当成一位真正的兄弟来支使吧,孩子!” 年轻人这充满了热情和决心的回答,并没有如同他希望的那样在芙兰心中激起太多的感动,反而让她心里愈发不悦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套近乎呢?还说什么真正的兄弟……也不看看他自己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对自己这么说? ……也罢,只要是肯帮忙,总比不帮要好。 一想到这里,芙兰扔掉了自己心中的小小不快,重新展露出了那种令人心动的笑容,“我真是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对您的谢意了,先生……您这样的侠义心肠,如今哪里还能再看得到呢?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总之您这一份心意,我是会一直都铭记在心里的。” “侠义心肠吗?”伊泽瑞尔先是低声反问,然后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却变成了苦笑,“您说得不错,像您这样美丽而且善良的孩子,得到呵护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您的哥哥不去做,自然会有的是人愿意去做,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而已。” “您这么说,真是让人感动到极点了。”芙兰点了点头,“我该用什么来酬报您的热情呢?” “不需要用任何东西来酬报我,我不需要。而且我想在您哥哥的约束之下,您也没有太多钱可以支配,还是好好留给自己吧,为了自己的未来。”伊泽瑞尔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贪图任何回报,“对我来说。您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是吗……”芙兰感动地点了点头。然后微笑了起来,“谢谢您的祝福。我一定会的。” 这个笑容是如此灿烂,以至于就连她身上佩戴的珠宝都黯然失色,让伊泽瑞尔心中不禁又是一叹。 “好的,您到底需要我怎么帮助您呢?” “我……我现在没有想好,我只是发现自己正要落入绝望的境地时,心急火燎地想要给自己找一找帮助而已,就像那些落入水中不顾一切的可怜人那样……”芙兰迟疑着回答,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再说了……我一个软弱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对抗兄长呢?您是知道的,我的哥哥不光是我的长兄,而且现在炙手可热,当着大官儿呢……” 然后,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好像后悔了自己现在的举动似的,“不,您是斗不过他的,您是无关的人。也没有必要去和他对抗。我不能将您强行拉入到可怕的危险当中,我一个人承受这一切就已经够了……” “到现在您这么说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已经决定要干下去了,就不会中途退缩。”伊泽瑞尔干劲满满地回答。“至于您的哥哥,他确实很有权势,但是这样如何呢?他大不过公理。也打不过上帝!” 看着对方如此回答,芙兰低下了自己的头。好像正在为此犹豫不决一样。 经过了这种试探之后,她终于确认。面前的这个人确实,还且还带着年轻人的那种不顾一切的蛮劲——不管动机如何,至少可以利用。 沉默了许久之后,她终于重新抬起了头来。 “好吧,谢谢您,那么……我就只能仰赖您了。” “我的荣幸。”伊兹瑞尔笑着摆了摆手。 “具体的的行动我现在还没有全部想好,您先等着吧,我到时候给您传信。” 就在这时,芙兰听见背后响起了一阵喧哗,她转头一看,发现一群人已经从剧院的通道走了出来。 看来,已经到散场的时间了。 “抱歉,我不能再在这里久待了。”芙兰重新转回头来,然后有些焦急地打量着伊泽瑞尔,“请您记住我今天跟您说的一切!” “我会的。” 伊泽瑞尔慨然回答。 “那么,先再见吧,先生。”芙兰抬起了手来,然后带着笑容朝他挥了挥手,“我会永远铭记您的好意的!” 伊泽瑞尔优雅地朝芙兰鞠了鞠躬,然后,在冬日的寒风当中,他看着面带笑容的芙兰,一步步向后退去,好多步之后才慨然转身离开。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自己责任重大,这一对堂姐妹都在仰赖着自己的帮助,他必须勇敢地站起来,同那个人作出斗争,保护她们不受伤害——他甚至都不愿意承认那个人是自己的兄弟了。 他和他父亲就是一丘之貉,坏种的儿子永远是坏种。 而目送他离开之后,芙兰也转身往回走去,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只剩下了最近一如既往的冷漠。 …… “夏尔,谢谢你的帮忙!我就说嘛,我们怎么可能少了你的帮助呢?!” 在迪利埃翁伯爵府中的客厅当中,伯爵给了夏尔紧紧地握住了夏尔的手,不停地向他表示了感谢。 而站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女儿玛蒂尔达,这位戴着眼镜的青年女子,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两个人看似密切的互动。 从萨托里的阅兵场回归之后,夏尔一大早就来到这位部长阁下的家中来拜访,然后将自己说动了总统,准备提拔重用吕西安的事情告诉给了伯爵。 而他也不出意料地得到了伯爵的千恩万谢。 自从知道总统和夏尔准备让军人进驻铁道部、摊薄自己的权力之后,迪利埃翁伯爵的心情一直都不是特别好,直到今天,听到了总统决定将自己的女婿作为这个新部门的负责人之后,他才重新转入到了喜悦当中——分出去的权力既然能够从女婿那里稍微得到弥补,那也就不用特别感到惋惜了。 至于他的后任要怎么头疼,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夏尔微笑着回答,然后朝玛蒂尔达眨了眨眼睛。“毕竟,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休戚与共的。不是吗?” 眼见夏尔一直在看着自己,默不作声的玛蒂尔达微微展露了一个笑容,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给了夏尔一个满意的回答。 “对对对,不就是这话吗?我们一直都是绑在一起的。”伯爵大声回答,“只要我们继续这样紧密团结在一起,又有什么风浪我们渡不过去呢?” “正是如此。” …… 同伯爵说了好一段时间的客套话之后,夏尔终于找到了一个空子,在主人离开之后。偷偷地走到楼梯边的一个小房间呢,然后走了进去,一把抱住了早已经等候在了那里的玛蒂尔达。 “玛蒂尔达,你看我干得怎么样?满意了吧?”他一边说,一边低下了头,蹭了蹭她的白皙的脸颊。 “十分满意,先生,谢谢您。”玛蒂尔达脸色微微发红,有些尴尬地回答。“您办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虽然玛蒂尔达很不喜欢夏尔在自己家中同自己表现得如此亲昵。但是因为几次抗议都无效,所以她也只好默认了夏尔的肆意妄为。 而且,今天这也算是对夏尔的一种补偿吧——看到了路易·波拿巴和夏尔推进军事改革的决心很大,自己父亲的权势被侵蚀的局面无可避免之后。是玛蒂尔达向夏尔请求他帮忙,让自己的姐夫成为其中的负责人之一的。既然夏尔办成了,她自然打算给出一点报答。 当然。就算她不这么请求夏尔也会这么做的,不过夏尔当然不会告诉她了。 “那是当然了。既然是你托付的事情,那我又怎么会有所保留呢?我见缝插针。一找到机会就跟总统推荐了吕西安,好不容易让他答应单独接见吕西安……也亏得吕西安确实有真材实料,说动了总统,这样我才好开口向总统推荐他。” 接着,夏尔将自己如何将吕西安拱上去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给了玛蒂尔达听。 “太好了……这下爸爸总算睡得着了。”玛蒂尔达听完了之后,长舒了一口气,“我的姐姐一定也会很开心的。总体来看,大家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就连我也轻松了,不用再受爸爸的责备了。” “责备?他能责备你什么呢?这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啊?有什么可责备你的呢?”夏尔有些奇怪。“这是总统的决定,又是军事上的事务,本来就没人应该去质疑。” “您说为什么呢?” 看着玛蒂尔达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难道……”夏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玛蒂尔达,“你的父亲已经,已经……” “是的,已经知道了。虽然刚开始的时候爸爸还茫然不觉,但是到了现在,都已经这样了,难道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妈妈就更加了。”玛蒂尔达摊了摊手,“不过,我有行动的自由,他管不了我的。再说了,他们乐得糊涂呢,平常的事情就让他们忙不过来了,又何必来插手我们的事情?” 她的语气有些奇怪,既像是劝慰,又像是在调侃。更多的大概是对父母亲如此疏离的抱怨吧——虽然在这种事情上,父母的疏离实际上对她是有利的。 “好啦,玛蒂尔达。”夏尔叹了口气,亲了亲她的额头,“你放心吧,你的意思我是知道的……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他确实十分明白,玛蒂尔达实际上就是在暗示或者说威胁自己——你可不能再度抛下我们一家或者对我父亲不利,否则我们两个之间就完了。 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是他倒并不觉得生气或者厌恶,说到底这本来就很正常——玛蒂尔达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她不这么想才奇怪。 “嗯……我是明白的,所以我一直都十分感激您啊……难道您觉得我给的‘感激’还不够吗?”玛蒂尔达仰头看着夏尔,表情有些羞涩。 “哦,当然不够了,我还要你继续感激,越多越好。”夏尔马上回答。“这样吧,既然他们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们就不用再顾忌那么多了,要不今天……” “喂!您是在说什么疯话啊!”被吓到了的玛蒂尔达急忙推开了夏尔。 夏尔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玛蒂尔达这才发觉自己上了夏尔的当,脸更加红了。 “您真是的。”她有些抱怨地说,“这可不像是个要结婚的人啊。” 这句话让夏尔一时哑然无语。 他听出了隐藏在其中的一丝嫉妒,但是却又不知道怎么削减。 最后,他干脆转开了话题。 “这是两码事啊。玛蒂尔达,过两天我带你去那里散散心吧,你不是已经等了很久了吗?” “嗯?可是……”玛蒂尔达有些迟疑,“您不是……” “我可不管那么多。”夏尔颇为直接地回答,“我完成了你的托付,你也该完成我的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婚房 “夏尔,这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啊!” 在冬日难得的明媚阳光下,夏洛特细细打量着自己面前的这座宏伟的建筑,然后抓紧了夏尔的手,低声感叹了起来。 虽然这个感叹十分普通,但是夏尔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说得对。 从敞开的大门望进去,在整齐的走道尽头,远处的那座建筑,确实堪称精巧而且华美。屋子分为三层,线条颇为细长,而建材看上去是大理石,正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柔和的白光。正面有几根廊柱,下面雕刻着一些精美的雕塑,而在廊柱之后是一扇大门,宽度足以让几个人并排进出。在门两旁各有一面宽大的窗户,装饰着彩色玻璃,掩映在旁边的树木和花草之间。 总体来看这座设计严谨的建筑,将哥特式和现代风格结合在一起,赋予人们一种独特的建筑美感,既不失气度,又十分精巧。 在萨托里,当着一大群的军官的面,路易·波拿巴承诺要将这座原本属于儒尔维尔亲王的府邸赏赐给他。 没有经过多少耽搁,路易·波拿巴的许诺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回到巴黎之后不久,夏尔就得到了通知,他已经得到了“拍卖”前朝儒尔维尔亲王府邸的机会。 而夏尔也没有耽搁时间,为了讨得夏洛特的开心,他马上就带着夏洛特来到了这里。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种令人炫目的赏赐——虽然为了面上好看,他们还需要付出二十几万法郎的资金来购买。但是这种不到实际价值十分之一的价格,和直接赏赐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呢? “好啦。我们进去吧?”夏尔看了一会儿之后,转过头来看着夏洛特。“只要你喜欢的话,今天,不……未来你就可以看个够了。” “嗯,我们进去吧,夏尔。” 夏洛特今天穿着缀有花饰的冬裙,头上戴着一顶缀着白色的帽子,金色的头发被精心梳理之后盘在了脑后,看上去端庄而又不失妩媚,而她的脸上。则因为喜悦而显得容光焕发。 今天她的态度比以往还要温柔,也许是因为检查自己婚房的喜悦和羞涩吧。 就这样,夏尔揽着夏洛特的手,在政府的看守人的指引下,在宽阔的前庭中漫步着,观察着这座府邸内的一切。 在最初的感叹之后,他们很快就发现时光和时局的变化并非没有在这里留下独特的刻痕。因为风吹雨淋,大理石台阶已经略显斑驳,呈露出半新不旧的灰白色。而因为几年未曾有人精心打理的缘故。杂草也在其缝隙当中丛生。 然而,即使再怎么落魄,人们仍旧可以从这座用料考究、气派宏伟的建筑中,看出些许旧日的气势和浮华——毕竟。哪怕仅仅在三四年之前,这里也仍旧是上流社会的一大胜地。 “唔,整体感觉不错。不过我想我们还需要先将它修缮一番之后才能入住。”在外部巡视了良久之后,夏洛特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夏尔。真的令人有些神往啊……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啦!” “我也觉得很不错,这里也省得你再去花时间想办法去找……”夏尔笑着回答。“不过,对我来说,哪儿都行,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您总是能够油嘴滑舌。”夏洛特貌似不悦地横了他一眼,然后从夏尔的臂弯当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然而,她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夏尔。 “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一起生活了吗?” 她的表情,迷糊当中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好像一时还没有从从天而降的幸福当中回过神来似的。 “很快就可以了。”夏尔附在夏洛特的耳边说,“我们会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共同延续我们的家族。” 在夏尔笃定的视线下,原本有些茫然的表情,最后变成了无与伦比的笑容。 “是的……我们一起,就在这里……”夏洛特先是喃喃了几句,然后又抬头看着夏尔,“夏尔,那我们可得赶工了!早点把这里的改建先做好,总不能等到我们结婚之后还不能入住吧?” “悉听尊便,夫人……”夏尔讨好式地鞠了一躬。 接着,他们沿着走廊走到了大门,然后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因为一直都没有人精心打理,所以刚刚进去之后,夏尔和夏洛特都微微皱了皱眉头,被那种又闷又带着点霉味的气味弄得有些不爽。 看着已经褪色的地毯和不再光可鉴人的地板,还有壁上那些失去了光泽的烛台和流苏,夏洛特叹了口气,“夏尔,需要我们做的事情还很多呢!” “是啊,我马上就去安排人手,争取早点儿将这里打理个干净。”夏尔连忙回答。 “打扫完了就能完事了吗?夏尔,这里平常的维护可不是个容易的活。”夏洛特突然低声说,“我们还得想办法去雇佣佣人呢!还有,那些房间我们也要重新收拾一下,重新布置几间卧室,我们总不能在奥尔良们睡过的地方睡觉吧?” “啊……”一听到这些东西,夏尔顿时就觉得有些麻烦,“好吧,这种事情都交给你啦,你想办法处理就行。”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夏洛特叹了口气,“算了,谁叫你平日那么忙呢?这些事我来打理就我来吧,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家里再拉几个人过来,毕竟还是从小使唤惯了的人用起来最省事……”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从侧门走出了宅邸,来到了花园当中。 这花园面积很大,院墙边长满花草,虽然因为冬天而已经枯萎,但是仍旧能够想象出夏日的情景,花园的尽头有个圆顶藤架,藤架下面有一张长凳。而花园当中有个日晷仪,看得出来是旧日主人的装饰。 “奥尔良们终究还是有点品位的啊!”看着这个布置精巧的花园,夏洛特感叹了一句,“比波拿巴们强多了。” “可是正是总统将这里赐给了我们啊?”夏尔带着笑容反问,“再说了,他也是贵族,他的伯父还是皇帝呐,比我们的爵位可高多啦!当年多少国王公爵可是争相在他面前献媚讨好?” “哼,波拿巴!” 夏洛特用一句简短的感叹,将自己的蔑视完全展露了出来,“科西嘉的泥土味儿,他们三百年也甩不掉。” 尽管在纹章学的范畴内,所有的封号实际上毫无意义,因为贵族之间是完全平等的,他们各自都曾在各自的领地内享有封建大权,并没有上下尊卑之分。 这种平等,在过去曾被法国王室装点门面式地保持下来,许多法国国王只给自己的孩子们以普通的伯爵称号。路易十一甚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没有爵位的贵族,在布列塔尼或者诺曼底这种乡下地方,一个地方的小领主甚至比京城的大贵族还要受到尊重。 而到了高度集权的路易十四时代,这种观念就受到极大的破坏了,在他的君主独裁政体下,凡尔赛宫廷完全压倒了地方的封建主,并且将几乎绝大部分地方权力都收归到了宫廷手中。于是,在贵族之间,自然有一套心照不宣的规则,在不动声色间就明确了自己的上下尊卑地位——主要是以和国王们的亲近程度来作为标杆的。 作为国王的亲近臣仆,特雷维尔家族一直都享受着波旁历代国王的恩宠,因而即使在波旁王朝的公爵家庭们当中都享有者特殊的地位,也自然培养出了那种自视高人一等的傲慢。 虽然,到现在时代已经大大演变,但是夏洛特的心里仍旧原封不动地保持住了这种祖传的傲气,自然完全不可能将“还没有除掉科西嘉的泥土味”的路易·波拿巴放在眼里了——哪怕对方给了自己再多的好处,她也照样不觉得对对方有什么感激。 不过这倒也并非夏洛特身上独有的思想,在整个法兰西第二帝国时代,无论路易·波拿巴再怎么优容,老的贵族世家们依旧矜持门第蔑视路易·波拿巴和他的新贵们,这是一种常见的现象。 不过,幸运的是,夏尔也许可以幸免这种鄙视。毕竟,他姓特雷维尔,也将娶了一个特雷维尔,以门第而论的话,确实能得到足够的尊重了。 和大多数贵妇一样,夏洛特喜欢五光十色的社交界,并且相当享受那种受人敬仰和羡慕的感觉,要是真的因为自己而在婚后被排斥的话,夏尔真的会为她感到心痛。 “夏尔,我打算把这里改造一下,做成一个露天的招待场所吧……”看着这花园的景象,夏洛特突发奇想,“那我们以后就在这里招待宾客吧?一定会让大家都感到尽兴的!” “好啊!”夏尔完全不假思索地地点了点头,“没关系,夏洛特,你只管按自己的想法来做吧,我全部支持,你不用来征求我的意见的……” “夏尔……” 第一百五十二章 憧憬与再会 离开了花园之后,两个人重新走回了大厅,然后经过楼梯走到了二楼,继续在这宽阔的宅邸当中走了下去。 在看守者的引领之下,他们一路来到了楼上,一个个房间看了起来。 这些房间都保存得十分完整,但是家具的摆放已经十分散乱,不少小物件都散乱在了地上,显得十分狼藉。 当夏尔和夏洛特一路来到亲王的卧室的时候,他们发现这里比其他地方还要凌乱——床已经垮塌掉了,被子和床单都已经被弄得发皱,沾满了灰尘。而地上布满了瓷器的碎片,画框里面的画也早已经不翼而飞,就连书桌上摆放的钟表都被人撬开了,拿走了镀金的外壳。 夏尔和夏洛特看了看带路的人,然后对望了一眼。 因为二月革命事起仓促的缘故,短短几天内七月王朝的统治就宣告灭亡,而这里的主人儒尔维尔亲王也仓惶逃离了法国,他们肯定是来不及收拾这里的东西的,这里的东西摆放这么凌乱,很明显是革命后的结果——虽然政府已经将这里收为了公产,但是这里的看守力度并不大,人们想要从这里顺走一些东西十分容易,甚至看守者自己搞不好也从里面顺走了不少东西拿到外面去卖。 不过,此时的夏尔和夏洛特,当然都没有心情去追究这种事了。 “夏尔,这里的东西都散落了也好,我才不想用奥尔良们用过的东西呢!”沉默片刻之后,夏洛特突然笑逐颜开。“哼,尤其是这里的。我都要拿出去公开烧掉,真想看看路易·菲利普的儿子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啊。哈哈哈哈!!” “嗯,你说得对。”夏尔随口附和了一句,因为他也不怕得罪前朝的王族。 接着,他们离开了这里,走到了藏书室当中。 比起其他的房间,藏书室的保存倒是十分完好,精致的胡桃木书架上,摆放着一本本整整齐齐的精装书——之所以能够保存得这么好,也许是因为抢掠者对书籍没有什么兴趣的缘故吧。 而在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个大型的地球仪。 夏尔看着这个地球仪,颇感兴趣,于是走到了它的旁边,轻轻地转动了起来。 而夏洛特则关注到了其他的方面去了。 她发现藏书室的采光很好,阳光能够从正面透射进来,而外面更还有一个阳台。而且,从这里的窗户举目张望,正好能够看到花园。 夏洛特心里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个想法。 “夏尔。以后我们就把这里当做卧室吧?我感觉这里应该很不错,只要改造一下,再添加一套好的家具,我们以后一定可以住得很舒适……”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她的心里已经做出决定了,因为……她才不想在奥尔良们睡过的房间睡觉呢。 然而,她满怀期待的问题却没有得到夏尔的回音。只听到了嘶嘶的声音。 她转过头来一看,发现夏尔根本没有注意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在饶有兴致地拨弄这个地球仪,眼下他的目光好像放在黑海之上。不知道在出神地想着什么,手也不停地在这上面滑动着。 夏洛特心里产生了一丝不悦。 真是的,都这个年纪了还像个中学生似的,去摆弄这些东西! “夏尔……”夏洛特忍不住低声喊了一下。 “嗯,嗯好,就按你说的来办吧!”好像被刺激到了什么似的,夏尔连声回答,而眼光却仍旧还放在地球仪上。“我完全遵照你的意愿。” “夏尔!”夏洛特走到了夏尔的旁边,然后用力地扯了扯他的耳朵。 “啊!”耳朵吃痛之下,猝不及防的夏尔立马呼痛,然后总算清醒了过来,连忙向有些气恼的夏洛特道歉,“啊,夏洛特,抱歉!我只是一下子走神了而已……” “哼,只是一下子而已吗?!”夏洛特还是气鼓鼓的数落着夏尔,“说起这种事来你总是心不在焉的,难道你忘了吗?这是我们的家啊,你怎么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呢?你从小就是这样,总是在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夏尔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夏洛特了。 平心而论,他对这种事确实不怎么在意。对他来说,只要能够保证最基本的舒适和安全,住在哪里,卧室放在哪个房间、用什么摆设什么家具,完全没有任何区别。要让他打起精神来讨论这种事,确实有些难办——再说了,反正这种事都有夏洛特做主,自己说了多半也就是白说,那还不如看看地球仪打发下时间呢。 不过,这种话他当然不敢照直跟夏洛特说了。 为了让夏洛特开心,他有意地在未来卧室的陈设上给了几个不值一提、而且明显不好的小意见,等着让夏洛特完全驳倒,然后再赞扬了一番夏洛特的高雅品位,表示自己完全遵从夏洛特的一切看法,总算才将夏洛特重新转怒为喜。 “就这样吧,别说傻话了,按我的话去做吧,夏尔……”夏洛特看上去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正是自己要夏尔发表意见似的,兴冲冲地朝夏尔说,“爷爷已经答应给我一大笔嫁妆了,原本我还发愁要是建房的话得花去一大笔,现在好啦,我们可以直接用上这里……那我们何必再在装修上面省钱呢?我一定要把这里从头到尾好好打扮一边,让我们……让我们的孩子们以后过上最舒适的生活……” 当说到“我们的孩子们”时,夏洛特显然已经有些陶醉了,甚至好像连眼睛都在发亮。 我们的孩子! 夏尔头上微微起了点冷汗。 他对未来的生活并没有想过那么远,现在他的事情就已经够多了。 不过,又有什么理由这个时候泼冷水呢? 就在这时,夏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然后夏尔拿出怀表,偷偷看了一下怀表。 明明感觉才没来多久,却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啊…… 他心里暗叫不好,因为自己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办,部里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预定要由自己来主持,而陪着夏洛特看房子已经浪费不少时间了,恐怕得抓紧了。 但是,该怎么跟正在兴头上的夏洛特提出告辞呢?夏尔有些犯难了。 看着夏洛特那容光焕发的脸,夏尔怎么也没法将自己想要离开的话说出口——看得出来夏洛特确实真心实意地为两个人的婚事而喜悦而期待着,憧憬着两个人未来的幸福生活,他又怎么忍心突然就这样告辞呢? 接着,他犹豫踌躇了起来,心里想着是不是干脆先推迟这一次重要的会议算了。 “夏尔,你怎么了?”然而,夏洛特早已经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直接出声询问了,“是有什么事情等下要办吗?” 夏尔心里一惊,但是还是勉强地笑了起来。 “嗯,是的……我突然想起来了,今天下午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过,夏洛特,不用管那么多,今天我就继续陪陪你吧,事情我可以拖一下。” “不用拖了,你今天已经陪我够久的了,我也不想再继续拖着你了……”也许是因为心情实在太好的缘故,今天的夏洛特出奇地好说话。“你等下就去办那些事务吧,省得那些人私下里抱怨你。” “夏洛特……”夏尔有些迟疑地看着夏洛特,心里则为夏洛特今天的通情达理感到十分高兴。 如果夏洛特以后也能够有这么通情达理的话,也许未来我的婚姻生活确实会十分幸福?他突然这么想。 “怎么,不好吗?夏尔,不用顾忌了,我不会生气的。”眼见夏尔还在迟疑,夏洛特突然微笑了起来,“年轻有为的特雷维尔先生,我把您交回给这个伟大的国家了,希望她一切都好。” 确认夏洛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夏尔终于点了点头。 “只要你开心,那么她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夏尔抱住了夏洛特,亲了亲她的脸,接着精致地离开了这个藏书室。 目送夏尔离开之后,夏洛特重新观察起了这间房间,仔细地思考以后应该怎么布置这里,而后,她走出了这间房间,到其他地方继续看了下去。 随着她的观览,一整套府邸的改造计划慢慢在夏洛特心中成型了。她欣喜万分,因为她很快就可以和她心爱的人一起,住在由她任意地改造、而且也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家了——这不就是一个女孩所能期盼的最大幸福吗? 如果人间的幸福,没有那么多不幸的杂音掺和在其中,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当夏洛特巡视完了二楼,然后走下楼梯的时候,一声感叹突然从楼下传过来了。 “哇,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这是一个属于年轻人的、充满了激情的感叹声。 夏洛特循声往楼下看去,发现她的那位不为人知的堂弟伊泽瑞尔·瓦尔特,正穿着一身灰黄色的外套,带着歪歪扭扭的黑色领带,赫然站在大厅当中,仰望着自己。 “您来得可比我想得早了一点啊,幸好夏尔已经离开了……”夏洛特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先生,您说要见我,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新体制 为了赶时间,夏尔一个劲地催促自己的车夫,最后总算在计划的时间之前回到了陆军部内。因为时间紧迫,顾不得有片刻耽搁,他直接就往部里的会议室走了过去。 当他会议室的门的时候,他发现里面竟然已经坐了好几个人,而本次会议最为重要的出席者——陆军部长圣阿尔诺将军竟然已经在列,看到夏尔之后,他还笑着朝夏尔打了个招呼。 他略微尴尬地朝部长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下。 然后,他把视线放在了在座的其他人身上。 这是一群穿着军装的军官,看上去年纪都不是很大,二三十岁的样子,在夏尔的注视之下,他们都紧绷着脸,好像十分紧张一样。 而唯一一个表情稍微放松的人,正是坐在夏尔对面的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在夏尔坐下之后,他朝夏尔点头致意。 这些人都沉默着,让会议室内的气氛变得尤为紧张,而合身的制服,将他们衬托得更加刚硬,就连有些斯文秀气的罗特列克子爵,此时都好像带上了一些冷峻。 夏尔和部长阁下对视了一眼,然后将军点了点头,表示对夏尔挑选的这些人十分满意。 这些人,正是夏尔经过了多方的推荐和考察之后,打算征调到陆军部来参与到新成立的秘书处的,而罗特列克子爵,正是这个部门未来的实际负责人。 在得到了夏尔的推荐时候,被巨大的诱惑冲昏了头脑的罗特列克子爵,马上就着手寻找夏尔等人合意的人选来充任他的部门。而夏尔也本着从速从快的原则,快速地从军内挑选了一批人。最后经过几次筛选,终于确定了最后的人选。 当作出人事决定。然后征求他们的意见的时候,绝大多数人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命——对任何有志向的青年军官来说,还有什么比参与机要工作更加诱人的事情吗? 于是,在勃勃雄心的驱动下,夏尔和罗特列克子爵等人高效地做好了一切准备,今天终于将所有人都召集了过来,接受部长的最后确认和训话。 本来会议早就应该开始了,但是因为夏尔一直没来,所以大家多等候了好一会儿——在他还没过来的情况下。甚至连部长都没有先开始这次机要会议的打算,从这里倒也可以看出夏尔如今的影响力。 在定下了心神之后,夏尔扫视了周围的人一圈,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抱歉我来晚了,诸位。希望我没有耽误大家的日程……” “没关系,您总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嘛,夏尔,我也只是刚才才来而已。”圣阿尔诺将军无所谓地笑了笑。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这些青年军官们,“现在既然大家都来齐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座的军官们都马上提振起了精神,坐得更加笔直了,一时间会议室内更加鸦雀无声。 圣阿尔诺将军点了点头。十分满意于这种军人式的严肃气氛,然后一个个地打量着这些朝气蓬勃、精神饱满的青年人们。 看了一会儿之后。他的心里愈发感到满意了。 从这些留着短发、挂着勋章、目光充满了精气和渴求的青年军官身上,他感受到了些许自己年轻时的风采。那时的自己也是这样雄心勃勃、等着去干大事业的。 “诸位,我想你们应该很明白你们被带到这里来的意义。”沉默了许久之后,圣阿尔诺将军终于缓缓开口了,“没错,你们已经被认可为陆军当中最为优秀的一份子了,你们是毫无疑问的菁英人选。” 没有什么比部长阁下的这句话更能激励这群人了,他们虽然仍旧坐着不动,但是好像更加激动振奋了几分。 “但是,仅仅有期望还不够,我们需要的是切实的成绩!”部长突然加重了声音,“既然你们认为自己当得起菁英的称号,那么我希望你们在之后,用自己的工作表现来证明这一点……如果有谁被证明自己难堪大任的话,那么对不起,我会收回自己的一切赞许和期望,直接将他扔到天涯海角去!你们中现在要是有谁对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那么可以现在就跟我提,我保证他可以不受任何阻碍地回到原来的部队去,以后的升迁也不会受到影响……如果你们觉得自己能够承受一切,完成最难完成的任务,那么请看着我,用自己的眼睛表现出决心!” 他刻意沉默了片刻,但是没有一个人主动发言说自己自己难堪大任——也不可能有人这么说。 看着一道道饱含着激情和决心的视线,圣阿尔诺将军点了点头,自己都被感染得有些激动了起来。“很好,我们要的就是这股子劲儿!一个男人只要有野心有能力,还怕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呢?在此我也可以向诸位保证,只要你们完成了任务,证明了自己足以承担一切重负,那么国家留给你们的,将是最为光明的未来,今天的一步只是起点而已!” 随着部长的大声呐喊,夏尔率先鼓起了掌来,然后醒过神来的青年军官们,最后汇成了一片轰鸣。 将军毕竟是从前线转回来当陆军部长的,这种鼓动,比原来的那种循规蹈矩打官腔、满口“国家”的说话方式要动听好多倍,至少更加能打动这些目空一切的年轻人的心。 “同你们呆在一起,我才能够感受到活力……”等到掌声慢慢平息下来之后,圣阿尔诺将军满面笑容地看着这些年轻人们,“你们终于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带来了一些生气,我希望你们之后能够保持这种作风,不要让自己也变成一个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应声虫,明白了吗?” “明白了!”这些已经被调动起来的青年军官们,同时大声应和。 “好的,接下来就让你们的直属上司来跟你们说一下具体情况吧。”鼓动了一番士气之后,部长将手指到了夏尔身上,“接下来,让特雷维尔先生来跟你们说一下具体事由吧。” 等到视线都又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之后,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平心静气地说,“先生们,我想大致的情况你们都已经清楚了,没错,我们这里的打算,就是设立一个可以协助部长和我来处理陆军事务的机要部门。不过,我还要补充的一点就是,正如部长阁下所说的那样,我们不需要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应声虫。在某些情况下,你们还需要一些主动能力。我希望诸位能够多多思考,最好能够为我们的事务提出一些具有启发性和独创性的东西。” 在众人疑惑的视线当中,夏尔继续解释了下去,“我想,诸位已经看得出来了,这个部门,虽然名字叫秘书处,但是它已经拥有了自行处理公务的职权,所以在很多时候,你们可以自行处理陆军事务……你们不仅是参议者,你们还是领导者。没错,虽然从不会公诸于众,但是你们将是整个陆军的神经中枢!我请诸位自行想象一下,这是一种多么大的重任?” 夏尔耳畔的呼吸声,纷纷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没错,这是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在这些青年人的头脑当中,幻想当中全国数十万大军对自己等人俯首听命的情景,比任何麻醉剂都更能够让人昏昏然。 等到这些人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之后,夏尔才继续开口,“正因为职权如此重大,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一件事,一件最为重要的事……那就是,你们从事的不再是纯军事的职务,而不可避免地带有政治性。你们必须在政治上面符合要求,明白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 既然我们让你们飞黄腾达,掌管你们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巨大权力,那么你们就要跟着我们去干大事——这是夏尔几乎露骨地提出来的交易。 “明白了吗?”夏尔加重了音量,再次喊了一次。 “明白!”几乎是同时,这些青年军官都同时喊了出来。 哑然只是持续了片刻,既然这些军官都已经走到了这里,那么他们事前自然就已经做好了为了出人头地而去做某些事的心理准备。 从这种激昂当中,夏尔终于感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种气氛。 “很好……我很高兴诸位都有足够的政治觉悟。”夏尔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微笑了起来,“在总统阁下的带领下,我衷心希望诸位能够协助我们管理好整个军队,使得它能够应对各种挑战,不管这种挑战是来自于外部的,还是内部的。身处于我们的职位上时,维护陆军的整个领导体制就是我们的义务,我们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胆敢挑战总统的权威!” “是!”又是一阵热烈的回应。 看到一切如此顺利,夏尔和部长禁不住再次对视了一眼。 看来,在这些人的协助下,排除一切可能的反对派,确立以路易·波拿巴为核心,陆军部为中轴的整个陆军领导体制,已经指日可待了。 “好的,那么接下来我就来说说给诸位的安排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最重大的任务 “好的,那么接下来我就来说说给诸位的安排吧……” 听到了夏尔这句似有深意的话之后,这些情绪已经变得十分高昂的青年军官们,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瞬间又安静了下来。他们互相疑惑地对视着,希望能够从同伴那里看出一点迹象来,然而除了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稍微显得镇定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特雷维尔先生,难道……除了已经公开的那些任务之外,我们还有别的任务吗?”踌躇了一会儿之后,一位留着棕色短胡子的军官,提起胆子低声问夏尔,“如果有的话,请您告知给我们吧,我认为,更加了解我们的工作的本质,对完成总统赋予我们的使命,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虽然这话说得很礼貌很含蓄,但是这已经是在隐约地指责两位头头太过于神神秘秘了。 “我明白您的顾虑,德·卡斯麦尔少校。”夏尔朝这位军官点了点头,微笑了起来。 因为这些人都是他自己负责挑选的,所以他当然能够记住每一个人的相貌和名字。 “毫无疑问,你们说得很对,如果希望你们做好工作,就应该对你们开诚布公……”夏尔有意拖长了声音,“但是,有些时候,为了国家的利益着想,我们只能事先保密,然后在最后一刻才告知给必要的人选。” “国家的利益?”大家越来越惊奇了,面面相觑起来,简直维持不住刚才的秩序了。 也许。这个时候他们心里隐隐然已经有些预感了吧。 “不过,之前虽然我们有所隐瞒。但是……现在,正好就是对你们开诚布公的时候了。”夏尔的语气十分平静。但是却让他们都重新都安静了下来。 等到一切都重归寂静之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夏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错,你们在德·罗特列克少校的带领下,除了帮助部长阁下审阅和批复公文、安排部长阁下的日程之外,我们的预定当中,还有更为重要的工作。那就是……”在刻意的片刻停顿之后,夏尔突然提高了声调,“筹划我国未来与其他邻国的战争!” 仿佛是石头投入到平静的池塘之后一样。在夏尔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会议室都产生了激烈的骚动。 “战争!?”这些穿着军服的青年人们都睁大了眼睛,有些人还重复了起来。 在他们投诸给夏尔的视线当中,有惊讶,有疑惑,有急躁,唯独没有恐惧。 说到底,这些青年人心底里暗自期盼的不就是依靠战争来建功立业吗? “没错,就是筹划战争。”夏尔点了点头。然后手中握起了拳头,“当然,我的意思决不是说我们现在就会和哪个国家打仗,我们依旧是爱好和平的。至少现在是如此。我们需要你们做的,只是要你们发挥自己的才智,事先做好备用的作战计划而已。这些计划大多数很可以将会一直被束之高阁……然而,毕竟。在如今的时代,战争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太高了。因此我们不能再和古时候那样,悠悠然地毫无准备地随意去打仗了,我们需要的是事先准备,然后以切实可行的军事计划,这样才能够在突如其来的战争当中,最大程度地发挥陆军的全部实力,夺取最后的胜利!” 也许是被夏尔的话镇住了的缘故,即使他说得这么激昂,也并没有人附和他的话。 不过,夏尔十分享受这种效果,他喜欢看到别人因为自己的出人意表而倍感疑惑的样子。 这就是他专门找一些雄心勃勃的青年将校来当自己的助手的理由了,除了这些人没根底好控制、容易支使之外,他还想要依靠这些人来研究未来和其他假想敌的战争,并为此制定战争计划。在近代这本来是总参谋部的工作,奈何现在夏尔和路易·波拿巴预定中改组总参谋部的计划还没有到实施的时候,所以只好先借用这群人来未雨绸缪了。 “所以,诸位,醒醒吧!”圣阿尔诺将军这时也大喊了一声,“现在你们已经看出来了吗?你们负有多么艰巨的任务?请你们打起精神来,向所有人证明你们能够得到如今的地位,是是实至名归的!怕什么?不就是打仗吗?难道作为军人你们还害怕这个?” 在夏尔和部长的鼓动之下,这些青年人终于慢慢地都重新地恢复了精神。 “当然,我们并不是想让你们完全来作出所有决定,这个责任实在太过于重大了,只能让总统个人来负。而你们只是需要认真地为总统拟定切实可行的军事计划就可以了。”夏尔继续说了下去,“就在这里,你们可以得到你们所需要的任何支持,只要你们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你们可以从中得到一切荣誉……” “可以在自己的手中摆弄几十万大军,本来就是一种无法言传的荣誉了。”部长尖刻地评论,“我在年轻的时候如果能够有这个机会,我会激动到流出眼泪!而你们……我的后辈们,难道你们会拒绝这种荣誉吗?” “不,我不会。”还没有等其他人回答,德·罗特列克子爵突然回答,“我会贡献我全部的才智,为国家和陆军的荣誉而奋战的,阁下!” “很好。”部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严肃地看着其他人,“那么你们呢?先生们。你们会允许自己浪费这种绝好的机会吗?你们会吗?” “不,不会!”也许是被部长阁下的鼓动给激励了的缘故,几乎所有人都喊了出来。 成为整个军队的指挥者,这不正是每个人在军校时候就有的梦想吗? 在一片激昂的情绪当中,夏尔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的,既然诸位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积极性了,那么我就不用说太多东西了。”他脸上仍旧显露出那种平静的微笑,“说到底,我们这是一个冷静务实的地方,一切都以实际为重,我们不需要为了讨好我们而说假话,我和部长阁下都是相当清醒的人,绝不会因为谁说了不中听的实话而记恨谁。请大家牢记这一点,这样才能够使得我们日后的工作卓有成效,明白了吗?” “明白!”所有人都大声地回应。 “很好。”夏尔挥了挥手,“我们就是要这样的态度啊……” 接着,他长出了一口气,“既然大家已经统一了思想,那么接下来,我们就直接开始工作吧。从明天开始,你们就以德·罗特列克少校为负责人,开始处理平日的文件,熟悉陆军内部事务吧。同时……你们必须执行好我们秘密交代的任务,务必从现在开始就研究接下来的战争计划,不要拘泥于具体形式,你们可以研究我们同任何国家和任何地区的交战,这次先研究一下同我们的诸个邻国,以及在意大利和黑海地区的作战吧……” “黑海?”几乎所有人都再次警觉了起来。 毕竟这些人都是聪明人,即使夏尔打算用将自己的目的隐藏在一大堆的计划要求当中,这个目标仍旧太过于明显了。 “是的,我说了,不拘泥于任何形式。”夏尔冷静地点了点头,然后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些军官,“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想想看,不可否认的是,调集一直庞大的远征军到千里之遥的地方去打仗,对我国的国力将会提出最高标准的要求。你们的任务就是严重我们为此需要作出多少准备,不管是兵力上的,还是物质上的……” 这些军官们都抽了一口冷气。 显然他们都已经从夏尔的平静语气里面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质疑或者反驳。 为了他们的地位,甚至为了他们的军事爱好本身,他们都不可能提出反驳,只能遵照夏尔等人的安排,准备这种战争计划。 夏尔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还不算很晚。 说到这里,话差不多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再说得更深了。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说到这里吧,诸位请务必尽快开始准备。” “是!”所有人都同时应和了起来,然后准备起身起来。 然后,就在这时,夏尔突然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砰”的一声,激得很多人都打了个激灵,重新贴到了椅子上。 “对了,我还有最后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家说。”夏尔抬起头来,凌厉地看着这群军官,“想来各位也看得出来,今天我跟诸位说的事情,是我国、和我军内部最为机密的事项之一,诸位既然准备承担最为重大的重任,那么就应该承担最为严苛的义务。因此,我在此必须对各位提出最高级的保密要求——如果有任何人胆敢泄露消息的话,我丑话说在前头,他一定会死得十分难看,是的,我保证,他根本就不会上法庭或者绞架,而会背负着叛国者的臭名,无比凄惨地死去,诸位,明白了吗?!” “明白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政令分离 也许是因为说出这一段话时情绪有些激动的缘故,夏尔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片刻之后才稍稍重新定下了神来。 他勉强压抑住了自己的心情,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话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希望诸位不要辜负我们的信任。”圣阿尔诺将军也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了,轻轻地挥了挥手,“好吧,今天就说到这里吧,希望诸位未来能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散会吧!” 所有青年军官们顷刻间都整齐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恭敬地朝这两个人敬了个礼,然后纷纷准备退下。 “德·罗特列克先生,您先留下来一下,我们还有些别的事想要跟您说一说。”正当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也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部长阁下又下了一道指示。 啊?还有别的事情要跟我说? 阿历克斯心里只感觉一阵惊讶。 这是,他感觉到了旁边同僚充满艳羡的视线,然后自己心里苦笑了起来。虽然这种事情会被同僚视为殊荣,但是对自己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差事……好吧,既然已经得到了这么大的奖赏,就算忍耐一下这种偶尔的不爽也没什么可说的吧。 “是,阁下。”他恭敬地回禀,然后再度又坐了下来。 在其他人都已经纷纷离开,会议室的门重新被关上了之后,会议室内重新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直到片刻之后,夏尔才抬起头来看着罗特列克子爵,“阿历克斯,最近的感觉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吗?和你的同事们相处还好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阿历克斯颇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他很快还是镇定了下来,微微苦笑着回答,“一切都还好,先生,我们的部门虽然是草创,但是成员都是一些十分优秀的成员,大家很快就能够让工作上手了。只不过……大家有时候是过于个性鲜明了一些……所以恐怕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和同事们协调好。” “哈哈,那就是说还需要更多时间同这些人相处了?”虽然阿历克斯说得有些吞吞吐吐,但是夏尔和部长都明白他的意思,然后都笑了起来。“没关系。我们会给你时间的,另外,你是我们选择的负责人。有时候你应该拿出自己的风格来,不用担心我们的想法。” 说实话,阿历克斯现在的处境也可以想象。 他们照过来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野心勃勃、目空一切之辈,又怎么会轻易对别人心服?就算阿历克斯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恐怕也只是表面尊敬。内心却是颇为不服的吧。 没关系。有这股气是好事,要是一个个是平庸之辈。那才是麻烦呢,夏尔心想。 “好的。我明白的。”罗特列克子爵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的几乎有多么重要,又有多么来之不易。“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早点将大家融合在一起,让我们的机构高效运转起来的。” “你有这个决心就好。”夏尔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又微笑了起来,“不过,今天我们将你特意留下来,是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交代。” “重要的事情?”阿历克斯狐疑地看着夏尔。 “是的,我想……你有没有听过另一个消息?”夏尔的语气颇为有些神神秘秘,“我们打算在陆军内部另外在搞一个重要机构……” “另一个重要机构?”阿历克斯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垂下了视线,“您这样说的话……我倒是也听说过一点传言,不过不是特别确切……” 一听夏尔这么说,他的好奇心也提上来了,想要弄清楚这个已经很奇怪的年轻人,现在又在打什么主意。 “哦,没关系,你现在就可以得知全貌了。”夏尔的语气更加神秘了,吊足了阿历克斯的胃口,“我们打算在铁道部内派驻一个陆军的常驻机关,直属于部长的机构,以便让一些军官了解现代的情况,不至于信息闭塞。” “派驻机构?铁道部?”阿历克斯被夏尔的话弄得完全迷糊了,“为什么?还有,这需要我做什么呢?” “你知道的,我在来陆军部之前在铁道部当中任职,所以……毫不自夸地说,我是十分了解我国铁路事业的战略意义的。”眼见阿历克斯有些不太明白,夏尔于是耐心地解释了起来,“虽然我国现在的铁路事业仍旧不够发达,但是,我可以断言,很快我们就将会拥有一个十分发达而且完善的铁路网络,而这个网络,将会完全巅峰我们目前现存的战争体制……” 他停顿了片刻,让阿历克斯跟上了思路之后,继续说了下去,“而既然铁路对军事是如此重要,所以我们必须早点作出准备,让我国的铁路网络按照军事需要来建立,而不是要等事后来补救。另外,我们需要让一批有足够智力和能力的军官,掌握如果发挥这个铁路网络的技巧,以便未来发挥铁路的巨大作用。” 阿历克斯眨了眨眼睛,并没有特别了然。虽然能够明白夏尔的意思,但是他还是有些疑惑不解。 “设立了这样的机构之后,正因为它是如此重要,所以我希望同样能够得到最优秀的军官来进行充实。”夏尔盯着阿历克斯,将自己的目的给透露了出来,“所以,阿历克斯,我想要告诉的你是,在我们的规划当中,这个机构要和秘书处定期交流,甚至有时候还要让一些人互相交换轮岗的——我们想要一批青年精英们又熟悉陆军的体制工作,又了解铁路的实际运行状况,这样我们才能够得到又具有权威而且又懂实际事务的通才。” “啊?您的目的竟然是这个?可是……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阿历克斯终于完全明白了过来,只是脸上还是有些难色,好像有些犹豫似的,“如果两个机构要互相轮岗的话,我恐怕……我的下属们未必会喜欢这种安排。如果他们不够配合的话,我恐怕这对您的构想是一种十分麻烦的阻碍……” 这话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作为一个从一开始就前途辉煌的菁英,他并不觉得被派驻到其他部门是一种美差,他也也不认为它对自己手下的这些军官们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如果说这个秘书处还有一个参与机要的重大责任、足以让他们趋之若鹜的话,这个派驻机构有什么呢?整天跟煤灰、图表还有数字打交道?这又怎么可能吸引到足够的人呢? 夏尔冷笑了起来。 这就是他的目的了,他就是打算强压着这帮傲慢自大又脑子僵化、整日沉浸在旧日光辉的青年军官们呼吸一些新鲜空气,明白现在打仗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们不愿意,就强行灌进他们的脑子里。 “正因为我知道你们不重视它,所以我才想到了让你们定期交流的主意——没错,我就是要强拉着你们来学习这种你们看不起的知识。我要让你们知道,打仗不仅仅是提着脑袋冲在前线出生入死!阿历克斯,我告诉你吧。这是我们的最终决定,你是无法更改的,只能够服从,明白了吗?” 罗特列克子爵又皱了皱眉头,心里暗叹了口气。既然现在是他们说了算,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呢?就算是要求再怎么离奇。他也只能想办法完全执行命令。 “好的。我会跟他们说的,让他们领会您的意思。” “阿历克斯。你不是一个转达者,而是一个负责人!你必须让他们服从你转达的命令。而不是等着他们理解!有时候你确实需要强势一点,过于斯文的话可不行。”夏尔摇了摇头,对罗特列克子爵有些保留的态度不够满意。“我希望你能够,虽然你只是副处长,但是谁都知道,这个部门将是你说了算。所以,作为实际上的负责人,你所需要承担的责任比其他人都要多……这就需要你打起全部精神来,好好做好自己的工作,明白了吗?” “好的,我明白了。”阿历克斯被夏尔的呵斥搞得有些涨红了脸,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部门的负责人叫吕西安·勒弗莱尔,过几天我就介绍你去认识他吧,以后你们两个负责人要多多合作,在两个部门定期交流。”夏尔继续以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了下去,“你看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先生,我随时可以和他见面。”阿历克斯再次点了点头。 “行了,阿历克斯,别这么丧气。”圣阿尔诺将军笑呵呵地摆了摆手,“你只是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全貌而已……好的,为了提高你们的积极性,我就告诉你们吧,以后总统打算重建整个总参谋部,让它来负责军队的计划和筹备工作。正因为职能如此重要,所以我们就需要一些既有头脑又通晓实务的人来充任其中……夏尔的意思就是从秘书处和铁道部派出机关当中挑选……” “没错。”夏尔点了点头,语气也放舒缓了不少,“我们的打算就是从这两个机构当中挑选精英,然后在未来协助总统执掌全军的军令……你可以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你的那些下属们了,这样他们就应该有积极性了吧?另外,还要告诉他们,我们是需要进行严格考核的,只有通过了鉴别,我们才会让他升入那些最为重要的机构,别想着在其中应付了事!” “重建总参谋部,执掌全军的军令……”夏尔其他的话,阿历克斯已经听不太清了,他的头脑当中只萦绕着这样一句话。 下意识地,他都将夏尔所说的“协助总统”都抛却在脑后了。 他只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好的……好的,我会好好地跟他们说清楚的。” “竟然我们都已经跟你透了底了,那么你应该就知道总统有多么重视这件事了……”夏尔继续看着阿历克斯,“阿历克斯,这件事十分重要,所以你千万要努力办好,明白了吗?” 这也正是夏尔的构想,将陆军部和总参谋部各自强化,一个是负责军政,一个负责军令,两者分离开并且各自专精于自己的业务,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让军队更好地准备未来的战争。 而为了这个目的,他不得不想尽办法来推进。秘书处和派驻机构毕竟都只是权力不够大、归属不明确的机构,他所想的还是学习普鲁士和近代经验,建立一个强而有力的总参谋部。 “我相信你的能力,好好干,阿历克斯。”看见对方已经了然之后,他长舒了一口,悠然笑了起来。 历史永远不会记载,就在这一天,就在陆军部内隐秘的会议室当中,一群危险的人聚集在了一起,筹划着,准备拿一个国家全部的资源去冒险,并且不止一次地冒险。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决不宽容 在夏尔说完了自己的构想之后,罗特列克子爵虽然感到不太理解,但是在无奈之下还是只能同意按照夏尔等人的既定方针办。 等到一切都重归于寂静之后,他犹犹豫豫地看着这两个令他感到有些如坐针毡的人,想要提出告辞,但是踌躇着又不敢说出来。 说实话,他现在已经很想离开了,今天这么多消息,已经折腾得他身心俱疲,他想要早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当中休息一下,恢复自己的精力。 再说了,已经说了这么多东西了,应该已经够了吧?他在心里暗暗想。 然而,他等了许久,还是没有等到这两个人说自己可以离开。 见鬼,这些人还想再干些什么啊?难道就没有片刻平静下来的吗?因为等待而升起了一些焦躁,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起来。 不知道这种令人焦躁的沉默持续了多久之后,夏尔终于悠然开口了。 “阿历克斯,不用着急,除了刚才的那些事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们还没有交代给你呢……” “更重要的事情?”罗特列克子爵不仅暗自抽了口气。 他以为他刚才说的东西已经够重要的了,没想到——在他们这里,居然还有更加重要的? 难道还能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吗? “别着急,阿历克斯,你很快就会明白了。”夏尔满面笑容地朝罗特列克子爵点了点头。 这种不带丝毫感情的假笑,当然是不会打动任何人的,只会让阿历克斯感觉有些心理发憷。 “阿历克斯,最近你也看得到吧?我们在部里的工作很顺利,一切我们的提议都能够得到很好的遵行……”这时,部长阁下突然开口了。“这和大家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同样也说明,经过我和夏尔的努力。我们已经终于实现了陆军部里面的权威和政令统一,使得人们尊重命令。尽忠职守。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将精力集中起来,完成我们的事业。然而……” 部长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有深意地看了罗特列克子爵一眼,“虽然我们已经把这里不服从于我们的人全部清退了,重新建立了本部门的稳定秩序,但是这还完全不够……因为现在整个国家仍旧纷乱不休,为了一些可笑的问题在争执着。不和在四处蔓延,仇恨也在争吵中不断积累……到处都还有或明或暗的敌人,他们拒不服从总统,藐视共和国和法律所赋予总统的权威……” 然后,仿佛是为了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似的,部长阁下种种地拍了拍桌子,“作为一个忠于祖国,真心地为她的前途担忧的人,我必须说,这种情况是令人难以容忍的!而且。身为陆军的掌舵者,我的责任要求我不能对此仅仅表示不满和愤慨,我必须行动起来。竭尽我的全力,为这个国家恢复秩序,重建权威!也只有这样,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才能迎来一个令人宽慰的未来——而你,这样的菁英人物,更加不应该在席卷国家的洪流之外置身事外,否则就是抛弃了自己的责任!” 部长这一番慷慨陈词,并没有打动阿历克斯,只是让他心中那种隐约的不安变得愈发浓烈了。 “您的意思是……?” “部长的意思很简单。”夏尔在旁边笑着回答。“作为一个热爱国家的忠诚战士,部长想要为国家做些什么;那么。作为被部长一手提拔起来、即将担当大任的人,阿历克斯。你是不是也应该同样站起来,为了总统和国家而战?” 什么时候路易·波拿巴和国家是一回事了?真是无耻!阿历克斯在心里大骂,但是他当然不敢表露出来了,他只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完全同意对方的意见。“这正是我的义务,先生,我会为了国家战斗到最后一息,正如我少年时代所发誓的那样……” “说得很好,阿历克斯,我们就是要这种决心。”他刚刚话一落音,夏尔就鼓了鼓掌。“我们果然没有找错人。” 接着,他有意放低了声调,“而且,不仅仅是遥远的将来需要你,我们现在就有需要你战斗的地方。” “什么……”阿历克斯变得更加迟疑了。 “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最近打算将服从于总统的可靠部队慢慢都替换到巴黎来负责城防,我们需要你来想办法管理这些部队。然后……” 在这种含义不详的眼神当中,夏尔再次微笑了起来。 “然后,请你尽快拟定一个秘密名单,把所有具有蛊惑力又不服从政府的危险分子都列在其中,然后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夏尔看着罗特列克子爵,然后捏紧了自己的手,“让这些部队都调动起来,全部接管城区的管理,并且将这些危险分子统统逮捕起来!” 如果说刚才交代给他的那些东西已经够让人震惊了的话,这句话则让他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汗流浃背。 这是在叫自己成为政变的主要参与者啊! 虽然明知道路易·波拿巴不会乖乖等着总统任期结束自己下野,但是阿历克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要亲身参与到这种事情当中……这可是稍有不慎就身败名裂的大事啊! “城区的治安是警察负责的,军队贸然进入恐怕不好吧……”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而且,要逮捕谁,用警察不是更好吗?” “警察不行。我们不能信任警察,这些警察都只是软弱的骑墙派,什么都不敢干。”夏尔干脆地回答,“只有士兵才会不假思索地服从命令,我们就是需要这种坚定服从的人。因为……包括舆论界最有煽动力的人物,国民议会当中最有影响力的那些议员,都要被列在这种潜在名单里面。” 虽然现在的内政部长是波拿巴党人,但是警察们的政治倾向和坚定程度是比较令人怀疑的,他们必须想办法用其他方式来代替。 “是的,我们要事无巨细地准备好,然后,在有必要的时候,就有条不紊地他们一个个都逮捕起来!”部长大吼了一声,“阿历克斯,这个就交给你来办了,我希望你能够拿出军人的气魄来,千万不要心慈手软!” “我们必须事前就做好准备。”夏尔点了点头。“不能够事到临头才仓促上阵,那样会让我们遭受不少意料之外的损失——尤其是在我们的敌人们都各自拥有巨大影响力的情况下。” 你倒是知道后果啊!阿历克斯在心中暗骂。 然后,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阁下,您是打算把所有的重要反对派都逮捕吗?那……如果是那些名声很好,享有盛誉的人呢?比如雨果先生……” 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他是十分尊崇对方的,哪怕对方因为政治立场,现在已经成为了波拿巴党人的反对派。 夏尔皱了皱眉头,片刻之后回答。 “我看不出有什么例外,如果他安静,一切都好说;如果到时候他反对我们,那就需要受到惩罚。” “雨果先生现在是我国最有名望的作家之一,受到公众普遍的尊敬,如果……”罗特列克子爵还是有些迟疑,“如果我们贸然将他逮捕的话,会不会引发公众的愤怒……?” “我亲爱的朋友,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你只需要执行我们的指示就好了。”夏尔冷笑了起来,“我知道你说得对,但是这不是我们饶过对手的理由。如果他坚持继续跟我们作对,我们依然需要逮捕他,这种问题上,我们是没有什么情面可讲的。” “阿历克斯,你还是没有想明白啊。正因为他很有名望,我们才需要将他逮捕。”圣阿尔诺将军在旁边补充了一句,“逮捕这些在公众当中卓有名望的人,将比任何话语都更能够让人民知道现在谁更加有权有势——法国人民就吃这一套!您拿着马鞭抽打他们,就可以当皇帝,跟他们说理,他们就送你上断头台!路易十六要是敢先砍了奥尔良和罗伯斯庇尔们的脑袋,我们今天还得继续喊国王万岁呢!”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夏尔,好像是用开玩笑的语气似的调侃夏尔,“不过那样的话,作为特雷维尔公爵的后人——夏尔,其实您也照样可以发迹吧?没准照样还是您来干今天的大事哦?” “哈哈哈哈,您可是太自谦了,您这么厉害,就算在其他王朝不照样能够出头吗?”夏尔也大笑着同样恭维对方,然后,他朝罗特列克子爵摆了摆手,“阿历克斯,部长阁下说的东西你明白了吧?有时候我们就得动真格的,非叫人民知道现在该听谁的为好,这样才能够更加容易地减轻人民的痛苦。” 听到了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罗特列克子爵不停地眨巴着眼睛,指望从他们脸上看出任何一丝他现在才知道,他所为之共事的人,究竟是一群为了权势而无所顾忌到了何种地步的人物。 但是,他没有从这两个人脸上看出任何犹豫或者退却的神色。 最后,他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哪怕有可能需要逮捕自己素来倾慕的那些人。 “好的,我会做出相应准备的,先生。” 第一百五十七章 理念之争 随着夜幕的将领,晚间的街道在幽暗当中若隐若现。一辆马车在城郊的道路上穿梭行进,最后终于在位于布洛涅森林边缘的一幢公馆外停了下来。 当马车停稳了之后,夏尔从车厢里走了下来,然后殷勤地伸手将玛蒂尔达也扶了下来。 “玛蒂尔达,我们已经到了……”夏尔一边扶着玛蒂尔达,一边凑在她耳边亲昵地说,“希望对你来说,这是一个愉快的夜晚。” 遵照之前的约定,夏尔带着玛蒂尔达来到了那位蓝丝袜小姐的公馆,参与她今晚阻止的沙龙。 “谢谢你,夏尔……”玛蒂尔达的语气有些绵软,因为夏尔凑得很紧,呼吸的热气都不停地拍在她的脸上,让她又尴尬又觉得开心,“为了今天我可是期盼很久了……” 然后,她又不安地看着夏尔,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了一些忧虑,“不过,希望今天您没有因为我的任性而耽误你的公事吧?” “没关系,那些事情白天就已经把我烦透了。我最近为了国家所做的公事已经太多了,总得给自己找找休息的空间嘛……”夏尔满不在乎地回答,“就算你不跟我提出这个要求,我也会自己抽个空来放松一下的,所以,不要责备自己……” 一边说,夏尔还用力挽了挽玛蒂尔达的手,戏谑地看着玛蒂尔达。“好了,就当是发发善心,您在这里好好玩玩吧,也顺带让我放松一下。” “您倒是挺会开玩笑的。”玛蒂尔达越发尴尬了。不过也显而易见地十分喜悦,“不过。我……我可不知道该怎样讨您欢心。” “哦,没关系。你不需要强压自己来讨欢心啊?”夏尔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给玛蒂尔达轻轻拥抱了一下,“你只要继续这样陪伴着我,我就很开心了。” 夏尔的这样一番做派,让玛蒂尔达的脸更加发红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我会的,夏尔。” ——姑且不说她本来就希望让夏尔在紧张的公务之余放松一点,更何况最近夏尔还帮了她一个大忙。于情于理她都不想违逆夏尔的意见。 她这种矜持当中又带着些许妩媚的样子,让夏尔不禁越看月高兴,最后忍不住又给了她又给了她一个亲切的拥抱。 看着他和玛蒂尔达如此亲密的模样,又有谁能够想到,就是在昨天,他还正和自己那位即将结婚的未婚妻一起去看自己新婚之后的居所呢? 两个人厮磨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才带着玛蒂尔达再度来到了这座公馆当中。 “特雷维尔先生,您能够赏光驾临,真是让本人不胜欣喜啊。”等到夏尔和玛蒂尔达走到公馆当中的时候。此间的主人——绰号蓝丝袜的德·佩里埃特小姐,笑吟吟地迎了上来。以那种故作严肃的态度看着夏尔,“好像自从您上次拜访之后,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来了吧?我还以为您得了富贵之后。就忘了以前的朋友们呐?” “哎,卡特琳娜,我哪能忘了您这样热情的朋友呢?只是最近的公事实在太忙碌了。抽不出时间来。”夏尔耸了耸肩。“如果能找到点儿空,我早就过来了。” “啊哟。瞧瞧!瞧瞧这个人如今的口气啊,多自命不凡啊!大人物果然就是大人物。和咱们果然不是一路人呀……”佩里埃特小姐夸张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过,恐怕是有时间陪女友,没时间来探望朋友们吧……?” 然后,她又毫不意外地朝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表示出对她身份的好奇心来,“亲爱的小姐,能够再次看到您,真的很让人开心,您尽管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吧,不用有任何拘束,我一贯是殷勤待客的。” 玛蒂尔达被她刚才的那句玩笑话已经弄得有些心虚了,眼下哪敢再和她搭话,只是糊里糊涂地点头,一边用视线来寻求夏尔的帮助。 谁和你这种英国人是同路人啊,夏尔一边在心里哂笑,一边摆了摆手打圆场,“好了好了,卡特琳娜,你就别逗弄人家了,难得别人对你这里兴致勃勃,可别扫了人家的兴啊!” “嚯,您还真是……”佩里埃特小姐忍不住嗤笑了起来,仿佛是在嘲笑夏尔似的。“好吧,那你们就赶紧先进去吧,时间可不等人。” “今天你好像没请太多人?”夏尔随意地扫了周边一眼,发现来的人并不如上次那么多,“怎么,你也有不喜欢热闹的时候?” “偶尔也要换换口味嘛。”蓝丝袜小姐摆了摆手,然后,她突然朝夏尔眨了眨眼睛,“里面恐怕会有你的一位相识哦……” “相识?谁?”夏尔皱了皱眉头。 在今天这种场合,他可不大愿意碰到认识自己的人。 “就是雨果先生啊,几年前我还记得他在这里批评过你呢,今天他终于肯赏光再来一回了,你们的运气倒是好。”蓝丝袜小姐倒也不卖关子,“也正是因为他的缘故,我才没有请几个人来,不然大家闹哄哄地吵成一团可就没意思了。” “雨果先生?”夏尔还没有什么反应,玛蒂尔达就突然喊了出来,然后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他也来了?这……这真是太好了!” 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她当然对雨果这样的文学巨匠充满了尊敬和好奇,哪怕对方其实近几年来因为投身政坛,已经没有什么好作品面世了。 “他现在在哪儿呢……?”玛蒂尔达急不可待地看着佩里埃特小姐,“我可以去见见他吗?” “别这么激动啊,朋友。”佩里埃特小姐笑吟吟地回答,“您现在就可以去见他了……让大家可以互相坦率地交流。这不正是我召集大家的目的吗?去吧,他现在正在和别人谈天呢。您可以和他搭搭话,告诉他您有多么喜爱他的作品。” 玛蒂尔达这种发自内心的欢呼。比什么恭维都让她感到开心——这不正是证明她的沙龙很成功吗? “那太好了!”玛蒂尔达先是欢呼,然后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突然黯淡了下来,“不过……不过我觉得我还是不用打搅他了吧,只要在旁边看一下就好……” 她大概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觉得自己有些自惭,也不想给我带来麻烦吧。 夏尔一瞬间就猜到了玛蒂尔达的心思。同时,心里也感觉微微一痛,深觉自己有些对不住玛蒂尔达。 接着。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的驱使之下,他直接拉起了玛蒂尔达的手。 “都到了这里来了,还用担心什么呢?”他微笑地看着玛蒂尔达,“走吧,我带你一起去见他。” 还没有等玛蒂尔达反应过来,夏尔就已经直接牵着玛蒂尔达的手往客厅里面走了过去。 当夏尔走进门的时候,很快就发现,此时的雨果正独自坐在一个沙发上,低垂着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似的。 看到可以直接去搭话之后。夏尔心里一松,然后径直地朝雨果走了过去。 “晚上好,雨果先生。” 听到了夏尔的招呼之后,雨果先是一愣。然后抬起了头来。 认出了跟自己打招呼的人是夏尔之后,他的表情先是有些激动,然后又慢慢地转为了冷淡。“……特雷维尔先生?晚上好。” 夏尔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改成有些冷淡的称呼的了, 自从路易·波拿巴开始不断地表现出自己的专权倾向之后。此时的维克多·雨果,已经和原本支持的路易·波拿巴分道扬镳了。经常在议会和其他场合发表对路易·波拿巴不满的言论。 连带的,他自然也对路易·波拿巴的坚定支持者、甚至公开在议会当中攻击议会的夏尔感到十分不满了。 “很高兴能在今晚见到您。”夏尔殷勤地朝他点了点头,好像昨天在陆军部当中秘密会议当中叫嚣要逮捕他的人不是自己一样,“我想,我很久没有聆听到您给我的教益了。” “很遗憾,我却不怎么高兴,先生。”与夏尔不同,雨果的态度则要冷峻许多,“我必须告诉您,您正在丧失我曾经给您的友谊和信任。”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先生?”夏尔故作疑惑地问。“我想我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到您的事情吧?” “您确实没有伤害我,但是您伤害了整个国家!”雨果严厉地回答。“您现在没有发现自己正变成一个日益给国家带来危险、不和还有恐怖的人物吗?” “是吗?我的看法却相反,先生。”眼见对方如此不客气,夏尔也忘了原本的目的,强硬地回击了起来,“我在帮助总统,重建这个已经饱受创伤的国家,并且让她得到她应该得到的地位。” “您所说的地位,就是满目疮痍的废墟吗?路易·波拿巴准备将国家带往深渊,而您……您却打算帮着他推一把!”雨果毫不忍让,严厉地看着夏尔,“没错,我承认您很有才能,但是才能如果是用在危险的方向上,那只能给国家带来比庸人更大的灾难而已!您为什么非要,而不站在宪法和平等还有共和国一边呢?”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空谈,先生,毫无意义。”夏尔不卑不亢地回答,“这些东西拯救不了国家,只有强有力的手腕才能做到这一点。” “这是胡作非为!我会阻止你们的肆意妄为的。”雨果怒视着夏尔。 “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夏尔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想您大概不会成功,因为力量比空洞的言辞更加有说服力……” “力量……你们终究是能够看到人民的力量的!” “都已经到了这里了,我们就不要再谈论那些让人无趣的政治话题了吧,先生们?”眼见两个人都说得有点僵,蓝丝袜小姐适时地插话了,“我今天请诸位过来,可不是想要看那些与文学无关的争吵的哦……” 在得到了提醒之后,两个人都停下了这种无谓的争吵,然后都对自己的失态暗暗有些后悔。 “先生,我来……”夏尔指了指玛蒂尔达,“是想让您和这位可爱的小姐认识一下的,她是您的崇拜者,一心想要认识您。” 雨果有些疑惑地看着玛蒂尔达,好像猜测到了什么。 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说到底,他自己不也是一个风流成性的人?不也一样经常和情妇招摇过市? “在女士们面前,我们就不要吵架了吧……”夏尔笑着耸了耸肩,“政治的话题先放在一边吧,反正我们也有的是时间来处理。” 看见夏尔这么悠然的样子,维克多·雨果摇了摇头,最后叹了口气。 “您要是专注于做一个文学家,那该是多好的事情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悲惨世界 “您要是专注于做一个文学家,那该是多好的事情啊……” 听到了雨果的这句感叹之后,夏尔只是淡然笑了笑,“相信我,我的选择,为这个国家避免了一个重大的损失……” “我看您继续在政坛搅风搅雨,这个国家的损失才会更大吧……”眼见夏尔如此自吹自擂,雨果忍不住冷笑着嘲讽了一句。 不过,因为这句看上去是开玩笑的戏言,两个人的气氛总算变得相对和缓了起来。 “雨果先生……” 这时候,旁边玛蒂尔达的招呼突然传了过来。 看着夏尔和雨果产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争吵,玛蒂尔达心里也产生了一些迟疑。但是,心里对这位家的喜爱和尊敬,仍旧战胜了这种迟疑。 在两个男人的视线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之后,即使是一向镇定,此刻的玛蒂尔达也忍不住有些心情激动了——毕竟他们两个在各自的方面都可以称得上是极其优秀。 “雨果先生……”玛蒂尔达定了定神,然后抬起头来用那种仰慕的眼神看着对方,“我从小就看过您的作品,一直都非常喜爱它们,我认为您可以说是当代我国最伟大的作家了……” “哦,谢谢您的夸奖,本人不胜感激。”雨果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虽然用词很礼貌,但是他看得出来并不将这种话当一回事——作为一个成名作家,他面前从来都不缺乏这种向他表示崇拜的女子,其中有些还和他走上了床。所以他早已经听惯了这种空洞的恭维了,不会有什么触动。 当然,他已经从刚才这个女子和夏尔的态度当中看出她可能和夏尔‘十分亲密’了,因而对她也格外礼貌了许多。 “先生……真的,能在这里碰到您,确实令我感到很惊喜,因为我已经仰慕您很久了,一直都想见您一见。”虽然雨果的语气明显只是在敷衍。但是玛蒂尔达的态度仍旧不改激动,“我一直都想和您说一些话,您……您能够拨冗,稍微听我和您说几句心里话吗?” “嗯?请说?”带着一种淡淡的意外,雨果点了点头。 “我看过您的每一部作品,仔细地看过。”玛蒂尔达的脸还是有些微红,语气也有些急促。“您词锋的华丽一直都为人所折服,而且……不管是否同意您的看法。每个人都必须承认您进行过深入的思考。但是……” 说到这里,玛蒂尔达小心地看了看雨果一眼,“我觉得,您在近几年来的作品,没有最初那样吸引人了,可能是我们已经习惯了您的出色,而对您有了更高要求的缘故吧……” “您说得没错。”听到了这个女子的话之后,雨果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他心里知道对方说的话实际上已经很委婉了。实际情况还要更加让人难堪——自从他在40年代投身政治界之后,他到现在为止,就再也没有写出过什么有好评的作品来了。 “有时候,我觉得文学创作就像是上帝在借着一个人的手在写一样,当我们不再有上帝眷顾的时候,我们这些卑微的凡人就无法再写出那样好的作品了。” “不,并不是这样!”玛蒂尔达突然断然回答。 她略显激烈的态度。让其他三个人都微微一惊。 夏尔也闹不懂她怎么了——雨果的这句话,明显是自谦,然而玛蒂尔达却认真了。 也许是因为这是她真正感兴趣的话题吧。 “并不是天赋的问题,先生,即使您近期的作品,我们也能看得到那种文墨间跃动的灵气。您的文字仍旧是极其优秀的。”玛蒂尔达认真地盯着雨果,“但是……我认为,有时候您过于追求感情的激烈冲突了,过于追求为了表达自己的思想而有意改变您作品中人物的言行,所以人们就会感觉到不协调感。其实您根本不必这么做,我认为真正的思想是蕴含在每个人的言行当中的,您只需要将它们通过不偏不倚的笔表现出来就好……您希望借人物之口说的东西越多。他们能说的东西就越少。还有,有时候您过于追求剧情的神秘感,反而让作品的吸引力下降,您为什么不试着写一部完全反应现实的作品呢?以您的文笔,您可以写出一群震撼人心的普通人的,哪怕他们再怎么平凡卑微,您也能够抓住那种打动人心的闪光……” 随着玛蒂尔达的话,雨果的脸上笑容慢慢消失了,越来越严肃地看着她。 “哦!我们请来了一位多厉害的评论家啊!”为了不让自己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生气,佩里埃特小姐连忙感叹了一声,打断了玛蒂尔达的话。 玛蒂尔达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到底有多么失态。 她的脸瞬时间就变得通红。 “哦,先生,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在批评您,我只是在说我心里的一些看法而已,请您千万不要见怪。我说这么多不中听的话,正因为您是我国最为优秀的作家,我希望您能够走出创作的低谷,为我们奉献出最好的作品,我真的……真的非常期待那一天!” 玛蒂尔达脸上的诚挚,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雨果自然也不会毫无触动。 他呆愣着看着玛蒂尔达,片刻之后他才移开了视线,看了看夏尔。 他原本以为夏尔带过来的只是一位寻欢作乐的女子而已,顶多有些附庸风雅,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看完了她的所有作品,还能够给出如此有见地的评判和建议。 没错,虽然意见有些偏颇,但是也确实有些见地。 很多东西正好说到了他的心里。 “不,我怎么会见怪您呢?”雨果摇了摇头,“事实上我应该很荣幸才对,我居然被人如此地看重!您说的东西是完全有道理的,没错……我确实打算沉下心来,写一些更加能够打动人心的作品了。” “那真是太好了。”玛蒂尔达暗自松了口气——一来是为了对方不责怪他的无礼,二来是在期待对方日后真的能过做到。 “实际上,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已经厌倦了写什么鬼怪和魔王了。我打算以后有空就写一部描述下层人物,写他们的悲惨境遇,也写他们在逆境当中所散发出的人性光芒。”雨果笑着点了点头,“希望能如您所说的那样打动人心。” “一定会的!”玛蒂尔达喜形于色,“您可以提前告诉一下我大致的内容吗?我已经急不可待了,先生!” “我已经写了不少了,只是最近一直太忙了所以无法写完而已。”雨果貌似遗憾地摊了摊手。“不过我可以跟您保证,这将是一个取材于真实的故事——一个苦役犯通过了自己的奋斗抹消了身上的耻辱。同时变成了一个造福社会和他人,但是结果却仍旧被不宽容的社会所吞没的故事。” “听上去很吸引人。”玛蒂尔达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么,衷心祝愿您早日将书发行出来吧……” “我会尽力的。”雨果点了点头,然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笑了起来,“对了,这本书我现在还没想好书名。既然您都已经提出这么多意见了,我能请您同时也赠送给我一个书名吗?” 玛蒂尔达被他的话给惊呆了。 “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我迫不及待地想听您的答案呢。”雨果严肃地回答。 玛蒂尔达红着脸低下了头来,虽然心里很羞惭,但是她不打算放弃这种殊荣。 “我还没有完全看过您的作品,所以也不好定得太好。不过……既然您的打算写一部控诉社会的作品的,那么……尽量取一个平易近人的名字如何?比如……就叫《悲惨的人们》怎么样?我想。这个题目虽然不够华美,但是肯定和普通人的遭遇十分贴切了,而且也会激起读者们的好奇心,让他们更加想要看到您的作品……” “这样的题目?”雨果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还在权衡着什么,“嗯……您说得倒也有些道理。我会记住的,到时候我把其他的名字拿在一起权衡一下,看看用哪个。” 然后,他又朝玛蒂尔达笑了起来,“不过,如果采用了您提出的名字的话,我会在题记里面感谢一位聪明、可爱、然而不知名的姑娘的……” 听到了雨果暗中对玛蒂尔达隐藏身份的调侃之后。玛蒂尔达忍不住更加羞惭了。但是她还是不敢将自己的身份全透露了出来,只好选了折衷方案。 “您就叫我玛蒂尔达吧,先生。” 而此时的夏尔,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现在的玩笑了,他的心里已经被一个念头所震惊到了。 啊哟! 《悲惨的人们》不就是《悲惨世界》吗? 这本书是雨果构思了多年,最后在流亡期间出版的——竟然是玛蒂尔达给它命的名? 这……可真是…… 夏尔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的,玛蒂尔达,谢谢您,您真的很聪明。”雨果赞许地朝她点了点头,当然碍于礼节,他没有问这位明显看上去不想透露自己身份的女子到底是谁,“而且很有才情,我想很多男人也不如您……只可惜我现在公事实在太多,不知道哪一天才能让您看到这部作品……” “没关系,什么时候我都能等!”玛蒂尔达马上回答。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先生,我想您会有时间的。”夏尔突然插话,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夏尔已经和路易·波拿巴他们商定好了,在不久之后,只要政变成功,就要将他和其他一些反对派们逮捕起来,或者流放到国外去。 到那时候,雨果就有的是时间来写作了。 …… “夏尔!我真不是在做梦吧!” 当离开佩里埃特公馆的时候,玛蒂尔达仍旧没有完全从那种激动当中恢复过来。 她的手里紧紧地着一本《巴黎圣母院》,正是蓝丝袜小姐赠送给她的原版书,而且上面还有雨果的慷慨签名和题词。 “您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真切切地实现了梦想。”夏尔殷勤地回答。 “是啊……是啊……真是太好了,这真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一夜啊……”玛蒂尔达喃喃自语,“夏尔,谢谢你,居然能让我有这样的幸运。”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最后来到了夏尔马车停靠的地方。 “用口头谢可不好吧?”夏尔调侃地笑着回答。 玛蒂尔达脸重新变得有些红,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夏尔低下了头。 在冬日清冽的月光下,在稀疏的马灯的照耀下,两个人拥吻在了一起。 “夏尔……”拥吻了许久之后,玛蒂尔达才从这种幸福当中清醒了过来,重新抬起了头,看着面前凑得如此之近的爱人,“真的谢谢你!” 然后,他突然发现夏尔的样子好像有些不对。 他一动不动,好像全身上下都被冻结了一样。 玛蒂尔达感觉有些奇怪,于是转头顺着夏尔的视线看了过去。 然而,她本人也僵住了。 就在他们不远处,穿着一声黑色衣裙的夏洛特,正平静地看着他。 第一百五十九章 悲惨世界(二) 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在加上是城郊,所以到处都已经是一片空旷,再也看不到半点人声。月亮高悬在天空,给大地带来幽冷的暗光,并没有使大地变得明亮,只是使得一切都被隐没在了模糊的阴影当中。寒风在街巷和树林间穿梭,发出令人听了有些难受的沙沙声。 夏尔仍旧呆呆地站着,仿佛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冬天的深夜冷得惊人,但是从他的心脏和骨髓里面透出来的那一股寒意,更加让他感到冷彻心扉。 站在远处的夏洛特,也同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她一身黑色的衣裙、戴着黑色的帽子,犹如寡居的孀妇一般。也正是这一身打扮,在月光下更加衬托得她白皙可人。 然而,此时的夏尔已经顾不得欣赏他未婚妻的美貌了,他好不容易才从长久的失神当中恢复了过来。 夏洛特的表情十分平静,好像只是平常在街上见到了他一样,只是在一直看着他们而已。然而,虽然表面上如此,但是夏尔分明她的手和裙子都在微微发抖,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天哪!天哪!怎么会这样!他的心里大声地嘶吼着。也许该说是哀鸣吧。 事到如今,他也不会侥幸地去猜测夏洛特只是偶然碰巧来到这里的了,夏洛特很明是知道了自己今晚的行程,然后有意等在了这里。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夏洛特怎么知道他的行踪、又怎么对他产生了怀疑的,但是他完全地清楚,他今晚已经给了夏洛特一个大大的惊喜。 大到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的地步。 夏尔现在的心情很慌乱,甚至少有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种突然从大喜到大悲的心情转换,即使一贯的夏尔也难以保持镇定了。 虽然平日里就隐隐约约地想过“如果我干得破事都被夏洛特发现了的话会怎么样……”这种念头,但是因为太过于难以想象,所以夏尔一直都让自己不再深想下去了。 但是,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终于迎来了破灭的那一天。而且比夏尔愿意想象的还要快。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时,夏尔才发现自己还在揽着玛蒂尔达的腰,连忙将手放了下来。 而夏洛特这时终于动了,她死死地盯着这两个人,然后一步步地向这边走了过来。 她的脚步声很轻,但是在夏尔耳中听来。这一顿一顿地声响,简直犹如是在心头敲响的巨锤似的。让他的心头一阵狂跳。 必须该想个办法了……夏尔把心里一横。 急促地吸了几口冬天的寒冷空气,刺得肺都有些隐隐发疼之后,他借助疼痛让自己的神经变得更加清醒了。 然后,他朝夏洛特走了几步,将玛蒂尔达别在了自己的身后。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表现出一些担当来,而不能让祸事波及到玛蒂尔达身上。 “夏洛特……我很抱歉。”他满怀歉意地看着夏洛特,但是却又想不出该怎么让她消气,“我真的很抱歉……” 但是。夏洛特没有回应他,只是自顾自地向这边走了过来,然后在只剩下了十几步的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夏洛特,听我说好吗?我明白我对不起你……”夏尔一边说,一边再度朝她走了过去,“但是,其实……” “不要过来!”就在这时。夏洛特突然一声大喝。 这一声断喝是如此尖利,以至于夏尔只能呆呆地站着,不敢再靠过去。 这一声断喝,也好像是触动一个开关一样,让夏洛特冰封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她看着夏尔。不住地摇头,眼中似乎有泪光在闪现。 “我早就该知道了……我早就该想到了!像你这种毫无良心的狗东西……怎么会天良发现呢?”她喃喃自语,语气里面好像带着无比的痛苦,“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一直都在欺骗我,心底里在嘲笑我……没错,你没有看错我。我确实傻透了,居然相信了你……居然一次次地相信了你!” “不是这样的。”夏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缓一些,“夏洛特,不要胡思乱想了,没错,我确实干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仍旧是尊重你、爱着你的,否则我就不会娶你了,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 一边说,夏尔一边用手在背后做手势,想要叫玛蒂尔达赶紧离开。 “那只是为了让你的爷爷开心,顺便可以得到我的嫁妆而已吧?你根本就不是为了爱我!”夏洛特厉声反驳,“还有我们家的财产……结果,我还傻到帮你去对付我自己家的人!我真是……” 一说到这里,点点泪光从她的眼眶边划过。“我真是傻得可笑,是吧?你一定已经在心里嘲笑过我无数回了吧?” 这都想到哪里去了啊?听到这句话之后,即使是身处在如此险恶的环境当中,夏尔仍旧觉得心里有些哑然失笑。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此刻夏洛特的头脑,显然已经被忿恨满满地占据了,绝对不会听进去他的任何解释的。 “信不信由你,我可不会为了区区一点财产而娶你。”夏尔叹了口气,明知道这样的解释没什么意义,也仍旧忍不住解释了起来,“好了,你不要激动了,今天确实是我对不起你。现在的天色已经太晚了,挨在这里受冻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先回去吧,等到回去了之后,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夏尔的回答并没有给夏洛特任何的触动。 在夏尔的注视之下,夏洛特的眼睛微微黯淡了,垂下了目光, “你无需再为受冻考虑了……” 夏洛特的,从黑暗当中突然浮现了出来。 她的手中好像有一块黝黑的物体。 竟然是一把枪! 夏尔睁大了眼睛。 果然是早有准备吗? 他的心一阵抽痛。到底是谁告诉给了她呢? 奇怪的是,夏尔此刻却并不觉得特别害怕——虽然他绝对不想死。 “洛洛特……”他看着夏洛特,颤声问,“你真的如此痛恨我吗?难道……难道就一点都不想让我挽回一点什么吗?” “也许只有死掉的你才属于我吧……”夏洛特涩声回答。 然后,她缓缓地端起了手枪。 虽然从心底里传过来的危险讯号告诉夏尔现在应该落荒而逃,至少应该再想点别的办法,但是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感情,却使得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夏洛特,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对夏洛特的歉疚感,让他决定给夏洛特一次完完全全地报复自己的机会,就这样赌一次自己的运气。 此时两个人的距离和一般人用枪决斗的距离也差不多,在这个年代,手枪的精度并不高,这种决斗中放了空枪的例子很多——更何况还是夏洛特这种没怎么用过枪的新手了。 当然,确实不排除夏洛特误打误撞结果一枪命中的风险……就交给命运来宣判其实也不错。 我欠她一枪,就让她来了结一次也不错……如果我命不该绝的话,再想点别的办法吧。夏尔心想。 在清冽的月光之下,两个人之间默默无言,好像整个世界再也没有了其他事物一样。 “特雷维尔小姐,请不要这样!” 突然,玛蒂尔达的大喊,让两个人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当中。 夏尔不由得转过了头去,然后发现玛蒂尔达居然还站在他的身后,然后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好像是在责备她怎么还不跑一样。 看着夏尔凝重的样子,玛蒂尔达对他的迟钝颇感无奈——如果真的毫无余地,夏洛特早就直接开枪了啊!没想到这样聪明的人竟然也会犯蠢…… “特雷维尔小姐,我很理解您现在的心情……说实话,我确实对您感到非常抱歉……”玛蒂尔达从夏尔旁边凑出身子来,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平静一些,“不过,我无意破坏您和他的婚事,说到底我们只是志趣相投所以才偶尔凑在一起玩而已……” 眼见夏洛特还是沉默无言,玛蒂尔达心里稍微多了一点期待,“而且,您刚才说先生对您毫无感情,这是完全不确切的,我可以向您保证,他绝对没有任何嘲笑您的想法,反而心里对您充满了歉疚感,所以一直都不敢跟您透露任何风声……” “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东西吗?够了,我不想听!这种蠢话留给您的下一位猎物听吧!”正当玛蒂尔达有些期待的时候,夏洛特突然打断了她,目光满是蔑视和厌恶,“小姐,我跟您没什么话好说的,虽然您伤害了我,但是我不恨您。我不管您是有意勾搭他的,还是只是受到了他的诱骗,这个已经不重要了……您不顾羞耻那是您自己的爱好,我管不着,现在……我对您只有一个要求,请您滚开,滚出我的视线!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让我们自行解决就可以了!现在,滚开!” 第一百六十章 悲惨世界(三) “您不顾羞耻那是您自己的爱好,我管不着,现在……我对您只有一个要求,请您滚开,滚出我的视线!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让我们自行解决就可以了!现在,滚开!” 在幽冷的月光下,夏洛特的声音傲慢而又尖利,几乎像是要刺穿其他人的耳膜一般。 从这种态度可想而知,她对破坏了自己的感情的玛蒂尔达并非如同话中那样毫不介意,而是充满了蔑视和痛恨——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大部分都是她的未婚夫的错。 玛蒂尔达看着夏洛特那因为愤怒而稍微有些扭曲的脸,感受着那冰冷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恨意,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更因为难堪而感到有些恼怒。 毕竟从小到大,她还从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 然而,在恼怒之余,她对夏洛特的举动隐隐间也感到理解。 一位公爵小姐,居然能够不顾风度到这个地步,不正是深爱着他的证明吗?而我,又能算作是什么呢?只是暗地里破坏者他人幸福的坏人吧?一想到这里,她在心里苦笑了起来,既感到对夏洛特有些歉疚,又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有些羞惭。 然而,现在并非是顾影自怜的时候了,夏尔现在都有着性命之忧,她对夏尔的安危感到很担心。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对夏尔此刻的无动于衷感到有些焦急。 就在这时,夏尔突然回头,以严厉的眼神催促她赶紧离开这里。 真是愚蠢,这种时候我怎么能抛下你自己逃掉! 对夏尔的催促,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特雷维尔小姐,您先不要激动……”玛蒂尔达努力在慌乱当中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舒缓一点。一边自觉地从夏尔的身后走到了一旁,“我能理解您此刻的心情,我如此地触怒了您。您就算生气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您又何必使出这么激烈的手段呢?如果您一个不小心,您所爱的人。所期盼的未来,不是统统都化为了泡影了吗?请您……请您把枪收起来吧,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的……”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夏洛特带着哭腔反问,指着夏尔的枪仍旧没有放下来,“事实不是已经简单明了了吗?我被这个混蛋背叛了!我为他的付出那么多,他从来都没有当做一回事,他把我的爱夺走了,然后却狠狠地践踏在地上!他就是这个人。他就是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混蛋!我自欺欺人了这么久,如今终于醒悟过来了……所以,难道我不能够来为自己讨还一个公道吗?” 随着夏洛特含着眼泪的诘问,这里再度陷入到了死寂当中。 玛蒂尔达明白过来了。比起婚姻来,她更加希望的是得到未婚夫的爱,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仅仅只为了义务而缔结有名无实的婚姻。正因为如此,她才对夏尔的背叛如此怒不可遏吧。 想到这里,她有些焦急地看着夏尔一眼,催促他先说点什么,避免最坏的结局发生。然而。夏尔却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面临生命危险的人不是他一样。 “小姐,如果我是您的话。我就一言不发地离开这里了,免得惹祸上身。”就在这时,夏洛特重新开口,“剩下的事情您就让我和夏尔自己来办吧,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夏洛特的语气越来越不祥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 眼见夏尔还是在发呆,玛蒂尔达不禁更加焦急了,但是她知道现在必须保持冷静。 “特雷维尔小姐……停手吧!”她大喊了一声,“我请求您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做下日后连自己都会痛悔的事情!您,我恳求您。今天先回去好吗?至少,等到大家都冷静下来之后。您再和他好好谈一谈……算我求您了,好吗?” 她一边说,夏洛特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然而,她的恳求十分诚挚,但是却没有打动夏洛特。 或者说,从头到尾,她等待的就不是这个。 “您倒是说点什么啊?”焦急的玛蒂尔达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催促了夏尔。 她感到以自己的立场,再说更多也没有意义,只是会徒然更加激怒夏洛特而已。 一切的焦点,又重新回到了夏尔的身上。 “够了……玛蒂尔达,别说了。”站在一旁的夏尔,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先走吧,别再徒劳了。” 然后,还没有等到玛蒂尔达答话,夏尔就重新将视线放到了夏洛特身上。 “夏洛特,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干的,不管是错是对,不管你觉得有多么生气,都跟她没有关系。而且,你说得没错,一直以来我都骗了你。” 如此坦然的承认,让夏洛特的脸上掠过了一丝难以形容的、交织着痛苦和愤怒表情。 也许是因为持着太久的手枪、再加上心情已经极度激动的缘故,她的手已经抖得厉害了,让人不禁担心哪怕就是她不想开枪,某个时候也会突然走火。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看着,谁也没有再注意旁边的玛蒂尔达,而玛蒂尔达也很自觉地默不作声站在一旁,深怕自己再闹出什么事情来,搅得局面更加不可收拾。 “是啊,你骗了我……一直都在骗我。”夏洛特点了点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些嘲讽,“我都忍不住想要佩服你了,你居然一直都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平静,居然我都没有发现异常来!我就这样中了你的骗术,满心以为你已经幡然悔悟,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了……” “不,这不是骗术,我确实是出于本心的。正是因为喜爱你,我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和你缔结了婚约,而不是为了钱或者别的什么考虑。”以一种连夏尔自己都感到有些吃惊的态度,他平静地回答,“只是……我确实骗了你,在纠结和内疚当中,为了继续让自己得以保留这种在公事私事之外,可以偶尔继续呼吸那种无忧无虑的空气的机会,我选择了继续对你隐瞒。所以没错,如果你因此指责我是个坏蛋的话,我无可反驳。但是,我要告诉你,比起小时候,现在的我反而离你更加近了——那时候的我,觉得你只是个任性蛮横又不通世故的大小姐而已,虽然对你唯唯诺诺,但是也只是在随意敷衍,而现在完全不同了,我真心希望能够和你共度一生。” 虽然夏尔此刻的态度像是十分诚恳,但是夏洛特却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只是在恨恨地看着夏尔。 “他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她低声自语。“这就是我二十年中得到的一切……” “要谈回报?好的,那我们就谈谈吧?”夏尔提高了声调,然后在不经意之间往前走了一步,“我能够给的,还有什么没有给你呢?名誉、地位、尊荣、金钱,我还有什么没有给你?为了让你开心,我甚至宁愿让你凌驾于我们全家人、甚至包括我自己之上!除了那种完完全全毫无空隙的狂热之外,我什么都给了你。如果……如果你只是想要这种东西的话,那么很抱歉,我确实给不了。” 没有什么比这种明确无误的实话更让夏洛特感到幻灭的了,她终于明白了过来,夏尔根本不会如同她爱对方那样爱着自己。 哪怕赶走了这个女子,又能怎么样呢? “是啊,你什么都给了我,唯独除了我最想要的东西。”她苦笑了起来。“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难道除了这个之外,我们就没有办法生活在一起了吗?”夏尔反问。“你就不能原谅我的过失吗?” “无法原谅,无法原谅!”夏洛特流着眼泪大喊,“我怎么能够原谅你呢?你以为……你以为你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得到我的原谅吗?不……我对你已经忍让得够多了,结果却什么也得不到,既然这样……既然怎么做也没有办法得到想要的东西的话,那么……那么……” 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夏洛特重新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夏尔,正如刚才她所做的那样,“那么我们就干脆地做个了结吧!” “了结?怎么了结?开枪杀掉我就是了结了吗?我死了,你就开心了吗?”夏尔也提高了声调,几乎像是吼了出来,“好吧,如果那样你就开心了的话,那就杀掉吧!谁用得着去管我们的爷爷们怎么样呢?谁又用得着关心接下来我们一家人该怎么办呢?” 一边说,他一边向夏洛特走了过去,“够了……真的够了……也许挨了一枪也好,我再也不用在负罪感当中欺瞒了,如果你想要开枪,那现在就开枪吧!” “别过来!站住!”夏洛特被夏尔这样的反常举动惊呆了,然后厉声大喝了起来。 而旁边的玛蒂尔达也吓得张大了口,“先生,停下!” 但是夏尔仍旧懵然不觉,继续一步步地朝夏洛特走了过去。 他害怕死亡,但是他知道,现在最不能够有的就是畏缩。 他仍旧不相信,爱了他那么多年的夏洛特会舍得杀掉他。 就这样,一步步地……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砰!” 第一百六十一章 悲惨世界(终) “砰!” 这一声巨大的声响,让玛蒂尔达刹那间似乎要晕厥了过去。 她亲眼看着夏尔好像不知死活一样,一步步地朝明显已经就要失去理智的夏洛特那里走了过去,而夏洛特在逼迫之下没有选择停手,最后竟然扣动了扳机! “啊!”眼见夏洛特开了枪,心急如焚的玛蒂尔达难以自抑地尖叫了起来。 她的心里在刹那间充满了恐惧和后悔,事前她绝对没有想到原本如此愉快的一晚,竟然会遭遇到这么可怕的变故。 无暇顾及夏洛特接下来还会不会对自己也动手,她不管不顾地朝夏尔跑了过去。 此刻她只能在心里疯狂地向上帝祈祷,祈祷最可怕的事情没有发生。 仿佛是上帝回应了她的祈祷似的,当她快步冲到了夏尔身边的时候,她所牵挂的情人还站在那里,并没有栽倒到地上。 不过若说完好无损也不对。玛蒂尔达发现夏尔的肩膀上的衣物裂开了,还在淌着血,就是不知道是中了弹还是仅仅被擦伤了。 劫后余生的安心感让她感到一阵虚脱,只感觉全身都有些无力,也不管夏洛特怎么看了,她一把抱住了情人,浑然不觉自己的泪水也在不断地淌下,“夏尔……夏尔,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夏尔的血流到了她的身上,这更加增添了她心中的恐怖。 而此时的夏尔却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夏洛特,没有回答玛蒂尔达的问题。 没错,他并没有死。 虽然感觉肩头一阵火辣辣地发疼。但是他的意识仍旧十分清晰。 而在开了这一枪之后,夏洛特也没有其他动作了。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夏尔,好像在期待着自己这一抢并没有造成最为可怕的恶果似的。 “夏洛特。我没事,别怕。”他忍住伤口的痛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以免让夏洛特精神崩溃,“好了,我们回家吧,没事了。谢谢你……” 在挨了别人一枪之后还要说谢谢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他现在确实是真心这样说的。 当夏洛特开枪的时候,夏尔已经走到离她只有几步的位置上了——这么近的距离。想要打中自己太简单了,甚至都不需要刻意瞄准。 也许正是顾念到了多年相处的感情,她最后还是没舍得杀死自己,所以最后时刻把枪口偏开了吧。 虽然夏洛特真的开出枪来有些超出了他的期待,但是总的来说他确实赌赢了。不过,他心中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有什么庆幸,反而歉疚感更加多了几分。 世上还能有对我更好的人吗?他扪心自问,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来。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了。怎么善后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现在是深夜,听到了枪声之后也一定会有人跑过来,然后明天就会闹成震动全城的大新闻,他自己倒是不害怕。不过对玛蒂尔达和夏洛特来说这绝对是难以承受的打击,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避免这一点。 一边这么说,他一边松开了玛蒂尔达的手。然后继续向夏洛特走了过去。 夏洛特此时一直都在看着夏尔的伤口,她手中的枪在开火之后已经丢到了地上。眼中却还在不断流淌着出泪水。 她一边抽泣,一边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对不起,夏洛特,真的对不起……” 夏尔终于走到了夏洛特的面前,然后温和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别怕,我真的没事……我们一起回家吧,洛洛特……” 然而,他的指望落空了,洛洛特这个称呼并没有如同往常那样引发夏洛特的触动,她仍旧呆呆地站着,好像已经失魂落魄了一样。 “洛洛特,求你了,别这样……”因为心里担心,夏尔连忙凑到了她的耳边,“我们先回去吧,把一切都处理好,再过阵子我们就结婚!” 然而,好像是因为“结婚”这个词触动到了什么一样,夏洛特猛然惊醒了过来,她突然睁大了眼睛,然后双手抓住了夏尔的肩膀,重重地推了一把。 “唔!”因为肩膀上的伤口遭遇到了重击,夏尔忍不住发出了沉闷的痛哼,双手因为痛感而麻痹,结果让夏洛特轻易挣脱了开来。 “我们没有婚约了!没有了!”夏洛特瞪着夏尔大喊,“现在你再也不用为怎么继续欺瞒我而烦恼了!你爱去找谁就找谁吧,我放你自由了!” “别这样,夏洛特!”夏尔心里一急,捂着伤口喊了出来。“好好听我说!” 然而夏洛特却置若罔闻,转身就朝后面跑了过去。 夏尔想追,却感觉脚下有万钧之重,最终还是没有踏出脚步了,只能目送着夏洛特越跑越远。 就这样结束了吗?她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吗? 不,绝对不行。 这时,他的心中突然升腾起了一道火焰。 “你以为你跑得开吗?”他拼尽力气在后面大喊了起来,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不!我绝不会让你跑开的!不管你想不想,我们都会结婚,然后我会像自己承诺的那样,将自己能够得到的一切,都奉送到你的身旁!你给我等着!” 而就在夏尔的吼声当中,夏洛特越跑越远,最后消失在了黑暗的阴影当中。 夏尔定定地看着夏洛特消失的地方,良久无语。 “先生……您还好吧?”直到片刻之后,玛蒂尔达犹豫踌躇的声音,才让他重新清醒了过来。 夏尔转头过去看了看玛蒂尔达,发现她此时的样子有些狼狈——眼角还残留着泪痕,身上还沾染着血迹。 恐怕我现在的样子要更加狼狈吧……他苦笑了起来。 “刚才叫你跑你怎么不跑?你不知道你多危险吗?”稍微定下神了之后。他有些不满地问玛蒂尔达。 “事情是因为我而起的……我怎么能……怎么能抛下您独自逃掉呢?”玛蒂尔达低声回答,“对不起……对不起……” 这声声对不起。既像是是对夏尔说,也像是在对夏洛特说。 看到玛蒂尔达如此道歉的样子。夏尔慢慢地也心软了。在刚才自己差点中枪的时候,不就是她不顾危险地跑到自己身旁来吗?这可是难以回报的忠诚啊…… “不,你不应该对我道歉,该道歉的人是我。”他长叹了口气。 夏洛特和玛蒂尔达,他每一个人都亏欠了许多。为了追逐片刻的欢愉,却反而给自己背上了沉重的义务和枷锁,到底是赚是亏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后悔过。 两个人在寒风当中默默无言,只感觉心头沉重至极。 “好了。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别在这里谈了,早点回去吧。”过了片刻之后,夏尔再度叹了口气,“既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那么我们再怎么烦扰也没有意义。” “先生……您……”这时,玛蒂尔达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特雷维尔小姐刚刚好像十分生气,恐怕您和她的婚事……”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让一切照常进行的。”夏尔断然回答,“这一点绝不会变。” “好吧,这样也好。”玛蒂尔达点了点头。 虽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玛蒂尔达的心中仍旧还是起了一丝淡淡的酸楚。 不过。她很快还是将这种酸楚给抛了开来,重新恢复了平常的理智和冷静。 “既然这样的话,最近您可就辛苦了。预祝您能够一切顺利。我们最近还是尽量少见面吧,免得事态更加恶化。” “谢谢。我明白的。”夏尔点了点头。“你不用担心我,我会自己想办法处理好的。” 然后。他又小心地叮嘱了一句,“玛蒂尔达,我想你应该知道今天的事情有多么重要吧?为了我,甚至为了你自己,请你千万要保守住秘密,不要让别人知道今晚的事情……” “这个我当然知道了,夏尔,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一个字的。” 就在两个人还在商量善后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哗。 德·佩里埃特小姐带着一群拿着枪的仆役跑了过来。 看得出来他们是仓促才集结起来的,许多人脸上还带着无法掩饰的倦意——但是仍旧显得训练有素而且凶神恶煞。 “特雷维尔先生!”看到竟然是夏尔之后,佩里埃特小姐表现得十分惊奇,“怎么是您?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我们好像听到了枪声?” 这位平常摆出好客的殷勤面孔的蓝丝袜小姐,此刻已经完全抛弃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她的表情十分严肃,目光也十分冷峻险恶,不光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人跑了过来,连自己的手上都拿着一把手枪。 “哦,没什么事。”夏尔摆了摆手,“我们只是刚才在回去的时候碰到了一点麻烦而已……” “一点麻烦?”等到走到夏尔的身旁,发现他肩膀上的伤口之后,她更加是大吃一惊。“刚刚是有人冲着您来的吗?是不是行刺您的人?” “不知道是盗匪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我们刚刚走到这里,有人就冲我们跑了过来。”为了保守住秘密,夏尔有意不去打消她这种充满了政治意味的猜想。“对我开了一枪之后,他就跑了。” “是吗?”佩里埃特小姐皱了皱眉头,然后四处张望了一下。 现在这样的深夜,她也不好叫人四处搜索。 “那这样吧,我派几个人送您回到城里。”想了想之后,她给出了一个建议,“免得再出意外。” “好的,谢谢你。”夏尔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于是,在佩里埃特小姐的命令下。一辆属于她的马车被拉了过来,打算护送夏尔和玛蒂尔达离开。 “特雷维尔先生!”就在夏尔登上马车准备离开的时候。佩里埃特小姐突然叫住了夏尔。 “怎么了?” “请记住,现在您已经是个重要人物了。这不仅意味着您有权有势,还意味着您在内内外外都有很多的敌人……”佩里埃特小姐虽然细声细气,但是总听得出某种呵责的意味,“所以,您应该对自己的安危有更多的自觉……我不是反对您寻欢作乐,但是您在寻欢作乐之余应该同样懂得保身,明白了吗?今天要是您真的死在了这里,我可就有大麻烦了。” 因责备而产生的尴尬,让夏尔的脸上有些微微发热。他只得点了点头。 “好的,我明白的,小姐,谢谢您的提醒。” “再见。” …… 在冬日的寒风当中,伊泽瑞尔·瓦尔特倚靠在一辆马车旁边,坐立不安地抽动着。 让他感到浑身难受的并不是冬天的寒冷,而是来自于难以抑制的担心。 他不是在为那个人担心——那个人在血缘意义上虽然是他的兄长,但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他已经失去了在伊泽瑞尔心中的所有尊重和敬意。 他是在为夏洛特担心。 在得知了夏尔将会带着自己的情人来参与这种聚会之后。他就将消息告诉给了夏洛特,然后应她的要求,将她带了过来。 果不其然,他们真的看到那个人有在私底下有多么卑鄙无耻。 两个人在外面等了许久。直到聚会开始散场之后,夏洛特突然提出要去见一见那个人。 虽然对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担心,但是夏洛特十分坚持。因此伊泽瑞尔也只好同意了。 那个人又会怎样对待夏洛特呢?在漫长的等待中,他不禁十分担心起来。 那个人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个混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正当他还在担心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了一声枪声。 因为不知道夏洛特带着枪过去。所以他惊呆了,然后回过神来之后立刻向枪声响起的地方跑了过去。 跑了不远之后,他发现夏洛特正向这边跑了过来。 “小姐,您没事吧?”他连忙走到夏洛特身边,低声问。 夏洛特的脸上还是密布着泪水,因为剧烈的运动和激动的心情,不停地剧烈喘息着。 “送我回去吧,先生。”她带着哭腔说,“一切都已经解决了。” “好的。”他连声应下,然后扶着夏洛特重新回到了马车。 一边走,夏洛特一边哭,这哭声肝肠寸断,听了简直都让人难受。伊泽瑞尔尽量让自己保持沉默,免得更加伤到对方,只是心里却充满了怒火。 夏尔·德·特雷维尔,你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怪物!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地回到了马车上。 “您还好吧?”伊泽瑞尔这时才低声开口,“刚刚那枪声是怎么回事?那个人对您……” “不,枪是我开的。”夏洛特低声回答。 伊泽瑞尔被惊得睁大了眼睛。“那么……那么他有没有……” “不,他没死……他没死!我太软弱了,最后还是下不了手,真是……真是该死……”夏洛特低垂着头喃喃自语,“我们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个混蛋了。” 伊泽瑞尔想要问更多东西,但是最后想了想还是没有问。 算了,这样也好。 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刚才的枪声肯定惊动了不少人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放弃了提问,走到了御手的位置上催动了马车。 而当他离开车厢之后,他后面再度传来了夏洛特被压抑着的抽泣声。 哭声是那么孤单无助,以至于让他都心里难受了起来。 他动了动嘴,想要告诉她并不是她一个人在受到那个邪恶的混蛋的欺压,他的妹妹此时也生活在无比的煎熬当中,急需要帮助。 但是,当话跑到嘴边的时候,他想起了芙兰的交代,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些话埋藏到了心底。 至少还有我能帮助她们,他心想。 第一百六十二章 悲惨世界(续终) 等到夏尔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因为肩膀上的伤势,他在家中很快就引发了一阵骚动,他好不容易才将这种骚动平息下来,然后嘱咐爷爷的贴身仆人守密,免得老人家受惊。 让医生诊视了一番、确认伤势并无大碍之后,顾不得多休息,在第二天早晨,夏尔马上就跑到了特雷维尔公爵府上前来拜访。 然而,和他预料的一样,这一次夏洛特对他的求见毫无回应。 他并不气馁,而是径直地去求见了她的父亲、小特雷维尔公爵。 “夏尔,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在书房当中,一见到夏尔之后,小特雷维尔公爵就满怀疑惑地看着夏尔,“今天的夏洛特和平常可是大不一样啊,回到家里之后就一直缩在房间里不出来,听说还哭得很厉害……怎么,难道你们吵架了?” “差不多吧……”夏尔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哎,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整天就知道为了些小事吵架,何必呢?”堂伯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夏尔,不是我说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夏洛特的脾气,她想要做什么你就顺着她意思就行了,实在不行就阳奉阴违嘛,干嘛非要和她硬顶呢?最后闹大了还不是你吃亏……” 此时此刻,他的语气还是相当轻松的,以为女儿只是因为小事而生气而已——夏洛特昨晚出门了,他以为是和夏尔一起去玩了,然后小两口在中途闹了什么别扭。却没有想到实际情况会比这个糟糕百倍。 “不,如果只是一般的争吵我就不会来找您了……”夏尔沉默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先生。我来这里是来寻求您的帮助的。” “什么?”看到夏尔态度如此罕见的严肃,中年人的表情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吗?” “您听我说……千万不要打断我。” 然后,夏尔一五一十将自己昨晚的遭遇说了出来。 “总而言之,我现在碰到了极大的困难,我极度需要您的帮助,先生。”最后,他摊了摊手,说出了最后的结语。“无论如何,我不打算放弃这桩婚事,请您帮我劝导一下夏洛特,让她回心转意。” 小特雷维尔公爵静静地听着夏尔的叙述,先是惊奇,然后变成了惊恐。最后……变成了叹息。 呆呆看了夏尔许久之后,他的堂伯长叹了口气,最后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啊!夏尔。你究竟干了多傻的事啊!” “我知道。”夏尔点了点头。“所以我就想弥补这个错误。” “你……你……”在书房当中,夏洛特的父亲一脸沉闷地看着夏尔,踌躇了半天之后,他终于又叹了口气。“哎。你怎么能够这么不谨慎!” 他并不是特别生气,只是在批评夏尔不够谨慎,竟然没有瞒过未婚妻。 这种态度并不是特别奇怪。 没错。在小特雷维尔这种正统贵族的眼里,夏尔的罪过不是偷偷瞒着未婚妻、乃至妻子在外寻欢作乐。而是行事不够谨慎,居然没有隐瞒过妻子……以至于闹出了今天的大麻烦。 说到底。他自己还不是这样的人?就算在现在,他也还经常在外面养着情人啊。 在未来岳父的叹息当中,夏尔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两个人只能相对无言。 在长达数分钟的沉默之后,小特雷维尔公爵终于开口了。“事到如今,你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了,告诉我吧,你……你对夏洛特到底怎么想?只是为了义务而想同她结婚吗?” “不,不是……这不是有什么功利的考虑,而是我真的想要娶她。”夏尔马上摇了摇头。 “那就好,总算你这个混账还有点良心!”堂伯父瞥了夏尔一眼,“那么,婚事你也不接受取消呢?” “婚事不能取消,绝对不能取消。”夏尔斩钉截铁地回答,“而且必须按照预定日期举行,绝对不能拖延。” “好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中年人轻轻点了点头。 他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了,事到如今,不管之前怎么宠爱夏洛特,但是从小特雷维尔公爵的立场来看,现在都由不得夏洛特任性了。 姑且不说他本来就十分欣赏这位堂侄,哪怕是从纯粹的利益角度来看,他也不可能同意夏洛特在激愤之下的决定。 其一,他女儿和夏尔的婚讯已经传遍了了整个社交界,现在如果突然毁弃掉婚约的话对特雷维尔家族的声望——不管是长支还是幼支——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很明显将会成为很长一段时间的笑柄。 其二,在夏尔和他的爷爷已经爬到了高位而且拥有极大影响力的今天,已经日趋颓势的公爵一家,承受不起同夏尔交恶的代价,尤其是在夏尔已经明确表示了绝不同意毁弃婚约的情况下。 所以,他只能继续原定的安排,让夏尔和夏洛特按期结婚。 “夏洛特现在不肯见我,我估计如果我强行闯过去见她的话也只能起到反作用,所以……烦请您最近帮我说项,可以吗?”夏尔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难道还能有其他办法吗?”中年人苦笑着回答。 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到夏尔的身旁,重重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以后行事谨慎一点吧,年轻人!” 夏尔默然点了点头。 “好吧,现在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想办法让夏洛特改变主意的。”似乎想到了什么,堂伯马上叮嘱了夏尔一句。“这件事千万不能透露给我的父亲来听,我可不敢担保父亲听了这种消息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当然不会透露过去了。”夏尔马上回答,然后又有些犹豫地看了堂伯一眼。“不过……如果……如果夏洛特坚决不肯改变主意,哪又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位父亲饱含怨气地扫了夏尔一眼。“那时候就算押着也要把婚礼办完!难道你还给了我别的选择吗?” 你知道就好。 夏尔一边在心里松了口气,一边朝堂伯鞠了一躬。“谢谢您。先生,我会倾尽全力来回报您的帮助的。” …… 天空阴沉沉的,厚厚的阴云遮蔽了阳光,才刚刚只到傍晚时分,街道就已经华灯初放。 在剧院的廊柱下,盛装打扮的芙兰无视了不时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安地皱着眉头轻轻踱步,她现在已经心乱如麻,被这重重的阴云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特雷维尔小姐。您还好吗?”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来自背后的召唤声。 芙兰眉头一皱,然后急速转身过来。 “您都干了些什么!”她狠狠地喊了一句。 这种饱含着气恼和焦急的语气,再配合上少女罕见的横眉怒对的表情,让原本脸带笑容的伊泽瑞尔·瓦尔特顿时僵住了。 “怎么了?” “还说怎么了?!您昨晚都干了些什么啊!我的哥哥居然是带着伤回来的!”芙兰仍旧怒吼着,“那个混蛋……居然,居然拿了枪……她真干得出来!” 自从昨晚得知哥哥因为夏洛特而受了伤之后,她几乎都气疯了。 她原本的打算只是让夏洛特因为哥哥的背叛而取消结婚的打算,却没想到夏洛特居然在激愤之下干了这样的混账事。差点威胁到了自己哥哥的性命,也正因如此,她现在心里也充满了恼恨。 说实话,这种意料之外的发展她也负有极大责任。但是她完全无视了这一点,只记得因为这两个人而让哥哥受了伤。 “抱歉,这个当时我也没有想到。否则我会阻止她的。”眼见芙兰如此生气的样子,伊泽瑞尔也慌了手脚。“当时我以为她只是想要当面斥责那个人一番而已,没想到……她居然不声不响地带了把枪过去……” “这完全不是理由!事实就是您差点就让我的哥哥碰到了生命危险!”芙兰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幸好我的哥哥没有出事,否则我绝对不会原谅您的!” 伊泽瑞尔惊呆了,这种冷酷、甚至可以说有些狰狞的表情,是他之前从未在芙兰身上看到的。 “你……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看着对方目瞪口呆的样子,芙兰发觉自己已经完全失态了。 不,这样不行,这个人现在还用得着,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然后,她的面孔重新变得柔和,甚至有些悲伤。 “先生,请您原谅我的无礼……但是,您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看到哥哥受伤回来,简直都要被吓死了,上帝啊……” 芙兰的哀容,终于让伊泽瑞尔定下了神来,这才是他所熟悉的样子。 “该道歉的是我,都是我没有看好,不过……您也不用太过伤心吧,他那样对待您,受一点惩罚不是应该的吗?” “不,不管他怎么对待我,不管再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兄长啊!”芙兰摇了摇头,眼中突然有泪花闪过,“我不能忍受他因为我而受到伤害,否则我会内疚一辈子的。先生,我求求您了,以后一定不要让这种事情再度发生……否则,否则……我宁可拒绝掉您高贵的帮助,而去接受命运的摆布!” 这种泪花,也许有些确实是出乎本心吧。 看着芙兰的一番剖白,伊泽瑞尔·瓦尔特再也无言了。 多善良的孩子啊……为何命运却如此作弄她? “好的,我明白了,您真是个好孩子。”最后,他叹了口气。 “谢谢您!”芙兰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脸上也重新微微露出了笑容。 夏洛特,伊泽瑞尔·瓦尔特,你们两个干的好事!我绝对饶不了你们!少女在心中狠狠地想。 “您对夏洛特小姐的态度也稍微改一改吧。”伊泽瑞尔继续劝说,“说实话,虽然她的爆发有些激烈,但是毕竟情有可原……毕竟遭遇到了这么可耻的背叛。” 芙兰只是低垂着视线,充耳不闻。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啊,如果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一个戴着眼镜、还那么知性的女孩子,居然会干出这种事情来……竟然会欺压您到这个地步……当时我还准备……” “什么!”芙兰突然尖叫了起来,“您刚才说了什么?眼镜?” “是啊,那位伴随在他身边,甘愿当不名誉的情人、还欺压您的人,不就是戴着眼镜的吗?”伊泽瑞尔有些奇怪地反问。 芙兰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 玛丽是没有戴眼镜的,那是另外一个人…… 她的手捏紧了扇子,以至于指骨都有些啪啪作响。 “难怪她这么有自信,原来还有一个……”她低声自语。 这一瞬间,她只感觉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原来朋友都是这种东西啊……原来你们就是这样爱护我的……很好,很好…… 她只感觉一阵晕眩,但是一股来自心底里的傲气,又强撑着她继续站立着。 “您怎么了?”伊泽瑞尔对芙兰的表现有些奇怪。 又是一阵沉默。 “没什么。”许久之后,芙兰抬起头来,笑容满面地看着伊泽瑞尔,“我只是想,快要下雪了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顶点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早晨,自从过了1851年的新年以来,萨托里地区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晴朗的天空。 天空碧蓝如洗,只有朵朵白云点缀其间,因为之前下过雪的关系,周边还有一些并未消融的积雪,这些积雪所反射的光线,让天地间似乎变得更加亮堂了不少。 而就在这亮堂的阳光之下,前所未有的骚动正让萨托里原本寂静的乡村地区变得喧闹无比,难以计数的士兵和军官们,在这片荒野中聚集着,躁动着。他们各自锃亮的制服、纽扣、肩章、勋章和盔甲,忠实地闪耀着光线,刺入每个人的眼眶当中。 这些耀眼的阳光,再配上如潮水般不停涌动的欢呼声,让每个人都几乎有些忘乎所以,沉浸在军队特有的妄自尊大的气氛当中。 在这场骚动的正中心,法国的当今总统路易·波拿巴阁下,骑着一匹配着绿色和金色丝绒马鞍的白马,静静地往前踏步前行,而在他后面十步远的地方,一大群跟随着总统的高级将领们,同样骑着马紧随其后。 今天的他不再是平常的便服打扮,而是穿上了一身特制的军服,头上戴上了他那位伯父用以成名的双角帽,胸前也佩戴着大十字勋章,在这身打扮的映衬下,看上去多了不少威严。 在匆忙赶制出来的木制栅栏和铁链连着的界石之间的小空间里,一队队整齐的士兵列成了方阵,焦急地等待着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皇帝的侄子的检阅。 在总统经过每个纵队的时候。他都几乎引发了一片欢呼声,他也带着笑容不停地向各个方阵挥手致意。惹来了更大的欢呼声。 绚丽多彩的服装把通道点缀得花团锦簇。广阔的场地上站满了等待检阅的各个军团代表,他们面对观礼台。组成了数十排庄严的蓝色线条。而栅栏外面的大阅兵场上,平行地站立着好几步兵营,他们都是由最为精锐的部队当中挑选出来的,准备列队穿过观礼台。而在通道的尽头,是一支军乐队,正准备演奏乐曲。 在观礼台下方是值勤的胸甲骑兵营。正方形的草地大部分空着,正是为肃静的部队预备的大显身手的沙场。 在如同雷鸣一般的欢呼声当中,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将领们通过了这一条长长的通道,走上了预备的木制观礼台。 接着。在各个指挥官的命令下,所有的士兵同时立正,向观礼台上的人们敬礼。 他身穿蓝色军服和红色马裤,脚踏马靴的总统阁下,荣誉勋位勋章的红绶带在他胸前飘动,一把小巧的佩剑挂在腰间。广场所有人的目光从各个角落同时集中到他身上。 霎时间,鼓声震天,向他表示敬意;两个乐队同时奏鸣,所有的乐器。从最纤细的长笛到最响亮的铜鼓,一起奏出一首雄壮的乐曲的乐曲。 听到乐曲声之后,士兵们更加人心振奋,在旗帜漫卷的猎猎寒风当中。阅兵场上的士兵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整齐划一地依次举枪,口令如回音似的一排一排传递。万众齐声欢呼:“法兰西万岁!” 在万众欢腾当中,路易·波拿巴慨然挥了挥手。于是指挥官们渐渐让士兵们都重新平静了下来。 致辞的时候到了。 上万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总统。但是他却丝毫都没有感到不适。 “众位将士,诚如你们所看到的那样。今天我国最为精良的部队、最为杰出的士兵们都已经齐聚于此地,很高兴由我——一位伟大统帅的侄子来检阅你们。这种难以言喻的荣幸,让我只唯恐自己配不上你们崇高的民族保卫者的地位! 我,依靠这个民族的信任成为了这个国家的法定元首,为了不辜负民族的信任,我必须依靠你们来守卫对这个国家至关重要的利益。而我也深信,正如你们之前已经证明的那样,勇猛坚韧、谨守职责的你们,将永远是民族存续的最可靠保证! 只有你们,才能保卫这个国家,让人民从和平当中安居乐业。 是的,正如我之前说过多次的那样,我从不主张侵略别国,也反对别的国家这么做。我们决不发动战争。战火必须有人去主动引发才会燃烧起来,而我们——热爱和平的法国,决不去主动点火。无论我们拥有如何强大的力量,我们首先想到的仍旧只是保卫国家,保卫和平! 我们敬畏上帝,所以我们热爱和平,希望保卫和平。但是,如果谁要是打算残忍地破坏我们的和平,他就会受到教训,会感受到从这个伟大民族内心深处迸发出的烈火有多么可怕! 这个国家辉煌的的军事传统,必须由我们发扬光大,皇帝所遗留下来的伟大精神,必须由我们来继承!愿上帝保佑我们……!” 接着,他平静了下来,看着底下的士兵们。 顷刻间,万物颤抖,地动山摇。他重新翻身上马,这一动作振奋了寂静无声的人群,乐曲声更加嘹亮,旌旗迎风招展,所有的脸盘都变得神采飞扬。这是昙花一现的集体催眠术一般的激情、这种转瞬即逝的奇观。让那么多人都为之倾慕、激动,这个人激起了如此巨大的感情冲动,而他脸上却没有丝毫激动的表情。 这一瞬之间,他似乎真的带上了一丝伯父曾经有过的神采。 可惜他只抓住了伯父往昔峥嵘的一丝影子。 在远处的另一座观礼台上,夏尔静静地在心中评说。 因为并非是军官,所以哪怕是这次阅兵式的实际主导者,夏尔也只能站在下方,同一群文职官员以及前来观礼的外国公使们站在了一起。 此时的他同样也是一身礼服。披着红色绶带,胸前佩戴着荣誉勋章。因为周边都是一群糟老头子或者中年人。所以他看上去更加英俊挺拔,气势逼人。 “瞧瞧。瞧他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倒是可以去舞台上表演一番了……明明前几年还如同丧家之犬,灰溜溜地从牢里爬出来呢。总有一些人,以为穿上了我们的衣服就有了贵族的风度。”这时,夏尔听到了旁边不远处小声的咕哝。 这种尖锐的批评,惹来了沉闷的哄笑声。 夏尔循声往那边看了看,发现说这话的正是俄国公使杜罗维耶夫伯爵。 这位伯爵头发花白,身形十分高大,挺着大肚子几乎撑得礼服都要裂开。他的鼻梁很高,透着一股自命不凡的气息。同样盛装出席了今天的仪式。然后同聚在自己身边的随员和其他公使们调侃着观礼台上一本正经的路易·波拿巴。 如果是平常,夏尔并不会去理会这种某种程度上也许有一丝道理的调侃,但是今天,在这个特殊的情况之下,有些不一样了。 因为,嘴上不停地在叫喊“我们要和平”的路易·波拿巴,不正踌躇满志地在谋划同这位公使所代表的国家开战吗? 带着一种恶作剧一般的心态,夏尔慢慢踱步,凑到了公使一群人的周边。“恐怕我不能同意您的看法。伯爵先生。” 听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之后,原本有说有笑的几个人顿时就禁了声,然后视线同时向夏尔扫了过来。 他们马上认出了夏尔来——虽然平常并没有怎么和夏尔打过交道,但是作为法国政坛上冉冉上升的新星。这些人不可能不认识他。 气氛顿时就变得有些尴尬,这群人装作不经意地继续看着远处的观礼台,然后不着痕迹地稍稍离开了这两个人。 “德·特雷维尔先生。我想作为法国人,您应该不介意我们说几句讥诮的话吧?”公使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以公式化的笑容看着夏尔。 他的法语十分流畅,这很正常——在19世纪。俄国贵族不会说法语才奇怪。 “如果不伤害到我们的感情的话就不会。”夏尔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我得说您伤害到了我们的感情。因为我们,尤其是我们的总统先生,都极度爱好和平,我们也十分珍视我国与贵国的关系,无比渴望着能够来自贵国的友善表示……我不希望因为您的几句无心的俏皮话,结果损害到了我们热切的心。” “热切的心不会因为几句话而冷却——否则它就不是热切了。”大使仍旧强笑着,“再说了,我们又能指望拿破仑的侄子多少呢?” “皇帝陛下犯了一些可悲的失误,我们当然希望弥补它。”夏尔故作严肃地暗示着,“作为总统的追随着,我同样不会讳言这一点,甚至总统也是持着相同的看法。” 然而,继续反对俄国不在其列——夏尔在心里冷笑着说。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大使的眼神里面多了一些探询,好像想要从夏尔身上看出他是否真诚似的。“俄罗斯从不会拒绝友善的好意,只要它是真正存在的。我们是一个殷勤好客的民族,朋友当然越多越好。” “我现在可不敢当您的朋友了……”夏尔遗憾地耸了耸肩,“毕竟虽然我穿着您的衣服,可也不敢奢望能够得到和您一样的风度。” 这句反讽,让公使先是愣了一愣,然后猛地大笑了起来。 “不管如何,如果您来到俄国的话,您总是能够进入到我的客厅的,特雷维尔先生。” 无疑地,特雷维尔一族的家世他是无从讥嘲的。 “我倒是期待着有那一天。”夏尔也同样大笑着回答。 在两个人之间的笑声当中,之前小小的不愉快一瞬间烟消云散,仿佛距离真的突然拉近了一样。 就在这时,夏尔和伯爵突然听到了来自于观礼台上的一阵喧哗。 两个人停下了嘴上的交谈,然后同时将视线放到了那里。 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路易·波拿巴总统阁下,正站在一身戎装的特雷维尔侯爵身前,正跟他满面笑容的说着什么。 终于来了吗? ……夏尔的心突然颤动了起来。 仿佛是在回应他心中的期待似的,在说完了之后,路易·波拿巴回头跟自己的侍从军官说了几句,而侍从军官恭敬地朝他躬下了身来。 然后,路易·波拿巴从侍从军官的手中拿过了一柄木杖,再度站在了夏尔的爷爷的身前。 来了,来了……夏尔只感觉口干舌燥,他此时内心中的激动,比自己得到什么还要剧烈。 时间仿佛都凝固住了,所有人都在肃立着,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路易·波拿巴缓缓地将这柄木制手杖递了过去,而特雷维尔侯爵一脸凝重地接了过去。 当接到了这根手杖的时候,台下突然迸发出来了一阵雷鸣般的轰鸣声。 因为……这代表法兰西又多了一位元帅了啊! 到处都在欢呼者,向新任的元帅致敬。在全军代表的注目下接过了元帅杖,这又是怎样的一种荣耀? 虽然爷爷还是一脸的平静,但是夏尔的心,此时已经百感交集。 是的,没有任何人的感触能够比他更多了,他的爷爷走到了荣耀的顶峰。 共伴了二十年的艰辛生活,不屈不挠的斗争,终于得到了应该有的回报。 尽管有各种各样的缺点,还做了不少错事,但是他仍为爷爷而倍感自豪。 他努力抑制着心中的激情,以免当场掉泪。 “恭喜您,特雷维尔先生。”就在这时,旁边那位伯爵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您的爷爷成为元帅了,虽然他有过一次不愉快的俄罗斯之旅。” 这个泼冷水的玩笑话,让夏尔的兴奋顿时化为了恼怒。 实际上他是在嘲讽特雷维尔侯爵的含金量。 “在1812年,皇帝陛下的五十万人当中,大多数都不是法国人,他们就已经打进了莫斯科;而在今天,单单是法国就有接近五十万士兵整戈待旦……这里您看到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而已。”抑制住了心中的怒火之后,夏尔微笑地看着对方,“所以,我奉劝您最好还是对我们礼貌一些,先生。” 这句话让伯爵愣住了。 他思索着年轻人年少气盛的狠话,还是波拿巴的继承者们那种深藏于心的敌意的必然迸发。 “再见。”夏尔耸了耸肩,然后从他身旁离开。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奖赏 在一阵喧嚣当中,夏尔在军服的海洋当中悠然穿行着,走向刚才正举行了盛典的观礼台。 他的心情并不和其他人一样振奋。 就在刚才,突如其来的怒火,让夏尔对外国公使说出了一番饱含威胁——而且也极其不得体——的话,不过,他并不感到后悔。 虽然语气十分含蓄,但是这位公使当着他的面嘲讽了爷爷这根元帅权杖的成色,认为他并没有表现出配得上元帅军衔的战绩,而当爷爷受到攻击的时候,他感觉到的恼怒甚至比自己受到攻击还要高上几倍。 这种恼怒,也是因为他心里隐隐知道一个事实——公使其实说得没错,爷爷的这个元帅军衔并没有可靠的战绩支撑,在他从军生涯的最辉煌的时间,他也只是皇帝麾下一位较为勇猛的将军而已,并没有作为军事主将赢得一次大战役;更何况在拿破仑倒台之后的几十年当中,他实际都已经中断了军事生涯。 恐怕不仅是国外的公使,就连国内甚至军内,也有很多人对爷爷不服气吧。 想要打破人们的质疑,当面骂人是没有意义的,必须要拿出实打实的、能够堵住任何一个人的嘴的实际功绩。 所以,他必须按照祖孙两个原定的想法,让自己的爷爷成为未来对俄战争的最高指挥官。就算是为了爷爷的勋绩,他也必须做到这一点。 而且,这种安排更加带上了一种总清算的意义。 爷爷在俄国跌倒了,孙子将爷爷扶了起来,然后在跌倒的地方重新站了起来,屹立在整个大陆之上——这对祖孙两个人来说,不都是具有完美意义的象征吗? 在经过一个个方阵,穿行过刺刀和军装的海洋时,看着观礼台上的爷爷,夏尔暗自捏紧了拳头。 那就让我们来好好地拼一拼吧! 夏尔一边在心中怒吼,一边走上了观礼台。 …… 随着名誉卓著的特雷维尔侯爵在全军面前被总统封为元帅,夏尔精心准备的阅兵仪式也进入到了当中。 在激昂的军乐声和鼓点声当中,一队队士兵开始沿着预先选定的通道,踏着整齐的脚步轰然而行。 总统的侍从军官们充当传令官,骑马驰骋在运动着的列队之间。 他们先是风驰电掣地奔驰来到总统面前听候总统的命令,然后又精神抖擞地回到观礼台上的一群要人之中。这些经过了精挑细选的身材高大的军官,骑着黑色的骏马,穿一着一身模仿帝国时代的、漂亮的传令官天蓝色制服,在这些由各个兵种的制服所汇聚出的色彩斑斓的队伍中显得十分突出。 在冬日的阳光下,传令军官们身上的装饰闪闪发亮,狭长军帽的羽饰荧荧耀眼,金属装饰所反射的光线让他们远处看上去犹如一团磷火,他们无所畏惧地在各个方阵当中穿行,奉总统之命,以无可置疑的权威在调动着和指挥着这些军队。 随着部队井然有序的移动,武器波浪似地起伏着,反射出火一般的光芒;在指挥官们的智慧之下,各个部队立刻散开、集中,或者慢速前行,或者从观礼台前奔腾而过。 每一个方阵在经过总统所在的观礼台的时候,台上都会大声地报出这支部队所属的番号,而总统也挥帽向这支部队致敬。 看到总统致敬的时候,几乎每一支部队都给予了热烈的回应。最初士兵们喊的是“法兰西万岁”、“共和国万岁”,但是不知不觉当中,也许是经过了某些刻意的诱导的缘故,士兵的呼喊声渐渐改变了。 “帝国万岁!”“拿破仑万岁!” 这些口号,在波旁和七月王朝时代,无论如何都是犯禁的;哪怕在如今的共和国,喊这些口号也肯定是不合时宜的。 但是,已经没人在乎这个了。 在飘扬的旌旗下,无数士兵同时高喊着这个口号,最后汇聚成了几乎震天动地的欢呼。 在这种慷慨激昂的集体气氛之下,人人心情激动不已,不仅士兵,甚至还有军官都在激动地挥着手呐喊着,眼中闪现出了泪花。 当发现有些官兵不顾严格的军纪约束,竟然向路易·波拿巴和新任的特雷维尔元帅挥帽致敬的时候,夏尔就知道自己成功了——或者说,路易·波拿巴成功了。 哪怕仅仅是一个舞台,他也至少重现了昔日帝国的一丝影子,召唤出了这些官兵们潜在在心中、甚至自己都模模糊糊的期盼。 是啊,又何止路易·波拿巴一个人想要帝国呢? 能够得到如此热烈的回响,也许有波拿巴分子们刻意诱导的缘故,但是气氛能够变得如此热烈,说明了这本来就是很大一部分陆军官兵们的心声。 经过了几十年的蛰伏和平静当中,法国陆军忘记了当年在皇帝麾下所受到的创伤,上上下下重新又在令人厌倦的和平当中滋长了野心,他们重新渴望夺取荣誉和胜利,希望在征服大业当中建功立业,他们抛弃了“软弱”的领导者,背弃了碌碌无为的议会政治,重新呼唤着一个能够带领他们走向辉煌的强而有力的领导者,带领他们践踏每一个敌人,夺取最高的荣光——新的拿破仑需要军队,军队也需要一个新的拿破仑。 命运让路易·波拿巴碰到了他最为有利的时机,命运也让一个国家如此轻易地在几年之间就落入到了一个原本几乎已经日暮途穷的冒险家手里。 但是这不只是上帝开下的又一个玩笑! …… 在漫长的阅兵仪式告一段落之后,夏尔和其他前来参与阅兵的国家要人一起参加了总统举行的宴会。 这是一次超大型的露天宴会,总统几乎招待了每一个前来此地的陆军军官和外国公使。就连在外面的士兵们,也都享受着不限量供应的雪茄烟和香槟酒,冷盘禽肉和蒜腊肠——单单是准备这些食物,就不知道花了夏尔和他的手下们多少功夫。 气氛依旧十分热烈,刚才那种激昂的情绪现在仍旧在不少人心中停留着,以至于花了很长时间之后,路易·波拿巴才打发了围在自己身边想要说上几句话的官兵,从而真正开始了宴会。 也许是为了犒赏夏尔的功劳的原因,路易·波拿巴居然打破了原本的安排,安排夏尔顶替了一位将军坐在了他的身旁——而新科元帅维克托·德·特雷维尔在原本的安排下正是坐在他的另一边的。 于是,两个特雷维尔一左一右地坐在了总统的身旁。 经过了今天的晋封元帅仪式和现在的特别安排之后,再也没有人怀疑总统心中特雷维尔家族的地位了。 “夏尔,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仪式,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我们无疑地已经达到了我们想要的效果。”在毫无顾忌地喝下了一杯酒之后,路易·波拿巴兴奋地扫了夏尔一眼,“真的辛苦你了!” 和平常那种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同,现在的他满面激动,显然已经是十分满意了。 “我只是在履行职责而已。”夏尔低声回答,然后朝自己的爷爷悄然点了点头。 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经过了这有些漫长的仪式之后,特雷维尔侯爵有些疲倦,不复之前的兴奋。不过,看到孙子跟自己打招呼时,他也满面笑容地摆了摆手,显然心情很不错。 “夏尔,我已经看到了……你说得没错,大部分官兵是支持我的!”路易·波拿巴的语调还是有些颤抖,“现在我们还用得着害怕什么呢!” “是的,据我的观察,除了一小部分部队之外,绝大多数官兵都对您十分热情。”夏尔低声向路易·波拿巴恭维了起来,“而我认为,这也是您理应得到的地位。那些拒绝对您致敬的人,很快就会为自己的错误行为付出代价。” “是的,他们会付出代价的!”路易·波拿巴冷笑了起来,再度给自己灌下了一口酒,“我饶不了他们!” 为了判清各个部队的态度,夏尔等人早就在观礼台下准备好了人,专门记录他们对总统的反应,那些对总统毫无反应或者反应寥寥的部队,都将被列入到黑名单当中,而他们的指挥官都将会受到或明或暗的惩处,或者直接被打发到非洲去。 所幸的是,大部分部队是支持皇帝的侄子的,因此夏尔预料己方的这种做法并不会在陆军当中引发太大的反弹。 这真是好极了。 “对了,夏尔,我听说你刚才和俄国公使吵了架?”笑了一会儿之后,路易·波拿巴突然问夏尔。 “是的。”夏尔点了点头,然后为了避免爷爷听清,他用一种很低的声音向总统解释了他刚才的争吵。“十分抱歉,先生,我可能干了一件傻事……” “不,干得很好!”路易·波拿巴拍了下手,“这些俄国佬只敬畏实力,你就是得跟他们来硬的!” 然后,还没有得夏尔反应过来,路易·波拿巴突然又笑了起来。 “夏尔,有没有兴趣接下来去办外交?我觉得你有这种天赋……” 第一百六十五章 荣幸 “夏尔,有没有兴趣接下来去办外交?我觉得你有这种天赋……” 路易·波拿巴犹如闲谈般的一个问题,让夏尔却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就连旁边的特雷维尔侯爵听了之后也略有有些不安地抽动了一下。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夏尔的心里不禁急速转动了起来。 严格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奖赏——在强国林立的欧洲,外交确实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政治事务,以至于在很多欧洲国家当中,外交大臣就是实际上的第一大臣。 路易·波拿巴既然说要让夏尔去“办外交”,肯定不会只是让他当个小办事员或者驻外国的大使而已,而是会给出外交范畴内的重大职权——虽然不会让他这么年纪轻轻就去当外交部长。 只是……在这个场合说出这个安排,实在让人有些寻思——尤其是在他已经在陆军部当中弄得翻云覆雨、风生水起的时候。 “夏尔,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眼见夏尔还在沉思,路易·波拿巴又问了一次。 “先生,您对我所说的东西,我之前完全没有想过……”夏尔连忙回答,“请恕我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哦,没关系,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些对你来说太意外了。”路易·波拿巴宽容地摆了摆手,“反正现在还不着急,你慢慢考虑吧……现在我已经确信了,在帮我赢得陆军人心上面,你的作用比其他人都要大得多。”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夏尔的视线又似乎带上了一丝奇怪的意味。“再说了,让一个特雷维尔去搞外交,不正是可以堵住这些自命不凡的外国人之口吗?夏尔。我们中间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夏尔心里突然觉得以他对路易·波拿巴的了解来看,这种既羡且妒的心理。确实是路易·波拿巴的心理。 他和他的伯父一样,对那些高门贵族十分羡慕。并且有一种含而不露的自卑感,因而在掌权之后想方设法要与他们接近。而在他心中,夏尔·德·特雷维尔并不仅仅是一个好助手,更加还是他这个势力的一个好花瓶,一个可以用来在全欧洲的宫廷面前展示的华贵饰品。 从这一点来看,他想让夏尔去搞外交,为自己来增添光彩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夏尔同时也知道。他会做出这个决定,肯定不会是出于这一个原因而已。 他微微转动了视线,然后在不经意之间同爷爷的眼神对上了。此时特雷维尔元帅也正满脸关切地看着他。 祖孙两个人对视了片刻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微微挤了挤眼睛。 多年的相处让夏尔对爷爷的心思早已经能够心领神会,他心里一惊,似乎难以相信爷爷的决定,然而当他再度探询地投过视线的时候,他的爷爷已经别开了脸。 那就没什么可以犹豫的了。 “不……不用再考虑了,我十分感谢您能够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先生。”虽然心里疑惑。但是夏尔仍旧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十分激动,“您知道的,其实……我一直都十分想要参与外交事务。我对同各国交锋十分感兴趣,这正是我一直期盼的机会啊!我刚才只是担心现在的事情被中断,以至于给我们的事业带来什么坏的影响……” “你的担心很有道理,所以我的意思就是,在一切事务都被处理完毕之后,你再过去……”路易·波拿巴微笑着回答,“所以,夏尔,现在我们还得仰仗你继续努力。” 也就是说。等到发动政变,将他推上至高无上的宝座之后。夏尔就将转任到外交部任职了。 夏尔心脸上仍旧布满了笑容。“这就是我一直在期待的,先生。” …… 等到餐会结束之后。总统率先离开了用餐的地方,而其他显贵们也纷纷开始离场。 等到聚拢在特雷维尔侯爵身边的那些道贺者纷纷散去之后,夏尔终于找了一个空子,凑到了自己的爷爷身旁。 “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低声问。“为什么你刚才要我马上答应下来?” “你还有不答应的余地吗,年轻人?”也许是因为今天实在有些劳累的缘故,特雷维尔侯爵脸色并不大好看,只是横了夏尔一眼。 这句反问让夏尔微微滞涩了一下。 “如果……如果我坚持的话,他……他未必会坚持。”最后,夏尔有些底气不足地回答。 “是啊,没错,也许他不会支持。”老人带着冷笑点了点头,“但是这样对你有什么意义呢?你以为没有他的支持,你还能在现在的位置上干出什么成绩吗?” “……他怎么会不支持我呢?”夏尔心里一惊。“我……我可是为了他做了多少事情啊!” “所以他已经给了我们回报了啊,甚至可以说给的够多了。”特雷维尔侯爵轻轻地摇了摇手中的元帅杖,“夏尔,有的时候我们必须设身处地地在别人的处境上想一想,这样我们就能够想明白很多别的事情。” “您的意思是……”夏尔睁大了眼睛,终于想明白了什么。 然后,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他何必这么想呢?我怎么会……” “你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这样的能力——就算你现在没有,终究有一天你还是会有的。作为一个领袖,他有必要未雨绸缪。所以,面对现实吧,夏尔。”老人叹了口气,然后捏住了孙子的手,“再说了,这样的结果也不是不好,他还得继续倚重我们的……” 没错,如今特雷维尔家族在军队里面爬得太高了,夏尔干得比路易·波拿巴想象的还要好。他依靠着新任陆军部长圣阿尔诺将军的合作,一鼓作气地清洗了陆军部,并且有条不紊地推进着构想中的那些机构改革。同时还利用这个机会提拔了不少忠于自己的人。 那么,路易·波拿巴心中。现在特雷维尔家族在军队当中是不是过于煊赫了呢? 老的刚刚被晋封为元帅,并且在未来可能要当一支庞大的远征军的司令,小的如果之后再呆在军队当中,那天晓得还能再搞出多大的动静来——至少路易·波拿巴有理由这样担心。 于是,让夏尔在适当的时机离开陆军部转而参与外交事务,一边是对他的奖赏,准备让他在整个欧洲声名鹊起;一方面也是一个制衡措施,让特雷维尔家族不至于无法掌控。 也许他并非不相信、猜忌特雷维尔家族。这只是一个政治家制衡自己部下的必然手段而已。但是,夏尔仍旧感到有些不舒服。 虽然就他本心而言,他并不反对自己去参与外交事务,但是对这种来自于,他仍旧感觉十分不好受。 “我最近听到了一些传言。”老人将视线投到了远处,声音也被刻意压低,“约瑟夫·波拿巴几次在总统面前说你的坏话,说你不会甘心于仅仅当个助手的角色。” “他也配说我?”一股怒火在夏尔心中渐渐燃起,他冷笑了起来。“难道就是因为他的话,所以……” “不用担心,有人老是在总统面前说你坏话那是好事。总统不会为此而改变心意的。至少现在不会。”老人浑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夏尔,老实干好自己现在该做的事情吧,上帝会酬报我们的。” “他毕竟不如皇帝。”夏尔低着头,闷闷地回答,“如果是皇帝。他不会害怕自己的手下。” “得了吧……”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特雷维尔侯爵再度嘲讽地笑了起来,“你没在皇帝身边呆过就不要老说这种武断的话。我可是看得很清楚,当年皇帝也天天防着塔列朗和贝纳多特呐。” “可是……”夏尔睁大了眼睛。 我竟然已经可以被当中这种人来对待了? “没什么可是的。夏尔,这是一种极大的荣幸。而你有资格领受它。”老人突然转过头来,满怀感情地看着夏尔,“我的孙儿,难道这点小事就能拦得住你吗?” 夏尔沉默了。 他终于已经把握住了整个事态。 原来,在不知不觉当中,由于他的种种业绩,他在所有人的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过于卓著、以至于难以驾驭的逸才了,甚至还被当成了一个年轻版的塔列朗,以至于路易·波拿巴都开始想着怎么制衡自己了! 这究竟是应该感到悲伤呢,还是应该感到荣幸呢? 至少夏尔是感到十分荣幸的。 看着夏尔恍然大悟的样子,特雷维尔侯爵心里也充满了欣慰。 这就是我的孙子啊,连皇帝的继承人都怕他! 在这种心情激荡的处境下,他决定也跟自己的孙子交点底了。 “好了,夏尔,不用担心。”他凑到夏尔的耳边低声说,“你又不是现在就得离开陆军部,时间还有呢!好好想办法尽量留下自己的影响力吧……还有,一切都有我,难道我会让你吃亏吗?我虽然已经老迈了,但是脑子还算清醒,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夏尔,有些话只有我们两个人之间才能讲,只要我们一直把势力握在手里,那么还怕自己会被一脚踢开吗?拿破仑再怎么不耐烦,不也是只能用塔列朗和富歇吗?” 他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了——他之后打算尽自己的一切机会,培育私人势力,以便让自己百年之后孙子不至于吃亏。 “谢谢你,爷爷。”满怀感激的夏尔,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爷爷,只感觉今天陡然受创的心又重新恢复了信心。 “只有我们特雷维尔之间,才有完全的忠诚啊……” …… 随着时间的流逝,夏尔等人筹备的阅兵式已经到了尾声了,一支支参与检阅的部队开始向萨托里阅兵场的外郊行进,准备在那里再行集结,通过各种方式离开萨托里。 喧嚣一时的萨托里又重新恢复了寂静,空空如也的大地上留下了无数彩带、旗帜、皮革。 不少工人和士兵正在清理这些残留的物品,而那些栅栏、走道和观礼台,则被保留了下来,以便应付以后可能会有的阅兵仪式。 在这稀疏的人群当中,夏尔漫无目的地漫步着,凝视着远处似乎毫无尽头的荒原。 护卫们跟在远处,小心地盯着四周。 在之前,夏尔遭受了枪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路易·波拿巴的耳中,同时也惹起了他极大的愤怒,他一反平日里的镇定自若的形象,召见了内政部长严厉训斥了一番,也正是因为这一番训斥,最近城内的戒备更加森严了,就连夏尔出行也跟上了几个护卫。 这种好意虽然夏尔有些感动,但是毕竟有些不太方便,不过这也是他难以推拒的好意,他也只好先接受下来了。 不过,因为今天的事情,夏尔决定尽早要将这些配过来的人统统打发回去,以免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到别人的眼睛里。 在荒原的寒风当中,夏尔静静地思考着现在自己所面临的处境。 说来奇怪,他现在并不恨路易·波拿巴——说到底,他只是做在他立场上需要做的事情而已。 那么我呢?我是不是也该做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呢? 他突然扪心自问。 他讨厌受人摆布,尤其是在现在已经拥有了巨大权势的情形下。 没错,我支持路易·波拿巴,但是我不是必须得效忠于波拿巴家族……如果仅仅因为一个人靠着幸运得到了一个姓氏,我就得对他俯首听命,这就实在太过于荒谬了! 我不能容许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因为某个人的喜怒、某个人的几句话而轻易改变,哪怕因此变得更好也一样。 最后,夏尔下定了决心。 他完全没有发现,在不期然当中,随着地位和权势的日渐增长,他已经滋长出了比过去更加炽烈的野心。 如果在之前,他是在为波拿巴家族的事业而战,顺便为自己而战的话,那么在之后,他就是为自己而战,顺便为波拿巴家族而战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恫吓与建议 在夏尔和自己的同事们的努力之下,整个萨托里全军阅兵仪式获得了圆满的成功。 士兵们带着期望而来,又带着心满意足的愉悦离开,他们享受到了几天不限供应的美差,同时还在总统和一众贵人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战斗精神。 而对军官们来说,他们的心情则要复杂得多,因为他们来到这里并不仅仅是要参加一次大型表演会而已,他们实际上是要进行一次政治表态,用阅兵场上的恭敬程度,才对支持或者反对波拿巴投票。 没有多少人敢于在如今波拿巴党人控制了陆军人事权的今天,哪怕用消极手段来表示反对,反而有许多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为自己的前途和战争,投入到了路易·波拿巴的麾下。 如此盛大的仪式,如同夏尔等人所希望的那样,在整个国家范围内都引发了巨大的影响。无疑,会有许多反对如此炫耀武力的嘟嘟囔囔,但是当看到大部分军队是支持路易·波拿巴——至少不反对的时候,那些有政治洞察力的人就不再怀疑斗争的最后归属了。 当然,至少对巴黎而言,除了正规军之外,还有一支力量是必须想要拢到手的。 所以,回到了巴黎之后,夏尔并没有顾得上多少休息,第二天就将一群国民自卫军的高级军官都给叫到了陆军部来训话。他的堂伯父小特雷维尔公爵和他的堂兄菲利普都赫然站在其列。 因为事前就已经说明了事情紧急,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敢于耽误时间,很快就聚集到了陆军部内的会议室当中。 然后。等他们聚齐了之后,夏尔带着罗特列克子爵一起来到了这个会议室里面。 军官们纷纷站起来向他们致意。但是这两个年纪轻轻就得到了高位的年轻人,只是稍微摆了摆手。就自顾自地走到了主位前面。 国民自卫军的军官一般都是有产者,所以面对这两个人如此放肆傲慢的态度,他们暗地里都有些愤愤不平……然而,他们也只能默默忍受这种待遇。 “先生们!” 在夏尔的旁边,罗特列克子爵趾高气扬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群军官。“今天我们将诸位召集过来,是为了传达一个重要命令的,我请诸位好好听着,并且不允许有任何违背。” 他的态度带有正规军人们特有的对非正规部队的不屑,甚至他自己都懒得掩饰这一点。 这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与其说带来了反感,不如说是带来了一种惊慌,这些军官们纷纷面面相觑,好些人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他们一定是以为波拿巴党人就要趁阅兵中部队云集的机会,直接发动兵变,并且将计划软禁他们了。 当然,路易·波拿巴现在还没有这么鲁莽,他想要做的事情太重要了,容不得半点闪失。在局势还没有完全明朗的今天,他不想多冒任何一丝风险。 “诸位,不用担心。”为了避免吓坏这群人,夏尔带着笑容发言了。“我们只是通报一些平常的命令而已,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这些军官们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接着。夏尔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罗特列克子爵继续说了下来。 “我叫诸位过来。是想通报给诸位……”罗特列克子爵还是那样一副傲慢的样子,“陆军部内最近已经决定了一项人事任命。诺马耶将军将会被调到南特去担任第十四师的长官。” 虽然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这个消息,仍旧震撼了整个会议室,并且让大多数人再度陷入到了惊恐当中。 一项陆军内部的人事调动,原本是无需知会给这些自卫军的军官的,但是……诺马耶将军是巴黎驻军的副司令,是司令尚加尔涅将军的副手,而尚加尔涅将军正好又同时是国民自卫军的总司令。 这是一次针对尚加尔涅将军的进攻,目的就是为了将他的副手从巴黎调走,调到远远的西部去,使得支持秩序党的势力再度削弱,甚至这是准备扳倒尚加尔涅将军本人的信号——大家很快就领会到了这一点。 既然通知他们这个消息,那么无疑是表明,陆军部就是为了防备诺马耶将军和尚加尔涅裹挟部下和自卫军,发动军事政变。 两派人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了吗?事到如今,就算是再没有政治嗅觉的人们,也能够从中嗅到可怕的危险气息了。 “为了避免给诸位带来思想上的混乱,所以我们事前就通知了诸位。”罗特列克子爵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从现在开始,虽然我们还没有在通报上发布这项任命,但是任何从诺马耶将军处传来的命令,诸位都可以视作是无效命令,可以拒不执行。” “……如果是来自于尚加尔涅将军的命令呢?”一位大腹便便的自卫军军官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是不是要……” “哦,尊敬的尚加尔涅将军目前还是诸位的司令官。”夏尔笑容慢慢地回答,“诸位当然需要遵从他的命令,只要这种命令不违法法规的话……” 虽然他的笑容如此亲切,话语如此隐晦,但是大家还是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 ……尚加尔涅将军也已经呆不长了,想要跟着他造反的话,就得自行承担后果。 大家都哑口无言了,努力消化着自己从中得到的信息,脑子则在高速转动,盘算着自己之后到底应该如何取舍。 “你们要提高戒备,密切注意局势的任何发展。”阿历克斯不耐烦地朝这些军官们挥了挥手,“不要轻易受到任何人的蛊惑,明白吗?我再提醒诸位一次。诸位的任何是协助维持首都的安定,而更重要的任务由正规军来完成的。明白了吗?如果有谁想要试试承担正规军的责任,那么他可以试试!你们有谁想试试吗?” 为了吓唬这群人。他的语气带着十足的傲气与笃定。如果是十足的军人,在这种傲慢面前也许会产生逆反心理,但是对这些有钱人来说,冷酷的威胁是最有效的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武器。 他知道他已经从一个不情愿的合作者,变成了一个积极的帮凶,已经极大地违背了过去的行事准则。但是他更加知道,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他必须为了自己的光辉未来而奋战到底。 如此露骨的威胁,让这群人再度噤若寒蝉。再也没有一个人说出话来了。 说到底。他们这些人手底下的士兵,和经过了严格训练的正规军是没法比的,他们如果贸然参与到这种斗争当中的话,那么下场肯定是九死一生。他们都是商人或者食利者,本身就没有什么军事经验,用来协助正规军镇压暴民作乱也许有点用,想叫他们来抵抗正规军,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自己,也是完全明白这一点的。 这种争斗中。还是选择中立,明哲保身为好……几乎每一个自卫军军官都得出了这个结论。 而一直观察着他们的夏尔,也暗地里松了口气——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只要自卫军不参与到尚加尔涅将军和秩序党有可能的反扑当中,那么路易·波拿巴和夏尔就不用面对有可能需要得罪整个有产者阶层的风险当中。现在的陆军当中。他们占有优势,只要这群人保持中立旁观就可以了。 接下来,只要慢慢想着抽空巴黎驻军当中尚加尔涅将军的支持者就可以了。这并非难事。只要周围的支持波拿巴的部队越来越多,就能够压服这些暗地里心怀不轨的反对者。使得他们不敢异动。 眼见这些军官都已经沉默了下来,罗特列克子爵也冷笑了起来。 “需要对诸位说明的事情。我已经完全说明了,我请诸位好好记得我所说的一切……现在,我这里有一份对诺马耶将军的任命文件,请诸位也在这里一起签好名,确认自己已经清楚了,从现在起,诺马耶将军已经不再是诸位的长官。” 带着一种恭敬的顺从,这些人一个个地轮番在文件上签了名。 …… “先是对付他的副手,然后再来对付他本人……真是不错的办法啊。”在夏尔的办公室当中,夏尔的堂伯父悠然地舒了一口气,“夏尔,你们今天可是把我的同事吓坏了!” “惊吓对他们有好处,至少可以打消他们有可能抱着的不切实际的野心。”夏尔冷静地回答,“我很高兴,至少大多数人还是头脑清醒的。” “到这时候也该清醒了……”小特雷维尔公爵点了点头,“我平常就已经密切注意了,没几个人会发疯的,就算有,我也会给你们记上,到时候一起逮捕了就行了。” “嗯,这就多谢您了,先生。”夏尔笑着朝堂伯点了点头,然后又朝堂伯后面的堂兄菲利普也打了个招呼。 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注定将要再换一个工作岗位,但是夏尔仍旧不动声色地继续推进着自己的工作——因为说到底,现在他的利益和前途还是同波拿巴家族的盛衰密切地绑在一起的。 菲利普是长支嫡脉的用名,从特雷维尔公爵往下,祖孙三个都名叫菲利普,这让夏尔有时候都感到不怎么好称呼,只好含糊地用“先生”和“老兄”来区别。 “你们最近戒备一下,随时监控周边的自卫军部队,一有异常情况马上报告给我们。”夏尔继续下着指示,“就算他们给了保证,我们也应该小心谨慎。” “这个你放心,我们会做的。”堂伯里面答应了下来。 “那就太好了……”夏尔也长出了一口气,轻松了不少。 当正事说完了之后,夏尔有些迟疑地看着堂伯和堂兄两个人,想要问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嚯,是想问夏洛特吗?老弟,你就放宽点儿心吧!”夏尔的堂兄菲利普重重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现在夏洛特也就是在怄怄气而已,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有我和爸爸看着呢,你就放心等着婚礼那天吧!” 看得出来,他并不如同自己的父亲那样,为妹妹的事情感到焦急。 菲利普原本就和自己的妹妹不大对付,再加上因为最近爷爷的家产分配的问题,最近他更是对夏洛特有些忿恨,所以现在看到夏洛特伤心失落,他却觉得暗地里十分开心。 不过,就算是他也不希望这桩婚事告吹。 “我怎么能够放心呢,老兄?”夏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总不能真的把她押到婚礼上去吧?” 哪怕有父亲的苦劝,最近夏洛特对他还是避而不见。眼见预定的婚期已经越来越近,这个问题也让夏尔一筹莫展,拿不出解决办法来。 但是这次,他再也不能选择逃跑了。 “既然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个主意……” 第一百六十七章 秘密的准备 “既然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个主意……” 菲利普小声的嘟哝,让夏尔的心里顿时就燃起了希望。 “什么主意?”他连忙问。 “这个……”菲利普的眼神突然有些闪烁起来,好像在迟疑着什么。 “嘿!这个时候你还跟我来这套干嘛?”夏尔忍不住催促了起来。“赶紧跟我说……” “她毕竟是我的妹妹,我跟你对付她,总归不太好吧……”菲利普还是有些踌躇,不安地扫了夏尔一眼。 如果是一般人,也许会被他这种做派给骗了,但是夏尔不会。他太了解这个堂兄了。 “好吧好吧,菲利普,我就跟你明说了吧……”夏尔叹了口气,然后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堂兄,“只要你能帮我哄得夏洛特回心转意,那么我就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我会一直都记得的。” 夏尔的这番表态,终于让菲利普脸上露出了笑容。 “好吧,老弟,既然你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我就好好跟你说一下吧……” 他现在心里十分高兴,只要得到了夏尔的这个承诺,他那看上去有些岌岌可危的未来,就更加有保障了——再说了,真要毁弃了婚约,他的妹妹又该上哪儿去找个更加合适的结婚对象呢? 接着,他附到了夏尔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席话。 …… 当结束了今天的召见,将一群自卫军军官吓得服服帖帖之后,夏尔终于打发完了今天的日程。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而后,当发现玛丽也他将玛丽也叫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晚上好。先生。”玛丽带着笑容向夏尔行了个礼。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休养之后,她脸上的红痕已经消失殆尽。皮肤反而因为深居简出而变得更加白皙了一些,看上去比之前愈发靓丽了不少。 也许是一种错觉,但是夏尔总感觉她胸前那一片半露不露的白腻,似乎比之前更加高耸了一点。 看着显然已经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玛丽,夏尔禁不住呆了呆,但是很快就回了过了神来。 “晚上好,玛丽。看到你如今如此美丽,我都不忍心支使你去办事了……”他半真半假地恭维了起来。 “请尽情支使我吧,先生。”玛丽抬起头来。笑容里面满是敬意,“最近我实在呆得闷得慌,早就想要去做点事情了。再说了,我总得让您有个用得着的地方啊,不然您可没空记上我。” “啊,这话说得可就过分了,我怎么会忘记你一直以来的辛劳和服务呢?”夏尔连忙摇了摇头,“玛丽,放心吧。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之后,你是我绝对信任的手下,就像阿尔贝那样……” 其实夏尔对玛丽的信任当然完全不可能和对阿尔贝的信任相比,不过反正好话不要钱。他当然也不吝啬尽量给别人多说点赞美的话了。 果然,听到了夏尔如此的夸赞之后,玛丽脸上闪过了激动的红晕。她再度向夏尔躬下了身来。 “谢谢您,先生……我向您保证。只要您向我委以重任,那么我是绝对不会辜负您的信任的。” “哦。我相信您。”夏尔点了点头。 在用这样几句并非言不由衷的客套话激励了下属的心之后,夏尔终于进入到了正题,“玛丽,既然你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倒也并非完全没有事情要拜托你……” “请尽管说吧!”玛丽大声回答。 “是这样的……”夏尔有意放低了声音,“最近我想将手中的铁路债券都抛售掉,但是我太忙了,所以没办法自己来做这件事,我希望能够由你来帮助我……尽量平稳地从市场中套回现金来。” 虽然这个任务是突如其来的,但是在片刻的惊讶之后,玛丽马上也点了点头,并不显得太过于意外。“好的,我明白了,我会帮助您来处理的。” 经过了数年的不间断发行之后,如今铁路债券的销售再也没有当初的火爆了,市场已经进入了相对平稳的阶段,因此再想要继续升值太多已经不大可能了,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手中的债券抛售掉,换成可以自由支配的现金。 而因为夏尔手中的债券太多了,为了避免抛售造成市场的恐慌,这种抛售是必须有计划性地逐步抛掉,这样才能尽量多地从市场当中套取现金。而夏尔因为公事实在太多的缘故,绝对没有精力来处理这种事,他只能去拜托自己的助手来办。 “这件事你必须秘而不宣,因为我不想给市场造成太多不必要的震荡。”夏尔再度叮嘱了起来,“不过,如果有任何需要协助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吧,我可以让人来协助你。” 也就是说,如果我胆敢有什么不轨的行动,那么随时都有人会来处理掉我吗?玛丽当然能够听懂夏尔的潜台词了。 不过,她并不为此而感到生气。被托付了这么重要的任务,要是对方没有一点防备措施那才是奇怪呢,现在能够挑明说出来反而是一种信任。 “我绝对能够按您的意思来办事的,先生。”玛丽再度向夏尔保证。 然后,她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您要是说协助的,我倒是有一点需要……” “嗯?请尽管说吧。”夏尔点了点头。“只要我能够做到的,我都会帮忙的。” “其实也用不着您费太多的心思,您只要能够允许我去接近一个人就行了。”玛丽颇为神秘地笑了起来,“没错,我就是指玛蒂尔达……” “玛蒂尔达?”夏尔疑惑地看着玛丽,“她?为什么?” 他确实十分意外。 姑且不说他能不能随意支使玛蒂尔达,就算从其他方面来看,这也有些奇怪。自从那一天玛丽将勾引自己的事情向玛蒂尔达和盘托出,按照夏尔的想法来看,两个人就算关系不至于破裂,也应该变得恶劣了,怎么玛丽却突然跟自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理由十分简单。”玛丽抬着头,微笑地看着夏尔,“玛蒂尔达是铁道部长的女儿,我同她多来往的话,对执行我的任务是十分有利的。” 眼见夏尔还是以狐疑的眼神看着她,她于是再叹了口气。 “再说了,先生,虽然发生了种种让人有些遗憾的事情,但我还是想要同她修补关系……” 这个理由,将夏尔原本想要说的话,都全部堵了回去。 毕竟,‘种种让人有些遗憾的事情’里面,都有他的一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玛丽突然提出了这个要求,但是看上去这个主意倒也不错。她们两个如果能够修补好关系的话,那对他来说确实也算是一种补偿。 “好吧,只要你能够完成我给交代给你的任务,你是有完全的行动自由的。”片刻之后,夏尔点了点头,同意了玛丽的提议,“我会给玛蒂尔达写一封信,让她帮助你的。” “如您所愿,先生。”强压住内心中的激动,玛丽以一种淡然的笑容再度向夏尔行了个礼。 她是有理由这样开心的。 因为夏尔的安排,何苦她就可以将一大笔钱留在自己手中随时支配——虽然这钱所有权归于夏尔,但是从其中过一过手,哪怕是用完全不会触怒夏尔的方式,她也可以从中挣取大量的利益。 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她还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以夏尔的代表的身份,同玛蒂尔达来往,平等地来往,并且安然筹划接下来的事情。 这种喜悦,甚至让她稍微打破了平日里那种淡漠,有些好奇看了看夏尔。 “先生,我还是不太明白,您打算要这么多现金做什么?虽然铁路债券现在升值的空间不大,但是毕竟还能算作是一个利源,如果长期持有的话,那么未来的收益肯定还是很可观的……” “我知道。”夏尔叹了口气,“但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是特雷维尔小姐的事情吗?”以一种奇怪的敏锐,玛丽反问夏尔。 这突如其来的猜测,让夏尔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最后他还是平静下来,然后点了点头。“嗯……算是吧。” 眼见夏尔如此表现,玛丽心中慢慢有了数,也不再多问下去了。 和夏洛特已经闹崩了的消息,夏尔虽然秘而不宣,但是玛丽却通过玛蒂尔达的渠道早就已经了解地清清楚楚。然而,即使如此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机会,毕竟两个人的地位差距实在太大了,姑且不说她的雇主本来就不是很迷恋她,就算是他的爷爷,那位新晋的陆军元帅,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他们结婚的。 既然根本不指望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玛丽倒也想得非常开,她只想利用现在她的雇主在的空悬状态,进一步扩大自己在他心中的影响力,以便成为让他无法离开的助手。 然而……即使如此,她心里对夏洛特仍旧有一种难以消弭的嫉妒感,这种嫉妒感甚至需要花费老大力气才能够不表现出来。 “好的,先生,明白了,祝您一切顺利。” 第一百六十八章 履新 随着乡野和城市间的积雪开始融化,天气已经来到一年当中最为严寒的时候了,冬日的寒风在整个城市间呼啸,让这座平日里繁华无比的城市陷入到了一种沉寂当中。 天空黑沉沉的,似乎将要再下一次雪的样子,行人们穿着厚重的外衣快速在街道当中穿行,免得接下来再受一次冒雪之苦。 而就在这寂寥的城市里,一队穿着军服的人在街巷当中穿行着,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和其他行人不同,他们的步履十分平稳,而且带有那种习惯了有纪律的生活所带来的整齐划一。他们列成了小队,就连步履都十分同调,看上去不像是行路,反倒有点像是在接受检阅。 更加不同寻常的是,这群军人面孔都十分年轻,脸上都带着那种还没有被人情世故所消磨的激情。 而领头的那个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他看上去年纪稍微大一些,接近30岁的样子,皮肤因为饱经日晒雨淋而有些发黑。他的表情十分沉稳,甚至有些谦逊,但是隐隐间又带有一种军官所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和后面的军人们一样身穿着一件蓝色的军大衣,制服让他的身形显得十分笔挺,充满了勃勃英气。他们个个神情严肃,犹如是在参与一次漫长的远征一样。 就这样,在冬日的寒风之中,这群人以那种军人特有的沉默一直向前走着,惹得不少行人好奇地驻足旁观,寻思首都内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群军人的脚步。直到来到了铁道部所在圣米迦勒广场旁边之后,他们才放慢了脚步。 然后。在守门人好奇的面孔当中,领头的军官走到了守门人的面前。然后和气的跟他打了个招呼。“您好,我是吕西安·勒弗莱尔少校,今天奉命来到贵部听候差遣。” …… 在铁道部办公楼的大堂当中,当今的铁道部部长迪利埃翁伯爵笑呵呵地看着恭敬肃立在他面前的这一群军人们。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许多铁道部的官员们也站在了他的身旁,一同迎接这群人。 这群人当中,很多人已经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今天带队前来的吕西安·勒弗莱尔少校,正是伯爵的女婿。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看待这群军人的目光也不由得更加亲切了几分。 “勒弗莱尔少校,您来得比我们想得还要早。”伯爵一看到他们,就迎了上去,然后握住了吕西安的手,“希望我们能够给您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部长阁下,我对您的接待十分感激。”吕西安并没有同他的岳父开玩笑,他先是朝着走过来的伯爵唰得立正敬礼,然后恭敬地握住了伯爵的手,“请您按照对待一般职员的标准任意来差遣我吧。我十分荣幸能来到贵部学习。” 一边握住了岳父的手,他一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铁道部这栋以奢华而著称的办公楼。 虽然外面是阴沉沉的天空,但是大堂中悬挂的水晶吊灯再加上金色的壁灯,让灯火一片辉煌。简直亮如白昼。在墙壁的正中挂着大幅的国旗,而侧壁则悬挂着各种各样的地图,以及各个地区的铁路布局运行图和分支机构表。只消围着墙壁转上一圈,几乎就可以对部里的基本状况一目了然。就连地板用的也是高级的石材。上面还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 这种种布置,虽然略显俗气。但是却毫无疑问地表现出了足够的财力,简直有点像是高级酒店而不像是个政府机关部门。 果然名不虚传啊,光是一个大厅,就已经花了多少钱!吕西安在心中暗想。 他不知道的是,这种花哨的布置,是夏尔还在铁道部任职的时候,就精心交代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每一个职员知道他们的部门有多么权高责重、也是为了让每一个访客知道这个部门有钱有势。 在这种气派奢华的环境中,在岳父以及一大群铁道部官员们的注目下,吕西安突然感觉有些不自在,平素笔挺的腰身,也不期然间松垮了一点。 老实说,在他心里,身处在条件简陋的军营当中、对着手下几百号人马颐指气使,要比身处在这种高堂华屋当中被一群中年官员审视大量,要更加让他自在得多。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人,他身后的这群青年人们也十分不自在,而且看上去似乎比他还要更加不知所措。 这群刚刚从军校毕业,面孔还十分青涩稚嫩的青年军官们,还不知道他们将会面临多么辉煌的前程,所以现在只是在为自己得到了一份不容拒绝的苦差而暗自苦恼着。 他们曾经幻想的充满了光荣和烈火的战场,充满了危险的旷野甚至沙漠,突然被置换成了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在这个环境里,他们之前所学的那些战术和军事技巧,似乎完全派不上用场。这种理想与现实的落差,几乎让每一个人都深深地怀疑自己是否来错了地方。 只消片刻,老于世故的迪利埃翁伯爵就看穿了这群年轻人的心中所想,但是他并没有说破,只是再度摇了摇吕西安的手,“吕西安,看来你的部下们有些疲惫,应该是赶了不少路了吧?要不你们先休息一下吧?” 这种含蓄的提醒让吕西安猛然从初来乍到的不适应感当中清醒了过来,他完全记起了夏尔希望他所担负的任务有多么重要。 “不,我们都是军人,不需要过度的休息,您不用担心。” 一边这么回答部长,他一边回头,以严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部下们。 在他的注视之下,这些士官们连忙丢掉了之前所产生的松懈情绪,再次回复了军人的应有仪态。 “哦?初来乍到就要我们安排工作吗?这可真是让我们有些为难啊……”部长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挥了挥手,招来了自己的秘书,“交代给那些人的事情,他们已经办好了没有呢?” “铁道局和电报局都已经事先知会了,阁下。”这位秘书恭敬地回答,“他们已经抽调出了专门的人手,随时可以接收并且培训学习人员。” “很好。”听到了秘书的回禀之后,迪利埃翁伯爵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看着吕西安,“吕西安,既然你们坚持的话,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我们这里对你们是完全敞开的,你们可以任意在其中学习……祝你们一切顺利。” “谢谢您,阁下。”吕西安连忙朝部长躬身行礼。 “那么,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办,先再见吧。”部长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自己的秘书,“接下来就由他来负责你们的接待工作,你有什么问题直接就跟他说吧。” 说完之后,他就离开了大堂,重新投入到了他的其他日程当中,而其他的官员们也随之各自散去,大厅突然又陷入到了一片寂静当中。 而就在秘书打算带这群人前去各自的部门的时候,吕西安突然跟秘书耳语了几句,然后会意地先行离开了。 吕西安趁着这个机会,向自己的部下们进行了最后的训话。 “听着,也许你们现在还无法相信,你们得到了多好的机会。”他踱步在这群恭敬肃立的年轻人面前,一个个扫视了过去,严厉的目光让每个人都不敢与之对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受命拥有全权来处置你们,而且将以军队内的标准来严格要求你们,如果你们在接下来的工作当中有任何懈怠,这就等同于在战场上玩忽职守!我会不偏不倚地观察你们每一个人的表现的,如果你们的有谁妄想可以偷懒,那么这就代表你们整个前途的终结!明白了吗?” “明白了!”所有人慌忙立正。 “明白了就好。”吕西安点了点头,然后再度叮嘱了一句,“刚才部长阁下虽然说一切都向我们敞开,但是能不能学到东西还是得看你们自己,我希望你们能够抛开那种无谓的沮丧,认真地完全任务,掌握应该掌握的知识和技能,也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够在将来被委以重任——没错,我要告诉你们,只要你们能够表现得让我满意,你们将来就能够比你们的同学们更加前途光明,我是绝对不会说谎的!” 他的话激起了大片怀疑的目光,但是他并不想多解释。 “另外,我要跟你们特别交代一点。在紧急情况时,为了预防万一,你们会得到一个命令。”以一种凝重的表情,吕西安不紧不慢地说,“接到了命令之后,你们将必须接管铁道和电报系统的运行。” 哪怕有着严格的约束,这些话在这群青年士官之间也惹起了巨大骚动。 “长官……这岂不是……岂不是……”一个年轻的士官好像觉察出了这种命令后面的意味,于是颇为不安地看着吕西安,“这岂不是意味着军事接管?” 他废了好大的劲,才将“军事政变”这个词咽下口中。 “如果你觉得是的话,那就是吧。”沉默了片刻之后,吕西安回答。“所以,你们必须加紧掌握这些知识,以免在事到临头时手忙脚乱,明白了吗?!”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可逆转 在将自己的部下们带进了铁道部,并且各自安排分配了工作之后,吕西安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按照夏尔之前的嘱咐,乘坐一辆出租马车来到了旧儒尔维尔亲王的府邸。 和之前的荒废状态不同,这座府邸如今门禁已经十分森严,下了车之后,吕西安也不得不在门卫满怀不敬的眼神的注视下,有些不安地在门口等待着——因为他是乘坐出租马车而不是私人马车过来的。 不过,很快门卫的眼神就变得十分恭敬了,因为没有等上多久,得到了通报的夏尔就亲自从府邸当中走了出来迎接这位客人。 “吕西安,你可总算来啦!我们都已经等了你好久了!”夏尔满面笑容地走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我们还以为你真被你那位丈人拉去喝酒了呢!” 这个玩笑话让吕西安有些尴尬,“夏尔,我只是因为安排部下的工作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而已,在办公事的时候,我是不会去做无关的事情的。再说了,我的岳父他也很忙,没有时间搭理我们……” “啊哈,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认真啊!”夏尔一手拍了拍吕西安的肩膀,然后一手拉住了他的手臂,“来,我们别再外面闲扯了,赶紧进来吧,可别让别人再等了。” “好的,夏尔。”吕西安乐得夏尔在这个尴尬话题上转开,顺从地跟着夏尔走了进去。 很快,他就抛掉了心里的一点点不快,而沉浸在对这座府邸的惊叹上了。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清理和修缮。前朝的儒尔维尔亲王府邸又慢慢重新焕发出了当年的光彩,再度变成了那个陈设奢华的显贵居所。 一路上在走道上走马观花之后。等到来到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面时,吕西安终于以那种毫不作伪的羡慕神气向夏尔感叹了一句。 “夏尔,你已经得到了一个多气派的地方啊!听说这里是总统低价转送给你的吧?对你还真是慷慨!” “哦,是的。”夏尔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一点也没有表露出自己最近对路易·波拿巴的意见来,“总统对我十分慷慨,我十分感激他。” “不过,这也是你应该得到的奖赏吧,毕竟你为总统做了那么多事,其他人可不会这么快就帮上这么多忙。”因为觉得刚才这么说有些失礼。吕西安连忙再恭维了一句,“夏尔,你现在就已经搬到这里住了吗?” “不,这里的修缮工作还没有完成,我现在还不住在这里……”夏尔摇了摇头,然后再度开了个玩笑,“再说了,我还没有结婚呐,这么早忙着迁居做什么?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地方也太寂寞了。” “哈哈……既然这样那就赶紧结婚啊!”吕西安被夏尔的话给逗笑了。“我和朱莉都还在等着参加你和特雷维尔小姐的婚礼呢!” 他这句话是半真半假,他个人固然欢迎夏尔结婚,但是他的妻子却未必了——她到现在都还对夏尔一边和自己的妹妹玛蒂尔达亲密来往一边又和别人结婚感到十分愤愤不平。 和吕西安期待的相反,听到了他的话之后。夏尔突然僵了一僵,然后笑容也变得十分不自然起来。 “怎么了?夏尔?”眼见夏尔的反应很奇怪,吕西安不由得追问了起来。“你不希望我们去参加婚礼吗?” “不!当然不是了!你们两个肯定是我的贵宾。”夏尔马上回过了神来。连忙摆了摆头,“我没怎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点事情而已。你放心吧,我和夏洛特的婚事一定要办。而且会尽快就办,绝对要让你们过来参加的!” 虽然感觉夏尔的回答还是有些奇怪,但是吕西安还是将这种疑惑都放在了心底里没有说出来。 也许是因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缘故,夏尔很快就转开了话题。 “我们赶紧去见他们吧,他们都等不及了!” 夏尔今天打算在这里接待一大群客人,不过,因为现在大厅还在修缮当中,所以夏尔并没有在大厅接待这群客人,而是将他们都召集到了花园的前庭当中。 很快,夏尔和吕西安就来到了前庭之中。 当这两个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原本座位上坐着的那些人立刻就停下了自己的闲聊,然后对着他们行注目礼。 这群人也和吕西安一样穿着军服,而他们之中为首的,正是新任的陆军部秘书处的副处长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 没错,今天夏尔所邀请过来的都是军人。 自吕西安和阿历克斯,夏尔网罗并且一手扶持起来的陆军当中的青年俊彦,几乎一下子就来了一半。 “大家好,这位就是吕西安·勒弗莱尔少校,铁道部派驻机构的负责人。”在大家的注视下,夏尔平静地向这群人介绍了吕西安,“以后可能大家共事的机会还有很多,希望诸位以后能够和他好好相处。”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其他人连忙都向吕西安点头致意。 而夏尔也带着吕西安,将在座的秘书处的军官们都一一介绍完了。 “勒弗莱尔少校,夏尔已经跟我说过很多回了,久仰您的大名。”当吕西安走到自己的面前时,带着一种不乏热情的笑容,阿历克斯站起来向吕西安伸出了手来,两个人握起了手。“希望我们接下来能够合作愉快。” “德·罗特列克少校,您不用如此客气。”吕西安连忙回答,“我同样从夏尔那里听过您很多次,希望在之后能够得到您更多的帮助。” 一边握手,两个人同时还互相友好地笑了起来。 这是吕西安和阿历克斯的首次见面,虽然他们两个性格几乎大不相同。但是互相仍旧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阿历克斯欣赏吕西安的坚定和恭敬,而吕西安则对阿历克斯的温和谦逊十分满意。 “好了。诸位,既然现在已经认识完了。那么我们就进入正题吧。”夏尔轻轻地拍了拍桌子,让这两个人连忙落座,“先生们,今天我们所需要谈论的事情十分重要,所以我只叫来了你们,因为经过了这么久的观察,我确定你们都是值得信赖的……” 因为夏尔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严肃,所以其他人都正襟危坐起来,准备聆听他的教训。 吕西安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感觉肺部有些发冷。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个十分理想的地点,虽然这群人都穿着军大衣,但是仍旧感觉有些挥之不去的寒意。然而,当然没有人敢于向夏尔提出要换一个地方了。 而他心中的寒意并不仅仅来自于此。 夏尔只将他一个人叫了过来,而罗特列克子爵这边却叫了一群人,这无比清晰地说明了此时在他的心中,罗特列克子爵这边的人更加值得信赖一些,这让他心里有些不满。不过。他自己也明白为什么——毕竟,罗特列克子爵这边是用高官重权进行收买,而自己这边则普遍被部下们视作苦差,两边的行动积极性都不一样。 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在心里暗自决定,接下来一定要鼓起自己部下的士气来,以便让他们也能够得到信任。这样他们才能够有一个光辉的前途。 眼见大家都已经变得十分认真,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吕西安。 “吕西安,我跟你明说吧。我们今天就是在商讨军事政变的问题。” 虽然夏尔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吕西安心头仍旧是重重一震。但是,因为事前有些心理准备,所以他还是维持着镇定,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并不是今天才临时起意的,而是最近以来一直都在盘算这个行动,类似的预案我们已经做了不少了,也调过来了不少可以信任的部队。”一边注视着吕西安,夏尔一边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想必从军多年的你也知道,无论事前制定了多么完美的计划,在事到临头的时候总是会免不了出一些纰漏,而要预先尽量消弭这种纰漏,这就需要我们付出百倍的努力……毕竟,我们要干的事情实在太重要了,而且容不得失败,对我们来说,哪怕大部分成功也和失败无异……” “没错,如果为了震慑敌人,我们可以开枪杀人,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够大量流血,如果大量流血,军队的服从性就会出现大问题了,毕竟我们是在首都而不是敌国动刀枪!”夏尔加大了音量,以便让自己的训诫钻进每一个人的心里,“为了不让军队产生动摇,以免造成不可预知的严重后果,我们必须将一切问题都考虑在内。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你们两个部门必须密切配合!阿历克斯会指挥各支部队以最快速度直扑我们的反对者的巢穴,将他们逮捕起来。而吕西安,你要带着你的人,负责切断首都和外界的联系,一切途径巴黎的铁路都只能运送支持我们的部队,而其他的都只能停下来!” 说完了之后,夏尔走到了吕西安和阿历克斯的身边。 “两位,总统托付给你们的重任,你们是可以自己估量出来的,所以,接下来必须密切进行配合,制定出一个详细的计划,绝对不能搞出问题来。否则的话……后果我不明说你们也能够想得出来,明白了吗?” 在夏尔的视线的逼视下,两个人都好像被震慑住了,呆愣了片刻之后,才各自艰难地点了点头。 “很好,你们知道就好。”因为对他们的表现十分满意,夏尔于是点了点头,然后语气也放缓了一些,“当然,你们也不用感到太紧张,我们并不是要现在就动手,你们可以有充裕的时间为这个计划做准备——当然,只是很可惜的是,没法儿去找个地方演习一下,不过我想以你们的聪明才智,是可以排除这样一点小困难的……” 夏尔的小玩笑,终于让原本紧绷的气氛稍稍放松了一些。 和两个领头的不同,其他的青年军官们的脸上,更多的不是恐惧,而是那种跃跃欲试的激动。他们知道为了夺取权力,所需要付出的是什么,而且乐于作出这样的付出。 说完了之后,夏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将茶几上的一本小簿子拿给了吕西安。 “吕西安,这是我们制定的初步计划,你先好好看看这个吧,有什么改进意见的话,请尽管跟我们提……我可以让你们就地参研然后修改。” 看着眼前的这一本小簿子,吕西安恍惚间突然产生了一些疑惑。 就是我们这一群人,即将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吗? “是的,吕西安。”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夏尔突然又笑了起来,“你以后还会决定更多。” 因为你已经走到一条无可逆转的道路上了。 第一百七十章 命令与党徒 夏尔笑容当中所隐含的那种不容置疑的神气,终于让吕西安回过了神来。是啊,都到这里了还要犹豫什么呢?他心里苦笑了起来。自从依靠夫人和夏尔的力量重新回到陆军当中之后,留给他的路已经越来越少了。为了维持住现有的地位,他必须跟随着夏尔等人继续走下去,无论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于是,吕西安定下了神来,平平稳稳地伸手接过了夏尔手中的小簿子,然后仔细地翻看了起来。太好了……夏尔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他需要这群人干的事情太过于重要了,容不得半点动摇和疏忽,他最怕吕西安突然有些分不清现实,以至于他不得不痛下决心抛开吕西安——不过现在看来,他的这种担心是没有必要的了,吕西安要比他想象的灵活得多。吕西安尚且都如此表现,那么其他军官就更加不用担心了,他们在难以抗拒的诱惑下,早已经什么事情都敢做了。成立只有仅仅三年的共和国,还没有深入到使人们认为它是“祖国”的地步,这些军人们对于推翻共和国重建他们所喜欢的君主制,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吕西安,我希望你接下来认真研判一下,给出自己的意见,不过……请记得一切都要保密,我是不能让你把计划带走的,这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为了保持几率。”夏尔在吕西安旁边小声叮嘱着,“所以,今天你就留在这里吧,我们详细来谈谈。你放心,虽然这里还在修缮当中。但是几间客房还是能够腾出来的……”“好的,当然可以。”虽然感觉夏尔的要求有些意外,但是吕西安还是马上同意了。在他看来,执行严格的军事纪律并没有什么不对的。“阿历克斯。你今晚也留下来吧。”留住了吕西安之后,夏尔又看向了罗特列克子爵,“你和他一起来详细参研,毕竟接下来是需要你们两个的密切配合的。”“好的,可以。”阿历克斯也同意了。将其他私心杂念都抛却到一边之后,吕西安和其他人一起围到夏尔的身边。而夏尔已经将巴黎市的地图铺在了自己的桌子上,开始指点了起来。“请诸位注意。我知道你们的从军生涯都比我丰富,就算没有亲自在前线经历过战争,至少也在军校中学过在地图上做军事计划,所以你们可能觉得我说的东西太浅显,但是,这个想法必须被抛弃,你们必须完全按照总统的意思来办!因为,这不是一个军事行动,而是一个政治行动,我们不能光想着怎样击倒对手。更加要考虑政治影响……所以,这一次,总统决定只以极少量部队参与直接的政变行动。大部分军队在城外聚集驻扎,以便威慑潜在的反抗分子。”“嗯?”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吕西安有些惊讶。毕竟,打仗自古以来都是遵循着集中优势兵力、快速歼灭对手的原则的,而总统和夏尔的意思却完全与之背道而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毕竟不是要和整个国家来一次血战……城区能够让军队施展的空间太小了,而为了不给国民造成太大的恐慌,我们的宗旨是调进来的部队越少越好,只需要最精锐同时最得我们信任的部队。”夏尔小声地解释了起来。然后,他的手滑到了铁道部所在的圣米迦勒广场边。“吕西安,你需要多少人的帮助。才能够有切实把握地接管整个铁道部,隔离首都和外省一切交通和信息来往?”“恐怕我需要三个营,因为我需要防备自卫军……”吕西安有些迟疑地回答,“这些自卫军的态度还是无法把握的,我需要预留一些人手以防万一。”吕西安会这么想也不奇怪,圣米迦勒广场同时也是国民自卫军的集结地,如果在他们政变的时候奋起反抗吕西安等人的行动,那么对吕西安将是一种十分严重的阻碍。“关于这个你不用太过于担心。”夏尔笑着摇了摇头,“国民自卫军不会来干扰你的行动的,至少大多数不会,他们没有和正规军为难的勇气,我已经知会过他们的一些高级军官了,这帮人倒是也很知情知趣,他们到时候不会来干扰我们的行动的。”就连自卫军都已经压服了吗?吕西安心中顿时一喜。“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没有问题了,只要给我一个营的人马,再配合上我在部里的部下,我能够压制住部里,甚至可以控制整个广场区。”“很好,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就成功一半了。”夏尔鼓励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会适当给你多增派一些人的。记住,不要因为任何原因而对他们心慈手软,我们必须排除掉一切障碍!”“是!”仿佛是得到了掌管的命令似的,吕西安下意识地应了下来。然后,夏尔将手指移动到了国民议会所在的波旁宫上面。“这里是重点中的重点,我们的一切赌注,都必须在这里摊开来拼个胜负!”他突然提高了音调大喊了一声,也让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到了他的手指上,“我们绝不能够让这里再产生危害国家的毒素,一定要彻底压服这里!必须要将所有有影响力的议员一并拘押,绝对不能放跑一个,让他们跑到外省去大放厥词!”“所有议员都要逮捕吗?”阿历克斯反问。“先暂时性拘押,然后视情况而定,支持我们的、愿意改换门庭的我们都可以放过,其他人都必须拘禁起来,直到大局已定之后再行审判。”夏尔不换不忙地回答,“在1799年,皇帝在五百人院里面,对那些冲他咆哮斥骂的议员有些惊慌失措。这一次我们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我们不会再让他们有大叫大嚷的机会,他们已经折磨国家够多了。现在是他们噤声的时候了。”接着,夏尔继续补充了一句。“对守卫部队,我现在还是希望他们能够放下武器,不要抵抗我们。不过,对此我们现在没有切实的把握,如果真的有反抗,那么,你们就要毫不留情地碾碎那里,不用考虑总统尽量平静行事的规定。明白了吗?”“明白了!”这些军官同时大声回答。接着。夏尔将计划中的一个个要点都在地图上予以标示,并且配上了相关的指示和说明,而这些军官们也一一明确了自己的责任,直到傍晚时分,这群军官才一一散去,心里踌躇满志地为那一天而去做着准备。只有阿历克斯和吕西安被夏尔留了下来。到了傍晚的时候,天气已经愈发冷了起来,夏尔于是带着他们离开了花园的前庭,经过大厅走到了二楼的书房里面。当他们踏入这间书房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被书房中的地球仪给吸引住了目光。在幽暗的烛光下。这座地球仪的黄铜底座正反射出金色的神秘光泽。夏尔一言不发地走到了这座地球仪旁边,然后轻轻转动了它,默不作声地看着世界在自己手中转动。直到许久之后。他才悠然对已经有些焦急的两个人开口了。“吕西安,阿历克斯,我现在把你们叫过来,并不是只为了计划的事情。”这两个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疑惑地看着夏尔,好像在询问他为什么将自己留下。“你们最近的工作还算顺畅吧?”夏尔头也不回地问。“还好,挺顺利的。”两个人同时回答。“是啊……你们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人,怎么可能办不好差事呢……”夏尔仍旧轻轻转动着地球仪,“然而。我的工作,却恐怕有些不太顺利了。”“出什么大事了吗。夏尔?”吕西安惊诧地问。“哦,别担心。吕西安,我们的政变没有问题,一切都十分顺利。”夏尔将手从地球仪上拿开了,然后苦笑了起来,“真正的问题在我身上。因为……我恐怕在现在的位子上待不了多久了。”“什么!?”两个人同时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在他们看来,现在应该没有人能够撼动夏尔的的地位才对。“这是总统的意思,他想要在政变成功之后,将我推到更能适合我的地方去。”夏尔面无表情地回答,“总统的意见,我必须要听从,不是吗?”两个人都有些不安地踌躇了起来,他们明显听出了夏尔对总统这种安排的不满,但是他们却不敢多说什么。因为,这不是他们能够插嘴的问题。“好了,我们不说这个问题了。”夏尔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视线来看着这两个人,“我将他最近力主在陆军当中创立的两个部门的负责人先召集过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先知悉这件事,同时做好相应的准备。其他人我还不打算通知,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的心里产生动摇,影响到我们之后的大事。”他特意提了‘负责人’一次,吕西安虽然没有听出意味来,但是阿历克斯却瞬间明白了夏尔语气里隐含的深意,并且瞬间为此感到恐慌了起来。没错,他们是夏尔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日后接替夏尔的人,不管政治上倾向于哪个党派,都不会将他看成是心腹,所以……他们的地位将会受到可怕的冲击。难道,刚刚触摸到权力的芬芳,就要马上告别它了吗?他的心里立刻产生了一阵恐慌。“特雷维尔先生……难道,这个任命已经不可更改了吗?”而这时,吕西安终于也明白了过来。“夏尔,你是在担心我们吗?”“是的,这个决定无法更改了,虽然我不会在现在离任。”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又笑了起来,“但是,我们并不是毫无其他的事情可做,所以你们也不用太害怕。”“你是意思是,即使离开了陆军,你还是会帮助我们吗?”罗特列克子爵马上反问。“是的,虽然我在未来将会离开,但是我会保护你们的地位……你们绝不会缺少我的帮助。”夏尔先是避而不答,然后将双手放到了他们的肩膀上,“经过了这么多努力我才得到了现在的成果,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破坏我们的努力的,谁也不行!”也许是因为夏尔的语气中含有足够的感染力的缘故,两个人慢慢地也从最初的惊慌当中恢复了过来,然后信服地看着夏尔,等待着他的指示。夏尔却不急不躁,只是看着他们两个人。直到良久之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你们,你们两个人都是我喜欢的那种人——年轻,有能力,也有雄心,就和我自己的一样。我发现了你们,欣赏你们的能力,然后想要帮助你们——最后,感谢上帝,我做到了这一点,对此我感到十分高兴。我不希望你们仅仅将我看做是一个上司,或者一个恩人,我只希望你们将我看做朋友,可以互相肝胆相照的朋友……没错,我帮你们就是因为我将你们看做朋友,我不怕别人说我任人唯亲,没错,我就是任人唯亲,因为我相信你们的能力,也相信你们的志气——你们肯定会为了证明自己能够胜任得来的职位而努力的,不是吗?现在看来,我的信任得到了足够的回报,你们果然是堪当大任的人选……”“是的,夏尔,我们是朋友,所以需要我们怎么做,尽管说吧。”吕西安叹了口气,然后低声回答。“我们的前途,是和你牵扯在一起的。”罗特列克子爵虽然没说话,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才是可靠的党徒啊……看到了他们如此上道,夏尔禁不住心中窃喜。只有依靠他们,自己才能在离开后,仍旧在军中保住已经拥有的影响力。“你们先把这个消息留在心里,然后安安静静地给我老实办事。”一阵沉默之后,夏尔给出了自己的指示,“记得,一定要想办法约束好部下,提拔那些靠得住的人,明白了吗?别人不肯给的东西,我们仍旧要自己想办法拿到手里。”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违法 正当夏尔和吕西安等人还在商讨接下来如何在首都发动政变的时候,仿佛是感应到了这种气氛似的,浓厚的阴云将天空遮蔽得愈发严实,整个大地都被压抑得一片阴沉。 虽然不可能得知这项正在袭向全国的灾难的全貌,但是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小姐此刻的心情也正如同这种天气一样阴郁。镜片后的眼瞳空洞而且冷漠,泛出不悦的光线。 此刻的她,正在自己家中的会客室当中,接待着一位并不受欢迎、却又不得不接待的客人。 说实话,自从那一晚之后,她最近心情一直都很低落。 那一晚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前一刻还玩得那么开心,接下来却如同飞来横祸一般,那位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前,她饱含蔑视和愤怒的眼神,就像铭刻在她脑海中那样,一直在她眼前不断浮现,让她心口发堵。惭愧和懊恼、以及愤懑都在心织,却又无处宣泄,甚至脸上都不能表现出一点异常来,这让她只感觉难受极了。这种苦涩是如此浓烈,以至于得到了雨果先生亲自签名的原版书也无法冲淡。 更让她心情不快的是,自从那一晚的灾难之后,夏尔就再也没有找过她,甚至都没有传过来只言片语,虽然这本来就是她的建议,但是成为现实之后,仍旧让她心情极度郁闷。 这种原本就已经低落到极点的心情,因为对面的那个人而变得更加低落了。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玛丽·德·莱奥朗小姐又好像没有感受到她的这种心情似的。仍旧笑意盈盈地坐在那里,甚至还悠然拿起了身前的咖啡喝下了一口。 “迪利埃翁小姐。我想您是知道我的来意的吧?”喝完了咖啡之后,玛丽抿了抿淡红的嘴唇。然后满怀笑意地看着玛蒂尔达,“我想,为了先生的嘱托,接下来我得时常仰仗您的帮助了,还请您多多帮忙啊……” 虽然语气十分谦恭,但是玛丽带着那种得志之后的喜悦却是怎么也无法掩饰的。 有事要我帮忙的时候,他不敢来见我,倒是派了个代表来了……还是最坏的那个人选。 一想到这里,玛蒂尔达只感觉心里隐隐发疼。 “我想。在这个问题上我是帮不了多少忙的,很抱歉。”带着一种不耐烦的焦躁,玛蒂尔达随口回答,心里只想着快点送走这位客人。“您如果需要在债券的事情上面帮助,那您可是找错人了。” “是吗?可是我觉得您正是我们最需要沟通的人呀?”玛丽微笑着反问,“您的父亲,不正是部长阁下吗?对于我们讨论的问题,他有最高的决定权,不是吗?” “那是我父亲的职权。不是我的。”玛蒂尔达颇为冷淡地回答,“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去干涉父亲的事情,这样做是不体面的。” “啊哟,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您这么坚持原则。”玛丽仍旧微笑着。只是其中似乎又多了几丝嘲讽,“可是如果是旁人——比如先生本人来找您的话,您还会这样坚持原则吗?” 带着一股混杂着尴尬的怒气。玛蒂尔达只感觉血都在往上涌,但是她强行忍受下去了这句嘲讽。 “如果那样的话。您就让他本人来找我吧。”带着那种不宣自告的怒气,玛蒂尔达一口回绝了玛丽的话。“对于您,我实在是爱莫能助。” “您这样说可就太让人伤心了,我可是真心想要向您求助啊。”玛丽叹了口气,“就算不为我们的友谊考虑,您也可以想想怎么补救现在已经发生的灾难吧……” “灾难……?”玛蒂尔达顿时就心中一凛,然后有些警惕地看着玛丽。 她心里在默默祈祷,夏尔不要真的发了疯,将他们所应该埋藏在心里的挫折给告诉了这位朋友。 因为,现实已经够残酷的了,而来自‘朋友’那里的嘲讽,无疑会让这种创痛更加严重十倍。她宁可默默忍受,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痛苦。 “哎哎哎,别紧张别紧张,我什么都不知道呢!”眼见玛蒂尔达真正变得危险起来了,玛丽连忙摆了摆手以示无辜,“我只是从你们的态度里面看到了一点蛛丝马迹来了而已……您看,就算我也看得出来吧,先生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您呢,甚至都没有谈过您,这之中我猜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您不得不被疏远了……”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玛蒂尔达,“当然,从他的态度来看,他现在仍旧对您毫无恶感,看上去只是因为一些无可奈何的因素而疏离您的?” “是的,发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结果我们只能这样了。”玛蒂尔达努力抑制住自己,以免让玛丽看出端倪来。“请您不要再问了,这对您没有任何的意义,不是吗?” “是的,这对我没有多少意义,不过对您可就意义重大了,您不想重新修补这种关系吗?如果想的话,就暂且压下自己的厌恶,和我一同合作吧……”玛丽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总比您非要强来要好得多吧……” 说完,她又拿起了咖啡杯子,不紧不慢地喝了下去。 “真亏得您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明明只是为了自己而已吧?”玛蒂尔达冷笑了起来。 虽然她的态度还是十分恶劣,但是玛丽很清楚,这就是她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谢谢您,玛蒂尔达。没错,我确实不愿意让自己被打上一个无能者的标签,但是您非要强来我也没办法,只不过……这对您有什么意义呢?”玛丽摇了摇头,然后重新将杯子放了下来。“再说了,您也不会毫无所得,至少我会将应有的感激点滴不剩地转达给您的。” “不用了,您还是给自己都留着吧,这对我没什么意义。”玛蒂尔达随口拒绝了。“既然您最需要这个,我要是真的抢走了一部分,岂不是太过于伤您的心了。” 玛丽原本完美的笑容顿时僵了一僵。 正是这种看似不经意的嘲讽,才更能刺伤她。 “也是啊,您什么都有,怎么会看得上这点小钱呢?”片刻之后,她自嘲地笑了笑,“不过,除了您看不上的小钱之外,我还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回报给您。” “您是指什么?”玛蒂尔达有些奇怪。 “还记得我们之前商量过的事情吗?”玛丽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变成了凝重,“前阵子我……我因为一点事一直都留在家里休养,而芙兰则没有闲着,我听人说她好像出去了几次,说是去看戏。唔,说是看戏,不过我看恐怕未必是真的,她要没暗地里搞些什么事情我才不信呢。” “是吗?”玛蒂尔达微微皱了皱眉头。 沉吟了片刻之后,她再度开了口,“可是就算有问题,那又能怎么样呢?那是她的自由,我们可没办法限制。” “我也没想过要限制她,她是先生的妹妹,我怎么敢呢?”玛丽冷笑了起来,好像又带上了些嘲讽。“不过,我们就算不能对她动手,总能够对别的人动手吧?” 玛蒂尔达的眉头越皱越紧了。 “她如果想要搞什么诡计,就一定需要帮手,我们只要把这个帮手抓起来,不就可以把一切都弄个明白了吗?迪利埃翁小姐,您的姐夫是个军官吧?那一定有不少的朋友可以使唤,干脆……干脆我们想个主意,您从您的姐夫借几个人来,然后把那位不知名的先生给逮起来吧?这样恐怕就能够弄清楚了。” 玛蒂尔达的眼睛骤然睁大了。 “这是在犯法。”玛蒂尔达低声回答。“您难道不明白吗?” “是啊,这是在犯法。”玛丽冷笑了起来,“然后呢?您打算一边把人从泥坑里面拉出来,又不弄脏自己的手吗?” 这种略带嘲讽的冷笑,让玛蒂尔达顿时语塞。 没错,要说到犯法,还能有比得上那两个无法无天的人吗?她们连杀人和包庇的罪行都不眨眼地干下来了,比较起来这种‘小事’反而算不了什么了。 但是,令她更加不舒服的是玛丽的态度。 这个人,想要让我去干脏事,然后自己站在旁边冷眼旁观。 “您不是说过,作为朋友不希望看到芙兰一错再错,也不希望看到她伤害到大家吗?那么现在您有机会证明自己的话了。” 说完后,玛丽沉默地看着她,好像在揣度她心中所想似的。 “这件事十分重大,我不能轻易下决定,哪怕您这样激我也没用。”玛蒂尔达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淡然回答,“况且,如果真要犯了法,难道您真的觉得自己能够独善其身吗?” “不,我不会这么想……”玛丽低下了头,轻轻叹了口气,“难道您觉得过了这么久,在先生旁边呆了这么久之后,难道我对法律还会有什么敬意吗?那才奇怪呢,小姐……” 第一百七十二章 提点与试探 “爸爸,您已经回来啦?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在德·博旺男爵的书房当中,萝拉推开了书房的门,然后一脸惊奇地看着刚刚回来的父亲。 也不怪萝拉奇怪了,最近父亲一直都呆在家里深居简出,只是通过手下的回报来处理事务,偶尔要出席什么活动也都是让萝拉本人代劳。所以当听到了仆人的通报的时候,萝拉还以为这是个假消息。 “是的,回来了。”坐在办公桌面前男爵抬起了头来,然后朝自己的女儿露出了平淡的笑容,接着做出了一个让萝拉走过来的手势,“萝拉,坐这边来吧,爸爸有事要告诉你。” 虽然这个笑容看上去亲切,但是萝拉却微微打了个寒噤,因为她根本没有从这个笑容当中感受到任何的暖意。 德·博旺男爵原本圆胖的脸,最近却显得有些消瘦,而眼中的那种精明却并没有褪色几分。因为最近终日呆在家中不出门的缘故,他的脸也变得白了许多,再配合那种略显僵硬的表情,更加让他看上去有些险恶。 这间书房的气氛也十分古怪,明明被布置得金碧辉煌,各种被黄金和珠宝镶嵌的物品熠熠生辉,但是这间书房却却给人带来一种阴森死寂般的感觉。 以后我掌权了,一定要把这间书房里面的东西全换掉……呆愣了片刻之后,萝拉在心中想。 “爸爸,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吗?”走到了父亲身边之后,萝拉以自己最为热情地态度看着父亲。“您是刚刚才回来吧?要不您先休息一下?” “不,不用休息了。我现在感觉挺不错的。”男爵轻轻摆了摆手,好像有些疲惫的样子“哎。几十天不出门,今天开个会,脑子都快跟不上了,哈哈!看来最近我已经闲得快生锈了啊……” “可别这么说啊爸爸,您只是最近状态不佳而已……”萝拉连忙劝慰起父亲来,“只要您恢复过来,我们仍旧可以为所欲为。” “是吗?希望如此吧……”男爵脸上仍旧微笑着,“最近真是辛苦你了,孩子……” “这是我应该做的。爸爸。”因为得到了父亲的赞许,萝拉有些激动,连忙垂下了自己的视线,“现在如果我不为您分担苦劳,又有谁还能帮助您呢?” “是啊……是啊……”男爵的笑容愈发浓厚了。“现在也只有你才能够继承我的事业了,不是吗?” 虽然这句话在之前任何其他时候都能够让萝拉激动万分,但是在现在的环境下,萝拉却只从父亲的身上感到了一种似乎是丧失了一切希望的冷漠,这让她心中的喜悦感顿时就消失了大半。 自从儿子莫里斯横死之后。父亲脸上的那种原本已经公式化的和蔼微笑已经不见踪影了,每天即使笑一笑也无法让人感到如沐春风,反而心里有些发瘆。也正是因此这个缘故,这些天来男爵的仆人和助手们都个个低声下气、战战兢兢。唯恐办错了任何一件事,引得自己主人降下可怕的惩处。 不过,虽说态度已经变得日渐阴沉。但是男爵却慢慢地从这种灾难当中平静了下来,除了最初的几天情绪失控大发雷霆之外。后来他却极少对人发怒,甚至没有在外人之前表示出自己的伤心来。这种自控力也着实让不少人心里觉得佩服。 不过,自从得知了哥哥的死讯之后,萝拉感觉自己的父亲已经颓唐了不少,虽然平时作出决定的时候还有原来的那种精明敏锐,但是很明显可以看出来,他已经没有那种傲视一切、成竹在胸的豪情了。 一位原本那么强大的人,竟然也有经受不住的打击! 一想到这里,萝拉不禁为父亲感到有一种惋惜。在内心深处,她开始怀疑自己将来到底应不应该有孩子,应不应该平白无故给自己制造弱点。 和很多戏剧当中的主人公不同,直到现在,她仍旧对亲手杀死自己的哥哥莫里斯、让父亲变得如此颓唐毫无愧意,更没有因此而夜不能眠。在她看来,这是一种为继承父亲的事业所必要付出的代价,仅此而已,她只是做了一件她注定要去做的事情而已。 在父亲开始日渐衰颓的今天,她更加热切地期盼自己能够更加成长起来,让父亲遗留下来的伟大事业更加辉煌。 同时,在内心深处,嫉妒仍旧在啃噬着她原本就仅剩不多的感情,萝拉心里十分明白,如果横死的是自己而不是哥哥,父亲纵使会伤心,也不会到这个程度。 “好了,我们父女之间就不用说这么多客套话了,我还没有告诉你吧?我今天出去的用意。”微笑着看了看女儿之后,男爵说起了自己的行程,“今天我是接到了阿尔古伯爵的临时通知,所以特别去参加法兰西银行的特别董事会议去的。” “特别董事会议?”萝拉的表情变得更加郑重了,“是为了什么事情呢?出了什么大事吗?” 作为一位赫赫有名的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一直都是法兰西银行董事们当中极为强势的一员,也被外界盛传是法兰西银行下一任总裁的有力人选,既然由总裁阿尔古伯爵特别发函邀请,那么今天要讨论到问题的重要性也就是不问可知了。 “倒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只是要商量放一笔特别大的款子而已。” “款子?有多大?” “两千五百万。”男爵挑了挑眉头,然后悠然回答。“而且是短时间内筹集起来交付。” “两千五百万!”虽然男爵的语气十分轻松,但是萝拉仍旧惊了一下。 因为这个数字太庞大了,几乎超出了一般金融机构所能融资的能力限度。哪怕是德·博旺家族现在有了几亿家产。在短时间内拿出这么多现金也是不可能的,恐怕也只有法兰西银行这种全国性的银行。才能够在短时间筹集齐这样庞大的现金吧。 “款子怎么会这么大?对方有这样的信用额度吗?是贷给其他国家吗?利率是多少?需要用什么做担保呢?”哪怕明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深意,银行家血脉当中的本能。仍旧让萝拉问出了一样一连串的问题。 “不是贷给某个国家,而是贷给一个人……准确来说,就是我们的总统阁下。”男爵不紧不慢地跟自己的女儿解释了起来,“在总统本人的要求下,法兰西银行准备借给总统先生两千五百万法郎,以便应对不时之需,今天我们一群董事一直都在开会讨论这是呐……” 说到这里,德·博旺男爵的脸显然抽动了一下,显然是在哂笑着什么。“嘿,什么不时之需?大家都明白着呢!这是用来绞死共和国的专款,他想要拿着法国人民的钱去抢下法国的皇冠……” “他是想要这些钱来收买心腹,帮他发动政变吗?”萝拉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明摆着的事,我们只是好奇他是打算在今年还是在明年做而已。”男爵冷淡地回答,“不过,没想到他胃口这么大,一次就想要从我们这拿这么多!” “那董事会的人都怎么看呢?不同意吗?”萝拉低声问。“毕竟,这笔款子也太大了……” “不同意?为什么不同意?恰恰相反。没经过多少讨论,我们就一致决定批准总统个人的贷款请求,在几天内就把款子发给他。”德·博旺男爵摆了摆手,“所以。我敢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再冲另外一个人喊皇帝万岁了。哦,波拿巴家族将会再次带给法兰西无比的光荣!” 虽然好像是在夸赞。但是男爵的语气却十分轻佻嘲讽,显然他的内心当中对未来的皇帝陛下是毫无尊敬之情的。 “可是……爸爸。既然您并不喜欢总统先生的话,那为什么又还要去帮助他呢……”萝拉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迟疑。“都到了这个年代,我们……我们又何必给自己头上搬个皇帝来呢?共和国不是挺好的吗?权力越分散,我们就越容易在政界找到代理人,也更加容易钻开空子来。现在有七百个人在波旁宫当中吵架,总比仅有一个人在我们头上发号施令要好。我们干嘛还需要皇帝呢?这个皇帝既不高贵,也没有天才,甚至都不是法兰西人!他凭什么就能够让我们屈居其下呢?” “屈居其下?不!你只看到了一个方面。”男爵摇了摇头,“没错,我们可能确实要对这个人恭敬行礼,对他阿谀奉承,但是这不代表他会有多么高……他只是一个应需要而诞生的产物而已,我们需要他,他也同样地需要我们。” “需要?”萝拉有些惊奇地问。 “是的,大家都已经受够了几十年来无尽的动乱和风潮了,我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来凝聚方方面面的力量,统率一个集权的国家,号令军队和政府,让他来维护整个国家的秩序,维护我们已经辛苦得到的一切!这个人到底是贤明伟大而是渺小可笑,其实是无关紧要的,关键是我们就是需要这样一个人!更何况,总统先生也值得我们尊敬一番,他并不是空有波拿巴这个姓氏而已……” “也就是说,需要皇帝来维持秩序,确认我们已经拥有的一切,并且排除掉任何新的革命风险吗?”萝拉渐渐地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将会依赖我们来治理国家?” “除了我们他还能依靠谁呢?”男爵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狯,“他依靠军队夺取国家,可是军队是吞金的怪兽,想要维持军队他就要钱,要数不清的钱,最后还不是得依靠我们?况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使得我们需要他。” “什么理由呢?”萝拉低声问。 “我们需要他和他帝国冲出去,夺取我国在世界上应有的一席之地!也为我们夺取更多的财富和利润……”男爵抬起头来看着女儿,“法兰西太小了,大家就算在狭小的法兰西互相撕咬,也咬不下多少利润了,我们必须冲向整个世界!在未来的时代,必定是我们加速对外进取的时代,一个和外国充满了剧烈冲突的时代,在这种背景之下我们需要一个强人来带领帝国做到这一点,软弱的共和国是无法实现这个必要步骤的。不管是法国,还是欧洲其他国家,我深信,我们最终会在世界扩张,然后发生剧烈的冲突。” “对外扩张?”萝拉终于明白过来了。 “是啊,萝拉,难道你没发现吗?我老早就已经在海外开始扩张我们家族的事业了……而且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做,我们的同行们也同样在对外输出资本抢占市场。”男爵笑着点了点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事业会越来越大,最终我们会发现,我们需要一个帝国来维护我们的利益,使得任何人都不敢威胁到我们的海外资产——既然迟早都是如此,那我们为何不干脆从早点做好准备呢?帝国也许缺乏自由,但是它却足够有力!我们学不了英国人,海峡可以让他们高枕无忧,而法国却必须面临几面受敌的窘境,我们既要维持对大陆上的敌人的压制,也要扩张海外领地,那么没有一个帝国是绝对不行的,至于皇帝是谁,那倒无关紧要,人民喜欢它叫波拿巴,那就叫波拿巴吧,我们不在乎。” “是这样……就是这样……”萝拉喃喃自语。 “萝拉,你有这种不仰视任何人的气度我很高兴,但是有的时候你要学会以长远眼光看待问题。”男爵淡然看着女儿。 萝拉垂首不语,心中则是充满了对父亲的敬佩。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即使父亲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也仍旧是她只能够高山仰止的大人物,她必须继续睁大眼睛看着父亲,从他的一举一动当中学习到真髓,也只有这样……自己才有资格继承父亲的事业,甚至发扬光大。 “对了,女儿,你最近还在画画吗,把你最近画的画拿给爸爸看看吧……”突然,男爵转换了一个话题,“爸爸好久没看过了,难得今天心情好……”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过关? “对了,女儿,你最近还在画画吗,把你最近画的画拿给爸爸看看吧……爸爸好久没看过了,难得今天心情好……” 男爵的笑容如同往日一般亲切,但是在萝拉的耳中却如同一声惊雷,惊得她几乎站立不起来了。 父亲终究还是没有完全相信自己啊……哼,也对,哥哥死后我就是最大的受益人,爸爸就算再怎么疼爱我,又怎么可能不怀疑一下呢?萝拉在心里苦笑起来。 她事前并非没有准备——早在那一个晚上,她就已经让自己的那位同谋帮忙画了一幅画,并且顺手在第二天拿回来了。 本来,为了避免画风冲突的问题,最安全的办法是在接下来补画一幅,不过她害怕这幅画之前就被仆人们看见了,自己中途改画一幅无异于不打自招,所以迟迟没有动笔。再加上最近为了替父亲分忧,自己十分忙乱,所以就一直没有补画。 原本,因为父亲最近的沉寂,她一直都没有被要求拿那幅画去看看,结果自己也甚至有些淡忘了,没想到事到如今,父亲突然就提出了这个要求。 在片刻的慌乱之后,萝拉很快就重新镇定了下来,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异常。 不管怎么样,父亲的这个命令是无法拒绝的,这个时候就算硬着头皮也要拿着那幅画让父亲过目了。 “爸爸,恐怕让您失望了,最近我一直都没有画画,因为没有心情。”萝拉沉下了脸来,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哭腔,“我最近画得一幅画,还是在哥哥遇害的那天晚上,和德·特雷维尔小姐聚会时画下来的,结果一回家就碰上了这样的噩耗……哎,爸爸,自从碰到了这样可怕的事情之后,我哪里还有心情画画呢?” 这番含泪的剖白,天晓得她在事前到底排演了多少遍,才能做得如此真实自然! “可怜的孩子啊!”男爵看着自己的女儿,突然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感叹哪个孩子可怜。“不用向我道歉啊,碰到了这样的惨事,你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没关系的,拿那天晚上你画下来的画给我看看吧,我就权当做个纪念吧……” 看来终究还是逃不过啊……萝拉在心里暗自告诉自己。 “好的,爸爸,您稍等我一下吧,我马上去拿过来。”她恭敬地朝父亲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而男爵只是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一句话都没有说。 等到片刻之后,萝拉重新回来了,而她的后面跟着一位拿着画框的仆人。 萝拉招了招手,仆人轻轻地将画框放在了书桌上。 “爸爸,请看吧……我只希望您不要批评我……”带着勉强做出来的笑容,萝拉好似有些撒娇地看了看父亲。 “哦,怎么会呢!我的女儿这么优秀,她的画怎么会难看?”男爵挥了挥手,让仆人自己走了出去,然后开始仔细端详起画来。 萝拉镇定地端详着父亲,心里则在想,父亲应该什么时候才放弃这次的试探。 在过去,德·博旺男爵是深为女儿的这项艺术才能而自豪的——不过,当然了,作为平民出身、又将精力完全放在事业上的银行家,并没有什么对艺术的鉴赏力,也对艺术没有什么兴趣,他只是为了女儿多了一项可以向别人夸耀的才能而自豪而已。 而男爵此时仍静静地端详着画布上的画作,看得十分认真投入,一言不发。 在画作当中,几个少女或坐或卧地站在一起,笑容满面地攀谈着,只是视线却毫无相交。在枯黄的树叶的缝隙当中,一种刺人的阴郁感觉袭向了每一个人。 而在画的顶端,是看不到一丝星光的夜空,犹如能够吞噬宛如的黑色梦魇一般,高悬在所有人的头上。 男爵的手轻轻在画布上摩挲,犹如在亲手接触这种抹不开的黑暗一样。 “很好的作品。”半晌之后,男爵突然开口了。“女儿,这幅画比你往常的还要好。” “嗯?”萝拉先是一愣,然后马上低下了头来,“谢谢您的夸奖,其实我觉得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说实话,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爽的,因为父亲的夸奖无异于承认,那位特雷维尔小姐的绘画才能高于自己许多。 “呵,你难道还需要对着自己的父亲谦让吗?好就是好,小姐。”男爵淡然笑了起来,然后抬起头来,端详着自己的女儿,“你那天心情很糟糕吗?” “什么?”萝拉又是一惊。“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这幅画确实十分优秀,但是从你的画里面我已经感受到了一种怨气,很糟糕的压抑感。”男爵平静地点评着女儿的画作,“画风阴郁而且晦暗,看得出来你在画这个的时候夹杂着极大的怒气。” 萝拉的心已经十分不平静了。 “我……我平常画的话也是这种阴郁风格的呀,您又不是不知道,爸爸。”她强笑着回答。 和刚才的故作轻松不同,现在的她,已经打起了全部精神,生怕再露出一点破绽来,让父亲更加生疑。 “虽然同样是阴郁,但并不是一样的吧。”男爵的视线,好像能够穿透萝拉的整个心灵一样,“你平常的画作,就算阴郁,那也是盛气凌人的,在你的笔下总会有一种压迫感,而这里呢?这是一种强压着自己心情的怨愤,会让人看得心里十分不舒服……这可不是你平常的情绪吧?你的爸爸虽然没什么品位,但是这点东西还是能够看出来的啊,孩子。” 不……这已经够有鉴赏力的了,爸爸……您太厉害了! 她几乎都想要为自己父亲这种简短的艺术评论鼓掌叫好了。她从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比自己所想象得还更加有艺术鉴赏力。 但是,现在绝不是向父亲顶礼膜拜的适当时机……现在是性命攸关的决定性时刻。 在父亲那种慑人的视线下,萝拉的呼吸慢慢变得有些急促了。 “爸爸,没想到您居然连这个都看得出来!”她强笑着夸奖了父亲,然后说出了她几乎一瞬间就编好的解释,“没错,我那天确实因为一些小事而心情烦躁。在和特雷维尔小姐的宴会上,因为喝了点酒,我同德·迪利埃翁小姐吵了一架,她对我十分不敬重。所以您看,在画作当中,我们这些人都貌合神离……” 这个她是不怕父亲查证的,因为本来就是事实。 然而,父亲却没有再追问,甚至也没有继续表示怀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等到她强笑着说完之后,男爵才轻轻点了点头。 “哦,是这样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多喝酒,喝酒容易影响你的判断力。” “好的,谢谢您的教诲。”萝拉点了点头,心里则带着十万分的期盼,祈祷着父亲能够相信自己的说辞。 仿佛过了一年,又仿佛只过了一瞬间,男爵终于挥了挥手。 “这幅画真的有些意思,我留下来自己收藏吧,你应该不介意赠送给父亲一点礼物吧?” “当然了!您尽管留着吧,我只是唯恐它没法和您收藏的名作相提并论。”萝拉连忙回答。 “哦,怎么会呢?我女儿的作品,对我来说就是无价珍宝。”男爵的脸上还是那种温和的笑容,虽然不知道到底心中到底作如何想,但是他好像真的没有再追问下去的了,“你也不要太伤心,早点恢复过来吧,这么多年练就出来的画技,丢掉了多可惜?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萝拉只感觉整个人都快要松垮下来了,热血直往上窜,让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我会的,爸爸。”为了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不显得太过于异常,她的头更加低了,“您也一样,请早点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吧,不要再发愁了,这样我也会十分心疼的。” “我?我还能有什么发愁的呢?”男爵噗嗤一笑,好像被逗乐了一样,“我现在发愁的是我们未来的皇帝陛下,到时候打算册封我为帝国伯爵的时候,我应该怎么推辞掉……” “您尽管可以占有男爵的光荣。”虽然对父亲这种视名爵如无物的作风不太理解,不过萝拉完全不会同父亲争辩。 她再度向父亲躬身行礼,然后退出了房间。 等到她离开了书房,重新踏入到走廊上之时,她才整个人如释重负,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地起伏了起来。 太可怕了,直到现在,她还是难以相信自己居然从这么可怕的境地里面脱开了身。 带着难以言喻的庆幸,她沿着走廊一步步地走回到了大厅当中。 正当她打算先回自己的卧室,好好地休息一下时,她的使女突然走了过来,递给了一张字条。 她随手接过来审视了一下。 然后,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剧烈的刺激似的,她的眼睛骤然睁大,然后捏紧了拳头,将字条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放进了自己的手中。 在父亲的书房中所压抑着的恐惧,瞬间就变成了无可抑制的暴怒,只是为了不在旁人面前失态,她才没有大骂出口。 这个婊子,真以为可以随意支使我了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最后的日期 这世上能够使得萝拉如此勃然大怒的人已经不多了,而在哥哥死掉了之后,能够让她在心里如此恶毒诅咒的人,整个人间就只剩下了那仅有的一位。 那位她曾经的同谋者、那位曾经在她眼中天真的孩子,此时已经成为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不愿意想到任何有关于那个人的事情。 然而,即使她刻意回避,麻烦也仍旧找上了她。 她曾以为那个人至少最近会因为担心暴露而沉寂下来,结果却证明,对方早已经完全无所顾忌。她直接给自己寄来了信息,甚至还用了命令的语气约定要自己去求见对方。 心高气傲的萝拉,对这种傲慢不逊的态度十分不满。然而,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她也只能随着对方的脚步而翩翩起舞。因为,经过了那一番较量之后,萝拉清楚自己已经被她牢牢抓在身旁,无法脱身了。 刚刚才从对父亲的恐惧当中走了出来,如今又陷入到了从那位“朋友”所带来的惊恐里面,萝拉只感觉自己的头都有些疼痛起来。 可恨,可恨!我怎么会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帮手?我早就该知道,她就是一个抱有病态感情的疯子!我居然会以为自己能够驾驭住疯子……真是可笑!这个已经失去疯子迟早会毁掉我的,为什么她不自己去死呢?是啊……一特雷维尔家族真该全部去死!这个邪恶的家庭应该永远从世界上消失! 狂怒和憎恶,让萝拉的心里充满了恨意,她毫无顾忌的字心里诅咒着。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希望上帝突然降下天雷。将可恶的特雷维尔家族整个都消灭干净。 但是,事到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她知道。自己现在只能带着这满腔的怒火,强压着性子一步步地走下去,寻找解脱一切的办法。 萝拉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家的高堂华屋和精美的装饰,看着命中注定终将属于自己的一切,心里蓦然流过一道暖流。 至少我已经杀死了哥哥,走到了这一步,不是吗? 没有什么能够再挡住我了,我……终将拥有梦想中的一切。 带着这种近乎于执念的笃信。萝拉紧紧地攥住了这张便条,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当中。 …… 就在萝拉恶毒地诅咒特雷维尔们都去下地狱的时候,此时的特雷维尔祖孙两个却正聚在一起。他们正在紧张地筹划着一个大行动,准备让自己一家随着波拿巴家族的再度崛起,而走上这个国家的最高峰。 经过了数年的准备之后,他们已经自觉形势十分有利,胜利在望。 大多数障碍都已经被摧毁了,只需要再加上一把劲,走上最后一步。那滚落在地的皇冠,就将被重新捡拾起来,由他们奉送到皇帝的侄子头上。 除了他们祖孙两个之外,陆军部长圣阿尔诺将军。还有其他几位拥护总统的重要将领都已经齐聚在了这间房间当中,人人脸色铁青,神态专注。气氛凝重而又冷冽。 “直至现在,我已经同陆军的数十位重要将领摸过底了。他们当中,已经有接近一半的人对总统表示了支持。”在这些焦灼的视线的逼视下,夏尔冷静地陈述着,“剩下的一半,大多数也对我们的行动不置可否,至少并不反对。而剩下的一小撮人,我打算将他们调到西部或者南部边境去,少部分死硬分子我直接调到非洲!我们要让他们对接下来的失态丧失影响力……” “不仅要这么做,而且要快,时间可不等人。”特雷维尔元帅打断了他的话,然后马上将视线放到了圣阿尔诺将军身上。 “我将会尽快协助夏尔,一定要让这些人事调动尽快落实,绝不会让一个在军内有号召力的反对派还留在巴黎当中。”陆军部长阁下连忙回答。“如果有任何人胆敢反抗,他们会受到最为严厉的惩处,我会让他们强制退役!” 和对那些陆军部官员们的倨傲无礼不同,他对这位老元帅充满了恭敬,这不仅是出于对方的军事资历的缘故,而且也是因为对方极受总统先生的宠信。 “很好,就是要这么干,我们就是要毫不留情地打击对手。”元帅dian了dian头,同意了部长的看法。“只要这些将领都被远远支开,就没有人能够号令巴黎的驻军反对我们了,也只有这样,我们的行动才能够顺利完成。” 顿了一顿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又严肃地看向夏尔,“计划做得怎么样了?” “计划已经基本完成了,虽然没有什么机会来进行演习,但是我相信,我们已经拥有了一个十分完善、而且具有可行性的计划了。”夏尔一边说,一边将吕西安和阿历克斯等人最近完善的计划的副本,一份份地发散给了在场的将领们,“为了避免在国内外造成恶劣影响,我们将尽量少地调兵进入城内,所以我们的宗旨就是尽快夺取一切重要目标,逮捕一切有可能反抗的反对派,然后利用已经被控制的自卫军和警察维持城区秩序。诸位先看看吧,如果觉得有哪一条不够完善,请尽快提出来,不过我得事前说好,副本是不允许带离这里的。” 将领们纷纷拿过计划书开始仔细地看了起来,一时间整个会场都寂静了下来,只剩下了翻页的哗啦声。 这个计划十分之详尽而且可靠,以至于许久之后,还是没有人提出异议。 “很好,就这样干。”当翻完了整个计划书之后,老侯爵哗地一声将副本合了起来,然后扔到了桌子上,“我看我们是没法给出更好的了!夏尔,你真是找了一群好帮手啊,我真希望他们也能够将这种智慧和经验应用到对外作战上面……” “我想,他们是会有机会的。”夏尔微笑着回答,然后,他又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特雷维尔元帅,您德高望重,是军队翘首以盼的支柱人物,您应该领头来号召大家。我请求在那一天由您来指挥整个城内和城外的军队,为国家恢复秩序。” 这纯粹是夏尔为爷爷贴金了,作为一个远离了军队几十年,又才刚刚被封为元帅的老人,老侯爵能在军队内有多高的威望呢? 不过,反正只要权势在手,说什么都有道理了。 “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还没有等老人回答,圣阿尔诺将军就直接定了下来,“您来指挥这场伟大的行动,实在是最名正言顺了——法兰西五十年来的弯路,就应该由五十年前的英雄来纠正!” “那就这样吧。”也没有多少推辞,老侯爵就直接答应了下来,反正其实这也只是走走过场而已。 “调动了那么多军队,而且执行这么大的行动,外国政府那边会不会也产生什么异动?”就在这时,一位将军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外交活动需要更加加强一些,以便安抚下各国的不安。” “外国公使那边我们都在联络,请不用担心,根据我们的判断,外国干涉的可能性很小。”夏尔笑着回答。 而特雷维尔元帅却有些不高兴了,他冷冷地盯着对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呵斥。 “将军,政治问题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我们只负责军事!而且,我可以向您断言,绝不会有外国干涉的!您决不能把这种消极情绪带到自己的部下当中,否则这会产生极其不良的后果。您想想看,英国是决意不干涉我们的,俄国人现在鞭长莫及,我们边境上还剩下什么呢?不就是德意志人吗? 对于可爱的德意志人,我们需要害怕什么吗?杜雷纳烧掉了海德堡,我的祖先烧掉了斯特拉斯堡,我烧掉了埃尔福特,他们如果敢要有什么动静,我们还可以烧掉更多地方,甚至烧掉柏林和维也纳!我们也许需要顾忌一下英国人甚至俄国人,但是我们完全不用顾忌德意志人,几个世纪以来,事情已经清清楚楚了,他们就是打不过我们。没有英国人的指示和俄国人的撑腰,他们动也不敢动一下。况且,他们对我们的行动高兴得很,毕竟我们消灭了一个可恶的共和国!” 也许是因为元帅的语气过于强烈的缘故,这位将军再也不敢吱声了,低下头来默认了元帅的训斥。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争议的了,房间内再度陷入到了沉寂当中。 “一切都快准备就绪了啊……”扫视了周围人一圈之后,特雷维尔侯爵长叹了口气。 “接下来,我们就该为这次的行动找个时间了吧?” 然后,还没有等其他人回话,他突然凝视起了自己的孙子,“夏尔,就放在你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怎么样?” 第一百七十五章 恨铁不成 “欸?”此言一出,不光是夏尔,就连其他在场的与会者们也大感惊诧,想要探询这位老人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爷爷……哦,元帅阁下。”夏尔意外之下差点都忘记了称呼,脸上也布满了尴尬,十分狼狈,“您这个提议有些……有些令人意外。为何要这么做呢?” “这个主意不好吗?”在众多饱含怀疑的注视下,特雷维尔元帅仍旧岿然不动,“夏尔,想想看,我们如果选在这一天,将会具有多么大的突然性啊?你会举办一个婚礼,总统和其他要人也会参加,没人想得到我们居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之前还有心情发动政变……这会给我们带来足够的突然性,不是吗?” 夏尔稍微沉默了一下。 平心而论,爷爷的话十分有道理,他的婚礼肯定是要邀请一大帮人来祝贺的,那么那时候就天然地可以组建一个避人耳目的政变总指挥部,而不会招致任何人的怀疑。同时,也没人会想到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党徒们居然会在这种活动进行的前夕动手,更加可以达成行动的突然性,更加轻松地将反对派们一网打尽。 不过,即使想到了这些东西,夏尔的心仍旧有些不情愿。 因为,他奉献给权力的已经够多了,他不想连自己的婚礼——他这辈子是只想结一次婚的——都变成了一个阴谋计划的重要一环。 至少也该给自己留下一点不同的回忆吧。 可是其他人就不会有他的这种想法了。在听到了老侯爵的解释之后,他们脸上原本的疑惑顿时就消失了,然后恍然大悟般地对视了一下。各自点了点头,暗自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然而。也许是顾忌夏尔的想法的缘故,并没有一个人直接吱声表示赞同。大家只是同时看着夏尔,等待着他的答复。 这些饱含着期待、赞许甚至戏谑的眼神,让夏尔有些如坐针毡,他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动了动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夏尔,你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仿佛是没有看出夏尔的心情似的,特雷维尔侯爵平静地问,“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我们就按照这个主意来制定时间规划吧。” “我想。我必须考虑一下,无法现在给出答复。”想了想之后,夏尔终于给出了一个含蓄的回答。“很抱歉,我们先谈一谈剩下的问题吧。” …… “爷爷,为什么要提出这样一个提议呢?”等到散会之后,夏尔走到了特雷维尔侯爵的旁边,努力压抑住了自己心中的不悦然后问。“您这个提议多让我为难啊!” “为难?为什么要为难啊?”老人貌似不理解地眨了眨眼睛,“难道我的主意不够好吗?我是想不出在近期还有什么更加好的时间点了,还是说。你其实打算推迟婚礼的时间?” “这不是时间的问题!”夏尔有些不安地抽动了一下,就连声音也微微颤动了起来,“您难道就看不出来我的想法吗?我觉得没有必要这么做……” “必要——这是一个模糊的词,你应该从能够得到的好处来理解它。而不是感情用事,从喜欢不喜欢的角度来理解它。如果利用它对你有利,那么你就不应该排斥它。你想想看。难道你能给出一个比我更加好的时间吗?如果你可以,现在就跟我说吧?”先是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一番之后。老人的表情慢慢变得和缓了起来,“况且。一个在铲除了所有敌人之后再举办的婚礼,难道不更加值得铭记吗?” 夏尔沉默了。 他确实承认自己想不出一个更好的主意了——除了可能要让自己稍微不开心之外,这几乎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时间点。 “夏洛特不会喜欢这个主意的。”踌躇了许久之后,他给出了最后一个理由。“她可不会想要让自己的婚礼被枪炮和鲜血染上污渍……” 就连他自己也知道,当他说出这样一个不怎么有说服力的理由时,实际上他已经被说服了。 “你怎么知道夏洛特会反对呢?再说了,就算夏洛特反对,难道你就要因为她而取消或者改动掉预定的计划吗?”老人皱了皱眉头,然后忍不住重重地拍了拍孙子的肩膀,“夏尔,你已经不小了,把那些浪漫念头都抛到一边去吧,只要有了实质结果,你又何必在乎一点点过程中的不快呢?别忘了,你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为了夺下心里想要的,路易十一恨不得亲手送父亲去死,美迪契皇太后巴望着儿子升天!他们在乎过什么?他们为了夺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心甘情愿付出那么多的代价,而你,你却连一点点浪漫情怀都不肯抛弃?就这样你还告诉我你想要爬到最顶端,夏尔,你是在跟我说笑话吗!” 【法王路易十一(1423年7月3日—1483年8月30日)与其父查理七世是政敌,曾举兵反对父王,被父王镇压之后他逃到了勃艮第公爵手下寻求庇护。1461年查理七世暴死,一直有传言是他排遣的刺客所谓。 美迪契太后是指凯瑟琳·德·美迪契,亨利二世的王后,在亨利二世死后她与继承王位的儿子弗朗索瓦二世成为了政敌,后坐视自己儿子死去。】 老人的重击,在夏尔的肩膀上留下了强烈的痛感,但是,他心中所受到的震撼要更加大。 在爷爷如此直白、又如此具有说服力的雄辩下,夏尔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他原本心里留存的一点反感,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事到如今,再讲究什么情怀岂不可笑?夏洛特。终究还是对不住了…… “好的,您说得对。”片刻之后。他朝自己的爷爷欠了欠身,“我就按照您的意思来办吧。” “很好。孩子,就该这样。”老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夏洛特那边最近到底怎么样了?一切顺利吗?” “不,并不顺利。”夏尔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心烦意乱。“夏洛特现在还是不理我……” 虽然夏尔最初还打算瞒着老人,但是很快纸就包不住火了,老侯爵最终还是得知了夏洛特和夏尔已经闹翻了的消息,在他的逼问之下,夏尔也不得不将一切跟他和盘托出。 “哎……”老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孙儿。不是我说你啊,对付女人你还得多学着点啊!我当年哪里碰到过这种事?” “我也没想到会那样……居然会被她当场逮住!”夏尔抽动了一下嘴角,显然还是在为那晚的痛苦回忆而伤神,“天晓得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她得到什么风声了!” “能够让她得到风声,还不就是因为你自己行事太不谨慎?”无意之间,爷爷给了一个和堂伯一样的责备,“你想在外面玩儿,很好。谁不想在外面玩玩,但是你总得小心谨慎,别让一切给别人得知了啊?尤其夏洛特还那么爱你,她怎么会置之不理呢?” “现在说这个也晚了。”夏尔有些颓丧地回答。“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要生我的气多久,但是有一点很清楚,她一定不会轻易原谅我了……”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那位迪利埃翁小姐就那么值得你迷恋吗?我看玛丽就很不错,我早就说过了。你应该多和玛丽来往,不要为了那个孩子而分心。可是你就是不听,这下知道好歹了吧?”老人撇了撇嘴,显然对夏尔的喜好有些大不以为然,“夏尔,听我的劝,以后别跟那个老是让你倒霉的孩子来往了,和靠得住的人来往不是更好吗?” “不,爷爷,不要这么说,这事跟她没有关系。”夏尔马上打断了他的话,“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通情达理而且才华卓著,已经发生的灾难都不应该怪罪她,这本来就不是她的错,她也不想这样的……” 可是你却为了她而顶撞自己的爷爷! 特雷维尔侯爵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对孙子的回答不太满意。 看来,那位小姐还是不够努力啊……怎么就是把他拉不回来呢? 但是,正因为深知孙子的性格,他决定先不再对这个话题继续多说,免得引起夏尔更加的抵触。 “婚礼不会有问题吧?”老人突然有些担心地问,然后不着痕迹地转移开了话题。 “不,不会。”夏尔摇了摇头,“我已经跟她父亲说过了,反正这次的婚礼必须按期举办,一刻也不能拖延,否则后果他自行承担。在我的威胁下,他也答应我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会将她带到婚礼上来跟我结婚的。” “总算菲利普那小子识大体!”特雷维尔侯爵长舒了口气,欣然放下了心来。 然后,他又有些奇怪地打量着夏尔,“不过,夏尔,你真的就打算什么都不做,等着夏洛特被押上婚礼的那一天?” “我想做很多事,但是夏洛特根本不愿意见我啊!我还能怎么办?”夏尔苦笑起来,“这也怪我太伤她的心了。” 老人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最后变成了一种明明白白的讥讽。 “然后,你就带着这种歉疚,静静地等待她自己回心转意?” 在爷爷的视线下,夏尔只感觉十分不自在,他张了张嘴,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会想办法的,您不用担心。”最后,他只能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哎……这还不让人担心吗?”老人再度摇了摇头。 太拙劣了。 为什么在名利场上如此游刃有余、智勇双全的孙子,到了女人面前却如此一筹莫展,以至于要么被迷得团团转,要么就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从小给了他太过于严厉的教育、让他只专注于如何追名逐利了,以至于都没有余裕将这份本事传授给他。 他再一次痛感自己对孙子的教育缺失了极其重要的一环。 历代的特雷维尔家族的祖先、他自己、甚至包括那个不成器的埃德加,哪个不是纵横欢场无往不利的高手,结果到了孙子这里,却成了被牵着鼻子走的蛮牛? 真是家门不幸啊……老人不禁微微哀叹起来。 不过,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你真是蠢到让我发笑了,夏尔。”带着一种爱恋和恼怒交织的眼神,特雷维尔侯爵冷笑地看着夏尔。 “什么?”夏尔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你真的觉得只要一起走上婚礼的殿堂,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吗?不,那时候问题才刚刚开始呢!你真是愚蠢到家了,孩子。不过这也不怪你,很多人都觉得只要套上了戒指就万事大吉,殊不知那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凭证而已。”老人叹了口气,“如果你什么都不做,无疑我相信他们家会强迫夏洛特嫁给你的,不过……你就这么打算让夏洛特憎恨你一辈子吗?” “这个……怎么会呢?”夏尔难以置信地回答。 夏洛特怎么会恨我呢?他无法相信这会成为现实。 他一直觉得,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夏洛特之前有多么生气,只要两个人走进了教堂,那么就不会再有其他问题了——毕竟夏洛特不是爱了他那么多年吗?她在如愿以偿之后,又怎么可能还会愤愤不平呢? “夏洛特不是想要你跟她结婚,或者应该说她不仅仅这么想。她更加想要的是,你发自内心地喜爱着她,情愿和她结合在一起……按理说这道理你应该能够想得明白啊?”老人不紧不慢地回答,“如果你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强迫她结婚,她会觉得你一点也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只是在任意折磨她而已——喂,你不会真这么打算的吧?” “不,我怎么会这么做?!”夏尔大惊失色,连忙反驳。 “如果你不是这么想的,那就赶紧补救啊,趁着还有时间。”特雷维尔侯爵脸上露出了微笑,“赶紧找个时间跟我一起去吧,我们得把一切都跟她说清楚,不管是真话是假话,总之你得让她回心转意,不是吗?” “您是说……您也打算一起过去帮我说项……?”夏尔脸上露出了喜色。 “你这样怎么让我放心?”祖父再度叹了口气。“哎,真是的,到了我这一大把年纪还得拉下脸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虚伪与真诚 正如夏尔所期待的那样,特雷维尔侯爵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许诺,反而甚至比夏尔还要热心。在教训了夏尔之后仅仅两天,一大早他就将自己的孙子给叫了醒来,然后让夏尔先推掉公事,带着大喜过望的夏尔一起奔向特雷维尔公爵府上。 令夏尔感到欣慰和敬佩的是,作为一位曾经的骑兵将军,特雷维尔侯爵做事的风格一向如此——雷厉风行,说做就做,决不让稍纵即逝的战机白白溜走。哪怕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仍旧如此有行动力。 不过,说实话,在这一路上,夏尔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他深怕夏洛特现在还没有转过弯来,仍旧坚持要拒绝自己的要求,结果让祖孙两个人白跑一趟,还连累得爷爷大失颜面,结果让夏洛特自己也更加受家人的责备。 “爷爷……”忍受了许久之后,夏尔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了,“我们今天只是去探望一下夏洛特而已,如果她今天还是不听……那请您不要太过于责怪她,好吗?” “吓!先生,你这个时候倒知道疼惜未婚妻了,早干什么去了?!”一听到孙子如此说,特雷维尔侯爵有些嘲讽地问夏尔,“之前在外面瞎胡闹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担心过呢?” “爷爷,您别说这个了好吗?”爷爷的调侃,让夏尔脸上有些发热,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那时候……那时候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只是……” “只是寻欢作乐的快感是如此强烈,所以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自拔,对吗?”爷爷脸上的嘲讽变得更加浓厚了,“所以某些时刻哪怕心怀愧疚,最后也还是继续干下去了?” “是……是这样的。”夏尔有些艰难地回答。 “你啊……”老侯爵叹了口气,“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既不能说明你仁慈,又体现不出大丈夫的气概来!犹犹豫豫是没有意义的,要么你就正派地做个纯洁无暇的丈夫,尊敬自己的妻子,永不背叛;要么你就得跟个特雷维尔似的,按自己的想法心安理得地走下去,才不要去管庸人们怎么去想呢!当然,我可不是说叫你完全不把夏洛特放在心上,只是叫你更加顺从自己的心意而已——毕竟,你是有资格这么做的!夏洛特不高兴又能怎么样?你的奶奶管不了我,你的妈妈管不住你的父亲,她也没有资格来管束你!夏尔,我教过你很多次了,想要做大事就得果断,要快速下决定,然后不管好歹都强行走下去,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够战胜任何困难,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听到了爷爷的话之后,夏尔沉默了,没有再作答。 他心里还是不太认同爷爷的那种“作为一个特雷维尔,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天生就高人一等,旁人没资格指责我们”的逻辑。 倒不是他需要在意社会舆论或者旁人的指责。 从波旁时代甚至更早开始,贵族们寻欢作乐就不是什么很恶劣的事情,到了如今这个早已经没有宗教约束的时代更加是如此了。更何况,再过得不久,法国就将进入第二帝国时代,而在原本的历史线上,纵欲糜烂、物欲横流正是第二帝国的风尚。 路易·波拿巴,约瑟夫·波拿巴,莫尔尼,佩尔西尼等等这些第二帝国的头面人物们,个个都是寻欢作乐、情妇无数的欢场老手,在他们的带动下,帝国的上上下下无不将生活放荡当做时尚。哪怕是文人墨客,比如雨果,大小仲马这些人,不也是各个和年轻女子甚至有夫之妇勾搭? 无疑,现在世界线已经经历了一些变动,以后甚至会出现更大的变动,但是在这个方面看不出这群人的行事方式会有任何改动的迹象。作为一个理所当然能够挤进这个要人圈子的穿越者,夏尔即使和他们变成同样行事的人,也无可厚非,引不来多少指责。 他不接受爷爷的说法,不是有任何来自外部的压力,理由只有一个——他只是不想彻底封闭自己的内心,变成父亲那样只顾自己享乐的混蛋,而是不想辜负爱过自己的任何人。 我还真是一个古怪的人啊!一边伤害了夏洛特,一边却又想不要再有负于她!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虚伪无耻吧……他在心里自嘲般地想。 “怎么了,夏尔?”老人发现孙子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有些奇怪地发问。 “老实说,爷爷,你给的两条路我都走不了,第一条,我的良心没多到让我走得下去;第二条,我……我的良心又……又没少到能让我走得下去。” “你在发疯。”老人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锐利起来,盯着自己的孙子,好像他已经在生病了似的。“怎么,都到了这个年纪了,你还跟我说良心?” “很抱歉,恐怕是的,连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还能剩下一点来,不过也就是这么一点儿了……”夏尔伸出了小指头比划了一下,“是的,也许是我在发疯。但是我一定要娶夏洛特,不管发生什么。” “可是你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是因为惊愕和气恼交加的缘故,特雷维尔侯爵居然笑了起来,“你一边打算继续和别人来往,一边却又试图表现忠诚,难道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是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夏洛特一定不会为此感谢我的。”夏尔长叹了口气。 又爱妻子,又爱其他人,然后宣称自己都爱,这看上去确实有些古怪。 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走上这条路了。 接着,仿佛是跟爷爷说,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似的,夏尔喃喃自语,“但是,我绝不会再让往事重演。” “往事?”老人皱了皱眉头,“什么往事?” “爸爸杀掉了妈妈,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都杀掉了妈妈。这种事,我们不能再重复一次了。夏洛特有资格任意处置我,我绝对不会和父亲一样对她动手的。”犹豫地许久之后,在老人突然变得惊骇的目光的注视下,“在那一晚,在她拿着枪对着我的时候,我就想过了,如果她想杀我那就尽管动手吧!我宁可被夏洛特杀掉,也绝不会朝她动手。所以,以后我会尽量小心的,但如果真要再次碰到了那种事……愿上帝对邪恶的我再进行裁决吧。” “你真是疯了!”老侯爵瞪大了眼睛,最后长叹了一声。 他发现,在这个方面,孙子似乎再也扳不回来了。 …… “叔叔,怎么连您都来了!”当祖孙两个人来到了特雷维尔公爵府上拜访的时候,小特雷维尔公爵大惊失色,连忙匆匆跑出来迎接两个人。 也由不得他不震惊了,这是接近40年以来,特雷维尔侯爵第一次公开地踏足到他哥哥的府邸当中。 “嘿,我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的那位宝贝女儿了!” 因为刚刚孙子所给出的打击的缘故,特雷维尔侯爵心情很不好,原本准备好的词都被忘了精光,就连语气都冲了不少。“我听说夏尔一直在她那儿吃闭门羹,那么这下我这把老骨头都跑过来了,她总能够见上一见了吧?我今天来就是想跟她说清楚这些事,请你带她过来见见我吧,可以吗?” 这种含枪带棒的语气,让这个中年人立马变得神情尴尬了起来,悻悻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也不想闹成这样子的啊!真是的,这两个年轻人自己闹的事,怎么搞得好像要我来承担责任一样? 他在心里叫苦不迭,同时对夏尔和一直在闹脾气的女儿也不禁产生了一些怒气,忍不住瞪了这位未来的女婿。 而夏尔现在的心情也不大好,所以干脆就没有理会堂伯父的眼色。 “怎么,还真准备把我也拒之门外?菲利普,难道你真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等待了片刻之后,老人再度有些不满地呵斥了侄子。“如果你真这么想,那就不妨直说出来吧?” 原本这位旧日的骑兵将军就有些煞气,在被总统晋封为元帅之后,更加是威风赫赫,在含怒说出这句话之后,着实就把中年人给吓了一大跳。 “哎……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我怎么可能……不尊重您?”中年人近乎于语无伦次地回答,然后,在来自于特雷维尔另一支族的明确无误的威胁之下,他咬了咬牙,再也不顾忌别的什么了。“好吧,好吧,你们先在会客室等一等,我马上带夏洛特过来,她要是敢不尊重您,我直接就要打哭她!真当我这个当父亲的摆不了权威了吗!?” 接着,他直接就看向了旁边的仆人,大声喊了起来。“带我去小姐那里!如果她不开门,你们就把门给我撬开,她在房间里闷得也够久了,也该出来透透风了!” 在主人如此罕见的暴怒之下,仆人们噤若寒蝉,哪里还敢多话,直接就带着主人离去了,直奔小姐的房间。 看着堂伯父慌忙消失的背影,夏尔暗自叹了口气,然后,他转过头去,却迎上了来自祖父那饱含忧虑的视线。 孩子,我真是担心你们的将来啊!老人的眼神好像在悲叹。 “没事的,爷爷。”夏尔握住了老人的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家族 带着恼怒和郁闷,小特雷维尔公爵匆匆在自己家中穿行,脚步声踏得很响,以至于一路上碰到的人都对他的这种焦躁而感到大惊失色。+, 顾不得旁人的感受,中年人走到了女儿的房间门口,然后重重地敲响了门。 自从那一晚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之后,她就极少出门了,甚至还经常呆在自己的当中避不见人。 因为理解女儿的心情,所以这位父亲也并没有特别为难女儿,对她的这种状态听之任之,然而,这种做法,现在最终还是走到头了,他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必须解决问题。 “夏洛特,在吗?出来一下,我有事要找你。” 里面没有回音。 “好了,孩子,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但是现在事情紧急……”努力压抑住心里的焦躁之后,这位父亲再度敲响了门,“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特雷维尔元帅来拜访我们家了,你必须得跟我去见见他。” 随着他的话,敲门的力度也越来越重,父亲焦急的心情也随着这种急促的敲门声而完全传递到了房间当中。 然而还是毫无回音。 中年人皱了皱眉头。 他再也难以容忍女儿的任性了,哪怕这种任出有因。 “好了……夏洛特,别再闹了!听着,爸爸最近跟你也说过那么多次了,你还要生气什么呢?你的这位堂爷爷几十年都没有踏足到我们家,结果今天一来我们家,你却要避而不见。这像话吗?不管你现在有什么别的考虑,至少。我命令你必须要热情接待他,明白了吗?!” 父亲的呼喝声。还是没有激起任何反应,犹如是重重的一拳打到了柔软的海绵上一样,没有激起任何反应。 真是够了…… 小特雷维尔公爵皱了皱眉头,表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挥了挥手,打算命令仆人强行把门撞开。 “砰!”一声声的巨震,让整个地板都似乎在摇晃了起来。 最后,门终于被撞开了。 中年人仍旧皱着眉头,先做了个手势让仆人留在外面,然后亦步亦趋地走了进去。 然后。他发现夏洛特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面,好像是在睡眠一般。 但是,经过了这么大的动静之后,又怎么可能还在睡得着呢? 哎,这又是何必呢……这位父亲,不得不在心里叹了口气。 “孩子,为什么不回答爸爸的话?你在做什么?”因为心中的疼惜,他的声音又不知不觉中变得温和了许多。“你没有听到爸爸一直在叫你吗?” 接着。他走到了女儿旁边,轻柔地抚弄了一下女儿的头发。“哎……你最近这样,真让爸爸心疼。” 夏洛特仍旧是一动不动地伏在床上,只有许久之后。一阵闷闷的回音,才表明她现在仍旧保持着清醒。 “我听到了的,爸爸。别这么急吼吼的了。”因为夏洛特的姿势,所以她原本清脆的声音现在变得有些闷绝的怪异感。“好了,我现在的身体不太舒服。您就体谅体谅我吧……” “嘿,抱歉,今天是没法体谅你了。”中年人苦笑了起来,“你是不知道呀,刚才那个老人家对我是什么表现,就差动手要揍我了!今天如果你不去见见人家的话,恐怕就麻烦了。你可别忘了,你迟早得嫁到人家那里去的,现在就得罪了老人家,以后你还怎么过日子啊?” “他也来了吗?”夏洛特突然问。 “是的,他也来了。”这位父亲点了点头,“夏洛特,听我一句劝,还是不要再生气了,有些错是年轻人总爱犯下的,我们有时候需要宽容一点儿……你们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还有什么必要继续这么赌气呢?” 仿佛是被什么东西触动到了一样,夏洛特突然抬起头来,怒视着自己的父亲。 “我不是都已经说了吗?现在婚约已经解除了!没有了!”她大声喊了起来,“我……我再也不会嫁去他们家了!” 虽然被女儿突如其来的的爆发,让小特雷维尔公爵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然后苦笑了起来。 “孩子,这种道理,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吧?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你说取消就能取消的了,好了,别任性了,赶紧跟我过去吧。” 父亲的话,让夏洛特原本就已经十分阴郁的表情变得更加落落寡欢了。 “连你也要抛弃我了吗,爸爸?”她看着自己的父亲,几乎像是在质问一样,“您真的忍心吗?” 因为最近的心情十分糟糕,再加上一直没有进行平日里的精心修饰,所以夏洛特现在的容貌看上去憔悴了许多,金色的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得可怕。也许是因为最近哭过多次的缘故吧,她的眼睛有些浮肿,碧蓝色的眼瞳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嗓音也有些嘶哑。 “这怎么能说抛弃呢?”父亲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一开始还不是你迷上了那小子,喊着闹着要和他结婚的?现在闹到了这地步,反倒来指责父亲逼迫你了?夏洛特,那就算爸爸一直都宠着你,你也该跟爸爸讲讲道理吧?” “没错,没错……是我自己发了疯……”夏洛特喃喃自语,眼睛里又重新泛出一些泪光,“那么,我现在清醒过来了,打算弥补自己的过失……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这种事又不是取消就取消的。”父亲一口回绝了夏洛特的要求,然后,他的语气不禁变得有些责备起来了。“打起精神来吧,孩子。你应该面对现实了,一个特雷维尔不该如此软弱。” “软弱……是啊。确实够软弱的了。”夏洛特带着泪花,又苦笑了起来,“您的意思我明白,没错,我用自己的愚蠢,给自己建造了一座无法逃脱的牢笼,如今已经无法脱开身来,只能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去迎接一辈子的苦刑,是吧?” “也不用说得这么严重吧……”中年人连忙安慰起来。“不管怎么看,你都为自己找了一个人人称羡的夫婿,我想你的朋友们会艳羡于你的眼光的。” “是啊,人人称羡他能够爬上高位,我也曾经为他的志气和能力所迷醉……但是……”夏洛特的脸,瞬间变得阴沉了起来,“结果我却没有看穿,他根本就没有爱过我,也从没有把我放在心上!那么。就算人人都对我羡慕,那又有什么意义?” “这么说就太过了啊,孩子,别这么悲观。”小特雷维尔公爵拍了拍女儿的脸。“如果真没有把你放在心上的话,夏尔最近也不会那么焦急了,我看得出来。他想要乞求你的原谅,而且真心实意想要和你结合。” “不。我再也不会相信这种鬼话了,他一定只是在表演而已!他已经用这一手骗了我多少年了。如今休想再骗我!”夏洛特看似激愤,实际上痛心却溢于言表,“我再也不上当了!他爱去骗谁就去骗谁吧,反正我再也不想见他了!” “你太悲观了,实际没那么糟。” “已经糟透了……我所付出的一切,换来的只是欺骗,我所幻想的一切,原来都是空中楼阁……经历了这样的打击之后,我……我又怎么可能不痛心疾首呢?”夏洛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几乎抽泣着说出了下面的话,“我现在总算明白了,爱一个人就相当于把自己的性命消耗掉了一半,让自己变成了可悲的仆从,只能任人践踏!我受够了……爸爸,我再也不想经历这种痛苦了,也再也不想做这种傻事了。” “可是你现在还是很痛苦啊,孩子。”小特雷维尔公爵有些忧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难道和他们一家就此一刀两断,就能够让你心情舒畅起来吗?” “那也总比继续受欺骗要好。”夏洛特勉强回答。 “哎……”父亲长叹了口气。“不行的,夏洛特,真的不行的,你今天必须要跟我一起,到老人家面前说清楚,顺便和夏尔谈谈,言归于好。” “不……不要!”夏洛特马上斩钉截铁地回答,“爸爸,您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所以请您不要再强迫我了,好吗?” “其实你是在害怕吧?”父亲反问,“你害怕见了之后,又会心软,然后选择原谅?别反驳我,我是你父亲,我了解你。” 夏洛特顿时语塞,因为,父亲的话实在太对了。 “既然知道,那您为什么还要强迫我呢?难道……您非要见我再次犯下错误,继续沉溺在谎言的毒液当中吗?” “好吧,孩子,我们不用再进行这么无谓的争执了。”也许是下定了决心的缘故,中年人的表情变得不容置疑,“如果你自诩自己能够支配自己的命运,那么,你就应该表现出足以证明这一点的勇气来,如果连当面再拒绝别人的勇气都没有,那么……你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要求自由?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愿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时候尽全力帮助你,但是……首先你要表现出能够拥有能够接受帮助的能力来,好吗?” 父亲的话,让夏洛特迷惑了。 “您是说……只要我当面坚决拒绝了那对祖孙俩,您……您就会支持我的决定,不再逼迫我吗?爸爸?” “你首先要能做到这一点。”小特雷维尔公爵板着脸回答。 他对女儿的期待不置可否,然而心里却明白,这只是一种欺骗而已——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扛住自己父亲和叔叔的压力取消婚约,这是他完全办不到的事情。 夏洛特定定地看着父亲,一直没有说话。 “好了,走吧,孩子。”小特雷维尔公爵伸出了自己的手。“我们在这里拖得已经够久了,可别让老人家就等呀。” 他的手抓住了夏洛特的臂膀。然后轻轻拉了拉。 正当他打算用力,强拉着女儿走出去的时候。一直垂首不语的夏洛特终于开口了。 “好吧,爸爸……既然您这样说的话,那我……那我就去表现自己的决心吧,您说得对,我确实应该面对自己。” 说完,她也伸出了手,然后揽住了父亲。 她是真心相信了这一点,还是只是在给自己一个理由呢?看着女儿,中年人在心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疑问。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是在等待着什么吧,虽然自己没有自觉。 算了,现在再追究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听着,孩子,我不管你对他有多大的怨气,但是,我不允许你在我叔叔面前表现出任何的不尊重来,也不希望你朝他撒气。因为他是我们的长辈——这是我作为父亲的权利,我认为我是有这种权利的。”他郑重其事地盯着女儿,“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不应该失去体面。你说对吗?” “您说得对,我明白。”夏洛特轻轻点了点头,“我不会吵着老人大喊大叫的。您放心吧。” “这就好。” 总算完成了任务的小特雷维尔公爵,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该看他们的表现了吧…… “我们走吧。” …… 带着同样颇为沉重的心情,这对父女快步朝会客室走了过去。 等到重新回到了会客室之后。原本打算说几句缓和场面的俏皮话的中年人,突然哑口无言了。 因为他发现,他因为久病而卧床在家的父亲,居然也赫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公爵一直没有说话,他躺在长椅上,正在用自己冰冷的视线看着这对父女。 他多年的积威,让中年人心里发慌,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爸爸,您怎么也过来了?”小特雷维尔公爵连忙问。 应该是刚才被他的弟弟带过来的吧,嘿,真是厉害啊,趁着自己不在,居然就去把父亲给拖了过来…… 一想到这里,中年人瞟了自己的叔叔一眼,发现那位老人正一脸严肃地站在哥哥旁边,就连夏尔,也默不作声地站在公爵另一边。 看样子,刚才他们应该已经达成了什么默契了吧。看着两个人轻松的表情,中年人在心里想。 这样也好,至少不用自己亲自来强压着女儿了……小特雷维尔公爵在心里叹了口气。 “为什么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个事?”公爵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反而皱着眉头,质问着儿子,“你是不是真觉得我就快死了,所以你可以随便行事了?” 虽然因为病重的缘故,老人的语气有些中气不足,但是在儿子听来却犹如惊雷一般轰鸣。 “不是这样的,爸爸!”小特雷维尔公爵连忙辩解,“我只是害怕您听了这事儿之后心情变糟而已……绝对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啊!” “你们这样只会让我死得更快。”公爵微微皱了皱眉头,“好了,我不想再听你的辩解了,现在没有任何意义。” 然后,他将视线放到了儿子旁边的夏洛特身上。 “夏洛特,孩子……过来吧。”公爵的语气舒缓了许多,“到爷爷这儿来,让爷爷好好看看你。” 夏洛特犹豫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顺从了爷爷的要求,于是她松开了揽着父亲的手,一路走到了爷爷面前。 原本准备好的话,现在完全说不出口了。 而旁边的夏尔,一直在热切地看着她,但是她浑然不觉,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夏尔一样。 爷爷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夏洛特连忙伸手去扶。 “啊!”突然,她发出了一声饱含愤怒的低喝。 因为,她的手,被突然凑过来的夏尔强行握住了。 “这下不会再让你跑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回心转意 夏尔骤然的动作,让夏洛特变得更加羞恼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之下,夏尔居然还敢这么肆意妄为。 然而,她的惊呼却没有惹起任何波澜,两个老人都目不斜视,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夏尔这种不严肃的举动一样。 爷爷的威严让夏洛特暗自心惊,手上传来的触感更加让她心乱如麻,更让她惊慌的是,她发现无论事前怎样告诫自己,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再看看夏尔的脸。 “你干什么?放开我!”为了掩饰这种惊慌,她别开了脸,然后用力想要抽走自己的手,但是却毫无效果,夏尔抓得太紧了,她怎么用力也抽不走。 这个混蛋……这个混蛋……夏洛特心中气苦,只是在心里不住地咒骂夏尔,却不敢在爷爷的旁边弄出太大的动静来。 “夏洛特,我听说你最近不太舒服,现在一看,你好像挺精神的……至少比我精神多了。”好像没有听到孙女儿的呼声似的,特雷维尔公爵慢条斯理地问,“那么,为什么这阵子都见不到你的人影啊?就连夏尔几次前来拜访你也拒不接见。好了,你先别动,跟爷爷好好说说话吧……” 爷爷的话,让夏洛特只得先放弃了挣脱的打算,狠狠地瞪了夏尔一眼。 “这个得怪我,阁下。”夏尔一边带着讨好的笑容朝夏洛特点了点头,一边回答了特雷维尔公爵的问题,“是我最近干下了一些错事。惹得夏洛特生气了……” “是吗?是这样啊?这可不行。”公爵皱了皱眉头。“你也是岁数不小的人了,做事就应该稳重一点。别搞得好像小孩子一样,三天两头惹是生非。你看看,现在你尝到苦头了吧?现在你们闹起脾气来,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难道你不该认错吗?” “是的,我知道,很抱歉……”夏尔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现了自己的歉意,“我会好好跟夏洛特道歉的。直到她肯原谅我为止。” “这样才像话。”公爵微微点了点头,“夏尔,以后一定要多让让夏洛特,不然你们还没结婚就闹成这样,结婚以后岂不是要三天两头吵架?” “当然如此。”夏尔马上回答。“我绝不敢再惹夏洛特生气了。” “你不能只是说说而已,一定要以行动来表现,否则光说又有什么意义!”公爵低声嘱咐了侄孙一句,然后又将视线放在孙女儿身上,“夏洛特。怎么样?闹了这么久脾气也该够了吧?既然夏尔已经这么诚恳地跟你道歉了,这次你就先原谅他吧……” 听着这两个人的一唱一和,夏洛特只感觉心里的恼怒越发浓厚,几乎就要大声发作了。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住了镇定。 爷爷的这几句话虽然看似是在责备夏尔,但是很明显是在轻描淡写地为夏尔开脱,把这种无耻的背叛说成是什么“小孩子惹是生非”? 更别说他的话还暗地里在指责自己闹脾气了。 如果是旁人这么说的话。不管是谁她都绝不会领受袭来,但这次偏偏拉偏架的人是自己从小就敬爱崇拜的爷爷。所以哪怕心里有多般恼怒,夏洛特却也只感到喉头发堵。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她索性就一言不发,只是斜睨着夏尔,看看他还能再进行什么厚颜无耻的表演。 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想将我的怒气磨平,就想让我忘记了自己所蒙受的耻辱?痴心妄想! “夏洛特,今天就这样吧,难道你还真要赌一口气,把婚约都取消掉,让我们兄弟两个也伤心、让整个家族都蒙羞吗?”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特雷维尔侯爵也骤然开口了,“夏尔这事儿确实做得不对,不过归根结底,他只是犯了一些年轻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说真的,这种错,哪有人会不犯呢?更何况是夏尔这种现在这种地位,总会免不了有些狂蜂乱蝶喜欢围绕着他转的,他一时糊涂也很正常……” 他的语气也同样轻描淡写,说得夏尔只是因为被勾引了而一时冲动而已,因而犯下了一点小错。 他当然不会告诉夏洛特,他不仅不把孙子在外招蜂引蝶当回事,还曾经处心积虑要为孙子找情人。 在两位老人殷切的目光的注视下,夏洛特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着,微微低着头看着地板。 为了让自己不当场发作,她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留下了浅浅的齿痕。 是啊,一时糊涂……偶然犯下的错,一件小事——大家都是这么看的吧,只是我在无事生非而已。 她其实从一开始就心里明白,在老辈人的心里,这种事本来就不算什么大事。 但是……老辈人的想法,她根本就不在乎。 她慢慢抬起了头来,冷冷地凝视着夏尔。 连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这就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吗……?她好像是在质问。 “我犯下了大错,夏洛特。”在对视了片刻之后,夏尔叹了口气,“我知道让你现在就原谅我恐怕有点儿难,但是,我真心希望你能够继续我们的婚约,和我共度一生,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求求你了,原谅我吧。” 听着夏尔饱含着深情的哀求,夏洛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断然回击。她避开了夏尔的视线,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装作听而不闻。 手心传来的温热,最后变成了无尽的酸楚。 “你还想欺骗我吗?”最后,她低声质问。“不……已经够了,这些话你留给其他人吧,我不想再上当了,也不想再听了。你也没必要让自己受苦,陪伴在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身边……” “不。我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夏尔连忙抓紧了夏洛特的手,生怕她突然拂袖而去。“你说我是为了你的嫁妆、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来娶你,这是大错特错了!今天当着这两个老人的面。我可以告诉你,我对你的,或者你们家的财产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可以立下契约,你对你的嫁妆、你应有的财产、甚至我的财产都具有支配权!另外,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绝不会是那种为了讨人欢心而随便结婚的人,洛洛特,别忘了。是我主动向你求婚的!我想娶你,只是因为爱你,是的……我爱你,一直都爱着你,所以我才想跟你结婚!” 这突如其来的激烈表白,让几乎每个人都愣住了,特雷维尔家族的三个长辈,都面面相觑,看着平素沉稳的夏尔突然发疯般的狂吼。 “真是不害臊。到了这个年纪,还在女人面前说什么爱不爱的。”特雷维尔侯爵轻轻耸了耸肩,然后在心里下了一个略带调侃的评论。 不过,就他的经验来看。女孩子总是会吃这一套的。 看来,自己的孙子毕竟还是一个流淌着特雷维尔血脉的人啊,有些事情毕竟无师自通……他又略带点欣慰地想。 如同特雷维尔侯爵所预料的那样。夏洛特被夏尔这一番突然的表白所震动了,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夏尔,好像是在评判他这一席话到底有几分真诚。 理智告诉她也许这又是来自这个人的新一番花言巧语。然而心里存在的一点侥幸,却又让她禁不住去想夏尔也许是真诚的。 如果既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讨老人欢心而想要同我结婚的话,那么求婚的理由也只剩下那么一个了吧……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不,还是难以相信。 蓦然升起的疑虑,打消了她心里的这点遐想。她被夏尔伤得太厉害了,以至于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相信他。 自己之前也是这么相信了他的保证,一次次地屈从了他的意见,一次次地迎合了他的志趣……结果,得到的却仍旧只是无耻的背叛。 她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信心再相信下去了。 然而,她片刻之间的动摇,却被夏尔完全抓到了眼里。 夏洛特……就是如此地深爱着我啊……一种莫名的感动,充塞到了夏尔的心头。 那是一种真正的歉疚感。 “夏洛特,我要是告诉你最近我是怎么过来的,你肯定不会相信,但是我真的活在一种惶恐当中,深怕你抛弃我,毁弃掉了我们从小就立下的誓愿……难道我们不是一开始就打算一起光耀门楣的吗?你怎么能够从这么光辉的事业面前逃离呢?”说到特雷维尔家族的事业之后,他无意之中换了一种语气,低沉而又饱含深情,“今天正好有两个老人在场,你就容我说几句题外话吧……我们一家已经饱经磨难,好不容易才趁着时局的变幻才重新爬到了顶端,我们付出了惊人的努力和代价,所以……我们现在再也不应该经受任何波澜了,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它因为我们的一时怒气而蒙羞吗?夏洛特,我相信,没人比你更加爱这个家族了。这个姓氏值得我们每一个人珍视,它的荣光需要我们一起来努力守护。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自己可以和你结合在一起,将这个姓氏延续下去——我们都是特雷维尔家族的传人,我们的结合,比菲利普或者欧仁未来的婚姻,更加能够代表特雷维尔的荣光,不是吗?” 平心而论,作为一位穿越者,夏尔的家族观念并没有这么重,对所谓“特雷维尔的荣光”更加兴致缺缺,但是既然夏洛特最吃这一套,那么他也不介意表现一番了。 正如夏尔所期待的那样,听到了夏尔的这番话之后,夏洛特显然产生了一些触动,她不安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爷爷。 “说得没错,夏尔。”这是,特雷维尔公爵突然开口了,他赞同了夏尔的说辞,“我们兄弟两个都在革命里面吃尽了苦头,之后为了前程又不得不装作分道扬镳,所以当时我们一直就对此忧心忡忡。生怕在我们故去之后,我们的后人形同陌路。让特雷维尔家族变得四分五裂。正因为如此考虑,我和维克托才定下了这个婚约。让家族重新融为一体,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当中抱成一团,披风斩棘,渡过一切可怕的风暴,傲然屹立在人间!” 然后,他又看着夏洛特,从病体当中勉强鼓起了力气,一字一顿地说了下去。 “所以……夏洛特,你应该明白了。你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结婚,也是为了特雷维尔家族而结婚,这也是我立下了那样一个遗嘱的原因,明白了吗?我要你们两个延续我们兄弟两个的血脉,并且守护这个家族,而你……我是了解你的,你发自内心地热爱这个家族,不是因为它能够给你多么优渥的生活,而是因为这个姓氏本身!那么你怎么能够抛弃你所珍视的这一切。独自选择逃离呢?” “不……不是……我没有……我怎么会抛弃家族呢?”公爵的指责让夏洛特几乎无所适从,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我从没有想过啊!” 再没有什么指责比公爵的这个更加能够伤到夏洛特的心了,她怎么可能不爱这个家族呢? “没错,我打算在你结婚后。把家族的财产都交给你支配。而夏尔刚才的话,你刚才也听到了吧?他也是打算将自己的财产交给你来支配……”公爵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弟弟,“维克托。对这种安排,你有意见吗?” “哦。我没有意见,这样挺好的。我和夏尔平时都有大把的事情来忙。早点交给有闲暇的人来打理也好。”特雷维尔侯爵笑着点了点头,“我打算等他们两个结婚之后,就将我那边的财产都交给夏洛特来支配。” 他当然是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的,反正对他这种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本来就没有什么需要花大钱的地方了,他死后,财产除了孙女儿的那部分之外也会到夏尔那里去,现在交给夏洛特只是让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提前了而已,并没有什么麻烦——难道夏洛特会亏待了他的用度? “很好。”公爵赞许地点了点头,“所以,夏洛特,你看到了吗?等你结婚之后,以后你就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女主人了,甚至都不用等我们两个过世!你难道会拒绝这种安排吗?” 夏洛特当然没有拒绝。 此刻的她,甚至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好似天旋地转。 成为整个家族的女主人,这不正是她从小就梦寐以求的一切? 只是,如果这一切需要靠牺牲掉自己的一切尊严来换取的话,一切没有意义。 但是……如果不爱自己的话,夏尔又何必作出这种安排呢? 各种思绪都盘桓在她心头,让她心烦意乱。她看着仍旧拉着自己手的夏尔,好像在确定,他的表白到底有几分真诚。 “夏洛特,好啦,你就别生气了。”夏尔仍旧朝夏洛特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她的手,“我今天已经跟我爷爷还有你的爷爷都已经说了,我绝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这种犹如小孩子讨好一般的动作,却更加能够勾起夏洛特对往日的美好回忆,看着夏尔的眼睛,她终于动摇了。 “难道你希望我到死都不能瞑目吗?”爷爷的质问又突然响彻在了夏洛特的耳边。 不,她不能这么做。 “夏洛特,我知道我光说漂亮话是无法得到你的信任的,所以……我打算用行动来证明。”夏尔慢慢地将夏洛特拉到了怀里,“我去年为了演习的事情去过勒芒市,在勒芒的郊外,在卢瓦尔河畔,我看到了一大片美丽的乡村。那里的景色美极了,到处都布满了葡萄园,放目远处,在那淡蓝色的天边,有着许多园林和古堡,在古堡的旁边,是一望无垠的河面……我打算花大钱将它们都买下来,我要买下一大片的土地,不管花费多大的代价。而它……都是你的,只会记在你的名下,成为你夏日消夏的地方,我不需要你的财产,而愿意将一切都奉送给你,只要你开心。” 也许将钱投入到收益率很低的土地上会损失很多金钱,但是为了讨取夏洛特的欢心,夏尔愿意这么做。“这下你再也不能说我是为了利益而故意同你结婚了吧?没错……我爱你,真的。” 点点泪花出现在夏洛特的眼眶边,然后慢慢地滚落了下来,在她白皙的脸上划出了两道光亮的泪痕。 她终于相信了,夏尔是真心希望同她结合,然后共度一生。 “再也不背叛我了吗?”含着眼泪的夏洛特,在夏尔旁边低声呢喃,“会一辈子和我呆在一起吗?” “愿意极了!”夏尔大笑了起来。“我说过,我会为你奉送一切的,你等着吧!” 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他骤然低下了脖子,痛痛快快地吻住了夏洛特的嘴唇。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来,在三个长辈或惊讶、或赞许的视线当中,他以那种征服者的气概,大声向自己的伯父下了一个命令,“去叫公证人和律师吧,今天我们就可以立下契约,把我说的一切都写下来!” 在夏尔的大笑声当中,夏洛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也爱你。” 夏尔再度低下头来,又给了夏洛特一个长长的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团结一心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夏尔一直都拥抱着夏洛特,给了一个长长的吻。直到许久之后,他才重新松开夏洛特的腰肢。 接着,他扶住了夏洛特的双肩,满怀心痛地注视着夏洛特已经十分憔悴的容颜。 然后,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夏洛特略有些发黑的眼眶。“抱歉,真的很抱歉……夏洛特,你等下好好休息一下吧,可不要让自己生病了……” “如果你不再让我伤心的话,我会好起来的。”夏洛特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凄凉的笑容,“否则,你再这样说一千句安慰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不起……对不起……”夏尔这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将她又抱在怀中不住口地道歉。 经过了这么多的努力,夏洛特总算回心转意,同意原谅夏尔这一次的过失,继续两个人之间的婚约……但是,正如爷爷所说的那样,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铺在两个人面前的还有长达几十年的路程,甚至比他们已经走过的年岁还要长。 他现在终于已经能够理解这一份沉重,并且决定认真对待这一段即将缔结的婚姻, “夏洛特,我很高兴你能够想清楚……”这时候,特雷维尔侯爵轻咳了一声,“我就说嘛,毕竟你也是家族的一份子,不会不识大体。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就按之前商量的条件来准备吧,我可以给你一个保证。等你到我这儿来之后,你是绝对不会受到什么亏待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菲利普能够给你的我同样也能够给你……哼。要是你以后在夏尔那里受到委屈了,尽管跟我说吧,我一定打断他的腿!” 特雷维尔侯爵这种略显诙谐的语气让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就轻松了不少,就连夏洛特脸上都不禁露出了些许笑容。 “叔叔,您说得对,其实结婚还不就是这样吗?总会闹出这样那样的事情,让人心绪不宁、争吵不休,夏尔和夏洛特只是提前体验一下我们已经体验了多年的生活而已,这样也好。可以让他们为以后的生活做出一点心理准备,至于告状就不用了……年轻人嘛,吵架是常事,放着不管自然而然就会平息下来,您要是硬来掺和进去,那反倒会让架越吵越大,闹得不可收拾了!” “夏洛特这样的好孩子,可不会这么不通情达理。”老人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只要她受到委屈了。那肯定是夏尔的不对,我一定不会饶过他的。” 为了让夏洛特高兴,老人不停地说一些逗弄夏洛特开心的话,至于他本心里孙子和侄孙女到底孰轻孰重。恐怕就连夏洛特心里也十分清楚。 “好了,维克托,你就不要再拿年轻人寻开心了。难得你来我这儿一趟,今天就在这里吃顿饭吧。”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特雷维尔公爵终于开口了,“很久没有跟你说话了。今天正好有机会,下午我们聊聊吧。” 看着哥哥满是疲倦和憔悴的面孔,特雷维尔侯爵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最后变成了忧虑跟伤感, “好啊,放心吧,在你过去之前,恐怕我还能看你很多次呐!” 然后,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他又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看着夏洛特父女。 “不过,结婚这个事儿是一码事,还有另一码事我也想跟你们说说……” “怎么了?”小特雷维尔公爵看着叔叔的表情变得这么凝重,连忙问。 “其实这是也没什么……”老人先是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朝夏洛特点了点头,“就是我有个安排,想要征得夏洛特的同意。” “是什么事呢?”夏洛特疑惑地反问,“您尽管吩咐我吧,不用说得这么严肃呀?” “其实这事儿说大也不大……”特雷维尔侯爵又隐蔽地朝夏尔打了个眼色,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是这样的,其实我不说恐怕你们也知道,我和夏尔最近一直都在忙着策划在巴黎发动政变的事宜……” 发动政变! 虽然特雷维尔侯爵的语气十分轻松,但是他的话毫无疑问在除夏尔之外的所有人那里都引发了巨大的震动,所有人都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 “怎么回事?维克托,仔细跟我说说!”特雷维尔公爵连忙问了起来,然后他又重新恢复了镇定,长叹了口气,“呵,你们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动手了啊……” “什么你们我们的,到了现在还分什么你我啊?大家不都是在一起了吗?”他的弟弟忍不住笑骂了起来,“好啦,你听我详细说说吧。” 接着,他以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将夏尔策动下罗特列克子爵和吕西安等人制定的计划,大致地都给说了出来。 说完了之后,他用力挥了挥手,做出了一个挥动马刀砍下去的手势。 “总之,只要这个计划实施,我们的反对者都会统统完蛋了!到时候,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的脚步,法兰西帝国将会重新屹立在世间!” “然后我们要对一个可笑的波拿巴俯首称臣。”特雷维尔公爵颇为阴郁地叹了口气。 “即使是一个可笑的波拿巴,只要能够给我们想要的一切,那他就是伟大的波拿巴。”特雷维尔侯爵微笑着回答,“难道不是吗?” “是啊……”公爵再度叹了口气,显然显得有些意气消沉。 虽然能够面对现实,但是他无论如何都看不起路易·波拿巴,完全不想看见他成为帝国的皇帝——更何况,波拿巴家族重建帝国,那就代表他的整个政治生涯都已经完全结束。再也无法在国家政治层面上发挥重要作用了。 即使是已经行将就木,一位曾经叱咤于国家政坛的政治家。仍旧不可避免地会对这种现实感到颓丧。 “行啦,到了现在还懊恼什么呢?谁叫波旁们那么愚蠢。轻易地就断送了好不容易才复辟的江山?”仿佛是看出了哥哥心中的郁闷,特雷维尔侯爵大笑了起来,“当时你当大臣的时候那么意气风发,肯定没有想到过今天吧?哈哈!不过别担心,以后我和夏尔会重新扛起你手中的旗帜的,你就安心吧。” 虽然看上去是在安慰,但是争强好胜的特雷维尔侯爵,其语气里总有一种“到最后还是我这边赢得了胜利”的得意感。 他终究是赢得了和哥哥的竞赛,在难以测度的时势变幻当中爬到了国家的顶端。带着自己的孙子压过哥哥。 “哼,你赢了,你赢了,你该开心了吧……” 特雷维尔公爵自嘲地叹了口气,然后突然满含恼怒地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而小特雷维尔公爵受此无妄之灾却也不敢争辩,只好悻悻然把脸别到了一边。 赢了这一阵之后,特雷维尔侯爵的心情自然十分开心,不过为了不更加刺激哥哥。他重新转回了话题。“就为了这个政变的事情,我和总统一直都在为发动的时机而伤神,不瞒你们说,我们商量过几个日子。但是都觉得突然性不够,难道对我们的敌人发动全面打击,让他们在猝不及防之下全部束手就擒。后来……总统就想到了一个主意。为什么我们不在夏尔的婚礼前夜动手呢?这样不就可以达成完全的突然性了吗?而且那个时候总统和我们都可以不让人怀疑地聚在一起,可以从容地指挥这场政变……” “爷爷。你是说要在婚礼之前发动政变?那我们的婚礼怎么办?”夏尔按照爷爷事前的安排,正好惊诧地喊了起来。“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事前也不跟我说一声?” 他的语气中的惊诧十分自然,好像真的是现在才得知这一个安排一样,这也是老侯爵的用意——为了不让夏洛特不开心,他准备把这件事说成是总统的私下决定,而将夏尔变成不知情者。 “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也是刚刚才做出决定的,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特雷维尔侯爵笑着摇了摇头。 接着,他将视线放到了特雷维尔公爵三人身上,“好了,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你们看怎么样?” “不,别这样!夏洛特和我的婚礼可是筹备了这么久的大事,怎么能够临时安排这种事情呢?”夏尔连忙抗议了,“爷爷,合适的日子还有很多,我们另外再想一想吧。” “比这个更合适的日子,我倒是找不出来了,孩子……”特雷维尔侯爵仍旧看着他们三人,然后叹了口气,“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而已,你们如果觉得不合适,那么我们再议吧。不过你放心,总统绝对会将你的牺牲看在眼里的,他将会亲自出席你们的婚礼,并且为你们祝福。” 虽然很惊诧,但是特雷维尔公爵和他的儿子还是很快镇定了下来,然后他们对视了一眼,最后都点了点头。 从功利的现实主义角度来看,确实在近期没有比这个更加合适的时机了。 最后,视线都转到了夏洛特身上,等待着她的决定。 难以用言语来描述夏洛特此刻的心情,她睁大了眼睛,有些迷惑地思索着。 她心里十分清楚,这不是一个征询,而是一个命令。在这个问题上,她只能按照总统和叔公的决定行事。而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推翻整个计划。 这是她等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婚礼,这是她一生唯一的一次婚礼,结果……却仍旧免不了将会被染上血色。 然而……借着这一抹血色,她却能够亲眼在自己的婚礼上,见证自己一家成为整个法兰西最为荣耀的权门。 惋惜与振奋在她心中激荡交织,让她说不清这到底是喜悦还是苦涩。 但是她知道,她能够给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很好,那就这么安排吧。” “好极了!夏洛特,我就知道你看得清!”眼见夏洛特如此干脆,特雷维尔侯爵大喜过望,“那就这么办吧!夏尔,你也别犹豫了,夏洛特都比你干脆!” “好吧……那就这样吧。”夏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意了下来。 虽然看上去不情不愿,但是夏尔实际上心中是大大松了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被放下来了。 “那好,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祝你们婚后一切顺利吧,孩子!”特雷维尔侯爵十分高兴地拍了拍手。“好了,我们先去休息下,然后准备吃晚餐吧,今天说了这么多,搞得我都有些疲惫了。” “我马上吩咐仆人去安排!”小特雷维尔公爵连忙答应了下来。 “对了,夏洛特……”特雷维尔侯爵走到了夏洛特身边,关切地朝她又笑了笑,“总统很快就会颁下谕令,要没收奥尔良家族在法国的一切资产,夏尔刚刚跟你说过的勒芒的宫堡和庄园也在其中,他会将它们都买下来,然后那里都是你的了。到时候我也想去那里消消夏,夏洛特,你看你同意不同意呢?” 他有意大献殷勤,暗示夏洛特如今的女主人的身份。 “当然可以了,爷爷,您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我的就是您的。”夏洛特恭敬地回答,丝毫没有在旁人面前的倨傲。 “夏洛特,现在你已经清楚自己的身份了吗?以后千万不要再任性行事了……”这时,特雷维尔公爵突然对夏洛特告诫了起来,“操持家业是一回事,你记得千万不要怠慢往日的朋友!” 事到如今,只要夏尔和夏洛特结婚,其实特雷维尔家族两个主要支系的合流就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实了,再玩什么两面下注那肯定是骗自己,没有任何人再会相信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对恢复波旁王室的旧江山还有什么兴趣。 然而,即使如此,特雷维尔家族仍旧不打算跟那些顽固的正统派贵族完全决裂,在公爵看来,同他们保持一定的良好关系是有必要的,没准以后什么地方就用得着这些人。 “我明白的,爷爷。”夏洛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完全理解爷爷的暗示。 不知不觉当中,她已经开始扮演她憧憬已久的角色了。 …… “特雷维尔小姐,您不要太过于得意忘形了了!” 就在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们已经达成了默契的时候,一场小小的争执,却正在城区内的某个破败的小教堂当中上演。 萝拉·德·博旺小姐情绪激动而且满怀憎恨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的脸色因为激动而出现了罕见的潮红,再也不复往日的冷漠。 “您真的以为,您可以任意支使我了吗?!” 第一百八十章 威胁与狂怒 寒风在街巷间呼啸,天空已经在飘落点点白雪,慢慢降临的夜幕让整个世界都带上了一层阴沉的色彩。…… 在这座阴森破败的小教堂当中,萝拉恼怒地看着芙兰,呼吸变得有些异常的急促。 在昏暗的光线当中,这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的影子在地上不住摇动,犹如正在择人而噬的妖魔一般。她的脸上再也看不见往日的艳丽,反而看上去只剩下了无尽的愤怒。 高悬于墙壁上的十字架中,圣子忧伤地看着他的子民,仿佛是在哀叹人间为何永世得不到自己的救赎。 然而,在场的两位小姐,没有一个人在意到他。她们只是在互相对视着,谁也不愿意显示出半点退缩。 在几个月前,就是在这座破败的小教堂里,她们作出了杀死萝拉的哥哥莫里斯·德·博旺先生的最后的决定,宣判了这位银行家继承人的死刑。 而到了几个月之后,她们之间再也没有了当时的那种虚伪的友谊,彼此之间只剩下了毫不掩饰堤防与憎恶。 然而,即使是同样拥有才智、决断和无视道义的勇气,她们之间现在仍旧是有高下之分的。 “特雷维尔小姐,您不要太过于得意忘形了了!”萝拉·德·博旺小姐情绪激动而且满怀憎恨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的脸色因为激动而出现了罕见的潮红,再也不复往日的冷漠。 “您真的以为,您可以任意支使我了吗?!” 她的语气十分强硬,带着一种绝对不容忽视的冷意。虽然萝拉清楚地知道。自己有一个莫大的把柄攥在了面前这个已经毫无顾忌的少女手中,但是她更加清楚。此时绝对不能对她示弱,否则自己只会更加受制于人。 然而。令她心中失望的是,她的斥责并没有对面这位特雷维尔小姐有半分触动,她的脸平静而又冷漠,连一丝的迟疑和害怕都没有。 这位如今在社交界声名鹊起的名门小姐,今天仍旧漂亮得让人赞叹。她的面孔柔润而又白皙,温和而又不失俏皮,碧蓝的眼睛貌似好奇、却又不失灵动地注视着对方,好像一个孩子一般天真烂漫。她的头上戴着一顶精致的帽子,蓝宝石耳环藏在散于两肩的金色头发当中若隐若现。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这种美丽,让萝拉都忍不住有些心折。 而且,萝拉深深地知道,她所拥有的绝不只是美丽的外表而已,在曼妙的身材之下,跃动着一颗无所顾忌而又冷酷狡诈的心——正如萝拉自己一样。 我倒是忘了,她是那种吓不住的硬茬啊。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禁暗暗后悔了起来,毕竟现在她没有和这位小姐谈崩的半点理由。 就在这时。一直在注视着她的芙兰终于微微动容了。她的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充满了少女的妩媚与明丽,却让深知其底细的萝拉心里发寒。 “德·博旺小姐,难道以我们之间的友谊。我想要和您见见面也是非分之举吗?您这样可就太让人失望了。” “我倒不知道您原来如此珍视我们之间的友谊,真是让人开心。”萝拉努力压抑住了自己心中的厌恶和不安,冷冷地回答。“不过,不是您之前自己也说过的吗?为了避免发生什么意外。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为好……” “少见面可不是等于说不见面,不是吗?”芙兰的脸上仍旧微笑着。“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经过当面而告诉您我接下来的打算。” 虽然她的语气不乏尊敬,但是萝拉仍旧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告诉我接下来的打算!’ 这么理所当然的话,真是将我当成了可以随意支使的手下了吗?呸! 萝拉心里一阵大怒,但是心里只能强行抑制了下来。 “嚯?打算?到底是什么打算呢?我倒是想听听呢。”她毫无热情地回答,显然口不对心。 “德·博旺小姐,您难道忘了我和您的约定了吗?”眼见对方这么兴趣缺缺的样子,芙兰轻轻地挑了挑眉头,好像有些不悦,“这样可不好,我出了那么大力,好不容易才让您得到您想要的一切,难道您竟然会遗忘我的忠诚吗?” 这种饱含威胁的暗示,让萝拉不得不暗自咬牙切齿。 “说吧,您想叫我做什么!”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想和这个人多呆片刻了,不然肯定会忍不住要发狂。 “哦,别这么着急,我想要您做的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事而已。”芙兰不慌不忙地看着萝拉,“我想,遵照我们的约定,您偿付我的忠诚的时机已经到来了。” 虽然她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萝拉仍旧不禁心中一凛。 在协助自己杀死哥哥的时候,这个人就曾经提出了一个半年的期限,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差不多也该到时间了。 只是……该死的!都已经得到了梦想中的一切了,我才不想陪着这种人做什么见鬼的梦呢!她在心里破口大骂。 “您到底想做什么?” “恐怕您知道的吧?我的哥哥,就要结婚了,而且婚礼很快就将举行。”芙兰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突然提到了另外一件事。 “是啊,我当然知道了。”萝拉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芙兰,想要从她脸上找出痛苦的痕迹,“事实上我父亲将是婚礼的重要嘉宾呢,我们将会出席婚礼,然后祝福他们,见证他和那位特雷维尔小姐幸福一刻的来临……” 让她失望更有些敬佩的是,芙兰仍旧保持着平静,没有显露出任何的异常来。 “没错。正如您所说的那样,就是如此。” 即使最近以来。她早已经习惯了各种打击来折磨自己的心,但是在心底里她仍旧对这个消息感到黯然神伤。但是。从骨子里带着的傲气,令她以绝大的自制力,让自己在萝拉的面前没有显露出半点软弱来。 虽然她之前巧妙地诱使夏洛特发现了哥哥在外偷情的事实,并且如她所愿夏洛特也大发雷霆,离开了哥哥,但是她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兄长并没有因为这种小小的挫折而放弃同夏洛特结婚的打算,反而想尽办法想要哄得夏洛特回心转意。 在怒火中烧之余,她却暗地里发现了一个机会。一个也许称不上机会但是如今也只能一试的机会。 “所以,您之前跟我说的时机已经来临了。”强行将各种心绪压在心底之后,芙兰低声说。 “什么意思?”萝拉疑惑地问。 “为了讨取……讨取那个人的欢心,我的哥哥花了一大笔钱。”芙兰几乎咬着牙说,“准确来说,他几乎花掉了他所有能够动用的钱去一个见鬼的乡间大肆购买地产。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我多说了吧。” 确实不用她多说了,萝拉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位特雷维尔先生既然花了这样一笔大钱,那么资金肯定陷入到了枯竭当中。如果这个时候被一直和他牵涉很深的德·博旺一族勒紧资金的缰绳的话,那么肯定会陷入到一种十分窘迫的境地里。 “您是说要我家同他终止合作,然后从他手里收回融资?”萝拉反问。 “您明白了就好。”芙兰点了点头,“我估算过了。只要您这样做,那么我的哥哥几乎肯定就会动弹不得,这么大的资金。他一下也没法去找别人帮忙筹集……” “然后您就打算眼睁睁看着他一筹莫展,事业陷入失败?”萝拉再问。 “不。当然不会了,怎么可能!”芙兰奇怪地看了萝拉一眼。“只要您做到了这一点,接下来不就是我出来的时候了吗?您就像当时承诺的那样,勒住了我哥哥的脖子,而那时候……我再出来向您求情,用我的友谊来感动您,让您退后一步……到时候,不正是我拯救了他,而有资格提出任何要求了吗?” 原来是这样……萝拉心里恍然大悟。 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眨了眨眼,再度瞟了芙兰一眼。 好家伙,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这种无法宣诸于口的欲念,居然敢于这么处心积虑! 明明长得这么漂亮,又出身名门,偏偏却抱有这么邪恶的欲念……上帝的安排真是让人迷惑不解。 太令人厌恶了,不,太令人欣赏了!如果不是因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恐怕自己都会忍不住同她交个好朋友吧! 只可惜,现在是不可能了。 “哼……您是想叫我惹起一切仇恨,而自己却来扮演救世主?”萝拉嘲讽地笑了起来,“结果人人感激您做了好事,就把憎恶都投到我的身上……?这还真是明智的做法啊,特雷维尔小姐……” “虽然有些委屈您,但是我会感激您,并且会想办法报答您的。”芙兰脸上仍旧摆出了微笑,犹如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似的,“再说了,难道您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习惯被人厌恶吗?再多一点也无妨。” 萝拉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很好,很好。 然而……自己能给她的,只能是一个否决的回答。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我想,您的想法是难以实现的,因为我的父亲不会同意这么做。”萝拉冷淡地回答。“而我不能违背我父亲行事。” 她心里十分清楚,她的父亲是怎么也不可能同意这种安排的——姑且不提他本来就十分欣赏那位先生这件事本身,哪怕单从经营策略上来说,父亲就不喜欢这样得罪当权派。 如果父亲不同意,她是没有资格作出这么重大的决定的。 “不,您必须这么做。”芙兰毫不让步,“这是我的要求,您必须这么做!” “嗯?!”萝拉睁大了眼睛。 “我不管您有什么难处。总之您必须办到这件事,否则后果您自己清楚!”芙兰毫无顾忌地看着萝拉。再也没有了任何伪装的亲切,“事到如今您应该清楚。您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您是在威胁我吗?”萝拉恼恨地喊了出来,“您好大的胆子!” “没错,如果您觉得这是威胁的话,那么……我就是在威胁您!”芙兰毫不退让,“我再给您半个月的期限,不管您怎么做,是说服父亲也好还是瞒着父亲也好,总之您一定要做到这一点,不然的话。我想您知道我会怎么做。” “凡事要有限度,特雷维尔小姐!”心急之下,萝拉再也顾不得仪态了,大声朝芙兰喊叫着,“您真的以为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吗?” “哈哈哈哈,限度?事到如今您跟我谈限度?一个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的凶手!”芙兰看着怒气勃发的萝拉,突然忍不住失笑了起来,“社会就是人凌驾于人的头上,只要超脱于凡俗之辈就可以为所欲为。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任何手段都是正确的……这不是你们教给我的道理吗?如今您却跟我说什么限度……哈哈哈哈,德·博旺小姐,恕我无理。原来您还是脱不了那点泥土气呀……” “你这个婊子……” 萝拉怒瞪着芙兰,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因为出身而被人鄙视。尤其是被那些自恃为名门高第的小姐们鄙视。她在当年的画室生涯当中,用狂妄的态度和毫不留情的手段在这些人当中建立的声望。哪怕是玛蒂尔达,也不得不将自己作为对手而正面应对……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告别这种鄙视了。 然而。今天她再度受到了这种足以令她发狂的攻击——而更加令她怒不可遏的是,在这种攻击面前,她居然无法还击。 愤怒、恐惧、懊悔交织在一起,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全身都不禁颤抖了起来。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双手,准备向芙兰走过去,亲手终结这个胆敢对自己不敬的混账。 随着她的动作,影子在地上摇晃,犹如张牙舞爪的恶魔,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吞噬干净。 婊子,去死吧! “您可别冲动呀,小姐!”正当萝拉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除掉这个恶魔的时候,对方悠然自得的声音在她耳畔突然响了起来。 她微微定下了神来,然后以那种可怕的视线盯着芙兰。 “德·博旺小姐,我十分理解您的想法……嗯,处于您此刻的立场来看,杀死我恐怕是最能够一劳永逸解除后患的方法了吧……”虽然说的是这么可怕的事情,但是芙兰的表情仍旧十分平静,犹如是在说他人的生死似的,“但是,我还是要提醒您一句,坚决果断是好事,但是如果有欠考虑的话,那就是鲁莽盲动了啊……” 萝拉仍旧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身体的颤动却渐渐平息了。 “姑且不说您到底能不能杀死我,就算您真的能够办到……”芙兰轻灵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心地和萝拉保持着一个能够保证安全的距离,“难道您真的以为,我会傻到不做任何准备,就这样跑到您面前任您宰割?哼,为了避免您做下傻事,我就告诉您吧,这次我不是独身一个人跑过来的!您要是敢有什么别的举动,今天我死了,明天死的就是您!” 芙兰的话,让萝拉重新陷入到了冷静当中。 她说的没有错,现在直接在这里杀死她并不是明智之举,毕竟之前没有来得及做多少准备。 这种耻辱,已经转化成了难以言喻的憎恨,铭刻在了她的心中, 暂且答应下来,再找个办法摆脱她。 一定要摆脱……不管用什么方法,否则以后只会一直被她要挟,不得脱身。 片刻间。她下定了决心。 “再见。” 芙兰转身就走,再也不想看她一眼。 第一百八十一章 潜藏的阴影 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忘怀的满足感,狠狠地嘲笑了萝拉一番的芙兰,悠悠然地走出了这间破败的小教堂。身后一直都在传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显然萝拉肯定一直在死盯着自己。 一想到这里,芙兰禁不住脸上露出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终于报了当年在画室学习时隐藏在心底里的仇恨,这个自居高贵、胆敢对特雷维尔不敬的德·博旺小姐,终于受到了她应该受到的小小惩罚。 哼,我当年就发过誓要让你为自己的盛气凌人接受惩罚的,现在……就请乖乖喝下自己主动酿下的苦酒吧,哈哈哈哈! “您好像十分高兴?同这位朋友谈得很开心吗?”就在她满心欣喜地走出小教堂时,一声招呼突然传到了她的耳边。 听到了这声招呼之后,芙兰连忙收起了这种满怀恶意的诡笑,重新摆出了平日里的那种温柔明媚、满怀天真的微笑,偏过头来看着这位突如其来的年轻人。“是呀,好久都没有和朋友见面了,今天我们好好聊了一聊,感觉自己的心情好多了!最近真是憋坏了……” “您明日里真是受了多大的苦啊,连能够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一直藏身于教堂外的伊泽瑞尔·瓦尔特长叹了口气,“那个人一定要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的,我发誓!” 芙兰听着他的叹息,心里却变得更冷了。 因为担心萝拉真的发狂,干下玉石俱焚的傻事。所以芙兰事前就将这位最近同自己走得很近的年轻人给叫了过来,叮嘱他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听到了自己之后就冲进来救人。 然而这位帮手除了有些不知原因的忠诚之外,却几乎在所有方面都不让芙兰满意。 他对自己的哥哥实在太过于不敬了。虽然这一点在现在很有用,但是等事情办成了,一定要让他也受到应有的惩罚。 芙兰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谢谢您的帮助,先生……一直以来您都给予我那些我无法偿报的善意,我真的不知道应当如何感谢您了……”她满怀感动地看着这位年轻人,“我恳请您,作为一位高尚的人,在未来一定要接受我的回报……求您了!” 伊泽瑞尔先是被芙兰的恳切态度弄得有些发窘,好一会儿 “您这是哪的话啊。帮助像您这样的落难的孩子,不是正派人理所当然要做的事情吗?我只恨自己无法帮您太多的忙,您就不要提回报什么的了,只要您能够在以后能够摆脱那个人可怕的魔掌过下自己幸福的生活,这就是对我的回报了。” “难道您想让我做个忘恩负义的人吗?”芙兰略有些伤感地打量着伊泽瑞尔,“不,不行!先生,我也有权做个高尚的人,我恳请您。一定要接受我未来的偿报,虽然肯定不会很多……” “好吧好吧,谢谢您,小姐。”眼见芙兰如此盛情。伊泽瑞尔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朝芙兰鞠了鞠躬,“我等着您偿报给我的礼物。” “嗯。请您原谅我现在还无法给到您……不过,我一定是会给的。”芙兰认真地回答。然后,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佣人一定等得不耐烦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先生,我厚颜请您不要忘记我之后的嘱托,继续帮助这个可怜人……” “我会的。”伊泽瑞尔挺直了身子回答,“您早点回去吧,一切都有我呢,不用担心。” “那么,再见……”芙兰朝他找了找人,然后转身离去。 …… 夜已经深了,整个城市都慢慢从白天的喧嚣转回到了寂静当中。但是此时此刻,特雷维尔侯爵的府邸当中,仍旧灯火通明。 老爷和少爷刚刚都出去了,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所以仆人们都在做着准备工作,以免他们突然回来的时候手忙脚乱。 厨房的菜每隔半个小时就会重新热一次,房屋的清理打扫工作也一直都在进行。 在客厅当中,一位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佣人正一边心不在焉地擦拭着铜质和银质的器皿,一边心里回想着,暗暗思索着一些今天碰到的、她看来感觉很奇怪的事情。 正当这种清理工作还在不紧不慢地进行时,她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哦,先生!您别着急,我马上就把这里擦完!”她先是以为管家觉得她动作太慢所以在催促自己,连忙先应了下来。 然后,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原来招呼自己的竟然不是管家,“小姐,是您?” 令她十分惊奇的是,拍她肩膀的是小姐的女伴德·莱奥朗小姐。 然而,这位小姐却没有回应她的招呼,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她,嘴唇也都紧闭着,好像有重重的心事压在心里一般。 “您……您能抽出一点时间来吗?我有些话想要问您。”犹豫了片刻之后,她对佣人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好的,小姐。”尽管十分疑惑,但是佣人还是服从了要求。 很快,她们就来到了客厅旁边的储物间里面。 一关上门,德·莱奥朗小姐就一脸凝重地看着这位女佣人。 “今天是您陪伴小姐出门的,对吗?” 听到这位小姐的问话之后,佣人顿时心中一紧。 “是的,小姐。”犹豫了片刻之后,她点了点头。 “听说小姐是要出去见见朋友对吧……”得到了确认之后,玛丽看着佣人的视线就更加严厉了,“那么,您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呢?” 佣人的脸上,顿时布满了迟疑。 我究竟有没有必要告诉她这些东西呢?如果告诉她的话。恐怕小姐一定会生气的吧……毕竟,现在小姐已经冷落她了。 而且。她对这位小姐的印象也十分不好。 在仆人们暗地里的闲话当中,人人都说这位德·莱奥朗小姐是个十分狡猾而且不择手段的人。眼看在小姐那里失了,就故意去对先生去献媚卖好。也正是因为这种严重偏离了事实的议论,所以这位女佣人对玛丽的态度就有些不大尊敬。 最近小姐出门都不带着她,而宁愿带着佣人陪伴,显然也是冷落的证明。 一想到这里,佣人的看向玛丽的神气就不禁带上了一丝轻慢。“没什么异常的啊,小姐……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东西值得您这么郑重其事来问的。” “哦,是吗……?”也许是因为被这种视线所激怒的缘故,玛丽的视线顿时就变得有些可怕的起来。“那么,我就照您的回答来告诉先生吧,如果接下来他来盘问您,希望您也能够给出同样的回答来。” 玛丽若隐若现的威胁,让佣人顿时就失去了方寸,她敢于对这位小姐撒谎,却绝不敢当着主人的面扯谎。如果这位小姐真的把先生搬过来的话,后果对她来说就太过于可怕了。 真是不知廉耻,以为靠上了先生就可以不把大家放在眼里!佣人的心里顿时满是怒气。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不……小姐,您千万别这么做,其实我是发现了一些古怪情况的,只是小姐不让说而已……”她急忙朝转身欲走的玛丽喊了起来。 然后。她一五一十地将自己见到的事情告诉了玛丽。“小姐今天出去,说是见朋友,但是也没跟大家说是见什么朋友。带着我来到一个小教堂之后,她将我们留在了外面。叮嘱我们不许进去,然后她独自走了进去……” 接着。佣人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起来,“过了不久,正当我们有些着急想要进去瞧瞧的时候,小姐终于出来了,然后……然后……我看到她的旁边好像有个什么人影,她一直在和那个人交谈,而那个人……好像就是个年轻人,所以……所以……我怀疑……” 说到这里,也许是顾忌着什么,她不再说下去了。 佣人看到了芙兰和伊泽瑞尔的交谈,于是产生了一种看上去奇怪但却合情合理的猜想。 而在玛丽这里,她却完全不可能往那方面想去…… 好啊,果然是在搞什么诡计!她心想。 然后,她开始估测,这个“青年人”到底是谁。 是萝拉打扮成男装吗? 不,不会,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芙兰应该不会希望单身去见她才对……应该另有其人。 那么,应该是谁呢? 以芙兰的交际面来说,她不应该认识太多人才对,至少,常伴在她身旁的玛丽应该会有印象。 玛丽开始陷入了思索当中,努力猜测这个人应该是谁。 片刻之后,玛丽灵光一闪。 是那个伊泽瑞尔瓦尔特!一定是他! 在一片暧昧不明的混沌当中,玛丽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个人来。 随着这一道灵光,这个年轻人的音容笑貌慢慢地在脑海中浮现了出来——虽然仅仅只见过几次面,但是这个年轻人颇为俊朗的外貌和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都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印象当中,他不知道带着什么目的,一直都在往特雷维尔家族身边凑,几次接近过芙兰,直到最后被先生当面呵斥、勒令永远不再接触芙兰,他才暂时销声匿迹。 没想到……被先生这样威胁过之后,这个家伙居然还有胆量再过来……真是不知死活。 惊奇和恼怒,让玛丽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先生还是太仁慈了,这种一看就不知道好歹的家伙,要是早点给些颜色看看,何至于还能造成这么多麻烦?一想到这里,玛丽心里不禁对夏尔产生了一丝怨言。 不过……还好现在发现得早,还有的是时间可以补救。片刻之后,玛丽又重新定下了神来。 就按之前和玛蒂尔达商定的办法来办吧,想个办法把这家伙给逮起来好好逼问一番。看看芙兰到底在暗地里打什么鬼主意……不管怎么样,绝不能让她得逞! 就在顷刻之间。玛丽就想到了这么多东西,并且想好了对策。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的异样来。 “好的,您说得事情我都知道了,不用担心,现在一切都由我来处理,没人会再怪责您了。”在和颜悦色地安抚下了对方忐忑不安的心情之后,玛丽马上又变回了严肃的面孔。“不过,您一定要记住,这事关小姐的声誉,所以您对我说的事情绝对不可以跟任何一个人泄露。否则……我想您能够知道后果的吧?” 被玛丽这么一吓唬,佣人果然吓得面无人色,连忙不停地跟玛丽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到处乱说,一定会保守住秘密。 看到对方如此听话,玛丽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很高兴自己既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同时又一举在对方那里建立了权威——以后这个人恐怕绝对不敢再对自己有任何不敬了。 “好的,我想问的东西都已经问完了。”虽然心中十分高兴,但是她表面上还是一贯的严肃。“您先留在这里好好打扫一下吧,我去向先生回报去了。” 话虽如此说,但是现在她是完全不打算真的报告给夏尔的——说是出于一种对诺言的坚持也好,说是一种愚蠢的自傲也罢。她就是不想这么去做。 如释重负的女佣人连连向她道谢,但是她充耳不闻,转身就离开了这间储物间。 心情一片大好的玛丽。终于为自己接下来应该做的行动找到了一丝头绪。 就她现在看来,夏尔——乃至特雷维尔家族——的利益。正是她自己的利益的保障,不管从任何方面来看。她都应该主动去维护这一切,决不能因某个人的任性而轻易将其打碎。 得到了玛蒂尔达的支持后,她现在已经信心百倍,深信以自己两个人的才智,决不害怕与任何人对垒。 正当她带着这种轻松的心情打算上楼到自己的卧室先休息一下的时候,突然她感觉到了一阵让全身都不舒服的寒意。 她抬头往上看,然后骤然睁大了眼睛。 因为,那位特雷维尔小姐,正站在二楼的栏杆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在昏暗的烛光下,她那姣好的面容被覆盖上了一层阴影,看上去简直都有些狰狞。 没来由的,玛丽只感觉心中一慌。 镇定,镇定!决不能对她示弱! 在心里她对自己一阵大喊,总算才让自己没有露怯。 然后,她优雅地朝芙兰行了个礼。“晚上好,小姐。” 然而,她的行礼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芙兰的脸上只是露出了那种因为背叛而满含怒气的冷笑。 “瞧瞧您这派头,还真把自己当女主人了吗!” “那您可就错怪我了,小姐,我绝没有这么想过……”玛丽平静地回答,“这是我无法承担的殊荣。” “很高兴您能够面对现实,那么……”芙兰仍旧在冷笑着,“您什么时候能够抛弃想要和我抗衡的狂想?” 虽然语气很难听,但是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芙兰是真心想要她回心转意,重新归顺自己,同自己和解——对她来说,这样已经是难得的友情的表示了。 “决不。”玛丽仰望着芙兰,眼中却满是坚定,“我如果放弃了这个想法,那无异于丢掉了自己整个人生的价值了……我不能这么做。” 如此断然的回绝,让芙兰终于变得恼恨了起来。 “所以,为了这点可笑的自尊,您居然就愿意抛掉我们的友谊,想方设法爬上他的床!这不同样是不知廉耻吗?” “以我现在的状况,如果想要和您或者萝拉,甚或是玛蒂尔达来相抗衡的话,只靠自己已经是办不到了……上帝给我们天然地创造了一条鸿沟,您天生就拥有一个比我优越的姓氏、比我父母更强的亲族,我要么只能俯首向命运认输,要么就得想办法摆脱这一切。”玛丽盯着芙兰,一字一顿地说,“您说我不知羞耻。好的我承认我确实不知羞耻,但是难道处于我的立场上的时候。您会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吗?” 接着,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再说了,难道如今是一个讲羞耻的年代吗?您跟着萝拉同谋杀掉了她的哥哥的时候,难道想过什么羞耻?我很感激您对我的看重,但是很可惜……我宁可拜倒在您兄长的跟前,也不愿意做您的唯唯诺诺的奴才,我想,您终究是能够明白我的心情的。” “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芙兰冷冷地回答,“我只知道。您抛弃了我的友谊,背叛了我的帮助,选择做了我的敌人!” “如果您要这么想也可以,不过,就我看来,我仍旧对您满怀尊敬和喜爱。”然后,玛丽突然微笑了起来,“现在您责备我触怒了您,也许有一天。您还得感谢我呢?未来谁又说得清……” “哼……” 正当芙兰还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大门突然打开了,夏尔和特雷维尔侯爵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回来。 老侯爵精神有些疲惫,所以他的贴身男仆先扶他去餐厅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而夏尔则直接打算走回自己的卧室去。 当他来到楼梯时,他愕然发现。自己的妹妹正在和玛丽对峙着,好像在为什么事情吵架似的。 “两位。晚上好……”他笑着问,“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芙兰没有理会他。只是白了一眼,然后转身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这种毫不留情的对待让夏尔颇觉尴尬,他转头看向玛丽,好像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些信息。 我为您想方设法地披荆斩棘,排除可怕的灾难,结果您倒是优哉游哉啊……一想到这里,玛丽心中忍不住也产生了一丝怒气。 尽管明知道夏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确实也无法给自己多少帮助,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有些生气。 “看上去您一切顺利?” “是的,一切顺利……”虽然还是有些惊愕,但是夏尔还是马上回答,“夏洛特终于回心转意了,我花了好大的……” “哦,是吗?看到您一切顺利那真是太好了……”玛丽的脸上露出了平淡的笑容,打断了夏尔的话,然后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从牙齿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来的一样,“祝您和那位小姐的婚事一帆风顺,先生。” 如果说对芙兰是那种略带着嫉妒和痛心的尊敬的话,对夏洛特她就只剩下嫉恨了——明明什么努力都没有做,到头来却能够理所当然一般地得到一切,世上还能有比这个更让人气恼的事情吗? 比嫉妒更加让她难受的是,她现在这尚不明确的地位还需要仰仗那位未来的特雷维尔夫人的首肯——至少是默认——才能够稳固地保全下来。 “怎么了,玛丽?”因为看出了玛丽语气当中的言不由衷,夏尔连忙问了起来,“有什么事情让您不开心了吗?” “不,我很开心,先生……”玛丽以一种显然不开心地语气回答,“我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您即将和特雷维尔小姐步入神圣的婚姻殿堂,特雷维尔家族将会更加枝繁叶茂……而我将会又多了一位女主人……哦不,到时候他愿意不愿意做我的女主人都是难说呢,我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得意忘形了,先生?” “哦……原来您是担心这个啊?”听到了这种酸溜溜的语气之后,夏尔终于回过神来。 没错,处于她这种处境下,是该担心自己的未来了啊,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 以夏洛特平日里的性子来看,她能不能接受这位秘书呆在自己身边还真是有些疑问。 然后,他不禁有些歉疚地看了看玛丽。 虽然她献身于自己也许是出于被爷爷撺掇、而并非出于对自己的迷恋的缘故,但是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总归现在她都已经跟了自己,再加上平素又帮着自己做了那么多事情,自己确实没有理由将她一把抛开。 “不用担心。”一想到这里,他就给了玛丽一个直接的回应,“不管我是已婚还是未婚,在特雷维尔家族这里,您会得到您理应得到的尊重的,我说过,我绝不会抛弃自己人。” “真的吗?”玛丽睁大了眼睛看着夏尔,好像是要观察他到底是否真诚,“如果……我是说万一,万一夫人未来想要逼迫您将我踢开,您会这么做吗?” “你是我可靠的助手,帮我做了这么多事,夏洛特不会不识大体的。”虽然口上是这么说,但是夏尔心里仍旧有些惴惴,对夏洛特的想法并没有什么把握。 在玛丽仍旧带着怀疑的眼神的注视下,夏尔的心里蓦然升起了一种烦躁感。 难道我用什么人当自己的秘书和助手,还需要别人来首肯吗?难道我的事业不是应该自己做主吗?就算夏洛特也不能事事都对我指手画脚。 “就算她不识大体,我也有权为自己的事业做出安排!您是我的助手,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继续做下去,就是这样。”夏尔斩钉截铁地回答。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叮嘱,“不过,您也必须对她展现出足够的尊重,就像尊重我一样尊重她,不能对她有半点不敬,明白了吗?” 有这种保证就足够了……看着夏尔脸上的坚决,玛丽也松了口气,确认自己真的绝对不会被一脚踢开,白白辛苦一场。 不过,夏尔的叮嘱,她只听下了前面一半。 没关系,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对她谄媚,哪怕卑躬屈膝也罢……但是,休想让我尊重她。玛丽心想。在她心底里,她仍旧在为自己、乃至芙兰的失败感到愤愤不平。 我才不会对她心服呢。 “谨遵您的吩咐,先生。”带着柔和的笑容,玛丽轻巧地朝夏尔行了个礼。 第一百八十二章 效忠 “谨遵您的吩咐,先生。”带着柔和的笑容,玛丽轻巧地朝夏尔行了个礼。 而夏尔却并没有因为她如此表现而感到心花怒放,他反而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一眼。 他发现她有意在回避刚才和芙兰对峙的问题——没错,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两个人就是在对峙,即使都有意在掩饰这一点。 他感觉自己的这位助手,并不像口头上所表现得那样坦诚,肯定有什么秘密藏在心中没有告诉自己。 难道她们之间又吵架了? 如果真吵架了也不奇怪,之前她们不是已经吵过了一次了吗?芙兰还将她的脸都给划花了……还好她选择了息事宁人,不然就惹出大乱子了。 现在从她们的表现来看,这种争执恐怕还是没有结束,她们之间的嫌隙仍旧存在,而没有重新和好。 不过……既然她们两个都没有吐露的意思,他也不想寻根究底了,毕竟他也没有兴趣掺和到女孩子之间的争吵当中。 算了,谁不在心里有些秘密呢? “对了,我还有个事情要交代你一下。”他伸出手,将玛丽扶了起来。 “请尽管吩咐吧,先生。” “最近的时局很乱,整个国家都不太稳定。”他盯着玛丽的脸,十分严肃地说,“尤其是在我结婚之前的这段时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最好行事要当心一点……” 虽然这句话貌似是在叮嘱她要行事郑重,但是玛丽却很快听明白了夏尔的暗示。 也就是说,在他结婚之后就会稳定下来了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最近就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玛丽心里顿时有些震动。 是啊,该来的总会来的。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们,在占了上风之后又怎么可能不去谋求一劳永逸地铲除对手呢? “我明白了。先生,谢谢您。”玛丽郑重地看着他,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夏尔的暗示,“我衷心地希望,您能够帮助总统击败一切对手,重新将国家从混乱当中拯救回来。” “我会的,谢谢。”夏尔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对玛丽如此精明感到十分高兴,“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说也不方便做。多亏了有你帮忙……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玛丽,过得不久,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们了。我说过,我会酬报你的忠诚和勤勉的……而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我绝对没有骗过你。” 夏尔以一种颇为隐晦的方式告诉了玛丽,自己一党准备趁着大好时机,在近期就发动一场击倒所有反对派的政变。 虽然他确实十分信任玛丽,但是他仍旧不能将这个至为重要的信息透露给她。只能给一个比较宽泛的暗示。 不过,尽管说得这么隐晦,他的语气里仍旧带上了一丝洋洋自得。 “经过了这么些年的混乱之后,整个国家都已经厌倦了喋喋不休的争吵了。它只想要安宁和繁荣。而只有总统,已经忠于总统的我们,才能够将国家所需要的一切奉送给它。现在……是我们顺应国民的呼声,维护国家的稳定。铲除一切妨害国家走上繁荣昌盛的害人虫的时候了!没有人在国民的共同愿望面前做出任何抵抗。” 说着说着,夏尔的语气不禁变得有些激昂起来——他确实想要跟人倾诉一下这种得意的感觉。 这次的政变。正是在他的主导之下才得以准备的,甚至就连那些执行者也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必定将是他一力主导的杰作。纵使无法对外人道,但是他仍旧想要跟可以信任的人倾诉一下自己心中的得意感。 玛丽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夏尔提前发布这种胜利宣言。 虽然表面上十分平静,但是她的内心却有些心潮澎湃。 这个年轻人,将杰出的才华和坚决果断的行动力结合在了一起,正以无比的气概,将要和自己的同党一把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揽在怀里。 她毫不怀疑,这个人能够同他的同党们一起赢得胜利,并且即将成为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人之一。而到时候,他肯定将会比现在更有权势,更加声势烜赫——而忠于他、为他服务的自己,也必将得到自己希望得到的报酬,拥有自己梦寐以求的权势,哪怕碍于身份只能默默无闻,也将能够和那些骄傲自负的朋友们平起平坐。 她暗自庆幸,自己给自己选对了恩主,哪怕付出了那么多代价,终归还是值得的。 “您说到哪里去了,先生?一直以来您都在给予我无私的帮助,我只恨自己才智和能力不足,没办法全部偿还……”她再度躬下身来,脸上露出了那种喜悦与欣慰交织的笑容,“能够为您的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是我难以忘怀的荣幸。” “你总是能够说出那些让我高兴极了的话……哈哈。”夏尔忍不住笑了起来。“希望你能够按照自己所说的来做,我将一如既往地倚重你。” “我会的,先生……而且我会做的比您想象的还要多。”玛丽低声回答。“为了保卫您的地位,我会竭尽自己的全力,哪怕无法得到别人的感激。” 您肯定不会相信,我为了保卫您的利益,在和什么人战斗……带着一种自得其乐的满足感,和一种暗地里的嘲讽,玛丽的嘴角微微上撇,凑出了一个略微古怪的笑容。 “什么?”夏尔有些疑惑。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提而已。”玛丽马上截开了话题,以避免让夏尔生疑,“我只是想要告诉您,对我来说,您所需要忧虑的事情,就是我所需要忧虑的事情。我将会竭尽自己并不足够的才智,为您排忧解难……” “你们两个好像聊得挺开心的啊……”正当这时。夏尔突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调侃声,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爷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看来他已经休息够了,准备回房间休息去了吧。 尴尬之下,他轻轻往后退了一步,以便重新拉开和玛丽不知不觉当中缩小的距离。 “哎哟,不用拘谨,年轻人,我不会对你们说三道四的。”也许是因为刚才和哥哥相谈甚欢的缘故,特雷维尔侯爵看上去十分开心,连连朝夏尔他们摆手。“刚才你们在聊些什么呢?我看你们谈得很愉快嘛?” 在老人饱含深意的视线下,夏尔的尴尬不知不觉当中更加浓厚了。 他看了看爷爷,又偏过视线来看了看玛丽,突然觉得气氛变得让人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不正是在这位老人处心积虑的撺掇下,他才和玛丽上了床吗? “嗯……没谈什么……”他有些不安地回答,生怕爷爷此时又在闹什么奇怪念头,“我们只是聊了一些平常的话题而已,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您先去休息吧,我也有些疲惫了……” “这么早就累了吗?这可不好,我都忙了一天还没觉得累呢……”老人的笑容变得更加古怪了,怎么看都像是在调侃。“年轻人,不应该精力更加旺盛一些吗?德·莱奥朗小姐可不喜欢敷衍了事……” 这些话在这种语境下,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夏尔的脸微微红了。而玛丽却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出来一样。 刚刚还在夏洛特面前为自己的孙子打包票。转头就拿孙子开这种玩笑,您这样真的好吗?夏尔禁不住在心里发出了一些怨言。 “好了。我正好有些事想要跟你们两个说一下。”老人的神情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然后轻轻地做了个手势,“来,先到我的卧室来。” 两个人顺从了老人的安排,一起来到了他的卧室当中。 “爷爷,您说吧,有什么事呢?”等老人坐定之后,夏尔连忙问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关于这位小姐的安排。”特雷维尔侯爵指了指玛丽。“夏尔,你就要结婚了,你得为未来做一些安排——尤其是玛丽。” 夏尔这才醒悟了过来,原来他也和玛丽一样,担心夏洛特嫁过来之后,对玛丽的存在会感到不满。 “不……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刚才已经跟玛丽说了,不管夏洛特对她的观感如何,只要她继续为我们家服务,我就不会抛开她。我不是一个会忘恩负义的人。”他连忙说。 “这时候你当然可以净说大话了,可是真要事到临头了可见难说了。”老侯爵摇了摇头,显然对夏尔的话有些怀疑,“你耳根子软,搞不好如果夏洛特一力坚持的话你就会改变主意……”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怕老婆吗?夏尔一阵气急。 不过也不敢跟自己的爷爷争执。“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事情很简单,只要雇佣她的不是你,夏洛特就无话可说了。”老侯爵淡然回答,然后他转头看向玛丽,“德·莱奥朗小姐,我将聘用您当我的私人秘书,全权协助我们一家的事务……您愿意接受我的请求吗?薪水好说。” 听到了老人的话之后,玛丽不禁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老人。 这就是对我的报酬吗?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个老家伙冷酷无情,没想到在关键时刻他居然如此通情理,居然能够发觉自己心中所想,并且愿意给出一个解决办法。 “谢谢您,阁下。我十分愿意接受您的好意。我会用自己的全部能力和意志,回报您对我的恩情的。”她低下了头来,再度向特雷维尔家族的又一位成员表达了自己的效忠。 “我深信如此。”老人笑着点了点头。“正式的形式我会在之后补齐的,总之从今天起您就是我们一家不可或缺的一员了,我希望您能够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诺言……” 接着,他略有些疲惫地挤了挤眼睛,“好了,你们都去休息吧,这夜晚还很长,还可以做不少事呢!别陪着我这个老头子浪费时间了……” 夏尔知道爷爷口中的‘不少事’到底是什么,但是他不敢回应爷爷的这种调侃,只得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退出了爷爷的卧室。 而玛丽也跟在他后面一起退了出来,她的神色轻松,看上去如释重负。 夏尔带着满怀的心事一步步地向自己的卧室走了过去,直到片刻之后,他才发现玛丽竟然跟在自己的后来。 “玛丽,还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他奇怪地问。 “遵照元帅阁下的命令,我不是得和您做一些愉快的事情吗?”玛丽平静地看着夏尔,“难道您是希望去我的房间?那样倒也可以……” “不,不,不用了!”夏尔一惊之下连忙摇头,“您回去睡吧,我一个人休息下就可以了。” 现在的他,还没有从夏洛特给予的惊恐当中解脱出来,犹如惊弓之鸟,哪里还敢想这种事。 “哈哈哈哈……” 玛丽突然嗤笑了起来,显然她早就知道了夏尔会如此说,只是想要看看他窘迫的样子而已。 “那好吧,晚安,先生。如果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记得随时来叫我一声……” 第一百八十三章 解职与鼓动 和玛丽的短暂插曲,并没有破坏掉夏尔重新哄得夏洛特回心转意之后的好心情。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带着这种好心情来到了自己的工作地。 而在他的主持下,今天的重要会议也照常召开了。 因为……就在今天,总统将会通过陆军部,发布将现任巴黎卫戍司令和国民自卫军司令的尚加尔涅将军解职的通告。 “我想,我今天的命令的意义,你们不会不明白。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实行不公开的戒严,随时注意任何风吹草动,一有问题立即处理。”部长阁下用他那种特有的满含严厉的压迫语气,简短地对这群人下了命令,“对于我们而言,时局已经到了绝对不可能再掉以轻心的地步了,我不允许有任何人松懈,也绝不会允许任何对不忠于值守的行为,谁要是胆敢玩忽职守,谁就是在对国家和民族犯罪,他们就必将得到最为严厉的惩罚!明白了吗!” “明白!”这些重要官员忙不迭地纷纷大声回答,不敢表现出有半点拖沓。 一直以来,部长阁下以这种军人式的坚定作风管理着这个部门,他绝不容忍任何拖沓和懈怠行为,因此在短时间内,部里的风气就焕然一新,没有人胆敢挑战部长的权威——除了人尽皆知在总统心中地位更高的夏尔之外。 不过,就连夏尔,也相当明智地对他保持着极大的尊重,极少驳他的面子,因此两个人就保持着极好的关系。也正是靠着两个人的通力合作。路易·波拿巴才得以在短短时间内就在军队内赢得了几乎绝对的权威,再也没有人胆敢违抗这位领袖的意志了。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清洗。现在陆军部上上下下几乎都已经被波拿巴分子和愿意服从总统的人所占据,因此越到后来。夏尔和部长就越发在部里面直言不讳,一点也没有顾忌。 “总统完全明白,这个通告会在军队、尤其是巴黎驻军内部引发骚动,所以他交代我们,一定要将骚动弹压下来。”部长继续说了下去,“另外,总统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不允许有任何质疑,只能够不折不扣地完成。” “而且。你们不用害怕反对声浪,就算是圣子都满是敌人,更何况他呢?他的军队里树敌很多,要找出几个愿意站出来反对他的人实在太容易了。”夏尔从容不迫地接上了话,“所以,总统的决定是不容更改的。” 然后,他看了看这群官员,语气也变得更加严厉了起来。 “你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在通告发出去之后。严格防止……防止任何奇怪的异动、以及公开的抗命行为,维护陆军部的权威和秩序。”夏尔想了一下,于是用了一个颇为含蓄的说法来掩盖暴乱一词,“根据命令。从即日起,巴黎以及巴黎周边的部队,超过三十人的调动必须经过部长和我两个人的签署。否则就是非法的无效命令。你们要告诉所有人,如果有人胆敢执行这种非法命令的话。同样也是犯罪,将会被开除军籍。必要时还要去服苦役。” 夏尔说起这段话时,再也没有了平常的温和,而是显得杀气腾腾。 这不是什么突发奇想,而是路易·波拿巴和他精心布置的一步。 作为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他准备将军队内部波拿巴主义者的主要反对者、秩序党人在军队当中的主要支持者尚加尔涅将军,从他占有的重要职位上赶下来,排除掉他破坏政变的任何可能性。 虽然看上去大胆,但是夏尔在实际行事的时候却小心谨慎,有条不紊。他先是将巴黎的驻防部队进行大换血,将忠于尚加尔涅将军的军官和部队大量调到外地,然后又以一些借口,强行将这位将军的亲密助手、副司令诺马耶将军给调职到外地去,接着又将国民自卫军的军官们召集到了自己的地盘来,恐吓他们不要参与尚加尔涅将军任何有可能的反叛行为。 在诺马耶将军拒绝了对他的安排之后,早有准备的夏尔等人迅速以此为借口,以不服从军令的理由强行将将军撤了职,遭受到了莫大羞辱的将军不得不选择了退役。从那时候起,尚加尔涅将军就失去了自己的大多数帮手,只能被动挨打了。 在波拿巴党人咄咄逼人的攻势面前,尚加尔涅将军显得束手无策,难以招架。毕竟,他无法反抗陆军名义上的统帅路易·波拿巴总统阁下,也无法公开不服从拥有陆军人事调动权威的陆军部,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一连串对自己威信和权力的打击。 然而,波拿巴党人的脚步,并没有因为他这种满含愤懑的容让而放缓半分,反而因为看到有机可乘而更加加快了脚步,他们是绝对不会给将军翻身的机会的。 当外壳都被剥开了之后,夏尔等人现在终于感到已经时机成熟,可以排除掉挡在他们面前的最后一个主要障碍了。 “另外,我还要强调一件事。”等到大家消化了夏尔给出的信息之后,他继续说了下去,“当尚加尔涅将军被解职之后,德·克尔维将军将会接替他的职位,这位将军是忠于总统、因而也就忠于国家的,他是可以被信赖的人。因此,你们要多听听他的意见,协助他完成对驻军的控制工作。至于国民自卫军,总统另外有安排,所以,你们接下来就要想办法缩小对自卫军的武器供应,并且注意使得它保持一种对时局变化的无力状态。”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是夏尔从他们的脸上明显地看出了“为什么要如此做呢?”的问题。 “一位现役的将领,又指挥正规军又指挥民团,本来就十分不合时宜。”夏尔冷笑着回答,“如果在当初,为了防范可能的革命暴动,这种安排还有其意义的话,那么到现在,我已经看不出有任何继续这种安排的意义了,总统也是这么看的——他不想犯下路易·菲利普曾经犯下的错误,为了收买这支阔佬军队付出过高的代价,它不存在要比存在好……当然,这句话我想你们知道应该守密。” 还是没有人答话,大家很快就都明白了夏尔所暗含的意思。 路易·波拿巴不想要自己身边有一支准军事组织的存在,更何况这个组织还经常和政府离心离德。1815年、1830年和1848年,几次的政府更迭当中,自卫军都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他可不想成为第四个。 他宁可多承担风险,也不愿意依赖这样一群人的帮助。 随着他下的这个断言,人人都在思索起来,气氛变得更加凝重了。 “好了,诸位,打起精神来,没什么好害怕的!”他突然抬起手来,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他确实是如此自信,因为在他看来,已经做出的计划虽然称不上完美无缺,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执行得极好。他追随着路易·波拿巴,一步步地将目标实现,眼看着走到了现在这一步。而过得不久,正如今天的尚加尔涅将军一样,反对派的领袖将会被他一鼓作气来肃清。 “总统十分体谅各位最近的辛苦,所以特意关照我,想要我来问问诸位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夏尔笑了一笑,然后做出了一个满不在乎的手势。“我告诉他,我们首先需要的报酬,就是好好睡三天觉。” 他的这句话,迅速地引发了沉闷的哄笑。这样一种特雷维尔式的潇洒,并没有使人感觉他轻佻,反而倒让整个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当然,这只是我的玩笑话而已。总统不会如此吝啬,只要一切都完结了,等待着诸位的将是慷慨无比的奖赏——我们面临的奖赏,比我们面临的危险毫不逊色。”在大家略微放松了下来之后,他环视了周围一圈,进行了最后的鼓动,“所以,在这里,我再度提醒诸位一次。这是一场绝对的斗争,这是一次我们压上了全部赌注的赌博,如果我们失败了,那么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所以我们必须谨慎从事。如果有人认为我们因为胜券在握就可以麻痹大意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他,他想的大错特错,而且没有资格为我们接下来的伟大事业贡献自己的能力……” 如此明显的威胁,马上在周边引发了夏尔所希望的效果,没有人会想要去了解惩罚到底是什么。 “不论如何,这世界总是机遇与挑战并存,世界无非就是一个压到另一个而已。”这时,部长阁下也加入了鼓动,“想要得到什么,就要有失去什么的觉悟。对我来说,帝国就是最好的报酬!法兰西已经厌倦了庸庸碌碌的倦怠,她要重新抖落睡意,重新奋斗起来,而我们……我们就是赢得一切!帝国万岁,皇帝万岁!” 部长的口号,引起了官员们的一阵迟疑。 这个口号已经离开法国政府快半个世纪了,几乎没人能脱口而出。 但是,他们很快会习惯的。 夏尔伸出手来,率先鼓了掌,然后热烈的掌声轰然响彻了整个会议室。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体面 又是一个阴沉的早晨。 在初春的寒风当中,几辆马车从陆军部当中疾驰而出,想着巴黎的市中心前行。 沿着静静流淌着的塞纳河,穿过了宽阔的革命广场旁边的街道,它们最终来到了杜伊勒里宫的花园之下。 当这些马车停下之后,夏尔同陆军部的秘书处副处长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慢慢地从各地的马车当中走了下来,而一批跟随着他们过来的陆军官兵,也纷纷走下了马车,站到了他们身后,如临大敌地看着前方。 在走下马车之后,他们两个先是对望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王宫的正门。 和人流如织的夏日不同,此时的杜伊勒里花园颇为萧瑟,看不到几个行人。无人照管的花丛依旧毫无生气地枯萎着,让原本就阴沉沉的天空变得更加的萧瑟。 而在这种阴沉萧瑟的背景的衬托下,身穿着鲜艳的制服、笔挺地站在岗位上的卫兵们,则更加显得意志盎然。 “竟然只有这么点人?”阿历克斯朝夏尔眨了眨眼睛,好像在担心着什么,“会不会在里面有什么埋伏?” “我想他不敢。”夏尔平静地断言,“再说了,事到如今,他就算在里面安排了人反抗,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两个人的生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罗特列克子爵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又哑然失笑,“不过。您倒是比看上去胆大不少。” “只在极有把握的时候,我才胆大。”夏尔给出了一个诚实的回答。“我确实不喜欢让自己冒无谓的风险。” 一边说,他一边朝众人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带头朝王宫走去。 一路走去,夏尔和阿历克斯表情都十分平静,好像没有看到这群荷枪实弹的士兵似的。而当他们走到大门前的时候,这群卫兵突然端起了枪然后向上举了起来。 “敬礼!” 在士兵们的行礼下,阿历克斯连忙回了一个礼,而夏尔只是稍微停了一下,做了一个手势,接着就直接走了进去。 “一个很不错的兆头,不是吗?”在走进宫殿之前。阿历克斯小声在夏尔耳边说,“终究,服从命令才是大多数军人的本能。” 就这样,在杜伊勒里宫的幽深的走廊当中,夏尔和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在一群陆军官兵的簇拥下,悠然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前行。 自从大革命初期路易十六被一群巴黎妇女从凡尔赛押解回巴黎、软禁在这座宫室当中开始,拿破仑、复辟王朝,七月王朝都将这座宫室当成了王宫,因而在阿历克斯看来。这里也充满了一种厚重的历史感。 “啊,可怜的杜伊勒里。”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之后,罗特列克子爵宛如一位诗人一样小声叹了口气。“你比过去黯淡了多少了啊!我刚刚进军队的时候,曾经和一批军官来到过这里,接受过国王陛下的召见。那时候这里真是辉煌啊!哎……真可惜。” 夏尔心里也有同感。 同上次来参加路易·菲利普国王的宫廷宴会时相比,现在的杜伊勒里宫当中。那种只属于君主的咄咄逼人的气势已经消失不见了,就连一路上的金器和铜器的反光都好像黯淡了许多。但是。值得庆幸的是,这座王宫经受住了革命的冲击,里面的陈设倒还算完整,而且显然一直都被精心的维护着,并没有完全失色。 在革命之后,路易·菲利普国王被灰溜溜地赶出了法国,而这座王宫就被革命政府所征用了。当尚加尔涅将军被任命为巴黎卫戍司令和国民自卫军司令之后,这里就被他挑选成为了自己的司令部。 毫无疑问,这种安排哪怕在陆军内部都引起了某些议论,但是将军依旧我行我素,仿佛就是想要借此来炫耀自己的权势似的。 然而……他很快就不会再有权势了,因为今天夏尔和阿历克斯就是为了传达总统对他的解职令而来的。 如果一切顺利话,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他就不得不打点行装准备离开这座王宫,将它重新归还给总统和国家了。 “它很快就会重放光华的。”以一种预言者的故作高深的语气,夏尔低声说,“而在那时候,您就得在这里朝拜又一位新的君主了。” 确实如此。 在不久之后,这里将会再度成为法兰西第二帝国的皇宫,路易·波拿巴将端坐在这里,接受大臣们和外国使节们的觐见,并且就在这里,对整个法兰西帝国发号施令。 “这对我来说并不会是什么好的体验。”阿历克斯耸了耸肩,“不过,特雷维尔先生,既然您都能够对此甘之如饴,那我又有什么不可忍受的呢?” 这种略带着嘲讽的话,夏尔只是一笑置之了。 在两个人谈笑间,夏尔一行人来到了一间大厅当中。 夏尔仔细地看了看大厅的布置,看着头顶上华贵的水晶吊灯,看着挂着流苏墙壁,蓦然觉得似曾相识。然后突然之间回忆了起来,在几年之前,他就是在这里,见到了路易·菲利普一世陛下的。 当时他威风凛凛,不可一世,而过得不久之后,他的王朝就整个崩塌了,最后不得不逃出法国,客死异乡。 世事的变化真是无常啊……看着空荡荡的御座,夏尔心里蓦地产生了这种概叹。 没有缅怀多久,他又重新收回了思绪,然后转回身来看着跟着自己过来的随员们。 “把尚加尔涅将军请过来吧,我将在这里宣读总统给他的命令。” “是!”一位军官立即领命而去,走出了大厅。 然而。大厅当中再度陷入到了沉寂当中,人人默默无言。 夏尔是有意这样安排的。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此行看上去好像是对尚加尔涅将军的朝见。他要用一种明白无误地方式告诉对方——他的政治生涯已经完结了。 然而,等了许久之后。那位将军还是没来。 气氛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人人都面面相觑,忐忑不安,生怕等下突然冲进来一群荷枪实弹凶神恶煞的士兵。 “您何必自己来以身犯险呢?”沉默了许久之后,罗特列克子爵突然在夏尔旁边抱怨了一句,“要传达总统的命令,一两个使者就够了,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其他的使者恐怕会让他心存侥幸,我必须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他完了,没有任何人需要再顾忌他。”夏尔平静地回答,“不用担心,阿历克斯,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选择抵抗的。” “如果他失去了理智呢?”阿历克斯反驳。 “那么……您就得因为我的固执而送命啦。”夏尔突然调侃地笑了起来。 眼见阿历克斯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夏尔禁不住笑得更加欢了,“啊,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用害怕……好吧。我告诉您吧,现在他已经是孤家寡人了。杜伊勒里宫卫兵们的指挥官,在得知了他的首长即将被解职之后,做出了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所以。哪怕尚加尔涅将军想要发疯,其他人也会顾忌自己的生命,不会随着他发疯的……” 经过夏尔的这样一番劝导之后。罗特列克子爵的脸色总算变得正常了起来,似乎如释重负。 “我就说嘛。您这种狡猾的人怎么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就以身犯险?” 就在夏尔准备再嘲弄阿历克斯一句的时候,客厅的大门被缓缓地重新打开了。 身穿戎装的尚加尔涅出现在了门口。 这是一个四五十岁年纪的中年人。头发微卷,鹰钩鼻子,身形倒还算匀称。他的脸色偏黄,但是又有些发红,胡子留得挺长,初看起来显得精明而又有些疲惫。制服还算合体,但是却有些皱巴巴的,好像并没有经过精心的修饰。 他精神不佳,夏尔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但是当发现对方朝自己走过来的步履有些蹒跚的时候,夏尔仍旧有些吃惊。 他看来是刚刚被从酩酊大醉的情况下被强行叫起来的。 “尚加尔涅将军,我想我们事先有通知过您今天我们要过来找您的。”犹豫了片刻之后,夏尔暗含指责地朝将军说了一句,“我不得不认为您现在的精神状态过于不佳。” 听到了夏尔的指责之后,这位将军突然大笑了起来。 “嘿嘿哈哈,得了吧!我就讨厌你们来这套,一点都不直爽,要说我对您不够恭敬就直说嘛,我又不会不承认!怎么,难道您还以为我会过来祈求波拿巴的原谅?” 在这种尖刻的反驳面前,夏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算了,这种已经失败的人,没必要和他生气。 “看样子您的精神状态不错,至少还能理解已经发生了什么。”夏尔冷静地看着将军,然后,他一步步地走到了将军面前,“那么,我就将我此行的任务告诉给您吧……” 接着,夏尔伸出了手来,平静地向将军递了过去,“这是总统对您的新任命,请您先看一下吧……” 然而,当夏尔将公文递到了将军的面前时,将军去突然抬起手来重重一扫,于是猝不及防之下,夏尔手中的公文被打落在了地方。 “我说了,别跟我来这套,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不就是要将我解职吗?我早知道啦,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呢!”随着将军的大声呵斥,一阵难闻的酒气迅速地冲到了夏尔的鼻子里,让夏尔颇感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撤我的职我受得了,但是看着你们的这幅做派我难受极了,真是恶心!正大光明地说吧,你们不就是想要把我赶走,然后篡夺国家的权力,好把波拿巴那个混账捧上台吗!” 随着将军的斥骂,夏尔带过来的随员们个个如临大敌,警惕地看着将军。似乎都是打算等夏尔一声令下就把他拉住。 然而夏尔却一直没有下这个指示,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显然已经暴怒到了极点的将军。 “——别人害怕你们。要让你们三分,我可没把你们当回事!”将军仍旧不解恨地怒视着夏尔。不停地斥骂着,“你们就是一群鬼鬼祟祟的盗贼,打着光明正大的招牌,背地里却想把法兰西的一切都偷走!可是,上帝在看着呐,你们再怎么善于蛊惑和欺骗,终有一天你们也会受到惩罚的!” “别这样,将军。既然您参与了一场游戏,那我想。您自然应该有些输掉游戏的风度……”夏尔终于冷笑了起来,“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我也说透一点吧……请体面一点,接受总统的命令,您至少可以得到安全。” “呸!您以为我会和你一样,向那个波拿巴摇尾乞怜,一边求到一点残羹冷炙作为奖赏吗,决不!”将军又大喝了一声,“您以为我会像您一样毫无原则唯利是图吗?不。我和您不一样,我忍受不了那个爱丽舍宫的阴谋家的臭气……而特雷维尔这个姓氏,算是被你给糟践光了!” “输了之后说这种话可不好,说到底您还不是同样的一种人?”眼见对方如此说。夏尔的心里也有些恼怒了,“难道您在道德上会比我们高尚多少吗?” “我当然比你们高尚了,至少我没有用一个幽灵来给自己装点门面!”将军突然大笑了起来。“拿破仑!拿破仑!你们只会叫嚣这个名字,从它里面榨取蒙蔽国民的毒素。你们还会做什么?” “您无权这样侮辱一位伟人……”夏尔皱起了眉头,然后向后面作出了一个手势。 随从们心领神会地走上了起来。准备拉住将军。 “那位死去的皇帝,他给法国带来了什么?四处征战不休的十六年,疯狂的征战和流血,到底换来了什么?他下台的时候,法国的国土反而比他上台时更小了!”将军原本灰色的眼瞳内,此刻好像泛出了血红的光,“他到底给国家带来了什么贡献?撇开他那些自吹自擂的话不看,我只看到,为了自己的疯狂想法,他把一个民族拉到了冰天雪地,拉到了毁灭的边缘!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他究竟有什么值得缅怀的?你们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故意蒙蔽国民,鼓动他们的热情,让他们忘掉了昔日的惨痛,相信还能再来一次,再度被你们蒙上眼睛牵到最可怕的火狱里……你们这些杂种,又比我们高尚在哪里?!到头来,我敢保证,你们绝对会落到和他一样——不,是比他还要凄惨的境地当中,那位皇帝至少还有天才可以吹嘘,而你们在一败涂地之后只会受尽唾骂,而我……哈哈,我将等着你们垮台的那一天,在你们的葬礼上欢歌!” 夏尔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连忙挥了挥手,让随从们拉住了将军,制服了将军的挣扎。 “将军喝醉了,现在不是清醒状态。”看着其他人,他小声发布了命令,“不过总统的命令仍旧有效,从即日起,他就不再担任目前的一切职位了。好了,你们带他去休息吧。” 在被拉走的时候,将军还是大笑着,怒骂夏尔和路易·波拿巴。 不过夏尔却已经充耳不闻了。 毫无疑问,将军的表现很糟糕,不像个刚强的军人。 他也没有把握,自己在黯然退场的时候也能够保持住体面。 所以……唯一的解决办法就只能是一直赢下去,路上再也没有别的歧路可走了。不管路上有多少艰险,多么可怕的敌人,我都只能闭上眼睛朝前走,哪怕带着梦游者的确信,也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因为,正如路易·波拿巴所言,在品尝到了权力的甘美之后,失败,就和死亡无异。 我一定要赢下去。 在杜伊勒里宫金碧辉煌的大厅当中,夏尔望着空无一人的御座,下定了决心。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亲缘与奖励 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今晚的杜伊勒里宫,一扫最近以来的沉寂,变得一片灯火辉煌。所有的房间,遵照总统之前的命令,已经被打扫干净,所有的烛火都被点燃,玻璃所折射出的光线播撒在镀金或者铜制的装饰和器皿上,幻化出光辉夺目的盛景。 光华耀眼的宫廷,再度恢复了原本盛气凌人的气势,也好像在急不可待地宣告自己已经取回了昔日的煊赫和辉煌, 此时此刻,路易·波拿巴总统阁下在杜伊勒里宫的长廊当中悠然漫步着,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他踏足在地板上所发出的有节奏的轻响。 在他所经之处,人人屏住呼吸,旁观着这位未来的帝国皇帝对他伯父曾经居住地的巡视。 而总统阁下申请十分严肃,几乎让人想不到他花费了多大的努力,才从自己的敌人手中收复了旧日帝国的宫廷。 然而,人人也都知道,作为总统府的爱丽舍宫是满足不了这位野心家的的,他伯父曾经在此统治整个法兰西帝国的杜伊勒里宫,才是他事业的最后终点。 随着卫兵们恭敬地打开了宴会大厅10的大门,总统一行人慢慢地走进了大厅内。 然后,在亮如白昼的大厅里面,路易·波拿巴第一眼就放到了中央的御座上。 接着,仿佛是被人强行扼住了咽喉似的,他骤然呼吸屏住了呼吸。 原本平淡无奇的座位,如今却好像放射出了耀眼的光线,令他难以自持。 那就是他苦苦追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东西啊! 经历了数不清的挫折和失败。经历了难以忍受的痛苦之后,数十年的辛劳即将得到酬报。上帝将会把他伯父曾经不慎丢失的宝物,重新赐予给他…… 只剩下最后的一步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够、也绝对不会再踏空。 现在,一切都已经被他攥到了手中,只需要放进口袋就可以了。 不知道花费了多大的毅力,他才得以让自己的视线稍稍从前方的御座移到了旁边。 然后,一直跟在他后面的那位青年人,就在不期然间被纳入到了他的视线当中。 这位表情平静、看上去年轻得过了分的金发青年,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谦逊温和的笑容,看上去文质彬彬。斯文有礼。然而,任何一个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在俊朗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冷静务实、机敏果断、必要时甚至残酷无情的心,也正是靠着这几项优点,这位青年人很快就成为了他最为有用的助手——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过于有用了一些。 他几乎到了哪个地方,都能极快地适应环境,并且都能够恰当而且出色地完成自己交代的任务,甚至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好。如此年轻就能够拥有这样令人赞叹的能力。并且在极短时间内就构筑并且巩固了自己的权势,从默默无闻的后生青年,突然就成长这个国家成为一个最为有权势的人之一。 值得赞叹,也令人艳羡。以至于不得不正面相看。 至少在现在,他还是极其有用的,而且也没有任何不忠于自己的倾向和表现。 在这种庄严肃穆的气氛当中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总统突然平静地开了口。 “总算尚加尔涅识相,倒没有给你带来什么麻烦。不过。夏尔,你又何必亲身犯险呢?别忘了。就算是再怎么有把握的事情,也总会出现意外……别忘了,你现在有重任在身,不能把自己的安危轻易交付到敌人手上。” “谢谢您的指点,先生。”夏尔微微躬了躬身,微笑着回答,“我正是为了不引发任何意外才亲自过来的。这座曾经承载了帝国的宫殿,必须完整地被送归到您的手中,而不能有任何缺损……从事实上来看,结果也很不错。” 没错,之前盘踞在这座宫殿当中的尚加尔涅将军,就是在夏尔带着人亲自宣读了解职令之后赶走的,虽然那位将军发了老大一阵酒疯,但是毕竟没有敢于以什么激烈的方式来反抗,黯然接受了自己被打垮的命运,离开了这座宫殿。 在赶走了这位将军之后,夏尔马上按照原定计划,将里面的卫兵全部更换了一通,然后命令守卫者们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好杜伊勒里宫。准备了好几天之后,他将期盼已久的路易·波拿巴给带到了杜伊勒里宫当中。 很快,他就会把这里当成皇宫,然后长居于此了。 夏尔此举果然讨得了路易·波拿巴的欢心,在渴盼了几十年之后,生平第一次来到杜伊勒里宫的路易·波拿巴,那种溢于言表的喜悦,任何一个旁观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不是夺下了这里,而是拿回了这里。它原本就该属于您,属于波拿巴家族,属于这个帝国。波旁的国王们,还有路易·菲利普,还有妄自尊大的尚加尔涅将军,他们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来。”为了让路易·波拿巴开心,夏尔有意使用了一种慷慨激昂的语气,“庸人们来来去去,唯有帝国才是永恒!” “是的,唯有帝国才是永恒!”路易·波拿巴笑得十分开心,如今他再也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皇帝梦了。 接着,他满怀激动地转过身来,拍了拍夏尔的肩膀。 “夏尔,在同时,帝国也将会永远铭记特雷维尔家族的辛劳!只要帝国能够长存,特雷维尔家族就能够同波拿巴家族一同兴盛下去。所以,夏尔……我衷心希望你能够在之后,再次为帝国立下更多的功劳……” 虽然路易·波拿巴的语气十分平静,但是夏尔心里却有些打鼓,闹不清楚他突然说这话的意思。 不过。不管他的话真诚不真诚,夏尔知道至少他现在是离不开自己的。 即使到了如今这种地步。投靠路易·波拿巴的人大多数还是一些见风使舵的投机者,他还是太需要真正的铁杆支持者了。只有这样他才能稳固他突然得到的政权。 “能够作为帝国世代的臣仆,是我、也是特雷维尔家族所渴盼的荣耀……”夏尔的语气,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了起来,“我,只要您还信赖我,使用我,那么我就一定会为了帝国和波拿巴家族统治的延续而殚精竭虑;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波拿巴家族就将一直高居于帝位之上!请允许我向您,向您的子孙。奉献出自己全部的忠诚,陛下!” “哈哈哈哈!”在夏尔如此热切而充满激情的忠诚宣言之下,路易·波拿巴不禁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他很喜欢夏尔提前出来的尊称。 过了片刻之后,他的笑声才慢慢地听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又重归于严肃。 “夏尔,我听说你同英国的王家是亲戚?” “嗯?”夏尔先是被路易·波拿巴的这个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问题弄得一愣,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嗯……要说有,勉强还是有一点的吧?” 接着。在路易·波拿巴有些好奇的视线之下,夏尔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七世祖,就是娶了第三代勃艮第公爵的一个后裔,勃艮第公爵又和萨克森·科堡·哥达家族有亲缘关系。而维多利亚女王和这个家族也有亲戚关系,更别说她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就是出自于这个家族的。所以,如果勉强来算的话。我倒是和英国王家也能攀上一点点亲戚……” 说着说着,夏尔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发热。显然这样给自己攀亲戚实在有些尴尬,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拿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来炫耀的没落贵族一样。 亲缘关系实在太远了。几乎没有人会将这种关系当做亲戚,夏尔也就是小时候在学习贵族们必须熟知的家族谱系当中,才得知这样一个事实而已,从来没有产生过要同哪位德意志王公或者英国王室攀亲戚的想法,如今突然要这么说出来,总感觉有些羞耻。 而路易·波拿巴却完全不这么看,这位同伯父一样艳羡高门的统治者,脸上突然闪过了一道嫉妒和羡慕交织的表情,但是很快又消失了。 “不必这么谦虚,你完全可以以此为傲的,夏尔。”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听不出来任何感情的迹象,“不过,既然这样的话就好办了,夏尔,我有一个殊荣打算交给你。” “什么?”夏尔还是有些疑惑,闹不懂路易·波拿巴这是在闹哪一出。 “恐怕你还不知道吧……”路易·波拿巴的语气变得更加神秘莫测了,“据可靠的外交情报,普鲁士亲王的继承人已经向女王提出了请求,打算向她的大女儿维多利亚公主求婚——而女王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他们的婚礼将会在几个月之后举办。” “哦!” 路易·波拿巴的话,犹如是一道闪电,让夏尔的头脑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没错,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啊…… 除了法国之外,世界其他地方的历史线也在沿着旧日的轨迹滑动着。 普鲁士亲王是指当今普鲁士国王的亲弟弟、未来的普鲁士国王威廉,而他的继承人就是他的长子腓特烈。 此时,他已经向英国长公主维多利亚求婚,而女王也不出意料地同意了这一桩婚事。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长公主殿下后来就跟随着腓特烈回到了普鲁士,并且见证了这个国家从原本被人轻视的二流国家一跃成为威胁到整个欧洲的庞然大物。 而正是这位长公主,在后来生出了威廉二世那个先天残疾的怪胎,间接地毁灭了德意志帝国。 原来如此啊……原本许多被尘封的记忆慢慢重新涌回到夏尔的脑中,他一下子竟然愣住了。 “我还正在为挑选谁去出席而头疼呢,既然你有这种亲缘关系,那不就可以当做天然的好人选吗?”路易·波拿巴的话仍旧不停地灌入到夏尔的脑中。“夏尔,干脆这样吧,等到你和德·特雷维尔小姐结婚之后,我会任命你为法国的代表,出席这一桩婚事……而那时候已经大局已定了,我们的敌人都已经匍匐在我们的脚下,你也可以享受一个美好的假期了。到时候,女王和亲王都会接见你的,我深信,既然身为亲戚,你才是能够应对他们的最好人选。” 夏尔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了。 出席这种场合,一个大使就够了,为什么还需要自己去呢? 显然……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在波拿巴建立了绝对独裁体制之后,他将作为法国的秘密全权代表,参与到同英国的谈判中去。 以全权代表的资格去面见女王…… 第一百八十六章 密语与绝境 在路易·波拿巴提出要让夏尔作为法国的代表,参加英国长公主未来的婚礼之后,夏尔陷入到了长时间的沉思当中。 他努力思索路易·波拿巴这其中隐含的深意,然后将依此来判断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女王陛下会对我的出席感到高兴吗……?”为了多出一些思索的时间,夏尔故意提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迟疑,“毕竟我还太年轻,出席这种场合恐怕不太得体……” “怎么会呢?夏尔,你的门第和风度,足以让你出现在女王面前而不惹人非议,要是我们中的其他人过去我还不会放心呢……”也不知道是调侃还是认真,路易·波拿巴面带笑容地回答,“况且,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你们之间毕竟有点儿亲缘关系,让你来执行这个任务完全是名正言顺的……” “我倒是不知道女王陛下会不会认这种亲戚……”夏尔也笑着回答,“不过,既然您如此信赖我,那么我没有理由推辞掉您指派的任务。我将竭尽我的全力,争取能够博得女王陛下的好感。” “仅仅得到女王陛下的好感还不够。”路易·波拿巴这时候突然轻轻摆了摆手,眼中带起了一些古怪的神色,“你还得想办法得到英国政府的好感。” 果然如此。 夏尔心里渐渐明白过来了。 “您的意思是,让我借这个机会,和英国政府进行联系——在一种不那么官方的形势下?” “是的,夏尔……这句话说得很对。我们就是要‘不那么官方’地和英国人进行联系。”路易·波拿巴连连点头,似乎很为夏尔的理解能力感到高兴。“如今的欧洲,各国首都都布满了外国人的眼线。如果通过官方渠道的话,还没有等到你们谈出个花样来,整个欧洲就已经传言密布了!所以,我们需要一个非官方的开始。” 接着,他放低了声音,继续向夏尔解释了起来,“我们已经和英国政府商量好了,到时候你在这里会被安排几次接见,首相罗素先生。还有几位重要的政治人士都将和你碰面……” “而我将会作为您的全权代表,和他们秘密地交换两国间的政治意见?”夏尔同样低声问。 无论是他,还是路易·波拿巴,都对英国长公主嫁给谁毫无兴趣,或者应该说,因为她即将嫁给普鲁士人而感到不太高兴——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利用这一次机会,进行一番台面下的政治活动。 觐见女王只是他任务的一小部分而已,而且不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借着参加婚礼、访问英国的名义,同英国政府的实权人物沟通,才是他未来去英国的最大任务。 这大概是两个大国间协调立场,准备战争的开始吧。 结成同盟共赴一场的战争毕竟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必须事先经过大量的协调工作,夏尔只是没有想到,在这条世界线上。率先开始进行这种协调、最后引发克里米亚战争的人竟然会是自己。 不过……这不正是自己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的证明吗? 夏尔心中暗暗窃喜。 “没错,夏尔。就是这样。”路易·波拿巴又点了点头,表示夏尔的猜测完全符合事实。“你知道的,我们都打算在东欧作出一番大事业来,但是这种愿望还没有契合在一起,我们需要一种融洽的环境……同时,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我们不会将这种结盟关系宣诸于口,所以暗地里的工作就越发重要。” “我将绝不辜负您交给我的任务。”夏尔微微欠了欠身,“两个伟大国家将会走到一起,共同承担抗击野蛮民族对欧洲侵略的重任!对于我们,这还有更加重要的意义,帝国在哪里倒下的,终究还是要到哪里爬起来。这是上帝赋予您的使命!而您将会在完成这个使命之后,创下让人无法企及的功业,帝国也将因此得到无限的荣光……” “很好,夏尔,你越来越有当外交家的天赋了。”路易·波拿巴笑得十分欢畅,“看来我真没有找错人。” 接着,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夏尔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踌躇,一副有话想说但又不太敢说的样子。 “夏尔,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好的,先生,我只是想说……”夏尔轻轻瞟了路易·波拿巴一眼,“同英国人呆在一起,哪怕再怎么热络也会突然面临分道扬镳的风险,因为这是一个天生冷漠无情的民族……” “这是指什么?”路易·波拿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我是说,尽管我会努力去博得英国人的好感,但英国人对我们的好感,我们不宜看得太重。”夏尔大起胆子来,劝谏了显然很开心的路易·波拿巴,“您恐怕比我更加清楚,英国人素来只讲利益不问道义,所以我们不能在这种友好关系上面倾注太多感情,就我看来,他们背弃我们,也许将和他们今天靠近我们的速度一样快……” “我当然明白,夏尔……英国人现在和我们热络,只是因为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而已,如果有一天他们觉得我们没用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我们一脚踢开,甚至于我们为敌,正如它花了十六年来对付我的伯父一样。”路易·波拿巴抬起头来看着御座,语气冷得可怕,让夏尔完全听得出来他对英国也没有什么好感,“然而我们都知道,这世界不是靠好感来运行的……他们需要我们,我们也正好需要他们,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装作亲切友好地握起手来呢?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你不用担心我会被所谓的好感蒙住双眼。” 路易·波拿巴含而不露的话,让夏尔突然心中升起了些许佩服。如此坦诚地揭示英法携手的本质。表明至少在此时此刻,他的头脑和判断力仍旧值得敬佩。他还没有被辉煌的胜利而冲昏头脑。 “您的睿智让我深深敬佩。”夏尔再度欠了欠身,“而我将坚定不移地执行您的意志。” “那么。祝你好运,夏尔。”路易·波拿巴抬起手来,做出了一个交代到此为止的手势。 正当夏尔打算告退的时候,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路易·波拿巴突然再度开口了。 “到时候你去了英国,记得要和迪斯累利先生多来往几次,同他结好关系对我们来说好处极大。” 哦,迪斯累利! 确实十分重要。夏尔在心里回答。 在此时,从1848年起。这位先生就已经成为了保守党的领袖,重新整顿了这个逐渐陷入到混乱之中的党派。 而在原本的历史线当中,从50年代末期开始,这位先生担任过三届内阁财政大臣,两度出任英国首相,到他去职的时候,他已经被普遍认为是维多利亚时代英国最为出色的政治家之一。 更重要的是,他对女王的影响力很大,几乎被女王当成了最重要的政治顾问之一。十分信赖和倚重。 此时他虽然在野,他确实是不得不正视的重要人物之一。 “这位迪斯累利先生,虽然还没有进入内阁,更还没有当上首相。但是没有人能够怀疑他对女王的影响力。所以,在和英国政府洽谈之余,你还得想办法同这位先生交流一下。让他产生对我们的好感,这对我们绝对大有帮助。”这时路易·波拿巴的话也传入到了夏尔的耳中。 “我会的。先生。”夏尔将自己所听到和所想到的一切都深深地埋藏到了心中,然后向路易·波拿巴提出了告辞。离开了杜伊勒里宫。 结婚之后不久,就同妻子一起去英国觐见女王,这岂不是公费的蜜月旅行? 在离开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近乎于冷笑话的想法。 …… 而就在夏尔还在同路易·波拿巴为篡夺国家权力之后的行动开始未雨绸缪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一个针对他的阴谋正在紧张地酝酿之中。 在德·博旺男爵的召唤下,萝拉带着几分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父亲的书房之中。 当她走进书房中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父亲正坐在书桌,仔细审阅着桌上的文件和报告。 “爸爸,您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努力抑制住了自己心中的不安之后,萝拉低声问自己的父亲。 但是,让她感到奇怪的是,父亲和往常不同,根本没有理会自己,而是继续在看着桌上的文件,直到片刻之后,他拿起笔来,在这份文件下题下了一段批语,然后再将这份文件扔到了一边。 直到这时,他才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萝拉被这种视线盯得心里有些发麻,但还是大起胆子,挤出一个尽量平静的笑容来。 “爸爸?您有什么时候,需要……” 男爵抬起手来,打断了萝拉的话。 “我刚刚接到了报告,你想要撤回对特雷维尔先生的融资,为什么?” 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萝拉心里猛得一震。 而父亲这种生硬的语气,是她从小到大极少听到的,显然,他对自己的这一行动不太满意。 糟糕了,这该怎么办?萝拉心里的不安越发浓厚了。 自从接受了特雷维尔小姐的请求——也许应该说命令——之后,她几次试探了父亲的贪渎,发现父亲果然如同她所预料的那样,并不支持撤回对特雷维尔家族撤回融资的建议。 几次挫折之后,眼见父亲开始起了一些疑心,所以她不再敢继续提出这样的建议。然后,她想要瞒着自己的父亲,先用秘而不宣的手段来造成既成事实,以后再想办法弥补。 可是……这个命令才今天下达到下面,父亲居然就马上知道了,然后将自己叫了过来。 萝拉原本是想打一个时间差的。却没想到自己的父亲虽然足不出户,虽然心情如此糟糕。但是对银行的掌控能力还是丝毫无损。 由此也可以看到,自己这段时间虽然协助父亲代管银行的事务。但是却并没有在银行和部下之间建立起可靠的威信,所以重大的经营活动根本就绕不开父亲。 “这是你的决定吗?还是有人擅自作出的决定?”还没有等萝拉从思索当中解脱过来,父亲的追问又接踵而至。 “是我……是我的决定,父亲。”萝拉勉强定了定神,然后低声回答。“我经过了谨慎的判断之后,所以才作出了这样的决定的。我承认,那位特雷维尔先生未来权势将会越来越大,但是您也可以看到,现在他挥霍起来也太不像话了。平素就爱乱花钱不说,居然在近期还花了一大笔钱去购置地产……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他的还款能力,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先暂时停下对他的融资,等到以后再寻找更好的合作机会……” 男爵静静地听着女儿的解释,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教给你的东西,你全都忘了吗?权势就是金钱,当权的人绝对有办法从权势当中榨出钱来。没有比当权者更好的客户了!挥霍……这算什么事?他是贵族,贵族哪有不挥霍的?按你这种说法,我们就不能给贵族贷款了?这是什么理由?再说了,他将会成为一个最为重要的当权者之一。就算欠了我们的钱,那也是欠了我们人情,我们总有用得着的地方。你知道一个人情到时候值多少钱吗?怎么能够纠结在这点小钱上?你就是这么经营银行的?!” 在父亲疾风暴雨般的责备之后,萝拉只能缩了缩头。不敢作出任何抗辩来。 犹如一位被老师教训的孩童一般,丝毫也不敢显露出半点反抗。和平常的傲慢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她心里知道,父亲的责备完全没错,根本就没有还口的余地。 而且,她的心也在剧烈的动摇,勇气在急速地从身体里面流失。 正因为从小到大都在旁观父亲的手段,所以萝拉的心里对父亲不仅仅是崇拜,更加深藏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如果不是因为被那个可恶的混蛋逼到了这种绝路上,她是绝对不敢对父亲的意志再质疑下去的。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尝试一下。 “爸爸……我还是觉得,我们可以……” “没有可是了!我的经营策略,不需要你来质疑,你也没有这个能力来质疑!”男爵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叫女儿马上闭嘴,“难道你觉得,现在我们家该交给你来经营了吗?德·博旺小姐?!” 父亲如此的称呼,让萝拉的心里更加恐惧了,她明白了,想要叫父亲改变主意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父亲在她的心中,比任何人都要可怕,都要无从反抗。 “我知道错了,父亲……请您千万要原谅我的过失……”她慌忙跟父亲道歉,几乎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当然,一切当然是由您来做主了,我绝对没有质疑您的意思……” 眼见女儿终于认错,男爵的态度才微微好了一点。 “你知道就好。”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指了指刚才他签了字的文件,“你的这个命令我刚才已经做了批复了,一切作废,对特雷维尔先生的融资继续进行,不得有任何延误。好的,我跟你说完了,你回去吧。” “好的,父亲……”萝拉惨白着脸,躬身向父亲行了行礼。 从父亲的书房出来之后,萝拉只感觉一切都好像陷入到了恍惚当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边是无从反抗的庞然大物,一边却是一个带着笑容的食人妖魔,她只感觉自己被扯入到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当中。 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必须尽快找到办法,才能摆脱这种可怕的困境。 而这一切,都要怪那个人…… “婊子,你等着,我一定要叫你好看……”她一边剧烈地喘息着,一边在心中狠狠地诅咒。“要是我有机会翻过身来,我一定要叫你好看!” 第一百八十七章 意外的惊扰 随着白昼的再度来临,终于出现了最近难得一见的晴天。 春天的气息已经弥漫大地,早春的寒冷空气开始慢慢转暖,万物开始复苏,原本压抑阴沉的城市开始有了不少亮色。 抓住了这样难得的时机,不少人都选择外出游玩或者访友,呼吸春天特有的温暖而又充满了生机的空气。 而此时此刻,夏尔和夏洛特正联袂站在城郊的一座巨大府邸的阳台上,凝视着花园中的一抹抹新绿。 这座宏大的府邸,原属于前朝的儒尔维尔亲王,而今天却已经成为了这对特雷维尔堂姐弟的未来居所。 他们两个挨得很近,饶有兴致地看着花园一个个刻着精美雕塑的花坛、以及矗立其中的喷泉。经过了冬天的沉寂之后,此时喷泉已经重新开始运作,带来了清脆动听的泊泊声。 伴随着流水声的,是不时仍旧传来的砖石的拍击声,不过这种拍击声比起前阵子来已经稀疏了不少,显然经过了紧张的施工之后,府邸内的翻修工作已经到了尾声。 “也就是说,那位波拿巴先生,想要让我们到时候去英国觐见女王陛下吗?” 欣赏了一会儿花园之后,带着一顶很看的淡黄色帽子的夏洛特,低声向旁边的夏尔发问。 “是的。”夏尔点了点头,“他的打算就是,在政变成功之后,在我们为他赢回帝国之后,赠送给我们一次可以觐见女王的旅途,我们可以到英国去好好玩玩。” 尽管作为夏尔的夫人。称呼夏尔的恩主路易·波拿巴为‘波拿巴先生’实在有些奇怪,但是这已经是她给出的最大程度的恭敬了。所以夏尔也并不打算为此而再和夏洛特争辩什么。 “哦?英国人!既然一个地方能充斥着英国人,那还能有什么地方可以玩吗?”夏洛特挑了挑眉。不过看上去还是十分轻松愉快,“我大概只能陪你去执行一下公务啦,夏尔……” 出于一种也许是法国人特有的优越感,夏洛特说起英国人的语气,戏谑中又带有对他们的严肃冷漠——或者应该说假正经——的鄙夷。 “别这么说呀,夏洛特,你说得好像英国人全是不通情趣的老古板似的!”夏尔禁不住笑了起来。 “难道不是这样吗?”夏洛特笑着反问。 “嗯,好吧……我承认你说得也有道理,英国人也许大部分就是这样……”夏尔犹豫了片刻。然后耸了耸肩,“不过,我相信那里的社交界总会有些有趣的人的,总不可能一个都没有吧?再说了,一直沉闷压抑的岛国,不正是需要高雅美丽、光彩夺目的特雷维尔夫人带来几缕清风吗?我敢说,你一定能在那里受到热烈的欢迎呐,不管是宫廷还是社交界。没人会不喜欢你的。” 也许是夏尔说得实在是太夸张的缘故,夏洛特伸出手来重重捏了夏尔的手一把。“你这人,就是不知道正经一下!” 不过,虽然嘴上是在抱怨。她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显然很受用来自未婚夫的恭维。 “好吧,去就去吧。谁叫我嫁了你这个人呢?你要去我就陪你去吧。”夏洛特叹了口气,小声冲夏尔回答。“不过,其实能够见见女王陛下倒也不错。我早就对她很好奇,想要瞻仰她一番了,真不知道她会不会和传言一样……” 夏洛特语气里的期待,并不是为了让夏尔开心而勉强装出来的。显然,她是真的对这位高踞于英国王位、在整个时代里最有权势最有名望的女性感到十分好奇。这与她对路易·波拿巴的藐视形成了鲜明对比。 无疑,在夏洛特眼里,出身于血统毫无疑问的德意志古老王公家庭的维多利亚女王,看上去要比自己国家未来的皇帝要顺眼多了。 不过,对那位女王,夏洛特仍旧是采用一种平视的态度,只是对女王本人有些好奇,绝没有任何仰望的意思。 在傲慢自持的夏洛特看来,即使是英国女王或者其他哪国的帝王,也绝不会比特雷维尔家族高贵到哪里去。 “到时候见了不就知道了吗,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呢?”夏尔笑着回答。 “也对,见了就知道了。”夏洛特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将视线转回到了阳台下的花园。又凝视了许久之后,夏洛特缓缓抬起手来,指着花园中央的那座喷泉。“夏尔,我总觉得喷泉和花园的其他地方不太搭配,雕塑也不好看,我们干脆换一座吧?我会聘请一位靠得住的设计师来重新设计的……” “好啊,没问题。”夏尔马上干脆地应了下来,“你尽管按自己喜欢的来办吧!只要你喜欢的,那就肯定差不了,我是绝没有什么意见的……” “你可不能只当成我的事啊?难道这不是你的家?”夏洛特对夏尔的态度有些不满,白了夏尔一眼,“不行,我可不准你置身事外。这样吧,我会请设计师做一份设计图来,你也要提出自己的意见来,决不能甩手不管!这座宅邸我们不能从头到尾设计,至少花园可以吧?!” 夏洛特的话,让夏尔顿时语塞。 显然,夏洛特是觉得,这座宅邸豪华归豪华,但毕竟是从别人手里拿过来的,而不是从头到尾倾注了两个人心血的结晶,所以心里隐隐约约还是有些遗憾。她是想要从共同设计花园里面,自己营造出一种家的感觉。 “好吧,这样再好不过了。”夏尔从善如流,“那么,设计图做好之后你就给我吧,我会分出一点时间来同你一起修改的。” “就该这样嘛……”夏洛特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后,她转回去看着花园,语气里突然带上无数憧憬,“夏尔,只要我们两个一起倾注心血,那么我们一定就能把这座花园建成全国最美丽的花园!以后,我们就可以经常在花园里打发时间了……还有我们的孩子,他们一定会在这里玩得很开心……” 说起‘孩子’的时候,夏洛特的语气十分自然,好像是发自内心的有感而发一样。这是绝对的真情流露,显示了她真正在期待和憧憬的一切。 夏洛特这一番感叹,也让夏尔心里变得有些激动了。 “如果想要孩子的话,我们就该多努力努力了,最好马上开始。”过了片刻之后,他以一种开玩笑般的语气问夏尔,“你想要几个呢?” 在夏洛特脸色一冷,即将发脾气的时候,夏尔大笑了起来,然后一把把夏洛特拥在了怀中,然后低下头准备给她一个亲吻。 然后,正当两个人即将吻上去的时候,突然他们的背后传来了一声轻响。 阳台后面的门被打开了。 虽然音量很轻,但是足以让两个人冷静下来,他们两个人骤然分了开来。 “谁?”夏尔带着些许恼怒,冷然回过头去。“嗯?怎么是你?什么事?” 打搅了他们的好事的,竟然是玛丽。 “抱歉,先生……我不知道你们……你们……嗯……抱歉!”玛丽不安地忸怩着,看了看两个人,显然对打搅了夏尔和夏洛特的好事有些局促不安,“嗯,你们先……先继续吧,我等下再过来……” 现在哪还有这种心情啊……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没事。到底有什么事要找我?” “是突然得到了一个口信,先生……”玛丽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所以显得小心翼翼,“我刚才得到了一个口信,是德·博旺小姐传过来的,她想要见见您……” 因为夏尔是个很忙碌的人,所以有很多有关于德·博旺家族的事务,都是玛丽负责沟通的,因此她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萝拉传过来的口信。 而她之所以也在这座府邸当中,原因也很简单,作为特雷维尔侯爵的秘书,老侯爵请她常在这边,监督翻修工程的进度。 “德·博旺小姐?”夏尔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有些好奇。“她找我能有什么事?” “目前还不清楚。”玛丽回答,“信使没有跟我透露过任何信息,不过从这个不同寻常的事实来看,也许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您商量吧?” “好的,我明白了。”夏尔点了点头。“你告诉她我可以答应她的要求,让她安排一个时间和地点吧,最好先告诉我准备和我谈什么事,我好早点做些准备。” 虽然心里有些奇怪,但是他并不准备拒绝这位如今已经成为了德·博旺家族唯一继承人的小姐的请求。 在如今的局面下,他确实没有必要同德·博旺家族产生任何不愉快。 “好的,先生,我明白了。”玛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得悉了夏尔的意志。“我这就告诉信使去……” 当她准备离去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夏洛特却突然开口了。 “德·莱奥朗小姐,您等下能稍微抽出一些时间吗?我有事想和您谈谈……” 玛丽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夏尔,但是他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好的,夫人。”她最后回答。 第一百八十八章 面和心离 “啊?” 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夏尔顿时就小声惊噫了出来。 片刻之后,他才发现不妥,连忙噤声。 然后,他连忙看着玛丽,用眼神提示她暂且不要接受夏洛特的要求。 因为心里有鬼的缘故,自从夏洛特见到了玛丽之后,他心里一直都有些忐忑不安,深怕玛丽一时不慎就将两个人之前的荒唐事泄露给夏洛特,让自己再度经历不久之前的恐怖。 玛丽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也对夏洛特的要求很意外。 “夫人,很抱歉,我恐怕等下还有些事……”她顺应夏尔的要求,打算委婉地拒绝夏洛特。 “恐怕用不了您多少时间的,您大可以在和我谈完之后再去办事。”然而,夏洛特却好像已经打定了主意似的,一点也不容许玛丽拒绝,“再说了,我现在打算巡视一下这里,作为监督者,您也确实应该陪伴我一下吧?” 玛丽的眉头皱得更加深了。 出于自己的立场,如果夏洛特强行要求的话,她确实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转开视线,瞟了夏尔一眼,然后发现他只是满脸尴尬地别开了视线,显然也不打算说什么了。 哼,这时候倒知道怕了?当初跑去干什么了?带着些许怒气,玛丽冷冷地在心里哂笑。 她算是看出来了,夏洛特如果执拗起来,这位特雷维尔先生是完全靠不住的。 既然如此,她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好的。夫人,如果您确有需要的话。您随时可以召唤我,我十分乐意为您服务。”她将心中的郁闷撇到一边。然后脸上摆出了讨好的笑容,朝夏洛特回答,“不过,请您尽量不要让我为难……” “当然了,我怎么会让您为难呢?”夏洛特同样笑着回答,“我真的只是想要和您畅聊一番而已。” 两个人亲切友好的笑容,让夏尔感觉有些不大自在,他心里有些不安,但是现在也无可奈何了。 “那好。你们尽管聊吧,我正好有些事要去处理了……”夏尔探询式地看了看夏洛特,提出了告辞。 不过,他也确实已经陪了夏洛特很久了,需要去干一些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嗯,没关系,夏尔,你尽管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接下来我有德·莱奥朗小姐陪伴就好了。”夏洛特十分干脆地同意了夏尔离开的请求。“毕竟你的正事更加重要,没必要老是呆在我旁边。” 夏洛特如此罕见的通情达理,让夏尔心中的疑惑反而变得更加浓厚了,他狐疑地看了夏洛特一眼。但是没有从她平静的表情里看出任何东西来。 “接下来希望你们能够相处得开心。”他朝夏洛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准备从阳台上面离开。 经过玛丽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朝玛丽使了个眼色。提醒她一定要注意小心应对夏洛特,以免闹出新的麻烦来。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玛丽的聪明智慧。期盼她能够小心地将夏洛特应付过去了。 …… 当夏尔离开之后,整个阳台上再度恢复了原本的寂静。夏洛特重新转过头去看着已经属于自己的花园,良久都没有再说话,而玛丽则不慌不忙地站在她后面,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一切。 不管是好是歹,总之她都能够沉着应对,绝不对允许这位准夫人破坏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切。 一边静静地等待着,一边她的心里也在不断思索着,寻思明显是早有准备的对方,怎么突然选到了今天来找到自己。 许久之后,夏洛特终于将视线从精巧的花园当中转了回来,她略带着歉意地朝玛丽笑了笑。 “抱歉,小姐,这花园太美了,总是让我沉醉其中,一下子忘记了时间……” “没关系的,夫人。”玛丽干脆地回答,“您是这里的女主人,您自然可以任意召唤我,不必拘泥于时间。” 这种虽然包含尊重,但是总觉得略带着点怨气的话,让夏洛特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沉默了片刻之后,以那种同样含有挑战性的眼神看着玛丽。 “那好吧,我们就不用再耽误时间了,您能够陪我在里面走走吗?” “当然可以了,夫人。”玛丽低下了头来,恭敬地顺从了夏洛特的要求。 然后,两个人离开了阳台,重新走入到这座宅邸当中。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整修,宅邸内的装饰已经焕然一新,再也不复之前那种凌乱和荒废的样子,依照夏洛特的要求,很多地方都被重新布置了一番。 不出意外,夏洛特的那种的审美是十分复古的,她喜欢精巧华丽、而又不失庄严的布置,与现在流行的那种追求细巧和小空间装饰的潮流格格不入,不过倒也不失大气。 在依照自己的想法来布置的大厅和走廊当中,夏洛特轻轻地踱步着,凝视着这些即将成为自己居所的高堂华屋。 然而,她的心里却再也难以泛起当初和夏尔第一次来的时候的那种兴奋感。 原因不言自明。 当那天晚上,她亲眼看见自己所爱的人,和另外一位女子搂在一起,柔情蜜意地互相聊天之后,她的心情就再也难以平复了。那股从心底里泛起的、让她身都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的怒气,直到现在还残留在脑海中,难以有半刻停歇。 她咬了咬嘴唇,将自己从懊丧和恼怒当中拉了回来。 “德·莱奥朗小姐,我听夏尔的爷爷说,一直以来您都在为我们家服务,帮了我们不少忙。”她以那种平静但是又缺乏“真是辛苦您了。” “您不用如此客气,我只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并没有帮上多少忙。”玛丽低声回答,“。而且,元帅阁下和先生都是慷慨大方的人,他们一直以来都给了我不少关照和报酬,甚至比我所付出的还要多……所以,我是没有资格抱怨自己辛苦的。” “还真是谦虚呢……”夏洛特微微笑了笑,“另外我也听说了一些您的事情,真为您感到不平!不过,处于您那种处境之下,还能够机敏地为自己找到逃脱的路。我倒是有些佩服您。” 听到了夏洛特的话之后,玛丽的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她不需要、甚至很排斥这种高高在上的同情。 “也并不是像您想的那么艰难,夫人,有的时候我们只能勇敢地直面一切挑战,以至于忘记了害怕和自怜自艾。”玛丽以一种饱含恭敬但是又缺乏热情的语气回答。“至少,现在一切都还很好。” “您的意志真是让人敬佩。”夏洛特仍旧微笑着,“难怪夏尔和他的爷爷这么看重您。” 和嘴上说的相反,夏洛特并不喜欢玛丽。 出于一种近乎于本能的感觉。夏洛特几乎从见面开始,就不喜欢这位德·莱奥朗小姐——其一,据说她是芙兰的好朋友;其二,她长得很漂亮 如果不是因为顾忌所谓的风度和教养的话。她几乎当时就想要让夏尔将这位小姐赶走了。 不过,考虑到这位小姐现在是自己那位叔公特别聘任的人,而且看上去深得他的信任。她也只能将这个想法按捺在心里,表面上则没有露出任何异常来。 “好了。您说得也没错,至少现在一切都还好……”又沉默了片刻之后。夏洛特突然转开了话题,“您和夏尔的妹妹是好朋友,对吧?” “她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恩人。”玛丽一反之前的冷漠,充满了感情地回答,犹如她们两个现在还没有决裂似的,“我想您也能够明白的吧?在我最为落魄最为无助的时候,我向许多旧日的朋友求援,但是极少有人回应,而她……她却和先生一起搭救了我,让我从最可怕的灾祸里面逃开了……所以,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他们兄妹两个对我的帮助。这也是我心甘情愿地为特雷维尔家族服务的原因——这个恩情值得用一辈子来偿还,夫人。” 她饱含着感情的自述,给夏洛特带来的不是感动,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厌恶感。 她果然是那个家伙的密友,难怪这种桀骜不驯的样子也如出一辙! 夏洛特打量着玛丽,看着她这种恭敬中透着冷漠的表情,突然感觉好像那个她打心里厌恶的人站到了自己面前一样。 从小到大,那个人就是用这种态度来对待自己的。 每次,她都是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礼问好,但是却不放过任何机会来向自己表示出对自己的厌恶。 虽然这位德·莱奥朗小姐做得没有那么过分,但是很显然,即使执礼甚恭,她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尊敬之心。 “那就太好了。”她努力压抑住自己心中的不悦,脱口而出。 “嗯?”玛丽对夏洛特的感叹有些不解。 “恐怕夏尔还没有跟您说吧?”夏洛特冷笑了起来,再也不掩饰自己对玛丽的厌恶和敌意,“而到了那时候,夏尔和他的妹妹就要分家了……” 玛丽微微睁大了眼睛,显然突然明白了夏洛特话中所隐含的意思来。 “您也知道,夏尔是个很看重亲情的人,所以他不打算侵占妹妹的任何财产,甚至反而打算还给她多加一份……”夏洛特微微拉长了声音,“出于对她的关心和爱护,我也不反对夏尔的想法。这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关爱,我和夏尔也算她的半个父母亲吧,我们怎么能够不照看好她呢?” 半个母亲,亏你说得出口! 玛丽在心中哂笑。 作为芙兰的密友,她当然知道芙兰对自己的这位堂姐是如何看待的。 “不过,老实说,我们也在为这个孩子发愁。您也知道,对一个孩子来说,突然得到一大笔财富有多么危险。夏尔的公务太繁忙了,我也有很多事要做,我们未来是管不了她太多的。她要怎么才能避免因财富而带来的陷阱呢?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她身边需要一位明智而且能干的指引者,让她能够不至于迷失在财富所带来的邪恶习性当中。”夏洛特微笑地看着玛丽,“而您,不正是理想的人选吗?既然您是她的密友,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会让夏尔和他的爷爷在分家之后把您安排到她的身边的,以后您多陪陪自己的朋友吧。这样,您也可以从辛苦的劳累当中解脱出来了……” 夏洛特的笑容十分迷人,好像就是在说“不用谢”一样。 然而,玛丽肯定不会有任何谢意的。 这是想把我打发走吗?可恨……! 她的话,在玛丽心中顿时就惹起了激烈的怒火。对被轻视的恼恨,被任意支使的郁闷,让她只觉得心里愤懑不堪。 只不过是比我们走运一点而已,悄悄您这个嚣张样子! 但是,现在还不是能够和她翻脸的时候,玛丽在心中告诉自己。 “如果先生和老爷同意的话,我倒是很乐意接受如此安排……我是为特雷维尔家族服务的,到哪儿都一样,或者说,能够和好朋友呆在一起更加让我心情舒畅。”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也谢谢您对我和芙兰如此关心,夫人。” “唔,没事。”夏洛特淡然回答。“您也不用着急,时间还是挺长的,您先想办法把手里的事情办完吧,等到分家之后,我们就照如此办理。” 虽然她的语气很友好,但是已经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笃定。 而玛丽心里知道,这位小姐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毕竟她很快就将成为整个特雷维尔家族的女主人。 不行,一定要想想办法…… “好了,今天已经说了这么久了,就不说了吧。”还没有等玛丽再回话,夏洛特又轻轻挥了挥手,“您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抱歉,耽误了您这么久。” 接着,她转身打算离开。 “夫人……”玛丽突然开口了。 “嗯?” “您当做宝物的东西,很多时候,别人并不会那么珍视。”在夏洛特迷惑的眼神当中,玛丽低着头看着地板,一字一顿地说,“同样的,您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很多人却看得很重。” “哦?”夏洛特有些不解地笑了笑。 “哦,没什么,再见。”玛丽冷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 你会后悔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惩罚 清晨的城市,浓雾弥漫,笼罩住了整座城市。 早春的雾气还残留着冬日的寒冷,花草、树木、房子,都在浓雾中时隐时现。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多,他们来来往往,有时只能听见他们杂乱的时断时续的脚步声,只能在靠近的一瞬间,才能看清楚他们的面孔,待转身再看时,他们的背景仿佛进入了虚无飘渺的幻境之中。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实,让人分不清是否还在迷梦当中。 就在这浓厚的雾气里,一辆马车穿行在狭小的街道中,小心地慢速前行着。直到来到一座公馆的门口才停了下来。 带着还没有完全消失的倦意,夏尔慢慢地从车厢当中走了出来,然后打着哈欠,看了看面前这座看上去颇为精致的公馆。 因为这一片毗邻着一些作坊和工厂区,所以在迷茫于四周的白茫茫的雾气当中,湿冷的空气夹杂着粉尘和煤灰,呛得夏尔的鼻子都有些发痒,他忍不住拿起手绢来擦了擦鼻子。 接着,他又从衣兜里面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 嗯,正好准点到达了。 然后,他又抬头看了看四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仿佛是约好了似的,突然一阵马车行驶的轰鸣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然后,仿佛是变魔术似的,雾气突然在夏尔的面前消散,一辆被四匹高头大马所牵引、装饰极其富丽的马车突兀地出现在了夏尔眼前。 马车是用最好的黑胡桃木材料所制作的,精工细作,比起夏尔所乘坐的那辆要几乎大了三倍。外层包了镀金框架,侧边还镶刻这德·博旺家族的纹章。 这种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气势。让夏尔都不禁有些侧目。 还没有等他多想什么,车厢门慢慢打开了。然后里面的一位使女打扮的女子先走了下来,接着,她扶着那位将夏尔叫过来的主人,一步步地从车厢当中走了下来。 后出来的这位小姐身形比较纤细,穿着一身白色裙子,脖子上佩戴着一串珍珠项链,项链的中间则是一颗钻石吊坠,看上去富贵堂皇。而她的脸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却十分精致,同这一身打扮搭配起来。犹如是一个大号的洋娃娃一样。 这位德·博旺小姐,确实是走到哪儿都不忘记摆出大排场来啊……夏尔心想。 很好,也许是因为深受商人家族的熏陶的缘故,萝拉并没有一般女子那种不守时的坏习惯,十分遵守约定,几乎和夏尔同时到了约定的地点来。 然而,此时此刻,夏尔还是不知道这位德·博旺小姐突然将自己叫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德·博旺小姐,早上好。”片刻之后。他抛下了心中的其他杂念,走到萝拉的面前,殷勤地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德·特雷维尔先生。”萝拉也同样向夏尔点了点头。不过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冷漠,听不出来任何的生气。“很高兴今天您能够拨冗前来……对于突然突然打乱您的日程,我真的深感抱歉。” “没关系。您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麻烦。”夏尔不慌不忙地说着那些社交辞令,“我很乐意能与您这样美丽的女子共同相处一会儿。” 一边说。夏尔一边仔细观察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的萝拉。 他发现,萝拉的脸色比平常更加苍白。眼角却出现了淡淡的眼影,看上去最近好像就没有睡过好觉,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焦虑感。 在那天玛丽报告说萝拉想要见自己的之后,仅仅才过了两天,萝拉就将约见的时间和地址通过人告知给我夏尔,可见她有多么急不可待。 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逼得她这么着急呢?又到底是什么,让她这么焦虑不安呢? 夏尔对萝拉的举动突然之间充满了好奇。 “谢谢您的夸奖,先生。”萝拉脸上露出了一个并没有多少喜悦的笑容,然后轻轻舒了口气,好像对外面的幽冷空气感觉有些不适应似的。“好了,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在这外面寒暄多久吧,请进吧,先生。” 她想要把我独自一个人给叫进去?夏尔在片刻之中有些犹豫了。 任何一个处于他这样地位的人,总会对自己的安全有一种病态的猜疑心理的,更何况面对的还是那个以冷酷和狡诈而闻名的德·博旺家族。 “怎么了,先生?”眼见夏尔一动不动,萝拉有些好奇又好像有些嘲讽地问夏尔,“您不舒服吗?” 看着这位正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的小姐,夏尔终于又笑了起来。 管他怎么样呢,去就去呗,有什么可害怕的? 如果是在几年之前,夏尔还会害怕一下,心里会顾忌德·博旺家族暗地里会耍弄什么诡计要对自己不利,但是在今天,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夏尔已经已经跟随着路易·波拿巴走到了这个国家的最巅峰,并且在政界和军界站稳了脚跟,培植出了自己的势力,他根本就不怕德·博旺家族会在这个时间点上对自己不利——因为这位男爵是个精明的商人,他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好处、什么事情又不该做。更别说,此时此刻跟自己翻脸,对他来说一点都没有好处,反而会让他之前的许多布置都瞬间付诸流水——所以,他不相信这一家人现在会对自己不利。 就算现在他们居然走了大运,真的查明了那个死鬼杜·塔艾的死因和背地里的真相,他也一点都不会害怕,左右不过是一个走狗而已,有什么值得关心的? 带着这种笃定的心态,夏尔也就把自己刚才升起的犹豫给抛到了一边。 “盛情难却,那我们就进去吧,小姐。”他轻松自在地作出了一个‘请您带路吧’的手势。 萝拉浅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先行一步,从大门走了进去。而夏尔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面,而跟随着他们来的车夫和使女都被留在了外面。 当走进这座公馆之后。夏尔发现里面也是空无一人,他的心里顿时就变得更加疑惑了。 “您也是一个人?”他忍不住问萝拉。 “是的,没错。”萝拉点了点头。 夏尔探询地看了看萝拉,好像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似的,然而萝拉却没有再做出任何说明,只是自顾自地带着夏尔走了进去。 这里原本是属于她哥哥无聊时出来晃荡的临时居所,位置十分偏僻,自从她的哥哥死后,这里就被空置了下来。所以荒废了许久,一直都没有人打扫。不过,正是由于这种僻静,萝拉才会把这里选作和夏尔相会的地点。 因为,她今天想要跟这位德·特雷维尔先生说的事情,是绝对不能传到第三人耳朵里的秘密。 她一言不发地带着路,直到来到了公馆的小会客室的时候才停下脚步。 转过头来,看着夏尔,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容。好像有些如释重负一样。 “好了,小姐,现在您该将今天把我叫过来的用意告知给我了吧?”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后面的夏尔,这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看您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先生,我知道我今天的举动很古怪,而且我也知道您很好奇。但是,请您暂且再忍耐一下……很快我就会将一切都告诉您了。是的……一切。”萝拉的语气平静中带有一种残酷的森然,“当然。作为回报,我请您对我所说的保守住秘密,因为这事关重大。” “好的?”夏尔好奇地打量着她,“如果您要求的话,我可以做到。不过,既然您特意想要告诉我,那么,这些事是跟我有关的吧?” “是的,跟您有关。”萝拉笑着点了点头,“大有关系。” 太有关系了,简直不能更有关系了……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期待,想要看看夏尔在得知之后的事情时的表情。 这是她在最近的百般烦扰当中所能找到的少有的娱乐之一。 “那您就别卖关子啦,赶紧告诉我吧!”夏尔连忙回答。 但是萝拉却不慌不忙,她走到了一张书桌的旁边,然后慢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接着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夏尔也坐下来。 夏尔带着一丝不悦,走到了她的旁边,然后也坐了下来。 “现在您该告诉我了吧?” “是的,先生……是该告诉您了。”萝拉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犹如下定了决心似的,她抬起头来,凛然看着夏尔。“先生,我接下来将要告诉您的事情,有些可能超乎了您的意料,甚至超出您的想象,因此我请求您,接下来无论听到任何东西,都不要丧失镇定,因为我是真诚地想要与您沟通,想要从您这里得到一个充满善意、充满了建设性的答复和帮助的……” 夏尔没有回答,只是狐疑地看着萝拉。 萝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角也微微往上撇了起来,勾出了一个充满了残酷意味的表情。 “我想要告诉您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哥哥的横死,是我亲手犯下的恶行。” 时间顿时就凝固住了,夏尔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您……” 但是,萝拉却没有显示出任何的动摇,仍旧凛然地直视对方。“不,先生,不用惊奇,我没有开玩笑,这是真的。另外,您不是神父,我也不是在向您忏悔,我只是在跟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没错,就在几个月前,我……为了独占我家的继承权,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哥哥。没错,我杀了他,而且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不会装作伤心去流眼泪,我一点儿也不为他的死而伤心,他只是得到了一个他应该得到的结局而已……呵呵,哈哈哈哈……” 好像是被勾起了一种邪恶的快意似的,一边说。萝拉一边剧烈地笑了起来,这种笑声尖利而又恐怖。哪怕是镇定如夏尔,也不由得在一瞬间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没错。她今天找夏尔过来,就是为了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向他和盘托出,告诉他,自己做了什么,而他的妹妹,又在其中做了什么。 在焦虑了许久仍旧找不出出路之后,萝拉终于横下了一条心来,准备走最激烈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那位特雷维尔小姐所给的时限很快就要到了,而萝拉毫不怀疑。如果她没有做到将这位先生捆住手脚的话,以那位小姐的疯狂和任性,她是绝对会和承诺的一样,作出最可怕的举动的。 性命攸关,没有任何可以犹豫的余地了。 这是一步很有风险的棋,但是绝不代表着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看着正在哈哈大笑的萝拉,夏尔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了。 他有些意外,不过这种意外不仅仅是来自于萝拉杀死了哥哥这一事实——事实上夏尔觉得,以萝拉的这种性情。想要杀死自己的哥哥独霸家产也并不奇怪。 他的惊奇,而是更多地来自于她居然敢把这种明显应该在心里隐藏了一辈子的秘密告诉给自己这样的外人。 她到底有什么盘算?她干嘛要把这种事情告诉我?她是想要我帮什么忙吗? 在不知不觉当中,夏尔心里突然变得十分慌乱起来,好像有什么声音。在阻止他继续想下去似的。 对了……对了! 他突然想明白了。 因为,在几个月之前的这桩轰动一时的杀人案当中,芙兰曾经证明说。萝拉曾经整晚都和她呆在一起。也正是由于他妹妹这种十分有力的证言,萝拉才得以洗脱了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怀疑。安然享受得以成为德·博旺家族巨额财产唯一继承人的尊荣。 然而……她今天却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她那天晚上并没有一直和芙兰呆在一起。而是跑了出去,犯下了最为恶劣的凶案。 那么,芙兰为什么要作出这种证言呢?是因为上当受了骗,还是……还是…… 夏尔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的心头在狂跳,额头上也不停地在流淌着汗水,再也不复往日的从容。 看着夏尔如此慌乱的样子,萝拉的心里充塞了异常的满足感。 “看来您很快就已经明白了啊……”她微微冷笑了起来,“没错,正如您想的那样,您的妹妹毫无疑问地参与到了其中,为我提供了最为关键的掩护——而且,请您不用再抱有侥幸心理了,她不是上当受骗,而是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并且有意识地充当了我的共犯和同谋……” 即使在如此不利的环境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萝拉也不禁对自己的智谋和决断感到有些自得,这桩短时间内就布局好的杀人计划,本来是她这一生都应该铭记的杰作的。唯一的遗憾,只是找了一个不够忠实、而且毫无顾忌的同谋,这诚然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但是并不是毫无办法解决。 此时此刻,她仍旧没有为亲手杀死自己的哥哥而感到后悔,所痛惜的只是自己为自己找错了一个帮手,以至于不得不暂时受制于人,需要再加把劲解决收尾而已。 她对面的夏尔,此时已经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面色微红,眼睛也睁得很大,呼吸十分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上去没有了往日里的温文尔雅,反倒是有些狰狞。 “所以,请您面对现实吧,先生。” “现实……”夏尔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萝拉,咬着牙问。“您说这是现实它就是吗?凭什么?您的话没有任何的可信度,简直就是个笑话!我的妹妹怎么会干这种傻事?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恐怕您的妹妹可不这么看……”萝拉冷笑着回答,“她的想法与您不同。” 夏尔以狠厉地视线看着萝拉,但是她却好像浑若未觉。 “到了现在您还在逃避现实吗?真是可悲呢,先生……不正是因为您的这种态度,您的妹妹才会既有希望又感到绝望,以至于犯下了如此的罪过吗?她之所以这么做。根源还不就是在您身上?难道到现在您还不知道吗?您的妹妹,深深地爱着您。以至于眼中再也没有其他事物了!” 夏尔呆住了。 “是的,普通来看。协助我犯下如此罪过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但是……考虑到您,那就不一样了,事到如今还有几个人能够强迫您做那些您不想做的事情呢?她必须为自己找到帮手,而我,不正是一个很理想的帮手人选吗?我们达成了一种交易,她协助我杀死我的哥哥,而我协助她,让她将自己的哥哥拉到怀中来……特雷维尔先生。哪怕以如今的立场,我也对她如此不顾一切的热情感到有些钦佩呐。” 夏尔没有回答,他脸上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好了,先生,其实您不承认也没用,您的妹妹就是参与到了我可鄙的阴谋当中,成为了一桩杀人案的协助者。”萝拉冷视着夏尔,“而我今天找您过来,就是想要和您商讨出一个让她不至于受到伤害的办法来。” “既然如此……”犹如是从胸腔中冒出的吐息。夏尔嘶声问,“既然如此,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一切呢?你们静静地实施你们的阴谋不是很好吗?” 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恢复了理智!萝拉心里微微产生了些佩服。 “哼。如果可以的话,您以为我不希望这么做吗?还不是因为您的妹妹!”萝拉带着怒气和恨意回答,“因为您就要结婚了。她变得急不可耐,无视了我现在还没有将家业握在手里的事实。一个劲儿地催逼我,将我逼上了绝路!是她逼得我不得不这么做的!她已经威胁我了。再过几天,如果还没有将您打倒的话,她就要向我的父亲告发,让我完蛋!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怎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跟您说这种事?!” 接着,以一种愤愤不平的语气,萝拉将芙兰最近向她提出的要求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随着萝拉的叙述,夏尔再也没有问下去了,他只感觉全身都筋疲力竭。 萝拉所说的事情虽然听上去骇人听闻,但是他心里反而隐隐觉得,这是真的。 他的心里有些痛苦,又有些哀伤。 他绝没有想到,为了心底里这个愿望,他的妹妹居然胆敢走到这样一步,不惜暗地里处心积虑地来对付自己,甚至心甘情愿地成了一桩杀人案的同谋。 他只感觉全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甚至连大脑都变得近乎于一片空白。 那个纯洁可爱的孩子,那个天真无邪的妹妹,如今跑到哪里去了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一直以来都深爱着的人,却暗地里背叛了自己。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对一切都失望了的幻灭感。 他的鼻子突然一阵发酸,但是总算没有哭出来。 他的创痛,并没有让萝拉就此停下手来,她带着一种莫名的快意,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道您不好受,先生……但是,我想您必须得面临现实,而且我相信您是办得到的。” “您想要什么?”夏尔嘶声问,这声音好像都不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开诚布公地讲吧,我希望您能够约束住您的妹妹,让她不要去干傻事,如果有必要,就将她软禁起来。”萝拉低声回答,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笃定,好像确信夏尔将不得不这么干一样。“当然,您这样做也不是毫无回报的——您将得到我的毫无保留的谢意,我愿意用我力所能及的一切来回报您的帮助。我相信,作为一个同谋者,您要比您的妹妹要有资格多了……” 萝拉确实十分有把握。 在听到了自己的坦白之后,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了——一条是协助她约束住那个明显已经不顾一切的婊子,一条是干脆将两个人都告发。 而她觉得,这位特雷维尔先生选择第一条路的几率是最大的——姑且不提什么对妹妹的爱护,在如今已经爬上了高位的今天,他也承受不起妹妹是一个杀人案件的共谋犯的丑闻。 所以,摆在他面前的只有那么一条路可走了。 而对萝拉来说。自己只是换了一个更可靠,更有力的同谋者——而且他比他妹妹理智得多。不会去不顾一切地冒险。 然而……她的话,在夏尔的心里。却没有激起她想要的那种反应,反而……让他重新振奋起了精神。 他现在很愤怒。 他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萝拉,看着这个打扮精致、态度傲慢的女子。 就是这个人,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长,还将自己的妹妹挑唆成了同谋犯,她的手里沾满了罪恶的鲜血……而她,现在在这里,一脸傲慢地跟我谈什么条件?! 满腔的怒火让他难以自抑。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都无法控制了,整个人都在微不可查地颤抖着,怒视着萝拉。 但是,说来奇怪,他在表面上反而显得更加冷静了。 “您是说,只要我如您所愿的让我妹妹闭嘴,您就把我当成同盟者?”他以刚才绝没有的镇定,向萝拉冷冷地问。“而后,您就可以高枕无忧。等着接收爸爸的财富,成为我国最有钱的人之一?” “是的,只要我得到了我们家的财富,我们可以互相信任。互相提携……”萝拉的语气里面充满了诱惑力,“而到了那个时候,您就可以从我这里得到无人可比的帮助了。不是吗?在我们这个时代,金钱总是十分有用的。” 萝拉深信。她的话足够有说服力。 “哈哈哈哈!” 然而,事与愿违。当听到了她这番话之后,夏尔突然大笑了起来。 “嗯?您笑什么?”萝拉有些惊诧。 “我在笑你!你自己蠢,还以为我也蠢吗!”夏尔仍旧大笑着,然后站了起来,“你……你跟我说什么信任?见鬼,你配吗?!你的哥哥信任你,他下了地狱!我妹妹帮助了你,结果你毫无顾忌地背叛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还敢跟我说什么信任?哈哈哈哈!” 夏尔突然的狂笑,让萝拉心里突然觉得危险至极。 不好……不好……她慌乱地站了起来。“先生,我不明白我的提议有什么不好的……您看……我们不是互相握有把柄吗?” “住嘴!”夏尔大声呵斥,“等您继承了财富,这个把柄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意义?你从头到尾不就是想着拖延时间吗?善意?你的善意对我有什么鬼用?见鬼去吧,我……我还可以从你这里得到更加好的报酬,不是吗!” 接着,夏尔身子前倾,朝萝拉走了过去。 “您想干什么?!”萝拉觉得不对劲,慌忙想要后退。 “啪!” 她的脸上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然后她只感觉一阵剧痛,脚下一软,摔倒在了地上。 直到片刻之后,她才明白过来,夏尔给了她的左脸一记重重的耳光。 “你……你竟敢……”剧痛和耻辱感,让萝拉心中充满了愤怒,她恶狠狠地看着夏尔。“你这个恶棍!” “没错,我是要打你,我不仅要打你……我还要让你受尽痛苦,要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痛苦!”夏尔剧烈地喘息着,怒气冲冲地大喊着。 他俯下身来,抓住萝拉胸前的衣裙,然后重重一扯。 哗啦一声,裙子破裂了一块,露出了胸口的一片耀眼的白腻。 “你想干什么!你不要你妹妹的命吗?!”萝拉一边怒叱,一边努力让自己挣脱夏尔的手。“别忘了,我要是完了,她也完了!” “不,我不会让你完蛋的。”夏尔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残酷至极的冷笑,“你只是……只是要为自己的提议,付出比自己所想要付出的更高一些的代价而已……” 这个笑容让萝拉毛骨悚然,一种女性的本能,让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将要遭遇到什么。 她想要转身逃跑,但是因为刚刚挨了一下重重的耳光,全身都有些无力,所以脚下发软,站都站不起来。她只得翻过身来,爬着向窗口跑去。 很快,她突然感觉一双手勒住了她的腰身。 一股无从抵抗的力道从手中传来,一点一点地将她重新拖了回去。 她绝望地看见,窗口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还想跑?哈哈哈哈!”夏尔残酷地笑声仍在继续。“你跑啊!你跑得掉吗?!” 然后,他又将萝拉翻过身来。让她仰天躺倒在地板上。 他伸出手来,又是重重一撕。将萝拉的大腿也暴露在了空气之外。 “你……你要是敢这么做,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萝拉惶急地喊了出来,“别忘了,我的父亲不会让你为所欲为!” “啪!” 她的右脸又挨了重重的一下耳光。 “你父亲!你敢跟他说吗?你说啊!”夏尔怒叱着萝拉,“你要是想死的话,你尽管可以跟他说,告诉他,我是怎么惩罚杀死了他儿子的凶手的!你说我!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他那时候的表情呢!哈哈哈哈!” 一边说,他一边疯狂地撕扯着萝拉的衣裙。“你想要我守密?可以!我不会说的,我要保护我妹妹;你想要我约束住妹妹?可以!我会管教她的,哪怕她伤透了我的心……但是,你竟敢威胁我?你敢威胁我?就凭你!” 他以一种粗暴无比的方式,撕扯开萝拉胸前的最后防护,将那对成熟的丰满果实暴露在自己的眼前,然后,他伸出手来,重重地捏了起来。“你以为你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可以支使我?呸!我要告诉你,世界比你想得还坏!” “唔……”剧烈的痛楚不禁让萝拉呼痛起来,她哪里知道,比起接下来的痛苦。现在的痛楚还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小打击而已。 这时,她才发现,一切其实都还没有在自己的掌控当中。 预料之中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这个人并没有心平气和地打算和自己解决问题,反而在恼怒之下。选择要和自己翻脸。 她原本以为在好不容易才得到如今的地位之后,这位特雷维尔先生应该更加谨小慎微。至少不会因为一时激愤而干下荒唐事,结果……事与愿违,事实证明特雷维尔家族确实有那么一种疯狂的因子。 特雷维尔……这个该诅咒的姓氏,愿上帝降下烈火,将他们整个都烧成灰烬! 在惶急之下,她大声呼喊起来,但是周围还是没有任何异动,没有人过来拯救自己。 也对,为了守密,随从和使女都被自己吩咐留在外面了。 而且……这里本来就是哥哥原本寻欢作乐的场所,隔音性自然十分的良好。 她抬起头来,看着疯狂冷笑的夏尔。他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金色短发如今已经变得十分散乱,再加上充满了血丝的眼瞳和狰狞的表情,看上去就犹如魔鬼一般可怕。 冥冥中,这是来自于哥哥的报复吗? 不……怎么可能……这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夏尔却没有那么多想法了,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这个教唆自己妹妹干下难以想象的恶行,而后又胆敢来威胁自己的女子,付出她永世难以忘怀的代价。 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甚至都忘记了对夏洛特的歉疚,现在的他,只想给这个恶毒的女子一点教训,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手上的肆虐当然不能让他满足,他无视了萝拉的剧烈挣扎,将萝拉整个人都抱了起来,然后放到了桌子上。 然后,他伸手扯掉了萝拉的最后一点屏蔽。 接着,他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裤子。 当看到了那个可怕的东西时,仿佛是触电一样,因为挨了两个耳光而浑身无力的萝拉顿时又有了些气力。 “住手!”萝拉惶急地喊了出来,同时手也,指甲深深地陷入到了夏尔的脸中,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一边挣扎,她一边翻身想要逃跑。 但是,她的挣扎并没有起到效果,反而更佳激发起了夏尔血脉中的凶性。 “啪!”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个耳光,再度打得萝拉耳冒金星。 在萝拉颤抖的尖叫声当中,夏尔强行将她的双腿给抬了上去,同时也让她那绒毛稀疏的地带整个一览无余地展现了出来。 萝拉整个身体都因为恐惧而颤抖着,生平第一次对父亲以外的人如此害怕。 “请您……停下来吧!”她罕见地向夏尔求饶了,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些许哭腔,“求您了……” “停下来?不可能!”答复给她的,当然是毫不留情的拒绝,“向你的哥哥道歉吧,杂种!” 在这一声狂笑当中,夏尔硬生生地向着下方压了下去,使尽了力量,将已经硬挺着的秽物,强行塞入了那个不断抗拒的腔道里面。 “唔!”贯穿般的剧痛,让萝拉整个人都僵直住了,连惨呼都喊不出来。 鲜血沿着她的大腿流了下来,流淌到了桌子上。 她的眼神已经涣散,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在视线当中模糊了起来。 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被人以这种方式,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祭礼。这位目中无人的女子,此时脑中已经是一切空白。 然而,如此的惨象还是没有在那个可怕的人的心里激发起同情心。 他冷笑地看着萝拉,欣赏着对方因为自己的施暴而变得略微有些红肿的脸。 “怎么?刚才不是装得高傲无比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说啊!我还等着呐!你不是觉得想要怎么支使我都行吗?你不是觉得我们兄妹两个都只是你的棋子吗?这下就受不住了?” 他一把抓住了萝拉因为痛楚而剧烈颤抖的大腿,十根手指头深深地陷入了那白皙柔嫩的臀肉,然后毫不留情地继续抽送了起来。 萝拉微微闭着眼睛,痛楚让她无法动弹,她平常作威作福的气势全都抛向了九霄云外,那个脸上总是盛气凌人的大小姐,此时却只能痛苦地扭曲着脸。 但是她并没有哭,也不再求饶了,她只是恶狠狠地看着夏尔,仿佛是想用怒火吞没掉这个可耻的恶魔。 “我饶不了你的……我饶不了你们的……”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好像能够从其中汲取到足够渡过这段可怕灾难的勇气似的。“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夏尔仍旧能够听到,只是他却充耳不闻,一个劲地继续着。 “真是不知好歹,想要求我却好像摆出一副我在求你的样子,难道不该付出一点代价吗?你饶不了我?好啊!我等着呐!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一边说,他一边强行又将虚弱无力的萝拉抱了起来,然后左顾右盼,最终抱着她向一间卧室走了过去。 踢开了门之后,他将萝拉一把扔到了床上,然后压了上去,继续在她身上肆虐。 剧烈的痛楚一波接着一波,几乎永远都没有停歇,萝拉最后还是没有能够抵挡住这种痛楚,晕了过去。 “啪!”又是一个耳光,将她又从短暂的昏迷当中给强行拉了回来。 “怎么了?这就受不了了吗?!”夏尔冷笑着怒喝了一句,“就这样,还想着杀掉我?”如果说刚才还是完全因为愤怒的话,现在他则是在享受一种奇怪的快感了。 看着全身无力、好像连呼吸似乎都有些困难的萝拉,看着她与平常傲慢骄纵的模样截然不同的虚弱一面,他的心里突然燃起了一种异常的欲望。 萝拉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愿去看这个人的凶恶嘴脸。 她只感觉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人肆虐,被刻下了耻辱的刻痕。 她仇恨此刻仍趴在她身上作出种种禽兽行径的夏尔,但是心里更恨的确实另一个人。 如果不是你逼我,我怎么会蒙受这样的屈辱! 她鼓起最后的力气,紧紧地抓牢了手中的床单,犹如捏住了她的心脏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随着野兽般的一声喘息,一切终于重新陷入了沉寂。 第一百九十章 诱捕 正当夏尔还在同萝拉激烈缠绵的时候,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的角落,一个年轻人也在同样弥漫着雾气的街道中小心翼翼地穿行着。 因为天气有些冷,所以他穿着一身厚重的外套,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子,不过看上去仍旧没有那种庄重的感觉,看来是那种闲散惯了的年轻人。 在浓厚的雾气当中,他不停地左顾右盼,努力辨识着目前所处的街道,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似的,神色间颇有些焦急。 这个年轻人就是伊泽瑞尔·瓦尔特,今天他也是受到了召唤而来的。 今天他原本是在家中收到了寄过来,因此才急匆匆地赶过来的。 信的内容十分简短,而且平平无奇,但是笔迹和落款却让人不得不重视——这是特雷维尔小姐的寄过来的信。 而且,信里虽然看上去没说什么重要的事,但是却是在暗示要求自己到某个地址去会面,口吻还有些焦急。 难道最近又碰上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吗?当看完了信之后,他的心里不禁为那位小姐充满了焦急。 没有经过什么考虑,伊泽瑞尔直接就穿好了行装,急匆匆地赶出了门。 自从见了第一面之后,对这位美丽而又性格温顺谦和的妹妹,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怜爱,为了她的安危,他甚至愿意赴汤蹈火。 在他的不断催逼之下,出租马车终于赶到了地址所在的那一片地区,他下了车之后。就开始对着街巷名一个个地找了过去。 因为雾气的缘故,他无法看到太多的路牌和指示。因此行进的速度很慢,很久也没有找到信中所约定的地点。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心里也充满了焦虑和不安——芙兰在信里的语气十分焦急,而且又将本次的地点指定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一定是碰上了什么大难题,所以急着找自己帮忙…… 这个可怜的孩子,现在又遭遇到什么灾祸了呢?一边寻找,他一边在心里焦急地想。 会不会……会不会那个人又在欺凌她了?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的焦虑不禁更加增添了几分。 当他走到一处小巷的时候,他的心终于微微松了下来。 终于找到了。 他勉强按捺住心中的宽慰和激动,重新整理了一下已经弄得有些凌乱的衣帽。然后慨然走了进去。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透过渐渐消散的雾气,他发现小巷中等待着自己的,并不是那位自己投注了无比的怜爱的少女……而是两个身穿黑色大衣、神色不善的大汉。 伊泽瑞尔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心中的喜悦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渐渐消散。 怎么回事?她怎么不在这里? 是被抓走了吗?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就在这时,对面的两个男子也发现了伊泽瑞尔,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慢慢地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伊泽瑞尔不再犹豫,转身就往后走。 然而。这时他发现巷口也已经站了两个人,而且也正在向他走过来。 是警察?还是走狗? 不管怎么样,这肯定是圈套无疑了。 伊泽瑞尔咬了咬嘴唇,估算了一下形势。然后突然拔起腿来就向巷口的两个人冲了过去。 那几个正在围拢过来的人,对伊泽瑞尔的突然暴起现在没有什么思想准备,等到伊泽瑞尔冲到了面前之后才反应过来。有个人连忙闪身阻挡在伊泽瑞尔面前。但是却被他强行撞开了,另一个人想要抓住他的手。却被他狠狠一拳打在了脸上,哀嚎地捂着脸被推开了。 然后。伊泽瑞尔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拔腿就跑。 后面的几个人眼见他冲出了包围圈,也同时怒骂出声,追在他的后面。 不得不说,伊泽瑞尔的体格确实十分健壮,在猝不及防之下突然跑动,速度仍旧快得惊人,虽然小巷十分狭窄而且高低不平,但是他步履如飞,一路渐渐和追兵拉开了距离。 就在这时,透过渐渐消散的雾气,他突然发现街道上有一个穿着简朴的小姐,正挡在他的路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疯狂逃窜的自己。 “小姐,快闪开,有人在追我!”他一边大喊,一边仍旧速度不减,疯狂地向那边冲了过去。 然而,那位小姐仍旧一动不动,好像已经被这一幕给吓坏了一样。 性命攸关之下,伊泽瑞尔也顾不得什么了,他稍稍拐了拐弯,想要从她的旁边绕过去,速度也不得不微微降了下来。 就在他即将冲到这位小姐旁边的时候…… “扑通!” 从小巷的侧边突然窜出了两个人影,扑到了伊泽瑞尔的身上,将他撞到到对面的墙上。 “唔!”他痛得闷哼了一声,然后挥手就朝这个人肚子上打了一拳,强行将他推开,但是,这时候,又有一个人在他的背后,箍住了他的腰部,让他一时之间无法挣脱。 接着,之前那四个人也从后面追上来了,那个被他在脸上打了一拳、现在脸已经肿了起来的男子,怒气冲冲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重重地也给了他肚子一拳,疼得他一时弓起了腰,再也无法逃跑了。 “混小子,还想跑?”这群人对着伊泽瑞尔破口大骂,然后几个人将他强行制服了。 “真没想到居然这么能跑……四个人都没抓住。”那位女子看着伊泽瑞尔,叹了口气,“还好我们这里还有两个人,否则还真让他跑了……” 一边说,她一边从衣兜里面掏出了一副玳瑁框眼镜,仔细打量伊泽瑞尔起来。 这是。伊泽瑞尔才认出来,原来她竟然就是那天晚上和那个人幽会的女子。 “德·莱奥朗小姐?”他失声说。 对方先是一怔。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 “难怪……难怪啊……”她先是喃喃自语。然后突然又叹了口气,“先是,您认错人了,我不姓德·莱奥朗,她才是……” 顺着她的视线,伊泽瑞尔看到另一位小姐也从小巷当中慢慢走了过来。 而这位小姐他恰恰认识,正好是曾经向那个人指证了自己的那位小姐。 “我中了你们圈套,真是恶毒的计谋!天哪,你们把她怎么样了?是不是那个混蛋指使你们的!”他不顾身上的痛苦。大声朝玛丽问,“你们要是胆敢伤害她,我是绝对不会饶过你们的!你们这些不知道廉耻的坏蛋!” 在他的辱骂之下,玛丽仍旧神色如常,静静地走到了玛蒂尔达旁边。 这封信,正是她伪造了好友的笔迹而写出来的,正因为是伪造的,所以她写得十分简短。另外,虽然她已经很用心地去模仿了。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看出一些破绽的,只是因为关心则乱,伊泽瑞尔没有看出来而已。 按照之前她和玛蒂尔达商讨出的对策。她决定想个办法把芙兰暗地里指使的那个帮手给抓起来,仔细审问出她到底在玩什么鬼花样。只是没想到计划居然会这么顺利,第一次略施小计就将这个年轻人诱捕到了手中。 这下……应该能够让先生满意了吧……带着一种窃喜。她在心中暗想。 夏洛特对她的威胁,她是完全当真的。因而她现在心里充满了危机感,只想着尽快立功。在先生面前体现出自己的重要性来,这样才能让他坚定下来,不要把自己一脚踢开。 在这种焦虑感的驱使下,她也放下了别的顾忌,想尽办法将伊泽瑞尔给抓了起来。 两个人静静地看着一直在破口大骂的伊泽瑞尔,谁都没有开口,直到片刻之后,玛丽才冷笑着走到了伊泽瑞尔的面前。 “先生……您有什么资格责备我们呢?做错事的是您才对吧……”玛丽冷冷地说,“别忘了,特雷维尔先生是很有礼貌地请您不要再接近他一家人的,破坏了约定的是您,难道您不应该因此而受到惩罚吗?” “谁会听那种混蛋的话!他有什么资格叫人听话?他坏事都做尽了,难道还能跟他讲信用,任由他继续作恶?”伊泽瑞尔愤怒地咆哮了起来,就连脖子都红了,“你们……你们这些走狗,跟着他干尽坏事,迟早也会受到惩罚的!上帝绝不会饶恕你们的!” “上帝会不会饶恕我们,并不能由您说了算,先生。”玛丽仍旧冷笑着,“好的,我不想跟您废话了,我只是很想知道,为什么您居然胆敢如此妄为?特雷维尔小姐到底跟您说了什么?而您又到底私底下为她做了什么?” “那天……那天我和夏尔一起出去,是你们偷偷告诉给夏洛特小姐的吧?”这是,玛蒂尔达也犹犹豫豫地问了出来,脸色也有些发红,“先生,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是想和他一起出去开心一下而已,为什么……为什么您要作出那么恶劣的事情呢?” “恶劣?难道还能比你们做的事情更加恶劣吗?”伊泽瑞尔大笑着反驳,“你们休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东西来,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们的!” 玛蒂尔达皱了皱眉头,然后叹了口气, “先生,真的很抱歉,我也不想这样的。” “还跟他废话什么,先打吧。”玛丽没好气的说,“这种人就是不知道好歹。” 然后,玛蒂尔达挥了挥手。 是玛蒂尔达动用了自己姐夫的关系,才将这群人召集起来的,因此她才能够支使得动。 得到了玛蒂尔达的许可之后,这群人马上对伊泽瑞尔进行了殴打,拳头雨点般落到了他的身上,让他不住发出痛苦的闷哼。 然而,他还是什么都不说,只是忿恨地看着两个女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越来越多,他的呼声也越来越低,但是还是不肯交代任何问题。 不能这样下去了…… 眼见对方已经被打得七荤八素,玛蒂尔达心里终于忍不住了,她看了看玛丽,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停下来了,但是玛丽却置若罔闻,好像对玛蒂尔达的暗示丝毫未觉似的。 “够了,可以停下来了。”玛蒂尔达在她耳边轻声说。“再打下去的话,就真要出人命了!” “如果他肯说出来的话,那就不会有事了。”玛丽冷冷地回答,“先生给过他机会,明言过叫他不要再接近芙兰,可是他还是不听,一定要继续凑过来……这种结果是他自找的,您没必要替他感到不忍心。” “不管是自找的还是怎么样,我们总不能真的就把人给打死吧?”眼见伊泽瑞尔已经明显出气多入气少了,玛蒂尔达有些焦急起来,“既然他到这个份儿上了都不肯说,我们再逼问又有什么意义呢?” 然而,玛丽却仍旧不为所动,只是冷笑地看着玛蒂尔达。 “处于您所在的地位,您当然可以心地仁善,但是……很抱歉,我现在却没有这种余裕考虑仁慈了。” “不,够了……”眼见玛丽还是不肯听从,玛蒂尔达也不管了,她冲那些人大喊,“停下来吧,别打了,够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重立的交易 当夏尔从熟睡当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原本就已经昏昏沉沉的日光,在设置了重重帷幔的房间里面更加稀疏,简直就像是到了夜晚一样。 他的视线慢慢由模糊而变得清晰,然后,他很快就回忆起了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 没错……就在刚才,自己在愤怒的驱使下,干出了恶劣的淫行。 啊! 仿佛是被触电一样,他微微颤动了一下。 然后,他这时才发现,一直有个温热的身体压在自己的腹部上。 他的视线微微朝身下扫了过去。 果不其然,触目所及的正是萝拉完全赤裸的身体。 她现在还在昏睡着,胸口微微起伏,脸上的肿胀还没有完全消褪,身上各处都密布着淤青,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床单原本因为久久未曾有人打扫所以落下了不少灰尘,现在到处都是放纵之后留下的痕迹,甚至还混杂了点点的血迹,看上去污秽不堪。 在阴沉的光线下,这具身体更加显得白皙透亮,而即使在睡梦当中,她仍旧因为痛苦而微微皱起眉头,显然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摧残当中恢复过来。 幽暗的光线,密布伤痕的白皙肉体,混乱而又污秽的房间……这一幕幕构图,组成了一个充满了邪恶感的场景。 如果有某位艺术家在场——譬如夏尔的父亲埃德加——的话,恐怕他们一定会被激起创作的灵感和激情,留下一副足以纪念的画作吧。 可惜夏尔没有这种艺术天赋。 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努力思索着自己为何在盛怒之下,竟然做出了这种事——以及。到底该如何解决此事。 也许是得知了妹妹暗地里背叛了自己的缘故吧,生平第一次。他如此愤怒,以至于几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强行将萝拉推倒了。 看着她身上那些累累的伤痕,夏尔不禁对自己的恶行感到有些厌恶——他不排斥做坏事,但是他讨厌做没品的坏事,而自己今天所做的显然十分没品。 对于自己作对的人,如果必须惩罚,他会惩罚,甚至会毫不留情地消灭对方。但是……他从不羞辱对方,而今天,他却破例了,给了她一个任何女人都一辈子不会遗忘的深刻创痛。 另外,就算不提萝拉这边,夏洛特那里到底该怎么办? 刚刚才跟夏洛特和好,转眼间就和萝拉干出了如此淫行……这要是让夏洛特知道的话,到底该如何收场? 重重思绪,在他脑中不停纠缠。让他原本就因疲惫而显得有些迟钝的大脑,变得更加有些隐隐生疼。 “啊……”他不禁小声地叹了口气。 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而就在这时,萝拉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仅仅片刻之后,她就从迷茫中清醒了过来。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然后她微微地抬起了头来,死死地盯着夏尔。眼睛里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仇恨。 夏尔动了动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只能无言。 萝拉也同样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夏尔,目光中的凶狠让夏尔相信,只要有机会的话,她绝对会让自己步她哥哥的后尘。 怎么搞得好像只有我我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一样了?看着这张充满了仇恨的脸,夏尔不禁怔了一怔。 好吧,自己确实是干了很恶劣的行为……可是,再恶劣能有亲手杀死自己的哥哥那么恶劣吗?连亲哥哥都能杀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人的恶行呢? 再说了,都到了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候了,她难道还能指望自己不付出更多的代价吗?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原本就不多的罪恶感也就顿时烟消云散了。 老是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总该说点什么了。 “我知道您仇恨我,这很正常,可以理解……但是我想,既然您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么您也没有资格抱怨我对您犯下了恶行。”定了定神之后,夏尔平静地看着萝拉,“我不是什么正义的使者,我只是在按和您一样的逻辑行事而已……” 萝拉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死盯着夏尔,好像想用目光将他切成几片一样。 “好了,德·博旺小姐……事到如今,您又何必如此呢?这样会让我们都显得小气的……”为了缓和气氛,夏尔微微笑了起来,“我知道,您是个聪明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位具有决断力和判断力的人……那么,您就应该知道,我们不应该为了已经发生的事情而喋喋不休。没错,我是个坏蛋,我不吝啬于承认这一点,但是您呢?难道您会否认吗,您同我一样恶劣,所以……我不觉得我需要跟您纠结一些谁伤害了谁的问题,这对我们来说太没有意义了。” 萝拉没有回答,仿佛充耳不闻。 “好的,考虑到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您不用跟我多说什么,我说您听就可以了,好吗?”夏尔有意将她的这种态度当成了默认,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说这么多,并不是要为自己开脱什么,没错,我对您确实干出了很多恶劣的事情,但是我并不打算跟您道歉——正如您也不想为杀死了哥哥而向谁道歉一样。我只想说,至少,您并不全是毫无所得。您今天把我叫过来是为了交易,对吧?我现在也可以照样跟您提出交易,如果您有兴趣听的话……” 夏尔有意拉长了声音,但是却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他也不以为意。 “交易的内容其实也和您的构想没有多大变化,没错,您想要我帮助您守密。我可以这么做,动机也十分简单。不是因为我今天对您有多少愧疚,而是因为我要保住我的妹妹。以及保住我的名声——我不能让人知道我妹妹参与到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杀人案当中。这种动机我想比什么突如其来的感情冲动要更加可靠的多,不是吗?我会为您约束住芙兰的……甚至比您所想的还要多,所以,深究起来,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失去的东西也比您想象的要多而已。我想,以您的才智,应该不至于因此而一蹶不振吧?” 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神态,他慢慢悠悠地对萝拉说。“而我……我要您做的也很简单,您对我妹妹的事情负有守密的责任,对我们……我们今天的事情也一定要保密,这是我要求的报酬,不允许有任何的折扣。至于您的善意和其他方面的合作……我并不奢望得到这些东西,您尽可以恨我入骨,也可以想办法对付我甚至杀死我,只要您能够办到,我毫无怨言。反正世界上这么想的人多得是,也不怕再多上您这一位,您如果真的办到了,那只能说明是我活该。仅此而已。” 夏尔一边盯着萝拉,一边慢条斯理地将自己要求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他就静静地看着对方,等带着她的答复。 萝拉先是缄口不言。直到许久之后,她的嘴角微微翘起。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她一边笑,一边仍旧充满了仇恨地看着夏尔。 凶狠的目光和欣喜的笑容原本是毫无共同之处的东西,却突然间在她的脸上融为了一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声音十分虚弱,因而让笑声也变得更加诡异。 夏尔好奇地看着对方,寻思她到底在想什么。 笑了好一会儿之后,萝拉重重慢慢地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 “先生……您长篇大论的东西,我用两句话就可以说完……”以那种近乎于疯狂的笑容,她死盯着夏尔,“这一阵是您赢了,所以您可以为所欲为,您有这个权利,因为强者天生就能够欺凌弱者……胜者天生就能够驾驭败者。我输了,就活该遭受惩罚!您不想道歉,我也不想要您道歉,胜利者有什么理由去道歉呢?您只是做了自己在优势地位下能做的事情而已……” 突然,她的语气变得愈发森寒了,“但是……先生,我告诉您吧,您赢了这一阵不代表您一直在赢,我输了,但还没有输掉全部,当您落到我的手里的时候,我今天所蒙受的耻辱,我都会十倍、百倍地返还给您!” 看着似乎冷静又似乎疯狂的萝拉,夏尔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弱肉强食已经被她当成了天经地义,她真心信奉这种哲学,哪怕自己因此受害。 很好,至少……很有气度不是吗?哭哭啼啼才可笑呢。 “我得说,您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一些。”过了片刻之后,夏尔耸了耸肩。“那么,我们就这么说好吧,这次各取所需,秘密全当一笔勾销,以后各走各路。” “好的,可以,再好也没有了!”萝拉大声回答。 “那好。”夏尔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冲床上走了下来。 接着,他慢慢地给自己套上了衣服,然后……他发现萝拉的衣衫四处散落,早已经破烂不堪。 “您等下该怎么回去呢?”他有些担心地问。 “不用您担心。”萝拉冷冷地回答,“这点事我还是压得住的!” “那也好……”夏尔再度点了点头。 然后,他走到萝拉面前,轻轻地拿起了她的右手,然后低头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犹如在向她致敬一样。 萝拉想要挣开,但是刚刚一动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身体的创痛并不像她所逞强表现的那么小。 “再见,小姐。”带着某种敬佩,又好似一些调侃,夏尔向萝拉致敬。 然后,他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然而……当他走到刚才最初施暴的房间的时候,他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地上滚落着一些珍珠,这是正是萝拉之前佩戴的项链上的珍珠吧,之前被夏尔扯断了。 这些珍珠此时正散落在地上,散发出圆润的光泽,有些甚至还沾上了斑斑血迹。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俯下身来,然后将几颗沾上了血迹的珍珠放在了衣兜里。 第一百九十二章 怒气勃发 “停下来吧,别打了,够了!” 残酷的拷问,在玛蒂尔达的呵斥之下忠于平息下来了,直到最后,伊泽瑞尔·瓦尔特仍旧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年轻人已经被打得近乎于昏迷了,用笔墨都难以形容他所受到的痛苦,他只感觉全身都在剧痛,四周一片模糊,好像灵魂都已经离开了身体。 然而,当拷打结束了之后,他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好像在为自己的英雄一般的坚持而感到十分欣慰和满足一样。 玛蒂尔达关切地走到他身边,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抹了抹他的脸和手。 “他的伤势非常严重,如果不早点救治的话恐怕真会闹出事情来了!”玛蒂尔达有些不悦地看了看玛丽,“难道你真想要他的命吗?” “那不是他自己自找的吗?谁也没想打死他!”看到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伊泽瑞尔,玛丽禁不住缩了缩脖子,显然也微微有些后怕,不过她嘴上却不肯服软,“如果他合作一点,我怎么会这么做?” 顿了顿之后,好像是有什么感触一样,玛丽有些怜悯地瞟了伊泽瑞尔一眼。 “我倒是但愿,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样的人而白白受苦,甚至面临生命的风险!” “我也但愿他不知道。”玛蒂尔达的表情中也不禁透出了点怜悯。 然后,她又叹了口气,“好了,现在既然他怎么都不肯说,我们就不要再逼问他了,再想想别的什么办法吧?” “你好像把同情倾注在这样一个人身上了?”玛丽有些狐疑地看着玛蒂尔达,“可别忘了,他的英雄壮举可是在伤害到您的利益啊。” “话虽如此,可是我还是有些佩服他。能够在拷打到这种程度的时候还坚持什么都不透露……这本身就值得佩服吧。”玛蒂尔达又叹了口气,显然对伊泽瑞尔的意志力有些感动,“我不相信他只是为了钱,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贪欲才做出这种事的。” “他给您带来那么多麻烦,您还替他说好话?”玛丽对玛蒂尔达的态度有些惊奇,“难道您觉得他会感谢您吗?” “这不是什么感谢不感谢的问题,我自己做了坏事,结果被人泄露了出去……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的责任,并没有什么值得恼怒的。”在玛丽的诘问之下,玛蒂尔达还是十分冷静,“况且,他现在都已经被打成这样了,怎么看都是他更加痛苦才对……我有什么理由再对他加害呢?” 玛蒂尔达的语气十分平静,渐渐地将焦躁恼怒的玛丽也感染得稍微平和了一些。 她重新转过头去,看着已经昏迷在地上的伊泽瑞尔·瓦尔特,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置他了。 “那……那我们应该拿他怎么办?” 就这么放掉是肯定不行的,谁知道他暗地里会在干出什么事来。 可是,不放掉的话,又该怎么处理呢?难道要自己去找个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关起来?就算要关的话,关到什么时候为好呢? 玛丽想了片刻之后,只觉得脑袋发疼,她自酌自己没有这种能力办到这些。 一想到这里,她又瞟了玛蒂尔达一眼,好像在等着她说出自己的主意似的。 毕竟,她们两个并没有完全听从自己命令的手下,也没有那么多足以犯下各种罪行的资源,将人骗出来逼问一番甚至揍一顿是一回事,长期将一个人关押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难道我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玛蒂尔达苦笑了起来,“玛丽,你去告诉先生吧,把这一切都告诉给他,叫他自己定夺吧……” “告诉先生……!”玛丽十分惊诧,以至于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开始我们商量的时候不就是别告诉他吗?况且……我和芙兰也曾经约定过……” “这时候难道还能管什么约定吗?”玛蒂尔达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责备,“别忘了,您的初衷可是维护自己,维护您的雇主——可不是为了维护什么约定!一开始您就不该这么做了,难道到了现在还是要坚持吗?” “可是……”玛丽还是有些迟疑。 “您是要和她赌气,还是要把问题解决呢?”玛蒂尔达再度诘问。“事情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单凭我们两个人肯定无法解决……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逞强了,您就将您现在知道的一切都告诉给先生吧——这样,您不正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让自己得到先生的感激吗?好吧……如果您到现在还是不肯做,那么……那么就让我来解除您的忧虑吧,我去跟夏尔说!这样您就不用面对违背诺言的困境了吧?” 在玛蒂尔达殷切的注视之下,玛丽低下了头来,默默沉思了片刻。 好一会儿之后,她终于露出了一个苦笑。 “好了,我们何必自欺欺人呢?您去说和我自己说还不是一样?都是我违背诺言。算了,我自己去跟先生说吧,不必假手于您了。不过……”在玛蒂尔达露出喜色之时,玛丽突然话锋一转,“这个人的事情可以说,萝拉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出去了。” “好的,我也同意您的看法。”玛蒂尔达马上回答。 她们同时得出了这个结论,不过出发点却不太一样——玛丽是为了最后尽力保护芙兰,而玛蒂尔达更多地是不想让夏尔伤心。 她们两个此时此刻都绝对不会想到,夏尔已经知道了芙兰和萝拉勾结在一起,犯下了骇人听闻的凶案的实情。 “那就……那就这么办吧。”两个人重新达成了默契之后,玛丽最后下定了决心,“您先暂时找个地方,我马上就回去跟先生报告,让他来做决定吧。我想,您总归还是能够找出一个暂时看押他的地方吧?” 说实话,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她心中也松了口气——终于不用自己来担负责任了。 “这个我倒是找得到,不过时间长了就不行,所以您尽快一点吧。”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办吧!您赶紧把这个人给带过去,最好找个医生救治一下。”玛丽是一个坚定果断的人,只要下定了决心,她就不会再犹豫了。“而我……我现在就回去,只要看到先生就跟他说清楚。” “好的。”玛蒂尔达点头同意,“那么再见。” “再见。” …… 和玛蒂尔达道别之后,玛丽马上就往特雷维尔侯爵府上赶了回去。她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嘱咐一位同自己交好的女佣人,在先生一回家之后就报告给她。 不过,此时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因为夏尔一向公事和私事繁忙,有时候甚至几天都不回家,所以今天未必能等到。 在紧张不安的等待当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那位女佣人终于敲响了房间的门,告诉她先生已经回来了。 “太好了……”玛丽终于松了口气,“先生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我想……您……现在还是不要过去吧……”中年的女佣人语气有些古怪,“先生现在的样子有些奇怪,可能心情很糟糕,您现在过去的话恐怕对您不太好……” “什么?” “先生今天自从回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发呆……”佣人显然对这种异常情况有些好奇和害怕,“他的脸色难看极了,所以没有人任何人敢于去打搅他,您最好也别去触霉头吧,否则要是惹怒他的话,恐怕您也不好受。” 心情糟糕?玛丽有些迟疑了。 也许是公事上碰到什么麻烦了吧,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可是,耽误不起时间了。 再说了,他应该不至于为了别的事迁怒于自己。 一想到这里,玛丽不禁下定了决心。 “没事的,我这就过去跟他说。” …… 当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先生的时候,玛丽马上发现佣人所言不虚。 此时的夏尔,正斜靠在沙发的背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带着一种恐惧感,玛丽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夏尔的面前,然而他却好像浑然未觉。 “先生……”眼见夏尔还是没有发现自己,玛丽轻声喊了一句。 犹如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夏尔终于微微转动了视线,看到了玛丽,但是他的视线仍旧显得有些呆滞。 “什么事?”他的语气十分生涩,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从容。 “很抱歉打搅您的休息,先生……”玛丽咬了咬牙,“我是要向您报告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的,事关您的妹妹。” 她惊讶得发现,夏尔的脸色瞬间完全白了。 “经过我的观察,她好像现在还在跟那个叫伊泽瑞尔·瓦尔特的人有来往……而这个人居心叵测,好像暗地里在做一些对您不利的事情……”玛丽按照自己预想的说辞说了下去,“这个人无视了您的警告,有意接近芙兰,而且好像还真的欺骗到了她。所幸我发现得早,请求玛蒂尔达带人逮住了他,只可惜他现在什么都不肯说。现在这个人已经被玛蒂尔达先押起来了,她的意思是让您来定夺,所以我是来向您请示的,到底应该怎么办?” 说完之后,她马上低下了头来,用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并不居功。 而夏尔只是静静地听着,一直都没有回话。 然而,虽然外表还是一贯的僵硬,但是,芙兰又多了一条罪状,仍旧让他的心里已经再度掀起了怒潮。 好啊,好啊,太好了! 他愤怒到了极点,几乎想要笑了出来。 原来他们都在处心积虑对付我! 片刻之后,他才勉强地压住了自己的愤怒。 “谢谢你,玛丽……多亏有你的帮助。” “没有的事,先生,我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而已。”玛丽马上回答。 我的弟弟和妹妹想法设法、处心积虑的对付我,反倒是外人对我奉献忠诚,在想方设法为我排忧解难! 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夏尔心里又是一痛。 “我会惩罚她的,我一定会惩罚她的。”他突然喃喃自语。 “先生……芙兰可能只是上当了而已……您不要过于责备她……”玛丽连忙替芙兰说好话。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他大声向玛丽吼了出来。 夏尔,这极其罕见的怒气勃发,让玛丽顿时惊呆住了。 然后,内心中的恐惧让她全身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是……是,先生……”恐惧让她再也不敢思考别的事了,她连声应了下来,点头的速率快得惊人,“我都按您说的办……” 第一百九十三章 自决 夏尔如此罕见的怒气勃发,让玛丽一下子吓得花容失色,只顾着点头答应,哪里还敢多话? 眼见她如此受惊吓的样子,夏尔也慢慢地恢复了镇定,心里开始对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后悔和歉疚。 哎……我有什么理由对她发怒呢?这件事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夏尔讨厌把自己的过错怪罪到别人头上,因为那只会让自己显得软弱无能——因此,他即使在如此情况下,也不想迁怒于人。 “抱歉,玛丽,我……我只是心情有些不好而已。”片刻之后,夏尔有些勉强地朝玛丽笑了笑,“没事,不用怕,这不怪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虽然夏尔有意缓和气氛,但是玛丽现在仍旧心有余悸,看着夏尔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玛丽有些迟疑地问了起来,“先生……先生……您为什么要如此生气呢?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没发生什么,不用害怕。”夏尔仍旧保持着笑容,“我说过了,我十分感激你对我的帮助,好了……你报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很快就过去处理的。现在……你先回去休息吧。”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夏尔又微微皱了皱眉头,“哦,不,在此之前,我还有一项任务交给你——你去把芙兰给我叫过来,我有事要同她商量一下。” 如果刚开始的时候夏尔直接这么说的话,玛丽可能还会毫不犹豫地照办,因为在她看来。芙兰顶多是犯了‘受到了伊泽瑞尔的诱骗’的过失而已,以夏尔对芙兰的宠爱。哪怕她犯下了这种程度的过失,他应该也不至于种种责罚自己的妹妹。 但是现在……她没有这种信心了。夏尔的表现太过于奇怪了,以至于让她深深地担心起芙兰来。 “先生……您今天……今天看来精神状况不太好,要不……要不您先休息一下吧?明天再去找她?”鼓起心头最大的勇气,她再度向夏尔求了情,“而且,芙兰毕竟年幼无知,有时候就算犯下一些过失,也请您以兄长的胸怀包容一下……” 玛丽没有想到,她的话却在夏尔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怒火。 “年幼无知”?“包容”? 都已经作出了这等事了。连我都要自愧不如! 一想到这里,他气得几乎要笑了起来。 “我很好,不用休息,今天就可以找她。”以一种令人惊叹的毅力,夏尔打断了玛丽的话,“我的意思是,现在,你马上,把她给我带过来。你不用再说别的什么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夏尔如此斩钉截铁的语气,让玛丽再也不敢替芙兰抗辩了。 “是,先生。我马上就过去!”她朝夏尔躬了躬身,然后转身就打算离开。 “等等!”夏尔突然又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情吗?先生?”玛丽有些奇怪。 “你去看看,芙兰最近有什么日程。然后你全部取消掉。”以一种奇特的平静,夏尔冷冷地说。“最近她身体染病,不用出门了。要在家静养。另外,你最近也不要再去找她了,免得也跟着染上疾病。” 在夏尔平静中却带着森然的语气当中,玛丽一瞬间竟然呆住了,只感觉脊背发冷。 夏尔的话也就意味着,芙兰最近要被完全关押起来了。她将会丧失掉一切自由,甚至连身为朋友的自己都不允许过去探视。 天哪!天哪!上帝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玛丽心里好像想到了什么。 如果是那样的话,求您救救她吧! 她心里在疯狂地向上帝祈祷,但是自己也知道这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但是她毫不怀疑,这位特雷维尔先生一旦下定了决心,他是真的干得出来这么残酷的事情的。 她有心想要再说点什么,但是在夏尔目光下,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他能够早点回心转意。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先生。”她再度答应了下来,然后转身离去。 接着,带着十足的慌乱,玛丽一步步地走上了楼梯,向芙兰的卧室走了过去。 她很为芙兰担心,但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夏尔对她的事情,肯定知道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在那种心不在焉的恍惚当中,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芙兰卧室的门口。 犹豫了片刻之后,她终于抬起手来敲了敲门。 “谁?”片刻之后,里面传来了一声回应。 这声音虽然有些不悦,但是还是显得十分轻松。 天知道你等下将会面临什么! 玛丽心中叹了口气。 “是我。” 她的回应,瞬间就让房间里重新陷入了沉寂。 又过了片刻之后,门突然急速地被打开了。 然后,芙兰姣好而又略显苍白瘦弱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了门口。 “什么事?” 她冷冷地打量着玛丽,脸上充满了十足的反感与戒备。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玛丽并没有那种和她针锋相对的气势,反而充满了惶急。 “芙兰,你……你遇到大麻烦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明白,但是先生现在十分生气,他说要见你……我看他那个样子,好像是要重重惩处你!” 玛丽语无伦次的话,让芙兰不禁变得更加疑惑了。 “什么?”她微微皱了皱眉头。 玛丽想要再解释一下,但是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焦急的她走上前一步,然后突然一把抱住了芙兰。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看到你面临可怕的灾祸!太可怕了。我简直都不敢想象!”她带着哭腔向芙兰说,“上帝终究还是没有饶过你……你……你到底干了多少傻事啊!” 因为实在太过于着急。玛丽的语气十分急迫凌乱,甚至都忘了使用敬称。 猝不及防被抱住的芙兰,先是感到十分诧异,连眼睛都睁大了。然后,仿佛是从玛丽的反应当中察觉到了什么——抑或是原本就预感到什么,她渐渐地重新恢复了平静。 “您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 “不……我没有!”玛丽连忙回答,“我只是将你最近几次偷偷地和那个叫伊泽瑞尔·瓦尔特的人见面的事情告诉他而已,这件事不在我们的约定当中吧?是我自己发现的……如果只是这些事的话,他不会那么生气的!他一定……一定从别的地方知道了一些什么。是的,我有这种预感,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这么生气!” “是吗?也许吧。”听到了玛丽说自己并没有选择打破约定而去告密,芙兰的脸上掠过了一道奇异的神采。 然后她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玛丽的背,脸上突然露出了平淡的笑容。“好啦,没事的,别怕。不就是哥哥叫我吗?这么慌做什么?我现在就过去见他去。” “可是……这哪里还有那么简单?你是没见过刚才他的模样啊,简直像是要杀人了一样!”眼见芙兰还是如此懵懂,玛丽更加着急了,“先生还说要重重惩罚你。要把你关起来,不准任何人见你,天晓得他要这样处置你多久!芙兰。我害怕极了,不是为我。还是为你!祸事都临头了,你……你怎么就一点急迫感都没有呢!” “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的呀。着急又有什么意义。”尽管玛丽说得如此骇人,芙兰仍旧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他是在哪里等我呢?” “说是在会客室里面。”玛丽连忙回答。 “好啦,我们过去吧,可别让他久等了。”芙兰轻轻点了点头。 说完,她挣脱了玛丽的怀抱,然后直接就向走了过去。 “先生现在在气头上,你千万别硬顶啊,无论他怎么说,你一定要乖乖地听从,不管做错了什么,都跟他老实道歉,这样一切才有挽回的希望……”玛丽一直跟在芙兰后面,因为担心而不停地絮叨着,“先生那么宠爱你,只要你服从并且悔悟,我看还是有希望叫他原谅你的……” “好了,别说啦,玛丽。”芙兰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知道的,不用替我担心。” 接着,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又笑着开起了玩笑。“我说你像个管家婆,你还不肯认!” 这个玩笑话让玛丽顿时就愣了一下,然后脸都红了起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吗?!”她貌似不悦地呵斥了芙兰,但是自己却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不约而同地,两个人同时伸出了手,然后紧紧地握住了。 在这一瞬间,之前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怨恨与愤怒,好像骤然消失了,她们重新又变成了原本亲密无间的密友。 “我会帮你的,不管用什么办法,所以……别怕。”玛丽低声在芙兰耳边说,仿佛是在为她鼓劲一样,她用力捏了捏芙兰的手,“芙兰,千万不要放弃,求你了!” “好的,我知道的。”芙兰点了点头,然后抽回了自己的手。 …… 当她们两个人来到会客室的时候,夏尔的脸色还是同刚才一样难看。 然后,他颇为严厉做出了一个手势,示意玛丽马上离开。 玛丽动了动嘴,想要再劝一下夏尔,但是在夏尔的严厉眼神下什么也不敢再说了,只得乖乖地走了下去,然后把门关上。 当门被关紧之后,夏尔冷冷地盯着芙兰,一言不发。 而芙兰也没有说话,只是同样和自己的哥哥对视着,毫无恐惧或者退让的神色。 因为今天闲居在家的缘故,芙兰只穿着一套白色的连衣裙。配合着白色的肌肤和金色的秀发,看上去体态轻盈而且清新秀丽。 原本他是该以怎样的赞叹心情来欣赏这种美啊! 可是……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夏尔只感觉心中一痛。 仿佛是为了缓解这种痛苦似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痛苦地看了妹妹一眼,“请告诉我……为什么?” “您是指什么呢。先生?”芙兰好奇地问,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情一样。 “到现在还要跟我装傻吗?我已经知道一切了!”夏尔怒吼了起来,几乎震得桌子都抖了起来,“你同萝拉结伙,帮她杀人;你同伊泽瑞尔结伙,暗地里来对付我……你一边利用我的宠爱,一边处心积虑地做我的敌人!” 夏尔如此的怒吼,却没有让芙兰显露出退缩。 她只是有些惊异于夏尔竟然知道如此之深,但是片刻之后。她就释然了。 “看来萝拉已经给您坦白了?为了让您来对付我,她选择了跪下向您求援?” “看到你是不否认这一切了!这都是真的!”因为妹妹的若无其事的平淡语气,夏尔更加不满了,“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付我?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看着夏尔恼恨的样子,芙兰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难道她跟你说了这么多,却没有跟您说过我这么做的理由吗?” 片刻之后,她又冷笑了起来,“亏得我还以为她有些本事。原来事到临头了也就知道找你投降啊……不过,也对,我也不应该对姓德·博旺的人有多少期待,她和我们特雷维尔完全就无法相提并论……” 她毫无悔改的样子。让夏尔彻底失望了。 “啪!”他伸出手来,然后重重地扇了芙兰一个耳光,芙兰娇嫩的脸上瞬时就出线了一个红色巴掌印。 他终于认清了。在这具依旧美丽的躯壳下,熟悉的妹妹早就已经不见了。 她是被什么邪魔附体了吗?还是被什么鬼怪洗了脑?这一瞬间他脑子闪过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他痛苦地看着妹妹。仿佛挨打的人是自己一样,“难道……难道我还有什么值得你恨的吗?” “先生。既然您都明白我做这一切的理由,那还何必出此质问呢?”芙兰有些不解地问。“如果您还是不明白的话,我就再说一遍吧,我想要和您永远结合在一起,而您不肯,您拒绝了我。因此我处于要么行动要么就默默受苦的境地,我已经承受够了,所以就不想再默默受苦了,于是我就选择了行动,而恰好萝拉又给了我一个行动的方法……所以,就发生了您所知道的一切。如果您觉得这一切对您有所伤害的话,那么我向您道歉。不过,我要向您申明,从头至尾我都没有想过要让您受到什么伤害,虽然中途发生了某些意外情况,但那绝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要把您握在自己的手中而已,只是这么想而已……这期间,我上千上万次地向我们的主祈祷了,祈祷这位万能的神祗降下神力,让您回心转意,让您接受我的爱意……可是,我失败了,所以我只能走上这条路。” 因为挨了一耳光,芙兰的语调微微有些变音,但是神态却仍旧是那种令人可怕的从容不迫。 “如果您问我现在的感想,那么我老实回答吧——我没有什么后悔,也不害怕您接下来的惩罚,我反而很高兴……至少我可以以一个平等的姿态和您面对面交谈。因为,对我而言,哪怕是做您的敌人,也比做您的妹妹要好!” 芙兰此时的表情坚决而且严酷,和平常那个温婉的孩子相比起来,犹如变了一个人似的,这反差之大,让夏尔一时间不禁都愣住了。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夏尔沉痛地看着她,“你就为了这么一点理由,就去做下那种罪行?” “是的,就为了这么一点理由。”芙兰轻轻点了点头,“就为了这么点理由,萝拉的哥哥凄惨地横死了。就为了这么一点理由,我在无比的痛苦中。带着自责和恐怖来对付您……也许对您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理由。但是对我来说,这就是全部了。” 接着,她又苦笑了起来。“结果,到头来一切都成了痴心妄想……真是可笑,现在我还什么都没做成,萝拉就将一切都告诉您了,好了,我失败了,彻头彻尾地失败了。所以。我无话可说,您尽可以惩罚我,我毫无怨言!” “你本来就做不成,萝拉面临这种困境时,不选择向我求援才是奇怪。”夏尔冷冷地回答。 说到这里时,夏尔心里突然一动。 虽然没有明确的实证,但是夏尔心里总是感觉,在一开始她对萝拉的选择有着十足的心理准备,早就预料到她很有可能就会这么干。 “所以。你是在逼迫我直接摊牌?” 这个问题,让一直都十分镇定的芙兰,突然变得有些慌乱起来。 在夏尔严厉的目光的注视下,她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也许是摊牌。也许是逼迫,也许是别的什么,随您怎么看吧……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已经够了,我已经受不了了……我想要和您在一起。可是为了达到目的,我却要与您为敌!这种矛盾的痛苦我不想再承受了。对我来说,我只是给了萝拉一个提示而已,她怎么做都好。” 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为了浇灭自己怒气的再一次的表演?看着芙兰泫然欲泣的样子,夏尔的心里掠过了一丝狐疑。 但是,事到如今,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心里充满了痛苦,只觉得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这就是我得到的回答吗?”他轻轻叹息,为真相的冷酷而感到痛苦不已,“原来,我的妹妹是个大骗子,在美丽天真的外表之下,她无所顾忌,冷酷至极,为了一己之私,她不惜作出任何事来,她欺骗了她的哥哥,甚至还想过让他落入到接近破产的可怕处境里。她欺骗了所有关爱着她的人;她抱着不为世人所容的念头,伙同他人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行——我所说的话,有哪一句是不对的吗?” “说得非常对,简直没有一句不精确。”芙兰的脸已经微微肿胀起来了,然而那种魅力却似乎没有减色几分,“您都不用把我交给法庭,就已经给出一个判词了,我真的很崇拜您。” “我不会把你交给法庭的,因为我不能承受这个丑闻。”夏尔直截了当地回答,“但是,这不代表你不需要接受惩罚,我会将你关起来,完全地禁闭,时间长短看你悔过的程度而定,这段期间,你哪儿也不准去!什么人也不准见!我非要好好地纠正你不可!” 此时此刻,他不愿意将自己也不想芙兰因此而丧命或者坐牢的理由说出来,宁可说只为了自己。 “您当然有资格惩罚我了……”芙兰静静地听着哥哥的宣判,平静地回答。 然后,她轻轻地抬起头来,傲然看着哥哥。“不过……什么悔过,什么纠正,都去见鬼去吧!我绝不会违心地向您悔过的!” “什么!?”夏尔大喝一声。 “我……无法悔过,因为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后悔,我也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负疚,一切都是就这么简单!”生平第一次,芙兰大声冲哥哥喊了起来,“难道不是您教给我只要目的达到,手段不重要吗?难道不是您教给我,智谋可以用在任何方面上吗?难道不是您教给我,我们只要有头脑,就可以凌驾于他人之上吗?您不知道……您不知道,从小到大,我是花了多少心力,将您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脑中的,我遵行着您的教诲……我仰望着您,拼了命想要模仿您,学习您……结果,到了现在,您反而想否定您教给我的一切?不……哪怕是您也不行!您是夺不走最后一点属于我的珍藏了!” 这个出人意料的回答,让夏尔顿时呆住了。 …… “我从没有想过要将你变成跟我一样的人,对我来说,只要你活得开心就够了——这种东西。你学了有什么意义呢?”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痛苦地看了看芙兰。“为什么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地当个大小姐,享受我将奉送给你的一切?为什么非要抱着这种冥顽的念头?难道你不知道吗。这只能给我们带来灾祸而已……” “不管您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从小就在注视着您,学习着您,所以我已经变成这样了,天真无邪的我也许在几岁之前就已经消失了,只是您一直没有发现而已,拜错了偶像的滋味一定很难受吧,我能理解您。” 沉默了片刻之后,芙兰苦笑了起来。“不过,在这一点上也请您别再责备我了,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也吃够了苦头了——您将这一切教给了我,然后却指望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天真烂漫,善良可人……好的,没关系,如果您喜欢。我可以演下去,为了您我愿意一直演下去,本来我是愿意演一辈子的。 然而,您却不愿意为此而给我付出一丁点报酬。好像我天生就该是您所想象的那样!我要的报酬很高吗?也许很高吧,但是我只是想要那么一点而已啊!难道用这么一点,换取我全部的爱。换取我一生都不够吗?我在您的心中就这么不值一提吗?您说我冷酷,您何尝不是一样的冷酷。甚至更加冷酷几分!我的冷酷是因为我的热情都已经倾注到唯一的一个地方,而您的冷酷却是明明知道了却装作看不见!您百般地无视我的心意。不停践踏我的心,如果我残忍的话,那么您也是同样的残忍!” 此时此刻,芙兰脸上原本的天真烂漫,已经完全失去殆尽,只剩下了嘲讽和冷漠,“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不会对您有什么怨言,谁叫命运如此嘲弄我呢?够了……真的够了,我太心痛了……好吧,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已经说了,您随意处置我吧。直到最后……我只想问你一句。” “问什么?”夏尔板着脸反问。 “如果我真的成功了——不管是依靠萝拉还是依靠谁——让您陷入了受制于我的境地,您会服从吗?”芙兰看着夏尔,慢慢走了过来,“在那种境地之下,您会选择听从我的愿望,抛开世俗的成见,和我永远结合在一起吗?我们一起去美洲,或者远东,或者随便哪里,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 “不,我想你应该很了解我才对。”夏尔平静地看着芙兰,断然回答,“我不会受人威胁的,如果出现了那种情况,我会将你当成敌人,然后想尽办法对付你,正如你对我做的那样。” “是啊,我太了解您了,我早就知道,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干脆让萝拉早点结束算了。”芙兰苦笑了起来,碧蓝的双瞳中,好像出现了一层水雾。“好了梦也该醒了,谢谢您,先生。” 接着,她又抬起头来,满怀期待地看着夏尔。 “那么,在让我被关起来之前,您能不能……能不能最后拥抱我一下呢?这是我最后的一个请求了,难道您不愿意满足吗?求您了,先生……” 也许是因为那句“求您了”实在太过于凄然哀伤的缘故,夏尔最后还是动了些恻隐之心。 “好吧,可以。”他朝妹妹张开的双臂。 然后,仿佛有些犹豫,他迟疑地看了看芙兰,“什么时候后悔了,就过来跟我认错吧,如果你的态度良好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 “嗯,我知道了……”芙兰带着笑容向夏尔怀中扑了过去。 看着妹妹的笑容,夏尔突然有些失神,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幼年时代一样。 那时候,妹妹也是最喜欢这样扑到他的怀中的。 要是一切都一直如同当年,那该多好啊!他心里叹了口气。 然后,他突然感觉一阵剧痛从大腿内侧传了过来。 “唔!”他闷哼了一声,然后痛苦地弯下了腰,“你……你干什么……” 刚刚给了哥哥重重一脚的芙兰,满怀歉意地流下了眼泪。“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吧!” 接着,她转身跑到门口,打开了门向外冲去。 “不要!别这样!”仿佛是预感到了什么,夏尔惶急地大喊了起来。 然后,他强行压抑住痛觉,勉强自己追了过去。 但是,剧痛让他的速度降低了太多,他只能看着芙兰飞快地向楼上跑去。 芙兰对哥哥的呼声置若罔闻,她只顾着沿着阶梯往前跑。 泪水从她的两鬓飘下,犹如闪耀着星光。 很快,她就跑到了阁楼山,然后她打开了窗户,看着外面一片阴沉的大地。 天色已经很黑了,什么也看不到,犹如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横亘在她的面前。 她呆呆地看着深沉的黑幕,心中只觉得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毫无意外地,哥哥否决了她最后一次的挣扎。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 她探出了身体,贪婪地吸允着初春还带着寒意的空气,她的肺在寒风当中刺痛,却能够因此而缓解心中的剧痛。 只有这股黑暗,才能给她以慰藉。 这时,一瘸一拐地夏尔也走到了阁楼上,他满面惶急地看着芙兰,好像已经猜出了她想干什么一样。 “别这样……别这样,芙兰!”夏尔大声叫喊着,浑然不管可能给仆人们带来多大的骚动,“回来吧……” 在哥哥的召唤之下,芙兰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不行了……已经挺不下去了。一个痛苦接着一个痛苦,她的弦早已经绷紧到了极限,而今天,弦终于断掉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笑一边流着泪向哥哥道歉。 然后,她重新转过头来,看着深沉的夜空。 如果它能够带给我永恒的寂静,让我忘记一切苦恼和怨愤,那倒是真不错啊…… 在这一瞬间,带着这种奇怪的想法,芙兰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然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纵身一跃。 第一百九十四章 可惜与可怜 绝望。这是夏尔此刻唯一的感觉。 当看见芙兰没有听从自己的命令,径自从窗口上跳下去的时候,他只感觉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一切都好像都化为了虚空,只剩下了她飘荡在空中的身影。 “啊!”他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嚎叫,然后再也不顾身上的疼痛,箭步向前冲了过去。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当他冲到了窗口的时候,芙兰已经急速地往下坠落了。 即使在这种可怕的境地之下,她的脸上仍旧带着奇怪的笑容,好像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就在夏尔的注视之下,芙兰向地上飘了过去。 夏尔弯下了腰,看着急速坠落的只觉得整个心脏都在绞痛。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某一天经受这样的灾祸。 渐渐地,芙兰的身影陷入到了黑暗的虚空当中,宛如被深沉的夜幕所吞噬一般,再也看不清踪迹。 当‘砰’的一声闷响传到夏尔的耳中时,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滚烫的泪液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却浑然未觉。他伏在窗边哭泣着,只感觉胃液都在翻腾,想要呕吐却吐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是你逼迫她走到这个地步的吗?你不是立下誓愿要让她一辈子幸福的吗? 现在,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在虚空当中,仿佛有什么声音在严厉地质问着他,但是他却已经再也没有了思索的余暇。脑中变成了完全的空白。 就在这时,玛丽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因为一直都在担心芙兰的安危。她听见了这些响动之后,连忙跑出来查看。结果却发现两兄妹一前一后地往楼上跑。一种可怕的预感,促使她再也顾不得夏尔之前的严厉呵斥,急匆匆地跟在他们后面也跑了上来。 然而,当她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她却发现,阁楼里面只剩下在窗边哭泣的夏尔一个人。 这一刹那间,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上帝啊!救救我们吧!”她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下意识地祈祷了一句。 难怪她刚才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镇定,原来已经早就有了这样的决心。 真是……真是愚蠢! 不期然间。她的眼泪也瞬间夺眶而出。 然后,抱着万分之一的期待,她强忍住了惶急,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走到了夏尔的旁边,小心翼翼地问了起来。“先生……芙兰呢?” 而此时的夏尔,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阴沉的夜空,犹如什么都没有听见。 玛丽的鼻子又是一酸。泪水再度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先生,您怎么能逼她走上这条路!”这一刻,她也忘记了夏尔的积威,满怀抱怨地看着夏尔。“您就不能……您就不能对她稍微温柔一点吗?!” 然而,夏尔却好像还是没有听见似的,仍旧呆呆地看着外面。 此时。宅邸内到处都起了骚动,显然大家都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响动给惊到了。 至少现在还有机会。阁楼并不是太高,也许跳下去也不会……也不会…… 眼见夏尔还是处在失魂落魄的境地当中。玛丽心里一横,突然重重地扯了一下他的肩膀。 “先生!赶紧去救人吧!趁……趁还有希望!” 这重重的一击,终于让夏尔从迷茫的状态当中如梦初醒。 “是啊……我们快去救人!”夏尔脸上泛出了激动的红潮,激动地喊了出来,“你快去叫医生啊!快去!” 下了命令给玛丽之后,他直接向门外冲了过去,然后飞一般地沿着楼梯向下冲了过去。 此时,身体的疼痛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心里只剩下了妹妹的安危。 也许只过了几十秒,也许却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从顶楼上冲到了一楼,然后他直接撞开了门,然后跑到了阁楼窗户下面的草坪前。 他焦急地四处扫视,视线里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只剩下了那一瞬间从他眼前消失的白色身影。 片刻之后,他找到了。 芙兰横躺在草地上,好像已经陷入到了昏迷当中。她那白色的衣裙,再配上嘴角和身体其他各个地方渗出的血丝,使得她上看去犹如一朵绽放的月季花一样。 这残酷而又美丽的景象,让夏尔再也记不得其他任何东西了。 他猛地向芙兰所在的位置扑了过去,然后单膝跪在地上,想要伸手抱住自己的妹妹。 然而,就在手即将碰到芙兰的时候,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向触了电一样地收回了手。 虽然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但是他知道,在芙兰很明显受了严重的内伤,还伴有内出血的情况下,任何不经意的触碰,都会让她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到了芙兰的脸旁边,发现她的呼吸十分凌乱,显然已经气若游丝。 看到妹妹如此凄惨的样子,夏尔的眼泪再一次禁不住地流了下来,滴落到了芙兰的脸上。 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芙兰突然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幽蓝的眼瞳此时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再也见不到往日里的活力和神采。 她张开嘴,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显然已经没有力气了。 然而,哪怕是仅仅从口型当中,夏尔也能读到‘对不起’这个词。 这种如同诀别一样的场景,让他的眼泪更加不停地流淌了下来。 “不,你不能死,你决不能死!我决不允许你死在我前面!”他蛮横地冲妹妹大喊。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怎么能比我先死!我……我决不允许!求你了!赶紧回来吧!求你了……” 他的手放在半空中。既想要安抚一下受创的妹妹,但是顾忌她的安全却又不敢这么做。只好僵在了那里,构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重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焦急而又痛苦,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让他发狂。 看着哥哥这幅可笑的模样,芙兰的嘴角艰难地微微扯动了起来,好像是在安慰哥哥一样地笑了起来,伴随着这个凄惨可怜的笑容的,是一句说不出来的话。 最后一次的口型是…… ‘我爱你’。 接着,极度的困倦。让她重新又闭上了眼睛,迎向了仿佛要持续到永恒的安眠。 她已经听不到哥哥那犹如受伤野兽一般的哀嚎了。 …… 当得知到‘特雷维尔小姐深夜不慎失足,摔落阁楼身受重伤’的消息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夏洛特就急匆匆地向特雷维尔侯爵府上赶了过去,想要探听一下真实的情况,顺便安慰一下肯定已经深受打击的夏尔和叔公。 当然,她的焦急,更多地倒不是为芙兰的生死安危担心。 一走下马车之后。她直接就问仆人夏尔现在在哪里。 而得到的回答也不令她意外——夏尔此时正和他的爷爷一起,在芙兰的卧室当中,照看伤势严重小姐。 带着深藏不漏的欣喜感,夏洛特匆匆忙忙地走进了府邸。然后沿着楼梯走上了二楼,径直地向那位特雷维尔小姐的房间走了过去——而那个地方,原本她是一辈子都不愿意走进去的。 门只是虚掩着没有关。里面却是一片死寂,夏洛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当门被推开之后。几道视线同时投射到了她身上。 原来除了他们祖孙两个、以及两位医生之外,那位德·莱奥朗小姐也正坐在床边。 然后。她发现,芙兰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好像仍旧在昏迷当中,脸色白得就像……就像一个已经离世的人一样。 看样子真是受了不轻的伤啊。 就在这时,夏尔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惊扰了医生,然后自己轻轻地走了出来。 等到凑近了之后,夏洛特才发现,她的未婚夫现在脸色蜡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情疲惫而又焦虑,看上去潦草而又颓唐——哪里还有一点平常意气风发的模样! “夏尔,这太可怕了,你们到底遭遇了怎样的灾祸啊……”夏洛特掏出了手绢,心疼地擦了擦夏尔已经布满了汗渍的额头和脸庞,“不管怎么样,请打起精神来吧……我真替你们担心。” “我……我还好。”夏尔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迷茫,又有十足的不安,根本就没有聚焦,好像并不是在和她对话似的,“可是芙兰……她……她现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夏洛特马上追问。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夏尔再度摇了摇头,好像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一样,“我根本没有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 仅仅两天之前,他还绝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会突然遭遇这样的灾祸。 “好了,别说这些了,只是一些意外而已……”看着夏尔如此伤心的模样,夏洛特叹了口气,暂且不再追问这种让他伤心的问题了,“那她现在怎么样,好转了没有?” “昨晚医生忙活了一夜,总算抢救过来了……只是现在情况还是很不乐观,随时可能恶化……”夏尔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痛苦,“医生说她身体平常就虚弱,再加上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这次暂时躲过去了,也要悉心照料好一段时间。” 真可惜,太可惜了!她原本可以带着我十足的悲痛,像个天使一样离开我们的! 当听到夏尔的话之后,夏洛特心里掠过了十足的失望。 然后,她悲痛地叹了口气。 “天哪,太可怜了!愿上帝保佑她!” 第一百九十五章 快意 当听到芙兰暂时已经逃脱了生命的危险之后,夏洛特花了很大的劲才让自己的失望没有流露出来。 “天哪,太可怜了!愿上帝保佑她!”以一种似乎完全没有虚饰的惊慌和哀伤,夏洛特大声感叹了起来,“真没有想到,她居然会遭遇到这样的灾祸……太可怕了。” 当并没有多少意义的感叹结束了之后,夏洛特重新看着夏尔。“夏尔,虽然这个灾难十分令人哀痛,但是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别忘了,现在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您来处理……”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等到芙兰更加稳定一些之后,我就去处理其他事情。”夏尔连连自语,只是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看着夏尔失魂落魄的样子,夏洛特禁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从小就是这样,从小就是这样……一旦妹妹出了点儿事,他就会变得这么慌张,一点都不像是往常的他。 如果我遇到了同样的意外,他也会这么着紧我吗?夏洛特略带着一些嫉妒,在心中暗想。 但是,她心里也清楚,现在并不是跟夏尔计较这种事的时候。 “夏尔,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可不能因为这种事而颓心丧气!”夏洛特的语气加重了一些,严肃地看着夏尔,“你尽可以关心她,爱护她,但是别忘了,你不是医生,现在就算整天围着她转也于事无补!反而,如果你能维持住自己应该得到的一切,那么有的是最好的医生来照料她——难道这种道理你现在也不明白了吗?夏尔。你现在需要的是先睡一觉,然后精神饱满地去你的部里。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完!” 夏尔顿时语塞。 这种道理他自然明白,只是明白归明白。真要去做的时候却哪里有那么简单?自从芙兰受了重伤之后,他一整夜都难以入睡,更别说处理公事了。 “好的,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再等一阵吧,过一阵之后我就过去。”最后,他勉强地回答了夏洛特。 “夏尔,夏洛特说得没错,听她的!”就在这时。特雷维尔侯爵的声音也在夏尔的背后响了起来。 夏尔和夏洛特连忙将视线转了过去,恭敬地朝老侯爵致意。 “去睡觉吧,小子。”老人的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疲倦,好像就连皱纹都加深了几分一样。“睡完之后赶紧去办自己的事情,而我也一样,我也得睡觉了。” “可是,如果我们都不在的话……”夏尔还是有些迟疑。 “可是什么?除了她自己以外,现在还有谁会加害于她吗!”老人大声呵斥了夏尔,显然十分疲惫和焦躁。他昨晚也没有睡觉,所以精神状态现在也很糟糕,“听我的命令,赶紧去睡。然后精神饱满地完成我们的事业!对于现在的我们,难道还有更加有意义的事情要做吗?还是说,你在怀疑我。认为我不如你更加爱护她,对吗?!” 在爷爷的怒气面前。夏尔终于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他知道,这股怒气不仅仅是来自于焦躁和疲惫。更加来自于夏尔昨晚在惶急当中所跟他说明的真相。 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突然听见自己的孙女对自己的孙子抱有可怕的非分之想、并且还暗中为此不择手段,成为了一位杀人犯的同谋——得知了这一事实之后,他还没有发疯,只是焦躁和恼怒,这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现在的夏尔,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爷爷。 “好,我明白了,我这就过去睡觉。”夏尔连连点头答应,然后,他又充满了歉意地看着爷爷,“抱歉,都是……是我的错……我把一切都弄糟了。” “是的,已经够糟的了,我只求你们不要再把一切弄得更糟!”老侯爵大声向夏尔吼了起来,“现在,给我滚出我的视线,老老实实地去睡一觉,等我有精力的时候再来收拾你!” “好,我这就去!”老人的呵斥,终于让夏尔打了一个激灵,他在门口探头朝还在昏迷当中的妹妹再瞧了一眼,然后慢慢地转回身去,带着沉重的步伐,向自己的卧室走了回去。 “混账小子!”看着夏尔渐渐离去的背影,特雷维尔侯爵犹自恼怒地骂了一声,显然余怒未消。 然而,他自己的心里也知道,造成这一切可怕灾祸的最大责任人,根本不是孙子。而这位责任人,偏偏现在又无法抛下不管。 哎……怎么临到这个年纪了,还要碰上这种事!他禁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满头白发都几乎要竖立起来。 看到此情此景,夏洛特再也不怀疑芙兰的所谓“意外”并非意外,反而其中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了。 但是,她心里又隐隐觉得,从这祖孙两个人的表现来看,这件事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再追问为好。 于是,她静静地呆在特雷维尔侯爵的身边,等待着这位老人的差遣。 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之后,特雷维尔侯爵终于恢复了平静。 “夏洛特,你今天来得正好。我和夏尔都已经够受的了,还要休息一下,等下家里的事情都由你来处理吧。” “好的,我明白的。”夏洛特轻轻点了点头,“那您好好休息吧,我会帮您处理好的。” “不止今天,以后也一样。”特雷维尔侯爵冷静地对侄孙女下了命令,“从今天起,你就呆在这里吧,家里的一切都由你来管,包括照料芙兰。我和夏尔都要做更加重要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 “啊?”特雷维尔侯爵的提议显然让夏洛特有些惊讶,“可是……” “没关系的,夏洛特。”老人摆了摆手,示意夏洛特不要再推脱了,“反正你是要当女主人的,现在早一点又能怎么样?事到临头,也别再顾忌别人怎么说怎么想了。” “好的……”眼见老人如此坚决,夏洛特只好抛开了犹豫,答应了下来。“如果您希望的话。” 未婚夫妇结婚之前就一同居住,并不是什么得体的行为,传出去的话肯定有碍观瞻——但是,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也不能去讲究什么礼节或者舆论了。 “还有,婚礼的事情你也要继续上心,实在不行就让你的父亲来帮忙筹办,因为婚礼必须照常进行,绝对不容许有任何的拖延。”以那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老人继续说了下去。 然后,他又皱了皱眉头,“这件事肯定会传出去的,到时候各种流言都会有,对我们来说,我们必须保持完全的镇定,一点慌乱都不能有——一切都必须保持原样。再说了,事情的牵涉太大了,也不容许有半点闪失……夏洛特,这段时间真是要辛苦你了,我和夏尔都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听到了老人的暗示之后,夏洛特脸色微微白了一白。她明白,这就意味着,路易·波拿巴已经同意了自己的党徒在婚礼前夕发动政变的计划——所以,无论如何婚礼也要按期举行。 以这样的方式来坚决保证了自己夙愿得偿。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感到难过。 但是,现在也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一家人之间,您又何必说这种话呢?”略带着一丝羞意,夏洛特微微垂下了自己的视线。“爷爷,您也一定要保重身体啊,可别太操劳了。” “哈哈哈哈……”看着夏洛特有些娇羞的样子,特雷维尔侯爵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这个笑容当中充满了苦涩,但是看上去终究还是放松了一点。 “总算还有一些可以开心的事情啊!也好,你先来处理吧,我一定要睡一觉去了,实在是太累了。”老人带着难以抑制的倦意打了个哈欠,“一切灾难,至少在睡眠当中是无法击倒我了……” 片刻之后,他又叹了口气,“等到夏尔醒了之后,你也安慰一下他吧,现在他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需要一些安慰……” 在呵斥了之后,终究他还是担心孙子的。 “放心吧,我会去做的。” “那就好……夫妇之间的安慰,比我这种糟老头子的好上无数倍了,有你的扶持,他一定能够摆脱颓丧的。”老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夏洛特,真希望你和夏尔早点撑持起这个家庭,让我早点逗弄下曾孙啊!我累了,真是受够了!” 一边说,他一边慢慢地离开。 老人原本挺直的背,此时也佝偻了下来,看上去已经老境颓唐,简直就和他那位已经行将就木的哥哥差不了多少。 这颓唐的背影,看得夏洛特心里发疼,甚至都忘记了对他的调侃提出抗议。 等到老人也消失了之后,夏洛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到了芙兰的房间当中,静静地走到了床头。 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芙兰,莫名的快意让她几乎笑出声来。 这下就算没死,你也得落在我的手心里啦。 而坐在旁边的玛丽,此时也戒备地看着她,好像在担心着什么一样。 “您在害怕什么呢?害怕我掐死她吗?”夏洛特看也不看玛丽,只是脸上却出现了一丝冷笑,“我是不会干出那种傻事的,您放心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忠诚 “从古至今,胜利都只属于那些有目标,行动果断,并且有胆量孤注一掷的人。” 在爱丽舍宫金碧辉煌的大厅当中,总统路易·波拿巴傲然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群核心的部属,以一种堂皇而又自矜的冷淡语气说。 “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完全胜利和完全失败两条路可走——而且要快,不能有任何犹豫。所以,一旦形势有利,我们就必须坚决行动,无情地追击,因为形势一向千变万化,如果我们在优势时有所犹豫,那么……胜利女神将会用百倍的嘲讽来回报我们!” 在一群人好奇的目光的注视之下,总统的嘴角露出了冷笑。 “是的,我已经决定好了,就在几天之内,我就和那些国家的敌人算一次总账,让他们知道法国人民的民意是如何的无从抵抗!” 他的语气既冷峻,又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那种志得意满。在和夏尔还有有限几位亲信所商定的政变计划,现在已经十分完备、只待执行了,因此他现在准备将这个计划向其他一些亲信透露,免得事发时他们毫无准备。 果不其然,他的话很快就在这群人当中引发了一阵骚动。 “没错,我指的就是用刺刀来代替议会里可笑的吵吵嚷嚷,然后将这群反对派统统轰下台去!”停顿了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颇为轻松地笑了起来,“军事上面的准备已经做好了,忠于我们的部队已经准备就绪。他们磨刀霍霍,随时准备排除掉一切我们的敌人!” 接着。他冷笑着又说了下去,“有人可能觉得这是军事政变。不,错了,我只是在尽我的义务,用一切手段来消除人民的痛苦而已!人民已经对政府和议会的碌碌无为感到厌倦了,他们需要的是行动,是重新得到国家的繁荣!那么……作为国民意志的代表者、作为全民票决选出的国家领导人,我有权为人民服务,排除掉阻碍国家繁荣的一切障碍,哪怕为此要流血牺牲。我也在所不惜!” 然后,大厅内突然陷入到了难言的死寂当中。 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即使还不知情的人,也毫不怀疑总统正打算用一次激烈手段,将所有反对派彻底打倒在地。 唯一有的顾虑,只是这个时机是否准确、条件是否成熟而已。 “先生,我毫不怀疑您此举的必要性,但是财力上面的准备做好了没有?”公共工程部长皮埃尔·马格尼先生不安地吸了口气,“想要办成这件大事。需要一大笔钱,最近政府的预算捉襟见肘,恐怕……恐怕难以支撑这样大的行动。” “财务上已经没有问题了。”早就知晓内情的财政部长、富有的犹太银行家富尔德先生以一种公式化的笑容回答,“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法兰西银行的董事会经过常务董事们的会议,正式决议贷款给我们两千五百万法郎。这笔钱足够支付我们这次行动的所有支出了。” 两千五百万是个好消息,能够得到法兰西银行倾尽全力的支持是一个更好的消息。 “哦……那就太好了!”初听到这个重大利好之后。马格尼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显然已经如释重负。“只要这方面的准备做好,那就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顾虑的了!” 而其他原本有些保留的人,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也瞬间放下了心来,再也没有出言质疑了。 “没错,有了金钱方面的保障,我们调动军队的时候不需要有任何迟疑,军官本来就支持我们,再加上有金钱方面的刺激,绝对靠得住。”说到这里,路易·波拿巴又朝夏尔笑了笑,“再说了,不支持我们的军官都已经被我们扔到边疆甚至扔到非洲去了,他们还能碍我们的事吗?” 几声得意笑声从与会者们当中响起,夏尔则谦逊地笑了笑。 “唯一需要我们担心的,是法律上面的顾虑。”说到这里,路易·波拿巴又转头看向了法务部长、多年的支持者欧仁·鲁埃先生,“虽然我们是在为这个国家的未来而努力,但是……我并不否认,我们是在拿着明晃晃的刀枪去攻击我国宪法所规定的立法机关……” 其实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把宪法当回事,只是想要欧仁·鲁埃说一席话来彻底打消其他人的顾虑而已。 而精乖的鲁埃当然能够会意了。 “您不用担心,阁下。法律上毫无问题,因为如果赢了,我们就是制定法律的人。”欧仁·鲁埃语气十分平淡地回答,其回答和神态完美地体现了一个波拿巴分子的气度,“是的,只要胜利就师出有名,胜利就是法律!不就是一部宪法吗?皇帝已经给了一部,需要的话我们明天就可以再给法国一部!今后我们不用担心任何法律上面的困扰了,陛下的意志就是法律!” 他这么慷慨激昂的一句口号,不仅让大家精神一震,而且瞬间就让大家心里大骂起来,深恨自己让他抢先开始溜须拍马。 于是许多人也同样地大喊了起来。“是的,陛下,您的意志就是法律!” 他们已经提前开始喊陛下了。 就连夏尔,都举起了手来,跟着他们一起欢呼。 如潮水般的“皇帝万岁”的欢呼声在大厅当中回荡,以至于让路易·波拿巴的脸上泛出了几抹激动的潮红。 “诸位,我能理解你们心中的激动,因为……我现在和你们一样激动。”好一会儿之后,路易·波拿巴才重新开口,“是啊,多年的苦难和煎熬,眼见就要走到最后的终点,又有谁能够不激动呢?但是……正因为走到了最后一步,所以我们更加不能松懈。要打起精神来,绝对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你们每一个人,都必须直到最后一刻都全神贯注。因为。只有胜利真的到手之后,我们才有资格欢呼!” 然后,他的声音里又灌注了一种深沉的感情。“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保证,正如我一直保证的那样,一直跟随着我的诸位,将会和我一起分享帝位所带来的荣光……我将用我能给出的一切,回报诸位的忠诚!” “皇帝万岁!帝国。”如潮水般的欢呼声再度响起,而这一次。口号中倾注了更多的真诚。 “很好。”看到党徒们的士气如此高昂,路易·波拿巴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在夏尔的婚礼上,就让我们一起来欢庆胜利吧!日期我已经确定了,就放在夏尔结婚的前一天晚上,一定能打得他们完全措手不及!然后,我们就可以在婚宴上欢庆一个国家终于完全落到我们手中了。” 吃惊的视线再度凝聚到了夏尔身上,显然没有参与过政变策划的人。对这个日期还是十分意外。 “我将竭尽我的全力,让一切都在那一晚尘埃落定,陛下。”夏尔这时终于站了起来,向路易·波拿巴鞠了一躬。“我深信。在那之后,没有人能够抗拒您的威严了。” “嗯,很好。多亏了你啊!”在所有人面前,路易·波拿巴笑着点了点头。表达出了对夏尔的特别恩宠。“只有我们才知道,为了这一切。你付出了多少心血!” 顿了一顿之后,路易·波拿巴貌似关切地看着夏尔,“你的妹妹的事确实十分让人遗憾,夏尔,这阵子你太过于劳累了,我甚至都不能让你去多照顾妹妹,真是对不起!不过你放心,只要一切尘埃落定,你会得到你应得的奖赏的。” 而就在这时,同党们望向夏尔的视线突然带上了一些嘲讽,让夏尔不禁暗自捏住了自己的拳头。 因为特雷维尔家族现在重新成为了社会的焦点,所以芙兰失足落下阁楼跌成重伤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社交界,然后激起了许许多多人的兴趣,大家都在暗地里揣度这件事的真相。 基本上,没有人愿意相信特雷维尔家族给出的“小姐是因为在阁楼画画的时候不慎从楼上跌落”这样一个官方说法的。 在人们私底下的交谈当中,已经出现了多个传言,每个传言都由一些言之凿凿的人拍着胸脯煞有介事地透露一些内幕,惊起一片或惊诧或厌恶的讨论。 在这些纷扰的传言当中,最为惊悚的一个,就是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为了独霸自家的继承权,一直在迫害自己的妹妹,结果不堪虐待的妹妹最终选择跳楼自杀。 出乎夏尔预料的是,这个传言还意外得很有市场,短短时间之内,就在社交界的窃窃私语当中几乎被当成了公认的“真相”。 ——没办法,在这个年代当中,法国的贵族们竭尽全力为他们之间所通行的长子继承制和《民法》所规定的诸子女平分继承制来折冲对抗的事例,实在是太过于频繁了。再加上夏尔平常的名声就很不好,所以大家也真的相信他干得出这种事。 当得知这个传言之后,夏尔心里当然勃然大怒,可是很快他就释然了——自己的敌人那么多,又怎么可能指望他们不在暗地里诋毁自己呢? 一想到这里,他也没有兴趣去辟谣了,因为这种事就是越辟谣越会被人当真,只能依靠时间来让一切都变成往事。 反正,只要有权力在手,就没有人胆敢当面来质问或者指责他,也没有人会有兴趣来‘伸张正义’,那些暗地里诋毁他的人,只能要么缩在墙角里,要么挤过来向他拍马逢迎。 是的……只要把权力握在手中,紧紧地握在手中…… “陛下,对您的忠诚,让我无法顾及其余。”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正义与处置 正如同夏尔所预料的那样,他的同僚们也颇为相信那个传言,甚至就连路易·波拿巴,好像隐隐也有些这样的怀疑。 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这种人吗?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好奇。 不过……就算他们这么看待自己,自己也无话可说吧……最后他在心里苦笑。 就这样,波拿巴党人的最后一次准备会议,在路易·波拿巴的主导和鼓动下,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当得知一切都已经筹备妥当、万事俱备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对即将发生的动乱和暴力行为有任何的质疑,也没有一个人对此感到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这样的一帮人,又怎么可能会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的同僚和同类呢? 不过没关系,他不怕别人这么看待他。 带着这样的一种思绪,从爱丽舍宫中散了会之后,他乘坐马车一路慢慢前行,看着窗外的熙熙攘攘的街景,心头默默无言,最后颇为沉重的叹了口气。 芙兰已经昏迷好几天了,虽然病情并没有太过于恶化,但是始终也没有太大的好转,而且因为事务太过于繁忙,所以最近他都没有时间去陪伴她,只是偶尔得空的时候才去床边见一见她,痛心疾首地看着她日渐销售苍白的脸。 此时此刻,他已经忘记了妹妹给他带来的恼怒和忿恨,只希望残酷的命运不要再度跟自己开一个玩笑,竟然让自己亲眼看见妹妹永远离世而去。 那一天晚上,此生第一次他体验到了那种六神无主的感觉。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无助而且凄惨,他再也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然而。对妹妹可以稍加原谅,对另一位“亲人”。他的心肠就没有那么软了。 经过了几天的忙乱之后,今天的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空,要去亲自处理他了。 一想到这里,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将一切别的私心杂念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 “先生,您可终于来了……” 当夏尔来到了约定的地方之后,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玛蒂尔达马上迎了过来。 然后,她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总算可以将这一切交给您负责了……这阵子我真是提心吊胆够了!要是再拖个几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瞒过父亲和勒弗莱尔先生了。” “谢谢你,玛蒂尔达。”夏尔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朝她点了点头,“别怕,现在一切都交给我来办吧。” “您可给我找了一个大麻烦了,先生……”玛蒂尔达苦笑着回答。 然后,她正了正色,十分严肃地看着夏尔,“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顺您的意。但是……我请您处置他的时候,不要太过于严厉了,好吗?这个人我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坏人……” 自从和玛丽串通在一起,将伊泽瑞尔·瓦尔特骗出来诱捕之后。玛蒂尔达一直都在为怎么处置这个人而十分伤神,感觉放也不是,继续抓着也不对。完全无所适从。 虽然没有什么来往,但是从短短的接触当中。她感觉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个坏人,相反是一个十分讲原则、甚至很有正义感的人。相比之下,自己这一方更像是在干坏事的一方。正因为如此,虽然这个人明显地触犯到了夏尔和自己,但是无论于情于理,她都不想要让这个年轻人吃更多苦头,所以才大着胆子替他求情。 “我知道的,别担心,我不会杀了他的。”夏尔脸色仍旧不变。“夏洛特叮嘱过我,绝对不能够再伤害他,更加不能杀他,所以,我是不会那么做的,放心吧。” 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前天的夏洛特得知道了伊泽瑞尔被夏尔派人抓了起来的消息,然后直接找上了夏尔,明言绝对不准他伤害这位‘弟弟’。 “夏尔,我知道你对他很不满,但是你要清楚,当时是我让他来帮忙调查你的,他只是听从了我的请求而已。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你非要撒气的话就直接来找我吧!”当时夏洛特的表情十分严峻,没有一点开玩笑或者退缩的神气,“夏尔,你要是胆敢……要是胆敢杀掉他的话,那么我是绝不会原谅你的!后果到时候你自己清楚!” 夏洛特如此表态,倒不是说对夏尔这位身为私生子的弟弟有多少感情,她只是不愿意见到这位古道热肠、对自己充满了关切之心的年轻人,因为帮助自己的缘故而倒大霉。 在夏洛特如此严峻的警告面前,夏尔也不再多说,直接就答应了夏洛特的要求。 当然,不打不杀是一回事,给不给其他惩罚就是另一回事了,夏尔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给这个不知好歹、而且不听警告几次跟自己作对的小子一点教训。 “您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听到了夏尔如此的保证之后,玛蒂尔达欣慰地眨了眨眼,然后,好像带着某种莫名的思绪,她抬头又扫了天空一眼,轻轻喃喃自语,“您现在倒是很听那位小姐的话了呢……” 还没有等夏尔听出这句自语里面所隐含的怨怼和继续,接着,她又将视线重新放到夏尔身上,镜片后的视线又带上了十足的担忧,“对了,芙兰现在还好吗?她的伤势,有些好转了吗?” “还好吧,现在至少脱离了生命危险了,只是还没有苏醒过来而已。”一说到这里,夏尔的情绪更加低落了,“不过,医生说如果一直能够保持住现在的良好态势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苏醒过来。” “那就太好了!”玛蒂尔达喜形于色,显然对此感到十分开心,“真希望她早点好起来!” 然后。她又颇为怜悯同情地叹了口气,“这阵子您也真的太辛苦了。希望您也能打起精神,从这种打击当中走出来……” 最近因为芙兰的事情。世面上产生了很多可怕的流言,作为一个知悉内情的人,她对那些明显是在污蔑夏尔的流言感到十分恼怒,但是她碍于立场,也不能去出声反驳,因此她的心里也充满了对夏尔的担忧和同情。 这种毫无掩饰的好意,让夏尔心里颇有些感动。 他走到了玛蒂尔达的身前,然后伸出双手,轻轻地搂住了她。 “真的非常谢谢你。玛蒂尔达……” 刚刚被搂住的时候,玛蒂尔达微微僵住了一下。然后,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同样也伸手搂住了夏尔的背。 “别说得那么见外嘛,先生……难道事到如今,您连为您担心的权利也要从我身上剥夺了吗?” 就这样,两个人轻轻地抱在了一起,其中充满了温情,反而并没有几分情欲的存在。 片刻之后。两个人重新分了开来。 “好了,现在带我过去看看他吧,我有些话想跟他说。”夏尔低声说,“现在他的精神状态怎么样?还清醒吗?” “嗯。他现在还十分清醒。”玛蒂尔达突然显得有些不安,“只是。他的态度十分不合作,所以将他押回来之后。我也没有再审问过他什么,只是将他拘禁了起来……” 哎。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东西再需要审问呢?我已经知道的够多了,比我想要知道的都还要多不少……夏尔禁不住心里再度苦笑。 “好的,没有关系,您能够将他暂时拘禁起来,就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然后,他们一起走进到了这间小房间当中。 “好啊!你这个人渣,终于有脸跑过来见我了”当看到了夏尔之后,伊泽瑞尔·瓦尔特苍白而且虚弱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怒容,大声朝他喝骂了起来,“来吧,带着你的姘头继续来折磨我吧,反正你也就是会这一套!我不怕你!” 当听到了如此评价之后,玛蒂尔达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丝尴尬,而夏尔却仍旧保持着平静,他只是淡淡地打量着自己的这位弟弟,一言不发。 这位曾经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如今看上去很是凄惨,身上几处都打着绷带,就连脸上都有一些淤青,显然之前被殴打得十分厉害。另外,为了防止他逃跑,关押他的人居然还用上了监狱用的脚镣,让他的行动变得十分不自由。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半点向夏尔屈服的意思,一看到夏尔就直接怒骂。 任由他喝骂,夏尔静静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俯视着他。“骂够了没有?” “没有骂够!对你这种怪物,怎么可能骂够!”伊泽瑞尔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你这种冷酷自私到极点的人,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没错,一切针对你的行为都是我自己主动干的,我欺骗了你的未婚妻,也欺骗了你的妹妹!你要是个男人,就冲我来吧,想要杀我就杀吧,别只会欺负妹妹!” 伊泽瑞尔如此放肆无礼,一方面是因为他对夏尔成见很深,十分厌恶,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用激怒夏尔的方法,将夏尔的怒气全部吸引到自己这边来,以免他对芙兰撒气。 他还不知道,此时的芙兰,已经重伤到昏迷不醒了。否则,这种怒骂只怕还要更加激烈几分吧。 “我没有时间和你做这种无聊的口舌之争,你爱怎么看我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完全不在乎。”夏尔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来这里,只是想要给你做一个了结而已。” “了结?你要杀了我吗?”伊泽瑞尔显然会错了意思,他冷笑了起来,“好吧,随便你,我是不会向你求饶的。” “不,我不会杀你的。”夏尔轻轻摇了摇头,平静地回答,“我告诉你吧,我想要把你先像这样关起来,关到我结婚为止,然后把你随便塞上一辆邮车,让你爱滚哪里去就滚哪里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你……结婚?”伊泽瑞尔听到了这个关键词之后,顿时忘记了夏尔其他的威胁。 “是的,结婚。我和夏洛特的婚礼照原定计划执行。而且很抱歉。你绝不会收到请柬,你只能躺在这里祝福我们了。” 尽管在妹妹重伤的时候依旧不管不顾地举行婚礼。看上去有些说不过去,但是正如爷爷所说的那样。一切计划现在已经准备停当、卡在了这个时间点上,所以婚礼必须照常进行,决不能有半点拖延。 “她……她终究还是又犯傻了啊!爱终究还是让她再度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啊!”伊泽瑞尔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闪过了难以消磨的痛苦,显然对夏洛特的决定十分痛心。 然后,他又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眼睛里似乎冒出了真正的火焰。“你,你这个无情的畜生!还有什么恶行你是做不出来的呢?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手,一定要让她受苦?你已经用一次次的谎言害苦了她了。结果还打算再要坑害她一生!你和那个人渣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非要让她死去你才……” 他是亲眼看见过夏洛特那一晚悲痛到了极点的泪水的,也正因为如此,对哥哥一边纵横欢场一边又一定要和她结婚的行为,他打心眼里感到反感甚至痛恨。 “我不放手,是因为我比你想象的要更加看重夏洛特。另外,我们之间做出什么决定,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外人没有资格插手,我也拒绝别人的评论。”夏尔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为了避免你搞出什么乱子来,我要将你关到婚礼之后。从那里后,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下次我看见你的时候,我还是不会杀你,但是我会再让手下揍你。我可以保证揍得比今天还要惨几倍。” “你尽管威胁我吧,我不怕。”在夏尔的注视之下。伊泽瑞尔慢慢恢复了平静,他以那种无比憎恶的视线看着夏尔。“你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就改邪归正。否则,终有一天,上帝将会假手于我,对你发动正义的制裁!会有那么一天的。” “……”夏尔沉默了。 最近他早已经心烦意乱,结果在如此不识时务的伊泽瑞尔面前,他的怒气再度被勾引出来了。 “你……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伴随着这一声大喝,他抬起手来就重重地甩了伊泽瑞尔一耳光,已经饱受创伤的伊泽瑞尔,不禁再度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我警告你,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了,难道你没发现吗?我已经对你格外宽纵了,不要不知好歹!” 打完了之后,他急速地呼吸着,红着脸看着自己的弟弟。 “我给过你机会,我想过要把你当成自己人,看在你可怜母亲的份上我想要提携你,让你飞黄腾达——虽然不能当成亲弟弟,但是这已经够好了吧?结果……你不要,你看不起身为特雷维尔的我,冷笑着拒绝了我的一切好意。好的,没关系,你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路,我不会干涉你,你爱拒绝就拒绝。但是……我不干涉你,为什么你却要干涉我的生活?我想怎么过也是我的事情,你没有资格来管!” “如果你是在做好事,我才没有心情管你!”伊泽瑞尔毫不示弱地反驳,“但是……你都干了些什么?正义……是正义让我无法容忍她们两个在你邪恶的摧残下痛哭凋零,我想任何有正义感的人都不会!” 这充满了青年人热血感的话,让夏尔不禁愣了一愣。 他从没有想到,流传着特雷维尔血脉的一个人,居然会跟他说正义这个词。 这下,他反而不生气了,因为这个青年人显然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也正是在这种正义感的驱使下,他才全然不顾风险的参与了进来,帮助居心叵测的芙兰对付自己这个——他眼中的——十恶不赦的魔王。 你所谓的正义,在芙兰的心中到底算得了什么呢?一想到这里,夏尔心里苦笑了起来。 好吧,他不知道也许更加幸福一些吧,正如我自己一样。 “正义?见鬼的正义!”停顿了片刻之后,夏尔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这世上什么时候有过正义?又有谁有资格说自己在代表正义?你有没有想过她们到底是要什么?是要正义还是要别的?不……你没有想过,你只是在一厢情愿地为了自己内心中的满足感而盲目前进罢了,有什么资格扯到正义上面?” “我就知道,跟你这种人说正义,是毫无意义的。”伊泽瑞尔同样冷笑了起来,“你的良心早就已经完全泯灭了,正如你的爷爷和父亲一样。我早就知道,不能对你有任何期待,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够堕落到这样一步……” “随便你怎么想吧。”看着这位一直在指责自己的‘弟弟’,夏尔突然感觉到了一种疲惫感。 他再也不想和别人为了这种本身就争不出结果的问题多费口舌了。 “好了,该告诉你的东西我已经告诉你了。”夏尔板起了脸,重新恢复了那种毫无感情的语气,“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听不听由你。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旁观,让我和夏洛特过我们应该有的平静生活。” 接着,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么,祝你好运,瓦尔特先生。” 第一百九十八章 政变(一) 随着夜幕的降临,原本喧嚣的城市开始变得渐渐沉寂了起来。 在一片晦暗的街区当中,宏大的波旁宫在阴影当中昂然屹立,好像披上了一层黑色的薄纱。 自从二月革命爆发、第二共和国成立之后,波旁宫被充任为国民议会的会堂,成为整个国家立法机关的所在地。 每到白天,这里会有数百名议员在这里为了事关法兰西的国家大事、或者根本毫无意义的小事吵吵嚷嚷,决定国家的预算和法律的制定以及修改,喧嚣热闹得犹如城市中央的菜市场,而到了现在,却已经是一片沉寂,再度恢复了它曾经拥有的威严感。 一位执勤的卫兵站在波旁宫的门口,看着远处街区渐渐稀少的人群,慢慢的也变得困倦起来,只感觉疲乏而且无聊,心里只想着快点熬完剩下的执勤时间,以便早点回自己的营房休息。 今天看上去和往常一样平静,甚至有些无聊。 是的,最近实在太过于平静了。 还是在不久之前,议会里两派一直在吵个不停,两派人一直利用各种问题来互相攻击、阻挠对手提案的实施,而现在却好像和气了许多,一直都没有过于激烈的辩论。而在政府那边,最近也极少和议会发生冲突,一直都在忠实地执行议会所通过的议案,未闻丝毫反抗。 也许是那些达官贵人们终于斗得累了吧?这位卫兵略带着些嘲讽地想。 当然,虽然并不是专业人士,但是毕竟久留在这个是非之地。所以他也完全清楚,这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为了权势和金钱。达官贵人们是可以争斗一辈子的,又怎么会感觉累? 不过。他也听说,最近在政治场中,最受人瞩目的不是什么斗争的话题,而是那位特雷维尔先生的婚事。 身居高位、备受总统关照,现在已经炙手可热的夏尔·德·特雷维尔,将会同他的堂姐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结婚,而总统也欣然同意出席他们的婚礼,为这位亲信祝福。当总统表示要亲自出席之后,波拿巴分子的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以及有心想要亲附总统的一些名流都纷纷表示想要见证这对新人的婚礼。 经过了新年之后短暂的沉寂之后。几乎整个社交界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个肯定能够轰动一时的盛大仪式。对这个话题期待之热烈,反倒掩盖了其他的争吵。 至少在这之前,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了吧,总统还得忙着当证婚人呢……这位卫兵心想。 然而,他的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冰冷的现实所击碎了。 就在这时,面前的黑幕当中突然涌现出了一些迷糊不清的人影。 这些人影似乎排列很整齐,而且目的地好像都是自己所在的位置。脚步也十分有节奏。 士兵心里有些狐疑。 这个时间了,还有人跑过来干嘛? 随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卫兵终于能够稍稍看清这些人了。 天哪,他们身上穿的。是整齐划一的军服! 上帝啊!一支军队向这里开过来了! “啊……”这位卫兵张大了嘴,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声响,而在他的旁边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显然他的同伴了和他一样惊愕。 而就在同时,这支军队没有任何停顿。以之前的步调继续向这边靠了过来。在黑暗的夜幕当中,顾影绰绰。都是犹如是能够吞灭一切的狂潮一样。 看着对面这些密密麻麻的军人,卫兵的心里开始发慌了,虽然还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解释,但是他知道,既然事前没有透露出风声,那他们肯定就是来意不善。 我该怎么办?他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但是完全得不到答案,只觉得身上在不停地发汗,腿都在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他勉强打起精神来,然后抬起头来看自己的军士长。 依照一个士兵的本能,他决定服从命令行事,避免作出一切决定。 而留着大胡子的军士长现在也是脸色煞白,胡子都在微微颤抖着。 “站住!停下来!”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大喊了起来,“你们是哪支部队的?这里是国民议会,来这里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声嘶力竭的大喊,这群士兵只是端着枪不停地朝他们走过来,从他们冷漠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眼见最糟糕的事态已经发生,军士长脸突然涨得通红,然后转头看向自己手下的卫兵们。 “你们还呆着干什么?赶紧瞄准!瞄准!” 听到了长官的命令之后,卫兵如梦方醒,连忙端起枪来对着不断涌过来的敌人。 他焦急不安地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但是他心里清楚,如果现在真的打起来的话,这里没有合适的掩蔽物,而且因为是夜晚,大部分士兵在休息的关系,他们的人数上有着巨大的差距,抵抗的话只能死路一条。 更何况,就连弹药他们都没有准备好多少。 也许是考虑到了同样的原因,军士长一直都没有下令开枪,只是焦急不安地看着对面的军队,继续大喊着。 “停下来!再过来我就要下令开枪了!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就在他的焦躁即将达到顶峰的时候,对面的士兵们以整齐的队列停止了前进。 两拨人就这样对峙了起来。 看到对方没有立即交火,军士长的心稍微安定下来了一点点,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悄悄地对着自己旁边的一位卫兵下了命令。“你赶紧去通报长官!告诉他有一群叛军围攻过来了,快去!” 正当卫兵领命而去的时候,对面士兵们的队列突然散开了一条缝隙。一位穿着军服别着勋章的军官从中走了出来,然后从容不迫地一个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站住!再过来就开枪了!”军士长连忙大喊。“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吕西安·勒弗莱尔少校。我受命带着我的部队来接管波旁宫的防务。”这位军官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回答。“请不要阻挠我执行任务,现在。马上交出你们的岗位!” 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军士长先是一愣,然后满面疑惑地看着这位少校。 “什么命令?换防?我们之前怎么没有听说过?”他大喊着反驳。 “这是最新的命令……如果你想要看正式文书的话,我可以给你们。”这位少校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张纸,“请不要误解我们,我们只是在执行正常的任务而已。” 军士长挥了挥手,一位卫兵大着胆子走上了前去,从这位军官手中接过了文书,然后拿到了军士长的面前。 军士长拿过来之后。仔细地看了看文书,发现确实是陆军部的正是调令。 也对,如果没有正是的命令的话,这样一支部队也不敢大摇大摆地在城中穿行吧…… 不过,选择这个时机跑过来……这也能叫执行正常的任务?! 这是军事政变啊!政府要正式向议会宣战了! 军士长终于反应过来了。 “根据议会的法令,政府无权擅自调动议会的保卫部队,所以你的文书是无效的!”他朝那位军官大喊,“请回到自己原本的驻地吧,等补上了手续之后再过来接防!” 一听到他的反驳之后。这位军官勃然变色。 “你是要违抗命令吗?还有……你是怎么对我说话的?我是一位少校,而你只是一位军士长!现在赶紧给我服从命令,明白了吗!” “我只接受合法的命令……长官。”在对方点明了两人的阶级差距之后,军士长显然没有了刚才的底气。“如果能够有合法的命令的话,我十分乐意听从命令……现在,请先把应该给我的东西给我。” 也许是因为十分恼怒的缘故。这位军官冷笑了起来。 “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如果你们不这么做,你们就是叛军!你们在武装进攻我国的立法机关!”军士长大声回答。 “不。没有这回事。”勒弗莱尔少校平静地回答,“因为根据总统阁下的最新命令。为了拯救国家于危难当中,法兰西已经进入了全面的紧急状态,国民议会将会暂时无限期休会,它的职能现在已经结束了,所以无法、也无权给我补充什么命令,我只需要服从陆军部本身的调令就可以了。而如果你不服从的话,那你就是叛军。” 虽然不明白“暂时”和“无限期”到底为什么能够放在一起,但是军士长明白了,这一切就将是无可挽回的了——一场军事政变已经发生,而波旁宫已经被当成了首要目标。 “从今天开始,你们的职责结束了。”军官继续说了下去,“现在,我最后一次重复自己的命令,马上让出自己的岗位,交出武器,离开这里!如果你们不服从的话……” 接着,他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士兵们同时也端起了枪,对准了这群卫兵们。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以至于听上去只有轰然一声雷鸣。 军士长额头上已经汗如泉涌了,他这是才明白被也许好几百、甚至上千把枪对准到底是什么滋味。 勇气已经渐渐消失,剩下的是对自己生命的留恋。 我应不应该进行肯定会招致死亡抵抗呢?看着对面这群军人,军士长不断地问自己。 多年的行伍经历,只培养了他无条件服从上级命令的本能,却没有告诉他在突发事件当中到底应该怎么做。 要是长官过来就好了……要是有人替我作出决定就好了,不管是什么决定,只要有个决定就行……他心想。 然而,对面的人看上去并没有多少耐心了。 吕西安看着明显犹豫不决的军士长,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虽然现在是深夜。但是这么大一支部队在城区当中穿行而过,是绝对无法保持秘密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全城,他必须在一切不可控的事件发生之前。把自己的任务完成,至少要完全控制住国民议会所在的地区。 “我再给你半分钟的时间考虑,30秒之后你如果还不服从命令,那么我就以叛乱罪来处置你们!”带着一丝焦躁,吕西安朝对面的卫兵们大喊,同时微微往后退,让自己脱离了危险区,随时准备命令士兵们强行突击。 少校的命令,让军士长更加恐惧不安了。他张开了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完全说不出口。他想要下令抵抗这种毫无疑问的犯罪行为,但是却又觉得没有必要让自己和部下的命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抵抗上面。 他对议会和总统、甚至任何政治理论都没有什么感情,服役只是当做一种养家糊口的职业而已,之前也从未想过要为任何主义而献出生命——更何况,他还有自己的家人。 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他的心就开始猛烈颤抖起来,怎么也下不了抵抗的命令。 终于。他的纠结被解开了。 他听到了后面的一阵骚动,然后下意识地往后一看。 他的长官、或者说整个波旁宫守卫部队的长官,维亚托·德·穆兰少校,终于在听到了通报之后赶过来了。 终于有人可以命令自己了……他只感觉如释重负。 …… “围绕波旁宫、以及附近的几个街区从今天晚上开始。必须全部戒严!” 就在此时此刻,陆军部的办公室当中,政变的主要策划者夏尔·德·特雷维尔对着自己的部下们大声命令。“一切闲杂人等都必须被排除在外。决不允许议会再度复,要做好完全的准备。必要时以一切手段镇压可能的反抗。” 作为国民议会所在地,夺取波旁宫。是政变最为重要的一步,所以夏尔将吕西安派了过去担任总指挥,以便力保万无一失。 虽然他的脸上装作十分平静和笃定,但是他的内心其实是相当紧张的,哪怕熟知历史,他也不知道这一场大大提前了的政变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历史上让拿破仑三世排除一切反对者的政变发生在1851年12月,而在夏尔的主导下,1851年3月,这场政变就已经发生了。 唯一可以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和路易·波拿巴已经为这次的行动作出了完全的准备,看不出来有什么意外能够打碎他们的梦想。 “戒严必须以最为严厉的形势进行!如果有人胆敢向靠拢,先行警告,警告无效之后直接开枪!”强行压抑住了心中的激动之后,夏尔再度下令,“开枪不行的话就直接开炮,不用顾忌任何影响。” “把大炮也要搬过来了吗……”人群中突然发出了一声迟疑,“会不会……会不会太过于激烈了一些呢?先生……” “有什么激烈的?事到如今还要去顾虑这些做什么?!”夏尔一声断喝,“我们首先要考虑怎么赢得胜利,其次才有余暇去考虑胜利之后如何解释!” 他的话,很快就在这群人当中引发了一阵死寂。 夏尔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有些蔑视地看着这群军官。 “诸位,难道你们还没有看明白吗?!这是一个斗争的世界,只有斗争,不停地斗争,才能够脱颖而出,不是吗?什么都怕的庸碌之辈是没有资格抱有野心的,因为他们没有敢于做到一切的决心!皇帝30岁就当了第一执政,我二十出头就当了国务秘书,我们当时有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为了发迹不顾一切的勇气,还有敢于排除万难的决心,除了这个之外,我们也不需要别的东西了!而你们……你们还用得着害怕什么?”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他也不想等别人的回答。 “为了出人头地,皇帝当年就在巴黎用了榴霰弹,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行?我们也可以用我们的榴弹炮!如果有人非要和我们作对到底的话,那么他就是我们的敌人——对付敌人,动用枪炮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在一群官兵的注视之下,夏尔重重地挥了挥手,犹如比出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在这个时刻,谁阻挡我们,谁就是要自寻死路!我们绝对不能给敌人任何怜悯,否则到时候倒下的就是我们自己!” “说得对!”夏尔的话,很快就得到了几乎完全一致的附和声。 说实话,其实大家都想过要在遇到危机情况时使用最激烈的手段,但是没有一个人胆敢首先说出口——因为怕在波拿巴党人事成之后,被当成平息国民愤怒的替罪羊给抛了出来。 既然得到了夏尔的明确命令,他们也就不用担心什么责任问题,而敢于放手去做了。 “您能够表现出如此决心,实在令人敬佩,先生。”平静了片刻之后,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终于开口了,“您放心,为此承担责任的不止您一个人,我也能够为此承担责任!我是今天计划的主要制定者之一,今天的一切鲜血,都将有我的一份!不用怕,你们只管前进就行了!” 不过,虽然口中说得如此豪气干云,但是夏尔和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一种激励部下士气的口号而已,如果可以避免的话,他是坚决要避免搞出像炮轰波旁宫之类的恶劣行为的,以免给自己造成不利的影响。 夏尔没有再管这群军官的骚动,他走到了窗户边,然后静静地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幕。 吞噬一切的黑暗,没有给他慰藉也没有给他温暖,但是却好像给了他一种无视一切的勇气。 片刻之后,他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按照原定的计划,吕西安应该已经占领波旁宫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这群军官们。 “诸位,决定我们是飞黄腾达还是走向灭亡,就在这几个小时之中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将无怨无悔,因为,为了把握自己的命运,我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我深信,我们的努力绝对不会白费,命运将会回报我们所付出的一切……我深信,我们的梦想,必将得到实现!此时此刻,一切的荣光都在等待着我们,而我们……我们有义务表现出一种足以承载这种荣光的样子来。所以,请跟我一起喊吧,不管接下来是去盛宴华堂、而且去可怕的刑场,我们都应该预演一下……” 然后,他抬起了手来,握成了拳头。“帝国万岁!” “帝国万岁!”同样的欢呼声,从其他军官口中一起响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政变(二) 已经是凌晨时分了,黑沉沉的天空看不到半点星光,一切都笼罩在看不见底的黑暗当中。……而在波旁宫的四周,却有一大群制服整齐的士兵举着火把,将这一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沿着波旁宫的两边,两群士兵拿着枪支互相对峙着,隔着短短的一段距离、泾渭分明地肃立着,火把上不住摇曳的火光,照得他们脸都有些发黄,再配合上那种如临大敌的表情,总透出一股阴森可怕的气息。 守卫波旁宫的士兵,人数明显要比进攻方要少得多,所以他们这边更加不安得多,很多人明显有逃跑的念头。而他们的长官维亚托·德·穆兰少校却不慌不忙,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最前沿。 “长官……这些人自称是奉令来接收这里的……我们应该怎么办?”军士长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在少校的旁边低声询问。“他们来意不善,我恐怕……恐怕……” “恐怕政变已经发生了。”少校低声回答,然后平静中略带戒备地看着对面的吕西安。“这个国家还在睡梦当中,就挨了狠狠一拳。” 军士长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像不理解他的长官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刻还这么镇定。 “是的……是这样没错,一定是总统发动了政变了!”片刻之后,他勉强地点了点头,“长官,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是抵抗还是服从?” “你想死吗?”少校直截了当地问。 军士长顿时语塞了,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肯定是不想死的,但是如果长官命令抵抗的话。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抵抗了——因为从进入军队开始,他受到的就是这样的训练。 令他从庆幸的是。好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似的,这位年轻的少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朋友,连你都不想死,我还能再指望谁呢?” 接着,他抬起头来,直接朝对面大喊了起来。 “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我是卫戍部队的长官维亚托·德·穆兰少校,你们的长官是谁,我要和他交涉一下!” 听到了对面的喊话之后,吕西安微微皱了皱眉头。 刚才。他本来想要直接下令突击波旁宫的,但是对面的长官却突然跑了出来,再度给了他平静解决这里的希望。 但是在另一方面,时间又十分紧迫,他在这里消耗不起太多时间。 沉吟了片刻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就是他们的指挥官,你有什么话赶紧跟我说!不过话说在前头,你们必须马上停止抵抗,否则不管你说什么。结局都是一样!” “好的,不会耽误您几分钟的。”这位少校从士兵们的间隙当中走了出来,然后无视了对面如同丛林一般的枪支,径自走了过来。然后站在了离吕西安仅仅只有几米的地方,然后,他认出了吕西安。微微挑了挑眉头。 “哦!原来是勒弗莱尔少校!我听说过您!” “没错,是我。”吕西安沉着地应了下来。“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我对你没有恶意。也不想让你的士兵们留学,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和我为难,遵从总统阁下的命令。” 如果不是通过夏尔提供的情报,早已经知道了这位维亚托·德·穆兰少校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话,他肯定会对方如此年轻的面孔感到惊愕的。 这位少校出身于贵族家庭,之前几代人都有过从军的经历。因为在1848年镇压六月革命中的暴民有功,被鉴定为政治立场坚定明确,所以受到了提拔,经过了几年之后,在一位担任国民议会议员的叔叔的帮助下,成为了波旁宫守卫者的长官。 不过吕西安倒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也认识自己。 “少校,您不用惊奇,其实我早就听说过您的名字了。”少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愉快的笑容,同时摊开了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没带武器,“我看过您关于未来战争的许多有见地的评论,都让我十分赞同。” “谢谢,如果以后有时间,我会跟你一起探讨这个问题的。”吕西安却不太领情,“不过现在,你必须先服从我带过来的命令。如果你觉得拖延时间有意义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全部的驻军都是我们的支持者,至少是中立者,绝不会有人来为议会卖命了!” 如此直截了当的答复,让少校脸上不禁白了白。 “您的意思是想让我不战而放弃阵地?” “如果你想要这样的话,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吕西安大声回答,“要么立即服从命令,要么就回去指挥抵抗吧!” 这种拿腔拿调的贵族习气,如果是在平常的交往当中也许会被看做文雅,但是在现在这个紧迫的关头,确实让他有些不耐烦。 如此不客气的答复,让少校沉默了片刻。他明白,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接着他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一群如临大敌的部队,他们人人都已经满不耐烦,显然随时都准备发动进攻。 如果对面是一大群外国士兵的话,他会选择抵抗,哪怕抵抗的结果是自己身死;而站在对面却同样是法国士兵,这样的交战,除了让自己白白送命之外,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他再转头看了看波旁宫的屋顶。 这个议会值得我为他去送命吗?为什么要为了它去打内战呢? 短短几年的时间,并不能给他这样的陆军官兵树立起效忠议会和共和国的信念。 眼见他还在犹豫,吕西安也不想跟他废话了,直接抬起了手。 如果不是考虑政治影响的话。他早就下令部下强攻了。 “预备!” 而他部下那些早就已经跃跃欲试的军官们,立刻就喊了起来。 眼见交火就要发生。维亚托·德·穆兰少校终于下定了决心,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然后骤然举起了双手。 “不要开枪!我们服从命令!”他大喊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部下们,马上下令,“你们不要抵抗,服从总统的命令!” 不战而退显然是可耻的,但是却至少可以让自己的部下不在这种荒谬而且毫无意义的抵抗当中丧命。 看着少校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卫兵们经过了一小段时间的犹豫,渐渐地都将自己的枪口垂了下来。 “你早就该这样了。”眼见少校终于面对了现实,吕西安也松了口气。 毕竟他并不希望真的同陆军的同仁们作战。 接着。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部下们赶紧照原定计划接管波旁宫。 就在德·穆兰少校和他的部下们的见证下,吕西安和他所带来的士兵们鱼贯而入,抢占了他们原本所占据的所有阵位,然后解除他们的武装。 在事前精心的计划之下,士兵们的行动没有任何延误,他们毫不迟疑地进占了波旁宫,然后在各处通往波旁宫的街道上设下了路障,而吕西安向他们大声再度宣告了戒严令。从天明开始,未得到陆军部长圣阿尔诺将军或者夏尔亲手签发的手令的人,谁也不准靠近波旁宫一步——议会也将理所当然地休会了。 吕西安站在大门前,看着自己的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执行命令。因为事前的计划足够周祥,因此到了这个时候,他好像反倒成为了最为悠闲的人。 他拿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现在才两点一刻,一切顺利。 而这时。已经被解除了一切职权的德·穆兰少校满怀尴尬地走到了他的身旁。 他将自己没有出鞘的指挥刀递给了吕西安。 “您拿走吧,勒弗莱尔先生。我已经向您投降了。”他有些垂头丧气地说,“我已经放弃了自己的阵地。” “不,你留着这个吧,你并没有投降,只是服从了总统的命令而已。”吕西安轻轻地将他的指挥刀给推了回去,“我也没有同你交战,你现在仍旧是我的袍泽。” “你能这样说真是太好了……”少校叹了口气,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波旁宫,“哎,总统到底是棋高一着!从现在开始,我们又重新得喊‘皇帝万岁’了吧?虽然他可能还没有那么快称帝……” 他的语气尴尬,但是并没有多少恐惧或者害怕,好像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所处的地位似的。 “对此我无法妄加评论,我也只是执行命令而已。”吕西安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给出了这样一个答复。 “得了吧,难道总统的愿望还会有人不知道吗?”少校苦笑了一下,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他到底还是办成了!终归是皇帝的侄子啊!” “我会被追究责任吗?”沉默了一阵之后,少校又问,“毕竟我挡了你们的路……” “我想不会吧,毕竟你并没有选择顽抗。”吕西安先是犹豫了片刻,然后马上回答,“至少我会向上面建议不追究你的任何责任的。” 虽说如此,但是他的前途肯定会受到影响吧,这一点是在所难免的,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也就是说,我不会上军事法庭,但是前途已经完了吗?”德·穆兰少校眼中闪过了一丝痛苦。“就因为我不幸在这个时刻,身不由己地处在了这个位置上?我并没有想过要和总统或者其他什么人作对。” 吕西安先是沉默,但是在士兵们的吵吵嚷嚷渐渐平息的时候,他突然低声给出了一句回答。“人世间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我们每个人都何尝不是如此。” 这是他的心里话——就在几年之前,已经穷困潦倒的吕西安,又如何能够想得到自己居然会突然拥有如今的一切,并且走上了飞黄腾达的康庄大道呢? “在命运面前,我们都是如此渺小啊……”德·穆兰少校再度叹了口气。 他有好的家世,而且前途一直顺风顺水,却突然要面临这样的横祸,实在是让人懊恼不已。 “好了,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仿佛看出了他的不安和怨怒,吕西安好心地让他去休息。 “勒弗莱尔少校……”然而,德·穆兰少校却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吕西安。 “什么?” “也许我在今晚之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但是,请你……请你不要因为我今天放弃了和袍泽们进行内战,而认为我是一个懦夫!”仿佛是因为热血上涌的缘故,少校原本白净的脸上出现了一片潮红,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我不想因为这种无意义的事情浪费生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害怕作战和死亡!” 在他激昂的剖白之下,吕西安稍微愣了一下。 “那么,你是否愿意同我并肩作战呢?在对抗外国的时候?” “乐意极了!”德·穆兰少校大声回答。 “那好……到时候,我们战场上见!”吕西安给出了一个含糊的回答。 第二百章 政变(三) 正当夏尔呆在陆军部内的临时指挥部中,焦急不安地等待着吕西安等人从各处传来的消息、指挥着支持路易·波拿巴的部队四处进军的时候,在奥弗涅塔楼街三十七号的一座旅馆,此时却早已经陷入到了夜幕最深处当中,人人都陷入到了沉睡当中。 自从1848年开始,因为家人们对当时的二月革命心有余悸,所以当今法兰西国民议会的议员维克多·雨果先生携家人入住在此地,这座装饰豪华的旅馆就一直名声在外,成为了一大群政治上或者文学上有共同见解的人的聚集之地。 而就在今天早上,一群对如今的现状不满的人,还在这里举办了一次聚会,共同声讨总统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党徒们的倒行逆施。 “我们当时投拿破仑的票并非因为他是拿破仑,至少我不是。我们投这个人的票,是因为他在政治犯监狱中已变得成熟,并为了穷苦阶级的利益写过几本好书。我们曾经因为这个而对他怀有期望,结果我们的希望都落了空,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他只是一个毫无原则的野心家而已,他将人民的期待当做自己篡夺最高权力的垫脚石!这几年当中,他无法无天,践踏法律,蔑视议会,如果我们不阻止他,我们都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来! 是的,不管他怎么虚张声势,我都已经看清楚了,摆在我们目前的这个木偶有多么渺小只有我们自己让国家陷入无能为力的分裂状态当中,才会给他可乘之机!在下一次选举当中,我们必须团结起来。说服民众,让他再也无法继续呆在他不配占据的位置上!” 在一片慷慨激昂当中。备享盛名的维克多·雨果像自己的同道们发出了这样的号召,也得到了他们十分热烈的赞同。 聚会直到深夜才散开。而疲惫的雨果才回到了自己入住的套间,很快就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迷迷糊糊的他突然好像听到了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但是因为睡得实在太深,所以他并没有起来。 直到片刻之后,他才发现有人在猛力摇晃自己的身体。 迷迷糊糊当中,他睁开了眼睛,然后发现是自己的贴身仆人在摇晃自己,而他充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已经满是焦急。 “什么事……”他带着仍旧还残留着的疲惫低声问。 “先生。刚才有人来找您,事情好像很紧急。”仆人低声回答。 “谁?” “是韦尔西尼先生。” 雨果微微皱了皱眉头,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在他议会当中的一位朋友。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跑过来见我? 难道……是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件了吗? 一想到这里,原本的疲惫和睡意就慢慢消失了。 “告诉他,我马上去见他。”雨果一边回答,一边径自从床上走了下来,开始穿自己的衣服。 很快他就重新穿戴整齐了,然后快步走到了会客室当中。 而这位韦尔西尼议员,此刻还是坐在椅子上。但是神态也十分焦急,显然坐立不安。 “我的朋友,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个时候跑到我这里来了?”带着疑惑的表情。雨果快步迎了上去。 “发生了至为可怕的灾祸,我的朋友。”韦尔西尼议员看到雨果之后眼前一亮,但是又很快黯淡了下来。“我们的祖国即将蒙难了!” “什么意思?”雨果睁大了眼睛。 “就在刚才,一大群陆军官兵从各个城门涌入城内。”韦尔西尼议员的脸色愈发惨白了。“他们行动十分迅速。看上去早有准备。他们自称是奉了总统的命令来城内维持秩序……而我们事先却毫无所闻。” 虽然他的语气并不激烈,但是在雨果听来却如同雷击。 “这是军事政变!”他大声吼了出来。“这群见鬼的畜生!” “没错。这就是军事政变。”韦尔西尼议员颓然点了点头。“而且,据可靠消息,叛变军队的首要目标就是波旁宫,以波旁宫的守备力量来看,恐怕……现在那里已经被叛军占领了。” 雨果沉默了,他的心头已经是一片冰凉。 波旁宫是议会所在地,那里被占领的话,也就是说,议会将会被关闭,再也没有人可以和路易·波拿巴以及他的爪牙们相对抗了。 他明白,最为可怕的灾祸,已经降临到了法兰西身上。 但是,很快他就重新恢复了镇定,他知道,哪怕仅仅只是为了祖国,他都不能就此听之任之。哪怕要面对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也必须行动起来。 “我们应该抵抗!我们必须抵抗!不能任由这个疯子和他的同党们毁了这个国家!”他再度喊了起来,然而其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惊慌失措,反而多了几分决心。“我的朋友,我们必须行动起来!” “是的,我们应该抵抗!”韦尔西尼议员勉强地笑了笑,好像很欣慰于雨果的第一反应,“所以,现在我跑过来了……雨果先生,您一贯在我们当中享有盛名,我早就知道,在这种时刻,您绝不会因为恐惧而袖手旁观的。” “谢谢您的看重。”雨果勉强地笑了笑,“好了,现在时间紧迫,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们不能让那个该死的波拿巴得逞,哪怕他占领了议会,我们也要重新聚集起来,行使法律和人民赋予我们的权力,号召国民为自由而站起来,消灭那个该死的野心家!” “我与您想的完全一样,先生。”韦尔西尼议员再度点了点头,“人民赋予了我们权力,哪怕我们面临最为可怕的局面。我们也必须昂首挺胸地站出来。所以……我临时通知了几位住得近的议员,让他们去继续通知其他议员。我们要重新聚在一起,组成临时议会。行使我们的法定权力!” “太好了!”听到了议员的答复之后,雨果心里一喜。“去哪儿集合?” 议员先是小心地环视了周围一圈,然后低声回答。“就在布朗什街七十号……” “那好,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我赶紧让仆人备车!”雨果马上答应了下来。 “我的朋友,您再次证明了自己是祖国英勇的儿子。”满怀感动的议员伸出了自己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雨果的手。 “我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而已。”雨果也同样握住了他的手。“前面充满的风险,我们的敌人已经证明了他们有多么阴险无耻,多么肆无忌惮。但是。我很欣慰,我们至少还能够为国家殊死一搏……在国家面临危难的时候,还有这么多人不顾自身的安危挺身而出……” 正当两个人紧紧地握住手,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很凌乱,看上去不止一个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心里都产生了些许慌乱。 仿佛是为了加深这种慌乱似的,门口突然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开门!快开门!”几声大吼从门外响起。 “谁?”雨果的贴身男仆颇为警惕地问。 “我们是为执行任务而来的,请开门!”门外传来了一声回答。“让雨果议员出来见我!” “先生不在这里!”仆人连忙回答。 “根据我们的线报,现在他就在这里!”门外的声音变得愈发急促和严厉了,“如果你坚持不在,那我们就要马上搜查。快开门!” 然后,再也没有给里面的人任何机会,门外的人重重地砸起了门。嗵嗵嗵的巨响,居然让整栋楼都在摇晃。 “砰!” 并没有支撑多久。门就被重重地撞开了。 然后,几个士兵在一位军官的带领下强行冲了起来。 他们径直地在各个房间搜索。很快就找到了雨果和韦尔西尼。 “请问谁是雨果先生?”这位军官看着两个人,颇为严厉地问。 和韦尔西尼议员对视了一眼之后,雨果皱了皱眉头。 “您不认识我?好吧,我就是您要找的人,请问您是什么来意!”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军官严厉的脸上突然冷笑了起来,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朝他晃了晃,“雨果先生,我奉命告知您,您被捕了!现在,请您先跟我走一趟!” 然后,他看了看站在雨果旁边的韦尔西尼议员,“这位先生,我也要通知你,你也被捕了!根据我得到的特别命令,此时任何和他呆在一起的人都要被捕!” 这个傲慢恣睢的宣言,让雨果惊得睁大了眼睛。 “我是国民议会议员,他也是,我们都享有法律上的豁免权,你们有什么权利逮捕我们?!现在,马上给我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什么豁免权,但是我有长官的命令!”军官大声回答,然后他朝旁边的几位士兵挥了挥手,“快把他们押起来,统统带回去!” “你们不是警察,有什么权利逮捕我们?”韦尔西尼议员强行推开了一位士兵伸向自己的手,同时大声向这几个人抗议,“长官?是谁?你们是不是路易·波拿巴的叛军?!” “依照总统的特别法令,警察已经被暂时停止职权,现在由我们的来代行。”军官一边解释,一边挥手命令士兵们将这两个人都抓起来,“还有,总统代表国家,你们无权质疑总统的命令!反抗命令的人,才是叛国者!” 然后,他拿起了手枪,对准了韦尔西尼议员,“如果你要问我们有什么权利,好的,我告诉你们,这就是我们的权利!根据特别命令,如果有任何人胆敢拘捕,我们有权格杀勿论!所以,先生,我奉劝你们最好不要挑战我们的耐心!” 这位军官如此狂妄的发言,却让雨果和韦尔西尼两位议员一时间无话可说,不知道如何作答。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很显然,如果胆敢抵抗甚至拖延的话,他是真的会开枪的。 自从大革命时代开始之后,陆军官兵一向自高自大,视政府为可有可无,再加上共和国才建立这么短一点时间,更加没有能够在他们心中建立权威。他们只服从所谓的长官,眼里完全没有什么议会。 “法兰西啊,你将沦落到什么地步!”雨果长叹了一声。 他明白,现在的自己,已经成为了一次精心策划的活动的牺牲品,将无法参与到任何对路易·波拿巴有威胁的抵抗活动当中了。 他无疑希望抵抗路易·波拿巴,但是这不代表他会希望在这种情况下白白送死。 眼见两个人都不再抵抗,这些士兵们也团团将他们围住,然后强行将他们押了起来。他们十分用力,拽得他们的手都直发疼。 这些军官和士兵们可不懂什么文学不文学的,在他们眼中,雨果和那些高高在上的有钱老爷们没什么两样,因此,为了执行上面的严令,他们的态度十分粗暴,一心只想早点将这些人都押回去好向上面交差。 然后,这群官兵将两位议员强行押出了门,走下了楼梯,押送上了一辆马车,向预定的羁押地点疾驰而去。 在走出旅馆的大门的时候,雨果抬头看了看旅馆的屋顶,心里十分沉重。 他明白,也许自己再也难以见到这里的一切了。 因为,他绝不会向路易·波拿巴和他的走狗们求饶妥协。 “你们猖狂不了多久的!”带着无尽的愤懑,他向押送他的军官大喊,“你的主子,一个现代的卡利古拉和尼禄,会比他们垮台还要快!而你们,将会承担和他一样的骂名!” 他的辱骂,让军官大感不耐烦,然后他挥手示意,一位士兵直接一枪托砸到了他的胸膛上,让他痛得失声。 “我不知道卡利古拉和尼禄是谁,但是我知道,你废话太多啦,先生。”军官略带嘲讽的看着雨果。 维克多·雨果的遭遇绝不是孤立的。 就在凌晨的同时,当接到了波旁宫被占领的消息之后,一场大规模的逮捕活动在巴黎准时进行。依据一份事前拟定好的黑名单,大一群士兵四散开来,向着城内有名望的议员、报社主编和反对派人士的寓所四散而去,准备依照总统签署的特别法令,将他们一个个都逮捕起来。 因为时间是凌晨的关系,他们之中不少人是在睡梦当中被逮捕的,极少有人逃脱。 第二百零一章 政变(四) 维克多·雨果所遭遇到的灾祸,并没有仅仅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 此时此刻,一大批军人所组成的抓捕小队正在城中的各个角落里穿行,沿着事前制定好的路线,在夜晚最深沉的时候实施了抓捕行动,打破了城市原本的寂静。 而当各处逮人的小队开始按照计划搜捕反对派的时候,整个城市都从睡梦当中惊醒了过来,然后陷入到了一片吵嚷和惊慌当中。在抓捕队的所经之处,居民纷纷从床上爬了起来,暗自窥视这些杀气腾腾的军人在街道当中纵横。 然而,虽然有许多市民在暗自注视着他们的行动,但是没有什么人弄出声响来,干扰到这群凶神恶煞。人人只是屏气凝神,看着这个国家所突然发生的大事,并且暗自庆幸自己不用成为牺牲品当中的一员——同时,他们也以首都人所惯有的活泛头脑和政治嗅觉,猜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总体来说,因为布置精密,时机也选得十分恰当,所以抓捕行动是相当顺利的,大部分预定的逮捕目标都十分顺利地落入了网中,甚至有些人还在睡梦当中就被突然闯入的军人们抓走了。 只有一小部分目标,在惊慌当中得知了所发生的一切,并且不甘于接受突如其来的厄运而选择了反抗,因此在某些地方发生了零星的交火声。不过,能够以武力反抗的人毕竟是少数。 到了凌晨四点钟,当一条条消息从各处传入到指挥部当中之后,得以确定政变的初步目标已经基本完成的夏尔。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一直在表面上装作满不在乎,但是他的心里毕竟是有些忐忑不安的。而现在,他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也就是说。今夜过去之后,他又将在通向最高巅峰的路上又踏上了不止一步…… 热血和激情让他几乎难以自持,他咬了咬嘴唇,让痛感来让自己勉强维持住理智。 然后,他再度深吸了一口气。 “先生们,上帝犒赏了我们的辛劳,我们成功了!”他朝这群同样忐忑不安的军官们大喊,“从现在起,总统阁下再也没有反对派了。哦。不,是皇帝陛下,他的面前,再也没有反抗他逆贼了!帝国万岁!皇帝万岁!” 伴随着他的这一声欢呼,其他人脸上的不安和紧张也慢慢地一扫而空,大家互相对望着,然后骤然变得一片欢腾。 “皇帝万岁!”大家像是发泄一样地喊着,有些人甚至还将桌上的纸张和水笔都给扔到了半空中,这些东西落到了地上。发出了哗啦哗啦的一阵响声。 摆在他们面前的诱惑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疲惫。 “虽然一切都十分顺利,但是今天晚上,很抱歉。我还是不允许大家开香槟庆祝。”夏尔先是任由他们庆祝,等到激昂的情绪慢慢消褪之后。他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因为……摆在我们面前的困难还有很多,我们没有权利现在就松懈下来。我们只能够继续笃直前进,无情地追击对手,让他们再也无法进行任何抵抗!” 接着,他的脸上摆出了一个像是在开玩笑一样的笑容,又环视了周围一圈,“另外,更加重要的是,我还需要诸位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来参加我的婚礼……” 他的话,不出意料的引发了一阵哄堂大笑。 “我们都会出席的,先生。”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同样微笑着回答,“香槟留到那个时候喝也可以,只是到时候德·特雷维尔夫人就会不高兴啦!” 他的话再度让笑声响彻了整间会议室。 “那你们可是小瞧我了,你们是喝不倒我的!”夏尔故作严肃地挺直了腰“就算一边和你们开庆功宴会,我一边也照样能回去服侍好我的夫人……” “这时候您尽可以豪言万丈了,不过到时候您就得拿出真本事啦,哈哈!”罗特列克子爵仍旧大笑着,“您别以为平时我只喜欢喝红茶,要喝酒的时候我也还是十分厉害的……更何况,我们还有这么多帮手,我看您还是别逞强了,早点向我们认输吧。” “嚯,那我还真想试试啊。”夏尔耸了耸肩,然后他轻轻地挥了挥手,“好了,现在你们继续留在这里吧,继续按照计划行动。如果有任何突发的、无法控制的情况,马上派人过来知会我!” “是!”眼见夏尔再度下达了命令,所有人同时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挺胸应答了他的命令。 “很好。”夏尔点了点头,“那么,先生,等会儿再见了。” 现在,初步的暴力行动已经基本结束,他已经不需要在这里留守指挥了,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怎样抢先一步,向全国各地通报已经发生的事情。 这同样难不倒他。 在黑沉沉的夜幕当中,他走出了陆军部的大门之后,一直都在准备着的马车随即开动,然后载着他向着黑暗深处驰去。 为了安全考虑,这次随同他一同前往的是足足半个连的士兵。 马车行进的声音、士兵们以整齐的队列前进的声音,轰隆轰隆的,似乎能够传到半里之外。 此时的街道没有行人,他们在街道上肆无忌惮地穿行着,一路向铁道部所在的位置疾驰而去。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圣米迦勒广场。然后,夏尔走下了马车,在几位军官的陪伴下,一路走进了铁道部的大楼内。 虽然是这个时间,但是铁道部大厦内却是一片灯火辉煌,显然早就已经为应该要发生的事情做好了准备。 那里早已经有一大群人在等候着他们了。 当夏尔出现在门口之后,一群穿着军服的军人和黑色外套的官员连忙向他致敬行礼。 而夏尔则微笑着点头回应。 这些官员们的笑容里面。既有讨好又有畏惧。显然,哪怕已经离开了一年。夏尔在他们心中仍旧留着可怕的积威。 然后,他抬起头来。四处扫视了一圈铁道部的大堂,看了看这些经过他亲手设置的奢华装饰,心里突然产生了奇怪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许久没有回到这里,心里有些留恋吧。 他定了定神,然后朝迪利埃翁伯爵再度躬身行礼。 “部长阁下,真是劳烦您了……” “哪里呀,夏尔,您才是辛苦了!”伯爵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今晚一切都还顺利吧?” “如果不顺利的话。我也就不会来到这里了。”夏尔同样微笑着回答。“阁下,到了天重新放亮的那一刻时,总统就将成为整个国家独一无二的主宰了。” 在这样一大群人面前,他也不好说皇帝这个词,不过这跟说出来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五十年的轮回啊!”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伯爵突然叹了口气。“仅仅几年之内,居然发生了这么多天翻地覆的改变,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呢?” 是啊,一切都是这样天翻地覆! 哪怕是短短五年前。任谁也难以相信,已经被打翻在地、失去了一切、而且似乎再也站不起来的波拿巴家族,居然还会再度爬起来,成为这个世界强国的主宰。 六十年当中换了两个共和国。一个帝国,两个王朝,如今又眼见将要迎来一个新的帝国…… 这是何等令人难以想象的时代。这又是何等令人难以想象的国家! 部长的感叹和遐思,很快就被现实所惊醒了。他略带尴尬地看着夏尔。直到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表情,才稍稍放下心来。 “您的功绩。一定会被历史所铭记的。”他恭维地看着夏尔,“夏尔,我就知道,你是天生能干出大事业的!” 他的恭维,一向谦虚谨慎的夏尔居然照单全收了。 “我希望历史铭记的,可不只是这么一点而已。”带着一种胜利者的轻松,他大笑了起来,“阁下,一切都还早着呢!” 接着,他看向了旁边一位穿着上尉制服的年轻人。 “赛诺上尉,带我去电报局吧,可以开始了。” “是!”上尉马上立正。 他年轻的面孔还残留着一种参与大事的激动,但是敬礼仍旧十分标准。在他们的指挥官吕西安少校不在的情况下,就由他来负责指挥派驻在铁道部内的陆军人员。 这群军人正是夏尔亲自下令送到这里来的,为的就是在铁道部内学习铁路和电报网络的运行,而他们也没有辜负夏尔的期待,在吕西安严厉的督促之下,他们很快就初步掌握了基础的知识。并且,按照夏尔最初的计划,从政变开始之后,他们就完全接管了整个铁道部的运行,在他们的监视下,没有任何人能够轻举妄动,整个首都都好像同国家的其余部分隔绝开来了。 在上尉的带领下,夏尔沿着自己熟悉的走道,一路走到了铁道部大厦内的电报局当中。 在电报局的中央,是一座被打通了墙壁的大堂,大量的电缆线拥挤在一起,流入到中央的一座座机械当中,犹如是通向心脏的血管一样。 一切都十分紧张,仿佛如临大敌。 这个时代的机械,在夏尔的眼中看来还十分粗糙。然而,正是这种粗粝的机器运转的嘈杂,带给人一种奇特的美感。 当走进了这座大堂之后,夏尔突然感觉胸前一凉,空气中都好像充满了电磁波的干扰似的——尽管他知道,这更多的只是一种心理作用而已。 一群报务员早就等在了那里,而他们的旁边就站着一群军人,他们看着夏尔,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先生,怎么样?现在就开始吗?”赛诺上尉低声问。 而夏尔却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看着这些接着无数电缆的机械。 虽然没有几个人认识到,但是这里已经是法国的一个神经中枢了。 这里连通着通向法国各地的电报线,在这些神经网络的帮助下,法国各地的消息都会在瞬息当中传递到首都,而首都当中的消息也会在同样的速度下传递到整个国家当中。 而他,今天就要用这些东西。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开始吧!” “开始!”得到了夏尔的命令之后,赛诺上尉同样大声重复了一遍。 原本的寂静瞬间被打破了。几乎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报务员们走到电报机前,开始了紧张的发报工作。 而他们所需要发送的,只是一篇简短的电文而已。 在这里,同样的一篇电文将会在瞬间传遍全国。 “致所有法兰西同胞们: 在为人民的权益,总统阁下特别发布命令,决定在国家执行紧急状态,并且暂时停止国民议会的运行。 这是总统为了维护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而不得不执行的痛苦决定。 长期以来,国民议会一直在无视真正的民意与人民选出的总统,强行剥夺了人民的权利。总统虽然一直都在与它进行抗争,但是国民仍旧受到了巨大伤害,千百万人的合法选举权被剥夺,自由和平等的宣言被践踏一空。 因此,总统最终决定停止国民议会的职权,直到它能真正代表民意为止。 经过数年徒劳无益的斗争,法兰西终于厌倦了无所作为的平庸处境。议会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将会结束,总统将把议会剥夺的权利交还给伟大的法兰西人民,人民的呼唤终于得到了胜利!全国人民此时将团结一心,为民族的未来而努力奋斗。 总统特别命令,各地驻军必须监视当地,平息一切损害人民权益的骚动。并且不得有任何异动,否则指挥官将以叛逆论处! 在总统的带领之下,国家将会得到拯救,人民将会重新回到安定与富足的生活当中,迎向一个光辉的新时代! 上帝保佑法兰西!” 在夏尔的注视之下,随着报务员的不停按动,整篇电文化作为电码,通过四通八达的电报线,传遍了法国各地,通报了已经发生的一切。 每一个人都知道,就在片刻之后,全国、乃至全欧洲、全世界,都将产生难以形象的震动。 第二百零二章 政变(五) 在夏尔的注视之下,一道道电文随着报务员们指尖化为了电码,然后顺着长得似乎看不见尽头的电缆线,传递到了每一个地方的电报站,用不了多久,法国各地的人们就会知道,共和国已经在实质上完蛋了。 而他的事业,则刚刚开始。 当燃烧的激情和沸腾的热血开始稍微冷却之后,清晨的冷风让他突然感到了一阵寒意。他拿出了怀表,看了看现在的时间。 已经是五点了。 预想中的最坏情况并没有发生,幸运女神回报了他的努力,将成功和荣耀奉献给了自己。 大局已定,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他在心中告诉自己。 此时此刻,路易·波拿巴肯定也正在爱丽舍宫当中,和自己的一众亲信们一起欢庆着自己的胜利吧。 然后,也许是因为觉得大堂里面太过于嘈杂闷气的缘故,他慢慢地走出了房间,然后从窗外仰头看着已经从纯黑变得有些灰蒙蒙的天空。 当天亮之后,我就将成为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几乎不用受到任何人的制约——除了那一个即将登上皇位的路易·波拿巴之外。 而他出于对夏尔的宠信和倚重,可想而知是不会太过于阻挠夏尔行事的。 那么,能够走上一个国家的巅峰,几乎可以为所欲为,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怎么也找不到答案,甚至连预想中的激动都已经慢慢消褪了。因为他发现,这一事实并没有给他带来那种无法自持的兴奋感。 是因为这一切还是没有满足我自己吗?他扪心自问。 接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怀表再度放进了怀中。 是的,我必须继续走下去。绝对不能停下来。 …… 时间的流逝不为人世间的任何事物而变换速度,就在全城的骚动当中。天渐渐放亮了,阳光让大街小巷重新变得光亮,却赶不走人们心中的惊慌和恐惧。 光明暂时统治了世界,但是黑暗却永恒地存在于世间。 因为昨晚发生了重大变故的原因,清晨走出家门的市民明显要比往常要少了不少。行人稀疏的街道上看不到多少往日的繁华,反倒是充满了萧瑟感,就连街上边的树木也因为阴沉沉的天空而显得灰暗,让人感受不到春天的盎然生机。 不过,这种萧条反倒有利于交通状况的改善。 从凌晨时分开始。一大群陆军官兵们乘坐一辆辆马车从城内各处疾驰,将一群黑名单上面的人从住处抓了主来,然后把他们作为政治犯押送到一幢公馆当中,严加看守。 出于对警察的不信任,夏尔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干脆将警察排除在外,只允许他们中立旁观,不仅抓人的行动不允许他们插手,就连关押他们的地方,也并没有选定在警察局当中。而是特意选择了一座公馆,由支持总统的部队自行看管。 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抓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反对派看到了自己的亲朋好友也一同被抓之后。心里对路易·波拿巴等人的倒行逆施更加是痛恨不已,到处都响彻着怒骂声,以至于嘈杂得像是把国民议会给搬过来了一样。 因为得到了夏尔的事前指示。所以负责看押的官兵对这群政治犯的叫嚣和怒骂都没有当做一回事,任由他们对胜利者骂骂咧咧。只有实在闹得不像话的时候,才采取暴力手段。强行压服了这群人的怒火。如此反复了几回之后,也许是因为暴力手段起了效果,也许是因为对形势已经渐渐绝望,更也许是因为实在太过于困倦的缘故,这群人的叫骂声才渐渐平息了下来,看上去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前途未卜的命运。 就在这时,一辆装饰平常的双驾马车突然在公馆的门口停了下来。 然后,这次政变的指挥者之一,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慢慢悠悠地从车厢当中走了下来。 当看到来者并非是新的囚犯而是夏尔之后,负责看守的官兵连忙向夏尔敬礼。而当那些被关押在各个房间当中的政治犯们透过窗户看到这位政变的罪魁祸首之后,潮水般的怒骂顷刻间就朝他涌了过来。 随着他们的怒骂,一些原本因为困倦已经再度睡着的政治犯也被惊醒了过来,然后马上也参加到了对他的声讨当中,一时间怒骂声声震云霄,好像要借此将他活活拉入地狱一样。 然而,哪怕是面对如此的阵仗,夏尔依旧面色不改,只是平淡地朝向自己致敬的陆军官兵们挥了挥手,然后一步步地走进了这座公寓,一点也没有将他们的怒骂当做一回事。 当时在国民议会接受质询的时候他就没有怕过这群人,如今他们都已经沦为阶下囚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要见几位犯人,带我过去。”他简短地朝旁边的一位军官下了命令。 “您想要去见谁呢?”这位军官恭敬地问。 “……”夏尔皱了皱眉头,思索了片刻,“先带我去雨果那里吧。” “是,先生!”军官马上服从了他的命令,然后伸出了手来向他指引方向,“请跟我来吧,先生,他就在这边!” 夏尔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上了楼梯,一步步地向维克多·雨果所被关押的房间走去。 到了那间房间之后,军官殷勤地打开了房门,然后夏尔直接走了进去。 此时的维克多·雨果,正坐在一张书桌边,好像在沉思着什么。当听到了夏尔走进来的脚步声之后,他马上抬起了头来看着门口,然后正好和夏尔对上了视线。 因为一夜没睡的缘故。他看上去有些疲乏,眼睛里面也有些血丝。头发更加十分散乱,显然心情十分沉重。 不过。当看到夏尔之后,他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丝高傲的光。显然,他现在已经恨透了夏尔,所以不想在他面前有丝毫示弱。 “早上好,先生。”夏尔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然后微微躬身向他道了一个早安,犹如一切都没有发生那样。 然而,他得到的回应,当然不会是同样的问好了。 “终于来了啊。卑鄙的走狗!阴险狡诈的阴谋家!可耻的叛国者!”他大声朝夏尔喊了起来,因为愤怒眼睛瞪得老大,“我原本以为你都不敢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呢?!” “我有什么不敢呢?难道您还能把我怎么样吗?”夏尔耸了耸肩,“处于您的境地,我想您应该能够看出来——我们已经获得了完完全全的胜利,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们了……是的,我告诉您吧,就在昨天晚上,总统已经向全国发布了暂时关闭国民议会的通告。您的议员席位和整个议会一起灰飞烟灭了,点滴不剩。先生,也许出于心中的义愤,您会不同意。但是我得明明确确地告诉您,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从今天开始,总统阁下将绝对主宰这个国家!”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一切吗?”雨果大声反驳。“好吧,我承认。依靠着恶毒的鬼蜮伎俩,你们暂时获得了成功。但是……你们休想自己能够笑得太长。人民很快就会抛弃你们,让你们重新滚回阴暗的地下!” “恐怕我不能同意您的看法。”夏尔平静地摇了摇头,“就我看来,总统阁下英明睿智,他的统治将会十分稳固,甚至比他那位伟大的伯父还要绵长得多……” 夏尔胆敢这么说,当然是有底气的。 毕竟,哪怕只是在原本的历史上,路易·波拿巴的第二帝国都存在了18年,比拿破仑皇帝的11年的第一帝国还要长。 “你的臆想,只是一派胡言而已!”雨果完全不接受夏尔的说法,“上帝作证,你们尽管去作威作福吧!用不了多久,法国人民的愤怒就会将你们烧得一干二净!” “人民不会那么做的,因为我们在执行人民的愿望,并且打算将人民想要的东西给他们。”夏尔仍旧平静地回答,“对于站在他们头顶上的人是谁,人民没有您想得那么在乎,先生。” “这种骗人的鬼话,你还敢对着我说?”雨果重重地拍了拍桌子,然后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似乎想要走过来揍夏尔。 眼见事情不妙,在一旁旁观的军官连忙走了过来,然后强行拉住了雨果的肩膀,令他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 “你们……你们这些恶棍,利用人民的期盼,用花言巧语迷住人民的眼睛,然后强行从他们手中夺走最为宝贵的自由……就这样,你们还敢恬不知耻地说什么人民的呼声?呸!”雨果一边挣扎,一边对着夏尔大骂,“也对……你们早已经泯灭了人性当中的所有良心,又怎么会对这种恶行有丝毫愧疚呢?厚颜无耻本来就是你们的本性,我只后悔没有早发现这一点,居然还相信过你和路易·波拿巴这群魔鬼!” “事到如今……您还是不明白吗?”夏尔看着仇恨不已的雨果,然后突然冷笑了起来,“您自诩为人民的代表,却不知道人民真正想要什么! 你说他们要自由?也许他们要,但是人民首先要的绝不是这个!人民厌倦了动荡不安的生活,想要活得哪怕并不体面的安定,我们可以给他们;人民想要富足的生活,我们可以给他们;在安定和富足之余,人民还想要征服的荣誉来点缀自己的生活——虽然他们不想要自己来冒生命风险——这一点,我们还是可以给他们!做到了这些之后,请您告诉我,人民怎么还会起来推翻我们呢?为了自由?” 夏尔撇了撇嘴,作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自由?一个虚幻的名词,世界上从未存在过的事物。人民有谁真正懂过自由是什么吗?不,他们满心以为只要能破口大骂我们就是自由!没关系,他们绝对可以得到这种自由的,皇帝只要权力,绝不在乎他们嘴上说什么! 您看!这就是人民!又贪得无厌又慷慨大方!只要我们做到了这一切,人民会心甘情愿将自由奉献给我们,还唯恐不够多呢……” “鬼扯!”雨果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是还是被士兵们摁住了,动弹不得,只能无奈地用愤怒的眼神继续蹬视着夏尔。 “好吧,先生,请别这样了。”夏尔也慢慢地恢复了平静,重新微笑地看着他,“今天来到这里,我并不是为了和您吵架的,我只是来心平气和地提出一个建议……” 雨果仍旧瞪着他,没有回答。 “在几个小时之后,总统就将亲自前往波旁宫,在那里向全国发表讲话,并且向议员们解释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疑问,到时候在场的只能是支持路易·波拿巴的议员了——一张反对票都不能有。”夏尔不以为意,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您愿意改变自己的立场,那么您可以马上拜托如今的厄运,然后重新出席议会。总统已经说了,只要您幡然悔悟,他是不会介意您过去的言行的……” 说完了之后,夏尔重新看着雨果,好像在等待着他改变主意似的。 但是,对方那炽烈的视线却完全没有软化的迹象,显然他不打算为了保住权势而向路易·波拿巴摇尾乞怜。 “是什么?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向你们,向一群无法无天小丑和恶棍低头?”雨果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们休想!我是绝对不会改变立场的,哪怕你们用生命来威胁也是一样!” “看来我不用再问了。”夏尔叹了口气,“好吧,如果您不接受总统的提议,那么您将会被流放,而且很快就会被如此处置。” “为了祖国而被流放,乐意之至!”雨果仍旧大笑着,“我将会在国外,注视着你们这群沾沾自喜的恶棍重新跌落到泥尘当中,注视着你们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随您的便吧。”夏尔平淡地笑了笑,“那么,先生,祝您一切好运。我会关照看押您儿子的人,让他们早点把您的儿子放出来的。” 还没有等雨果再说什么,他突然笑着轻轻挥了挥手。 “不用谢,再见。另外,祝您的新书早日面世,我还等着看呢。” 第二百零三章 政变(六) 带着一种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喜悦的心情,夏尔无视了身后不绝于耳的谩骂,慢慢悠悠地从维克多·雨果的房间走了出来。 “这种人,真以为写了几本书就有多了不起了,真是不开眼!”也许是觉得夏尔生气的缘故,旁边的这位军官为了讨好他,义愤填膺地喊了起来,“先生,您放心吧,等下我们会好好招待他的……” 夏尔停下了脚步,然后斜睨着对方。 他如此突然的表现,让这位军官心里一惊,连忙低下头来不敢再多话,心里则在揣测自己怎么突然就得罪了这位大人物。 然而,这位德·特雷维尔先生的态度很快就缓和了下来。 “不,不用了,这很正常——败者总会用无力的语言来安慰自己,我不在乎这个,你不用特意去招待他,反正他很快就要被流放了。”夏尔一边说,一边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过,还是很谢谢你,少尉。你的辛劳我会记在心里的。”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纵使再怎么不喜欢这种提议,别人也是在有意讨好自己。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必要去打击这种积极性。 得到了夏尔如此的安慰之后,这位军官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很快就被兴奋和喜悦所取代了。 “谢谢您,先生!”他连连向夏尔鞠躬致敬,“为了执行总统和您的命令,我愿意冒任何的风险,这是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好了,请先带我去再见一个人吧……”夏尔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您的忠诚,我们是会给出应有的奖励的。” …… 当夏尔走进关押着阿道夫·梯也尔先生的房间时。他刚刚打了个盹,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看到夏尔之后。他微微有些惊诧,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然后颇为友好地朝夏尔点了点头。 “德·特雷维尔先生,真没想到您居然还有心思跑过来见我……我还以为您会在和同党们开香槟庆祝呢。” 他的语气温和而又从容,好像只是在自己家里招待一位刚刚过来的客人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睡得安安稳稳、还能这么淡定从容,夏尔确实有些佩服这个人。 更令夏尔惊奇的是,虽然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但是他穿得还是整整齐齐,看得出来在被押送过来的路上很是精心整理了一番。 虽然因为个子比较矮而必须仰视夏尔。但是他平静的面孔和整齐的穿着仍旧使得自己显得气度不凡。 “按照预定的计划,我们确实有一个开香槟的庆祝活动。”夏尔朝他友好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步步地走到他的面前,“不过不是现在。” “哦,是啊……不是现在。”梯也尔点了点头,然后,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了,好像在感叹着什么似的。轻轻叹了口气,“一时不慎啊!”梯也尔长叹了口气,然后苦笑了起来,“这真是完美的一击!特雷维尔先生。祝贺您,您一拳把我们都打倒了。” “这一击可不是突然而来的,它是我们多日的辛劳的结果。”仿佛是为了在炫耀什么似的。夏尔略带矜持地昂起了头来,“您看着觉得简单的计划。可不知道耗费了我们多少功夫,来仔细地计算和计划……而我。我是这个计划的主要制定者之一。” “是啊!计划!计划!你们有计划,我们却没有,所以……所以我们一败涂地了,自己现在都沦为了阶下囚!”梯也尔再度叹了口气,“从头到尾都走一步看一步,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更好的结果呢?” “这个计划,花费了我们许多时间。”夏尔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所幸的是,上帝并没有辜负我们的一片苦心。” “上帝怎么会辜负你们呢?我们占优势的时候都没能奈何你们,更何况现在军队都听你们的使唤了!”梯也尔仍旧在苦笑着,继续感叹了起来,“我们落到这种地步,不是因为我们这边没有聪明人,而恰恰是我们这边聪明人太多了!人人都想着自己,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要至少为了胜利而暂时团结在一起……信不信由您,反正你们的这个政变我早就有些预感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没人肯听我的,他们都不愿意和你们一样,为了最高的权力而冒生命风险,只想着站在议席上伸手,等着权力自动爬过来!” “我倒是相信您的话……不过你们又怎么可能团结呢?没人会为已经死掉的王朝落泪,不管是波旁的而是奥尔良的。”夏尔突然略带嘲讽地微笑了起来,“人人都只想着保卫自己的权力,结果最终的结果就是像无头苍蝇一样碌碌无为——这不是注定的结果吗?” “确实是注定的结果。”梯也尔附和着点了点头,好像是在跟夏尔在开检讨会一样,“尤其是那帮贵族,简直怎么都说不动!您说说看,难道他们真的几十年在乡村里呆着,把脑子都给磨傻了?” “他们只是不想为了原则而送命而已,作为一位贵族,我太了解他们了。”夏尔低声回答,“更何况,一大批人还把奥尔良们看做弑君犯呢。” “毫无理由的愚蠢坚持,你们贵族还真是奇怪!有个国王就够了,姓什么很重要吗?”梯也尔皱了皱眉头,大摇其头,“我倒现在还没有闹明白他们的想法……也许我永远也弄不明白了吧,一群愚蠢的榆木疙瘩!” 他这样的破口大骂,夏尔却不为所动,好像根本就不觉得自己也被包括在了里面一样。 “现在,您再说这些,似乎已经太晚了。”他微微怜悯地看着对方。“您已经一败涂地了。” 然而,听到了他的话之后。梯也尔却只是微微一笑,一点都没有垂头丧气的样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问一下,总统阁下打算怎么处置我呢?是要流放国外吗?” “按照总统阁下的意思,他不想将您流放国外,而是要在国内看押起来。”夏尔如实地回答了对方,“要被流放的是另外一批人。” 梯也尔并不担心自己会死,路易·波拿巴也确实没有打算杀死他。 自从经过了大革命恐怖的腥风血雨之后,法国历代的政府和王朝更迭当中,高层之间不伤人命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规矩,没有人会去特意破例。 拿破仑和他的亲族都没有被杀。波旁王族也只是被流放,就连最近的奥尔良王族,也只是驱逐了事——虽然没有‘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诫语,但是每个当权者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都害怕杀来杀去最终杀到自己和自己的家族。 在这个反复无常的国家里,谁又能有把握一直都能待到最后呢? 不过,在路易·波拿巴看来,像维克多·雨果那样的人可以被流放在外面——反正他也干不成什么大事来。但是像梯也尔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让他逃出掌控之外的。 “呵,总统阁下还真是体贴到令人感动。”梯也尔的笑容更加深了。“这就太好了!我十分乐意接受总统的处罚。” 他的反应让夏尔微微有些奇怪。 “难道您不觉得自己已经一败涂地了吗?”他有些好奇地问。 “是的,我承认现在我是一败涂地了。然而……那也仅仅是现在而已。”梯也尔摇了摇头,“在遥远的未来。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正如在几年前,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你们一样。” “嗯?难道您觉得在这个现状面前。您还有翻过盘来的机会吗?”夏尔好奇地打量着对方。“如果这样的话,我可要谴责您的天真了。” “不。现在我没机会了,但是这绝不代表我以后没有!”梯也尔斩钉截铁地回答。 此时此刻,他眼睛里所折射出来的,不是现实受挫之后的无奈和愤怒,而是政治家的无穷精力和勃勃野心,以至于夏尔都好像受到了一些感染。 “实际上,在除掉了那些整天给我找麻烦的‘盟友’之后,我的同盟者变少了,但是我反而变得更加强大了,不是吗?”梯也尔兴奋地抬起头来看着夏尔,脸上因为激动而变得温和,“那些摇摆的蠢货现在不就会要么改换门庭,要么就滚回去提心吊胆地隐居吗?结果就是,我反而成为一个真正的领袖!只要我肯继续坚持,那么想要和你们站在对立面的人,就只有来找我了,不是吗?我……能够凭借这一点,在以后完成我的梦想,正如今天的你们一样!” 夏尔没有回答,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解释。 “没错,你们现在赢了,你们可以建立一个新的政府,甚至一个新的帝国,但是你们终究会失手的——六十年来的历史证明了没有哪一个法国政府可以绵延两代人的时间,不管它当时看上去有多么强大……而你们也跑不了这一遭,我坚信如此。”这位政治家以恶意地冷笑,继续说了下去,“而我,到了那个时候,终将可以作为一位新的接替者,走上如今你们走到的位置了。毫无疑问,这需要很长的时间,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都没有关系,我是等得起的!” 夏尔微微垂下了视线,仍旧没有回答他。 他说的确实没有错,分毫不错。 在原本的历史上,自从第二帝国建立之后,他一直都充当着帝国反对派的核心人物,并且他确实于1871年,乘着普法战争失败后第二帝国的崩塌,成为了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总统,登上了法国的最高权力宝座——并且以惊人的努力,在三年内偿付给了普鲁士人五十亿法郎的战争赔款。 “也许这话不好听,但是现实不就是如此吗?难道拿破仑、查理十世还有尊敬的路易·菲利普国王陛下走过的路,你们能够走得更好?别天真了,年轻人……这个国家桀骜不驯,再完美的统治者她也会厌倦然后抛弃,所以还是好好享受现在吧,至少现在这个国家还在你们的手里。而我……我也愿意穷尽我的一生去追逐她,哪怕最后的结果只是与她共度片刻的欢愉!” 说着说着,梯也尔的眼睛里也露出了狂热的光,仿佛现在他不是被困在囚牢当中,而是被簇拥上了这个国家最后的权力宝座一样。 夏尔静静地听着他的宣言,直到他沉默之后,他还是没有说话。 久久的寂静,让一切都好像失去了意义。 “总统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您愿意投靠他,那么他可以给您足够的奖赏……”良久之后,夏尔终于开了口,他微微拖长了音调,“也许做个大臣也不是不行。” “哦,大臣!感谢皇帝陛下的慷慨!”梯也尔大笑了起来,“在路易·菲利普的治下,我还当过首相呢!” “总统现在还不是皇帝。”夏尔冷静地回答,“况且,他也不打算在之后设立首相了——他决定要以个人名义,对这个国家进行绝对的统治,一个人同时对上帝和人民负责。” “哦?那还倒是有些意思!”梯也尔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我倒是真想看看他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了……” “那么……” “不,我还是拒绝他的提议。”梯也尔直接打断了夏尔的话,“这一点是不会更改的。” 接下来,好像有什么感触似的,他突然站了起来,看着夏尔。 “特雷维尔先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招揽您,然后您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我,告诉了我,我给您的条件简直是毫无意义的。而在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年轻人真是厉害啊,谁能满足他的野心呢? 而现在……情况是倒过来了,但是回答仍旧不会有什么改变。没错……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您是能够理解我的。” 夏尔又是一阵沉默。 “好的,我理解您。” “那就对了!”梯也尔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轻叹了口气,“特雷维尔先生,我真的十分欣赏您,真的非常遗憾无法和您共事。” “我也非常遗憾。” 夏尔将手伸进了怀里。 然后,梯也尔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因为,夏尔从怀中掏出的不是怀表,而是…… “等等!您想干什么!”他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您难道……” 然而,他的话再也无法说完了。 “砰!” 第二百零四章 政变(七) “砰!” 随着一声巨大的枪响,两个人之间刚才十分坦诚、甚至可以说有些友好的气氛,骤然就被打破了。 梯也尔先生睁大了眼睛看着夏尔,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疑问,仿佛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会遭到这种可怕的灾难。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也不明白夏尔为什么要突然杀掉自己。 剧痛让他全身都在颤抖,他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捂着自己胸口上的伤口,好像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的死亡多拖延片刻。 “发生什么事了!” 门被撞开了,那位给夏尔带路的军官满面惊慌地跑了进来。 因为在来之前,夏尔特意命令别人不要进来,所以直到听到了枪声之后,他才感觉大事不妙,赶忙冲了进来。 看到倒在血泊当中的梯也尔之后,他更加慌张了,直到看到端坐在座位上的夏尔,他大喊了起来。 “先生?发生了什么?您没事吧?嗯……您……?”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夏尔手里拿着的手枪。 “我没事。”夏尔的表情十分平静,平平稳稳地将手枪重新收回到了自己的手中。“不用担心。” ~ 听到了夏尔的声音里面没有受伤的痕迹之后,他的心稍微安定下来了一点。但是,他仍旧十分震惊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先生……先生……您这是……”他指着倒在血泊当中仍旧在抽搐着的梯也尔,“您怎么把他……把他给……” “没什么?我只是把他杀了而已!”夏尔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您要把他杀了!”军官近乎于绝望地重复了一遍。 “您惊慌什么?刚才不是还说要替我办事吗?怎么,看到这点小事就受不住了?”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好像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亏您还是个当兵的。只不过是杀个人而已……怎么能够摆出这幅样子来?” 不过,他也知道对方到底担心什么——军人在战场上杀人天经地义。然而作为看守、在没有明确命令的情况下,任由一位重要犯人被杀,那就要承担责任了。 正因为了解这一点,所以他的语气很快就放缓了。“好了,不用担心,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下的,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是吗……是吗……”听到了夏尔这句话之后,这位军官终于惊魂稍定。“那太好了,先生!” “听着。这是一场意外。”夏尔严肃地看着对方,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试图反抗,所以被赶过来的卫兵失手杀死了,这就是所发生的一切。” 军官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地看着夏尔。 从夏尔事前就带着武器跑过来、以及他刚才那种淡定从容的样子来看,这很明显是蓄谋已久的谋杀。 而且,刚才他并没有听到有搏斗的声音。 可是……现在是需要追究真相的时候吗?他扪心自问。 “有的时候,我们需要直面真相。但是有的时候不需要,先生。”眼见对方还在犹豫,夏尔不慌不忙地继续说了下去,“这样不是很好吗?您推开了责任。而且还得到了我的感激。” 接着,他站了起来,走到了这位军官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肩膀。“我想,您是个聪明人。是能够懂得应该怎么做的吧?” 这位军官瞪大了眼睛看着夏尔,然后。他渐渐地回过了神来。 “我明白了……先生,是这样的!在您审问的时候,他试图反抗,所以被卫兵失手杀死了!” “这样不就好了吗?”夏尔笑着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等下还有事。” “好的,先生,我带您离开吧,这里接下来我叫人过来清理。”这位军官马上会意,然后恭敬地随着夏尔离开了这间房间。 离开的时候,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去看躺倒在地上梯也尔。 而就在两个人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一直躺在地上呼痛的梯也尔终于慢慢地停止了抽搐,手也慢慢地从伤口上松了下来。 历史上第三共和国的首位总统,却突然在这里,以这种不那么光彩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 天已经大亮了。 在隆隆的声响当中,爱丽舍宫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在一群军人和党徒的簇拥下,当今的总统路易·波拿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爱丽舍宫当中缓缓驰出。 因为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所以每个人都盛装打扮,佩戴着自己的荣誉勋章,看上去个个都是庄严肃穆。 一切都十分顺利,现在是该去国民议会发表胜利宣言的时候了。 路易·波拿巴抬头看了看天空。 原本笼罩在天空的乌云,突然慢慢地散开,阳光播撒到整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犹如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还有比这个更为明确的预兆吗? 从云层的缝隙当中,金色的光柱连接着整个天地,犹如是天上传来的视线一样。 难道,是伯父在天堂之中看着自己吗? 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那位伯父,皇帝,伟人……那位让他既崇拜又嫉妒的偶像,正在注视着自己。 路易·波拿巴轻轻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缰绳,浑然未觉自己的手上已经充满了汗水。 此时的他,虽然表面上十分平静,但是早已经心潮澎湃。 是你在看着我吗? 你看到了吗? 你该怎么称赞我呢? 那个懵懂的幼童,经过了命运注定的可怕灾祸,失去了曾经有一切。然后却同他一样,在一无所有的境地当中。依靠着自己的勇气、智慧和努力,以及绝不可少的运气。同样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主宰。 四十年前你丢下的东西,我现在捡回来了。 我会干得比你还要好的,等着我吧! 他在心中默默地发出了一声咆哮。 然后,他骤然抬起了头来,看着旁边的副官,轻轻地下了一道命令。 “出发吧。” “出发!”得到了命令的副官,马上向周边的人们大喊了起来。 仿佛是扭动了什么开关似的,人群突然同时启动了起来。 然后,这支服色斑斓。宝蓝翠绿的队伍,簇拥着路易·波拿巴,一同向波旁宫涌了过去。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人身上的金丝衣镶,绯色绶带,嵌着珠宝的勋章都在闪闪发光,恍惚当中竟然给他们带来了一种史诗般的幻影。 这不是一位总统向议会的行程,这是一位征服者向一个国家最高权力的进军。 这一生,他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意气风发过。 …… 当总统的队伍来到波旁宫门口的时候。夏尔连忙不失时机地迎了上去。 “总统阁下,我没有辜负您的期待!”他大喊了一声,然后肃立在总统的旁边,“我们成功了!” “是的……我们成功了。”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 即使是一贯不动声色的路易·波拿巴。此时嘴唇也在微微颤抖,他看上去想要对夏尔说出一些感谢的话,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最后,路易·波拿巴突然伸出了手来。然后重重地抓住了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功绩的。夏尔。”路易·波拿巴的语音颤动得厉害,因此夏尔几乎都没法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是他那种毫无保留的感激之情,他是真正的感受到了。“只要……只要我,还有我的子孙,在法国的宝座上——你就永远不用担心自己一家的荣华富贵!” “谢谢您……”夏尔先是一惊,然后同样抓紧了他的手,“我将继续以我的一切忠诚,来回报您的恩典!”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路易·波拿巴和夏尔演出了一副君臣相得的戏码。 虽然不知道这种诚意还能持续多久,但是夏尔知道,至少此刻两个人都是真诚的。 而在此时,他们两个人都当然肯定不会想到,这句诺言将会以什么方式实现。 渐渐地,路易·波拿巴从这种激动当中清醒了过来,然后慢慢地松开了夏尔的手。 “好了,夏尔,我们进去吧。我可不能让议员们等得太久。”他撇了撇嘴,作出了一个嘲讽的冷笑,“我的伯父要是也来这么一手就好了!” 在1799年,成功发动政变之后的拿破仑,跑到了元老院,想要发表胜利宣言,结果却被愤怒的议员们大声质问和斥骂,惊得语无伦次,让这位未来皇帝大丢其脸。 有了先例的教训之后,路易·波拿巴和夏尔当然不会让这种事重演了。现在,反对波拿巴的议员们,要么被强行拘押了起来,要么被士兵们挡在了议会门外,里面只剩下了支持波拿巴派的议员来充点门面,绝对不会发生任何不体面的笑谈。 “好的,先生。” 夏尔恭敬地朝路易·波拿巴躬了躬身,“请您代表法国发言吧!” 路易·波拿巴昂起了头来,看着天空那位圣人的幻影,轻轻地张开了口。 “是的,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法国!” …… “总统阁下驾到!”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路易·波拿巴走进了波旁宫的议事堂。 就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所有在座的议员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向这位新主宰致敬。 因为一大群议员被逮捕或者被驱逐,所以议事堂显得比往常空旷了许多。 不过,路易·波拿巴并不在乎这一点——因为。他原本就打算在之后削弱议会的职权。 以一种令人赞叹的平静,路易·波拿巴亦步亦趋地走到了议事堂中央的发言台上。 他抬起头来。看着环坐在议席上的议员们。 人人屏息凝视,等待着他发表最后的胜利宣言。 万众的瞩目。让路易·波拿巴的心里有了一丝迟疑,他毕竟还不习惯于被人如此注视。 但是,这种不适感很快就在心中消失不见了。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难道,还有谁能够再阻止我吗? 不,已经没有了。 从今天起,我就是这个国家的主宰了! “议员先生们,你们好。”他深吸了口气,然后平静地向对面的人们开了口。“我今天来到这里,是想为昨晚和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作出一个解释。也是想为在我国绵延了六十年的灾祸,作出一个恰当的了结。此时此刻,我并不是仅仅在对你们发言,我是在对整个国家,整个民族发言。” 没有人回答,大家只是恭敬地注视着这位很快就要成为皇帝的人,他也没有在等待回答。 “毫无疑问,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是一次不幸的事件。有暴力行为。甚至还流了血,我和诸位同样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但是它毕竟发生了。”路易·波拿巴轻轻叹了口气,好像真的在为今天受到了拘押甚至死亡的人感到抱歉似的,“但是。同时,我们也要面对现实。我们今天所受到的不幸,难道不是多年来整个民族所受不幸的延续吗? 这个伟大的国家。这个卓越的民族,已经陷在无所作为和自我否定的泥淖很多年了。多少年来。所有人,所有处在这个国家最高层的人们。一直都在争吵不休,为一切可以争吵的问题而争吵。 我们总是说得多,做得少,不抱任何期待,也不做任何计划。在争吵当中,我们见见地忘却了一切,结果却把庸碌当成安稳,把烂俗当成亲民,把无能当成可靠!我们忘记了自己身上曾有的光辉和理想。我们丢掉了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却捡着被人不要的东西视若珍宝! 看到如此行事的我们,人民的幻想也破灭了,他们被我们同样扯入到了庸碌无为的泥淖当中。在幻想破灭之后,人民也同样变得玩世不恭起来,他们嘲讽前任和现任的政府,嘲讽法律和秩序,甚至嘲讽过去的一切道德权威!而这一切,不正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恶果吗?” “然而,我们终究不是一个自甘堕落的民族,我们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倾听到了人民的呼声,然后带着这种呼声走到了共和国的最高职位上。”在所有议员的注视下,路易·波拿巴仰着头,大声喊了起来,“千百万人的民意将我推上了这个职位,我就必须为他们的意志而负责!” …… 就在这时,坐在后排的夏尔突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骚动声。 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悄悄地走出了议事大厅,来到了波旁宫的门口。 然后,他看到了正在紧张地向旁边部下呼喝的吕西安。 “吕西安,发生什么事了?”他连忙走到吕西安的身边问。 “夏尔,有人在试图冲击波旁宫,已经冲到封锁线那里了!”吕西安连忙回答。 “什么?好大的胆子!”夏尔皱了皱眉头,“快带我去!” 吕西安很快带着夏尔来到了士兵们所布置的封锁线那里,然后发现,确实有一大群人向这边涌了过来。 从他们呼喊的口号来看,这是一群被排除在外的反对派议员们,带着支持他们的民众来声讨波拿巴分子们的罪行的吧。 “马上向他们发出警告!”夏尔连忙向吕西安大喊,“这里已经被军事管制了,不允许任何无关人等靠近!如果再靠近,就要开枪了!” 吕西安马上让旁边的几位官兵一起帮他喊了出来。 然而,这个警告并没有什么用,被愤怒冲昏了理智的人们,依旧奋不顾身地向这里冲了过来,而仿佛是慑于他们的气势似的。最前排的士兵似乎有了一些动摇。 “哼,他们难道没有发现吗?我没有逮捕他们是因为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结果他们还是要来寻死!”为了缓和士兵们的紧张情绪。夏尔微微地笑了起来,“来的人太少了。1848年的时候,我们冲向王宫的时候可有好几万人呢!” …… “是的,是人民忍受不了这一切了,然后将这种意愿交代给了我。”路易·波拿巴并不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他继续对议员们发表着演说,“而我,只能执行人民的意愿。 最初我试图用和解的手段来说服所有人的,我希望整个国家都团结起来,一起拯救国家。恢复她原本应有的繁荣,夺取她原本应有的荣耀——难道我们还能有比这个更为崇高的目标吗? 然而……我失败了。 庸碌无为和迟疑的病毒,已经透过这个国家的肌理,渗入到了她的脏腑当中。享乐主义和自由主义腐蚀了我们,对宗教的嘲讽使我们失去了畏惧之心,人人都只想着自己,少有人愿意为国家作出牺牲,少有人愿意振作起来,重新取回这个国家的荣耀。 处于这种情况。我难道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不,我没有了!我只能够自己伸出手来,行事人民交给我的权力,将这个国家从深渊的边缘拯救回来!而阻挡我视线这一目标的人。就必须予以清除,让他们再也不能对国家为害! 现在,一切阻挡我们走向光荣的人都已经被排除了。我顺利地完结了这一切。而这不正是上帝和人民眷顾我的证明吗? 从现在起,我们不再需要忍受这种碌碌无为的窘境了。我们重新拾起了自己的光荣,也拾起了自己抛在一边的武器。一旦我们重新振作起来。胜利就将会眷顾我们,因为我们没有迟疑,无所畏惧! 是的,从今天起,法兰西重生了!我们重新变成了那个胸怀理想,利剑在握的伟大民族!” …… 在波旁宫外,嘶吼着的抗议者们也正强行冲到了军队所布下的封锁线之前。 他们的队列并不整齐,口号也并不一致,显然只是基于义愤而冲过来的而已。 然而这群乌合之众,却因为军队的犹豫而一时间好像占了上风。 “开火!”看着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冲击封锁线的人群,夏尔终于下定了决心。“赶紧命令士兵们开火吧!” “可是……夏尔……”吕西安还有些犹豫。“他们大多数没有武器,而且人数也不多,我们可以想办法驱散的……” “还能有比枪炮更有效的驱散手段吗?先生,我们是在干大事!”夏尔大声呵斥了他。“人民就认枪炮,如果我们今天不开枪,我们就再也得不到国民的尊重了!” 吕西安还想说什么。 “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当元帅,就听我的!”夏尔朝他大喊,“马上开火!” 夏尔的咆哮,终于让吕西安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开火!”他朝旁边的军官大喊。 “开火!”其他的军官也同时喊了出来。 “砰!砰!”一声声的枪响骤然响起,然后激起了一大片的惨叫。 “继续开火!!”夏尔仍旧在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胆敢违抗禁令的,都是叛逆,绝对不要留情!” 在一声声的枪响当中,鲜血四处飞溅,雷鸣般的枪击,终于阻止住了人群的前进。 “这样才对嘛……”夏尔皱着眉头,轻轻舒了口气,“上刺刀!赶紧驱散他们!” “夏尔……”吕西安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地看着夏尔,好像对他刚才判若两人的表现有些难以置信。 “别这样,吕西安,我只是做了我们必须做的事情而已。”夏尔勉强地笑了笑,“路易十六要是敢来这一手的话,我们现在还得喊国王万岁呐!” …… “法兰西,是的,法兰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我们所得到的一切,也只能奉送给她!”而就在这时,路易·波拿巴终于结束了自己对议员们的宣言,他慢慢地抬起了手来, “今天,胜利的不是我,也不是某个人,而是法兰西!法兰西万岁!” “法兰西万岁!”所有的手臂齐刷刷地举了起来,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呐喊着,整个议事堂都好像被震得微微颤抖。 “从今天起,法兰西在我们手里了。”看着被士兵们用刺刀驱赶的反对者们,夏尔拍了拍吕西安的肩膀。“祝你今晚做个好梦,吕西安。” 第二百零五章 婚礼 早晨七点钟。 毗连圣日耳曼区的圣多马·达干教堂,早已经人声鼎沸。 一大群穿着簇新军服的士兵,在这座宏伟的教堂的四周不停逡巡,以严厉的怀疑目光,看着四周经过的每一个人。他们目光炯炯,纽扣闪闪发亮,显得精干而又齐整。 在他们的注视之下,一辆辆装饰富丽的马车,从四周的街道逡巡而至。因为要赶过来的马车实在太多的缘故,到处的街道都被充塞住了,行进的速度变得非常迟缓,以至于只有通过士兵们的引导,马车才能够得以前行。 随着时间的流逝,马车一一在教堂的台阶以及旁边的街道上停了下来,然后车厢中走下了一位位盛装华服的绅士淑女。虽然他们神态倨傲,但是在士兵们有礼貌而又不容置疑的催促之下,他们纷纷递上了自己的请柬,然后才能得到放行。 他们并非前来参加什么公众活动,而是来参加一个婚礼的。 是的,今天就是大名鼎鼎的夏尔·德·特雷维尔结婚的日子。 作为一位已经在政坛上十分活跃的政客,他已经拥有了十分大的权势和影响1力,而在今天,总统作为证婚人,也将亲自出席这场婚礼,为自己最倚重的部下的婚礼增光添彩。 就在昨天,路易·波拿巴于波旁宫,在一大群议员的欢呼之下,志得意满地发表了为自己的政变辩护的宣言,也向全国宣告了他一个人独裁的新时代已经降临。 在支持总统的军队的高压之下,波拿巴党人所有的反对派要么销声匿迹。要么只能偃旗息鼓,任由总统和他的助手们接管了整个国家的统治权。 而经过了一天的休息之后。这群达官贵人又养足了精神,同样出现在了夏尔的婚礼上。 以总统为首的原班人马全数出席。让这个婚礼变成了一个盛大的国家典礼,也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宣告了路易·波拿巴对夏尔·德·特雷维尔的宠信和尊重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在司礼的安排下,这些出席者们以良好的秩序慢慢通过了教堂的门,走入到了已经装饰一新的教堂当中,并且按照一种心照不宣的次序——也就是说,权势大小的次序——坐到了教堂的座位上。 而今天的男主角,也正呆在这些布道席位当中,和一群出席者攀谈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夏尔·德·特雷维尔,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外套,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完美笑容,低声向每一位出席者打招呼。 “德·特雷维尔先生,祝贺您!”源源不断的祝贺,向他涌了过来,他也毫不打折扣的接受了下来。 是的,此刻的他,春风得意。显然对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感到心满意足。 但是,没有人能够从外表的从容,看出他心中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将和伴随了他二十年的夏洛特,共同步上婚姻殿堂。也将共同携手度过接下来的一生。 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扪心自问之后,他早已经发现,尽管两个人曾经争吵不休。但是自己心中仍旧深藏着对夏洛特的满腔爱意——尽管不是那种毫无保留的狂热爱意。他愿意和夏洛特呆在一起,他甚至还有些喜欢夏洛特的固执。 尽管他知道。婚姻并不仅仅是一个仪式,更加是未来的沉重羁绊。但是他仍旧忍不住兴奋不已。 我一定会将自己的一切都奉送给她的。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一边和其他人口不对心地应付着,夏尔一边在心中暗想。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和喧哗,好像是欢呼一样。 来了吗? 夏尔心中一热,然后马上和出席者们笑着打了一个手势,并且在他们起哄式的欢呼声当中,快步走出了教堂。 确实来了。 就在他的注视之下,一辆镶刻着特雷维尔家族家徽的马车缓缓地向教堂驶了过来。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周边的马车和士兵们纷纷让开了道路,让它得以轻松通过已经有些拥塞的街道。 这辆马车通体白色,周边的框架则用上了亮堂的黄铜,而拉扯的四匹白色的公马,耳朵上还别着蓝宝石的徽章。在日光的照射下,金黄色和淡蓝色的朦胧辉光交织在一起,闪烁出令人炫目的神采。 马车渐渐地停了下来。 夏尔按捺住了心中的激动,快步向马车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马车车厢的门打开了。 新娘的父亲小特雷维尔公爵从车厢走了出来。 这位中年人,笑眯眯地朝周围看了看,然后颇为诙谐地挥了挥手,接着,一位伴娘也走了下来,然后将手伸到了车厢门外。 然后,一只裹在白色丝绸手套里面的手,抓着了这位伴娘的手。 接着,披着婚纱的夏洛特,踏上了踏板,然后一步步地走出了车厢。 “哇!”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夏尔好像听到了几乎所有人深吸了口气之后的喊声。 而他自己也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夏洛特。 确实美极了…… 今天的夏洛特难得的没有佩戴任何珠宝,只穿着素白的婚纱,然而却平常同样美丽,甚至更加美丽。 白色的婚纱在微风中微微飘动,金色的秀发在白色的薄纱下若隐若现,碧蓝的眼睛里面似乎荡漾着无尽的波纹。她的脸经过了悉心的打扮之后白皙透亮,又也许因为娇羞的缘故而微微透出一丝红晕来。 这就是幸福的颜色吗? 我以后,就能一直和她相伴吗? 上帝啊,这一切简直难以置信! 夏尔呆呆地看着夏洛特,一时间竟然没有说话。 看着夏尔目瞪口呆的样子。夏洛特禁不住笑了起来。这个笑容没有了过去的尖利,反倒是充满了夏尔几乎从未见过的羞涩与温柔。 这个笑容。让夏尔猛然惊醒了。 他连忙向这两个人走了过去,然后深深地朝夏洛特躬下了身来。 “夏洛特……你今天美极了……美极了!”原本口灿莲花的他。现在却好像变得笨嘴笨舌,语无伦次,“我们……我们……能和你结婚,真是太好了……” 接着,他伸出手来,想要拉着夏洛特,就这样一起走入到教堂当中。 “混账小子,你想干什么!”他的堂伯父马上呵斥了他,手拍开了夏尔的手。“赶紧滚回去!都这个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他拍得十分用力,以至于夏尔的手都发疼了。 也许每一位父亲,在这种时候都会对抢走女儿的人心怀恨意吧。 “呃……啊……”夏尔看着堂伯父和夏洛特,悻悻然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别生气啊!赶紧进去吧,夏洛特,大家都等不及啦!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只等着我们两个!” 接着,夏尔往后看了看,发现他的好友、被他选定为充当伴郎的阿尔贝也已经走到了门口了,连忙朝阿尔贝也挥了挥手。 “噗嗤……”看着夏尔如此不着调的样子。夏洛特禁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也许是因为顾忌形象吧,她笑得很小声。“夏尔,你总是这样!就不能严肃一点儿吗?” “如果需要严肃。我会严肃的。”夏尔故作严肃地挺起了身来,“不过。你真的喜欢我那样吗?我一直以为,只因为小时候我肯陪你做那么多不着调的荒唐事,你才乐意嫁给我呐……” “简直胡说八道!”夏洛特微微皱了皱眉头,仿佛是想要掐他了一样,只是顾忌周围的人太多,所以没有真的动手,“你以后要是还敢摆出这种不正经的样子,看我不打死你!” “咳……”就在两个人打情骂俏的时候,旁边的阿尔贝突然假咳了一声,然后故作严肃地问了起来,“请问……我可以问下,所谓的荒唐事是指什么吗?是不是指今晚你们要做的事?”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夏洛特羞得脸都红了,她狠狠地瞪了阿尔贝一眼,“呸!也就是你这种浪荡子才会整天想到这个吧?” 而夏尔则抑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 “好了,我们别说了,走吧……”笑了片刻之后,他终于恢复了平静,“大家都等了这么久了,我们都等了这么久了……” “是啊,都等了这么久了……”夏洛特低声自语。 旁边的士兵列成两列,夏尔和夏洛特就这样在伴郎和伴娘的陪伴下,一步步走进了教堂。 就在即将走进教堂的那一刻,仿佛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一般,夏洛特突然微微偏过头来,轻声呢喃,“夏尔,我爱你。” “我也一样,夏洛特。” …… 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夏尔和夏洛特站在了祭台上,互相对视着。 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的眼中都只剩下了彼此。 同出席者一样,今天婚礼的主持者同样规格极高。 因为特雷维尔元帅是带兵解救了罗马教廷的远征军统帅,所以教会对他感恩戴德,以至于让法兰西教区的红衣主教来负责 在教堂的中央, “慈悲的上主,我要每日不断地赞美你,永远颂扬你的圣名。你对待万有温和善良,对你的受造物,仁爱慈悲。因父、及子、以及圣神之名……” 他停顿了下来,然后,所有人的人同时喊了出来。“阿门!” 一切都归于寂静。 “结婚的那天晚上,多俾亚对撒拉说,‘妹妹,起来!我们一同祈祷,祈求我们的上主怜悯我们,吧哦由我们。我们祖先的天主,你应受赞美!愿你的名号世世代代受颂扬……’” “……你们做妻子的,要顺从自己的丈夫,好叫那些不信从天主圣道的人。为了妻子的好品行而受感化,你们不要多说话。因为他们会看见你们怀有敬畏和贞洁的生活。你们的装饰不应是外面的发型、金饰或者华服,而该是那内在的美。以永不衰退的温柔和娴静为装饰,这在天主面前才是珍贵的……” 和其他人一样,夏尔静静地聆听着主教的诵经,但是他的心却并没有留在这上面。 即使置身于如今的坏境当中,他仍旧不是一个教徒,对上帝也没有什么尊敬之心。因此,搞这种仪式只是应付场面而已,内心中他只觉得繁琐。 他微微别开了视线,然后。他发现他的爷爷正坐在总统的旁边,满怀激动地看着自己,看上去百感交集,几乎像是要落泪了一样。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同样掉下眼泪,他连忙别开了视线,看着了地面。 …… “那创造者自起初早就了他们一男一女,且说,为此,人要离开父亲和母亲。依附自己自己的妻子,两个人成为一体的话吗?这样,他们不再是两个,而是一体了。为此。反天主所结合的,人不可拆散……” 不知道听到了多少枯燥的布道和诵经之后,听到了这一段话之后。夏尔终于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因为……真正的仪式到了。 主教看着两个新人,严肃的面孔犹如天主在质问一样。 “特雷维尔先生。特雷维尔女士,今天你们到圣堂里来。在教会和家长、亲友的面前,就要结为夫妇了了。婚姻是天主定的制度,也是基督建立的圣事,这说明夫妇的爱情是神圣的,婚姻的责任是重大的。既然婚姻是天作之合,那么夫妇二人也应白头偕老。现在,我以教会的名义,请你们郑重表明自己的意愿…… 德·特雷维尔先生,你是自愿来此结婚的吗?” 这一声质问,好像让别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夏尔看了看夏洛特,然后吸了口气。 “是的。” “德·特雷维尔女士,你是自愿来此结婚的吗?” “是的。”夏洛特也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你们两位既然选择了婚姻,也愿意一生互敬互爱吗?” “我愿意。”两个人同时回答。 “你们愿意接受天主将来赏赐的子女,并按照基督的圣训和教会的规律教养他们吗?” 我的孩子,为什么一定要按可笑的圣训和教会的规律教养呢? 夏尔蓦地心里就闪过了一丝反感,几乎冲口就要说出“我不愿意”来。 算了,反正也只是一个形式而已。 “我愿意。”他和夏洛特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你们两位既然决定结为夫妇,就请你们握手,同时在天主和教会面前,表明你们的同意。” 夏尔伸出手来,握住了夏洛特的手,然而夏洛特却不敢看他的目光,就连手都汗津津的,显然心里充满了激动和紧张。 他不由得微微用力捏了捏夏洛特的手,想要以这种方式来给她勇气。 “特雷维尔先生,你愿意接受特雷维尔女士做你的妻子,并许下在任何环境中,一生敬爱她,忠于她吗?” “我愿意。”夏尔再度捏紧了夏洛特的手。 “特雷维尔先生,你愿意接受特雷维尔先生做你的丈夫,并许下在任何环境中,一生敬爱他,忠于他吗?” “我……愿意。”夏洛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就在这轻飘飘的“我愿意”里面,两个人婚姻的盟誓达成了,他们都希望,这一生都能随着这个誓言走下去。 他们再度对视了起来,浑然忘记了别的一切。 “那么,这是天作之合,愿慈爱的天主降福你们白首偕老!”主教空洞的语调好像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然后,同时张开了口。 “阿门!” …… “嚯,真是让人羡慕啊!我们可爱的夏尔今天一定得意极了!娶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还带上了一大笔嫁妆……”也不知道是真正的艳羡,还是暗藏的嘲讽,坐在席位上观礼的约瑟夫·波拿巴以一种颇为夸张的语气说了起来。“这么盛大的婚礼,自从皇帝和那位奥地利公主之后。也只有德·贝里公爵来了一次吧?” “你说得有些不太吉利,约瑟夫。”路易·波拿巴的另一位堂兄弟,性格冷硬、不苟言笑的皮埃尔·波拿巴突然开口了,“就我看来,我们的夏尔滑不溜手,简直就是个新的塔列朗!他是不会碰到德·贝里公爵那种下场的……” 然后。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夏洛特,看着这位充满魅力、容光焕发的新娘,“我倒是担心可怜的德·特雷维尔小姐,在被厌倦了之后,就会被这位新塔列朗狠心抛开,就像旧塔列朗干的那样……” “你说的倒挺有道理的!”约瑟夫波拿巴拍了拍皮埃尔的肩膀,“我也挺为她担心的,这位可怜的小姐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夏尔有多少情妇吧?看看她那欢天喜地的样子,真让人担心……” 两位波拿巴堂兄弟、未来的帝国亲王。就这样低声地评论起今天的新人来,不时还发出不怀好意的冷笑。 “两位,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种话恐怕很不得体。”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两个堂兄弟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莫尔尼?他什么时候坐在旁边了? “我认为夏尔有权利得到两位足够的尊重。”莫尔尼一边在看那对新人,一边头也不回地对这两位波拿巴训诫着。“毕竟。为了让两位享受到足够的尊荣,他不遗余力地奉献了自己的一切努力……” 不知道为什么,莫尔尼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训诫和轻视,作为一位私生子,他却对这两位亲王毫无惧色。 两位堂兄弟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满地看了这位私生子一眼。 “他首先是为了自己,不是吗?而且我们也确实给了他足够的回报。”约瑟夫·波拿巴冷淡地回答,“我倒是想知道,这位新塔列朗什么时候再为自己背弃皇帝。” “哦?难道您指望别人丝毫不求回报地为您出生入死吗?恕我直言,您不配,先生。”莫尔尼冷笑了起来,然后在约瑟夫·波拿巴怒视着自己的视线当中,他又加了一句,“回报也不是您给的,您给不起。” 接着,他再也不理会这对波拿巴堂兄弟,悠然自得地继续看着夏尔和夏洛特的婚礼。 …… 这时候,夏尔和夏洛特手中已经各自拿上了一枚闪闪发亮的钻石戒指。 “愿天主降福于这对戒指,请你们互相交换,作为亲爱与忠贞的信物。”主教大声喊了出来。 “阿门!”夏尔和夏洛特再度喊了一声。 整个教堂再度陷入到了沉寂当中,在人人的见证下,夏尔和夏洛特拿起了戒指,然后将戒指戴到了各自的无名指上。 看到他们互相戴好了戒指,主教再度开口了,这次是面向全部的出席者。 “各位兄弟姊妹,今天,特雷维尔先生和特雷维尔女士在天主及我们面前结为夫妇,缔结了爱的盟约,开始度一个新的家庭生活,现在……让我们为这对新人祈祷。” 所有人同时低垂下了视线,至于心里到底是不是在为两位新人祈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全能永生的父,愿你照顾今天在你的台前缔结良缘的新人,使他们互敬互爱,忠贞不二,今生遵守你的诫命,来世共享天上的永福,以上所求是靠我们的主基督……” “阿门!”在路易·波拿巴和特雷维尔元帅的带领下,所有人同时喊了出来。 整个教堂,顿时沸腾了起来。 …… 就在此时此刻。不远处的特雷维尔侯爵府邸当中,一直昏睡不醒的特雷维尔小姐。突然缓缓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芙兰,你醒了吗?!”旁边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呼声。 是谁来着? 哦……是玛丽啊…… 芙兰的意识慢慢由混沌重新变得清明。视线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玛丽……” “芙兰,你终于醒了!”也许是因为心里过于激动,玛丽甚至带上了些哭腔。“你可担心死我了!” “不用怕,我已经没事了,玛丽……”芙兰虚弱地笑了笑,“我昏迷多久了?这段时间真的麻烦你了啊……” “你还知道这个啊!你已经昏迷了快两个星期了!”玛丽沉痛而又心疼地看着她,“知道麻烦为什么还要跳楼呢?我跟你说过那么多次,叫你忍耐,叫你道歉。你就是不听……非要那么做!你知不知道大家都为你担心极了!” “谢谢你,玛丽……”芙兰充满了歉意地看着她,“我只是……我只是……” “好的,我明白,别说了……既然醒过来了,一切就都好了。”玛丽强行忍住了眼泪,“刚醒来,一定饿了吧?我去厨房给你找点东西吃。这段时间我们一直是给你喂汤和粥的,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我看着都心疼……” “谢谢你……”芙兰看着玛丽,眼角也泛出了泪花,“没关系。我现在还不饿,再陪我说说话吧。” “好吧……好吧……”玛丽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我不走开了。你想说什么?我都给你说。” “幸好有你,玛丽。”芙兰颇为感动地点了点头。“我之前怎么能生你的气呢?” “谁知道呢?也许我们都有错吧。”玛丽叹了口气,然后。她又担心地看着芙兰,“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再生你的气呢?”芙兰也苦笑了起来,“玛丽,握住我的手吧,我有点冷。” 玛丽顺从地握住了她的手。 就在两个人这饱含苦涩的笑容当中,之前一度决裂的两位好友,终于又重新复合了。 “我哥哥呢?”片刻之后,芙兰低声问。 “先生……先生现在不在。”玛丽犹豫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回答。 “难道……难道他还在生我的气吗?”芙兰从她的犹豫中好像看出了点什么,“他还在生我的气,不想见我吗?是不是我昏迷的时候,他也不来见我……?” “不……你想哪儿去了?傻孩子……看到你摔下去之后,先生哭得厉害极了,我还从没见过先生那么动感情的样子!”玛丽连忙回答,然后有些埋怨地看着芙兰,“所以,以后请千万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好吗?!” “我哥哥现在在哪里?”芙兰突然又问。 “……”玛丽没有回答。 “请跟我说吧,玛丽。”芙兰仍旧苦笑着,“现在难道还有我承受不住的噩耗吗?” “先生……先生……现在在举行婚礼。”犹豫了许久之后,玛丽终于说了实话,“今天大概都不会回来了。” 是的,今天不会回来了。 当教堂的婚礼办完之后,夏尔和夏洛特就会去新装修好的婚房,也就是那座原本的亲王府邸里面,举行极为盛大的宴会,同时庆祝婚礼和政变的胜利完成。 “婚礼……婚礼……”芙兰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 哪怕听到了自己已经苏醒的消息,他今天大概也不会过来了吧,他要忙着同夏洛特的婚礼…… 以后,他都会被那个人抢走,再也不会注视自己半分了。 他会有自己的生活,然后丢下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 就在这一刻,夏尔和夏洛特,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交换了各自的戒指,完成了婚姻的盟誓。 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芙兰突然觉得全身发冷,仿佛沉入到了最冰寒的深渊当中一样。 “我……我要是没有醒过来的话。该多好啊!” 她突然低声喊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从两颊流下。染湿了自己的枕头。“一直沉眠在黑暗当中,岂不是好过受这种无止境的苦!” “芙兰。别这样!”看着芙兰伤心欲绝的样子,玛丽也心痛不已。“活着比什么都好呀!” “呜……不……你不明白的……你不明白的……”芙兰仍旧不停地流着眼泪,“我现在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的一切都被别人夺走了,点滴不剩!夏洛特……夏洛特!那算什么!她只是走了大运而已,从小我就看不起她,她除了姿容之外,哪一点值得夸耀?可就是靠着这一点……她迷住了我哥哥的心,我怎么也拉不回来!明明……明明我比她有头脑。比她更漂亮,结果却只能得到这种结果……我太不甘心了,玛丽,我太伤心了!命运对我太残忍了,跟我开了这么巨大的玩笑,伤透了我的心……呜……” 说着说着,芙兰嚎啕大哭起来,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别说这种傻话……不管怎么样,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帮你的!”玛丽抱住了她的脑袋,同样流着眼泪,“所以……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好吗?你还没把大家吓个够吗?” “帮助我?”芙兰微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玛丽。 然后,她又轻轻摇了摇头,“谢谢你。玛丽,真的非常感谢。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又能帮助到我什么呢?没有希望了……我已经输掉了一切。” “不,有希望的!”玛丽反驳了她的话。“你那天没看到他那副模样,所以你无法想象得到……先生真的非常非常珍视你,甚至比他自以为的还要珍视,他一点也不想丢开你……你明白吗?所以……只是找错了方法而已,一定还会有机会,挽回这一切的……” “玛丽……天哪?你说的话是真的吗?”听着玛丽的话,芙兰更加惊诧了,她的脸重新泛出了血色。“如果是这样的话……” 至少活着还是有意义的。 接着,她又好奇地看着对方。“你……你不反感我吗?我有这么见不得人的愿望……” “有什么不行的?你们碍了谁的事吗?我才不会和那些蠢人那样一惊一乍呢……”玛丽微笑着拍了拍芙兰头,“你和先生都是这么出众的人,有什么必要按别人的准则行事?再说了……这只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而已。” 芙兰呆住了。 生平头一次,她听到有人不加反感地评论自己的愿望——萝拉那只是表面功夫而已。 “玛丽……太好了……”她再度泛出了眼泪,“你果然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我可不仅仅是为了你啊。”玛丽勉强地微笑着,想要给芙兰鼓劲,“特雷维尔小姐也很不喜欢我,等她嫁过来之后一定会想尽办法赶开我的,所以我的地位也很危险,我也得想办法自救嘛……” 芙兰心里明白,也许她是有这方面的考虑,但是更多地是给自己鼓劲,让自己早点打消寻死的念头吧。 她轻轻地伸出手来,抓住了玛丽的手。 “玛丽,我绝不会让你被抛开的……你,会一直呆在我和我哥哥身边,我发誓!” “谢谢你。”玛丽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是,首先,你还是吃点东西吧……” 第五卷 第一章 新婚夫妇与面授机宜 一片混沌。 面前似乎有些光亮,但是又什么都看不到。 脑筋转得十分迟钝,想要伸手却动不了,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白茫茫的一片雾气里面,漂浮在半空当中落不着地。 啊……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当心里突然转过这个念头时,迷迷糊糊当中,夏尔睁开了眼睛。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头有些微微发疼。 “啊……”猝不及防之下,他轻轻叫了声痛,然后不自然地扭动了下自己身体。 然而,当巨大的阻力从身上和手上传来时,他才发现自己此时正和另外一个人纠缠在一起。 “唔……”被扯动的人仍旧在沉睡着,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哼。 迷迷糊糊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一些了。 夏洛特……是啊……是夏洛特! 夏尔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躺在自己怀中沉睡的夏洛特,脸上不禁露出了些笑容。 因为年纪尚浅而且平素保养得当的缘故,夏洛特的脸白皙而又透着健康的红润,金色的头发也似乎闪闪发亮,丝绸睡袍半遮半露之下,大片大片的肌肤不设防地暴露在了夏尔的眼前,充满了新婚妻子特有的魅力。 直到片刻之后,夏尔才让自己别开了视线,看了看旁边铜质的掐丝珐琅时钟。 “喔!”一看之下,夏尔忍不住又吃了一惊,“都这个时候了啊?” 他心里微微有些焦急,然后轻轻地想要从夏洛特的怀抱里面挣脱开来。 然而,虽然他有意放低了力道,但是夏洛特仍旧敏感地感觉到了夏尔的动作,然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来。 “夏尔?”刚刚苏醒过来的夏洛特随意呼唤了一声,好像还没有理解过来丈夫为什么要离她而去一样。 “啊,夏洛特,早上好。”夏尔笑着拍了拍她的脸颊,“今天起床迟了……” “是吗……?”夏洛特渐渐也从迷糊当中清醒了过来,然后她也微微抬头看了看床边的时钟,“这不是还早吗?” “已经不早了。”夏尔当然能够理解夏洛特的心情,所以只好苦笑着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今天我还得去部里呢,部长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跟我交代。” “晚点去不行吗?”夏洛特闭上了眼睛,享受着丈夫的亲吻。 “我最近不能老是去得那么迟啊,夫人……”夏尔有些讪笑地回答,“人家会说我荒废公事的!” “哼!我才不信呢!谁还敢那么说你啊!”夏洛特皱了皱眉头,驳回了夏尔的话。 不过,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她还是微微松开了夏尔。 “哎,你是不明白啊,嘲讽上司可是官员们自古以来的最大爱好之一……虽然他们可从不敢当面这么做。”夏尔仍旧苦笑着,“而我,刚刚到外交部任职,总不能搞得太过分吧?” 一边说,他一边移向了床边,然后走下了床。 在刚刚下地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脑子一晕,好像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片刻之后才站稳。 呃……最近是不是消耗太大了?夏尔心里自问。 自从与夏洛特结婚之后,最近的每一天晚上,他都在忠实地履行丈夫应尽的责任,甚至可以说履行得过了分。白天繁忙的公事,晚上刻苦的辛劳,两相夹攻之下,哪怕是一直精力旺盛、不知疲倦为何物的夏尔,也大有吃不消的感觉。 夏尔继续在心里苦笑,然后将自己的睡衣解开,开始一件件地换上自己的外套。 夏洛特这时也走下了床,轻轻地为他套领带。 “你再休息一会儿吧,夏洛特。”换上了外套之后,夏尔体贴地对夏洛特说。“我等下直接出去就好了。” “那怎么行?你都要走了,我怎么还能赖在床上呢?”夏洛特摇了摇头,然后为夏尔打好了领结,“好啦,你先去等着吧,我等下就过来,我们一起吃完早餐你再走——这样总行吧?难道你那位部长连早餐的时间都不肯留给你吗?” “好吧……好吧……”夏尔连忙答应了下来。 然后,他的视线又留在夏洛特身上无法转开了。 因为昨晚睡前活动的缘故,现在夏洛特的睡袍都十分凌乱,胸前大片大片白腻的春光绽放在他面前,而且因为夏洛特在为他整理衣装,所以这一片白腻又有了恰到好处的晃动感,再配合上夏洛特慵懒的样子,让他一下子都转不开眼睛来…… 要不要走之前再来一次?他脑中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严肃的念头。 算了吧,时候已经不早了,再来又得拖时间。再说了,衣装好不容易整理好,再弄乱的话收拾起来又很麻烦。 还是留着今晚回来再说吧……夏尔心里发出了一声遗憾的叹息。 接着,他走出了自己的卧室,沿着走廊和楼梯,来到了餐厅当中。 不得不说,这座宏大的府邸虽然气派甚至超过特雷维尔公爵府,能够极大满足那种虚荣心,但是确实大了些,以至于夏尔总感觉走起来要花费太多的时间。 他还需要花时间来适应这个新家。 另外,他要适应的更不仅仅是距离感而已。 当早点被端上了餐桌之后,夏尔放下了手中的报纸,随手就拿起了一些吃了起来,心里则觉得有些不合口味。 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大小姐作风,同夏尔结婚之后,夏洛特真的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真的把自己娘家的厨师也带来了一个,专门给自己夫妇做饭。 而这就苦了夏尔了,他不得不使自己适应这位厨师所带来的新口味——倒不是说这位厨师做的东西不好,纯粹是和他之前吃了二十几年的食物口味不同而已。 所幸夏尔对口腹之欲本来就不是特别重视,因此他还是强撑了过来,并且总是在满怀期待的夏洛特面前做出一副菜很好吃的样子。 不过,新婚之后,就餐对夏尔来说倒也并不完全是苦差,夏洛特还是给了他另外的一种补偿——每天早上和晚上,她都会亲手为夏尔熬制咖啡,让夏尔就着她那满满的爱意喝下去——哪怕是不以丈夫的角度而是以客观评判的角度来看,夏洛特熬制的咖啡都挺不错。 当夏尔在吃早点的同时,已经梳妆打扮停当的夏洛特,满面笑容地走到了餐厅当中,然后将自己熬制的一杯咖啡给端到了夏尔的面前。“夏尔,赶紧趁热喝了吧!” “哦,谢谢你,夏洛特。”夏尔充满感激地朝妻子点头致意,然后拿起杯子,一口一口的抿了起来。 “唔,今天的咖啡比往常都要好!” “那是因为今天的咖啡豆很不错……”夏洛特一边笑着回答,一边自己也吃起了早点,“我特意托人从非洲带过来的呢。” “是吗?夏洛特,真是辛苦你了。” “没关系,你喜欢就好。”夏洛特笑眯眯地看着夏尔,“这次我让人带了很多回来,如果你喜欢这种口味的,以后我们就多喝这个吧。” “好,好!” 为丈夫熬制咖啡当然不是妻子的义务,然而夏洛特却乐此不疲。 就像大多数贵族家庭一样,夏洛特的父母亲已经分房而居很多年了,感情也十分淡薄,除了必要的礼节性场合之外几乎都不怎么照面,甚至可以说真正做到了‘相敬如宾’。也许正是因为父母的教训,夏洛特对这方面的事情看得很重,千方百计要为夫妇之间增加一些羁绊。 而夏尔,当然也能够理解并且配合妻子的想法了。 新婚夫妇间的充满柔情蜜意的早餐,终于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当中结束了。 “再见,夏洛特。”已经收拾停当的夏尔,吻了吻夏洛特的额头,然后快步走出了餐厅。 …… 早餐重新赋予了夏尔以精力,他很快就坐上了马车,然后离开了自己的家。 不过现在,他办公的地点不再是陆军部了,而是位于巴黎第七区奥赛码头的外交部办公大楼。 当深得总统宠信、权势傲人的特雷维尔先生出现在外交部办公大楼的时候,周边的职员们纷纷向他行礼,而行色匆匆的夏尔只是随便向他们点头致意,然后一路走向了部长的办公室。 因为早就得到了日程安排,所以部长的私人秘书很快就将夏尔带入了部长的办公室内。 “哦,夏尔!你可总算过来了!我可等了您好久了。” 当发现夏尔到场之后,现任的外交大臣图尔戈侯爵微笑地向夏尔打了个招呼。 “抱歉,部长阁下,我因为……因为家里有些事,所以来的有些晚。”夏尔微笑着朝他躬身行礼,“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哦!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毕竟是新婚不久的年轻人嘛,我能够理解,大家也都能理解。”部长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夏尔走到自己的面前来。 虽然语气里有些调侃,但是这位风度翩翩、满头白发的老年侯爵,很有分寸地调侃和嘲讽之中的尺度,让夏尔只感到好笑,而并不会产生任何被人冒犯的恶感。 不过,很明显,他不生夏尔的气,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为夏尔年轻或者新婚,而是因为他现在根本惹不起夏尔吧。 这位侯爵,确实是天生的搞外交的料啊……在其乐融融的笑容之下,夏尔不带恶意地想。 正如路易·波拿巴所说的那样,在这个年代的欧洲,甚至直到20世纪初,外交都是贵族们的固有地盘。不说俄罗斯、奥地利这样的封建君主国,就连平等思想十分浓厚的法兰西也是如此。 在如今的外交圈子里面,能够派往那些大国担任使节、并且能够得到优先晋升的,肯定是要有贵族出身。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路易·波拿巴让出身于特雷维尔这样的名门的夏尔来出任外交部的高级官员,本身倒也不算是胡乱的任命。 “部长阁下,不知道您今天有什么事情想要跟我交代呢?”很快,夏尔就将自己的这些杂念给抛开了,直接就问起了侯爵。 “哦,没什么,只是一些必要的事项而已。”部长摆了摆手,示意夏尔先坐下来,“一些有关于您过几天之后访问的事项……” “我去英国的事项?”夏尔有些惊诧,然后连忙坐了下来。 再过几天,他就要和他的夫人一起前去英国,参加英国长公主和普鲁士王侄的婚礼——虽说是王侄,但是因为国王无嗣,他的父亲威廉亲王是国王的当然继承人,所以他实际上就是普鲁士王子。 “请告诉吧,阁下。” 第二章 暗争与侵权 “请告诉我吧……”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这位侯爵颇有风度地摆了摆手,然后笑着回答,“我想今天我们还很有时间,所以不用特别着急。” 接着,他突然轻轻地拉开了自己的抽屉,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盒雪茄。 “夏尔,要来一点吗?” “我不是特别喜欢抽烟。”夏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颇为委婉的回答。 “哦?为什么?”侯爵挑了挑眉头,好像对夏尔这种青年贵族居然不喜欢抽烟而感到很惊奇,“夏尔,这可是绅士们必有的爱好啊!”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不太喜欢而已。”夏尔微笑着回答,然后自己突然伸手从部长的烟盒里面拿走了一根雪茄,“不过,既然您如此盛情,那么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接着,两个人拿起雪茄剪,剪开了雪茄的尖端,然后点燃了雪茄。 部长先是没有说话,而是叼着雪茄,充满了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喷出了一股烟雾。 才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半开玩笑地说,“夏尔,要办外交,不抽烟可不行——吸烟室可是个谈大事的好地方,你要知道,在充满了眼线和泄密的外交界,这种地方可真的很难找。别担心什么影响健康的传言!年轻人,别相信那些庸人自扰的鬼话,我今年都已经六十五岁了,已经抽了雪茄四十年,不还是好好的吗?” 说完。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然后再度长长地一吐息。“看!这是人生里多么难得的享受啊!” 看着侯爵这如同瘾君子一样的表现。夏尔只是微微一笑,“我想。可以坦诚交流的地方总是可以找到的,并不一定要抽烟。” 倒不是因为担心对身体有害什么的,纯粹是因为不喜欢而已。 眼见部长还想再说点什么,夏尔不慌不忙地摆了摆手,用雪茄烟划出了一个优雅的弧线。 “如果和外交界的某个人见面时,有人觉得我的做法让自己不自在的话,那么我得说,到了现在,他们得学着按照夏尔·德·特雷维尔的节奏来办事。” 夏尔这种暗含不悦的表示。让部长的脸顿时稍微僵了僵。 很快他明白了夏尔的意思——你让我抽烟我就给你面子跟着抽,但是别以为可以随意支使我,更别以为可以对我卖弄资格。 然而,虽然夏尔的态度如此强硬,但是部长却丝毫没有呵斥或者反感的表示。 因为,这位特雷维尔是总统最铁杆的支持者、同时也最得他信任;而这位图尔戈侯爵只是先忠于波旁的旧贵族,在几年之前才改换门庭而已。 这位侯爵,心里很明白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哪怕表面上看上去自己的官位要比对方高,那也只是一个幻象而已。在总统已经确立了绝对独裁体制的今天,大家的权势和地位只是依赖于谁在总统心中分量更重。 “哈哈哈哈!”片刻之后,侯爵大笑了起来。“夏尔,您还真是……好吧。年轻人毕竟气盛,可以理解。” 毕竟是老于世故的贵族,他用笑容掩饰住了心里的尴尬。也让这种小小的冲突顿时化为了乌有。 然后,他将手伸到了烟灰缸旁边。然后轻轻地弹了两下烟灰。 “好吧,那么我们言归正传吧。”他的表情重新归于严肃。“根据大使从伦敦传过来的消息,在您达到伦敦的第二天,罗素先生就将亲自接见您。” “什么?”夏尔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重新恢复了镇定,“看上去这是个令人欢喜的消息。” 罗素先生,就是指当今的英国首相罗素。 “的确是个好消息。”部长又吸了一口雪茄,“这说明英国人对改善与法国的关系兴趣很大,比我们愿意想象的还要积极。不过……夏尔,越是这样,我们就越是要保持镇定,不能因此而忘乎所以。英国人老奸巨猾,我们绝对不能够托付以信任,另外,如何能够得体地应付这位首相,以至于既不表现得过于殷勤,也不能让他觉得受到冷落,这也是个大问题……” “所以您的意思是?”夏尔试探地看了看部长。“请您直接示下吧,您是部长,我服从您的指派。” 为了怕得罪夏尔,部长故意把话说得很委婉,但是意思是很明显了——他是怕夏尔是一个新丁,因为年轻气盛不懂如何进退,应付不好英国首相。 虽然这种被人担心的感觉很不好受,但是夏尔也能够理解部长的动机,所以也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自己愿意听从命令——当然,如果想要将自己暗地里架空,那就免谈了。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要让您到时候多听听使馆人员的意见而已,必要的时候可以带一两位信得过的使馆人员以翻译的名义出席会谈——毕竟他们一直都在英国,对英国事务比您和我都要明白得多,可以让您不至于被英国人摆一道。”也许是因为对夏尔突然变得如此谦和的态度感到十分满意,侯爵笑着点了点头,“夏尔,您会英语?” “是的,我会一些。”夏尔点了点头。 “那就装作不会吧。”部长将自己的烟头掐灭了,然后放到了烟灰缸当中,“就我的经验来看,在会谈上装作听不懂对方的语言是很好的一招,因为在旁边的随员翻译时,您会有足够的时间来缓冲思考——如果运气好的话,您还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那可比他们跟您冠冕堂皇说出来的东西要有价值得多……当然,对女王和亲王,您没有必要这样。尽可以用德语和他们畅快地交流,如果您能够赢得他们两位的好感。那对我们就再好不过了。” 说穿了,还是担心我这个毛头小子不懂进退。冲撞了英国首相吧……夏尔在心里苦笑。 “好的,谢谢您。”夏尔略加思索就答应了部长。“我会装作听不懂英语的。” 在过去一两个世纪,英国的上层都会说法语,但是到了如今,世态已经大大不同了,傲慢的英国绅士们可没有多少学习法语的热情。不过,英语也没有达到21世纪那种国际语言的地位,所以夏尔就算听不懂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您能够如此通情达理,真是太让人开心了。”部长看上去也松了口气。“那么祝您能够有一个愉快的英国之旅,同时也能够带一些好消息回来给我们。” “我也希望如此。”夏尔微微躬了躬身,然后将自己手中的雪茄也放在烟灰缸里面熄灭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又一个好消息。”部长突然又笑着朝夏尔摆了摆手,“英国同时传过来的消息,威灵顿公爵同意接见您。” “哦!那真是太好了!”夏尔脱口而出。 出于一种想要见见拿破仑时代遗留的少数巨星之一的念头,夏尔在制定访英行程的时候,特别通过法国使馆向英国政府提出了求见铁公爵的要求。今天终于得到公爵本人同意接见的反馈,这确实让他心里十分高兴。 “您好像对他很推崇?特意要求见他?”似乎是对夏尔喜形于色的表情感到奇怪,侯爵低声问。 他的语气有些古怪。 作为一位法国旧贵族,他对威灵顿公爵可谓看法复杂——就是这位公爵。在滑铁卢最后击败了拿破仑,让波旁王朝得以复辟;然而也就是这位公爵,让法国的军事光荣受到了最重的打击。 所以。他很难理解夏尔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振奋。 “哦,我只是想要和他谈谈而已。毕竟他是一位强者,我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教义。”片刻之后。夏尔重新恢复了镇定,不能让人看出自己对拿破仑的死敌竟然如此推崇。 “好吧,随您的便。”部长点了点头,显然对这个问题不想深究。 “部长阁下,等到我从英国回来之后,您就该给我安排正式的职权了吧?”夏尔突然冷不丁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嗯?”部长登时一惊。 这些天,他一直以夏尔需要学习为名,并没有分配给对方太多的任务,没想到今天还是来了啊……哎。 “您想要什么呢?” 他一边勉强回答,一边暗自祈祷对方不要抢走自己太多东西。 “东方的事务我比较感兴趣,我想请您交给我来办理。”夏尔低声回答。“不管近东还是远东,我都十分有兴趣。” “哦?”部长的语气里,疑惑中带上了一丝窃喜。“东方?” “是的,我明白,您对我的经验还有疑虑,而我自己也对欧洲各国的问题不太上手,所以我想,我还是从东方开始吧……无论是土耳其还是伊朗,甚或清国,将对这些国家的外交事务交给我,想必您不会感到困扰吧?这些国家都不够强,就算闹出了什么麻烦,我想您也可以轻易压下来……至于对欧洲国家的事务,您应该继续主导,我只需要先参与并且学习就行了。” 也就是说,欧洲事务也要参与,只是不主导而已……天知道可信不可信。 侯爵暗自心里一痛。 他抬头看了看,发现这个青年人正满面自信地看着自己,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不同意一样。 虽然要求很高很苛刻,但是就算如此,也比现在就强行把自己架空要好吧? 部长心里思酌了片刻。 “好吧,您自然有权处理事务,我之前只是看您新婚不久,所以才没有劳烦您而已。”侯爵仍旧微笑着,看不出心里的喜怒来,“那就照您说的办!等您回来就照此办理。正如您所言,这些地方您就算闹出什么麻烦来,我们也还是可以压下来的——欧洲可就不一样了。” 现在还用得着你,不过迟早连欧洲我也接过手来,夏尔在心中暗自回答。不过他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来。“那是当然。正因为欧洲问题如此重要,所以我们绝对不能缺失了您的经验……阁下。在欧洲各国的问题上,我只希望同您一起共事。并且学习您处理外交事务的手段和风范而已。” “我并没有什么可以教您的了,先生。”侯爵看上去发自内心地恭维着夏尔,“您是我国难得的青年才俊,未来迟早是要为国家作出更多贡献的。虽然现在只是东方,但是迟早您会接过我国外交的指挥棒,我深信如此。只可惜我现在已经年近七旬,离退休都没多久了,可能只能在圣父那里看到您为我国纵横捭阖的身影了……” 夏尔当然听得出来侯爵的暗示了,他这番话既是恭维也是求饶——他在哀求。说自己没几年就要退休了,只求夏尔在这段时间内不要完全架空自己这个外交部长,先好好玩玩东方问题再说。 此时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路易·波拿巴和这个年轻人早已经暗中决定在未来几年做出些什么来。 “您会如愿以偿的”夏尔也同样不明不暗地暗示着。 接着,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略微好奇地看着侯爵,好像是在开玩笑一样,“对了,阁下。真没想到您居然会这么爽快地答应我的要求,我还以为您从您的叔祖父得到了对东方的特殊兴趣呢!” 听到了夏尔的这句话之后,侯爵脸上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您居然还知道这个?哦……我的叔祖父确实是有些令人可笑的兴趣。对清国推崇至极,可是,当然了。我对清国是没有任何兴趣的,况且我们在那里的利益也不多……” 他的语气懒散而又随意。好像是个打算随便丢点玩具给孩子玩的家长一样。 不过,这位图尔戈侯爵的叔祖父。可没有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而是历史上的一位大人物。 安内·罗伯特·雅克·德·图尔戈(后被封为劳内男爵),正是法国重农主义流行时期,是该学说最为著名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在路易十六时代出任过财政大臣,还曾在1776年,根据向两个将回国的中国留学生写的询问问题,写过一本著作《关于财富的形成和分配的考核》,在当时的法国惹起了十分巨大的反响。 这本书将清国的很多情况和当时的法国一一对比,然后总结出了很多法国的体制弊端,要求国王的政府学习并且改进——当然,这种‘清国体制优越性’,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于他和他的同道们的臆断了。 在启蒙运动蓬勃而兴的时代,为了获取攻击现实的思想武器,这个学派无限制地美化了当时清王朝统治下正处于极盛时代的中国,当时主张向中国学习,将法国建成一个‘像中国那样以农业为本、重视道德体系和施行开明政治’的国度。 毫无疑问,他们的努力是没有任何成果的,当时已经近代化的欧洲肯定已经无法走上理想中的农业社会道路,回到这些学者们所幻想的田园牧歌的时代。 而随着中欧之间交往日渐频繁,清国外强中干、腐朽衰靡的本质也愈发暴露在了法国人面前,原本流传在学者们中间的中国幻梦渐渐破灭,再也没有人想过要向清国学习的说法了。 至少,站在夏尔面前的这位侄孙,心里是绝对没有任何对清国或者任何一个东方国家的好感的。 “看来您是对清国很不在乎了。” “本来就不需要在乎,那里对我们毫无作用。”部长的回答十分言简意赅,“清国虽然很大,人口众多,但是他们的统治者愚昧而且无能,政府也非常,军事力量也十分孱弱,所以他们并不能对我们产生什么影响,我没有必要特别关注他们。” 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从旁边的文件夹里面拿出了一份报告,“对了,就在前阵子我还接到一份报告,说清国的南方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叛乱,据称叛乱分子的领袖还是基督徒。这场叛乱很快就绵延到了数个省份,看上去不会轻易平息了,由此我们更加可以判断,在可预见的未来,清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只会愈发不值一提。” 不用看那个报告夏尔也知道这是在说什么。 在1851年1月11日,拜上帝会的教主洪秀全38岁诞寿当天,他会和他的部下们举行隆重的祝寿庆典,万众齐集犀牛岭,誓师起义,向清王朝宣战,然后建号太平天国。 随着金田起义的号角,轰轰烈烈、绵延十几年的动乱将会在清国的各地同时展开,让清王朝陷入奄奄一息的境地。 因为中欧之间消息流通的闭塞,所以这个消息不久才传到法国。同时,因为缺乏对中国的了解和咨询渠道,图尔戈侯爵无力作出准确的判断,只当这是一场地方性的叛乱而已,再加上精力被其他大部分欧洲事务所牵扯,所以更加没有兴趣去关注——虽然洪秀全理论上应该是基督徒,但是这并不足以惹起外交部长的兴趣。 “好的,既然它无足轻重,而且不会对欧洲造成什么影响……”夏尔微微朝部长躬了躬身,“那就尽管交给我来办理吧,就当是练练手也好。谢谢您,阁下。” 第三章 邀请与回家 当夏尔将自己的目的全盘托出之后,整间办公室就陷入到了一种微妙而且尴尬的气氛当中。 图尔戈侯爵只是嘴上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一边不停地抽着雪茄,显然只是在应付夏尔,心里则在权衡接下来怎么样抵抗夏尔的‘威胁’,尽量保持自己的权势。 而夏尔虽然能够看出对方的心中所想,但是他却也没有兴趣点破,只是同样面带笑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部长聊着天。部长阁下心中的郁闷和遗憾他完全看得出来,但是却并没有多少安慰对方的打算。 “好了,夏尔,该交代的我也跟您交代完了,接下来就看您的啦!”掐灭了烟盒当中最后一根烟之后,部长含蓄地下了一个逐客令,“我衷心相信,您一定能够在之后为我国的外交事业当中,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谢谢您的夸奖,阁下。”夏尔~无~错~知情知趣地朝对方行了行礼,“那么,我先不打搅您处理公事了……再见。” “再见。” 当走出了办公室的门之后,夏尔不期然间深吸了口气——因为部长一直在不停地抽着烟,刚才房间里已经充满了烟气,实在是有些让人不舒服。 接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面。然后,很快,他的秘书就将一叠叠的文件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这些文件,都是法国驻欧洲各国的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们所写的报告,事无巨细地描写了当今欧洲各国政治界和社会其他各界的动态以及对未来的预测。虽然依照使馆人员能力的不同,这些判断的准确性会有高低之分。但是因为外交经验不足,夏尔仍旧需要依靠这些报告判断来初步了解法国外交机器的运行、以及整个欧洲的形势。 正因为初涉外交场。再加上作为一种对部长阁下的尊重,他现在并没有对文件进行任何的批注或者批示。随意进行了一番浏览,只是在自己很感兴趣的文件上面打上了标记,一边随时查阅而已, 而为了让夏尔更加了解这些报告的前因后果,他的秘书还特意将一大叠本来已经被封存好了的外交档案放在了旁边,并且进行了分门别类,以便他随时查阅。当夏尔看完了这些报告之后,他就开始仔细地看起这些外交档案来。 而审阅这些报告和档案,就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在外交部当中的主要工作。 外交是一门十分微妙而且危机四伏的艺术。夏尔宁可先将一切都了解清楚,也不愿意冒冒失失地仓促上阵而闹出笑话、甚至外交危机。 况且,看这些档案,确实能够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 这些尘封已久的外交档案,在外交人员平淡无奇的叙述当中,夏尔看到了一个个发生于欧洲各国的惊心动魄的阴谋诡计和重大事件,感受着一种自己正在超脱于历史之外的感触。 哪怕是当做历史书来看,也确实能够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施瓦岑贝格亲王重病,可能将命不久长。皇帝弗朗茨·约瑟夫对自己将会失去如此重要的大臣和老师而感到惊慌失措,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尚未对治理自己如此庞大的帝国做好准备,因此政策的连续性并不明显。 如果亲王去世的话,奥地利接下来的政局可能将会出现剧烈变动。有可能奥地利人接下来将会缓和同普鲁士人的紧张关系,应当密切注意其动向……” 当看到来自奥地利大使馆的这一条报告之后,夏尔用红笔将报告圈注。然后放入到了自己的特别文件夹里面。 菲利克斯·施瓦岑贝格亲王就是如今的奥地利帝国宰相,他的对外政策及其强硬。1850年,为了阻挠普鲁士企图排除奥地利整合德意志的野心。他给普鲁士下最后通牒,要普鲁士放弃没有奥地利的小德意志方案。在战争威胁之下,普鲁士踌躇再三之后,最终在他的威迫下签订《奥尔米茨条约》,解散同盟并被迫向奥地利称臣。 而这位亲王现在却得了重病,很快就要死了。 “帮我写几份请柬,给奥地利使馆的成员。”接着,他头也不抬地对旁边的秘书说,“我两天后将会在自己的家里举办宴会,希望他们能够赴宴。” “两天之后?”秘书看上去稍微有些迟疑,“时间可能有些仓促,先生,毕竟他们可能都各有日程。” “我知道很仓促,但是过几天我就要去英国了,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时间。”夏尔低声回答,“就算不能全体出席也没有关系,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够分量的就行了,我想至少探一探奥地利人的底,搞清楚我们可爱的小朋友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很有可能,甚至我敢断定,我们的小朋友现在什么都还没想到呢……” “小朋友是指?”秘书有些疑惑地看着语气有些轻佻讥诮的夏尔。 “哦,没什么……”夏尔的脸上重新恢复了严肃,“总之,就按照我的交代做吧,今天下午就把请柬带过去。” “好的,先生。”眼见夏尔的意志不容动摇,秘书也不再多问,直接躬身答应了下来。 “哦,都这个时候了啊!”夏尔抬头看了看窗外,发现现在天都已经阴沉了下来。“好吧,你赶紧去吧,别耽误时间了。” 接着,他自己也站起身来,走出了办公室,混杂到了三三两两的下班人群当中。 一路上不停地礼节性地同职员们打招呼致意,夏尔很快就走到了自己的马车前。 马夫早已经准备就绪了,然而夏尔却迟迟地站在车厢外面,一直没有上去,低垂着视线好像若有所思。 但是,十分奇怪的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先生?”因为看着夏尔一直都在发呆,所以马夫大着胆子小声问了起来,“您要回家吗?”。 回家……是啊,回家? 这个词,不经意之间在夏尔心中激起了一道道波澜。 虽然自从新婚之后,他就和夏洛特搬到了自己的新居那里,但是他在心理上还没有转过弯来,依旧是把他之前住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当成了家。 好久没回家了啊,也不知道爷爷这阵子怎么样了呢? 也不知道…… “是的,回家,我要回家看看。”夏尔轻轻自语,“我们回家吧,去我爷爷那里。” “先生?”车夫更加惊奇了。“您不是……” 夏尔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口误。 “我的意思是,去我的爷爷那里去看看,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们了。” “哦,好的,明白了!”车夫马上会意地点了点头。 “你先带我去我爷爷那儿,然后马上回家,去告诉夫人今晚我在爷爷那里吃晚饭,要晚点才回来……”夏尔一边说,一边走进了车厢。“叫夫人别等了,自己先吃晚饭吧,明白了吗?”。 “明白了,先生!”车夫一边应了下来,一边挥了挥缰绳,让马车骤然发动了起来。 很快,马车就载着夏尔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府邸之外,毕竟处于城区之内的特雷维尔侯爵府邸,比处于郊区的新居要近得多。 “少爷,您回来了?”老门房一边惊呼,一边忙不迭地将大门打开,以便让夏尔的马车可以直接开进去。 夏尔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原本有些沉闷的宅邸,因为夏尔的突然回归而迅即变得重新骚动了起来。仆人们纷纷跑过来向夏尔打招呼,显然对他的迁居还没有适应过来。 夏尔颇为礼貌地同每个人打了招呼,然后沿着自己早已经熟极而流的路线,一步步地走回到了宅邸当中。 “先生……您是一个人过来的吗?怎么事前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啊?”夏尔刚刚走进大厅,玛丽·德·莱奥朗小姐立即迎了过来,脸上带着同样的欣喜,“我们都已经在吃晚餐了,可没有准备您的那份啊!” “我是一个人过来的,就是顺便过来看看爷爷和你们而已,没什么别的。”夏尔微笑着回答,“反正我现在也不饿,让厨师现在再准备也不晚。再说了,我又不是客人,难道过来还要提前通知预约吗?”。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您明白的嘛!”玛丽苦笑着回答,然后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夏尔。“您是一个人跑过来的呢……” 这种视线让夏尔感觉有些不自在。 “你们刚才在吃晚餐吗?那爷爷也在?” “是的,老爷在餐厅里面用餐。”玛丽轻轻点了点头,“而且,芙兰也在。” 片刻无言的沉默。 “是吗……”夏尔脸上仍旧十分镇定。“那带我过去吧!我要见见爷爷,最近挺想念他的。” 只是想见见爷爷吗?玛丽在心里嗤笑。 “嗯,跟我来吧,先生。”她做出了一个手势,然后转身带着夏尔向餐厅走去。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夏尔骤然加快了脚步,走到了玛丽的身旁,“最近……芙兰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吧?” 自从芙兰苏醒过来之后,夏尔将玛丽也留在了这里,特别叮嘱她要密切监视芙兰,注视她任何可疑的行动,更加不允许她这段时间再出门。 “没有啊,先生!”玛丽睁大了眼睛,“最近她乖着呢,再也没有寻死觅活的念头了,当然,也更加没有去写给男爵的告密信。” “哦……”夏尔低声应了下来,不置可否。 第四章 祖孙的激辩 就在夏尔回到老家的一刻钟之前,特雷维尔侯爵府上的晚餐正准备开始了。 按照一直以来的传统,今天在家中没有外出的特雷维尔侯爵准点来到了餐厅当中,准备享用自己的晚餐。 即使是身在家中,这位已经垂垂老矣的陆军元帅,仍旧十分注重风度,头发经过了精心的打理,花白的短发梳理地整整齐齐,就连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再配上一身黑色的外套,看上去庄重得体而又不失威严。 不过,得体归得体,不管怎么说,这种打扮都好像太过于庄重了一点。 与服装相呼应,老人的表情也十分严肃,甚至有些冷峻,好像是在参与什么重大的活动一样,看不出任何一丝轻松的意味来。 在他如此严肃的样子的衬托下,整间餐厅都好像陷入到了一种微妙而又生硬的气氛当中,一点都不像是家族之间的聚餐。 而就在这时,门又突然打开了。老人的孙女儿和她的密友玛丽也已经走了进来,并排地坐在了餐桌的一边。 十分奇怪的是,明明是两位都正值青春靓丽的年华的女子,但是她们两个表情也十分严肃,并没有那种年轻人的欢声笑语,反而看上去和老侯爵一样满怀心事。 当时钟准点敲响的时候,芙兰和玛丽同时向主位上的特雷维尔侯爵欠了欠身,而老人却看也不看她们,直接摆了摆手,示意晚餐开始。 随着仆人们将晚餐一道菜一道菜送上餐桌。每个人都静静地摆弄起了自己的餐具,不再多发一言。 沉默而又压抑的阴云笼罩在整个餐厅里面。这里再也不见了往日的轻松随意和欢声笑语。 特雷维尔侯爵缓慢地进着餐,只感觉菜比往常更加没有味道。简直味同嚼蜡。这种令人不安的感觉,最近已经持续了很久了。 也许是因为年老之后味觉退化的缘故吧, 不,不仅仅是这个原因,真正的那个原因……还坐在对面呢。老人心里苦笑起来,然后抬起视线来,打量了自己的孙女儿。 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芙兰的脸苍白而且消瘦,连原本的一丝血色都已经消失了。金色的头发也失去了往日里的光泽,整个人都好像黯淡了下来。 即使不认识的人也能看出她现在的心情十分糟糕,眉头都微微锁着,透出掩饰不住的焦虑跟哀愁。 她以缓慢的动作,将晚餐送入到自己的口中,但是视线却放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看也没看这些餐点,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吧。 看着满面愁容、魂不守舍的孙女儿,老人张开了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哎!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他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了重重的悲叹。 自己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了头来,重新夺回了旧日的权势与辉煌——甚至还更进了一步,虽然对自己本人已经没有了多少意义。但是原本以为总算给了孙子和孙女一个好归宿。结果,到末了,却发现一切都是灾难。 这种感觉。又如何能够不让这位老人痛彻心扉? 这段时间以来,每天在家和孙女儿用餐的时候。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心理上的煎熬,但是他又忍不住要来看看自己的孙女儿。担心她又出什么意外。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来看,芙兰暂时并没有再次去寻思的念头,但是这种解不开的哀愁,恐怕也是一种慢性自杀吧。 孙女儿这种样子,老人每次都看得十分心痛,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一次次地选择了沉默。 就在这时,芙兰突然站了起来,又朝爷爷欠身行礼,显然准备打算结束自己的晚餐——虽然餐盘里面的食物其实根本就没有动过多少。 眼见芙兰打算离开,玛丽也连忙停下了自己的晚餐,同样准备离开。 真是个尽职尽责的看守啊……老人心里又叹了口气。 不,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总不能真的一直把孙女儿这样当做囚犯看押起来吧?! 看着芙兰打算转身离开的背影,老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姑娘……先别走!”他叫住了芙兰。 芙兰有些迟钝地重新转过身来,然后疑惑地看着老侯爵,“爷爷,您还有什么事吗?”。 “最近身体好点了吧?”老侯爵努力让自己的严峻表情变得温和了一些,甚至还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听医生说,伤好像都痊愈了?” “是的,爷爷。”芙兰轻轻地点了点头,“身上的伤是都好了。” 心里的伤却一点都没有平复。 “就算痊愈了,现在身体也还是在休养的阶段,你怎么就不多吃点东西呢?”老人有些责备地问,“你看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啊?” “谢谢您的关心……”芙兰的笑容多上了几丝苦涩,“可是,我最近的胃口实在不太好,吃这么点就够了。别担心了,我没事。” “嗨,我怎么能还不担心呢!”老人长叹了口气,“你……你……哎!” 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之后,老人终于勉强恢复了平静。 “最近……最近你是闷坏了吧?”他站了起来,然后一步步地向芙兰走了过去,“想不想出去走走,透透气?这样对你的胃口也有好处。” “您……放我出去?”芙兰顿时满面惊讶。 “你是我的孙女儿,是在我的膝下长大的,我难道还能就这样把你拘禁一辈子吗?”。老人微微皱了皱眉头,“姑娘,难道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加挂念你安危的人吗?”。 “可是……可是……”芙兰有些犹疑。“难道您不怕……” “是啊,我怕。我怕极了,怕你又干傻事。逼得爷爷无路可走。”老侯爵直接打断了芙兰的话,“所以,小美人儿,就当是帮爷爷个忙,你改悔过来吧!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改悔过来……?”芙兰满面的欢喜,瞬间烟消云散了,重新恢复了刚才的平静和木然,“您是指什么呢?”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指什么吗?”。老人的眉头皱得更加紧了。“不,你知道我是指什么的。现在你的哥哥都结婚了,难道你还要坚持这种毫无理由的妄想吗?醒过来吧,孩子,然后去过属于你自己的幸福生活,爷爷像你保证,只要你听了爷爷的这句话,你接下来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我和你哥哥都将是你的守护者。” “……妄想……您就是这样看待我的吗?”。芙兰的脸上因为痛苦而更加僵硬了,“也对。这确实是一个妄想。但是……我是绝不会丢掉它的,如果我丢掉了这个妄想,那么我……我还剩下什么?我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您说您能够给我幸福?不,那只不过是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浑浑噩噩地度日罢了。我不要!我不要一个高踞天上的守护者,我只要一个呆在我身边,随时触手可及的凡人!”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肯悔改吗?老人慢慢睁大了眼睛。 “芙兰,你现在需要休息一下。我们走吧!”眼见情势有些不妙,玛丽拉住芙兰就想带她走。 “听上去你好像把我当成是一个专心压迫你的混账了!”带着一种罕见的怒气。老人看了看玛丽,做了示意她不要多嘴。“可是……难道我还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吗?难道我这辈子对你的宠爱还不够吗?上帝作证,我对你的奶奶都没有这么好过!我只是想叫你作出一件合乎人情而且对你自己也有好处的事而已,难道有过任何的私心吗?而你……而你却用这种口吻来对你的爷爷说话!孩子,你太让我伤心了!” “爷爷,我怎么可能对您不满呢?”芙兰凄然地看着爷爷,脸上慢慢流出了眼泪,“我是以最大的尊敬来回答您的,否则我大可以对您撒谎呀!别的事情,无论什么我都可以为您做,但是唯独这件不行,您是知道我的,我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绝对不会更改的呀!” 一边哭,她一边抑制不住自己地朝爷爷走了过去,然后投到了爷爷的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天晓得这一年多来,她到底流下了多少眼泪来了。就连旁边的玛丽看得也是心生恻隐,别开了视线去。 在孙女的哭声当中,老侯爵的怒气慢慢地消减了下来,最后他又是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了芙兰的头发。 “多聪明伶俐的一个孩子啊,怎么……怎么就是非要干这种傻事不可呢?” “我这一生,只做一件傻事,这样也不行吗?”。伏在他怀中的芙兰,带着哭腔闷声问。“您说您肯给我一切,那好,这一切我都不要了,您就给我这一样,可以吗?”。 真是个孩子!太孩子气了!难道这是能用来讨价还价的吗?老人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行的,我不能答应你,这跟我爱不爱你是两回事。你有这种欲念,其实……其实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你们从小就相依为命,他那么疼爱你……”老人颇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就是这样过来的啊,总不能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什么。” 随着他充满无奈但又毫无转圜的回答,心知已经毫无希望的芙兰,慢慢地止住哭声,离开了爷爷的怀抱。 “到现在,您还是觉得这只是一个孩子轻易的任性念头吗?好的,其实这样也不意外。”芙兰的脸上已经摆满了绝望,以及觉悟,“不过,我现在明确地告诉您吧,不管您和他怎么看,反正我是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哪怕对面是什么荣华富贵,我也只想选择现在的自己。那天我已经跟他说过了,现在您也只能得到同样的回答……没错,不管接下来您将让我面对什么。我都不会改变初衷,绝对不会!这样的话。哪怕失去一切,至少我还能做个特雷维尔!” “愚蠢。愚蠢!”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老侯爵气得脸色发青,手都有些发抖,“你就打算这样被我们一直关着吗?”。 “那您就关吧!我会默默接受您的一切处置,甚至您都不用强制,只要告诉我将如何处置我,我会自己照办!”芙兰抬起头来,傲然看着自己的爷爷,“您拘禁我。或者再给其他的处分,我都会默然接受,因为这是我必须面对的命运。但是,我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意志,我会向您证明的,我配得上做您的孙女儿!” “还想着搞什么诡计吗?姑娘,你知道的,爷爷从来不跟你说重话,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爷爷是很认真地跟你说……”特雷维尔侯爵满面严肃地看着芙兰,显然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你如果不再闹腾了,爷爷愿意原谅你之前做过的一切。但是如果……如果你非要一意孤行,破坏你哥哥的前途,让我们家族蒙羞的话。那么……” 停顿了片刻之后,老人的语气里面带上了一丝苦涩。“那么,有时候我们必须做出一些令人痛苦的抉择。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天晓得这个老人下了多么大的狠心,才能将这番话对自己最钟爱的孙女儿说出来。 芙兰只感觉自己的心突然都揪紧了,疼得厉害。 “在您眼里,哥哥比我重要多了,我明白的,这无可厚非,因为哥哥身上寄托了您毕生的希望,而我却总是让您心烦。让家族蒙羞……是啊,让家族蒙羞……哈……”她苦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嘲讽还是悲伤,“是啊,我们杀人,我们偷盗,我们抢劫,这些都没有让我们蒙羞,而我……而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呆在一起,这样就让家族蒙羞了!我明白的,摆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罪恶才是罪恶,可是……难道您竟然会相信,我会对您和哥哥不利吗?不!即使在之前任何一个时候,我都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老侯爵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反问孙女儿。 “我?我还能怎么样呢?难道在我现在的处境下,还有其他路可走吗?”。在爷爷的厉声大喝面前,芙兰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畏缩,只是十分悲伤,“您放心吧,我不会再做什么事了,反正这一切都已经毫无意义。我默然接受我的命运,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甚至为了让你们不要再蒙羞而不再去寻求自杀!我只求带着这个幻梦自己黯然过活而已,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孙女儿的反问,让老侯爵默然了。 她的这一番剖白,让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志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坚定,甚至连那种自负和傲慢,也如此像一个特雷维尔。 从她的神态和语气里面,老于世故的他听得出来,这真是一个特雷维尔的那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而不是一个孩子变幻莫测的任性妄为。 显然,接下来孙女儿也许确实不会暗地里再搞什么可能伤害到自家的阴谋诡计了,但是将会像现在这样,郁郁寡欢地生活下去吧……直到最后的早衰和消逝。 一朵如此美丽的鲜花,却要在还没有盛放的时候,却悄然枯萎掉吗? 他很心痛,甚至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上帝啊,我该怎么办?为什么到末了我还要遭这样的罪?难道我是犯下了什么罪孽,要让您一直这样惩罚我吗? 就在这时,餐厅的门轻轻地敲响了。 玛丽走到了门边,然后听到了仆人的通报。 听完之后,她重新走了回来,然后面带笑容地对两个人说。 “先生……先生今天过来啦!” “夏尔……夏尔过来了吗?”。一听到孙子过来的消息,老侯爵重新振奋了起来。 不行,让他看到自己这么颓丧的样子可不行。 他连忙重新整理了一下已经被弄皱的衣服,然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然后,他瞅了瞅胸口还在起伏,显然心情依旧十分激动的芙兰身上。 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难得孙子今天过来看大家,可不能让他带着一个坏心情回去。钟爱孙子的老人,心里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老人勉强定了定神,然后看着芙兰,“你……你这些荒唐的话和念头,先给我收起来吧,我们以后再谈,以后再谈!今天你的哥哥过来了,你先别回去,陪他吃晚饭,知道了吗?别把你刚才的那些蠢话再跟他说!” 芙兰没有回答,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接着,老侯爵不再看她,视线转到了玛丽身上。 玛丽会意地点了点头,“好的,我这就去接先生。” 然后,她转身准备离开餐厅。 只是,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她微微侧过了视线,将“干得好!”的鼓励眼神,投诸到了好友身上。 而她的好友,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发出一言来。 “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玛丽心想。 第五章 示弱与安排 当夏尔跟在玛丽的后面,走回到餐厅当中时,他发现自己的爷爷和妹妹都在那里。 他心中顿时暗中松了口气。 “爷爷,我过来了。”带着一种略微拘谨的严肃表情,他朝特雷维尔侯爵欠了欠身,“您最近还好吗?” “问什么啊?我好得很!别磨蹭了,你今天还没吃饭吧?赶紧坐过来吃点……”特雷维尔侯爵虽然看似是在呵斥夏尔,但是语气中的兴奋却怎么也掩藏不住,“怎么?这不是你的家吗?搞得好像是来拜访的客人一样……” “哦……好的!”夏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舒展了一下身体,坐到了自己常坐的那个座位上。 “你今天过来,夏洛特知道没有?”特雷维尔侯爵拿起了酒杯。 “为了免得她久等,我让人通知了她的。”夏尔一边回答一边拿起酒瓶,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酒。 “知会了就好!我还怕你还是像未婚的时候那样做事一点都不经心呢!”老侯爵也松了口气,然后对夏尔做了一个干杯手势,喝下了一口酒。“你现在是新婚,要尽量呆在妻子旁边,就算有事要夜不归宿,也一定要提前知会她,免得她担心。记得,一定要多关心夏洛特,只有这样,你和夏洛特才能过好最初9的新婚生活……” 老人絮絮叨叨的话,让夏尔心里颇为感动。“好的,我都知道的,谢谢您的提醒。爷爷。” “叮!”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夏尔条件反射一样地看了过去。然后发现这是芙兰正在闷声不响地喝着汤,银勺撞击到磁盘上所发出的声响。 她脸色十分苍白。眉头也微微皱着,眼里只顾看着面前的汤,动作又僵硬又重,显然是在借此来发泄心中不不忿。 夏尔心中一痛,很快就别过了视线。 妹妹如此消瘦的样子看得他有些心疼,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他突然觉得不仅是妹妹,就连爷爷的态度也有些奇怪——虽然是满面笑容,但是神色总是显得有些不自然的僵硬。鬓角也有青筋露出,好像刚刚发过脾气一样。 难道,刚才他们吵过架吗? 夏尔心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然后,他再度扫视了餐厅一圈,感觉曾经在二十多年当中呆过不知道次的餐厅,此时却有一种奇怪的陌生感。 一向关系非常好的爷爷和妹妹,究竟在为什么争吵,就算不用深究也能明白吧。 和和睦睦的一家人,却变成了如今这样……实在是让人有些无奈。 “夏尔。现在在外交部的活干得怎么样了?”特雷维尔侯爵有些担心地看着夏尔,“如果说政府里面的人都是老滑头的话,外交部里的那些人就都是滑头中的滑头,你可以当心啊!他们任谁都自负得不行。能不皱眉头地说一万句好话,然后背地里等着捅你的刀子!你在那儿绝不要听信任何人的花言巧语,否则你就麻烦了。你会发现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你要是想在那里干出一番事业来,就得学会把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当成耳旁风。只管干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也许是塔列朗在帝国时代给这位老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于深刻的缘故,特雷维尔侯爵对外交界抱持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怀疑和不信任的情绪。总觉得这些人都是一帮心怀叵测的阴谋家——当然,这种看法其实也不无道理。 “我会的,爷爷。难道到了现在,您还要担心我不会待人接物吗?” 夏尔一边笑着回答,一边用刀叉开始清理仆人刚刚端上来的餐点,然后以一种模糊不清的语调继续说了下去,“图尔戈侯爵对我害怕极了,生怕我侵他的权,所以一个劲儿地跟我说有多看重我……当然,他的这些花言巧语对我一点用都没有,我明确地跟他说了,我从英国回来之后,就会要参与到实际工作当中,而不是坐在他旁边当个只看文件的摆设。” “哦!干得好!就是要这样!”老侯爵轻轻地敲了敲桌子,“那他打算用什么东西来满足你呢?” “为了避免伤他的心,我现在只跟他要了东方事务——不管是近东的还是远东的。欧洲事务现在仍旧由他照管——我只旁观学习……”夏尔一字一顿地回答,“部长对我的这个要求并不感到冒犯,他很快就同意了我的看法。” 老人微微抬起了头来,满面惊奇地看着孙子。 “妙啊!他居然答应了?太好了!”老人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哈哈……他一定觉得自己还算走运吧?哈哈哈哈……” 在路易·波拿巴被夏尔和特雷维尔元帅等人说动,决心寻找机会在黑海沿岸同俄国打一仗的今天,近东很快就将成为法国外交事业的中心之一,甚至欧洲事务都将黯然失色。到了那个时候,负责这方面的事务,显然也将会成为整个法国外交政策的主导者。不知道内情的图尔戈侯爵以为夏尔谦让,实际上在他不经意之间夏尔已经将他最有可能创下大事业的地方给抢走了——至于远东事务,特雷维尔侯爵侯爵对此也同样不感兴趣,觉得孙子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加进去的添头而已。 “既然这样的话,夏尔,那我就放心了。”片刻之后,老侯爵终于从喜悦当中恢复了过来,“你总算把最重要的东西揽在了手里!不过……其实也理应如此嘛,难道现在还有谁比你更加能够堪当如此重任吗?要是换了旁人来负责,我到时候还不太放心呐……” 因为有旁人在场,所以老侯爵不再说得更加明确了——哪怕芙兰是自家人、而且玛丽也十分能够信任。特雷维尔侯爵仍旧字斟句酌,以免泄露最重要的机密——但是他内心当中的喜悦已经暴露无遗。 这份喜悦。终于将他刚才心中的阴霾冲淡一空。 “那好,那你就先去享受一个愉快的英国之旅吧。旁人新婚之后都是带着新娘出去旅行,而你呢?被那么多公事栓在了国内!你也该好好休息下了……”因为心情不错,所以老侯爵的语气也十分情况,“呵,我倒是担心,女王恐怕到时候会不高兴呐,因为你和夏洛特那么出众,结果抢了她女儿的风头!” “这个嘛……”夏尔也配合他开起了玩笑,“到时候我会和夏洛特尽量表现得低调一些的。以免引起她的不满。” “哈哈!”老人大笑了起来,“嫁给一个无趣的普鲁士人,这位公主以后可有得受了!” 在历史上看,这位公主确实不大走运。 她的丈夫腓特烈虽然和她感情很不错,但是却因为父亲威廉寿命太长,一直只能当太子,无法掌握最高权力。等到威廉死去的时候,腓特烈却也突然陷入到了暴病当中,只当了88天皇帝就因为癌症而去世了。 而她的大儿子、继承了皇位的威廉二世。却是一个残疾,天生左臂萎缩。等到长大了之后,他成了不折不扣的叛逆青年,几乎每一件事都和母亲唱反调。最后还发动了针对协约国世界大战,几乎将整个英帝国给拉下了马来。 当然,在这个历史线上。也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吧…… “对了,说起这个。夏尔,见到女王之后。你当然要礼貌,但是可别表现得卑躬屈膝啊……”正当夏尔还在遐想的时候,老侯爵继续开口了,“我们家的人,难道比女王又差在哪里吗?当年她的先祖不也一样和我们的祖先一样在德意志战场上厮杀?乔治二世还差点被我们先祖的部下打死呢!只是因为走了大运,这群汉诺威人才能占据英国的宝座,没什么值得害怕的,如果女王跟你摆架子,你尽不要在乎!” “我也确实不害怕他们。”夏尔点了点头,“实际上,比起女王来,我觉得亲王倒是更加值得注意一些。” 这位亲王,自然就是指王夫阿尔伯特·冯·萨克森·科堡·哥达了。 “亲王?”老侯爵皱了皱眉头,“那个人确实也算个人物,我听说女王很多事情都听他的意见,政府也对他十分尊重。既然能够得到如此的尊重,那么他应该不是一个倨傲无礼的人,你尽可以和他好好谈谈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同他结下些交情来,这对我们倒是有不少好处。” “我会想办法同他打好交道——这个任务虽然有些艰巨,但是并非无法可想。”夏尔再度点了点头,“虽然女王在现行体制下并非说一不二,但是如果能够得到他们夫妇的好感的话,我想——英国政府也会更加合作一些。” 祖孙两个一边讨论,一边就餐,时光好像倒转到了从前。 夏尔这时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竟然吃下了不少餐点,就连心情也变得十分放松起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突然跑过来看看了。 这就是家的感觉啊…… 然后,他用眼角的余光,再度巡视到了芙兰身上。 芙兰仍旧以恒定不变的节奏喝着面前的汤,好像对其他一切事情都浑若未觉似的。 虽然看似不感兴趣,然而夏尔此时却能够觉察到,她正十分认真地听着爷爷和哥哥的交谈——也许。很多年以来,她都是这样听着的吧。 “从小到大。我是花了多少心力,将您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脑中的。我遵行着您的教诲……我仰望着您,拼了命想要模仿您,学习您……” 他脑子里突然回想起了那一天的争吵当中,芙兰冲他说的所说的那段话。 我倒是有个好学生了啊…… 她要是不肯学,那该多好啊? 他在心中长叹了口气。 逃避不是办法,总得跟她说点什么。片刻之后,他下定了决心。 “特雷维尔小姐,我有几句话您能听听吗?” 芙兰轻轻地抬起了头来,疑惑地看着夏尔。 夏尔感觉不光是她。就连爷爷和玛丽的视线也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好像都在担心着什么一样。 其实,他已经不想发芙兰的脾气了。 自从她那次纵身一跃,差点人都摔死、也闹得自己伤心欲绝之后,现在的夏尔只求芙兰不要在闹出什么事来,早已经不再想惩罚她了。 “是这样的……”夏尔清了清嗓子,“你已经知道了吧?过几天,我将要同夏洛特一起去英国。” 芙兰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现在。听玛丽说,你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吧?”夏尔有些踌躇地看着对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描淡写、不存芥蒂,“那么。我想,这段时间你已经被拘束得够了,也该出去透透气了……长期闷在家里对你不好。你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也就是说,您将解除对我的拘禁吗?”芙兰反问。 “是的。解除了。”夏尔点了点头,“不过。你需要向我保证,以后不要再干出傻事来。” “傻事……”芙兰先是一愣,然后微微冷笑了起来,“您是指什么呢?” “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芙兰直接回答,“如果您指的是对您不利的事的话,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干,现在也不准备干了。如果您是指另外一件事的话……我刚才给爷爷的回答,您需要再重复一边给您吗?” 哎,果然,他们刚才真的再吵这件事。 从爷爷刚才勃然大怒的样子来看,芙兰到底是怎么回答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夏尔看着自己的妹妹,心里只觉得纷乱至极。 继续劝说并无太大意义,那次他就看出来了,妹妹的意志坚定得可怕,恐怕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动的。 他又瞟了爷爷一眼,发现他的脸色又青了起来,显然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夏尔心里一痛。 片刻之后,他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先生,别说这个话题了,谢谢您大发慈悲,重新还给了我自由。”也许是看出了他心中的苦闷,芙兰的语气也软化了不少,“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了,再说什么还有意义吗?我不会让您为难的,只会把这种妄想放在心里,依靠它来支撑自己未来的生活,向上帝祈祷,祝愿您以后诸事顺遂。而您——您自然可以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生活,丝毫不用受到我的牵累,这一切不是很好吗?感谢上帝,至少我还可以平静地过完我这一生。” “才多大年纪,就说什么一生的……”这时候,特雷维尔侯爵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孩子,你怎么就这么执拗呢?对你来说,比这更好的路不还有的是吗?” “对我来说,这就够了,爷爷。”芙兰十分端重地回答,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我要的一切注定无法报偿,我做的一切又都是徒劳无益,那么我还有其他选择吗?在从昏迷中醒过之后,我已经想明白了。我愿意为我所做的一切承担代价,也愿意为了我自己心中的爱而接受命运的惩罚,至少——我还有自己选择让自己孤独一生的权利,不是吗?” 接着,她又苦笑了起来,“当然,如果两位觉得不对,觉得对我的惩处还不够,那也可以给我另外的惩处,或者干脆给我指派一位丈夫也行,我会默默服从命运的安排的,毕竟我亏欠你们太多,理应付出一切来偿还……我对此绝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你……你……你明知道我们不会这么对待你的,又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夏尔焦躁地打断了她的话。“难道,你就不明白,我们根本不想强迫你什么,只想让你过得更加开心一些吗?” “对我来说这就很好了。”芙兰低垂下了视线,轻声回答,“您和新婚妻子快活地跑去英国,接受女王的召见——而我,当然只配躲在家里,让大家不闻不问,我明白的,先生——这很好,是我命该得到的结果……” 因为触动了真情,她的语气越发发自内心的悲伤。 “不,你也要去英国。”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之后,夏尔淡然回答,“在我和夏洛特启程之后,你和玛丽也将要登上另外一艘船,一起到英国去。” “嗯?”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其他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您……” “我说了,要还给你自由,但是——这当然得经过一些考察,要是我在国外的时候,你留在国内突然给我来个大惊喜,让我措手不及,那就未免太让人难受了。”夏尔貌似嘲讽貌似严肃地说,“况且,去外国散散心,也比其他地方要好。那么……你看怎么样?” 对哥哥这样的人,至少要先示弱…… 玛丽……你的话果然是有用的…… 芙兰低下了头来。 “我服从您的命令,先生。” 第六章 初次的客人 当夏尔乘坐特雷维尔侯爵派出的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时,时间已经是深夜了。 宅邸当中一片灯火辉煌,照得一切都亮如白昼,但是从这座属于自己的宏大府邸当中穿行而过的时候,夏尔仍旧感到有些疏离感。尤其是和刚才在老家的情境一对比,这种疏离感就愈发强烈了起来。 也许,得住好一段时间才能习惯这个新家吧。 此时的夏洛特,正在端坐在大厅的角落里面的钢琴之前,看着钢琴的乐谱,显然刚才已经吃完了晚餐,正在这边打发时间。 “亲爱的,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音乐了啊?”看着夏洛特窈窕的背影,夏尔以一种打趣的语气打了个招呼,然后亦步亦趋地走了过去。“那么,能否给您可怜的丈夫弹奏一曲呢?” “我不会弹,夏尔,你又不是不知道。“夏洛特头也不回地回答,“我只是在这里看看乐谱而已,我刚才想,我们得给家里聘用一个乐师了,不然有时候,感觉这空荡荡的大厅挺沉寂的。再说了,以后我们举办宴会,总不能次次都临时从外面雇佣乐师吧?” 在这个年代,贵族女性们并不以会弹奏钢琴而自夸,相反她们普遍还觉得乐师是一种贱业,只能给她们带来艺术享受却并不值得尊敬。 “哦?是吗?好啊!”夏尔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然后从后面搂住了妻子的肩膀。“那就随你的便吧,你喜欢我们就聘嘛。需要多少就聘用多少。对了,说起这个。还正好凑了巧呢!” “什么?” “我今天给奥地利使馆的人寄了请柬,想让他们后天下午来这里吃顿饭。说起来也该开始准备了,可不能让奥地利人笑话我们不懂礼节。”夏尔微微弯下腰来,让自己的脸颊凑到了夏洛特的耳边,“今天忘记跟你说明了,抱歉!” “奥地利人?”夏洛特有些好奇的转过了视线,“你要请外国人过来?而且时间这么仓促?” “是啊,就是奥地利人,至于时间仓促,那也没有办法——谁叫我们过几天就要去英国了呢?”夏尔马上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补充了下来。“这是一次非官方的官方行动——一次外交行动,我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至少先摸一摸奥地利人的底,搞清楚这帮人在想些什么。” “所以,你已经开始在工作了?而这是你的外交行动的一部分?”夏洛特渐渐明白了什么。 “是的,可以这样理解。” “好吧,我知道了,夏尔。”夏洛特点了点头,然后骤然振奋了起来。“我会去准备的。奥地利人……啊!这下可有得忙活了。他们可是穷爱讲究、死讲派头的,又爱在背地里传人家的闲话,我在社交场上听过多少回了!这次……要是不小心怠慢他们的话,我们没准儿也得成为新笑话的主角啦……?” “没事。不用担心。”夏尔豪迈地摆了摆手,“别人管不了他们,难道现在我还管不了吗?我会让他们谨言慎行的……况且。现在他们还有求于我,绝对不敢乱来。” “你倒是能说大话呢!”看着夏尔意气昂然的样子。夏洛特禁不住笑了出来,“真要让我惹出什么外交乱子来。到时候第一个饶不过我的就是你吧?” “不,当然不会了,我宁可引发一次和奥地利的战争,也不愿意让你去蒙受他们的讥笑。”夏尔毫无顾忌地对着妻子大加恭维,“再说了,看着如此美丽而又高雅的夫人,那些奥地利人又哪里还敢有什么怨言呢?我是不信的!” 这种恭维话,逗得夏洛特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好吧,就为了你这句话,我也会想尽办法讨好那些奥地利人的,绝不会让你的……不过,我猜,我也能够应付好他们,不会阻挠你伟大而又神圣的外交事业。” “那就太好了!”夏尔大喜过望,连连点头。 然后,眼见夏洛特如此开心,时机已经成熟,夏尔决定将心里所想的那件事说给夏洛特听。 “抱歉,夏洛特,今天我临时决定跑过去看了看爷爷……”夏尔叹了口气,然后亲了亲夏洛特的脸颊,“好久没有过去了,心里怪想念他们的。” “没事,这么久了,你跑过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夏洛特仍就头也不回,语气里面也听不出喜怒来。“再说了,你又不是没跟我说。” “对啊,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呢。”片刻之后,夏尔装作漫不经心地提了出来,“有一件有关于我们几天后英国之行的事情。” “什么?”夏洛特有些狐疑地看着夏尔,“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了吗?” “倒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夏尔微微笑了起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十分轻描淡写,“只是,我爷爷顺带给了我一个请求而已。” “爷爷有什么请求?尽管说给我听啊?”夏洛特也笑了起来,“难道是想要我们带什么东西回来?或者去见他的什么英国朋友,或者……更糟糕,去见他的某位老情人?” “不,不,没有那么糟糕……”夏尔微笑地摆了摆手,“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他想让芙兰也过去散散心。” 夏洛特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两个人刚才还十分亲切融洽的气氛,顿时就变得有些冰冷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芙兰最近身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所以爷爷打算想要让她出去散散心,调养下身体而已。”夏尔当然不可能跟夏洛特说出一切的事情,所以只好继续拿出爷爷当做挡箭牌,“不过,你放心,她只是去英国游览一下而已,不会干扰到我们的行程,甚至连船都不是坐在一起……” 他以极快的速度说完了这一番话,但是却并没有将气氛缓和下来。 许久的沉寂,让夏尔的心变得有些忐忑起来。 “夏洛特……你……你觉得怎么样?”他勉强再问了一遍,“爷爷提出这个请求之后,我看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大碍,所以就答应了他……”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夏洛特连续重复了几句,然后突然大喊了起来,“难道我们跑去英国一趟,也摆脱不了她吗?想要休养,她有的是地方可以去啊!为什么非要让她呆在我们的旁边?难道你是觉得我们很闲吗?到哪儿都要去看着小孩儿?!” 夏洛特的这一番呵斥,让夏尔更加紧张了,只得低下了头来,任由妻子发怒。 “夏洛特,我刚才都说了,她并不是跟着我们的,而且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行程和外交使命。”等到夏洛特呵斥完了之后,夏尔才勉强开口,“她只是和玛丽一起去英国散心,仅此而已。” “这种话你觉得有意思吗?”夏洛特皱着眉头看着他,“还不就是一回事?!我们出去一趟,算得上是我们的新婚旅行,结果……结果却有个人跟在了旁边!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没有让她和我们两个一起去觐见女王?” 夏尔的额头上渐渐流出了汗珠。 “那当然不会了,我们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啊?她另外有人照看,只是休养身体而已。” “对啊!不管她做了什么,你总是能够给她找出什么理由来!”夏洛特冷笑着回答,“怎么,看到妹妹坠了楼,就心软得不行了?” 夏洛特的语气十分不善,显然已经被勾得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所以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对芙兰之前的受伤,虽然并不知道一切内情,但是从种种蛛丝马迹,夏洛特也早就猜到了事情不会是‘失足受伤’那么简单。 “夏洛特……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你也不能对刚刚从死神里面逃出来的人这么刻薄吧?”眼见夏洛特语气如此不善,夏尔终于有些不满了,“没错……我确实之前对她很生气,可她是我的妹妹!我如果不体谅她,难道这世上她还有谁可以依靠吗?” 接着,夏尔摆了摆手,显然并不想和夏洛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执,“再说了,我对她特别心软是不假,但是对你,我难道有什么不同吗?我们从小到大那么多争执,最后还曾经决裂过,结果最后我还不是想尽办法弥合了我们彼此?” 这句话,让夏洛特顿时语塞。 “你……” 她又想起了那一天。 至少,那个时候,他是跪着向我求婚的。 “好了,夏洛特,就算我求你了,别为这次的事情破坏我们的心情了,好吗?”眼见夏洛特有些动摇,夏尔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我平常就已经够烦心的了,请你稍微也让我轻松一点吧……” “好吧,那就如你所愿吧。”踌躇了片刻之后,夏洛特终于点了点头,“不过,别让她跑到我们跟前来!” “可以。”夏尔连连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接着,他将夏洛特抱入了怀中。“那我们先去休息吧。” …… 第二天一大早。 “理查德·冯·梅特涅?他要来?!” 第七章 冠冕堂皇 “理查德·冯·梅特涅!” 当看到了奥地利人将会出席自己宴会的名单上有这样一个名字的时候,夏尔着实大吃了一惊。 这个姓氏太出名了,以至于都不需要太多的介绍,都能让夏尔肃然起敬。 克莱门特·冯·梅特涅,那可是拿破仑时代的巨星,在机敏狡诈方面可以和塔列朗并驾齐驱的外交家啊。 “这位冯·梅特涅先生……”努力压制住了心中的激动之后,夏尔尽量平静地问了一下前来报信的外交部官员,“是梅特涅亲王的亲戚吗?” “是亲王的儿子,先生。”对方恭敬地回答。“而且是亲王的法定继承人。” “哦?!”夏尔心里更加振奋了,“那我之前怎么没有从使馆成员名单上看到这个名字?” “实际上他也并非是外交使团的一员,先生。”对方耐心地向夏尔解释着,“他是来巴黎旅行的,只是靠了父亲的关系,同使馆联系很紧密而已。当听到了您想要邀请奥地利使馆成员的消息之后,他向使馆秘书申请出席,而使馆秘书同意了。当然……如果您要是对此有意见的话,我们也可以婉拒他们的做法。” “不,没有必要,我会照常招待他的。”夏尔摆了摆手,“来的都是客人嘛,我没有必要将任何人拒之门外。” 虽然语气上显得有些不情愿,但是夏尔此时内心中则早已经兴奋无比了。 倒是意外地钓上了一条大鱼啊!第一次搞外交活动,就能碰到这样的好事! 虽然这位梅特涅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的外交职务。只是来法国游历而已,但是以他的家世出身。未来在奥地利政界或者外交界肯定能够成为一个大人物。如果能够与这样的人交好的话,对他未来的事业显然是一个极大的帮助。 …… “梅特涅亲王的儿子将会过来?”当听到了夏尔的转述之后。夏洛特也十分惊异。“夏尔,你之前怎么没有跟我说这个呀!” “我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他并非使馆人员,原本不在我的邀请行列之内,只是因为听说我要举办这样一个宴会而想要过来参加而已……夏洛特,我想你是愿意接待这样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的吧?”夏尔笑着回答。 “那当然了!一位梅特涅是值得被我们奉为上宾的。”夏洛特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复,然后,她略微有些担心地扫视了大厅一圈,“不过。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些担心我们不能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了呢……” 一贯高傲的夏洛特,也承认同为贵族世家的梅特涅家族有资格和特雷维尔相提并论。也正因为如此,她有些担心自己作为一位尚未习惯节奏的新主妇而在这位梅特涅面前显得失礼。 “没关系!别担心啦,夏洛特,你就按你预定的方式接待这些奥地利人吧,没必要紧张什么,也没必要搞得太隆重。这位未来的亲王,能得到我们这样的礼遇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夏尔笑着拍了拍夏洛特的脸颊。“能得到我们的邀请和尊重,是他的荣幸,他应该对此感到满足。” “你倒是很会说大话嘛!回头在外交圈子里惹出了笑话,我倒要看你狼狈成什么样!”夏洛特横了夏尔一眼。不过显然放宽心了不少。 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影慢慢西斜,很快就到了傍晚时分。 在即将达到夏尔预定举办宴会的时间时。几辆马车一路疾驰到了夏尔府邸的门外,然后递上了夏尔所送过去的请柬。 得到了请柬的门房很快就将这些马车都放入到了府邸当中。然后,早已经在等待客人的夏尔夫妇也马上得到了消息。 他们两个连忙走出了宅邸的大门外。迎接这群应邀而来的客人。 在夫妇两人的注视之下,一群头戴礼帽身着便装的人,出现在了台阶之下。 虽然穿着便装,但是这群人行动之间都十分有序,表情也十分严肃,而且阶次也很分明,显然是受过了良好的外交训练,并且今天是有备而来。 夏尔和夏洛特一步步地走下了台阶,直到两拨人即将打上照面的时候,他们才停了下来。 “诸位,很高兴你们能够赏光驾临……”夏尔友好朝最前面的一个人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来,“这样仓促地打断了你们原本的日程,我真的十分惶恐。” 领头的这个人身材不高,但是穿着十分精致得体,虽然年纪看上去挺大,但是脸色还是十分红润,并且留着精心修剪过的花白胡须。 “德·特雷维尔先生,您这是哪儿的话?实际上我们应该感谢您给了我们一个打发时光的好机会才对……”他笑着朝夏尔躬了躬身,然后握住了夏尔的手,颇为矜持地摇晃了几下,“我是赫尔穆特·冯·梅勒森,现任使馆二等秘书,很高兴今天有机会见到您。” “您能够这么说可是让我放心不少了,冯·梅勒森先生,谢谢您。”夏尔笑着松开了手,“我衷心希望诸位能够在我这儿享受到一次愉快的宴会。” 还不错,一位二等秘书至少还是能够说出点东西来的,看来奥地利人的态度也并非毫不积极。夏尔心想。 因为当前的奥地利驻法国大使头衔为赫赫有名的大银行家罗特希尔德男爵所有,所以现在奥地利使馆的实际负责人是使馆参赞和一等秘书两位。而这两位重要的外交官员,当然是事务十分繁忙的,仓促之间也抽不出时间来参加夏尔突然提出来的邀请,事实上能来一位二等秘书作为领头,实际上已经能够让夏尔感觉满意了——至少他觉得自己已经受到了奥地利人足够认真的对待。 “我也深信如此。”秘书仍旧十分友好地笑着。然后转头看着精心打扮过的夏洛特,一步走到了夏洛特的面前。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能够得到有如此美丽的夫人的招待,我真为我那些来不了的同事们而深表遗憾。” “您真是太客气了。先生。”夏洛特微笑着,任由他拿起自己的右手,并且嘴唇在手背上微微一触。“我只是唯恐对您招待不周,结果引发了可怕的欧洲危机呢!” “今晚唯一有可能发生的欧洲危机,就是您将我们提前赶走,夫人。”秘书面带笑意地回答,“除此之外,欧洲一片和平。” “哈哈,那您不用担心。”夏洛特被他给逗笑了,“只要您觉得可以,尽可以在我们这儿带着,多晚都行……哪怕为了拯救了欧洲,我也会一直留在席上招待您的。” 这位二等秘书,以一种恰到好处的亲切,让夏尔和夏洛特都留下了一个好印象。在外交场上,虽然毫无原则并且反复无常,但奥地利人至少在风度上面是无可指摘的。 在夏洛特和秘书互相致意的时候。夏尔也没有闲着,而是面带笑容地看着秘书后面跟着了那一小群人,想要从中找出那个他所注意的人来。 然后,他在这群人当中。发现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同样衣着精致,并且面孔上带着一种随和的笑容,同样在打量着自己。他留着一头灰褐色的短分发。脸上轮廓分明,眼睛也十分有神。看得出是那种很有想法的人。 除了更加年轻的模样之外,他脸上那种昂然的态度。显然和其他人有些畏缩拘谨的样子有些不同。在夏尔的注视下,他不慌不忙,微笑着同样打量着夏尔,好像不知道这个人正是法国外交部现在最大的实权人物之一、路易·波拿巴最为宠信的助手一样。 这种外表温和的倨傲,应该也就是公爵或者亲王的儿子才能有的吧。 “冯·梅特涅先生?”夏尔带着一丝笃定,朝这个年轻人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德·特雷维尔先生。”果然,这个年轻人微微朝夏尔点了点头,“很高兴能够见到您。” “请原谅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理查德·冯·梅特涅貌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出于对您的好奇与钦佩,所以我对您充满了好奇,这次有了机会,我就想要见见您……” “能够请到梅特涅亲王的儿子作为客人,我感到十分荣幸。”夏尔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伸手,“我一直都十分敬重您的父亲,他绝对是上个时代最为出色的人之一。” “很高兴您能够对我父亲给予如此高的评价。”理查德重重地握住了夏尔的手,“我想,他会十分开心的,因为他对您也十分看重——套用您刚才说的话吧,我们父子两个都认为,您绝对是这个时代最为出色的人之一。” 我?居然能够得到梅特涅的如此称赞?这是客套话吗? 不……以这位亲王的高傲,他没道理这么编话来奉承自己。 看来,是真的了…… 这个时代最为出色的人之一……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评价啊! 哪怕是城府深沉的夏尔,此时此刻心中也不禁充满了那种志得意满的感觉。 “好了,我想我不能在门外招待诸位。”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得意忘形,夏尔很快移开了话题,“大家请进去吧,可不要浪费夫人今晚精心准备的晚餐啊。” 在一片灯火辉煌当中,理查德·冯·梅特涅和赫尔穆特·冯·梅勒森等客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夏尔夫妇后面,走进到了宽大宏伟的大厅当中。 “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啊!”看着着精心装饰的大厅和墙壁以及四处流光溢彩的光线,未来的亲王禁不住感叹了一声。 “德·特雷维尔先生确实抢到了一个好地方。”赫尔穆特·冯·梅勒森低声回答。 “这是路易·波拿巴对他才能的奖赏。”也许是听出了二等秘书含而不露的嘲讽,理查德低声为走在前面的主人辩护了,“如果有谁能够为我们的陛下作出同样的功绩。他也会得到这样的奖赏的。” “哈布斯堡不会让自己落入到那样的困境当中。”二等秘书耸了耸肩。 不,他曾经落入了。只是依靠我的父亲,它才避免了被更进一步的羞辱——不管它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事实终归是事实。 理查德在心中回答。 就在两位奥地利人的窃窃私语当中,这一行人走到了餐桌边,然后就在他们落座的同时,久已待命的乐师们立刻奏响了轻柔的乐曲。 特有的奥地利旋律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让这群奥地利人深受触动。 “今天的晚宴是夏洛特精心准备的,希望诸位能够得到一次愉快的享受,不管是嘴上的还是耳中的。”夏尔笑眯眯地摆了摆手,示意仆人开始上菜。 “我十分感激您的招待,夫人。”理查德连忙向夏洛特致谢,“您势必将成为社交界最受人瞩目的女主人之一。让我们为了美丽的德·特雷维尔夫人青春常驻而干上一杯吧?” “谢谢您。干杯!” 所有人都抬起了酒杯。 在觥筹交错之间,大家享用着精心准备的晚餐,一起谈天说地。 直到见到客人们慢慢都进入到了状态之后,夏尔终于开口问起了施瓦岑贝格亲王的病情。 他很快就得到了秘书毫不乐观的答复。 “哎,真没想到,亲王还在如此年纪,就会发生这等灾祸!如果亲王真的因此而离开了我们的话,那就太令人惋惜了。”夏尔貌似颓丧地叹了口气,“对他我也是充满了敬仰的。作为在危难之中拯救了国家的人,他理应得到每一个人的尊崇。” “愿您的良好祝愿能够感动上帝,先生。”赫尔穆特·冯·梅勒森矜持地向夏尔致谢,“我们每个人都同您一样。衷心希望他能挺过灾祸,继续帮助陛下守护整个国家。” “是啊,他以无比的决心和意志力。将普鲁士人强行压服,对此我是看成外交杰作的。”夏尔长叹了口气。“如果这份杰作因为伟人的灾祸而褪色的话,那就未免太让人惋惜了。” 奥地利人对视了一眼。 这就是在探底了。 “亲王最大的功绩是维护了帝国的和平。我们奥地利人爱好和平。”赫尔穆特·冯·梅勒森暗示自己不接受挑拨,也无法给出更加明确的答复。“我们值得为和平干一杯。” 呵呵,想跟我玩套话吗? 夏尔心里突然冷笑了起来。 人人都说,外交就是一本正经说谎话的艺术。别看我只是初入外交界,其实在这方面,我早就是无师自通了……先生。 一边在心里冷笑,夏尔一边在脸上堆积出了凝重而又诚恳的表情。 “先生,正如同您那样,我是一个非常爱好和平,非常憎恶流血的人。是的,我憎恶杀戮,也认为战争毫无意义,难道过去几百年的厮杀当中,我国和贵国从中得到了任何的好处了吗?杀戮只会让我们仇恨彼此,却无法得到任何其他东西。”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夏尔饱含深情地说了下去,“一想到千千万万个和我一样充满理想和光辉未来、甚至同样刚刚成家的年轻人,竟然有可能要去死神的旁边面对最为可怕的风险,我就感到心痛不已! 我爱我的妻子,爱我的亲人,别的人也一样——那么,有什么理由为了一己私欲逼迫年轻人们抛弃自己所爱的亲人,去流血牺牲呢?这不仅是不理智的,更加是不道德的!我敢说,在法国,经过了几十年的阵痛之后,这种和平主义思潮也是大家共同的想法。这是休养生息的年代,这是在和平当中追求繁荣以及和睦相处的年代——总统也正是如此想的。他和我都愿意尽自己的一切努力,为了欧洲和欧洲人的和平,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努力和汗水! 是的,先生们,为了赞颂伟大的和平,让我们干一杯吧!” 就在人人惊愕的视线当中,夏尔满面笑容地抬起了酒杯。 第八章 各怀机锋 在在场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夏尔充满激情地大发了一通热爱和平的宏论,诚恳得几乎像是发自内心一样。然而,他得到的并不是一阵响应他的热烈欢呼,而是略带惊愕的面面相觑。 奥地利人们互相对视着,一副想要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毫无疑问,这种表演他们是完全不会相信的。 在如今的法国,任何人都可以说自己厌恶杀戮、爱好和平,唯独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同党们是没有资格的。如果没有勃勃野心、又没有不惮于杀人放火的邪恶的话,他们又怎么可能一步步地从寒微中爬了起来,最后发动了血腥的政变,篡夺法国的最高权力呢? 而这位德·特雷维尔先生,很明显,其凶残恶毒、狡诈阴险,是不逊于自己的任何一个同党的。 根据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得到的消息,他们已经非常清楚了——夏尔·德·特雷维尔就是政变的总导演者之一,并且亲自下令血腥镇压了反对派和民众的示威。 然而,出于外交礼仪,他们不可能打断特雷维尔的这一番夸张表演,甚至连笑容都不能露出一个,所以也难怪表情古怪了。 更何况,刚才自称爱好和平的正是赫尔穆特·冯·梅勒森自己,如果出言嘲讽的话,那很明显是一种反讽了。 原本打算耍滑头的赫尔穆特·冯·梅勒森,没有预料到夏尔不仅没有急不可待地贴上来,竟然还来了这样一番厚颜无耻的高论,眼见话题被夏尔封住了,一时间也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眼见气氛有些冷场,夏洛特笑眯眯地拍了拍夏尔的手,“好啦!都在自家还搞什么长篇大论的,真是不害臊!干杯就干杯嘛,可别吓到客人了啊!” 说完之后,她拿起酒杯来,看着赫尔穆特·冯·梅勒森等人。“好啦,先生们,那就让我们再干一杯吧?” 得到了夏洛特的圆场之后,赫尔穆特·冯·梅勒森总算脸色好看了一些。 “为和平干杯!” 大家再次抬起了酒杯干了一杯。 又喝下了一大口酒之后,赫尔穆特·冯·梅勒森定了定神。 “德·特雷维尔先生,您说得没错,和平以及繁荣,对我们两个国家——乃至整个欧洲都十分有利,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热爱和平……”他盯着夏尔,仿佛想要探询他每一个表情的变化,“但是,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和平是多种多样的——有尽如人意、皆大欢喜的和平,也有大家都不中意的和平,我想,您应该也是能够分清其中的区别吧?” 这一次,经过了夏尔的回击之后,他的态度已经严肃了许多,显然不再因为夏尔初涉外交场而存着对夏尔的轻视之心了。 看来是有戏了! 夏尔心里顿时就放宽了心。 和自己的判断一样,奥地利人这次上门也并非虚应故事而已,而是真心想要向自己探出一些有意义的东西——否则,现在就不会开始重新试探,而是继续转开话题了。 “您说得没错,先生,和平是多种多样的。”夏尔点了点头,同样盯着冯·梅勒森的脸,“如果有一种和平,是勉勉强强因为时代的错误而偶然诞生、并且让每一个人都深为此而感到心气不顺的话,那和平的基础就是十分脆弱的,也是不牢靠的,维持起来非常艰难。比起这种和平来,我更加喜欢一种积极的、有建设性的和平,我认为,这对欧洲任何一个国家都是有利的。” “积极的,有建设性的和平……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的呢?”尽管这样追问不怎么符合外交规矩,不过因为干系重大,赫尔穆特·冯·梅勒森还是继续追问了下来,“是1789年的,还是1792年的,抑或是1810年的?” “当然是1815年的,我对维也纳会议的裁决并没有什么不满,再者说,我们也难以提供一种比它更好的和平。”夏尔并没有掉入到他的语言陷阱当中,而是表明了他并不想要将现有秩序全部推翻的想法。“虽然,必须承认,我国有一些针对现有秩序的嘟嘟囔囔,但是这并不能改变我们的整个看法——欧洲的均势是维持和平的重要基石,我们是决不反对这一点的。” 他的这句话,让奥地利人们再度互相对视了一眼。 “真诚吗?”他们好像是在这样问。 波拿巴家族能否对维也纳会议的裁决心平气和、默然接受,他们是心存疑虑的,而这种疑虑正是他们难以下决心交好法国的重大原因之一。 “先生,您能够这么说确实十分让人振奋——至少对我来说确实如此。”赫尔穆特·冯·梅勒森虽然满心疑虑,但还是以鼓励的语气说了下去,“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些和您这席话不太同调的传言……先生,听说在一年多前,您在世界和平大会上也做出了一次发言?那一段发言,我看了一些记载,其基调可能就不是那么有建设性的了……” “哦?我当时确实做出了一些即兴的发言,虽然有些话并非经过事前的考虑,但是如果您认为那是某种好战言论的话,那您肯定是误解我了……如果您能够得到我当时的原话的话,您应该能够看得出来,我是支持均势和缓和原则的,只是认为,现有的体系需要一些并不为难、而且也仍旧基于现有秩序的修正,以便能够体现出法国应有的地位而已。” “一些小小的修正?先生,恕我直言,人都是各自相异的,您觉得并没有冒犯他人的时候,有些人却总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所以,对我们而言,开诚布公个有助于互信和理解。”赫尔穆特·冯·梅勒森更加严肃了,“另外,您希望提高法国的地位,老实说,我是深刻理解的,因为每一个爱国者都有这种希望……这无可厚非。” 他说到这里特意拉长了音,以便向夏尔暗示奥地利人并不特别反对波拿巴党人在法国继续掌权,而夏尔也听出了他的这种暗示,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等着对方说出‘然而’来,将奥地利人的底也透露出来。 “然而……”果不其然,赫尔穆特·冯·梅勒森马上话锋一转,“就我们的理解来看,均势代表的是每一方都乐于尊重别人,并且有所克制,而基于这种原则,我们真诚地希望,您的愿望并不以最为危险的形势来展开……如果如果有谁单方面地肆意破坏我们弥足珍贵的和平的话,我想,这将会极其令我们——我们所有人——都难以接受的,毕竟,法国在并不久远的过去,是有过这种肆意妄为的。” 打算用其他国家来给自己壮胆吗?夏尔冷笑了起来。 奥地利人担心法国人找自己寻衅,这很正常,毕竟几次打得哈布斯堡割地赔款跪地求饶的波拿巴家族,留给他们的阴影实在太重了——某种程度上,也许他们比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害怕波拿巴家族上台。 而他也并不指望在这一次场合里,就完全打消掉他们心中的疑虑。 “您是在担心什么?战争吗?”夏尔抬起了头来,大声反问,“先生,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在法国没有任何人会想过战争,总统没有,我也没有。历史教训时刻牢记在我们心中,我们并不想与任何人为敌……在这个问题上,总统比任何人都要理智,因为没有人像他那样受过如此沉痛的教训。您担心这种事,是没有必要的。” 然后,夏尔轻轻站起了身来,诚恳地朝对方躬了躬身。 “请相信我吧,我们正如总统所说的那样,现在只想着保卫自己的国家和民族而已,绝对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战争计划。再者说,我们的国家刚刚从动荡当中恢复过来,需要休养生息,人民也没有任何和其他国家一争雄长的愿望,只想着过好安定繁荣的日子而已。” 他的语气是如此真诚,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自己和路易·波拿巴没有在准备对俄的战争了。 如此诚恳的语气,如此理智的剖白,终于让赫尔穆特·冯·梅勒森微微动容了。 无疑,他肯定没有完全相信夏尔的话,但是至少他觉得夏尔并非毫无顾忌的疯子。 “法国不仅不想破坏和平,相反,他更加孜孜以求的是保卫和平。”夏尔继续说了下去,“而这个重任,并非只有法国一国所能承担的,全欧洲爱好和平的大国都应该团结起来,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而协作,不是吗?” “您觉得法国和我国有合作的必要性?”沉默了片刻之后,赫尔穆特·冯·梅勒森反问。 “十分有必要,而且应该越快越好,这是总统和我都确信的。”夏尔点了点头,以一种毫不怀疑的笃定回答,“您恐怕不会相信,波拿巴家族对奥地利有一种天然的好感……所以皇帝最终娶了一位奥地利公主。更何况,我们都是上帝的虔诚信徒,理应为了保卫基督和教会而并肩发挥更大的作用……德意志和法兰西,千百年来都是基督的保卫者,有什么理由改变这一切呢?” 第九章 初战告捷 德意志? 当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奥地利人们再度沉默了,然后互相又对视了一眼。 这是无特别用心的随口之词,还是口误,抑或是刻意为之呢? 片刻之后,他们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决定继续追问下去。 “先生,我很钦佩您的宗教热情和对上帝的敬畏之心,我个人也乐于保卫人类最美好的信仰。”先是吹捧了夏尔几句之后,他很快就话锋一转,“但是……您刚才说的是德意志,恕我无礼,德意志的很大一部分邦国是信仰新教的,我国是无权代表他们的宗教倾向的。更何况……” 赫尔穆特·冯·梅勒森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凝重了,恐怕已经把这里当成什么外交谈判场合了吧。“当年正是由于法国的压力,神圣罗马帝国才最终土崩瓦解,如今的德意志已经很难凝聚成一股力量,来和法兰西共同保卫神圣的基督价值了。” 因为夏尔的暗示,他已经被惹起了绝大的兴趣,以至于不得不刨根究底。但是又不愿意太露痕迹,所以一个劲地在撇清奥地利对德意志的野心,顺便也暗讽一下当年肆无忌惮的法国。 他的暗讽,并没有让夏尔感觉不适或者退缩,夏尔反而笑得更加温和了。 “您说得没错,当时由于皇帝的一些个人看法,他打碎并且重塑了德意志,并且按照自己的意志构造了一个新的体系。然而,自从那一天开始,欧洲并未变得更加平静。反而处处不得安宁,直到现在。德意志还是陷入到令人痛苦的四分五裂当中。作为后人,我无意也无权指责皇帝的做法。但是我个人认为,如果他当时选择一种更加亲奥地利的立场的话,对他,对我们,对我们所有人恐怕都是一种更好的处置方式……” 夏尔对于拿破仑的这种隐晦质疑,当然并非出自本心的。在拿破仑的时代,他处心积虑要削弱奥地利,本来就无可厚非,处于拿破仑的地位。他也会做同样的事——现在只是为了麻痹奥地利人、讨他们的欢心,才故意说这种话的。 “也就是说,在您的心里,您认为奥地利仍旧可以代表德意志?”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赫尔穆特·冯·梅勒森终于直截了当地问了,“您不反对我国在德意志适当地扩大自己的权益?” “这不是我认为或者不认为的问题,而是陈述一个事实的问题。奥地利如今在德意志的优越地位,是人人都能看到的——也是它因为自己的超卓实力而应该享有的。”夏尔同样直截了当地回答,“即使在如今的法兰克福邦联议会当中。奥地利也是享有一种说一不二的优越地位,不是吗?既然如此,认定奥地利能够代表德意志,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当然……当然……”虽然是一个老于世故的外交家。但是夏尔如此刻意的奉承,赫尔穆特·冯·梅勒森肯定还是乐于接受的。 面带着笑容,他频频点头。“谢谢您赞扬,先生。您说得没错。我国确实长期承载着德意志的希望。我国漫长的历史,确实使得我们拥有一种独特的德意志使命感和责任感。正如历史上无数次的先例所证明的那样,我们为了保卫德意志,不惜奉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同时……我们乐于同一切人建立友谊,只要他是心怀善意的。不过,德意志,您知道的,这是一个团结而且平等的联合体,大大小小的邦国身处其中,并且怀有同样的权益,以及同样的对上帝和法律的敬畏之心……所以,我们并非是德意志邦联的霸权者,而是一位拥有丰富经验、并且乐于分享这种经验的长者,我们尊重所有邦国,并且乐意帮助他们……而不是支配他们。” 顿了顿之后,他又以一种若有深意的语气,再加上了一句话。“我们德意志人尊重对所有其他民族都心怀敬意,但是同时也难以为外物所动。” 在夏尔承认奥地利在德意志的优越地位之后,作为回报,赫尔穆特·冯·梅勒森也马上暗示奥地利同样也不反对同波拿巴家族的法国修好——只要它是‘心怀善意’的。 然而,他们还是不主动提出更进一步的协作,反而大唱‘德意志各个邦国平等’的论调,拒绝夏尔的挑唆,甚至还暗中警告法国不要擅自插手德意志事务,显然对法国的善意还心存疑虑。 或者,他们是对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实力和‘底蕴’还有不切实际的自信? 呵呵,时间会让你们从幻梦当中醒过来的。 看来这确实是奥地利人的底了。夏尔心中暗暗冷笑。 奉承了他们这么久,是该敲敲他们的警钟了,免得他们还真觉得我啥都不懂啊。 “我完全能够理解您的想法,先生。想必您看出来了,我对贵国,以及对德意志人充满了尊重,对你们的民族感情绝对无意冒犯……法国也没有。”夏尔以一种颇为轻慢的语气回答,“不过,我想,这种冒犯确实是在别处存在的——而且就在贵国的眼前。常言说的好,堡垒是最容易被攻破的,这话我看贴切极了,对贵国的德意志使命和德意志价值,破坏最大的人,不就是在德意志内部吗?” 赫尔穆特·冯·梅勒森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想我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片刻之后,他勉强地回答。 “先生,您竟然不知道我在指什么?”夏尔挑了挑眉,好像显得十分惊奇似的,“这可就奇怪了,难道这一切不是摆在台面上的吗?难道不是有某个国家,在德意志北部组成了一个关税同盟,打算从经济上孤立贵国吗?难道不是有某个国家。在几年之前还试图组建一个排除了贵国的德意志邦国政治联盟,甚至差点还接受了德意志的皇冠吗?难道不是有某个国家。现在还派出了一个叫冯·俾斯麦的先生,作为驻法兰克福邦联议会的代表。天天在那里向贵国寻衅,不遗余力地试图打击贵国的地位吗?我虽然是一位出入外交场的年轻人,但是这一切我都能够毫不费力地了解到,难道您竟然会不知道吗?那么,在这种情境下,处于局内地位的您反倒说不知道我在指什么,这可就太让我惊奇了!” 在夏尔略带嘲讽的话之下,赫尔穆特·冯·梅勒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先生,您这显然是在试图挑拨我们同某个国家的关系。而且。容我说一句,这是德意志的内部事务。” “您觉得是我在挑拨?不,我只是在陈述一些明摆着的事实而已。”夏尔笑着摆了摆手,“难道这一切不是昭然若揭的吗?在伟大而且团结的德意志里面,却多了些这么公开要挑战奥地利的权威地位——哦,按您的话来说,是受人尊敬、心怀善意的长者地位的人,这不得不让我对奥地利的德意志前景感到有些忧心忡忡……如果我不在您面前说出这些人所共知的事实的话,难道这一切事实就不存在了吗?先生。如果您真的这么想,那我只能说我很遗憾了。” 赫尔穆特·冯·梅勒森沉默了。 即使知道这位特雷维尔先生居心不良,是在有意挑唆,但是他仍旧回不了嘴。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普鲁士人对制霸德意志的野心明显存在的,而且就连他们自己也懒得掩饰这一点——既然如此,这位特雷维尔先生说的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奥地利足以保卫自己。和自己在德意志的应有地位。”最后,他只能勉强地放下了这句狠话。 “是的。我也相信如此。”虽然完全不相信他的这种狠话,但是夏尔仍旧微笑着点了点头。“奥地利人是一个久经过历史考验的国家。他是有资格为保有自己的利益和荣光而努力的,正如同法国一样。容我再说一次,我和总统都对您的国家充满了敬意,而且乐于见到我们和平共处。” “谢谢您的支持,我会将这种善意,转达给大使先生和施瓦岑贝格亲王的。”在夏尔做出了如此表态之后,气氛重新缓和了下来。赫尔穆特·冯·梅勒森重新恢复了镇定,然后表示自己将会转达夏尔所透露出的法国新统治集团的对奥态度。 这群新近篡夺了国家权力的人,想要支持奥地利在德意志扩充利益,打击普鲁士,这个命题实在太大了,是他所不能接腔的。 “好的,谢谢您,冯·梅勒森先生。”眼见对方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夏尔也不再催逼,而是重新举起了酒杯,喝完了杯中的酒。 至少今晚的目的是达到了,他在心中暗想。 然而,就在这时,依靠眼角的旁光,他发现那位名叫理查德·冯·梅特涅的年轻人,正隐蔽地向他打了一个手势,好像是想要和他单独聊聊似的。 哦?看来今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很好,来者不拒。 夏尔脸上笑容不变,然后和这个年轻人对视了,然后他同样轻轻地做出了一个手势,接着两个人都别开了脸,视线不再交错。 随着时间的流逝,宴会也愈发进入到热烈的气氛当中。因为不再谈论那些令人头痛的外交话题,所以大家都能敞开心胸谈天说地,赫尔穆特·冯·梅勒森也不再限制自己的属下说话了。 在这种热切的气氛下,夏洛特也十分开心,觉得自己总算没有白费努力,家里第一次举办宴会招待客人没有闹出尴尬事来。 而夏洛特也得到了这些外交官们殷勤的对待,因为这些奥地利人都是外交官,到过欧洲许多地方,所以谈起欧洲各地的奇闻异事来确实令人十分神往,夏洛特很快就被这些人的话所吸引住了,一直都在询问问题,参与到了谈天当中。 眼见已经到了酒酣耳热之际,而且客人们都攀谈得十分热烈,夏尔心中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于是。他站起身来,友好朝理查德·冯·梅特涅打了个招呼。 “冯·梅特涅先生。您我今天想要同您来交个朋友的,不知道我有这个荣幸吗?” “如果您乐意的话。您现在就是我的朋友了。”理查德·冯·梅特涅笑着回答。 “哦!那实在是太好了!”夏尔重重地点了点头,显然喜形于色,“我的朋友,您会玩台球吗?我很喜欢玩这个,如果您会的话,我倒是想要和您一起去玩玩……” “正好凑巧,我也喜欢玩台球。”理查德·冯·梅特涅轻轻地躬了躬身,“如果您来了兴致的话,我倒是乐意奉陪一下……” “好吧!那现在我们就过去吧!这里正好有个台球房。我带您过去!”夏尔好像真的来了兴致,热切地向理查德·冯·梅特涅挥了挥手。“来,我们先干了这杯酒!” 然后,他俯身在旁边的夏洛特耳边交代了一句。“洛洛特,我和这位冯·梅特涅先生去玩玩台球,你在这里先陪客人们聊聊天吧?” “没问题,你去吧。”夏洛特心里知道其实他根本就不喜欢玩台球,但是她乖觉地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不过记得不要玩得太晚啊。” “好的。先生。”理查德也同样地喝下了杯中的酒,然后站起了身来,打算跟着夏尔一起离开。 坐在他旁边的使馆二等秘书赫尔穆特·冯·梅勒森颇为犹豫地看了理查德一眼,想要说什么的样子。很显然。他明白,夏尔打算把他单独叫开,并不是为了打打台球而已。 但是理查德·冯·梅特涅轻轻瞟了他一眼。好像是在质问他有什么资格管束自己一样。 这毕竟是一位亲王啊!我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最后,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好吞下了口中的话。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就算惹出了什么乱子。也不会牵连到自己。 就这样,在夏洛特和其他客人的视线当中,夏尔同理查德·冯·梅特涅一起离开了大厅,走到了旁边的台球室里面。 …… 在理查德·冯·梅特涅的注视之下,夏尔先是让仆人点好了台球室的烛光,然后在亮堂的光线之下,摆好了一个个象牙制的台球。 因为喝了不少酒,夏尔将自己的外套放在了衣架上,只穿着马甲,配着领结,看上去倒是有些21世纪电视直播里面那些职业选手的风范。 然而,其实他根本不怎么会打台球,只是前世的时候在高中玩过而已。 等到仆人们将台球摆好之后,夏尔走到台前,注视着象牙台球所折射出的洁白中又透着点淡黄的光泽。 “冯·梅特涅先生,我衷心希望您能够在我这儿得到满意的招待。”他现在的语气十分冷静,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殷勤。 “我已经得到了一个非常满意的招待。”同样穿着马甲的理查德·冯·梅特涅也走到了球桌边,然后伸手从桌底下掏出了木制球杆拿到手上。“我倒是担心,我这样的无关人士的在场,可能会让您有所顾忌,影响到您原本想要同他们谈的问题……” 哼,现在还要装自己是什么无关人士吗?夏尔在心里冷笑起来。 “哦,当然不会,事实上我反倒庆幸有您——一位奥地利政坛注定的新星——在场,能够近距离地感受到我对您这个伟大国家的善意。”夏尔也拿起了球杆,“请您相信,我今天所说的一切都是十分真诚的。” 接着,夏尔做出了一个手势,询问是否能够开球,而理查德·冯·梅特涅则轻轻点了点头。 夏尔将球杆平放在球桌上,然后微微前后耸动校准了位置,接着猛然一发力,球杆撞击到了母球上。 带着巨大的动能,母球高速向其他球撞了过去。 “啪!”重重的轰击让球四散开来。 四处奔行的球到处乱窜,互相撞击,最后让一个球跌入到了底袋当中。 运气真好! “我毫不怀疑您的真诚,先生。”理查德·冯·梅特涅温和地点了点头,然后同样拿起球杆击球。“我只是不明白,您希望从这种真诚当中得到什么。” 随着他的一杆。又一只球入了袋。 从他的动作之流畅来看,夏尔很快判断对方的台球水平比自己要强多了。 不过。他的本意也不在这里,所以也无所谓。 “我要得到的东西很简单——我想要贵国对我们的善意……”夏尔一边击球。一边回答,“以及,某种对欧洲均势的再平衡。” “那么,在您的眼里,再平衡又是指什么呢?”理查德·冯·梅特涅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继续击球,“请您跟我直说吧,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成为奥地利驻法国的秘书,而后过不了几年就能当上大使。我想我是有资格从您这里探听到更多东西的。” 这下又不再装路人了? 夏尔心中暗笑。 “我眼中的再平衡,我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夏尔笑着回答,“法兰西在自己应有的地方扩张自己,而奥地利在德意志维护它不可置疑的地位。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进行某种协作,我是乐于如此的。” “您是说我们可以互相协作,各自扩张自己?”理查德·冯·梅特涅反问。 “是的,就是如此。”夏尔明确地点了点头,“我不认为有什么需要指摘的。一个国家想要扩张自己的影响力和势力。这是天经地义的,作为一个有雄心、有抱负的大国,奥地利有权期盼得到一些它应该得到的东西,哪怕这种东西可能需要打击某些人才能够得到。”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法国乐意承认奥地利在德意志当中的相对优势地位,以便换取奥地利对法国在另外一切地区的势力扩张?”理查德·冯·梅特涅再度击球,“听上去这十分吸引人。但是……我想要追问一下,您所谓的再平衡。到底是想要指什么呢?如果您对奥地利在德意志地位的支持,是以牺牲我国在其他地方的利益为代价的话。我想这也未必是能够吸引人的提议……” “这一点您无需过于担心。”夏尔马上回答,然后再度将一只球送入到了袋中,“如果我只是光说漂亮话的话,那么今天将您叫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毫无疑问,我并非无条件地支持奥地利的一切活动,但是如果奥地利执行某种限制普鲁士的政策的话,我想法国是可以提供某种支持的。” “您对普鲁士好像十分不满意?”理查德·冯·梅特涅俯下身来,然后轻轻地推了一杆,“为什么呢?我记得它跟您一家并无冤仇。” “我对任何一个欧洲国家都没有冤仇。”夏尔再度强调了一遍,然后别过了视线,看着理查德·冯·梅特涅,“然而,普鲁士在莱茵兰的存在,无疑地像是一把利剑,悬在了我国在心窝之前……我是难以无视这种威胁的。” 理查德·冯·梅特涅皱了皱眉头,然后停下了动作。 “如果您希望挑唆奥地利和普鲁士争斗,以便坐收莱茵兰的话,我想我是难以认同您的做法的。无疑我们乐意限制普鲁士,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想要将莱茵兰奉送给法国。” “哦!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已经说过了,我所要的是欧洲维也纳体系的再平衡,而不是一场全欧洲针对法国的大战,我只要看到普鲁士人受到了某种削弱就够了。”夏尔摇了摇头,表示对方误解了自己,“就像意大利那样,数百年来我们已经为这些地方交战太久了,其结果只是我们都身负重伤而便宜了其他国家而已。如果我们实行某种程度上协调一致的步伐的话,那么就可以让我们不用为此伤神,不用冒战争风险,这种再平衡不是很有利于我们彼此吗?再者说来,打击普鲁士也十分有利于我们去限制某个已经十分危险的国家……那个国家现在手已经伸得太长了,我们都不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理查德·冯·梅特涅沉默了。 “看来您是想要执行某种反对普俄的政策,然后希望拉拢奥地利。” “对,说的没错!”夏尔再度重重地送了一杆,“普鲁士的背后就是俄国,而这两个国家现在我们都得想方设法去对付的——就我看来是如此。” “那么。您难道真的就希望奥地利重新确立主宰德意志的地位吗?”片刻之后,理查德·冯·梅特涅再度询问。“先生。此刻,我更加希望的是您代表法国说话的。而不是仅仅只用一句‘我认为’来回答我。” 夏尔沉默了。 这个问题十分直接也十分尖锐。 如果按他个人本心的话,他肯定会说“是的,我就是如此看待的”——因为这事儿反正奥地利干不成。 但是,现在他不敢为路易·波拿巴——也就是未来的拿破仑三世——的对奥地利政策打包票,哪怕身处在如今的地位也还是不敢。 “总统也会接受我的看法的。”片刻之后,他有些迟疑地回答,“请您相信,他十分尊重我的见解。” “我也相信如此,先生。”理查德·冯·梅特涅点了点头。不过不再有刚才那么热切了。 他已经听明白了,这个人所真正表示的意思是,法国愿意承认奥地利在德意志的相对优势地位,乐于见到、甚至也许可能会帮助它打击普鲁士的野心,但是不愿意看到神圣罗马帝国的任何复生。 不过,即使如此,得知路易·波拿巴的一个重要助手希望打击普俄,仍旧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当然,在这之前。我得确认贵国会不会改弦更张,追求一条相对妥协的道路。”夏尔突然开口询问,“得知施瓦岑贝格亲王身体欠佳之后,我就一直在担心这一点了——如果贵国自己不愿意为了德意志领导地位来对抗普鲁士的话。那么我们再积极行事也是没有意义的……” 这种略带轻视奥地利雄心和意志的询问,让理查德·冯·梅特涅禁不住心里微微恼怒,但是他很努力地不将这种恼怒表露出来。 “我国会为了自身利益行事。不管某个人在或者不在,当然也不会因为您的某个提议而有多大改变。诚然施瓦岑贝格亲王如果离世将是我们的极大损失。但是我国数百年的历史经得起这种损失。” “好的,那是极好的。”夏尔重新拿起了球杆。然后再度来了一杆。“强国自有自己的目标,我衷心希望贵国能够看清自己的地位,然后选择一条符合贵国利益的道路。” “看上去您很有自信。”理查德·冯·梅特涅也重新拿起了球杆,将一只球送入到了袋中,“不过……我必须承认,您的提议对我们十分具有吸引力的,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当然,处于我现在的这个地位的人,是无法给您任何靠得住的承诺的,这一点相信您也能够想得到,但是,我个人对您的善意是十分看重的。我也十分希望,您刚才对我所大力承诺的对奥善意能够变为现实……” 终于将各自的底都套完了,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再度变得放松起来。 夏尔发觉自己说出的东西比想象的要多,当然,得到的东西也比想象中要多。 两个人再度对视了一眼,然后都是一笑。 仿佛真的已经变成了朋友一样。 然后,夏尔重新看向了台面。 已经没剩下几个球了,大部分都是被理查德·冯·梅特涅打进的。 “先生,看上去您就要赢了。”夏尔耸了耸肩。 “看来我今晚很走运。”理查德笑着回答。“希望今后同您的交流依旧能够如此愉快。” “如果您真的能够成为驻我国的使节的话,我想今后我们还会有很多机会如同今晚这样交流的。”夏尔拿起旁边的绢布擦了擦球杆,“当然了,即使您没有成,作为朋友,我也十分欢迎您随时来我这儿拜访……” “真可惜您过两天就要去英国了,否则我还真想多拜访几次呢!”理查德·冯·梅特涅轻轻摇了摇头,“不过,过不了多久,我就得回国了。” “身为一位梅特涅,您毕竟不能在外游荡太久,还是得为国效劳。”夏尔深表理解地点了点头,“如果您回维也纳的话,请务必要为我向您的父亲问好。” “这个我会的。”理查德点了点头,“我深信,得知道您今晚的表现之后,我的父亲对您会评价更高……至少我是没有看到过哪个初入外交场合的人,能够像您这样娴熟自如。” “您恐怕过奖了,我一直都十分紧张,深怕让你们不开心,或者误解我的意思呢!” “您真的太谦虚了。”理查德·冯·梅特涅哈哈一笑,“真的,我听说过您的事迹很久了,一直都很敬佩您,今天一见,我才发现确实名不虚传,甚至比我想象地还要厉害。” “也许这是因为我说了让您很中听的话的缘故吧。”夏尔将球杆放在了球台上,摆手表示认输,“如果我说了您不中听的话,恐怕您就不会这么说了……” “这可不一定。”理查德摇了摇头,“我敬佩您是因为您的才能,而不是因为您是否向着我们。” “那么我就满怀荣幸地接受您的敬佩吧。”夏尔朝理查德伸出了手来,“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在弗朗茨约瑟夫陛下面前也替我美言几句,我真的很担心亲王过世之后他的想法会有什么变化。” “您的担心,倒也没错。我们的陛下,就像是……”理查德·冯·梅特涅微微皱了皱眉头,好像是在思索该用什么措辞来形容弗朗茨·约瑟夫皇帝。 片刻之后,看到墙壁上挂着的画像之后,他的眼睛一亮。“对,他就像是一张画布一样,别人能够轻易地在他脑子里涂抹上颜色,涂成什么样他就照什么样办事……” 这倒是难得贴切! 听到了这个比喻之后,夏尔禁不住大笑了起来。“真没想到您居然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主君的。” “所以我希望您不要外传。”理查德·冯·梅特涅耸了耸肩,“言归正传吧,先生。尽管陛下没什么主见,但是奥地利自然有足够多的聪明人会让他按需要行事,这一点您不用担心。” “那就太好了。” 第十章 君子协定 一边笑,夏尔一边在心里暗暗震惊于这个年轻人的胆大——不管怎么说,公开在一个刚刚认识的外国人面前嘲讽自己国家的皇帝,并不是一种十分安全的行为。 “如果贵国皇帝的那种专属于年轻人的、漫无边际的想入非非可以得到某种约束的话,那么我认为我国和贵国之间的善意,确实能够得到一个相当坚实的保证。我深信,只有施瓦岑贝格亲王的事业得以延续,贵国在欧洲的地位才能得到保证,才能够成为欧洲平衡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成员……” 在再度强调了一遍‘法奥协作需要奥地利继续对抗普鲁士’之后,夏尔很快就转开了话题,“当然,作为朋友,我也切实地希望,我们以后能够携手书写法奥两国外交史上新的篇章……旧的那些实在是太斑驳不堪了,我们需要以新的精神来指导未来,不是吗?” “我十分同意您的意见,先生。” 也许是因为私下里嘲讽了自己的皇帝一番的缘故,理查德·冯·梅特涅变得心情更加好了,他将球杆放回到球桌下,然后随手整理了一下弄皱的袖口。“不怕跟您说实话吧,在来法国之前,我就对您的那些公开发言所透露出来的精神十分感兴趣。如果以您的这个构想来遵行的话,我详细我国确实能够同贵国书写下新的篇章……当时,在皇帝本人面前我就透露出这个构想来了,虽然我们陛下还没有来得及从成见当中走出来。及时领悟到什么对他的统治更加有利,但是亲王陛下毫无疑问是十分赞同我的话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那么支持我进入外交界。如果不是因为这从天而降的可怕灾祸的话,恐怕对您的响应不会如此迟疑吧,竟然就派了个二等秘书过来!哈,也亏得您能够耐下性子说那么多话呢!” 一边说,他一边暗自摇头,显然他仍旧对弗朗茨·约瑟夫皇帝赶走他父亲的忘恩负义之举而耿耿于怀。 然后,他又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神态十分认真。 “特雷维尔先生,我十分尊敬您,所以我并不希望这种尊敬。因为对您抱有过高的幻想结果破灭掉而减色……所以我必须向问您清楚一些问题,以便现实地看待您对我们所抱持的善意。” “好的,您请问吧。”在他这种严肃的表情面前,夏尔也抛弃了表面上笑容的虚饰。“我知无不答。” “好的。那么,请问……”理查德·冯·梅特涅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后继续问了下去,“您现在并非外交部长,那么您对贵国的外交政策具有决定权吗?如果图尔戈侯爵想要执行和您不同的策略的话,到底是采用谁的呢?” “我和图尔戈侯爵关系很好,他会听取我的意见的。”夏尔先是这么回答,然后在对方的逼视下。只好笑着摇了摇头,“好吧。如果我们的路线和构想有冲突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是他得听我的。” 此时此刻,他完全把自己对部长的那个‘不干涉您对欧洲事务决定权’的承诺,完全抛到了脑后,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能够具有法国对外政策上的决策权。 “这样倒是极好的。”理查德·冯·梅特涅点了点头,“那么,如果波拿巴先生决定执行一条反奥路线呢?在我看来,他是有很有理由反对奥地利的,特别是因为他的哥哥……如果他真的决定反对我国,那么您能够说服他放弃这个想法,转而执行您的路线吗?” 如此严肃的质问,终于第一次让夏尔哑口无言了。 他心里明白,现在不是像刚才那样可以随便说些漂亮话来敷衍了。 实际上这确实是一个大难题,因为归根结底,现在整个法国的外交路线,最后还是要由这一位即将被捧上皇位的大人物来决定的。 如何让路易·波拿巴放下自己心中的反奥情结,转而执行自己所希望的外交路线,这是他心中所难以抛却的大难题。 “先生,我们之间就尽管开诚布公吧,其实您这个问题也是我在担心的问题,我对总统的想法并无把握……也并不敢保证他一定会听我的建议。”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可以保证的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他采用我的外交路线,哪怕为此押上的我政治生命。很抱歉,我无法给您一个十足十确定的答复,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理查德·冯·梅特涅先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夏尔,半晌之后,直到夏尔担心他已经放弃之后,他突然又展颜一笑。 “啊,看来我们两个都要面对一个令自己苦恼的君主呢!不同的只是我的那位太软弱善变,您的那位却又太过于刚愎自用!” “他现在还不是君主。”夏尔小声地纠正了理查德的一个口误,“并且,总统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不通人情,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确实很善于听取我的意见——所以,我认为,哪怕这里要面对一些小小的困难,我仍旧可以排除掉一切阻碍,按照我所说的那样执行!” “希望能够如此吧。”理查德·冯·梅特涅笑着又点了点头。“我得说,情况没有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好,但是也并非特别糟糕。” “这个应该怎么说?”夏尔有些疑惑。 “我曾以为您的陛下会比我的陛下更加清醒一些,或者说更加不为成见所拘束,现在看来我是错了……就连您也没有把握他一定会对我国保持亲善。”理查德·冯·梅特涅貌似遗憾地叹了口气,“但是……终究还有您,一位如此有才能又深得波拿巴先生信任的大人物是如此诚恳的亲奥派,所以一切至少都还有得指望。看来,我们得来一次君子协定了?” “君子协定?” “就是一个暗地里的协议,一个我们心照不宣的理念,由我们两个来代替君王们实现对国家有利的重大举措——”以一种奇特的语气,理查德·冯·梅特涅悠然回答,然后,他又朝夏尔伸出了手来,“我们两个想办法来让两个伟大的国家互相靠近,您想办法拉着法国往前走一步,我就想办法推着奥地利往前走一步,直到两个国家的手握住为止……” 怔了一怔之后,夏尔这才恍然大悟。 虽然口头说得如此动听,但是他的实际意思也很明显了——因为考虑到夏尔并非最终的决定者,所以他也不会完全积极地去推动奥国对法亲善,只有夏尔推动路易·波拿巴做一步,他才做一步。 夏尔打量着理查德·冯·梅特涅,看着他密布笑容的脸,突然有一种自己好像已经认识了他很多年的感觉。 口上如此动听,行事却寸步不让,倒是深有我的风范呢! “先生,不得不说,我真的十分欣赏您。” 片刻之后,夏尔也干脆地伸手过去,然后同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那我可已经走先行一步了,我的朋友!” “请等着我的那一步吧。”理查德·冯·梅特涅慨然回答,“虽然我的父亲已经从首相位置上退了下来了,但是他毕竟是当了四十年的首相,他的话在我国是有足够分量的。” “那么,就祝您好运了。”夏尔松开了手,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突然,他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足以撼动整个欧洲的大事,就在这样的一间密室当中,由两个年轻人在不声不响当中开始了? 是啊,我已经成为了一言一行足以影响到整个国家命运的人了啊!这个国家令人战栗的强大力量,现在就掌握在自己等有限的几个人手里,令得人人都必须凛然直视。 处于我现在的位置,稍有不慎,我真的就能够引发一场战争! 带着无比的喜悦,他在心中再次明悟到了这一点。 这种感觉,真的太美妙了。 …… 当达成了这种彼此心照不宣的共识之后,夏尔和理查德·冯·梅特涅结束了台球的比赛,重新回到了大厅当中。 而此时此刻,夏洛特仍在和这些奥地利使馆人员谈笑风生,好像没有注意到两个人已经回来了一样。 而理查德也无视了冯·梅勒森那种探寻当中暗含责备的眼神,径自地坐回了原位,向夏洛特大发殷勤,惹得夏洛特又是一阵大笑。 直到凌晨时分,这次愉快的宴会才告结束,奥地利人们乘坐马车回到了城区。 梳洗了一番之后,他才和夏洛特重新回到卧室当中。 “夏尔,刚才你好像精神很振奋?”躺在床上之后,夏洛特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尔,“看上去和那位冯·梅特涅先生聊得很来?” “是的,他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夏尔直截了当地回答,“除了有个好姓氏之外,头脑也很不错。如果有这种人的帮助的话,我倒是容易行事得多……” “奥地利人倒是比英国人可爱的多……”夏洛特轻声嘟囔了一句。 “嗯?” 夏洛特的答复,果然是非常有夏洛特风格。 “英国人都是一群暴发户,尽管喜欢自称贵族,但是谁都知道英国的贵族早就在玫瑰战争里面死绝了,剩下的只是一帮土财主而已。况且……长公主殿下还在奥地利,不是吗?” 第十一章 灵光乍现 “长公主?”一听到这个词,夏尔竟然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才给弄明白,她这到底是指谁。 恐怕就是指路易十六的那个从大革命当中勉强逃得性命的大女儿吧,波旁王族本支现存的最后两个人之一。 也许也可以说是夏洛特最为尊敬的人之一? 在1830年的七月的革命推翻了复辟王朝的统治之后,被放逐出法国的她,现在确实居住在奥地利。 可是,在20年的隐居当中,世人大多数已经将她给遗忘了,就连夏尔也不例外——恐怕也只有夏洛特这种人才会对她念念不忘吧。 但是,这样是不行的。 夏尔心里渐渐地有些不安起来。 出于一个波拿巴家族的宠臣的立场,他不能够表现得对前朝的王族有什么念念不忘的情绪,他的妻子也应该是这样,否则,就不免有被主上嫌忌的风险。 “啊,夏洛特,别想什么长公主了,我对奥地利人的好感没有一星半点就来自于她的,我甚至都没有想过她的存在。”带着一种倦怠的心情,夏尔随口回答,“奥地利人也没有一个提到过她,哪怕只为试探我也没有这么做。这是为什么?因为她已经过时了,就像她的整个家族一样。我们能做的只是带着尊敬然后遗忘它,就像遗忘掉那个已逝的王朝一样。” “那个逝去的王朝封了我们的先祖当公爵,还让我们的先祖历代都充任了高官显宦……”夏洛特没好气地接口了。“哪怕不提什么回报,至少你也应该对他们尊敬一点,别以为你们现在得势就一切万事大吉了!1815年波旁复辟了一次。难道以后就不行吗?照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吧……别到时候又得学着前辈那样灰溜溜地跑出国!” “什么你们你们的?现在是我们!”夏尔略带不满地打断了她的话,“难道到现在你还没有转过弯来吗?夏洛特,我们已经是绑在一起的了!” “哼。”夏洛特冷哼了一声,没有搭腔。 眼见气氛有些变得僵硬,夏尔只好勉强挤出了笑容,侧过身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夏洛特的脸颊。“好了,夏洛特。我们别再为这种事情吵了,有什么意义呢?事到如今,再提什么波旁未免有些过于可笑了——哪怕知道的东西不如我多的人。也明白波旁已经完蛋了,谁也不关心他们,谁也不怀恋他们……是的,他们的政治生命已经完蛋了。整个皇朝都被封到了泥尘之下。” 一想到这里。夏尔的神情不禁变得严肃了起来,“所以,你不值得再为他们伤神了,远远地看着他们消亡就好——如果你愿意保持敬意地看着,那就保持敬意吧,但是什么也别为他们做,因为他们不值得。难道在你的心里,我还不如一个实际上以及死了的人物重要?” “这不是什么重要不重要的问题。我并没有想强迫你做什么。”被丈夫抚摸了脸颊之后。夏洛特也不由得软化了态度,“我只是在说我对奥地利人的看法而已,谁知道惹出你这么多话来!” 眼见一次夫妇之间的吵架终于被从萌芽当中消弭,夏尔心里也松了口气。 看来,完全改造夏洛特的想法,让她彻底抛弃掉对旧王朝的那种近乎于迷恋的好感,是不大可能的了。 不过,也没有必要吧?夏尔心想。 “夏洛特,你有你的观点,这是你的权利,我是无权干涉的……”夏尔有意让自己的语气展示得更加轻柔,“但是,我请你只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畅所欲言,而不要将你的政治观点过于外露,因为别人不会只将你的观点当成个人观点,而会当成是我的——这对我来说十分危险,因为我不能一下子效忠波拿巴,一下子又表现得和波旁勾勾搭搭,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好了,我知道的!”夏洛特皱了皱眉头,推开了夏尔抚摸自己的手,“别老说这种事情了,我不会给你在那个科西嘉主子面前添麻烦的,这种心里话我对谁也不会讲!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那种家伙那么忠心耿耿?难道他配得上吗?” “这不是他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夏尔叹了口气。 某种意义上,夏洛特其实是深爱着自己,所以十分不愿意看到自己屈居于——依照她的世界观看来——土佬路易·波拿巴的麾下,恐怕在她的心里,自己就像先祖那样,成为波旁国王的一位权臣,才是最配得上自己的道路吧。 虽然世界观有错误,但是这种爱倒是没什么可质疑的。 “别这么说,夏洛特,我又不是叫你噤声,只是让你稍微谨言慎行一点而已,只要别真的闹出大乱子来,那么就不会有什么损害。”夏尔笑了笑,再度抱住了夏洛特,“既然我们结了婚,那么我有义务承担你惹出来的事,不是吗?” 眼见夏尔如此说,夏洛特终于消了气。“你这才像点话……” 新婚夫妇短暂的分歧终于被消弭,夏尔也松了口气。 “如果……我真的按你的话,‘得学着前辈那样灰溜溜地跑出国’的话,你会怎么样呢?夏洛特?”片刻之后,夏尔突然问夏洛特。 “还能怎么办呢?我陪着你跑出去啊,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夏洛特不假思索地回答,“你是我的丈夫呀,难道我还能不陪在你身边?”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夏尔颇为感动地叹息了一声。 当争吵的气氛退却之后,新婚夫妇的情欲慢慢又涌上了夏尔心头。 他看着衣衫半露的夏洛特,眼光变得越来越有侵略性。 ……是该到办事的时候了呢…… 仿佛是感受到了这种可怕的视线似的,夏洛特微微缩了缩身子。 “你想做什么?” 她心里当然是明白夏尔想做什么的,于是脸上慢慢地泛出了红晕,“今天……今天有点儿累了,休息一下吧……别老是想着那种事……” 哼,如果我真的说休息,恐怕你还会不高兴吧。夏尔在心里反驳。 不过,出于一种丈夫的体贴,他当然不会让妻子来说出要求了。 “好了,我们别为这种事情争吵了,来吧……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吧……”他以一种顽童般的语气呼唤着夏洛特,“洛洛特,你难道真的不想在睡前来点余兴活动吗?” 一边说,他的手一边顺着夏洛特敞开的睡袍抚摸了下去,越过了高耸的山峰,划过了平坦的谷底,触手可及的肌肤在微微发烫,显然夏洛特也开始动情了。 “唔……唔……别这样……还是休息吧……” 虽然口上说不要,但是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反抗的动作来,反而愈发柔媚地看着夏尔,蓝色的眼睛里面好似要滴出水来了一样。这种欲拒还迎的姿态,让夏尔更加冲动了。 “现在时间还早啊,这么早休息太可惜了。”夏尔带着一种恶作剧似的的笑容看着夏洛特,“我们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呢……” 一边说,他的手越发往下探去,仿佛是触电了一样,夏洛特终于发出了一声呢喃。“好吧……好吧……随便你了,真是的……” “爷爷可在等着我们呐,他等曾孙已经等得快要发疯了,难道我们不应该努力一点吗?”夏尔一边说,一边翻身压住了夏洛特,吻住了她的嘴唇。 夏洛特已经羞红了脸,闭上了眼睛等着夏尔来‘例行公事’。显然,她也确实想要‘更加努力一点’,为特雷维尔家族的延续作出自己的贡献吧。 然而,此时应该一鼓作气的夏尔,脑子里面突然闪过了一些东西。 “波旁……梅特涅……旧贵族们……奥地利人……” 在如此兴奋的状态下,今天一直念之在心的几个词,盘桓在脑中久久不去。 等等……等等……他突然产生了一些别样的想法。 也许夏洛特的观点也并非毫无道理,波旁倒是也可以利用一下! 因为夏尔久久没有动静,夏洛特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丈夫。“夏尔?” “夏洛特,我想了一下,以后我可以访问一次奥地利,然后带着你去觐见长公主殿下。”已经陷入到了思索当中的夏尔回答,“虽然官方不能对波旁们示弱,但是总统是乐于同贵族们修好的,而做出一个宽容的表态,也有利于他的这种想法的实现。再说了……我们也可以因为促进法国的和解,而受到国内的赞扬……” 虽然那些旧贵族们在政治上已经处于弱势状态了,但是他们毕竟有钱有势,如果能够得到这部分人的好感的话,确实也有利于自己培植势力——事到如今,他已经把培植自己的势力放在比辅佐波拿巴们更加优先的位置了。 夏尔倒是重新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这倒是一张不错的牌,可以利用一下。夏洛特,其实这也不错嘛?我觉得在我们这一派人当中,还有谁比我们更加能够讨得这群人的认同呢?他们总得有有求于我的时候,而我总得有用得上他们的时候,而你……你觉得能够受他们敬仰的,没有人比你更加贵族了。嗯……夏洛特,你在听我的话吗?”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夏洛特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在他的注视下,夏洛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了。 然后,她猛得一把推开了夏尔,然后重重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呃啊……” 第十二章 和解? 已经是五月时分了,初夏的天气有些闷热,蝉鸣在四处回荡,让万物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在特雷维尔侯爵府上,今天同往常相比要热闹了许多。 “你们小心点,别弄坏了小姐的画具!”在一众忙碌的仆人当中,玛丽·德·莱奥朗小姐大声招呼着,“这些画具要小心包装,颜料也要分好,不要混色了,不然到时候可就麻烦了,那里可没有办法搞到那么多颜料!” 在她事无巨细的叮嘱之下,仆人们将芙兰的画具分门别类打好包装,然后和其他已经打包好的其他行礼堆放在了一起,因为她们很快就要去英国旅行了。 看着一切都被井井有条地整理好了之后,玛丽对仆人们数个小时以来的辛劳致以了谢意。 “谢谢大家,真的辛苦诸位了。” “没什么辛苦的,反正小姐用的东西又不重。”一位女佣人带着满面的笑容回答,“倒是您要辛苦了,一路上还要照顾小姐……” “嗯,我会的。”玛丽点了点头,“不过,其实也没什么辛苦啦,芙兰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还能跟着她一起去外面见见世面呢!” “您说得倒也对,小姐那么温顺,就算出远门也肯定不会吵闹,给您添多少麻烦……”佣人先是赞同了玛丽的看法,然后突然又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地看着玛丽,“不过,请您可一定要小心啊。别让小姐再出意外了……上次的事可让大家打担心坏了!” 佣人们的担心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芙兰几乎可以说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们都十分喜爱这位长得如此美丽、又性格温和善良小姐。所以他们都对芙兰十分担心。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眼里如此可爱温顺的小姐,暗地里究竟是一个怎样肆无忌惮的存在。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既对芙兰出去散心而倍感高兴和期待,也对小姐出门远行而有些担心和失落。 听到了仆人的告诫之后,玛丽先是微微一滞,显然也同样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然后勉强地笑了起来。“哦,您别担心了,我会看着她的。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再说了,先是也顾及到了小姐的安全,所以还特意派了人来保护。” 没错,夏尔还特意派了人一路保护她们。当然了。保护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要监视芙兰,免得她冷不防又闹出什么大惊喜来。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因为不知道隐情,所以佣人喜形于色,“果然,先生对小姐一直都是这么爱护备至啊!” 确实是够爱护的了,难怪养得妹妹这么痴恋呢。玛丽心想。 “好吧,我先过去了。”片刻之后。她排开了心中的思绪,然后同佣人到了别。“您赶紧派人先把行礼装上马车吧,记得一定要轻拿轻放,不要弄坏了画具……” “好的,我明白。” …… 当玛丽来到芙兰卧室的时候,她发现对方还在落地镜子面前试换衣服。 她身上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花边宽袖裙子,手上则拿着一件白色的缀花饰的连衣裙,正在镜子前比来比去,显然不知道要穿哪套好。 “玛丽,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看哪套更搭配我吧?我选了好久了……”从镜子里看到玛丽出现之后,芙兰有些欢快地喊了一声,“我今天得选好几件呢,不然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从声音来看,她现在的精神是十分振奋的,显然对之后的英国之行充满了期待。 显然,因为夏尔的决定而重新燃起了生活希望的芙兰,总算又恢复了往常的明丽,脸上也多了些血色。 “嗯……”玛丽故作沉吟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芙兰,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看上去都挺好看的!两套都带过去吧,一定会让那些英国人看花眼的……” “哦?真的吗?我就说嘛,我也觉得这两件都很好看……”因为得到了玛丽的鼓励,芙兰更加开心了,“好的,就按你说的吧,两件我都带过去。我们继续再来挑一挑剩下的……” “哦,不,现在可不行。”眼见芙兰还想继续要自己来帮忙选衣服,玛丽连忙出言打断了她的话,“现在还得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嗯?”芙兰有些疑惑,终于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玛丽,“怎么了?” “嗯……今天……她过来了。”玛丽有些踌躇地回答,“她事前也没有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就在这一瞬间,玛丽感觉芙兰脸上的表情变得。 不,笑容没有改变,还是那么美丽。 但是玛丽总感觉这种笑容里面的欢快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透出傲慢和狡诈的冷笑。 “哦?真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想来见我了呢?”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嘲讽,芙兰平静地回答,“也好,在去英国之前同她做个了结倒也不错……好了,她在哪儿?带我过去吧,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她那张恨不得咬死我的脸了……” “芙兰……其实……”玛丽这时候却有些犹豫了,“我们还是不要见她吧?她这个人心地太坏,我们还是别和她来往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跟她怎样呀?只是跟她道个别,顺便了结之前的恩怨而已。”芙兰仍旧微笑着回答,“我知道你不会放心的,所以你就呆在旁边吧……事到如今,真要我一个人和她呆在一起,我还有些害怕呢……” 又犹豫了片刻之后,玛丽终于点了点头。“好吧……那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过去见见她吧。不过可先说好,第一我要一直在场,第二你们不能聊多久。不然到时候闹出去,我们两个可都麻烦了……” 自从夏尔下令解除掉对芙兰的软禁措施之后,实际上家里负责监视她的只剩下了玛丽一个人,所以只要玛丽不说,没人会知道她做了什么——当然,只是短时间而已。 “好啊,就这样!”芙兰抓住了玛丽的手。“那我们现在过去吧,可别让她就等了!” 就这样,两个女孩一路从后门走出了家。她们并没有走多远,然后就在一处小巷当中看见了一直等在这里的客人。 “好久不见,德·博旺小姐,您还好吗?”芙兰带着温和的笑容朝她打了个招呼。然后一步步地走到她的面前。“这么久不见,我挺想念您的。” 然而,和芙兰殷勤礼貌的样子不同,萝拉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一点也没有回礼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最近精神不佳的缘故,她的脸有些苍白,总是毫无表情的脸上,现在眉毛也微微皱着。 和之前相比。她的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似乎越来越盛了。看见芙兰两人之后,她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芙兰。 伤势看来已经好了,气色好得令人盛筵,从走路过来的步态来看,就连腿都没有瘸。 真是太可惜了。 更可怕的是,她竟然还把这件事告诉了玛丽。 当收到玛丽的联系之后,萝拉几乎整个人都陷入到了慌乱当中,直到最后确信不会再外传给其他人之后,才稍微定下了神来。 但是……以后这位任性妄为的大小姐真的不会再告诉别人吗?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把握。 结果到头来,还是要为此伤神……这对可恶的兄妹! “看样子您是对我现在还健健康康感到很失望吧?”虽然对方很没礼貌,但是芙兰也不以为意,“一见面就摆出这种样子,可会吓坏我的啊,德·博旺小姐……” “哼,我确实很失望。”萝拉打断了她的话,“难道您指望我还会有什么不同的想法吗?好了,告诉我吧,这次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事前可说好,别以为还可以再拿这种事来威胁我了,我和你的哥哥已经把这件事一笔勾销了——你已经摔了一次重伤了,想必不会愿意再来一次吧?” “别担心,我今天找您过来不是为了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的。”芙兰摇了摇头,“相反,我也乐意让这一切都被尘封起来,不让我们的友谊再因此而受损……” “我和您之间没有友谊了,一切都已经一笔勾销了。”萝拉再次打断了她的话,“既然您不是想要要挟我,那么就告诉我还有什么事吧……” 芙兰和玛丽对视了一样,她们都觉得萝拉的态度太奇怪了。按理来说听到了芙兰已经不再打算要求自己之后,她就算还是心有芥蒂,也不应该把态度表现得这么生硬才对。 难道她竟然是这样不通人情吗?两个人都有些疑惑。 算了,不管她了。 先不说随时可以召唤救兵,就算以现在在场的人来看,也是己方二比一占据优势,并不怕萝拉搞出什么花样来。 “好吧,既然您这样说,那我也言归正传吧。”片刻之后,芙兰重新开了口,“自从受了重伤之后,我想了很多东西,也打算改变一些了。对我来说……这也是人生的重新开始吧,所以我希望同您和解,将一切年少时犯下的糊涂事都尘封在记忆里面,我想,这也是您乐于看到的结果吧?” “和解?”萝拉不置可否,“听上去倒是很不错。” 太晚了,现在我已经发誓要将你们兄妹两个统统掐死了。 “果然您也是如此想的?那真是太好了。”芙兰突然从背后拿出了一叠纸出来,递给了萝拉,“这是您寄给我的信件,我现在还给您。” 这家伙居然还保存着自己的信件?原来从一开始就一直都想着对付我的啊……萝拉又是一阵心塞。然后一把接过了这些信件。 接着,她略带忿怒和嘲讽地扫了芙兰一眼,“您给我的那些信件。我都是第一时间就烧掉了,所以请恕我无法还礼给您。” 这些信虽然用语十分隐晦,但是如果被有心人拿到的话。肯定是无法瞒过他们的眼睛的吧,所以冒了这样的风险也要保存下来,可见对方一直都是居心不良。 “别这样生气吗,德·博旺小姐。”眼见对方还是如此生气的模样,芙兰禁不住又笑了起来,“虽然我给您带来了不少麻烦,但是从结果上来看。现在一切不是都对您很有利吗?您希望保守的秘密已经被保守住了,而我也受到了一个大教训……” “结果您打算就这样置身事外,抛弃掉自己曾经孜孜以求的一切?”萝拉有些奇怪地看着芙兰。 自从被对方的表现刷新了认识之后。她并不认为对方是这样的人。 “这已经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您既帮不上忙,也没有必要干涉。”芙兰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复,“不过。您刚才说没有办法给我回礼。这一点倒是错了,您还是有一样东西得还给我的……” “什么?” “那副我送给您的画。”芙兰低声回答。 萝拉马上明白了过来。 看来她是真心想要斩断自己同罪案的一切牵涉,并且再也不管了。 蓦地,萝拉心中升腾起了一股难言的怒气。 如果你早些这样,那该多好! “那幅画,现在在我父亲手里,他决定自己收藏了。”片刻之后,她冷冷地回答。“我倒是想要还给您……” “啊?”芙兰和玛丽同时惊噫了一声,然后互相不安地对视了一眼。 在玛丽的劝说之下。芙兰决定再不跟萝拉有任何牵扯,将一切能够有害到自己的东西都从萝拉手中收回来,却没有想到竟然已经演变成了这样地步,想要完全撇清也办不到了。 覆水难收,确实是人间至理名言。 眼见两个人都有些花容失色,萝拉心里不禁有了些嘲笑。 “既然这么久都没有出问题,那么现在看来也出不了什么问题了。”她冷冷地看着芙兰,“我的父亲只是因为这幅画画得好,所以打算留着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还好……”芙兰稍微松了口气。 “如果您只是想要跟我说这些的话,那么话题就到此为止吧……”萝拉看上去很不耐烦,不愿意同她们多呆的样子,“我等下还有事,得先行离开了。特雷维尔小姐,祝您有个愉快的英国之旅。” “您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吗?”芙兰苦笑了起来,“看来您还真是挺关注我的呢。” “性命攸关,我怎么敢不关注呢?”萝拉冷笑着回答。 “想必您倒是很希望船沉掉吧,或者您倒是希望自己来代劳?”眼见对方这么傲气的样子,芙兰禁不住再次出言嘲讽。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试试……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怕父亲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萝拉冷然回答。 “哦?呵呵,真的吗?那我这一路上还真得小心点!”因为知道对方这是在开玩笑,芙兰大笑了起来。“以后我吃饭是不是还要担心一下呢?没准哪天就和博尔基亚家族的敌人们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过,我想,您大概是不会作出这么不理智的行径的吧?” 这也是她带玛丽出来的一个原因了,既是为了让玛丽放心,也是为了向萝拉示威,免得对方还要继续不依不饶。 她哪里想得到,萝拉对她的恨意早已经因为另外一个原因而根深蒂固了——虽然在现在,因为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还没有想方设法要杀死她。 笑了片刻之后,芙兰脸上的笑容重新归于严肃,“好的,从今天开始,我们两个就没有什么牵扯了吧?就我看来,我们这是和解了,再也不干涉对方——那么,祝您日后好运,德·博旺小姐。” 在两个人期待的目光的注视下,萝拉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她几乎从未露出过的灿烂笑容。 “嗯,是的,如您所言,我们和解了,德·特雷维尔小姐!祝您以后好运!” 第十三章 初至英国 在初夏的蝉鸣中,几辆马车沿着伦敦港区前往城区的并不宽阔的大道上,向着大英帝国的心脏疾驰而去。 一路上虽然有很多马车经过,但是他们所乘坐的马车畅通无阻,在警察和管理人员的帮助下,以最优先的顺序向前疾行。 因为这是王室的专门派出来接送客人的马车,德·特雷维尔夫妇两个作为女王陛下的客人,是准备来出席英国长公主的婚礼的,绝对不容怠慢。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是以私人身份来出席婚礼的,所以来接待他们夫妇的是宫廷的人,而并非是政府官员,不过夏尔也并不在乎其中的差别。 英吉利海峡并不宽,从法国的加莱港经过了短短半天的航程,他们就在伦敦港下了船,踏上了这个岛国的土地。 哪怕切身体验了一番,夏尔也还是难以想象,就是如此狭窄的一条海峡,永远地改变了欧洲和世界的面貌。 远远看去,在朝阳下,被空气中的煤灰和其他灰尘折射成了金色的雾气,弥漫在全城当中,让这座大都市变得犹如是建在虚幻当中的海市蜃楼一样,充满了一种不真实的色彩。 好看倒确实很好看,但是…… “啊……嚏!”夏洛特又拿手绢抹了抹已经有些发红的鼻子,这一路上她已经好多次这样表现了,“夏尔,我们真的来错了一个地方!早知道你拒绝波拿巴的提议那该多好!” 因为被刺激到了的缘故,她的鼻音现在变得很重。里面还充满了厌倦的气息。 在这一声声的喷嚏当中,一出发时的振奋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难捱的不适感。 “别这样。亲爱的。”夏尔将夏洛特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抹了抹她有些发红的前额,“早晨这里的雾很浓,所以确实让人难受,但是到了中午就好多了。” “我看中午也好不了多少!”夏洛特低声嘟哝了一句,然后抬头看了看窗外已经静静变得繁华的城郊,“这个地方真亏得这些英国人也住得下去!” 而夏尔没有搭腔。只是笑着抚摸了一下夏洛特的头发。 虽然这个年代巴黎的空气质量也称不上好,但是并没有伦敦这么令人难受的雾霾,越接近这座城市。带着粉尘的雾霾就越是浓厚,以至于夏洛特都感到有些难以忍受了。 凝聚了无数灰尘的雾霾久久不散,穿行其中对所有人都是一种难熬的体验,尤其是那些初到这座城市的人。 在创造了无可比拟的财富的同时。工业革命也以一种令人惊悚的方式改造着世界。而在此时,并没有人把它当成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然而,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这么快就到了吗? 夏尔有些惊奇地看了看外面,但是却发现现在自己一行人还在街道上当中,并没有到达目的地。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从车厢中探出头来,然后英语询问前面的人。 “先生。”前面的御手回过头来。恭敬地朝他回答,“我们刚刚接到了女王的使者传来的命令……要我们将您带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女王的使者?另外一个地方?”夏尔大感惊奇。“请让那位先生过来见见我好吗?” “好的,先生。” 很快,女王的使者就被带到了马车外,而夏尔也十分礼貌地走下了马车。 “您好,德·特雷维尔先生。”来者又瘦又高,头发花白,穿着一件礼服,戴着夹鼻眼镜,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法语也说得字正腔圆,看上去是宫廷里面专门负责这种接待事务的官员。“我是詹姆斯·萨默尔,有幸得到女王陛下指派,现在负责接待您……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您谅解。希望您不要因为我的疏失,而对英国留下一个坏印象。” “您好,萨默尔先生。”夏尔伸出手来,友好地同他握了握手,“我对英国十分喜爱,并且对您也充满了尊敬,请您不用担心。不过,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要换一个下榻的地方呢?” 作为女王的客人,原本宫廷官员们给他们安排下榻的地方,是位于特拉法加广场和白金汉宫附近的利兹酒店,没想到刚刚来到伦敦,就突然接到了改动的要求,这着实让他有些吃惊。 就算是非官方的身份,现在自己好歹也是个大人物了,怎么也不该得到这样的对待吧。 “先生,我能够理解您的惊诧,实际上我们也只是刚刚才得到了女王陛下的命令——没错,这是陛下本人作出的临时决定。”这位詹姆斯·萨默尔先生的脸上依旧是古井无波的平静,不过语气里却多了一些疑惑,“不过,如果您听了女王陛下给您安排的新住处的话,想必您的心情不至于变得更糟了。” “哦?那是哪?”夏尔笑着问。 “为了能够让您享受一次更加愉快的英国之旅。”詹姆斯·萨默尔挺直了腰,“女王陛下打算让您和夫人住在白金汉宫。” “白金汉宫?” 片刻的惊诧,让夏尔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竟然安排我和夏洛特作为客人入住王室常居的白金汉宫?那可是难得的礼遇啊…… 难道女王陛下真把我们当成亲戚了? 他心里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颇为可笑的疑问。 “当然,先生,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将您的意见转达给女王陛下,毕竟她也不会强人所难……” “哦,不,当然不!”夏尔马上回复了清醒。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对女王的临时安排没有意见。“请您去转告女王陛下,我很荣幸能得到这样的礼遇!” “那么,我能否当年跟夫人问一声呢?”詹姆斯·萨默尔抬头看了看车厢。 “不用了。我的夫人和我是相同意见的,用不着再去多问一遍了。”夏尔摇了摇头,“她现在身体不太舒服,精神也不太好,所以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再烦扰她了。” “哦,是这样啊。”詹姆斯·萨默尔朝夏尔躬了躬身。“那么,请您代我向夫人问一声好,我这边先回去复命了……” “好的。您请便吧。”夏尔点了点头,做出了一个送别的手势。 目送詹姆斯·萨默尔离开之后,夏尔重新回到了车厢里,然后拍了拍眯起眼睛打盹的夏洛特的肩膀。将女王的突然决定转告给了她听。 “陛下想要让我们入住白金汉宫?”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虽然两腮还是有些发红,但是她的精神已经振奋了许多。“夏尔,女王陛下可是挺看重我们的呢?” “是啊,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夏尔点了点头,“因为不想别人惊扰你,所以我直接就代你答应了……” “我当然会答应了,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会不答应呢?”夏洛特想也不想地回答。 然后。她突然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心地看着夏尔。“夏尔,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除了几次的公开场合之外,还会有很多机会可以见到女王陛下?” “我想是吧,也许我们还要和他们一家共进午餐或者晚餐呢。” “喂!既然知道,那你怎么还是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夏洛特有些责备地推了夏尔一把,然后自己也坐了起来,重新整理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凌乱的容装。“难得女王陛下这么礼遇我们,我们可不能在她面前丢脸。” 接着,她不满地扫了周边一眼,“糟糕了!刚刚才得到这个消息,我们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呢!要是惹得陛下不满了,那可就麻烦了!” “别那么紧张。”夏尔一边也整理了自己的衣服,一边低声安慰夏洛特,“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来看,女王和亲王并非那么拘泥的人,不会在意这种小节。再说了,我已经告诉使者了,今天你的身体不适,所以就算有些应对不太得体,想必他们也会谅解的吧……” “都怪你!”心情稍定之后,夏洛特有些怨怼地横了夏尔一眼,“要不是你一直都在那里说,我能准备得好很多!” “喂,刚刚不是你在一直后悔,想要回去的吗?我是在安慰你啊!”被夏洛特如此毫无根据地指责了一番之后,夏尔忍不住抱怨了。 “还不都是因为你,所以我才……” 就在两个人几乎习以为常的拌嘴当中,马车以一种不疾不徐的速度,沿着特拉法尔加广场,经过了一座座造型别致的宏伟建筑。 “这里是圣詹姆斯宫,以前的国王就住在这里,不过现在已经只被当成庆典和仪式举办的地方了……这里是威斯特敏斯特宫,嗯,也就是议会所在地,英国实际上的最高权力中枢……” 为了转移夏洛特的视线,夏尔开始一个个地方地指了起来,直到马车经过了一座凯旋门的时候,他才停下了口。 夏洛特以为夏尔是说累了要休息一下,所以并不以为意,只顾看着周边的建筑,像每一个初来此地的游客一样。 她并不知道,这座和巴黎凯旋门样式差不多的大理石拱门,其性质也和那座建筑一样,是1829年乔治四世当政时代,国王为了纪念英国在特拉法加和滑铁卢的伟大胜利所建造的,如果她知道的话恐怕心情会复杂很多吧……而夏尔知道,但是他并不在乎。 这里出现这座拱门,对他来说意义更大的是——就到到达目的地了。 果然,又经过了一小段时间的驱驰之后,马车渐渐地停了下来。 而夏尔则带着自己的夫人,慢慢地从车厢当中走了出来。 远处的白金汉宫已经赫然在目了。 此时,雾气已经消散了,阳光普照大地,在,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眼前的建筑,那些戴着熊皮帽的卫兵们在四处逡巡,警惕地看着每一个接近这里的人。 白金汉宫在他们的背后耸立着,透着一种傲慢而又冷漠的气势,仿佛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宣告帝国的威仪一般。 英国的国势此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节,这种气势确实令人难以忘怀。 这毕竟是一个征服了几乎整个世界的帝国啊! 一个仅仅只有两千五百万人的民族,却占据了超过地球陆地面积五分之一的庞大土地,而且开启了改变人类文明进程的工业时代,在科学和技术上领先于任何一个其他民族。 这是一个何等可畏的国家! 也许它行事并非切合道义,也难以令人敬仰,但是不管怎么样,它都必须得到正视和尊重。 是的,应该尊重。 他朝远处的宫廷微微躬了躬身。 第十四章 初遇 夏尔和夏洛特走下马车之后,穿着礼服的宫廷官员詹姆斯·萨默尔就来到了他们面前,恭敬地朝他们鞠了一躬。 “先生,夫人,很抱歉让您们久等了,请让我来带领你们进去吧。” “好的,谢谢您。”夏尔温和地朝他点头致意。“请给我们先安排一个住的地方吧,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的夫人现在身体有些不适,需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这个没有问题,先生。”詹姆斯·萨默尔连忙回答,“我早就将夫人的情况回禀了陛下和殿下,他们都对夫人的状况十分担忧,并且吩咐本人一定要照看好夫人……而且,最近为了接待客人,宫里一直都在做准备,绝不会对您两位有任何慢待之处。嗯,现在,我先带两位去休息吧。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谢谢您的好意,先生。”这是,旁边的夏洛特突然开口了,“不过,现在我已经感觉好多了,您不用担心我。请不用带我去休息了,我倒是想要早点能够觐见女王陛下……” 这倒不是她为了夏尔着想而勉强强撑着自己,实际上她确实已经感到好多了——重要政治建筑云集的威斯敏斯特区想来是伦敦环境最好的一个区域,再加上现在已经是中午时分,雾霾已经早早散去,困扰她的最大难题就已经自动消失了,她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感觉头昏眼花,就连鼻音都已经渐渐消失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实际上。您来得正是时候,夫人。”詹姆斯·萨默尔轻轻朝夏洛特躬了躬身。“女王陛下和亲王殿下就在宫里,您等不了几个小时。他们就能接见您和先生。” 还要等几个小时? 一听到这个话,夏洛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下。 她并不习惯等待任何人,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在结婚之前,她出身在一个一向以门第自傲、而且有钱有势的贵族家庭当中,父母亲又十分娇惯这个女儿,早已经使她养成了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慢性格;在婚后,她的丈夫也是一个国家最后权势的大人物之一,自然也从没有人胆敢忤逆她的心愿,反而是处处奉承她迁就她。处于她从小到大所处的那种优越地位的人。自然是不会习惯于迁就别人的——哪怕要觐见的是大不列颠的女王陛下,她也不习惯于这种等待。 在夏洛特眼里,汉诺威王族并未见得比特雷维尔高贵在哪里,萨克森·科堡·哥达也无法只是德意志那万千王公中的一支不出众的后裔而已,没有什么必须低声下气的理由。 不过,虽然心中不满,但是她也很好地将这种情绪隐藏到了让素不相识的詹姆斯·萨默尔所看不出来的地步。 “哦?是这样吗?”她看似天真地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也好……我们先去找个房间休息下。顺便放下行李……” “那好吧先生,就麻烦您了。”夏尔颇为歉意地再度詹姆斯·萨默尔先生欠了欠身,然后揽住了夏洛特的手臂,“能够得到女王陛下这样的礼遇。实在是让人荣幸之至……” 一边说,他还刻意地捏了捏夏洛特的手心,然后递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别人看不出夏洛特的心中所想。但是和她共处了那么多年的丈夫自然是能够看出来的。 “那就请跟我走吧,两位。”因为面前的这对贵人表现得这么温文礼貌。所以萨默尔先生原本生硬冷漠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容我再多说一句——请不用表现得如此谨小慎微。女王陛下和亲王殿下都是十分随和的人,想来见到两位如此出众的客人,他们也会感到很开心的吧,毕竟久居宫中,也很难得可以和别人开怀谈笑。” 说完之后,他不再多话,转身就带着特雷维尔夫妇向白金汉宫的巨大建筑走了进去,因为已经得到了知会,所以一路上的卫兵们目不斜视地任由他们前行。 很快,他们两个就来到了白金汉宫当中,沿着长长的走廊,向着他们将要居住的房间走了过去,而后面则跟着一群为他们搬送行礼的宫廷侍从。 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夏尔心中原本的激动慢慢消褪了,重新恢复了平静。 那种对英帝国国势的羡慕和尊重,并不会他让他仰视英国,只会让他在心中激起那种好斗和自负,一心想要让自己也同样得到这样的荣光。 而夏洛特虽然并没有丈夫那么多的想法,她一开始很好奇地左顾右盼,但是很快也觉得有些无趣了。去除掉新奇感之后,白金汉宫并非见得比她去过好多回的杜伊勒里宫奢华,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看的陈设,对她来说实在有些平平无奇。 因为走得有些累了,所以她现在只想着尽快休息一下,然后早点觐见女王陛下。 好在这种旅途并没有持续多久,詹姆斯·萨默尔先生终于将他们带到了一个房间之前。 “先生,夫人,两位就请在这边先休息一下吧。”詹姆斯·萨默尔先是打开了门,然后做出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我这就去禀告女王陛下。” “好的,请去吧,接下来我们自己来处理就好。”夏尔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他揽着夏洛特的手,走进到了房间当中。 等到后面的宫廷侍从们将他们的行礼都拿进来,然后都退出了房间之后,夏洛特总算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一头就仰天躺倒在了床上。 “啊……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她满心疲倦地叹了口气,看样子还是没有从之前的不适感中完全解脱出来。“夏尔,给我找点喝的吧,我总觉得心里有些闷。” “好的。”夏尔马上答应了下来,然后笑着摇了摇头。“夏洛特,难得我们有机会可以来到英国的王宫里面。你可得振奋点啊!” “还没有家里舒服呢。”夏洛特没好气地回答,“再说了,这个王宫有什么好看的呢?英国人果然没什么情趣……” 夏尔先是没有搭腔,而是走到了卧室的酒柜边,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找了一瓶酒精含量不高的葡萄酒,小心地给倒了一杯。 然后,他重新走了回来,小心地将酒杯凑到了倚靠在床头的夏洛特嘴边。 “啊……”夏洛特直接低头喝下了口气。然后长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这下可舒服多了!” “如果真的不舒服的话,你先睡一觉吧……”夏尔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等到女王陛下召见我们的人过来,我再叫醒你。” “不用,我已经没关系了,只要你陪着我说说话就好。”夏洛特摇了摇头,“一来这儿就躺着睡觉,传出去我们哪儿还有什么颜面呢?夏尔。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来这儿是身负重任的,要是因为我而给陛下留下一个坏印象、以至于破坏了你的计划的话,我可受不了。” 夏洛特如此恳切的话。让夏尔心里深受感动,他禁不住也坐到了床边,抱紧了自己的妻子。 “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自己的表现会给我带来什么负累,按自己开心的方式来做就好。国家利益所在。英国人不会因为女王的好恶而改变主意的……对我来说,这趟旅途。只要你玩得开心,我就达成了大半目的。” 夏洛特的脸上微微泛出了红霞,也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夏尔的恭维。 “话虽如此好听,但是我真要坏了你大事,恐怕你是不会摆出这幅好面孔的吧?”她勉强地反驳了夏尔,只是脸上却布满了笑意。 然后,她将头枕到了夏尔的肩膀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我倒真的有些好奇,女王陛下现在还会为什么发愁呢?”片刻之后,夏洛特突然喃喃自语。 “嗯?”夏尔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露出了这个问题。 “这世上女人能有的东西,她都已经有了……难道还不够让人羡慕的吗?”夏洛特皱了皱眉头,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一个耀眼之极的王位,一个好丈夫,一群孩子,一个统治世界的帝国……难道上帝真的会如此眷顾一个人?如果是的话,那也未免太让人羡慕了……” “如果你觉得嫉妒的话,我们倒也可以加把劲……”夏尔带着笑容,又倒了一杯酒,然后自己喝了下去,含在了嘴里,“虽然我不能让你登上王位,但是孩子我还是能给的……” 正当夏洛特在羞怒当中准备斥责他的不正经时,夏尔突然手从她的腋下穿过,然后在背后抱住了她的脖子,接着他头向下一沉,重重地吻住了夏洛特,然后将口中的酒又传渡了过去。 “唔……”夏洛特微微睁大了眼睛,怒视着夏尔,显然对他不正经的行为感到不满,但还是将丈夫传过来的酒给喝了下去。 良久之后,两个人的嘴唇才慢慢分开。 “你怎么老是这样不正经!”夏洛特怒气冲冲地打了一下夏尔的肩膀,“都到这儿来了,你还想让特雷维尔家族的脸都丢尽吗?!” “别担心,现在又有谁能知道呢?”夏尔满不在乎地回答。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夏洛特仍旧余怒未消。 就在这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两个人同时止住了吵架声。 是女王的使者来了,就要接见我们了吗?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心里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然后,夏尔马上回过了神来,赶紧从身上掏出了手绢,擦了擦嘴角上的酒液,然后将手绢递给了夏洛特。 在夏洛特满怀厌弃的眼神下,他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 接着,他轻轻的打开了门。 然后,他呆住了。 一时无语。 “夏尔,怎么了?女王陛下的使者来了吗?”夏洛特这时候也慢慢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服装,然后从床上走了下来,招呼自己的丈夫。 然后,她突然发现,自己的丈夫站在门口,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 而丈夫的后面,在门外,站着一位妇人。 这位夫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虽然因为生育而变得有些丰满,不再如年轻时那么苗条,但是看上去倒也并不臃肿,反而因为保养良好、富有光泽的肌肤而看上去有意思贵气。 她穿着华贵的裙装,后脑上还按照如今时兴的样式披着一道白纱。 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而她的后面,正站着一个差不多年纪,长得很帅气但是却满面愁容的中年人。 “上帝啊!” 第十五章 亲切 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访问者,夏洛特顿时也和丈夫一样愣住了。 虽然之前从未见过这个人,但是能够如此穿着,而且胆敢在白金汉宫当中如此无拘无束的,恐怕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了吧…… 这位夫人仍旧一言不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似乎很享受这对青年夫妇震惊的样子。 这时,站在她面前的夏尔已经回过神来了。 啊,不会错了,这就是英国的女王陛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女王不遵循程序由自己和夏洛特跑过去觐见、而是本人跑了过来,但是这肯定是她本人无疑。 另外……跟在她后面的人,应该就是她的丈夫,得享盛名的阿尔伯特亲王吧…… 真没想到,女王夫妇这么快就来到了自己面前。 啊,想这些做什么,总不能一直就这样呆呆地站在他们的面前吧? “陛下!”回过神来之后,夏尔慌忙躬身向对面的妇人行了礼,然后按照自己之前所打算的那样,用德语向她致敬,“我十分荣幸能够得到您的接见!” “噗嗤……”他慌里慌张的样子,惹得妇人突然一阵大笑。“哈哈……” 原本的那种略显得尴尬的气氛,顿时就被这种笑声给消融了,看上去她是颇为这个出人意表的惊人之举而自鸣得意的。 然后,她转头看向跟在她后面的中年人,“怎么样,我就说他们一定会很惊讶吧?” “亲爱的,人家还在休息,你就跑过来打搅人家,当然惊讶了……”这位满面愁容的中年人,微微摇了摇头,看上去颇不认同妻子的作为,但是又带着一种无法可想的无奈感,“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让德·特雷维尔先生和夫人先休息一下……” 接着,他略带歉意地看了夏尔和夏洛特一眼,然后微微颔首,好像是在为自己没有约束住妻子的任性妄为而向两人致歉似的。 这一句话,这一个眼神,好像就已经把这对夫妇的全部细节给透露了出来。 夏洛特这时也恢复了清醒,她小心地走到了夏尔旁边,然后同样向这对夫妇和夏尔对视了一眼。因为女王夫妇用的是德语,她听不懂,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先行礼再说。 因为这对夫妇实在太过于存在感的缘故,所以他们两个竟然有一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哎呀,都已经跑过来了,难道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再走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吗?”也许是看出了夏洛特听不懂德语的缘故,她突然换用了法语,“亲爱的,别这么拘束嘛,这可是我们的家,我们想来见哪位客人就见哪位客人!” 然后,她笑眯眯地朝夏尔点了点头,“再说了,这样一点小惊喜,想必德·特雷维尔先生是不会以为意的吧?” 亲王的脸色变得更加尴尬了,但是好像也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只好朝夏尔轻轻耸了耸肩,示意他按照自己妻子的意思行事。 就算是他不这么示意,夏尔当然也不敢和女王对着干,况且……比起那种人人死板着脸的礼仪性的会见,他倒是觉得,这样的见面倒是更加有意思一些。 真的,看见女王如此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表现得这么有生活气息时,他的心里反而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又有几个人能和我一样幸运呢? 至少这一刻,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只存在于画卷和历史记载的幻影。 “当然了,陛下……我们一路上都盼着能够早日得到您的接见,今天终于梦想成真,我们又怎么会有意见呢?”夏尔颇为诚恳的回答,“虽然……嗯,虽然您刚才给了我们一点……一点惊讶,但是我反而更加钦佩您的平易近人。” “哈哈,你看!”女王陛下好像炫耀胜利一样,看了丈夫一眼,“我这么早就跑过来,他们很开心呢……” 接着,女王朝夏尔伸出了手,脸上摆出了一副故作严肃的样子。“那么,您现在已经得到了我们的接见了,可爱的年轻人……” 虽然这略显得有些唐突和滑稽,但是夏尔连忙还是伸出手来,捧起了这只手,然后轻轻地吻了一下——毕竟她是不列颠的女王,她有权利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触感还不错。 女王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还生下了几个孩子,因为保养甚为得当,所以肌肤尚且柔嫩,而且富有弹性。 当然,他只是嘴唇轻轻一触便即放开了。 在夏尔向她行礼之后,女王便离开了他的身边,然后走到了夏洛特的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一眼,而夏洛特也罕见地屏息静神,任由女王陛下打量自己。 “长得多可爱的一对夫妇啊……多可爱的一对夫妇啊!”当把夏尔和夏洛特都看了个清楚之后,她轻轻地喊了起来,“亲爱的,我就说嘛,像德·特雷维尔这样的名门家族,出来的孩子哪里会有不出众的呢?!” 虽然夏尔心里对这种“出身名门就一定会出众”的观点大不以为然,但是女王陛下这番同时夸了自己夫妇和自己家族的话,简直对极了夏洛特的胃口,让她几乎在一瞬间就充满了对女王的好感。 看到女王陛下的法语说得十分顺畅,夏洛特先是有些惊诧,但是很快就想到了,既然出身王家,那么维多利亚女王肯定是从小接受了最为完备的教育的,就算学习的法语也不足为奇。 是的,女王陛下是不需要刻意讨好自己的,既然连她都这么说,那只能说明这确实是事实了——我和夏尔,确实就是如此般配,不是吗? “陛下,您和您的丈夫也同样出众。”一瞬间,她也忘记了那些虚头虚脑的礼仪,以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回答。“我真希望自己能同您一样幸福!” 在夏洛特看来,虽然有些任性——说到底哪有不任性的女王呢?但是她却并不缺乏对人的分寸,而且十分热情,充满了那种女子在拥有了一切之后的那种心满意足的幸福感、 而这种幸福感,正是她所孜孜以求的东西。 一想到这里,她有看了看旁边有些局促和无奈,但是却又不乏包容的阿尔伯特亲王。 夏尔要是对我也能够这么迁就就好了!她在心中暗想。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会说话……”夏洛特如此诚恳的话,让女王显得更加开心了,她突然伸出手来,触了触夏洛特的额头,“那么,我代上帝降福于您吧!” 女王如此亲昵的态度,简直不像是初次见面,亲切而又友善,一下子就让夏洛特忘记了原本对英国天气和环境的不满,而心里充满地对她的感激。 就连在一旁旁观的夏尔,不经意间也感到着实有些心里欢喜。 不过,在欢喜之余,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嘀咕的。 女王陛下如此亲密、甚至可以说是无拘无束的表现,虽然有那种性格的原因,但是恐怕也会有些深处的考量吧——她肯定不会对每个人都这么友善的。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是吗? 正当夏尔还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女王陛下将手慢慢地又从夏洛特的额头上离开了。 “好了,我们就别在这种房间里面呆着了,去大厅一起看看好吗?”她像是探询地看了看夏尔夫妇,“你们难得来这里一趟,请让我们享受一下主人的乐趣,带你们参观一下这里吧?” 虽然语气是在询问,但是女王陛下大概是不太懂得什么叫做拒绝的,所以夏尔夫妇也没有说出反对的话来——再说了,他们原本就不打算休息。 眼见两个人都没有出言反对,女王陛下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率先转身,直接离开了房间。 夏尔和夏洛特,以及阿尔伯特亲王只得跟在她的后面一起走了出去。 而这时,夏尔突然感到,旁边的亲王眼光不时从他旁边扫过,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他一边走,一边朝对方点了点头。 亲王慢慢靠了过来。 “抱歉,特雷维尔先生,维多利亚可能让你们有些不安了……不过请你们不要误解,她对你们绝无恶意,顶多是有些好奇而已。” “您放心吧,殿下,我们绝不会介意的。”夏尔颇为殷勤地低声回答了亲王,“我们能够感受到女王陛下的善意。” “哦,那就太好了。”亲王有些宽慰地点了点头,紧锁的眉头也微微舒展开了,“想必您也是能够理解的,维多利亚向来对那些新奇的人很感兴趣,而且她待人接物不太讲究分寸……” 一说起这里,他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样,轻轻叹了口气。 看样子平常就没少为妻子伤神吧。 “毕竟是女王陛下,她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夏尔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好像能够理解亲王平常的苦恼似的。 接着,他的表情突然转变得严肃起来,“那么,我是否能够认为,您建议过她对我们亲切一些?” 亲王这次倒没有犹豫了,只是略带诧异地扫了夏尔一眼,然后脸上突然变成了一种严肃的平静。 “您可以这么想。” 第十六章 祝福与倾诉 “您可以这么想。” 当听到了亲王这句若有深意的话之后,夏尔也在这一瞬间抛弃了原本轻松随意的状态,整个人的精神都再度紧绷了起来。 他再度确认了一个事实——自己不远千里跑过来见的人,确实不是看上去普通的一对夫妇,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而是这个世界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虽然在更多意义上是名义上的。 “我十分感激您对我们、以及对法兰西的善意。”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微微朝亲王躬了躬身,然后不再多言。 他看得出来,这位亲王是个冷静务实的人,至少要比他的妻子要严谨得多,所以比如认真对待。他不再多言,而是静静思索接下来应该怎样应对这个人。 同这两个并肩而行的男人的沉默不同,另一边两个女人之间的气氛就要融洽得多。 女王让夏洛特挨近到她的身边,然后她用那种刚才所用的欢快语气介绍着沿途之中所经过的地方,一边还穿插着一些她小时候在这里所经历的趣事,让夏洛特听得十分入迷,还时不时地询问女王一些问题,惹得女王不时大笑。 旁边的女侍们都一言不发地跟在她们后面,其严肃的表情倒是提醒人们,这里毕竟是王宫,夏洛特所受到的待遇是非同寻常的。 然而,夏洛特却神色如常地和女王谈笑风生,倒是让这些侍女心里暗自有些佩服。 对于女王所恩赏的如此殊荣,夏洛特却没有感觉得到。更别说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了。在她心里,女王并非高出她一头的高贵君主。只是一个特别亲切的年长几岁的夫人,因此反倒是显得格外轻松自如。 不过。说实话,她心里觉得白金汉宫乏善可陈,因此只是应付着女王,随便说些恭维话而已。 两个人如此轻松的谈笑,倒是也让夏尔心里轻松了不少——至少,看上去女王对夏洛特的印象很不错,没准可以给自己的外交事业挣上几个印象分。 “您对这里的陈设一定会很熟悉吧?”聊了片刻之后,女王突然指着走廊间的巴洛克风格的大理石雕刻,笑着朝夏洛特说。“这里很多陈设都是查理二世布置的,而您可知道,查理二世可对法国人充满了好感,所以他用了很多法国当时流行的东西……” 查理二世是英国斯图亚特王朝的第三位国王,是查理一世的长子。查理一世因为在内战中战败,于1649年被议会下令处决之后,他不甘心失去王位,与潜逃到欧洲大陆,寻求各种支持。 当时法国在位君主路易十四给了他礼遇。也给了他很多口头上的支持,但是并未给实质支持。而他,也将他的妹妹亨利埃塔嫁给了路易十四的弟弟奥尔良公爵菲利普。 在1660年,担心克伦威尔死后英国重新陷入内战的英国人。重新将他迎回国拥立为国王。他在位期间英国和法国的关系较好,还一同结盟对抗荷兰。 不过,在他死后。英国很快就同法国交恶,并且在1688年开始的大同盟战争当中和荷兰以及哈布斯堡联盟对抗法国了——当然。在这种亲切友好的气氛下,这桩后事就没人会想到要去提出来了。 “是啊。确实有些熟悉,我在游览凡尔赛的时候,在里面看到了很多这样的陈设。”夏洛特点了点头,然后又好像有些愤愤不平地叹了口气,“可惜现在在法国再也看不到这么好看的陈设了,我们法国人将它整个地都抛弃了……这是一个多么辉煌的时代啊,然而我们却只能在各个宫堡当中看到它们的遗迹了……真是太可惜了!” “如果您希望的话,您尽可以在自己家里也摆上这些东西啊?”女王笑着回答,“我听说波拿巴先生将一座王府送给了你们……难道您没有以自己的爱好,将它整个地重新改建了一番吗?” 这种若有所指的话,让夏洛特顿时语塞。 她不明白女王为什么要这么说,又是想要从中表达什么意思,但是有一点是十分明显的——女王对他们一家好像确实比较了解。 联想到特意将自己夫妇叫到王宫里面来,这应该算是一种难得的荣幸吧…… “正如您所知的那样,我的丈夫为我们购置了一座府邸,而我确实也按自己的想法重新改建了它,不过我总是感到不太满意,因为属于那个时代的文化氛围已经荡然无存了,如今的设计师们只会喋喋不休什么艺术,然后将一切都往小气俗气里面改……”一想到这里,夏洛特好似有些不满地叹了口气,“哎,法国人们终有一天会知道的,他们抛弃了何等光辉的时代!” 因为女王的语气有些奇怪,所以夏洛特不禁也变得有些小心谨慎了起来,努力在女王面前摆脱那种‘强抢奥尔良王族的财产’的负面印象——不过从女王夫妇的表现来看,他们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对他们夫妇感到有什么不满。 “历史总是希望跟我们开玩笑,所以它才显得可爱迷人,不是吗?”女王仍旧微笑着,“就拿这位可怜的查理二世来说吧,也幸亏他没有子嗣,否则今天站在你们面前的可不会是我啦……” 可怜的查理二世确实有些让人扼腕,这位生性风流的国王情妇众多,而且有超过10个私生子女,但是因为王后不能生育所以并没有合法子嗣继承王位,所以在他死后,他的弟弟詹姆斯继承了王位。而正是这位詹姆斯二世国王,彻底败坏了斯图亚特王朝的江山,也让汉诺威王室有了继承英国王位的机会。 只是,在夏洛特感叹那个旧时代的时候,她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夏洛特闹不懂,女王到底是漫不经心的无心之言呢,还是若有所指的暗示自己并不排斥如今这个新时代。 女王难道看上去要比表面上聪明得多?夏洛特心想。 “哦,我倒是忘了,您来自法国,那可是一个凡事都喜欢讲大排场的国家,您当然会喜欢旧时代的风格!特雷维尔夫人……哦,我还是叫您夏洛特吧?”在信步游览了一会儿之后,女王突然饶有兴致地看着夏洛特,“想来您应该不会拒绝我这样叫您吧?” “当然可以了,陛下!”被惊醒了的夏洛特连忙回答,“能得到您如此的称呼,真的是我难言的荣幸!” 当然,哪怕仅仅是从礼节来考虑,她也是绝对不会叫女王陛下的名字的。 “好的,夏洛特……”女王微微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如此紧张,“您今年二十四了吧?结婚倒还是挺晚的。” 二十四岁结婚,在21世纪的西方是绝对的早婚,但是在19世纪则已经十分晚了,女王陛下本人在21岁不满的时候就结婚了,然后不到一年就生下了女儿维多利亚公主。 这还不是因为某个人的错!拖了那么长时间! 一想到这个,夏洛特微微蹙了蹙眉,然后横了夏尔一眼。“这个嘛……我们其实很早就已经约定结婚了,只是因为一些事拖了时间而已。” 看到夏洛特如此不满的样子,女王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笑得更加开心了。 “有时候,我真的我们挺相像的呢?”女王突然微微向旁边侧了侧身,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许,然后放低了声音,“我嫁给了我的表弟,而您嫁给了您的堂弟……” 说起来这个倒确实是挺相似的,女王和亲王两个是表姐弟,而夏尔和夏洛特这里是堂姐弟,而且两对夫妇相互间的年纪差距都是几个月。 “可是您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了,我却没有。”夏洛特同样低声回答。“所以我真的十分羡慕您……” 然而,在夏洛特这个年纪的时候,女王已经差不多有了三个孩子了,而夏洛特却一个都没有。尽管明知道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夏洛特却仍旧心里有些焦急。 这种毫不作伪的羡慕,比任何恭维都让女王开心不已。 “没关系的,您还年轻不是吗?孩子总归会有的。我已经替上帝赐福给您了,您很快就可以有孩子,作为你们爱的结晶,继承你们的一切。”女王仍旧微笑着。“我的赐福可比教皇还有用呢——我是英国教会的首脑,而我的国家比罗马教会所管辖的地方都更加大,臣民也更加多,难道我不比那位教皇陛下更加接近上帝吗?” “那就借您吉言了,陛下!”虽然并不觉得女王的祝福能比教皇的好多少,但是善意面前,夏洛特仍旧喜形于色。 至于女王对教会的不敬,反正身为法国贵族,反正她本来就不怎么看得起教会和教皇。 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后面的两个男人也慢慢地融化了之间的隔阂。 “我们名义上是弟弟,结果却要干哥哥的活……”亲王突然轻叹了口气,“我觉得您应该是挺能理解我的心情的,特雷维尔先生。” “嗯,您是指什么?” “入赘的女婿总是讨人嫌的,先生。我的妻子可以理直气壮做的事情,我却连偷偷摸摸做都不行。”阿尔伯特亲王叹了口气,然后好像自嘲一样,“哪怕我再怎么用尽力气来服务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还是不喜欢我,觉得我想尽办法跑来英国沾他们的光……” 第十七章 温言在口 亲王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抱怨,让夏尔一时间不知道应当如何以对。 不管怎么样,这些话都是不好回答的,难道还能跟着亲王一起抱怨英国人不识好人心? 当然……确实十分形象。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英国人确实对亲王不起。 “您说得对,哥哥的活也不是那么好干的,殿下。”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试图用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糊弄过去,“不过,为妻子的幸福而殚精竭虑,不是作为丈夫应尽的义务吗?就我看来,女王陛下与您非常恩爱……” “是啊,幸好如此。”亲王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 接着,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前面正满面笑容地和夏洛特攀谈的女王。 “所以,开诚布公地说吧,也许您也是这样,我很喜欢看到她万事不愁的样子,先生。正因为如此,我希望能够同您尽量把事情办得简便一点。”片刻之后,亲王突然停下了脚步,“这是男人之间的谈话……我希望您能够一改往日的风格,以陈恳的态度来面对我们。” “您是指什么呢?”夏尔有些迷糊地回答。 他并不明白亲王口中“男人之间的谈话”是指什么。 就在这时,亲王的嘴角微微翘起,给他留下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德·特雷维尔先生,我不得不承认,您是个机灵到了极点的年轻人,也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年轻人……但是,我要告诉您,我们这里的行事作风是不一样的,我们更加注重实质,也不轻易激动,我们只看结果。所以,哪怕仅仅是出于为法国的利益着想,您也应该放弃在法国的那一套做派。以一种不那么令我和维多利亚伤脑筋的形式,妥妥帖帖地把您的任务办好——只有这样,您才能够带着我们的敬意和波拿巴先生的赞誉,回到您心爱的法兰西。按您的心意继续在那里兴风作浪……” 这种满含讥讽和抱怨的语气,让夏尔的心里变得更加凝重了,他没有想到,仅仅在自己作为贵客来到白金汉宫当中的两个小时之后,他就得到了亲王如此疾言厉色的待遇。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这么直接。但是夏尔明白,对方是想要自己拿出真正的诚意来,不要搞虚头虚脑的花招。 也就是说,这么不客气的一番话,实际上反倒是对自己的忌惮? 夏尔突然转念一想,得出了这个结论。 我在外国人、甚至一般法国人的眼里究竟是什么形象?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了这个以前基本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然后,他就有些尴尬了。 厚颜无耻,贪得无厌,狂妄自大,冷酷无情。凶残狠辣,野心勃勃……反正应该是给不出什么好的形容词吧。 这样的一个人,肯定会得到旁人的特别对待,哪怕不从道德上蔑视自己,也应该会从心理上防备着自己。 “如果您需要开诚布公的话,我会的,殿下。”片刻之后,他重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平静地回答了亲王,“我奉总统阁下的命令来到英国。就是为了能够与您开诚布公。” “可不是只对我一个人而已。”亲王微微垂下了视线,仍旧看不出喜怒来,“就在明天,罗素先生将会进宫觐见。到时候我们可以长谈一番——您自然就可以畅所欲言了。先生,我再强调一次,我们是真的打算和您说一些重要的问题的。我只希望您不要同惯常那样躲躲闪闪,而要将诚意摆到我们面前来。” 这下夏尔倒是全部明白了。 也就是说,英国人甚至都不打算拖延一下,而是直接就打算在明天同自己、和自己所代表的路易·波拿巴进行谈判。在此之前,为了获取一种心理上的优势、又或者为了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亲王希望自己不要再玩那种惯用的伎俩。 这些英国人,还真是直截了当啊……看来他们确实诚意十足。 夏尔马上在心里作出了判断。 “这一点请您放心,我带着总统的全部诚意、以及不列颠的满腔敬意而来,我们比任何人都希望得到英国的善意……”在这种时候,他当然不会再躲躲闪闪说自己只是以私人身份来访了。“为了得到这种善意,我们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 接着,他面带笑容地抛出了一句暗示,“总统和我都认为,英国对我国的福祉和利益至关重要,只要英格兰伸出她的双手,法兰西随时准备同她的姊妹相拥。” 在夏尔说出这段话来的时候,亲王一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而他的这种老实而又恭顺的态度,终于让亲王貌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非常好。”亲王突然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只要有您的这种态度,两姊妹之间的问题就好办多了……就像她们一样。” 听到了他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夏尔抬起头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仍旧有说有笑的女王和夏洛特。 她们两个一直都在谈笑风生,好像丝毫没有发现两个丈夫刚才已经私下交锋了一回。 倒还是女人来得轻松啊…… 就在这时,女王突然也别过了视线,满面笑容地又朝他们走了过来。 “怎么了,阿尔伯特?你们刚才好像是在嘀咕什么呢?” “没谈什么,亲爱的。”亲王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镇定地朝妻子点了点头,“我们只是聊了一些法国和英国的事情而已。” 这个点头的动作,犹如是某种暗示一样,让女王笑得更加欢畅了。 “哎呀,难得有客人来拜访我们,你和别人总是要说这种无聊事,有什么意思呢?”女王微笑着伸出手来,贴到了亲王的嘴上,示意他不要进行这种令客人不太愉快的话题了,“亲爱的,打起精神来吧!我们今天是要接见客人的,可不能让他们不开心。不是吗?” 然后,她又朝夏尔挥了挥手,“抱歉……特雷维尔先生,阿尔伯特恐怕又说了什么让您不中听的话了吧?他呀。凡事就喜欢认真,老是爱愁眉苦脸,为不用担心的事情担心,也不知道世上哪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发愁的……” 接着,好像是想到了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又微微挣大了眼睛,打量着夏尔,“对了,老是叫您德·特雷维尔先生也太麻烦了,您应该不介意我叫您夏尔吧?对您的夫人,我已经直接喊名字了,她可是开心得很呐。”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夏尔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和夏洛特一样的答复。“我们夫妇,能够得到您如此的礼遇,真是让人莫名感激……您是我见过的最为亲切和蔼的君主。陛下!” “啊唷,多会说好话的年轻人啊!”女王又是一声轻笑,然后又突然眨了眨眼睛,“不过,夏尔,您也不要觉得我是白白这样费神招待您的哦,我可是等着您的回报呢!” 回报? 夏尔顿时又紧绷了起来。 这是想叫我在之后的谈判当中,给英国作出让步吗? 这是不可能的,哪怕今天女王让自己爬上她的床,第二天谈判的时候他还是会一本正经地为了法国、也为了自己的利益据理力争。绝不会有任何的折扣。 正当夏尔还在心里犹豫该怎么暗示女王,自己并没有因为私人感情而损害国家利益的权力时,女王突然又以那种神神秘秘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一直都对法国充满了好奇,早就想着有时间去法国游览一次了呢!尤其是凡尔赛。我一定想要去看看,您作为法国的外交负责人之一,到时候一定会负责接待我的吧?” 呃? 女王陛下竟然是在说这种事? 一向游刃有余的夏尔,突然有一种无处着手的感觉。 “所以……”女王笑眯眯地说,“您和夫人难得来英国一趟,要是我们招待不周的话。恐怕到时候您都不热心招待我们两个了……” “那真是太好了!”因为刚才心理准备说的话全部落空,所有他略微有些狼狈地回答,“陛下,您知道的,法国人素来热情好客,更何况是对您这种贵客!不管什么时间,只要您提出意向,我们都会准备的——而且,不管到时候我是否还在外交部的位置上,我都会想尽办法来让您享受一个愉快的法国之旅——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如此帅气可爱的年轻人,又有谁会嫌弃呢?”女王仍旧微笑着,“好了,那么我们就说定了吧!我在这里招待您一次,您未来在法国招待我们一次……” 接着,她又转头看了看亲王,“阿尔伯特,我们可说好呀,到时候你可不能再老是想着那些公事,得老老实实地陪我把巴黎和凡尔赛游览个遍!” “那种事以后再说吧,反正现在还早,亲爱的。”亲王轻轻耸了耸肩,并没有给出一个热烈的回应。“再说了,特雷维尔先生事务繁忙,我们总不能拿这种事劳烦人家。” “哎,高兴一点呀!”看到丈夫还是这么严肃的样子,女王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你看夏尔那样客气了,你还要摆出这幅样子来,那可真是让人不满了……” “没关系,亲王殿下事务也十分繁忙,能抽出时间来接待我们,就已经很让我们感激了。”夏尔连忙插话了。 “他这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平常也老是这样。”女王貌似抱怨地横了丈夫一眼。 接着,她又重新看向了夏尔,“算了,我们不提这种扫兴的事了,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夏尔,我一直都想去法国看看,只是因为之前法国有些混乱,所以一直都没办法提出正式的邀请,所幸最近,波拿巴先生总算让法国恢复了太平,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够成行了吧……想想我还是挺期待的呢。” 之前的法国不稳定,现在的波拿巴先生总算让法国恢复了太平…… 这是一句无心的话,还是女王直接暗示,她、乃至英国政府乐于接受路易·波拿巴在法国发动政变的既成事实,甚至于对他的进一步动作——扼杀心生的共和国,重建帝国——也并不反感? 从女王满面笑容的脸上,夏尔看不到任何的迹象,好像她真的只是在随口一说而已。 “亲爱的,你说的没错,波拿巴先生确实在竭尽全力维护法国的秩序。”亲王这时候低声接口了,“不过我想他现在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稳定国内,我们现在就过去,不是给人家添乱吗?” 然后,他又扫了夏尔一眼,“波拿巴先生,和您,还需要努力,不是吗?” 呵,原来如此。 夏尔这算是看出来了。 这对夫妇,女王是负责和风细雨地拉近距离,顺带让自己留个好印象,而亲王就负责跟自己讨论严肃问题,扮演那个不近人情的角色。 只是不知道,女王这样近乎于天真烂漫的表现,是发自于本心,而是一种刻意的表演? 应该是本心如此吧……有这么贴心的丈夫在,她又何必管那么多事呢? 不过,他也明白,女王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不通人情世故,相反要精明得多,绝对需要认真对待。 “为了维护国家的秩序,总统一直都在殚精竭虑,而我……作为他的一位助手,也在无时无刻地不在考虑这个问题。”夏尔沉默了片刻之后,字斟句酌地回答,“同样的,维护了法国的秩序,就是在维护欧洲的秩序——我们让混乱的狂潮在法兰西源头停了下来,也能让繁荣的时代从法兰西兴起。” “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女王好像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对了,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晚餐我已经叫人准备了。” “当然可以,陛下。”夏尔再度躬了躬身。“我十分乐意受到您的招待。” “对友善的客人,我们一向是不吝啬招待的……”亲王若有所指地回答。 第十八章 二公主 一听到女王打算请自己夫妇吃午餐,夏尔顿时就感觉自己也有些饿了。小,o 这也难怪,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和夏洛特就没有进食过,只是因为和女王夫妇见面之后心思繁杂,才没有感到饥饿,现在经过女王这样一提,他立即就感觉到了饥饿感。 “那么,请跟我来吧,两位。”女王面带笑容地摆了摆手,然后怡然自得地朝前走了过去,大概是想要将他们夫妇领到餐厅当中去吧。 在行进的路上,女王继续同夏洛特有说有笑,而夏尔仍旧同亲王殿下并肩而行。 “夏洛特,为了招待你们,今天我特意吩咐厨师们做了一些法国的菜肴,不过他们的水准可能就比不上您常吃的那么原汁原味了。嗯,论对厨艺的重视,世上没有多少人比得上你们法国人了吧?”女王故作威严地板起了脸,“所以,如果觉得不合意的话,可千万不要怪罪我们招待不周哦?”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陛下。”夏洛特连忙笑了起来,“我哪有资格评判您的厨师呢?再说了,能够为您服务的厨师,一定是最为优秀的,他们肯定能过作出最好吃的菜肴。” “但愿能如您所言吧。”女王微微颔首,然后她又挑了挑眉头,加上了一句,“今天我的孩子们也会出席,他们都想看看法国最为出众的一对儿呢!” “您的孩子也在?”夏洛特先是有些惊诧,然后突然变得更加振奋了起来,“太好了!我真想见见他们呢。您的孩子,肯定个个聪明可爱。只可惜我这次没带什么礼物过来……” 自从结婚之后。女王和亲王不仅感情上十分和谐,就连夫妇之事上面也十分融洽。作为这种融洽的证明,他们的孩子数量要远远多于一般的王室和贵族家庭。 从1840年第一个女儿维多利亚降生开始,这对夫妇几乎平均每隔一年半就要给自己的家庭增添一个新的结晶,现如今,女王夫妇已经有四女三男共七个孩子了——从大到小依此为大公主维多利亚,大王子爱德华,二公主爱丽丝,二王子阿尔弗雷德,三公主海伦娜。四公主露易丝,三王子亚瑟,堪称是一个大家庭。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至少夏洛特是十分羡慕的。 “礼物什么无所谓,只要您肯给他们真心实意的祝福和善意就好了——除了这个之外,难道我的孩子们还会缺什么吗?”女王随口安慰了夏洛特,“不过,有一dian您说错了,我的孩子们啊。可是一dian都不聪明可爱,相反他们可淘气了!总是要闹出事来,真是伤透了我们的脑筋……哎,孩子可真是我们女人来到这个世上所要遭的最大的罪啊!我原以为生下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够痛苦的了。没想到他们折磨人的日子还全在后头呢!” 虽然女王提起孩子们的时候一脸的抱怨和不耐烦,但是眼中的喜色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夏洛特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听女王倾诉。 一位母亲可以贬损自己的孩子。旁人可没有这个资格。 要是我也能有她这样多的孩子就好了……她在心中略带嫉妒地想。 …… “特雷维尔先生,我听说。您是打算过阵子去拜访威灵顿公爵?”沉默地并肩走了片刻之后,亲王突然又开口问夏尔。 因为得到了夏尔‘老老实实不耍花招’的保证。亲王原本十分严肃的表情终于稍微缓解了一些,语气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严峻。 “是的,因为十分仰慕那位杰出的公爵,所以我打算趁有机会去拜访一下他。”夏尔直接dian头回答,“在我跟政府提出请求之后,政府咨询了公爵的意见,结果……我没想到他直接爽快地答应了。” “作为拿破仑的支持者,您倒是奇怪。”亲王脸上不见喜怒地给出了一个评语。 一个拿破仑党人自称敬仰铁公爵,确实是有些奇怪。 “一切伟人都值得敬仰,不管他是何等人物。”夏尔微笑着回答,“不管曾经的立场和恩怨是怎么样,公爵的才华和能力是远远超出了那个时代的。也许他曾经是法国最危险的敌人,但是他也同样是法国最值得尊重的对手。如今,一切往日的恩怨都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我们面前早已经没有了仇恨。时间的长河静静向前流淌,而伟人将成为礁石永远矗立在那里——他的声名和勋绩也必将同皇帝一样,永远被世人所铭记。” 当夏尔说到‘如今,一切往日的恩怨都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我们面前早已经没有了仇恨’的时候,他能够明显感到,亲王的神色明显变得更加轻松了。 这确实是一个十分明显的善意信号。 如果波拿巴家族和党徒们连威灵顿都不恨的话,他们还会恨英国的谁呢? “很高兴您能这么想。”亲王dian了dian头,“英国从来不拒绝任何心怀善意的朋友,哪怕旧日他们曾经有过争斗。” 这时,他的视线又放在了正在同女王陛下攀谈的夏洛特身上。 这位新婚不久的少妇,此时正值人生当中最为富丽的年华,充满了魅力。她的皮肤白皙而又富有光泽,看不到一丝皱纹;一头金色的秀发被盘出了一个发髻,似乎都在闪闪发亮;满面的笑容十分动人,再配上华贵的衣裙,看上去既高贵而又不失妩媚。 亲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您现在倒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呀!”他朝夏尔摊了摊手。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夏尔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不明白这句话又有什么别的深意。 “特雷维尔先生,请回答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亲王突然放低了声音。然后瞥了女王一眼,确定那边没人注意自己这边。“注意。请您继续开诚布公,可以吗?” “嗯。您尽管问吧。”夏尔连忙回答。 “请您告诉我……”亲王微微握起了拳头,然后竖起了拇指,朝夏洛特偏了偏,“有了这么富有而且美丽的妻子之后,您在外面还有没有找过情妇呢?” 啊? 这个问题,让夏尔再度陷入到了惊愕之中。 “嗯?”亲王低声追问。 这个问题实在让人尴尬,但是说谎没有多大意义。 不管怎样,人家有的是办法可以追查,再说了……没准那位蓝丝袜小姐早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报告给亲王夫妇了…… 虽然对这种明显干涉私生活的问题有些不满。但是夏尔为了英法友好的大局着想,还是觉得予以回答。 “有。”因为尴尬和恐惧,他的声音细弱蚊呐,生怕让夏洛特听见。 “哦……看样子您确实十分诚实。”亲王dian了dian头,看上去对夏尔的回答并不意外,然后,他又追问了一句,“一个吗?还是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事实上……有两个。”夏尔这次的回答倒是挺干脆的。 既然已经回答了之前的问题。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他就没多少心理负担了。甚至可以说,此刻他的心里反而多了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自豪感。 哼,我就是能给自己找乐子,怎么了?我爱怎么找就怎么找。爱找几个就找几个,你就羡慕去吧!谁叫你娶了个女王当老婆?他在心中暗想。 “呵,法国人!”而得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亲王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留下了一个暧昧不明的感叹。 这到底是嘲讽还是羡慕,就连夏尔都判断不出来了。 不过。哪怕最爱妻子的男人,估计也会时不时地在心里对别的女人冒过别样的念头吧…… 正当这两对夫妇还在一边慢步而行一边继续攀谈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们的对面响了起来。 在王宫里面还有人敢于这样放肆?夏尔有些惊奇地抬起头来看向对面。 然后,他发现这是一位中年的女侍从,正一脸惶急地向女王跑了过来。 “陛下,不好了!”当接近陛下的时候,她大喊了起来。 “停下来,你跑什么?”自己的侍从在客人面前如此失态,所以女王显得有些尴尬,于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示意对方先停下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陛下,刚才……刚才……殿下们在餐厅里面吵架了!”遵照女王陛下的命令,侍女连忙停了下来,站到了他们的面前,不过因为刚才跑得很急所以有些气喘吁吁,说话也不太流利,“不知道为什么,爱丽丝殿下打了阿尔弗雷德殿下一下,还把他推到了地上……我们……我们好容易才将殿下们拉扯住,您……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怎么会这样?!”听到侍女的话之后,女王顿时失去了原本的平静,变得大惊失色了起来。“你们……你们在做什么!怎么没有看着他们啊?” “……他们是突然吵起架来的,之前还好好的……”侍女哭丧着脸回答。 “好了,别说了!快dian带我过去!”女王打断了她的话,然后都顾不得再跟旁边的夏洛特说什么,直接朝前跑了过去,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定神闲。 夏洛特注意到,女王现在全身都有些发抖,好像既惊慌又愤怒。 “我们先过去看看情况了,你们随后带着特雷维尔先生和夫人来餐厅吧!”而在夏尔旁边的亲王也是一副十分惊慌的模样,不过他要镇定一些,先抱歉地朝夏尔做了个手势,同样地跟着女王走了过去。 在夏洛特反应过来之后,女王夫妇已经随着报信的使女远去了,其步履之急促,一dian都看不出原本那种君王的翩翩风度。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夏洛特有些疑惑,她静静地走到了夏尔的身边。迷惑不解地看着夏尔。 不过是孩子们吵一架吗?就算打架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这么惊慌地跑过来报告吗? 还有……女王和亲王也真是没定力,孩子摔一跤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就算父母亲舐犊情深。也没必要小题大做到这个程度吧? 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对女王陛下过分小心的举动感到有些不解。 然而。同她的想法完全相反,夏尔却要严肃得多。 她还并不明白女王夫妇对阿尔弗雷德王子如此重视的真正缘由。 王子在出生之后不久,被人发现天生带有一种奇怪的疾病——身体孱弱,一旦受伤流血,那么就很难止血。 没错,这就是血友病。 直到二十一世纪,人们仍旧对这种病的起源莫衷一是,普遍的猜测是出生时某条染色体上的基因产生了变异,并且将这种致病基因遗传到了孩子身上。 这种可怕的病症。在未来将会随着英国王室同欧洲大陆其他各个王室的联姻而被扩散到好几个王室当中,成为一种声名显赫的“贵族病”,成为了欧洲贵族豪门种种遗传病症中最为著名的一种。 而在这个时候,因为女王的子孙并未长成,还没有开枝散叶然后把女王受损变异的那部分遗传基因传递开来,所以除了夏尔这种穿越时空的旅者之外,还没有人知道‘血友病’这种由于女王的遗传缺陷而产生的遗传疾病。 可怜的阿尔弗雷德王子的疾病,只是被当做他个人的一种不幸而已。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听到阿尔弗雷德王子被打。并且被推到了地上,所有人才会如此震惊。 也只有生在这样的家庭当中,阿尔弗雷德王子在历史上才能活五十几岁吧…… 将心中的杂念抛开之后,夏尔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亲爱的。我们一起去餐厅吧,可别让陛下久等了。” “好吧,夏尔。”夏洛特也恢复了镇定。同样揽住了夏尔的手。 就这样,他们跟随着侍从一步步地依着女王夫妇的原路。走向了餐厅。 当他们靠近餐厅的时候,夏尔听见那边好像隐隐传来了一阵话语声。好像是女王在训斥孩子。 他们停下了脚步,打算等女王训完了之后再进去,免得尴尬。 就在这时,夏尔突然听见了一声尖叫。 “爱丽丝,别跑!抓住她,你们抓住她!” 还没有等夏尔反应过来,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从门口窜了出来,然后急匆匆地冲向他们所在的位置。 这道身影看上去十分矮小,也许……就是一个孩子? 在这道身影冲到了自己旁边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直接伸出右手一抄,就将这个孩子给拦住了。 然后,他和夏洛特这时才有余暇看清他拦住的人到底是谁。 没错,确实是个孩子。 准确来说,是一个看上去岁的小女孩。 她大概只有夏尔的腹部那么高,穿着一件白色的纱裙,留着齐肩的淡褐色长发,眼睛也是淡褐色的,娇小的五官轮廓分明,十分可爱。 只是她的表情却不大可爱。 她紧皱着眉头,眼睛里全是恼怒,甚至眼角还有一些残留的泪痕,看上去又委屈又恼怒。 “放开我!”她忿恨地看着夏尔,然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大喊。 “抓住她!”女王满怀恼怒的尖叫仍旧在餐厅中回荡着。 这时,夏尔已经明白了,这位大概就是这次祸端的肇事者爱丽丝公主殿下吧。 “恐怕我不能满足您的要求,殿下。”他貌似恭敬地回答。“您还是回去,和您的母亲……啊!” 他的话中断了,因为这位小公主突然重重一口咬到了他的手。 好痛! 这个死小孩儿! 已经很久没有人胆敢这样对待他了呃。 一瞬间的恼怒让夏尔忘记了她的身份,他直接重重一抄,将自己的手从她的口中勉强拔了出来,然后又是重重一拉,将她抓在了自己的怀中。 就在这一刻,女王也出现在了门口,她满脸恼怒地看着夏尔怀中的小女孩。 “爱丽丝,给我站住!” 第十九章 儿女们 “爱丽丝,给我站住!” 在所有人或惊慌或尴尬的注视之下,女王慢慢地走到了门口,然后恼怒地看着夏尔怀中的幼童。 因为气恼,她的眉头已经紧紧地皱了起来,语气颐指气使而且不容置疑。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在夏尔夫妇的面前展示出了那种只属于君王的威严。在这种气势的影响下,不光侍从们噤若寒蝉,就连夏尔夫妇都有些心里发憷。 然而,女王的威严却并没有对她的女儿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在夏尔怀中的爱丽丝公主殿下仍旧在用力扭动着,还是不死心地想要挣脱夏尔的手臂。只是,她这个年纪的孩童,又怎么可能抵得上夏尔的力气呢? 最后,她只得放弃了做这种无用的挣扎,然后抬起头来恨恨地看着夏尔。 夏尔当然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了,所以只是面带笑容地朝她眨了眨眼,然后更加用力地掐住了她的手臂,想要将她扳回到面对自己的母亲。 感到了夏尔所传过来的压力之后,公主咬紧了牙关,似乎是拼尽了全力想要抵抗夏尔的意图,腮帮都鼓了起来,甚至脸都有些发红。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什么用,在夏尔无可抗拒的力量面前,她最终只能一点点地转过身来,面对了自己的母亲。 女王感激地瞟了夏尔一眼,然后恼怒地走到了爱丽丝公主的面前,一把就将她的手拽到了自己手上,直接就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爱丽丝,你跑什么!”她低下了头,不满地向自己的二女儿呵斥着,“妈妈有说错你了吗?难道你没有做错吗?人才这么丁点儿大,脾气怎么这么不得了了?赶紧给我回去!” 然而,爱丽丝公主却并没有像她的母亲期待的那样,老老实实地认错,相反。她还是气鼓鼓地看着母亲,一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怎么?还觉得自己有道理了?!”一看到女儿这么抗拒的样子,女王更加气的不打一处来了,拉着女儿的手就往餐厅里面走,“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做什么妈妈都会点头默认,你休想在我们面前为所欲为!现在。老老实实地向阿尔弗雷德道歉,并且向大家保证以后不会再发脾气了。马上!” “我没有错!是阿尔弗雷德不对,您总是偏袒他,总是这样!”也许是因为被女王的态度再次激怒的缘故,公主突然朝女王大喊,“再说了,就算我也有错,凭什么只责备我一个人?要不是因为阿尔弗雷德不对,我的布娃娃怎么会破掉!我让他道歉,他也不肯……难道我作为姐姐,不能管教弟弟吗?” “阿尔弗雷德是无意的,再说了……不就是一个布娃娃吗?如果你想要那就跟我说,想要多少都可以。”听到了女儿满含委屈的抗辩之后,女王的态度稍微和缓了一些,“就算阿尔弗雷德是有些做的不好,那你也不能这样对待他!别忘了,他身体不好……” “谁说他是无意的?他就是有意的!他有病。所以他见不得我们开心,拼了命想要惹怒我们!”爱丽丝不依不饶地继续抗辩着,“他有病这是我造成的吗?凭什么要我们天天顺着他?就是因为你们每次都偏袒他……所以……所以他才那样……你们只管顺着阿尔弗雷德意,却一点都没有将我放在心上!”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地方,公主的眼角边突然泛出了一些泪花,“还说什么想要多少就给多少……我别的都不要。只要贝琪,你能把它还给我吗?现在贝琪已经被他弄得支离破碎了,难道……难道这样您都要只责备我一个人吗?” 在女儿轻声抽泣的时候,女王的怒火,终于被平息下来了。她略带歉意地看着爱丽丝,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好了,别哭了……”她伸出手来。抹了抹女儿的眼泪,“胡说什么呢?妈妈怎么会不将你放在心上?好吧……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你们两个重新和好吧……” 一边说,她一边轻轻抚摸女儿的背,让女儿平下心气来。 “老了,别哭了,妈妈不责备你了,好吗?你看你,这样胡闹,这样大喊大叫,会让客人们怎么看你呢?今天的客人可是法国有名的贵族世家的后代,你要是在他面前留下坏印象,以后在法国的社交界名声可就全坏了……” 眼见爱丽丝公主再说下去就要成家丑外扬了,女王陛下决定不再进行这个话题,直接动用父母特有的权力,将这件事给压下去。 同时,为了让女儿心虚,她也有意拿夏尔来吓唬女儿。 女王的谎话(也许可能算是半真半假)似乎起了一点效果,爱丽丝立即转过头来看着夏尔,似乎像是在威胁,不过总算没有再哭了。而夏尔也只是面带笑容地朝她躬了躬身。 毕竟是岁的孩子,最怕被别人小看。 就这样,女王终于将女儿给哄好了,然后将她重新拖回了餐厅。 在她们两个重新进去之后,同样已经跟了出来、但是一直只站在一边旁观的阿尔伯特亲王,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好像有些心力交瘁。 “我整天要忙于国家大事,而到头来连儿女的事情都要烦我!这就是我孜孜不倦的工作所带来的回报……” “您确实辛苦了……”夏尔满怀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自己也叹了口气,“人人只知道羡慕我们身边的光环,倒是不知道为了保住这些光环,我们要付出多少啊!” 他算是看出来了,因为阿尔弗雷德王子从小就患有重疾的缘故,所以女王夫妇出于怜悯就更加对这个孩子要多注意一些,平时也尽量呵护,小心不让他受到任何意外创害。 结果,其他儿女一定会心里有些嫉妒吧 而因为父母亲的宠爱,阿尔弗雷德王子一定平日里十分骄纵,再加上病人对健康的兄弟姐妹的嫉妒心,所以平日里肯定经常淘气,惹怒了这些儿女吧。 所以,因为一个布娃娃被弄坏。二公主日积月累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 从今天母女两个的对话来看,这种事一定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吧,所以这位父亲才会这样心力交瘁…… “孩子们的心是最有童真的,也是相应最缺乏同情心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关注他人的感受,不是吗?”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亲王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过,爱丽丝倒也不是个坏孩子。请您不要因为今天的事情而对她抱有恶感,说老实话其实我们也疏忽了太多东西,所以给孩子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爱丽丝殿下看上去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脾气倔强了一些而已。”这时候,夏洛特适时地‘插’话了,“亲王殿下,事实上我倒是‘挺’羡慕您的呢,能够拥有这么多可爱的孩子盘桓在自己身边。” 和自己心爱的人,孕育了这么多孩子。享受到了为人父母所能有的最大乐趣,就算是有一些烦恼,那也是幸福的烦恼吧。 “我倒是希望他们早点长大,早点自成家业!”亲王苦笑了一下,不过总算因为夏洛特诚恳的安慰而轻松了不少。 接着,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好的。请两位忘记刚才的不快吧,我衷心希望你们能够享受一顿愉快的午餐。” …… 一来到餐厅,夏尔就感觉自己突然成为了几道夹杂着好奇和不满的视线的焦点。 他顺着迎面而来的视线,朝餐桌上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几个孩子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餐盘,好像没有一个人看过自己。 好多孩子啊! 虽然三岁的露易丝公主和一岁多的亚瑟王子因为实在太过于年幼。所以现在还在由乳母照顾,并没有出现在餐桌上,但是五个已经够多了。 这些王子公主们看来平常并不能多见客人,所以对来访的夏尔夫妇非常感兴趣,虽然碍于礼节不能多说话,但是总是偷偷瞟着他们。 而来自爱丽丝公主的视线则不是那么友善了,看上去她还在为夏尔刚才的无礼举动而记恨在心。 “夏尔。夏洛特,请坐吧。”因为夏尔刚才的功劳,所以女王现在像是对夏尔充满了好感,她摊了摊手,示意夏尔和夏洛特坐到自己的旁边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些淘气鬼吧?” 接着,重新恢复了刚才的那种欢快随和的她,面带笑容一一地向夏尔介绍了自己的儿女。“这是维多利亚,他们中的老大,这是爱德华,我的大儿子,这是……” 其他的孩子都或主动或勉强地跟夏尔夫妇点头致意,但是等到介绍到爱丽丝公主的时候,她轻轻地别开了脸,并没有向他们做出任何表示。 夏洛特虽然面色如常,但是心里则十分不舒服,而夏尔根本不以为忤,反而面带笑容地再朝她点了点头。 午餐也就是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之下开始了。 不得不说,女王之前说担心夏尔夫妇吃不惯的话是一种刻意的谦虚了,实际上今天御厨们做的餐点非常地道。 虽然夏尔并不重视口腹之欲,但是因为早已经饥肠辘辘,所以他吃得很香,而夏洛特因为最近的旅途当中一直没有吃到和家中一样好吃的东西,所以特别的胃口大开。 如此给面子的客人,让女王陛下也十分开心,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时不时抽空问上两句他们的感受。 然而,刚才的事毕竟在她的心里右下了些‘阴’影。 她转过视线,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看上去毫无食欲的阿尔弗雷德王子,明显有些担心。 “阿尔弗雷德,多吃点吧!”片刻之后,她忍不住担心地敦促了儿子。 “他胃口不好,也许是因为刚才的事情不高兴吧。”王太子爱德华颇为冷淡地说,“别忘了,他刚刚才被人推了一把,还被打了一拳。” 这位年仅十岁的男孩,现在就有了些王室特有的傲气,面孔既冷漠又缺乏生气,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意。 “爱德华,别说了!”眼见弟弟煽风点火,长姐维多利亚开口了,“妈妈不是说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吗?” “我只是为弟弟担心而已。”爱德华耸了耸肩,丝毫没有把姐姐的呵斥放在心上。 两个女儿拉帮结派,而王太子爱德华却对兄弟们毫不关心,事不关己地用餐,丝毫也不愿意为兄弟多说一句。 只是为了寻开心而故意旧事重提而已。 “爱德华,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眼见自己被攻击了,爱丽丝公主顿时冷笑了起来,“别忘了……你整天就知道玩,连数学都学不好!一想到英国未来要交给你这样的糊涂虫,我就忍不住要为这个国家的未来而感到悲伤!” “够了!你们今天闹得这么厉害,难道还不知道收敛吗?”女王终于听不下去了,重重地拍下了桌子。 第二十章 女王的判断 随着女王拍桌的一声巨响,餐厅也再度陷入到了寂静当中。 毕竟在孩子们心中还是有些积威的,当看到母亲发怒之后,他们虽然心里都不高兴,但还是互相瞪了一眼之后就重新低下了头。 然而,虽然勉强收敛了嘴上的嘲讽,但是爱丽丝仍旧一脸的愤愤不平,显然对哥哥刚才的态度十分不满。 公开在大家面前说自己的哥哥、帝国的储君是笨蛋,恐怕也只有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才能干得出来。 然而,亲王却仍旧一言不发地进餐,好像都没有听到孩子们之间刚刚再度兴起的争吵。 平常这么多事情已经够他烦恼的了,他实在没有太多兴趣去关注儿女们的心理健康建设,一旦碰上这种事,他宁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而让妻子去处理。 亲王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让女王有点不高兴了,她横了丈夫一眼,但是也无法可想。最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夏洛特,您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从孩子们身上得到的乐趣!”女王苦笑地低声对夏洛特说,“他们就是上帝派过来折磨我们的!” “可是,我要是有您这么多可爱的孩子,我宁愿每天都受他们的气。”夏洛特颇为体贴、同时又发自内心地回答。“孩子们吵吵架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我小时候也经常跟夏尔吵架,您不用特意放在心上。” “倒忘了你们是从小呆到大的呀!”似乎是为了甩开心烦的事,女王很快就转开了了话题,然后轻轻地将一块牛奶杏仁冻糕送入到了自己的口中,“想来你们小时候应该有过许多趣事吧?” “那……那倒是有不少……”犹豫了片刻之后。夏洛特略带尴尬地回答。 “哦?”女王微微仰起了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些好奇,但是又并不显得突兀,“这一点倒是比我们还要幸运呢……我直到出嫁之后,才稍稍了解了阿尔伯特!” “上帝早已经为您定下了最光辉的前程。您无需过于烦扰,一切会自动来到您的手里。”夏洛特满怀羡慕地回答,“命运已经注定您得到了一位最适合您‘也最能够令您幸福的丈夫,不是吗?” “呵哈!”女王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您真是太会恭维人了,我差点都要以为您在有意讥讽我啦!” “请绝不要怀疑我的诚挚。陛下。” “嗯,当然了,我毫不怀疑。”女王仍旧微笑着,“真心实意的恭维。比那些纯粹只是为了讨好我们而说的,要动听多了……” 接着,她继续打量着夏洛特,仿佛真的和她十分投缘一样。 “看上去您的丈夫明天倒是有不少日程安排……那么,您有吗?”片刻之后,女王陛下突然问夏洛特。 “嗯,我没有。”夏洛特马上回答。“不过,不要紧的。我可以跟人在附近逛一逛,看一看这座的伟大的城市。” “这可不好,闲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呢?我倒觉得这座城市乏味得很。比不得你们的巴黎。”女王颇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然后突然有些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明天我要去郊外参加一个节庆活动,正好缺个女伴。有没有兴趣作为女王的朋友,一起出席呢?” 作为女王的朋友一起参加活动? 这倒是令人难以拒绝的提议。 至少能够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尽风头吧。 她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夏尔,然而心里却已经跃跃欲试。只是担心会阻挠到夏尔预先计划的步调而已。 当看到夏尔微微颔首表示她答应与否无关大局的时候,夏洛特马上点了点头。答应了女王陛下的要求。 “好的,陛下。尽管我刚来英国有些身体不适,但是您如此盛情……我实在无颜推却,我将带着无比的荣幸随同您一起出席。” 在女王如此高兴的当口,夏洛特自然也没有兴致要去扫她的兴了。 再说了,跑到英国来讨取女王的欢心,建立一种和谐的对英私人关键,不正是自己夫妇来到这个国家的最重要的目的吗? “哦,那就太好了!”女王再度眨了眨眼睛。 得到了夏洛特一同出席的允诺之后,女王陛下也很快就转开了话题,然后两对夫妇开始一边进餐一边攀谈了起来。 亲王看上去有些疲惫,所以话并不多;而因为年纪和地位都处于劣势的缘故,特雷维尔夫妇都谨守着谨言慎行的准则,几乎总是在附和,或者补充几句无关痛痒、也决不敏感的话,因此这次的攀谈几乎就成了围绕着女王陛下的讨论会,从头到尾她的笑声几乎都没有断过。 “特雷维尔先生,听说您是法兰西铁道部的创始人之一?”聊了好一会儿之后,女王突然问起了夏尔。 “是的,陛下。”夏尔略带得意地回答,“总统被推选上台之后,在我和其他一些人的推举之下,总统决定在内阁当中设立铁道部一职,而我也被任命为铁道部的官员。” “而您当时却才二十出头!才这个年纪就能够在政坛据有一席之地,真是世所罕见啊!而且……您的政绩似乎也不错,您搭起了这个部,然后将它高效地运转了起来。”女王陛下禁不住轻声感叹了起来,“这么年轻就能够有如此成就,放眼整个欧洲,现在还有谁能够与您相比肩呢?” 这倒是新鲜,没想到一出国,自己居然就成了女王口中的新生代第一人了? 这个帽子实在是有些高了……虽然其实也不无道理。 “您恐怕过奖了,我只是因为运气好才因缘际会,得到了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而已。”夏尔貌似谦逊地回答,“得到了这个机会之后,我费尽了心血,战战兢兢地完成总统交付于我们的任务,这才勉强做出了一些成绩。比起个人的业绩或者名声来,我倒是对另外一个事实更加高兴——因为我的努力,我国人民的生活更加方便了,我国的商业活动也愈发繁荣了……” 听到了夏尔这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剖白之后,女王陛下连连点头,看上去对夏尔的谦逊十分满意。 “尽忠职守,完成上司和祖国所交代的任务,这说起来非常简单,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呢?我们这个可怜的国家,可正是需要您这样的年轻人啊……您说得对,处于我们的地位,难道不是有义务为国家的繁荣而服务吗?”她一边叹息着,一边慢慢地拿起了酒杯,“那么,我们就为您,为英法两国未来的繁荣干一杯吧?” “干杯。”夏尔连忙拿起了酒杯。 “也为您的家庭干一杯吧?”当喝完了这一杯之后,女王示意仆人再度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祝您和您的妻子一直恩爱下去,而您的家庭,一如既往地和睦……” 虽然女王满面笑容,但是夏尔听了却不免微微一滞。 如果连亲王都知道自己是个不忠实的丈夫,那女王陛下显然也肯定会知道。 所以,她突然这时提这个,怎么看也像是在反讽…… 可是从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名堂来。 这是和丈夫一样,在嘲讽我,警告我不要滑头滑脑吗? 有意思。 带着一种冷笑,夏尔再度喝下了一杯酒。 …… 当宴会散去之后,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了。 特雷维尔夫妇已经回去休息,而女王夫妇还留在餐厅当中。 “这两位年轻的朋友合你的意吧?”沉默了片刻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亲王问。 “那位夫人挺爱丈夫的,不过那位做丈夫的就未必了——虽然他表面上恭恭敬敬,但是……实际上就是太恭敬了,以至于看不到太多的热情。”女王微微皱着眉头,以一种和刚才截然不同的认真语气回答,“我感觉这姐弟两个掉了个个儿了,做姐姐的感情外露,弟弟反倒是思虑深沉,什么事都好像成竹在胸。” “这个问题重要吗?”亲王略带疲倦地回答,显然对探讨对方夫妇的私生活没什么兴趣,“特雷维尔先生是怎样的人,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只要他能带着法国为我们提供几十万垫脚石就好。为此我们既可以给他礼遇,也可以对他的某些行为视而不见——只要不触犯到英国的利益,他自然可以自行其是。” “谁说不重要?重要极了!”女王颇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这位特雷维尔先生,我看是奇怪得很,他看我们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 “这对我们来说倒并不是新闻。”亲王耸了耸肩,然后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特雷维尔有野心,而且狡猾冷酷——我想现在全欧洲也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事儿了。他对我们表面上已经很尊敬了,这就够了不是吗?” “如果你打算从他那里搞一点真诚的东西,就不应该只要求这么低。”女王陛下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不是法国人更加依赖我们吗?” 第二十一章 直觉与筹备 亲王皱着眉头看着女王,静静地聆听着她的话,直到女王说完之后,他一时间仍旧还在思索,考虑妻子话中的深意。 他知道妻子倒也说得不错——在现在这种情势下,肯定是刚刚篡夺了国家、还没有得到稳定的路易·波拿巴,更加需要得到来自外部的支持和认可。 而现在,在整个欧洲,乃至整个世界,还有哪个国家说话比英国更加有分量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亲爱的。这个意义上你说得倒也没错,路易·波拿巴肯定十分希望能够得到我们的公开支持,为此他肯定愿意付出不少代价的。”沉吟了片刻之后,亲王将手放在了下巴上,“所以……你是说我们不用对这位特雷维尔显得太过急切,他自己就会主动贴上来?” “本来就不应该我们急啊,他辛辛苦苦跑过来,肯定也不是为了来这儿看风景嘛……我们越是走得近,他就越觉得可以多从我们这里捞一点儿,所以就越不显得积极了。”女王貌似理所当然地回答,“他这种人,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又狡猾又贪心,你只要一不留神,没准儿口袋里的东西就得让他都掏走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特雷维尔故意跟我们保持距离,我们也顺着他的意思,同样冷淡以对?或者至n少表现得不那么热心?”亲王终于明白了女王话中暗含的意思,“这样,哪怕是因为来自于波拿巴的压力。他也不得不重新对我们俯首……” “是的,就是这样。”女王轻轻点了点头。“其实,我倒是觉得啊。这位年轻人之所以对我们若即若离的,实际上就是因为他真的很希望同我们达成默契——正因为他想这么做,所以他就故意装作冷淡,以避免被我们握在手里。” “嚯!”听到了妻子的判断之后,亲王突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你是说这个混小子在故意吊我们的胃口?其实他比谁都希望要拿出点成果回去向主子邀功?” “难道不是这样吗?”女王笑着反问。 亲王皱着眉头,好像在思索自己刚才和特雷维尔的那些对话。 “这混小子,真是狡猾!”片刻之后,他再度骂了一声。 “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嘛。人家也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女王微笑着眨了眨眼睛,“好啦,你也别全信我的话,我只是靠直觉猜的而已,到底能不能作准还不知道呢!” “不,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亲爱的。”亲王摆了摆手,示意妻子不用谦虚,“这么多年了。你看人好像就没有不准的时候。” 亲王这话倒也并不算刻意的恭维,实际上,虽然平常看上去对国家大事并不太感兴趣,也不喜欢繁杂和琐碎的事务性工作。但是亲王知道,女王的头脑,比任何人在表面上看到的要清醒得多。至少。这种直觉,是极少有失准的时候。 “哎呀呀。这个时候你倒是会讨人欢心了,刚才在他们面前怎么一副冷面孔?”因为得到了丈夫的称赞。所以女王的脸上微微红了红,然后有些不满地横了丈夫一眼,“你要是肯有特雷维尔一半的油腔滑调就好了,平素里总是那么严肃有什么意思……瞧瞧这些法国人多可爱啊!” “哼,他可不止油腔滑调而已,这些法国人个个都喜欢沾花惹草,你又不是不知道。”因为妻子当着自己的面称赞了别人,所以亲王有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所以法国人不可信任,他们总是只有几分钟的热情。就算我们今天达成什么默契,说不定哪天他们就会改弦更张。” “难道我们英国就不是这样吗?只要有必要,我们还不是一样会抛开这群法国人。”女王挑了挑眉头,仿佛是在为那个可爱的年轻人申辩,“话说回来,我看特雷维尔先生倒是和一般的法国人不一样。他这种人看上去礼貌斯文,但是心里可狠着呢,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点我同意,从法国传过来的那些报告来看,他行事一向是肆无忌惮,从不把上司、也不把什么准则放在眼里。”亲王点头同意了妻子的看法,“不过,对我来说,他不问原则只认实力反倒是好事——只要他尊重实力,就知道能够得到我们的善意,就是一种多么大的幸运……我会让他好好明白这点的。我倒不相信他还能对我们怎么样?” 亲王的这种态度,女王并没有反驳。 这对夫妇,对他们的帝国的实力和威慑力,倒是有足够的信心。 “罗素先生明天就会过来,帕麦斯顿先生也会过来,到时候他们就可以一起掂量掂量特雷维尔先生的分量了。”亲王带着一种莫名的惬意低声说,“按你这说话,那时候他可就得如坐针毡了啊,这两位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这位帕麦斯顿先生,就是现任的英国外交大臣,同时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当听到丈夫提到帕麦斯顿这个名字的时候,女王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个人不太满意。 “帕麦斯顿先生,应该和我们可爱的夏尔有得一谈。”片刻之后,她以一种说不清是好是坏的态度,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倒是觉得他们两个挺像的。” “我想也是,他们两个都毫无原则,自私势利,而且……都浪荡成性。”亲王点了点头,显然同女王抱有同样的观感,“好吧,亲爱的,我也不喜欢帕麦斯顿,但是……有时候我们得学会容忍不喜欢的人。再说了,我们也不用忍受他多久了,先让他去压一压特雷维尔吧。” “你们的事情,随便你们怎么办,我才懒得管呢……”女王陛下耸了耸肩。“我倒希望你们不要对我们的客人太过于不友好。” 接着,她的脸上又重新恢复到了刚才在夏洛特面前的那副万事不放在心上的幸福笑容,“好了,别跟我说这种烦心事了,我懒得听。明天我就要同特雷维尔夫人一起去城外玩了,你们随便怎么办吧,反正你们总是对这种事乐此不疲……” “我们乐此不疲,正是为了让你可以不用为此烦心。”亲王同样微笑着回答。 …… 当进完午餐之后,夏尔就带着夏洛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因为之前旅途的疲惫,再加上饭后人们所特有的倦意,所以他们两个很快就相拥而眠,睡了一个午觉。 到了傍晚时分,他们两个才慢慢醒转。 然后,他们从侍从那里得知了法国驻英大使请求来王宫面见自己的消息。 在女王陛下决定将特雷维尔夫妇请到白金汉宫下榻之后,她同时就派人通知了法国使馆,而听到了大使前来面见的请求之后,她十分宽宏大量地同意了大使的请求。 当大使来到了王宫之后,因为特雷维尔夫妇还在休息,所以女王夫妇接见了大使,同他谈了许久,等到夏尔休息完毕之后,他们才派侍从过来告知夏尔这个消息。 夏尔一听,马上就重新整理了自己的衣装,然后跑到了会客室去接见久已等候的大使德·隆克罗尔伯爵以及其他同行的使馆工作人员。 一见到伯爵,他就热情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德·隆克罗尔先生,非常抱歉让您改变了预定的行程,我直到来到英国之后才知道女王陛下竟然跟我开了这样的玩笑!” “这是一个十分令人鼓舞的玩笑,德·特雷维尔先生。”身材瘦高的伯爵朝夏尔躬了躬身,然后握住了夏尔手,“女王陛下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热情的,能够得到这样的礼遇,对您,对我们,对法国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您能够这样说,倒是挺让人开心的。”夏尔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他同自己一起坐下来。 驻英国大使可以说是法国外交界最为重要的职位之一,哪怕以他在外交部的公职来考虑,他也应该同对方保持一个至少还过得去的关系。 虽然夏尔表现得十分礼貌,但是这位大使先生仍旧不动声色,只是彬彬有礼地随着夏尔的指示行动。 看得出来,是那种不轻易动感情的人,倒不是对夏尔不敬。 “特雷维尔先生,言归正传吧。”刚刚一坐下,他就直接对夏尔说,“我刚才同女王夫妇在一起谈了一会儿,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对您和您夫人的印象非常好,也对法国十分友好。” “唔,我在刚才同他们共进午餐的时候也有这种印象。”夏尔点了点头,“他们对法国充满了好感,而且并不排斥现任的政府。” “先生,既然得到了这样良好的第一印象,那么我们就更不应该挥霍它了。”大使凝重地说,“接下来,请按照我们的指示来行动吧,我们要进一步扩大我们从这种好感当中所能得到的好处。” 嗯? 这是什么意思? 他估计是担心自己在女王夫妇面前失仪,惹得他们反感,进而影响到最为至关重要的英法关系上吧。 不过,真正的问题不在这里。 他更加担心的,恐怕是自己将“法英关系得到大大改善”的头功揽到自己怀中吧…… 第二十二章 争吵与助手 虽然外表彬彬有礼,但是伯爵心里隐藏的忧虑却很快被夏尔给看了出来。 这也难怪,作为长居于此的大使,在英法关系面临重大转折、即将迎来可喜进展的时候,却得不到国内应有的嘉奖和赞赏,反而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跑过来,堂而皇之地同女王陛下和首相阁下接近,想来任谁也难以心平气和吧。 在他看来,英法关系的重大改善头功应该系在他的身上,也应该由他来主导即将进行的英法协调。 不过,因为夏尔实在炙手可热,所以他也不敢表现得过于造次,所以只敢以这种隐晦的方式来恐吓夏尔,并借此来夺回主导权。 不过……虽然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但是夏尔可没有一点谦让的意思。 “按照您的指示?”夏尔装作很好奇地看着对方,“先生,请问您有从总统那里得到了什么新的指示吗?还是说,部长阁下有什么决定没有告诉我,而是特意告知给了您?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请您马上告诉我吧,我会毫不犹豫地遵循他们的指示的。” 如果是部长和总统的指示我可以听从,如果是你的,那就没必要了。 在夏尔如此直白的答复之下,一丝尴尬和惊慌掠过了伯爵的脸。 “先生,您不用多虑,我并没有从国内得到什么更新的指示。”他微微缓和下了语气,“我只是说,为了更加有力地同英国交涉,您可以更多地倚重我们,利用我们的经验,毕竟我们长待在英国,对如何应付英国人更加有经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从英国人那里得到更多的东西……”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夏尔点了点头,“所以,我希望您能够将使馆的一位秘书借调给我。暂时充任我的参议人员,辅佐我同英国人进行会谈,我会向他随时咨询的。” 夏尔这句话,一瞬间就让整间会客室都陷入到了冷场当中。 因为,大家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您是……您是叫我回去?”部长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尔。 “是的,我的意思很明白——接下来的会谈,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您不必出席。” “先生,如果您不让我来参与的话。恐怕不合程序吧?我,现在还是特命全权大使,法国同英国的外交往来,理应由我来经办。”德·隆克罗尔伯爵原本就十分严肃的脸上,现在变得更加苍白了,“如果您或者部长阁下有别的安排的话,尽可以跟我提出来,我会自觉执行的。” “不,我对您没有任何的特别意见。您的安排也并非我能够处理的。”夏尔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非特意要排斥他,同时也并不在乎他的辞职威胁,“不过,我是以‘私’人身份过来的,我要见谁并不需要经过您的同意,想来也是我的自由。” “这种话对外说说就可以了。又何必对我这么说呢,先生?”德·隆克罗尔伯爵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难道我还会不知道您此行的真正目的,以及您将与什么人接洽吗?” 既然已经被夏尔排斥了,他也不怕说实话了。 “如果您非要如此说的话,那么我只能说我很遗憾。”夏尔耸了耸肩。“那么,现在您可以走了。” 接着,他站了起来,看了看那些跟着部长前来的使馆随员们。 他要从中随便挑选一个,充任自己的临时助手——如果有可能的话,充任未来的长期助手。 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大约一个二十几岁、留着一头栗色的分发。长相十分斯文的年轻人身上。 看上去‘挺’顺眼的,就是他了吧。 “就让他留下来吧,当我的翻译。”夏尔指着他,然后貌似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其他人都回去吧。” 这个不知道是不幸还是幸运的年轻人,一瞬间顿时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片刻之后,他才从最初的懵懂当中清醒了过来,然后难以置信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先……先生……您……您这是……?”他惊慌地看着夏尔,语无伦次地回答,“可是……可是……我……您……” “您叫什么名字?现在是什么职位?”还没有等他说完,夏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我……我叫保尔·比洛特,先生。”片刻之后,这个年轻人终于定下了神来,但是看上去仍旧对夏尔的突然举动有些惊慌。“现在在使馆充任三等秘书。” 也就是说,是刚刚进入使馆的底层职员吗? 很好。 “好的,那您今天就先留下来吧,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下您。”夏尔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了下去,“明天,也许我和一些英国人会有洽谈,那时候您就给我充当翻译吧,很多问题我都需要咨询您的意见。” 这个年轻人犹豫地看了看夏尔,又看了看气鼓鼓的大使,他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又没说出口,一副想要拒绝但是又不敢的样子。 “您太过于独断专行了,先生!”在夏尔这种隐含的羞辱面前,伯爵终于忍受不下去了,气冲冲地站了起来,“部长阁下可不是这样指示我们的!” “现在这里我说了算,如果您有意见,尽管去跟国内提吧。”夏尔平静地回答。 “我会的!” “就算您提了,又有什么用呢?难道部长会因此来斥责我吗?”夏尔冷笑了起来。“我劝您不用做这种无用的尝试了,“您如果不干涉我执行我的意志的话,那么我也绝对不会对您的地位有任何想法。” “您不能将我国最为宝贵的外交事业视为儿戏!” “我没有,相反我特别珍视它,所以绝不肯将它交给旁人来办。我要推行的是德·特雷维尔外交,不是德·图尔戈外交,更加不是德·隆克罗尔外交,所以我需要的是参考,而不是谁的指导,更加不是当个橡皮图章,任由你们经办而自己乐得逍遥。别以为我只是来部里领个薪水而已,我需要的是自己来执行自己的外交政策——只要我还在台上一天。”夏尔平静地看着伯爵,然后耸了耸肩,“先生,我已经说得更加清楚了吧?现在,请您先回去吧,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您处理呢!” 接着,他朝那位保尔·比洛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再废话了,老实服从命令。 这个年轻人看了看大使,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看到夏尔如此强势地对待大使,这个年轻人更加明白了这位德·特雷维尔先生的赫赫权势。 他明白,如果这次不跟着大使等人一起回去,那么以后在使馆内他就再也没有容身的余地了。但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他终于决定赌一把,看看这位特雷维尔先生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表现而特意对自己青眼有加——如果赌赢了的话,对他来说,就意味着前程似锦。 谁都知道,德·特雷维尔先生最喜欢提拔那些有能力、有志气的年轻人,不是吗? 经过了夏尔的呵斥之后,德·隆克罗尔伯爵气哼哼地带着他的其他随员们离开了王宫,只有保尔·比洛特留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经微黑了。 夏尔扫了仍旧十分紧张的保尔·比洛特一眼。 “不用害怕,先生……只要您表现良好,这次意外对您来说就是意外的福音,而不是天降横祸。” “可是我就是担心在您面前表现不好啊,先生!”保尔不安地嘟哝了一声,斯文的脸上再度闪过了一丝不安。 片刻之后,他突然睁大了眼睛。“您……您会说英语?” “是的,我会。”夏尔干脆地点了点头,“不仅会说英语,我还会说德语,虽然说不上多流利,至少可以顺畅地同旁人交谈。” 是吗……保尔·比洛特在心里叹了口气。 既然他会,那自己的表现机会就更加小了一些…… “想必你还不知道吧,明天……我就要同英国首相和外交大臣们会谈了。”夏尔直截了当地说了下去,“我刚才说过,我不必过于遵循部长阁下所确定的章程,但是毫无疑问,我并不想和他们谈崩,使得英法关系受损……所以,您需要承担重任,我需要您扮演一个缓冲的角色。如果您办得好,您是可以在我这里指望任何想要的奖赏的。” “……”年轻人的呼吸微微急促了。 对于他这种出身平民的外交官来说,难道还有多少其他的东西可以指望吗? “不过,首先请您认清一个现实——我留下您,不是因为您有多少能力,我还没有看到那个,我留下您只是因为您走了一次运而已。”夏尔的语气突然变得傲慢起来,“如果,如果想要保住这种幸运,请您务必要继续低调谨慎,明白了吗?” 如果被泼了一盆冷水,保尔·比洛特心中原本的兴奋,顿时被浇灭得干干净净了。 “您……您这是……” “所以,我不需要您有什么别的意见,您只需要执行我的意志就可以了,明白了吗?”r466 第二十三章 首次交锋 如此傲慢无礼的宣示,让年轻人心中刚刚兴起来一点激动和幻想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他发现,这位位高权重的德·特雷维尔先生,比自己原本想象的还要自负。 然而,即使心中升起了后悔与苦涩的情绪,他也没有再萌生退意——因为现在如果回去的话,他可以肯定,自己的背叛是绝对不会被谅解的,大使有的是办法让他的前途尽毁。 “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绝不会让自己的个人意见影响您的判断。”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情绪,这个年轻人以自己最为卑躬屈膝的语气向夏尔回答,“我只执行您的意志……” “如果是这样,那就很好。”夏尔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想您也知道,对那些能够让我满意的部属,我一向是十分慷慨大方的,您放心吧,只要您能够做到使我满意,那么您就绝不会只是籍籍无名地呆在现在这个位置上,我会将您带回国内去的。” 如果回到国内的话,就不会只是现在这个无足轻重的位置吧……保尔·比洛特心中暗想。 如果能够回国,能够在部里飞黄腾达,那么就算要对这个人卑躬屈膝,那又怎么样呢? “在来英国之前,我已经对英国人有过一些了解了,但是毕竟隔了一条海峡,总归有些东西不太了解……”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重新开了腔,“所以,把您所知道的有关于英国政界的一切都告诉我吧。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考虑到您的地位,我不需要您告诉我太多东西,只需要告诉我一个大概就可以了,我不会因此而责备您——但是,您不能在您这些可怜巴巴的信息中带有任何的个人意见。影响我的判断,否则您将不会从我这里得到我承诺的任何东西,明白了吗?” “我明白的,先生。”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保尔·比洛特恭敬地朝夏尔躬了躬身,“我将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 就这样。夏尔一直在不停地询问保尔·比洛特问题,而保尔·比洛特也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回答,努力不让回答当中带有任何的个人色彩,直到很晚的时候,夏尔才请王宫的仆从将对方带到了一个小房间当中休息。 …… 第二天。夏尔起得很早。 “夏尔?怎么不再休息一会儿了?”当他准备下床的时候,旁边的夏洛特也被惊醒了,然后以迷迷糊糊的语气问着,“怎么这么早就起来……” “我有点儿事情要办,你继续休息下吧。”夏尔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然后凑到她的耳边低声回答,“不用管我了,你今天不是要陪同女王一起出去吗?先好好休息下吧。” “好吧。那你先去忙吧……”夏洛特仍旧迷糊着回答,然后侧了侧身,继续沉沉入睡。 在平常的日子里。夏洛特会和夏尔一同起床,甚至有时候会比夏尔更早,然后为丈夫熬制早上的咖啡。只是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一路颠簸之后,夏洛特确实有些疲惫,再加上现在远在异国,而且之后还和女王陛下有活动要出席。所以她也没有心思再管夏尔了。 将妻子重新哄睡之后,夏尔就慢慢地走下了床。经过了一番梳洗之后,他就直接走到书桌前。将自己昨天所得出的一些思路整理了一份备忘录,准备随时供日后自己查询,同时他还给国内写了几封信件,处理自己的其他事务。 等到夏尔完成这样一份繁忙的事务性工作的时候,太阳已经冉冉升起了。 望着远处金黄色的朝阳,夏尔轻轻舒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差不多时间也该到了吧。 他走出了房间,然后吩咐侍从将保尔·比洛特也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早上好。”他笑着朝对方打了个招呼,“希望您享受了一个十分愉快的夜晚。” 然而,对方的状态是怎么也称不上好的。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看上去仍旧一脸倦意,显然昨晚几乎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能够得到机会夜宿在王宫当中,确实是他难以忘怀的体验;而更加让他难以忘怀的是,他毫无心理准备地就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助手,参与到两国之间最为高级的会议当中……这种殊荣,在给了他激励的同时,也给了他不少的畏惧,他深怕表现不好,以至于反而失去了从天而降的幸运。 有些畏惧地看着夏尔一眼之后,他的脸上勉勉强强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早上好,先生。” “您应该镇定一点的,这样您倒是可以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看着对方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夏尔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我并不打算让您参与到接下来和英国人的讨论中,但是——至少您也应该表现得像个能够承担重任的人……” “我……我明白了,先生……”保尔·比洛特又是勉强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显得有些难以镇定。 算了……对原本的小职员也不能要求太高。 “我们先去吃点早餐吧,我估计那些人已经差不多来了。”夏尔不再责备对方,而是转身就走,“不要害怕,只不过是同一些凡人见见面而已……” 接着,他不再多说,直接就往前走。 带着心中的忐忑,保尔·比洛特跟在步伐平稳的夏尔后面,一步步向餐厅走了过去。 他原本是打算先吃点东西,补充饥肠辘辘的胃,并且让情绪镇定下来的,然而,当到了餐厅之后,他的不安反而越发浓烈了。 “上帝啊!”站在门口的时候。他突然低声惊呼了起来,“他们……他们……现在就都来了!” 也由不得他有些惊慌,因为,就在不远处的餐桌上,此时正坐着三个人。除了亲王之外,另外两个看上去都已经上了年纪,而且穿着黑色的正装,打着灰色或者黑色的细领带,正一边用餐一边低声地交谈着,而这三个人他正好都能够认出来。 阿尔伯特亲王。首相罗素先生,以及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几位大人物居然已经济济一堂。 “看样子我等待的人现在已经过来了?”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温和而且镇定的问话。 “是的……先生……”保尔·比洛特机械地回答,“首相和外交大臣都来了。” “镇定一些!”夏尔在他的旁边,突然低声喊了一句,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现在,您是在代表法国!” 代表法国!天哪!我何时又突然得到了这样的殊荣? 虽然心里在感叹,但是保尔·比洛特还是咬了咬嘴唇,总算让自己勉强地镇定了下来。 就在这时,亲王之外的那两个老人人也正好将视线转了过来,然后集中到了夏尔身上。 他们,一个面貌平凡,头发灰白。举止内敛,神情若有所思,看上去是首相罗素;一个则颇为俊朗。精神看上去十分健旺,还微笑着朝夏尔点了点头,好像很欣赏他的年轻一样——这位看上去应该就是外交大臣帕麦斯顿阁下吧。 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就是英国。 他们做出的决定,能够用一个世界最强国家的财富和军力作为担保,能够在整个世界留下深深的印记。 哪怕是夏尔。此时的心里也突然有些激动,也有些微微的紧张。 但是。多年的历练,早已经让他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 他笑容满面地朝对面躬了躬身。仿佛是在为自己的迟到而致歉,然后不慌不忙地向餐桌边走了过去。 “诸位,早上好,很抱歉我来晚了。” “早上好,夏尔。”等到他走到旁边之后,阿尔伯特亲王首先开口了,同时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夏尔坐到对面的位置上去。“不用道歉,为了不打搅您的休息,我们本来就没有通知您过来用早餐……嗯,我先为您介绍一下吧。” 接着,他又不慌不忙地用手向另外两个人摊了一下,“这位,就是罗素先生,我国的首相;这位是帕麦斯顿先生,我国的外交大臣,他们今天是来这儿跟我讨论一些私人问题的,正好您也过来了,我介绍给您认识一下吧。”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亲王还要维持那种表面上的‘私人意外会面’的主旨,这倒是让夏尔有些惊奇。 不过,既然已经有了实质,他也就不在乎名义是什么了。 “哦!那我真是太幸运了!”他略带夸张地喊了起来,然后再度朝这两个人鞠躬行礼,“很高兴见到两位。” 两个老人都没有回答,而是不约而同地细细打量夏尔,好像想要从他的面貌当中发现什么似的。 “德·特雷维尔先生,您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简直都让人有些嫉妒了。”许久之后,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先生终于用法语开口了,令人惊奇的是,他的话声里面中气很足,看不住是一个已经年过六旬的老人,“我年轻的时候在法国住了很久,所以您尽可以用法语畅所欲言。” “谢谢您。”夏尔恭敬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自己坐到了座位上,“不过我想,首相阁下应该不会使用法语吧?所以我特意带了一个翻译过来。” “没关系,那是您的自由。”帕麦斯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表示夏尔尽可以自行其是,“我这边就不用翻译了,我可以将您说的转给首相阁下听。” 接着,他又以英语将刚才和夏尔的对话说给了首相听。 尽管能够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夏尔仍旧装作一副懵里懵懂的样子。 听完了外交大臣的话之后,首相严峻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然后朝夏尔也点头致意。 “特雷维尔先生,这是一次私人聚会,我想我们不用搞得这么正式。您尽可以按您喜欢的方式对待我们。”等到两个人互相致意之后,帕麦斯顿先生颇为高兴地轻轻拍了拍手,“实际上,我倒是很想从年轻人这里沾染到一些活力……毕竟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虽然对方话中隐隐有些摆资格的意思。但是夏尔倒是感觉对方对自己有些善意。 这倒是不错。 “我听说过您的不少事迹,十分值得令人敬仰。”夏尔恭敬地朝他笑了笑,“这使我心中充满了对您的尊敬。” “哦?那倒是令人高兴,像您这样的青年俊杰的敬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吧?”帕麦斯顿看上去对夏尔的态度十分满意,“人人都说您有点儿像塔列朗。我看至少这个外表是有点儿像了——我可是亲眼见过他的,当年他也是这么俊朗。” “比起外表来,我倒是更加希望在其他方面将那位人物学个一番。”夏尔仍旧微笑着回答,“不过,我想。只要能够不断从您这里得到教益,我应该是能够向那位大人物靠近的。” “啊!我可不敢和他相提并论!”帕麦斯顿先生颇为夸张地摇了摇头,“他在维也纳拯救了法国,使它免于被瓜分,我可没有拯救英国到那个地步……” 毕竟是外交大臣,他短短一句话就将赞赏和嘲讽融为一体,甚至都让夏尔分不清哪一种才是他的真意。 不过,现在他也没必要去探究真意。 “您在1839年的成就。完全可以与他在1815年的成就相比……甚至可以说,他拯救法国于当前,而您甚至将英国未来所面临的危机都消除了。”夏尔满怀敬仰地看着对方。“您这样的一番功绩,值得您的祖国铭记百年。” “哦?!”这个老人挑了挑眉,显然对夏尔所暗示的东西十分感兴趣。“也就是说。波拿巴先生坚决赞同这项条约?” “总统不仅赞同,法国还打算和之前一样。尽全力保卫这个条约——如果有谁胆敢侵犯的话。”夏尔斩钉截铁地回答,“正如我们一再重申的那样,总统爱好和平,而且愿意协助西欧的现有和平。” 西欧的。 夏尔特意着重了这个词。 帕麦斯顿没有再答话,然后又用英语将夏尔的话向首相转述了。 “那么,法国愿意向欧洲各国重申自己的这一主张吗?”片刻之后,帕麦斯顿再问。 “如果需要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重申。”夏尔再度毫不迟疑地回答。“您可以看到,为了和平,我们愿意做到多少。” “以波拿巴的姓氏来看,这样的和平诚意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先生。”帕麦斯顿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不过……我想,您也能够理解吧,我们英国人比起言语来更加注重行动。既然已经成为了法国事实上的主宰,那么波拿巴先生又打算为欧洲现有的和平出多大的力呢?” 因为夏尔之前一直在强调“西欧的”,所以外交大臣马上就追问了下去——整个欧洲怎么办。 “法国尊重现有的秩序,并且愿意协助任何爱好和平的大国维护现有的和平秩序。”夏尔仍旧闪烁其词,不过在末尾却还是加上了真意,“当然,如果这种秩序被某些国家破坏他的话,他也愿意出力来协助其他国家恢复秩序——法国深切地明白,和平不能靠一国独善其身……和平不是用言语来保卫的,而是依赖某种……某种强制性的手段。” “您的这番表态倒是有趣!”帕麦斯顿突然笑了起来。“我可以视作是总统本人在回答我吗?” “我想是能的。”夏尔点了点头。“不过——对于您,我倒是没有那么多把握了。” “什么?” “我们在法国没有反对派,因此我的话,只要有一天还能够代表法国的最高领导者,那么就有一天能够起效力……而恕我冒昧,在英国,我并不能确定事情是否同样如此。”带着一种不确定地探询,夏尔认真地看着帕麦斯顿,“如果我们同两位达成了某种令人满意的默契之后,过得不久之后,贵国的政治环境发生了某种变动,那么,会不会带来外交策略的急剧变动,以至于这种默契被束之高阁呢?我说得可能不大中听,但是这种忧虑,是普遍存在于我国的领导层当中的……” “这一点您和您的上司就担心得过了分了,其实对不列颠,您好像看得不是特别明白。”帕麦斯顿先生微微昂起头来,略显傲慢地扫了夏尔一眼,“不仅在法国没有反对派,在英国也没有。” “如果是这样的话,总统就会放心了……”夏尔颇为舒心地叹了口气。“他愿意为了英法的合作而付出自己的努力——如果这种努力被贵国当了真的话,那么……我们也会希望贵国珍惜我国的努力……” 第二十三章 唇枪舌剑 “如果这种努力被贵国当了真的话,那么……我们也会希望贵国珍惜我国的努力……” 当听到夏尔这句话之后,亲王和外交大臣各自对视了一眼,面色终于变得凝重了起来。 此时此刻,这位看似一直都滑不留手的年轻人,终于第一次在暗示当中透了个底。 在一片寂静当中,帕麦斯顿转头看向了仍旧面无表情的罗素首相,然后用英语再度向他着重强调了一遍,尤其是强调了夏尔在看似平淡无奇的套话之下所隐藏的东西。 “他真是这么说的吗?” 在这样追问了几次之后,罗素首相终于了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着夏尔,用英语问了起来。 “那么,请问一下,德·特雷维尔先生,波拿巴先生想要为维护欧洲的秩序和和平,付出什么样的诚意和努力呢?” 虽然听得懂他的问话,但是夏尔仍旧装作一副颇为迷糊的样子,然后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的保尔·比洛特,似乎是在等待着他将首相的话翻译给自己听。 直到被夏尔用期待中夹杂着威胁的眼神扫过之后,保尔·比洛特才从最初的震惊当中惊醒了过来。 是啊,他明明听得懂,却要叫我来煞有介事地翻译一次! 翻译给能听得懂的人听,比翻译给听不懂的人要难上十倍。 如果听不懂,那么就算意思有一点出入,对方也不会在意;但是如果对方根本能够听懂别人的意思。那就特别考验翻译水平了——他会对比两个人之间的发言,然后从中看出自己到底够不够格当一个助手。 更不用说。就在对面,还有一个精通法语的英国外交大臣在看着自己。 天哪。这到底是幸运还是酷刑呢? “首相阁下在问,总统阁下打算为了欧洲的秩序和和平付出多大努力。”片刻之后,保尔·比洛特强行压下了心中的不安,慢慢地用法语向夏尔作出了解释。 直到此刻,他还是绝对难以接受,仅仅在这次看似不经意的偶然会面当中,两个国家的最高层人物们就已经聊到了如此深入的话题。 听到了他的话,夏尔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对他对这出戏码的配合感到满意。还是对他把握住了主旨的翻译感到满意。 “总统阁下的诚意,当然是可以用法国的一切实力来担保的。”夏尔字斟句酌地回答,同时盯紧了帕麦斯顿那张苍老却仍不失魅力的脸,“他愿意以法国的一切实力,来支持爱好和平的大国维护欧洲既定秩序的努力。” “一切实力?”帕麦斯顿皱了皱眉头,然后略带着点怀疑地扫了夏尔一眼,“我可否认为,这其中包括的法国的军事实力?包括它的整个陆军和海军——?” 虽然这句话看上去有些冗余,但是夏尔当然能够听出其中隐含的质问——波拿巴和你们。能够完全替法国说话吗?以及,你们能够完全支配法队的一举一动吗? “必然如此。”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斩钉截铁地回答。“总统阁下是拿了一千万选票进入爱丽舍宫的,若论合法性和代表性。难道如今的欧洲还有谁比他更能代表一个国家吗?他身负全国民众的期待,自然也有权号令民族的刀剑。况且,我国的军队追求荣誉。他们愿意追随在总统的旗帜下维护欧洲的和平和秩序。” “我听说您在陆军部任职的时候,曾经参与了陆军内部大量的人事改革?”帕麦斯顿并没有被夏尔的套话所打动。“那么,我相信。在法国没有人比您更加了解军中反对派的力量了……” “我在军中没有发现反对派。”夏尔打断了他的话。 “嗯?”因为感到有些意外,所以帕麦斯顿几乎像是要失笑了,惊愕地看着夏尔。 这确实是睁眼说瞎话了——如果没有反对派的话,路易·波拿巴和他的这位忠实助手,又何须花费那么大的力气,去死命整顿和清洗整个陆军的指挥层?那么多人被打发到边境甚至北非,他们不是反对派又是什么呢? “我们在法国没有反对派。”以一种坚定不移的态度,夏尔笃定地看着帕麦斯顿,“也许有些人和我们在某些事务上的意见不同,但是在重大问题上,在国家的荣誉和利益上,他们不会反对这种根本性的问题——他们同我们一样乐于维护国家和军队本身的荣誉。也许有些人会对我们的某些行为表示质疑,但是在祖国需要的时候,他们绝不会抗拒祖国的征召。他们会秉持陆军的传统,以大无畏的勇气和坚韧不拔的意志,勇敢地投身到任何一场斗争当中——无论在其中要遭受多么大的风险,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帕麦斯顿一言不发地听夏尔说完,然后再度将他的话翻译给了首相听。 夏尔旁边的保尔·比洛特此时已经彻底惊呆了。 这不是一个宣扬友好和和平的空谈,这更像是一个战争宣言。 问题是,这到底是针对谁的? 特雷维尔先生这番炫耀武力的宣言,在别的场合上甚至可以看作是当面威胁了,但是在这个场合又不太像,他简直闹不明白了。 “也就是说,贵国可以使用自己的全部军事实力,维护欧洲已经摇摇欲坠的和平?”罗素首相再度问了出来,“只要总统和贵国得到应有的荣誉?” 保尔·比洛特以略带颤抖的语气将首相的问题翻译给了夏尔听。 此时他已经明白了,这是一次十分重大的会谈——虽然他还不明白到底是在针对什么。 哪怕是几个小时之前,他都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机会成为了如此重要的谈话的参与者和见证人。 “是的。我们热爱和平,我们同样追逐荣誉……”煞有介事地听完了这个年轻人的翻译之后。夏尔马上又点了点头,“我国有数十万渴望为国家博取荣誉的将士。而我们随时可以使用这几十万将士,为维护欧洲的和平效劳,这就是我们的诚意。如果维护和平的代价是热血和苦难,如果保卫欧洲需要讨伐邪恶的罪人……那么,我们会鼓起勇气来,甘愿冒一切风险,参与到保卫欧洲的神圣事业当中。” “也许诚意太多了……多得过了分?”帕麦斯顿仍旧看上去不为所动,反而挑了挑眉头。“先生,法国在我有生之年已经追求了一次荣誉了。不得不说那是很辉煌的荣誉。” 他已经明白了路易·波拿巴透过这个年轻人开出的条件。 路易·波拿巴想要称帝并且重建帝国、法国想要在欧洲得到自己的应有地位,只要得到了这些“应有的荣誉”,他就可以以一个维护者而不是破坏者的名目,参与到这个已经被确认并且维持了多年的欧洲秩序来,必要时甚至可以帮助英国讨伐“欧洲的罪人”。 但是,在英国人看来,谁挑动了大陆的平衡,谁就是欧洲的罪人。英国此时想要讨伐某个国家,绝不意味着他们想要再让法国取得某种支配地位。 所以。真正关键的问题就在这里了——拿破仑的侄子,想要在欧洲得到一个什么样的荣誉? “不言而喻,那种荣誉确实很辉煌,以至于某些人现在还在怀恋它。”夏尔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但是很快就话锋一转,“但是,想象的事业终究还是会被现实击得粉碎。法国已经承认了现实,而且乐于在现实中找到一个仍旧属于它的有尊严的地位。总统已经在伯父那里得到了足够的教训。也明白了帝国终究是有界限的,我们应该而且必须同邻国和睦相处——我们并不想在整个欧洲燃遍战火。我们只想享受来之不易的和平。” “如果波拿巴先生明白事理的话,那么我总得承认——帝国总比共和国好。”帕麦斯顿貌似和蔼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的历史已经证明了,君主制总是优于暴民统治的。” 这是他第一次代表英国承认,路易·波拿巴有政变乃至在近期称帝的自由——只要他如同他保证的那样,面对现实,并且乐于和爱好和平的大国一道维护和平的话。 换到了这样一个保证之后,夏尔看似十分激动地再度朝他躬了躬身。 “非常感谢您如此作答,先生。” 然而他心里却在大骂,英国想要拿出这种“虚”的承认来换法国“实”的承诺,实在太过于狡黠,偏偏他又只能在面上道谢。“但是……在很多人看来,仅仅换来一个必将到来的承认,可不算什么可称道的荣誉。” “您打算要什么样的荣誉呢?”帕麦斯顿反问,“荣誉当然好,但是过于追求荣誉的话恐怕反而会大大有害……” “我们只需要您的一些理解和默契而已……”夏尔硬着头皮回答。 “法国在北非已经自行其是了,好像也没经过我的同意。”帕麦斯顿立即封住了他的道路。 “如果只有北非的话,我不用考虑回去了,先生。”夏尔略带苦恼地耸了耸肩,“我要是在这里答应了您的这些条件,当我踏上法国土地的那一刻,我就会被以叛国罪而被逮捕的。” “您可以跟我提出庇护啊,我倒是很乐意留您在英国多呆几年。”帕麦斯顿以一种严肃的语气回答。 “噗嗤……”夏尔终于被他的幽默逗笑了。 笑了一会儿之后,夏尔终于摇了摇头。 “好吧,先生,那我得将总统直接交代的事情跟您说清楚了。” 第二十四章 初步的默契 “您可以跟我提出庇护啊,我倒是很乐意留您在英国多呆几年。” 因为并非完全正式的官方场合,所以即使话题已经转到了至为重要的方面,帕麦斯顿大臣也并不吝啬于开个小玩笑。 不过,这当然也只是个玩笑而已。 姑且不说以夏尔现在的地位,不可能选择抛掉一切向英国人投诚,就算他真的脑子进水了这么做了,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特雷维尔也不会被英国人笑着接纳。 只是这种玩笑话倒是很好地缓和了气氛,让夏尔一时之间有机会缓口气。 当他以郑重的语气说出想要跟英国人摊牌的打算之后,帕麦斯顿原本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然后以一种凝重的眼神看着夏尔。 “那么,请说吧。”他摊了摊手,做出了一个夏尔尽管可以畅所欲言的手势。 在英国此时最有影响力的三个人的注视下,夏尔微微吸了口气,勉力维持着自己的镇定。 “首先,我要明确的一点是,总统爱好和平,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民族的创伤能在和平和繁荣当中愈合……因此,他认为,法国的利益最好是用和平手段来扩张。” “最好是”——也就是不排除使用战争手段的意思吗?帕麦斯顿大臣在心中暗想。 “哦,我能够理解贵国总统的想法。”他不慌不忙地喝下了一口酒,“和平——这是我们时代最为宝贵的物品,我们所孜孜以求的。就是让欧洲享受到和平的宁静。不列颠不怕威胁,也并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它。” “您说得对。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不列颠。”夏尔笑着点头附和了他的话,好像并没有听出其中暗含的威胁似的。“我相信也没有人会想这么做。至少,对总统来说,他绝对没有和哪个国家一争雄长的意思……” “那么波拿巴先生是想要在哪里得到我们的谅解呢?”帕麦斯顿决定不跟他绕圈子了,“用什么方法,可以让他‘和平地’得到满足?” “如您所知道的那样,对扩张领土,总统并不热衷,他也十分乐于承认维也纳会议所为欧洲各国划定的边界……”夏尔盯着帕麦斯顿,一字一顿地朝他说。“但是,无论是出于一种国家领袖的尊严,还是出于法国旧有的荣誉,他都希望在一些地区恢复一种……嗯……一种法国十分受到尊敬的状态,这是过去的常态而已。无论何时,法国作为一个天主教大国,都有必要维护教会的威望。” 因为夏尔说得非常慢,所以帕麦斯顿听得十分清楚,甚至还有时间进行咀嚼。 静静地听完他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帕麦斯顿将他的话再度翻译给了首相听。 然后他才重新看着夏尔。 “总统是想要在意大利排斥奥地利人的影响?” “我们并不想排斥任何人。”夏尔含蓄地回答,“只是想要重新让法国受人尊敬而已。撒丁王国希望同法国靠近,寻求法国的庇护,作为一个慷慨而且热情的国家。法国不能拒绝这种信任……” 帕麦斯顿和罗素首相撇开了夏尔,小声交流了几句。 直到片刻之后,罗素首相开口了。 “英国无意干涉任何国家的行动自由。如果撒丁王国打算执行一项外交政策,那么它自然有权利去执行。当然——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也应该由该国自行承担。” 听完了保尔·比洛特的翻译之后。夏尔貌似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才是大国的气度,令人赞赏。” 英国人实际上就是在用这种方式,含蓄地承认了撒丁王国可以作为法国的附庸国、以及法国在意大利的行动自由。 “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些奇怪……”帕麦斯顿突然笑了起来,“特雷维尔先生,在您最近的表态里面,我倒以为您原本是个亲奥派呢!” 说到底,如果法国同撒丁王国结盟的话,那么这个原本就已经野心勃勃的国家,势必将更加胡作非为,也将势必会惹怒奥地利,进而破坏掉本来就缺乏多少信任的法奥关系。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英国一直都在关注着法国的外交动向,甚至夏尔本人的私人表态也早早地被他们打探得知了。 “有的时候,枪炮比鲜花更能招来朋友……”夏尔小声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对方的试探。 在他看来,路易·波拿巴的反奥态度至少在现在并不影响大局,让奥地利受到某种程度上的挫折,反而能过作为一个将他们拉过来的契机——正如拿破仑和俾斯麦所做过的那样,历史证明了奥地利几乎从不记仇,至少是很能向现实屈服。 说到底,外交事务当中,除了远期战略之外,不可避免地还要存在着一定的机会主义。就连夏尔也不反对让法国先多收拢一个附庸国。 “不过有个条件。”首相突然发话了,“法国恢复它在意大利的威望,并不能以损害地中海的航行自由和海上和平作为代价,否则,作为维护和平的中坚力量,英国无法置身事外。” “我们并没有如此想法。”听完了翻译之后,夏尔再度给出了保证,“地中海航运的和平,对我们来说也至关重要。” 在此时此刻,控制了直布罗陀、马耳他和埃及的英国,是当之无愧的地中海霸主,他们显然也不喜欢别人撼动这种地位——而法国现在也确实没有力量这么做。 “意大利看来并不能够满足波拿巴先生的胃口啊……”眼见夏尔还是这么不疾不徐的样子,帕麦斯顿再度皱紧了眉头。“请将他别的想法也说出来吧?我们这样的私人聚会,您当然可以畅所欲言。” “为了保障法国的财富,总统想要扩张法国的殖民地。”夏尔再将另一个条件说了出来。 “法国有自己的行动自由——除了那些已经划归英国或者已经被英国宣称占有的地方之外,它尽可以尽情扩张,只要它能够办到的话。”帕麦斯顿这次回答倒是很干脆。 好生狡猾! 说得动听,但是现在英国已经刮走那么大地盘了,还能有多少留给别人呢?再说了,“英国宣称占有的地方”,无异于是要求法国扩张殖民地之前实现得到英国的沟通和谅解。 这些英国人确实硬得跟石头一样。夏尔在心中愤愤不平地想。 算了,这也是预想中的结果之一,至少比最坏的要好。 “另外……近东的利益,法国也需要得到切实的保障。”他按捺住了心中不满,再度说了下去。 帕麦斯顿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难道您是指埃及?”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似的,帕麦斯顿突然皱了皱眉头。“恕我直言,过度的需求恐怕对任何人都好意益处。先生,您应该是对十年之前发生的某些事情具有印象的。就因为提出了某些不必要、而且不能为法国带来任何好处的要求,可怜的梯也尔先生丢掉了他好不容易才谋夺到的职位……” 接着,他又颇为冷酷地笑了起来,“哦,我倒是忘了,他不久前还在波拿巴先生和您的政变当中丢掉了性命。考虑到他的这种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下场,我想,作为一位新的、能代表法国的大人物,波拿巴先生要理智得多。” 如此傲慢的态度,让夏尔心里感觉分外不爽了,所以夏尔也决定强硬以对了。 “法兰西才有权决定怎样做才对自己有必要,又有什么东西能够给自己带来好处,先生。”他冷淡地回答。 这种不退让的姿势,和富有挑战性的眼神,让已经步入老年的帕麦斯顿颇有些不舒服地晃了晃身体。 在1840年3月,刚刚上台的梯也尔意气风发,号称要让法国执行一条“有所作为”的激进主义路线,结果很快就引发了以英国为首的、还没有完全忘记法国人在四十年前给欧洲投下可怕阴影的列强的反感和警惕。 在当时,奥斯曼帝国的埃及总督穆罕默德·阿里起兵造反,反对他那个垂垂老矣的帝国,谋求让自己成为埃及的君主,梯也尔支持了穆罕默德·阿里的造反,打算从中获取利益,谋求在埃及扩张法国的势力。 在英国人的牵头下,英奥俄普四大列强召开会议,决定强行逼迫法国收回对埃及的支持,在各大国联手的压迫下,法国终于退缩了,梯也尔也不得不引咎辞职,而穆罕默德·阿里也不得不再度对土耳其苏丹俯首称臣。 1839年承认比利时永久、1840年被迫从埃及退出,两场极大的外交失败,某种意义上也是路易·菲利普的七月王朝失尽人心的一个重要原因。 “先生,这不行,绝对不行。”帕麦斯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峻语气回答,“任何一个英国政府都不会坐视法国人染指埃及。” 虽然现在还没有开挖苏伊士运河,但是埃及已经在英国的主政者当中占有了十分重要的位置,哪怕是为了拉拢法国,英国人也是怎么都不会肯将埃及拱手让给法国的。 保尔·比洛特不安地缩了缩身子,这种突如其来的严峻到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他再度提心吊胆起来。 “不,我想您是误解了。”成功惹毛了帕麦斯顿之后,夏尔突然又笑了起来。“我们说的近东,并不是指这个。” 路易·波拿巴和夏尔当然也并没有做过这种春秋大梦。 第二十五章 初步的默契(完) “如果不是指这个的话,那么您又是指什么呢?” 被夏尔同样摆了一道之后,帕麦斯顿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他发现面前这个年轻人确实十分有定力,一点都不因为新来乍到而怯场,更加好像并不畏惧自己的威胁。而且思路也非常清晰,一点都不为自己所动。 倒确实是一个搞外交的材料,路易·波拿巴倒是没找错人啊,他在心中暗想。 这些法国人滑溜成性,总喜欢将自己的一切意图都隐藏在模棱两可的言辞当中,希望先让别人先按捺不住,然后从中博取利益——从塔列朗开始就是如此,这位年轻人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只可惜,作为久经考验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自然也有同样的本领,绝没有让这个年轻人占去半点便宜。 他咄咄逼人地追问着,仿佛真的想要借这次的见面,一口气就将法国人的底都探出来似的。 “对于法国的利益,我们十分尊重,但是如果贵国对自己的意图遮遮掩掩,那么谁都有可能在模糊不清的浓雾当中,判断不出贵国对保卫和平的诚意来,也无从了解应该怎样帮助法国维护和平。”他的语气里面已经带着一丝不耐烦,想要借此来宣示一个老前辈所应该得到的尊重,“特雷维尔先生,至少您在让人捉摸不定这一点上面,已经很有塔列朗的风范了。” 虽然表面上是在暗讽夏尔说话不尽不实,吞吞吐吐,但是无意当中,他也承认了这个年轻的特雷维尔,也是这个圈子的一员了。 “事实上,法国并不想要在近东夺取什么,而是想要维护一些东西。”眼见已经刺激到了帕麦斯顿,夏尔也重新展现出了原本的礼节性的微笑,“总统不仅想要维护西欧的现状,同时也有意保卫东边的既有现状——如果这种现状出现了某些破坏的话。总统认为法国也有必要参与到爱好和平的大国维护秩序的行列当中……” 如此强烈的暗示,几乎就像是指名道姓了,这一瞬间不仅帕麦斯顿,甚至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尔伯特亲王都有些震惊。 如果说刚才夏尔躲闪得过了分之后。现在他又直白地过了分了,以至于一直想要若即若离、保持一种优势地位的英国人总是难以掌握节奏。 “保卫近东的现状,您的意思是,波拿巴先生打算维护土耳其的继续存在吗?” “土耳其一直存在,并且未来将会继续存在。它是一个主权的国家,并不需要我们的维护,它是一个有骄傲也有历史光辉的民族,不大容易任人摆布。当然,它也不应该被人任意践踏主权。”夏尔以一句套话,规避了英国人对法国打算干涉土耳其的指控,“作为一个长期的友好国家,维护奥斯曼帝国的基本完整和主权,对法国的外交利益十分重要——我相信,对于欧洲其他爱好和平的大国。同样十分重要。” “这个国家臭气熏天,至极,君主也十分昏庸无能。”一听到夏尔在夸奖土耳其人,帕麦斯顿轻蔑地笑了起来,“它就是一个病夫,只想着死抓着那点儿祖产不放。” “也许您说得有道理。”夏尔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然而话锋突然一转,“但是,就算是病夫,它也至少能够将祖产握在手里。而且愿意为欧洲充当一个看门人……” “哦!看门人!我倒是今天才听说这个说法!”帕麦斯顿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看门人可不大称职,好像整天就想着从房子里抢些东西。” “也许过去是如此,自从一个半世纪之前在维也纳城下大败而归之后。土耳其人就没有侵入欧洲的实力和愿望了——相反,他在那之后屡屡受到但是来自另外某些国家的侵入。”夏尔颇为冷静地向外交大臣说出了他肯定知道的事实。“某种意义上,它现在反倒成了一道防波堤,可以帮助欧洲爱好和平的各个国家们阻挡来自更远方的可怕狂潮……” “也就是说,如果这道防波堤在可怕的狂潮面前摇摇欲坠,法国甚至不惜去帮助异教徒国家。使它能够度过难关?”在思酌了片刻之后,帕麦斯顿大臣终于再度问了出来,“也就是说,贵国深信近东和东欧的现状和边界都应该予以尊重和保证,所有人都不应该无视他人肆意行事?” “和平是宝贵的,它应该惠及每一个人,而不应该区分宗教的隔阂,不是吗?”夏尔笑着回答,“如果这个国家崩溃了,那么我想就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可怕的狂潮不会因为异教徒国家的崩溃而停止,相反,得到了更多的人力物力之后,这股狂潮会以更加难以遏制的力量继续向欧洲腹地涌去,直到将整个欧洲变为文明的荒漠。至少,在得到了我们的支持之后,现在这个病夫还能拿出客观的人力和物力来维护祖产,总比一味退让,然后再不得不孤身对抗狂潮要好,不是吗?” 接着,他不再多言,而是挑战式地看着帕麦斯顿,等待着他将底牌掀开。 如果他和他代表的英国真的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的话,那么,当夏尔说到这个份上之后,他就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了。 夏尔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他对自己这趟旅途究竟有没有意义的最后宣判。 “我不得不承认您说得也算是有些道理。”沉吟了片刻之后,帕麦斯顿大臣终于开了口。“维护欧洲的和平,需要每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的共同合作和努力,某些人为的畛域并不应该影响我们对和平的渴望。不过,您真的那么肯定,狂潮一定会涌向那里,而不是别的地方吗?” 听到他这一段回答之后,夏尔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宣判终于下来了。 有意义。 这段旅途,将注定以他带着一件功劳回归法国了。 终于来到了这里。 时势帮助了他,他也在造就时势 “这只是一个预防性的措施而已。”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庆幸感,夏尔干脆地喝下了一杯酒,“无论如何,这种带来破坏和毁灭的狂潮总是存在的,不涌向这里,就会涌向那里,无止境的贪婪让它总是会这么做的。” “而它……”几乎是不自觉地,帕麦斯顿大臣也用上了夏尔的语调,“也理应被爱好和平的国家们一同阻止。” 他说完之后,两个人几乎同时默契地笑了起来。 刚才他们之间的那种小小冲突所带来的一点不快,此时已经完全消失了。 但是,尽管已经呼之欲出,但是两个人仍旧心照不宣,谁也没有继续将这个话题深挖下去,点明“可怕狂潮”到底来自于哪个国家。 然而,哪怕是没有指明,实际上他们也都明白这到底是在指什么了。 土耳其人虽然和奥地利人世代为仇,但是现在奥地利并没有向它发动大规模战争的能力或者意愿,诚然它确实处于危险当中,但是这个危险只来自于一个国家。 当特雷维尔代表法国,表示法国绝不愿意坐视某国对近东或者别的地方过度扩张之后,英国人很快也就给出了肯定和带着鼓励的答复。 这是必然的。 英国人宁愿土耳其人就这么烂着以便从中牟取利益,也不愿意那个地区陷入到分裂和内战的泥淖当中,更不用说落入到俄国手中的更坏后果了。 如果土耳其解体,那么事实上沙皇将会很快进军巴尔干,直到伊斯坦布尔,并且直到把整个黑海都攫取到手中之后才会罢休——那么,接下来,实际上英国人在地中海、乃至整个世界的霸权也就岌岌可危了。 这是任何一个英国人都绝对无法容忍的威胁,以至于在他们看来,此时姓波拿巴的人甚至都比姓罗曼诺夫的人要可爱得多——如果这个波拿巴愿意让法国老实呆着的话。 在五十年前,这是无法想象的,然而世事就是如此变幻,令人嗟叹不已。 “看到波拿巴总统如此为欧洲的和平殚精竭虑,我十分感动。没错,和他想的一样,我也认为我们要保卫欧洲的和平,就不能不团结。”当听完了帕麦斯顿大臣的答复之后,习惯了直来直去的罗素首相,将一切都直接挑明了。“法国人的顾虑,同样也是英国人的顾虑,如果法国……以及其他某些国家,愿意为保卫欧洲的和平而出力的话……英国也乐于帮助他们,维护自己的和平。” 以一种魂不守舍的态度,保尔·比洛特将这席话都机械地翻译给了夏尔听。 虽然地位不高,但是毕竟在外交场上他已经混迹了几年,能够听得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言辞下所隐藏的东西。 天哪!天哪!这是联合干涉吗?还是战争威胁? 他绝对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一个如此和煦的早晨,听到如此可怕的东西。 “至少现在我们还享有和平,也应该享受和平。”也许是因为夏尔所交出的东西令人十分满意的缘故,帕麦斯顿微笑着朝夏尔点了点头,苍白而且充满的皱纹的脸上,此时倒是不乏年轻时代的魅力,“那么,年轻人,让我们为和平干一杯吧?” “干杯!”夏尔顺从地举起了酒杯。 第二十六章 示好与叛国 在帕麦斯顿的倡议之下,这几个人终止了刚才的唇枪舌剑,转而开始一边喝酒,一边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当夏尔把所有的底都不动声色地以婉转的方式告知给了他们之后,除了那种好像含糊的鼓励之外,帕麦斯顿外交大臣和罗素首相都没有再进一步的表示了,他们只是同夏尔闲谈着,显然并不想要向夏尔透露出更多的底。 已经谈得够多了,现在谈更多的话,对他们来说反而倒是不合适的直到最后一刻之前,英国人还是希望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优越地位,自己来决定参与或者不参与某些激烈的“维护和平的行动”。 正因为充分了解了他们的行事风格和动机,所以夏尔也不想做无用功,进一步催逼他们表态,反而同样和他们一起谈笑风生。 多年的经验早已经告诉他,如果一个人真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东西,那么他就最好要表现得对这件东西不是那么特别地在意。 当闲谈进行到差不多中午的时候,罗素首相朝帕麦斯顿使了个眼色,显然他觉得已经到了可以告辞的时候了。 “特雷维尔先生,我不得不说,今天和您的谈话是非常令人愉快的,您比我想象得还要精湛于这门技艺。”帕麦斯顿微微昂起头来,然后若有深意地补充了一句,“您向我们展示了一副有吸引力、至少让我们能够有所期待的图景,我希望您能够确切地使这幅图景得以实现。” “我认为,我们都是绅士。而绅士是应该遵守诺言的,不光是我们。您也一样。”夏尔不卑不亢地回击了对方,“我们乐于为了维持英国的好感而遵守信用。可对英国我们没有这样的把握。” “英国人同样也遵守诺言。”帕麦斯顿冷笑着摆了摆手,“不过,恐怕您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在怀疑您或者波拿巴先生的信用,而是在担心您所属的新生政权的稳固,如果你们保持不住这种稳固的话,哪怕是您或者波拿巴先生再怎么热衷于保持英法友谊,那又能怎么样呢?于事无补。” “以法国人对波拿巴家族和帝国的怀恋来看,我们的政权相当稳固。”夏尔不假思索地回答,一点也没有将他暗含的讽刺和担忧放在心上。“况且。如果您真心怀有善意,并且希望我们得以稳固地保持住我们的权力的话,您应该将这种不稳固因素,主动而且友好地为我们排除掉,别忘了,现在的奥尔良王室,还有一大群人呆在英国……” 一听到夏尔提到这一点,帕麦斯顿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他当然是不肯为了讨好波拿巴,而将奥尔良王室成员驱逐出境的这可是一手好牌。没准什么时候就能够用得上。 “已故的路易菲利普一世陛下是英国人民的一位老朋友,虽然因为不幸的灾难他丢失了王位,但是他仍旧保有着我们的友谊。他和他的家族并不是罪犯,只是因为命运的嘲弄而不得不离开故国的可怜人而已。英国人所特有的仁慈心,不能容许我们再落井下石。”帕麦斯顿的脸上仍旧似笑非笑,“如果某一天。您也因为一时不慎而落到这种地步,因为我们今天的这种友谊。我也可以断定,不列颠到时候也将会想您伸开热情的怀抱。” “我想我用不到接受您的这番好意。法国需要我,而我会留在那里。”夏尔回绝了这种‘好意’。 “法国人,我是了解的,我在那里呆过很长的时间。”帕麦斯顿好像有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他们个个冲动易怒,而且热情多变,几乎不可能遵循一种原则……所以,哪怕处于如今的优越地位,我认为您也应该多当心,毕竟之前的那几个政府,曾经和您一样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可以任意摆布这个国家,结果没有一个挺过二十年了。我这一生,可就见过多少次法国政府的更迭?” “您身处法国的时候,那时这个国家正在前所未有的动乱当中,所以可能会让您对法国人的印象有偏颇。”夏尔颇为含蓄表示了对他这个结论的不满,“其实法国人和其他人一样尊重原则,并且乐于维护秩序。之前所发生的那一切动乱,只是因为他们的施政太坏,让人民忍无可忍而已。而我们……我们怀着无比的热忱为国家和民族服务,人民是不会抛弃我们的况且,如果真要有那一天,我们也可以坦然接受。” 虽然话是如此说,但是夏尔心里其实是没有多少底气的。 毕竟,六十年来法国所发生的一切变动实在太过于频繁了,哪怕是在波拿巴发动政变,用铁腕压服了所有反对派的今天,天晓得现在法国在表面的平静下到底又在酝酿着多么汹涌的波涛,又有多少心怀异志的反贼们在暗地里摩拳擦掌等待机会,准备干和夏尔干过的一样的勾当。 当然,在面子上他自然还需要说得底气十足。 “一个塔列朗可不会这么回答。”帕麦斯顿饶有兴致地看着夏尔,“他会给出一个灵活得多的立场,那位亲王不是为了很多人服务吗?” “塔列朗只为自己,毫无忠诚和原则,但是这些东西特雷维尔有。”夏尔貌似笃定地回答,“塔列朗背叛了波拿巴,特雷维尔不会他只会忠于波拿巴家族,以便回报他们的赏赐和恩情。” “哦?是吗?可是您不应该多为国家考虑一下吗?波拿巴们会犯错,但是法国却必须一直存在。”帕麦斯顿耸了耸肩,“比起一个有可能随时垮台的人来,我倒愿意同一个更加灵活的人打交道……” 这是什么意思? 公开鼓励自己暗中背叛波拿巴? 夏尔皱紧眉头,暗自揣度他的这个表态。 是个人意见,还是英国政府的某种既定策略?是出于想要在法国扶持一个信得过的人,还是想要挑动法国高层之间内斗以便从中牟利? “先生,我想您对法国和法国人的看法都有不少的偏颇,如果您愿意多了解一些的话,我倒是乐意在之后帮助您更加了解毕竟我在外交部当中任职,我们未来打交道的机会会很多。”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转开了话题,同时却没有完全拒绝同英国人在未来更加接近的可能性。 就他看来,危险的气息过于浓厚了,他不能随便接茬,但是却也不应该随便浪费机会。 反正,他今天所得到的东西,已经足够让他回去跟路易波拿巴交差了。 “我十分乐意按照您的建议行事。”眼看夏尔已经会意,帕麦斯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能够同您这种青年新锐打交道,我由衷地感到时代在进步……” 说完了这席话之后,帕麦斯顿和罗素首相同时站了起来,向阿尔伯特亲王表示了告辞。 而精力和脑力都被消耗了一番的夏尔,也因为精神有些不济,同样向亲王提出了告辞,准备回房间去休息一下。 保尔比洛特紧张而又恭敬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经过了这番经历之后,他再次认识到这个同龄人要比他厉害得多,竟然能够如此从容地应对英国首相和外交大臣。 难怪他能够赢得如此的地位! 而就在他的注视之下,夏尔若有所思地昂首在英国王宫当中前行着。 他神色凝重,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重要的问题,一直到走回到房间也没有说一句话。 就在拉开门,即将走进去的一瞬间,夏尔突然急促地停下了脚步。 好无征兆的动作,让猝不及防的保尔比洛特几乎撞到了他。 夏尔轻轻转过头来,余光确定没有局外人能够听清他的话之后,他低声问起了后面的随从。 “比洛特先生,您认识俄国人吗?” “我……我不认识。”经过了片刻的惊愕之后,保尔比洛特低声回答。 “您一个也不认识?”夏尔有些惊奇,“您在这里好像任职几年了吧,难道就连一个俄国使馆的人都不认识吗?” “嗯?您要这么说的话……”又犹豫了片刻之后,保尔勉强点了点头,“我倒是认识一两个人,不过从来没有来往过,只是知道名字而已。” “很好,这就够了。”夏尔笑着点了点头,“我要给您一个命令。” “什么命令?”保尔比洛特惊奇地看着夏尔,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一个能够让您发一笔财的好事。”夏尔咧开嘴笑了起来,“先生,去找一个俄国人吧,告诉他您作为翻译有幸参与了法国和英国的一次重要会议,然后……您就将今天听到的一切告诉他们。” 接着,夏尔摊了摊手,“您看,难道这样的功劳,还不足以从他们那里要到一大笔钱吗?” “天哪!”保尔睁大了眼睛,几乎要高声喊了出来,“先生,您在怀疑我的忠诚吗?我不会叛国的,哪怕……” “不,您要奉命叛国一次。”夏尔打断了他的话,“这是命令。” 第二十七章 春游 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太阳渐渐失去了不久之前的炽烈,改而散发出微温的金黄光线,连带得气温也降低了不少, 就在略带余温的金色阳光的照耀下,一条条游船从泰晤士河略显黑色的河面上浮游前行。它的速度很慢,足以使得身处其中的游人静静欣赏到岸边的建筑。 它与承载了无数传奇的伦敦塔悄然邂逅、而后气势恢宏的圣保罗教堂又在它的眼前历历在目。 最后,在黄昏的日落阴影当中,他们与纳尔逊的雕像打了个照面。 就在一个下午之中,~~~m这些游船就与几百年来的英格兰打了个招呼。 正如之前无数个世纪一样,这条长河静静地向前流淌着,悄无声息地养育了一个民族,同事也记载了一个民族的历史。 而此时,正是这个国家历史最辉煌、最壮丽的一页。 哪怕泰晤士河因为工业革命所带来的污染而变得漆黑腐臭,那又如何呢?这个国家的火光,已经照耀到了世界上每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不管人们愿意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命运都将被英帝国彻底该写。 就在其中的一艘不太起眼的游船上,此时正有两个女孩呆在船头,打量着这个世界帝国的首都。她们一个站在船头边四处张望,一个则坐在张开的画架边,视线不时在画布和河岸的宏伟建筑之间徘徊徜徉。 她们都十分年轻,所以穿着也十分活泼随意,穿着灰色和蓝色连身裙。头上还戴着小圆顶帽子,看上去俏丽而又不失可爱。 她们正是芙兰和她的密友玛丽。昨天才来到伦敦的。 因为彻底贯彻了游玩的宗旨,所以一安顿好之后。她们第二天就在伦敦的各处名胜之间逛了起来,然后在下午还坐上了泰晤士河上的游船,准备在游船上画上几幅画,作为这趟旅途的见证。 虽然两个人都十分富有魅力,但是岸边的街道上的如织人流却各自匆忙地行进着,谁也没有多往这边看上一眼。 密布的街道上,马车和行人不停来往,犹如无法停止的血管,而林立的商铺。却又向每一个游览它的人夸耀着这个国家的富足。 这个统治了整个世界的国度,将自己的全部财富集中在一起,建设成了这个难以言喻的大都会。 其他游船上现在也挤满了来自欧洲各地的游人们,大家都好奇地打量着各处的精致,时不时地和本土的游人们进行着热情的交谈。 为了举办世界博览会,英国人倒是难得地表现得热情好客。 “多有趣的国家啊!”玛丽低声感叹。 然后,她转头看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好友。 “怎么样?都坐了这么久了,有了灵感了没有?”看了许久之后,因为芙兰迟迟没有动笔。所以玛丽有些着急地催促了起来。“总得画些什么呀?等下就天黑了!” “喂,急什么呀?亏你还是学了那么久画的,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根本不能着急吗?”芙兰有些没好气地白了玛丽一眼,“我总得想好怎么画才行呀?要是我随便涂抹几下。那不就纯粹成了风景的招贴画了吗?” “就算画了个招贴画那也比什么都没有画出来要好吧?”玛丽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你赶紧画吧,等下就真的天黑啦!要是什么都没画出来。那我们不就白跑一趟了?” “别急呀别急呀!”芙兰挥了挥画笔,示意好友不要催促了。“我已经有点感觉了,等下就好。等下就好!” 就在她们互相打趣着聊天的时候,游船慢慢经过了威斯敏斯特教堂。 这座埋葬了英国的历代国王、无数王公大臣、甚至包括牛顿这样的伟人的哥特式建筑,其突兀的尖顶和棱角分明的外壁,在昏黄的日光下显得苍老而又庄严,它俯视着每一个从它脚下经过的人,好像要用这种方式,将一个帝国已有的一切荣光分毫毕现地展露在外。 好像……好像有些灵感了。 芙兰心里微微一动。 这位自幼才华横溢、绘画天赋傲人的少女,心里突然感觉自己又充满了过去常有的那种创作激情。 在这种激情的驱使之下,她近乎于不知不觉地从拿起了画笔,沾上了颜料,开始在画布上小心地涂抹了起来。 而眼看好友如此认真的样子,心里知道她已经进入了创作状态的玛丽,也不再多言,只是在旁边旁观着,心里只是期待着天赋过人的她能够拿出什么样的作品。 随着画笔的时起时落,一点一点的轮廓开始展露在画布之上,勾勒出了一个图景,然后越图景来越清晰。 最后,在太阳即将从河岸边沉沉落下的之时,芙兰手中的画笔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芙兰静静地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一言不发,好像仍旧沉浸在创作之后的余韵一般。 “嗯?你这是什么?”已经看清了整个画作的玛丽终于惊呼了出来。 因为,芙兰的新画作的画风和她预想的不同。 甚至,这根本不能算是一副风景画。 画中同样是一个黄昏,就在刚刚所经过的圣保罗教堂旁边的广场上,而这座教堂看上去外壁有些发黑,好像遭受过火焚一样;就在广场旁边,纳尔逊海军上将的雕像已经颓然落地,周边的建筑则陷在火光当中,帝国的鹰旗在昏暗的背景当中若影若现。 而就在这漫天的火光的围绕下,一个头戴着双角帽、穿着大元帅礼服的年轻人昂然站在大教堂的废墟之前,台阶下则是一群昂然肃立、荷枪实弹接受检阅的士兵。 “……呃……你……”看了片刻之后,玛丽喃喃自语。好像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一样。 画技一如既往地精湛,简直令人倾倒。但是品位倒是让人有些不敢恭维。 颇有艺术眼光的玛丽很快就在心里下定了一个判断。 “都到了这个年代了,头戴着双角帽是什么鬼啊。难看极了!”片刻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评论了起来,“还有,难得来这里玩一趟,你怎么画出了这样的东西来呀?” 她确实很难以理解芙兰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刚才还挺开心的,怎么现在却画成了这样可怕的场景,至于装束倒不是大问题——其实她只是因为讨厌拿破仑皇帝,所以才厌恶他所带来的这种标志性装束而已。 “没什么呀?只是画一幅画而已……”芙兰端详了许久之后。终于好似对画作比较满意似的,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将画笔扔到了一边。“别担心,我没事!” “没事怎么还画这种东西呢?怪可怕的。”玛丽还是有些不解地看着芙兰。 “我只是在想,我哥哥现在在跟英国人来往吧?”芙兰将画具慢慢收了起来,一边漫不经意地回答,“我敢保证,虽然他肯定会和英国人谈笑风生,但是心里肯定会不喜欢这些英国人。所以……他一定会喜欢这幅画的,到时候我就送给他吧!” 她当然不会知道,此时她的兄长还在为了国家利益——或者说个人私利——正在和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几个人讨价还价,但是她依旧深信。自己的兄长就在这个国度当中延续自己前人所未有的事业。 听到了这个意外的回答之后,玛丽诧异地看着芙兰,眨了眨眼睛。 “你真是……” 她想要说什么。但是突然感到鼻子有些发酸,最后什么也没说。“好吧……没什么。其实我也觉得这画挺好看的,先生一定会喜欢的!好了。现在天都快黑了,我们赶紧把东西收起来吧,就要下船了。” “嗯,这倒是得赶紧了。”芙兰点了点头。 然后她转头看向船舱内。 “孔泽先生,请来帮我收拾一下吧!” 没有任何回应。 然后,面色苍白,毫无表情的孔泽却突然出现在了船舱门口。 看到他的时候,玛丽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原本这确实能够是一次令人心情愉快的旅途的——如果不是这个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的人太过于碍眼的话。 “好的,小姐。”在明白了芙兰要求之后,他马上点了点头。 然后,打量到已经被弄得有些脏的画架之后,他又很明显地皱了皱眉头。 “怎么会搞成这样的?” “画了画之后总是会弄成这样的嘛。”玛丽一边回答,一边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的视线,然后将画布从画架上面取了下来。“请您帮忙收拾一下吧,我们就快下船了。” “嗯。”孔泽低声应了下来,然后开始帮忙收拾起画架来。 不过,他的表情却仍旧看着让人不太舒服,好像这是什么烦人的苦差一样。 “先生,抱歉,让您帮忙确实难为您了……”芙兰微微皱了皱眉,显然对他印象也不好。“但是,如果觉得麻烦的话,其实您不这么跟着也可以的。” 孔泽看得出来,其实就是为了让自己不高兴,这两位小姐才故意将自己叫过来帮忙的,所以他也没打算给出多少善意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这么做,小姐。只可惜,现实可不容易让我过得这么轻松。” “嗯?” “我的任务不仅仅是保护您,更重要的是……”孔泽面无表情地朝芙兰躬了躬身,“要让您不至于作出任何给您自己或者别人带来危险的举动。” “难道只是想要逛一逛也会给谁带来危险吗?”芙兰反问。 “哦,天知道。”孔泽耸了耸肩,然后不再多言,沉默地将这些画架给收了起来。 芙兰和玛丽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对着一路上来碍眼的“护卫”感到十分不悦。 这个人实在是油盐不进,好像一点都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一样,着实有些可恼,偏偏奉了哥哥命令的他,自己又完全没有办法来对付,所以也只能一筹莫展。 “您对我说过的这些话,我会转述给先生听的,您居然对他的妹妹这样不敬。”沉默了片刻之后,玛丽有些不悦地对孔泽说。“我倒是想要看看您那时候怎么跟他说!” “您自然可以这么做,这是您的权力。”孔泽不慌不忙地回答,“但是,至少现在,在特雷维尔先生的命令还没有失效的时候,我只能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 他一点也没有将玛丽的威胁放在心上,因为他心里知道,夏尔绝不会因为自己服从命令而责备自己。说真的,他心里对雇主居然将看管小女孩儿的差事交给自己而感到有些不满。 他当然不知道,夏尔内心当中对妹妹的气恼和提防,现在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好吧,您等着。”玛丽嘶声回答。 而心里同样不悦的芙兰则干脆转开了视线,眺望到了一艘游船的船头。 在落日的余晖当中,一位打扮得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同样坐在画架边,好像在和刚才的她一样,准备将这座城市的盛景,好好给描绘一番。 不同的是,他的视线却完全没有看向两岸的风景,只顾看着躺在怀中的一位女子。 就在这一刻,在芙兰的注视之下,他以迷人的笑容,轻轻俯下身来,给了怀中的女子给了一个深吻。 芙兰骤然转开了视线,然后茫然四处扫视。 她微微张开了嘴,然后马上用手掩住了,心头却骤然狂跳起来——使得她变得如此激动的,当然不只是这种伤风败俗的行为。 玛丽和孔泽的争吵仍旧不断地传入到她的耳中,但是已经充耳不闻。 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玛丽!”她低声喊了起来。 “嗯?”听到了芙兰的召唤之后,玛丽停下了和孔泽的争吵,重新走到了芙兰的旁边,“怎么啦?” “哎,别和他吵了,有什么意思呢?”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慌之后,芙兰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刚才的那种轻松随意的笑容,“我们先回去吧,养好精神,明天我们还要去威斯敏斯特里面去看看呢!” “好吧,是该回去了。”玛丽点了点头,然后又恨恨地扫了孔泽一眼,“那人真是讨厌,回去了我一定要跟先生好好说一说!” “好吧,到时候再说,我们先走吧!”芙兰拉住了玛丽的手,“画你可别忘记了,小心收好!” 第二十八章 故人 在落日即将沉下地平线的时候,芙兰和她的好友一同走下了游船,孔泽也一手提着一个大手提箱,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她们的后面。 因为刚才小小的争执的缘故,两位小姐都对孔泽十分不满,于是她们都只顾着互相谈笑风生,好像根本对他视若无睹一样,而孔泽也丝毫不以为意,悠然跟在后面,不住地左顾右盼,提防着其实可能性不大的意外。 他面前的两位小姐都风华正茂而且貌美如花,但是他却并没有多加注意,对她们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地敷衍了事。 在早年的警察生涯当中,见惯了太多丑恶和罪案的他早已经同时将女人的眼泪和女人的笑容都见了个遍。因为,哪怕她们看上去是如此可爱,对他的心也无法产生多少触动。 这种互不干涉的局势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玛丽终于转过视线,示意孔泽赶紧自觉一点。 因为黑夜即将降临,他们需要赶紧回到旅馆——而芙兰和玛丽都只会说法语,所以只能依靠孔泽去和当地人沟通。 孔泽耸了耸肩,然后随手在街边找了两辆出租马车。 沟通好出租马车之后,他们才一起坐上了回程的旅途。 孔泽并没有和车夫商讨过价格,因为一切差旅费是有夏尔报销的缘故,所以他一点都不吝啬于花钱。 他没有得到道谢,玛丽因为刚才争吵的缘故现在对他还是愤愤不平,所以直接看也不看他就走上了马车。而就算是娇娇怯怯的特雷维尔小姐,也只是轻轻跟他点了点头。就走上了马车。 孔泽耸了耸肩,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走上了自己的那辆马车。 然而……谁也没有看到,在这辆马车的座位上,一个人已经静静地坐在阴影当中了。 “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保姆了啊!”当孔泽坐到了他的身旁之后,他以一种颇为沙哑的嗓音调侃起孔泽来。 这嘶哑的声音,犹如锯子在木头上来回撕扯的声音一样,让人听了之后心里颇不舒服。 然而,孔泽却丝毫未受触动。 “这是工作,不管怎么样,只要能领一份丰厚薪水不就行了。” “嗬!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啊!”来人继续调侃着。“怎么,我们的孔泽先生不是一直都想着出人头地吗?怎么今天说出这样的话呢?怎么……想要和我们一样,在浑浑噩噩当中度过余生啦?嗨,其实这样也不错的啊……有什么必要搞得自己那么辛苦呢?” “如果不想被我揍得满地找牙的话,你最好给我闭嘴,不要再说你这些垃圾玩笑话了。”孔泽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已经对他的调侃很不耐烦了。 “誒,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啊!好,好。我不说了。”眼看孔泽已经发火了,这个人连忙讪笑这摆了摆手,“别生气……别生气……” 接着,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一样。他又朝孔泽笑了起来,“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会离开警局!当年我倒觉得你是挺喜欢那份工作的啊……” “我又不是因为自己想而离开那里的。”孔泽没好气地回答。 “哎,对啊。对啊!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呐。”这个人又叹了口气。 接着,他从自己皱巴巴的衣服里面。慢慢地摸出了两根已经被剪开了的雪茄,然后拿起一根递给了孔泽。“来吧,抽一根吧?” “不,不用了。”看着他那双细长但是又有些发黑的肮脏手指,孔泽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我不抽烟。” “偶尔来一根没什么吧?”对方笑着反问,“别看我这么穷哈哈,但是这可是好货啊,我可是花了老大劲儿才从一个富商家里捞出来的!” “我说了我不抽烟。”即使对方如此热情,孔泽仍旧不为所动。 然后,他又打量起了旁边这个瘦削的身影。 虽然肤色因为日晒雨淋而有些发黑,但是看精神倒还是很不错。 “看样子你在这边的本行还干得不错?” “还行吧……我这辈子也就是这点儿本事了,这个要是干不好,我还能做什么呢?”这个人满不在乎地回答,然后小心地用火柴点燃了雪茄。 他深吸了一口雪茄,然后满怀陶醉地长出了口气。“哎,现在想想,当时是该学点儿正业的……” “得了吧,就你还学什么正业。”孔泽哂笑着回答,“你这人就是天生的坏种,不做贼偷还能做什么?真要是老老实实去做工,你恐怕也坐不住吧?” 正如他所嘲讽的那样,这个人确实是一个贼。 而且是一个非常有“业绩影响”的贼。 当年这个贼在巴黎地区活动,成功地实施了好几次很大的盗窃案,惹起了警察们的注意。他行踪十分诡秘,作案手段也十分狡猾,所以留下的痕迹很少,孔泽花费了许多精力才将他逮住了。 正当孔泽打算将这位窃贼绳之以法的时候,他颇为精乖提出了自己可以作为孔泽的线人,暗中帮助孔泽缉拿其他窃贼,换取得以不坐监牢。 孔泽经过了一番考虑之后,答应了他的请求,后来依靠着这位有污点的线人,他掌握了大量巴黎地区窃贼和强盗团伙的信息,然后几次成功破获了造成了巨大社会影响的大型盗窃案,其过人的能力和才华也终于得到了上司的认可,走上了自己在警界高升的青云之路。 没过多久,他成了警察走狗的消息就败露了,陷入到了极为危险的境地。 而在离开了当时的岗位之后,已经不再需要靠这种方式来积攒功劳的孔泽,也没有将他抛下不管。而是颇为仗义地给他留了一条出路——他将一本伪造的护照和一些钱给了他,让他得以离开了法国。 他辗转来到了英国。然后吃了不少苦头之后终于重新安顿了下来,重新在这边经营起了老行当。心里则对孔泽心怀感激。 孔泽在来到英国之前,就通过两个人过去曾经约定好的秘密渠道通知了对方,而他也马上跑到了孔泽的跟前。 “哎!别说得这么直白嘛!”对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然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孔泽说得意见,“好吧,其实你也倒也没说错,我这人就是坐不住,不是那种过好日子的料……” 然后,他再度深吸了一口烟。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也是初来乍到,我该请请你的客才对……怎么样?先去找几个姑娘吧?我就知道附近有几个很不错的地方……姑娘又热情价格又公道……” “不用了。”孔泽仍旧一口回绝,“我现在事情多,没时间。” 眼见孔泽还是如此冷淡,对方十分不解地再度瞅了瞅他。 “你简直就是个圣人一样!哎,这样就算出人头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人嘛,出人头地不就是为了享受?”一边说,他一边狠命地抽着烟。践行着自己的格言。 “我平生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为了点儿遗产就亲手毒死了自己的儿子。”孔泽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语气回答,“所以,朋友。早点忘了什么女人吧,她们一边拖着你的腿,一边哭诉你不爱她。” “哎!行了!我来找你可不是听你来什么哲学大论的啊!”一听到孔泽如此说。这个人马上又苦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恍然大悟了。 “嚯。难道你是想着那两个小妞?所以忙不迭地想要在她们面前献殷勤?噢,这也难怪啊。那两个小妞都长得挺漂亮的,要是能够和她们搭上,那确实这辈子都值了!”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如他所愿的那样缓和气氛。 孔泽睁大了眼睛,然后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疯了吗?没看见她们都是有身份的?!”他厉声呵斥着对方“不想死的话,不要碰她们一根手指头,最好都不要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对方被孔泽的突然发难给惊住了,铁钳一般的手,掐得他隐隐生疼,也让他一瞬间吓得有些魂不附体。 “好了……别当真,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啊……放心吧,我不会去碍她们的眼的,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哼。”眼见对方终于上道,孔泽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冷哼着松开了手。 “怎么,紧张成这样……她们难道是哪国的公主吗?”在气氛终于稍稍缓和之后,对方半开玩笑半小心地问。 “一个是我雇主的亲密助手,我看是上过床了,脾气大得很。”想起了刚才两人的争吵之后,孔泽微微撇了撇嘴,然后重新回归了冷漠,“一个是我雇主的妹妹,嗯,我想……现在她在法国,跟公主也差不多了。反正,要是她们出了一点儿意外的话,不光是我,就连你肯定也会被大卸八块,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去也没有用,明白了吗?” 孔泽不知道之前夏尔兄妹两个人之间的争执,只当芙兰是夏尔最为宠爱的亲妹妹,所以一路上虽然态度冷淡,但是绝对不敢怠慢。 “啊哟!啊哟!” 听到了孔泽的解释之后,对方终于惊呼了起来。 他先是为自己差点开了个要丢命的玩笑感到惊诧,然后,又为孔泽如今的新工作而好奇不已。 “你的雇主,原来这么有来头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现在你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原来是找了个高枝!看来你这下是真要发迹了啊……那么,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吧,他到底是谁?” “德·特雷维尔,这个姓氏你有印象吗?” “是他?!原来如此……就是那位三月屠夫啊!”出乎孔泽意料的是,对方居然马上反应了过来,然后,他十分兴奋地看着孔泽,真心地为他的前程感到高兴。“我的朋友,你倒是真给自己找了个好去处啊!” “嗯?三月屠夫?”孔泽有些意外。 “是啊,三月屠夫,这里的报纸都这么叫他,至少我看到的那几份儿是这么叫的。”对方点了点头,“听说他是波拿巴最得力的手下,一手策划了之前的政变,在巴黎搞了一次大屠杀,杀得血流成河……好像杀了好几千人呢!” “现在哪还有那么多愿意为了政治口号去死的人。”孔泽轻轻地摇了摇头,“总共就死了不到几十人而已,还没一次山洪死得人多。”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边的报纸都这么说。”对方再度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这个小细节,“我的朋友,总之,他现在是波拿巴的大红人这点没错吧?而你现在,就是他的手下,他对你,甚至信任到了可以托付你照看情妇和妹妹的程度?” “你说得有些夸张,不过也有点根据。”孔泽含含糊糊地回答。 “哦!那你可真是发迹了啊!”对方再度大喊起来,“可别忘了你可怜的朋友啊!”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孔泽的声音,听起来愈发莫测高深了。 “嗯……?”对方好像明白了什么,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孔泽。“你……你这次不只是找我叙旧的,还有活给我干?” “叙旧当然是有。”孔泽没有否认他的后一个问题。 听到了孔泽的话之后,对方黝黑的脸上闪过了一道难以掩饰的喜色。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老朋友的!可怜的若斯当一定替你办得妥帖——只要给足报酬就行了!” “这活可不好干。”孔泽摇了摇头,“你最好要先考虑一下。”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我这人就是胆子大!” “想干这活儿可不止胆子大就行,你得脑子好。”孔泽低声回答,“不过,虽然轻浮了一点儿,但是你的脑子倒不错……在这里我想没几个人比你更合适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对方不解地睁大了眼睛。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很简单。”孔泽的表情还是平淡至极,“特雷维尔先生现在在外交部任职,但是他对外交部的拖拖拉拉的作风十分不满,也不喜欢这群老古董的装腔作势的夸夸其谈,所以,他需要我们来干活,我们务实,而且口风紧,他需要我们在欧洲各地打探消息。”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只效忠于他一个人。” 第二十九章 卡尔马克思三评特雷维尔 “哦!这听上去倒是挺让人意外的。”听完了孔泽的解释之后,对方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头,“这位特雷维尔先生在想什么?” 毫无疑问,这位特雷维尔先生搞这么大的布置,肯定就不是只为了方便自己看看报告而已,内地里还有更深的图谋。 “他在想什么不重要,而且你我也没必要知道。”孔泽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试探,“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能不能加入进来?” 对方低下了头,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他很有钱吗?”片刻之后,对方突然低声问了起来。 “嗯,他现在非常有钱,至少……可以让我们得到终生花用不尽的钱,如果我们让他满意的话。”孔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为他服务之后,我就不能再整天过现在的日子了?” “那是自然的。我们可不想交代你办什么事的时候,结果你却已经被抓进了号子里。”孔泽平静地回答,“一旦你选择了为我们的服务,你就不能再四处行窃了……” “只在你们需要的时候行窃?”对方略带嘲讽地反问。 “是的,我就说嘛,你很机灵,我正是我们最需要的东西。”孔泽完全没有否认,“没错,丑话说在前头,你肯定要担上不少风险,不过难道现在你不是整天在绞架旁边过活?能有什么区别呢?喂,你不会真的像某些蠢驴那样偷窃成癖,结果过了好日子之后还会忍不住想要露几手吧?” “我倒是没这个癖好……”对方颇为尴尬地笑了起来,貌似真被孔泽说中了。 “好吧。就算你有这个癖好也没关系,只要你在这里把事情办好了,每年你都可以回法国一趟,爱怎么偷就怎么偷,谁也管不着你!别以为这事儿很难。特雷维尔先生现在就在外交部,给你搞个护照简简单单,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孔泽略带嘲讽地扫了对方一眼,“那好,现在你还有什么顾虑呢?别磨蹭了,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跟着我干!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然后,他以犀利的视线,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 你信不信任我? 在这种直接的质问面前,对方终于不再说话了。 他猛抽了几口雪茄。然后在马车即将停下来的那一刹那,他猛地将雪茄扔出了窗外。 “好吧,成交吧!” 孔泽心里松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有别的答案的。” “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也不需要你做,先给我回去,等我接下来的召唤就行了。”孔泽慢慢悠悠地从身上掏出了一小叠纸钞,“这些是特雷维尔先生给你的经费。你想怎么花用就怎么花用——当然了,也可以拿着它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朋友。如果我是你,我会等着日后的大钱的……” “行嘞,我都已经到了这份上了,难道还会跑吗?”对方一把拿过了孔泽手中的纸钞,然后直接走下了车厢。 “再见!”孔泽在车厢上向他道了声别,然后挥了挥手。而他则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对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的阴影处,孔泽才慢慢悠悠地提着箱子走下了马车。 这时。两位小姐也已经走下马车了,孔泽淡然向她们躬了躬身。然后随着她们一起回到了旅馆当中。 刚回到旅店时,孔泽并没有去餐厅吃饭,反而先是走到侍应那里要了一份报纸——当听到了刚才那个人说这里的报纸把自己的雇主称为“三月屠夫”之后,他确实在心里兴起了一点兴致,想要看看这边的报纸是怎样嘲讽辱骂自己的雇主的。 他并没有失望。 …… “历史总是不断地再重演。一切发生在当代的事,我们都可以在过往的历史上找到参照,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当夏尔·德·特雷维尔,一位三月政变的策划者,带着一种侥幸获胜的投机家面貌,和镇压人民的浑身血腥,在波拿巴分子们得意忘形的欢呼当中作为他们的总代表来到了英国时,我们完全可以从他的身上看上过去的幽灵——看出那位高呼‘革命已经死了!’,趾高气扬地从外国回到法国的路易十八的身影。 路易十八派出代表,在维也纳和会上对列强表忠,许诺他们只要自己能够维持统治,他就愿意让法国丢弃自己曾有的一切光荣和理想;而做为路易·波拿巴的特使,这位自诩风度翩翩的落魄贵族跑到英国来,任务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没错,他会像自己的主子路易·波拿巴一样高呼和平,对英国大表忠心,表示自己这一群匪帮在盗窃到了法兰西的最高权力之后,绝不会对英国产生半点威胁。他们想要得到欧洲各个大国对他们的非法行为的承认,就不能不对这些大国大献殷勤。 几十年来,满身臭气的反动主义者们就是这样将一个伟大的国家带到了必须向外国摇尾乞怜的地步的——这些人从国内得不到任何支持,所以只能乞怜于外国人的怜悯,毕竟他们是有削弱和败坏一个伟大民族的功劳的! 没错,在法国,曾经喧嚣一时的革命骚动确实已经死了,但是它不是被路易·波拿巴和特雷维尔等人杀死的,不管这群人怎么冒充伟大,他们也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是法国人民的,这个民族总是在极端当中摇摆的民族,在极度失血的衰弱当中暂时晕厥了,以至于被这群盗匪趁机夺取了一切权力。 法国的革命并非死于1851年3月,而是死于1848年6月,在临时政府,共和国已经死了。人民的自由——包括布尔乔亚们的自由也都已经死了。 是的,就是这样一群高喊自由和民主的布尔乔亚,就是这样一群狂喊消灭暴民的布尔乔亚终结了革命,法国被他们的自私自利损害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然后高喊热爱民权和自由的他们。却跪在了路易·波拿巴和他的走卒们面前,只为了能在汹涌的革命浪潮面前喘一口气! 自由诚然可贵,为了维持自己的利益,自由是可以被抛弃的;人人生而平等,但是为了维护在无套裤汉们面前的高贵,我们可以高喊皇帝万岁——没有什么比布尔乔亚道德更加虚伪和败坏了。在下一次必将到来的革命当中。认清了这一切的人们,难道还会将他们当成朋友吗? 在议会当中发表得意洋洋的胜利宣言的波拿巴,厚颜无耻冒充法国人和法国秩序的保护神,但是说到底他也无非就是这种布尔乔亚道德的最后延伸而已。 确实有些人怀疑这些人高喊和平的诚意,认为他们会像在法国已经做过的那样。一边对英国甜言蜜语,一边准备一场针对英国的复仇战争,因为自始至终他们都从没有将信用一词放在心上过。 然而即使这种想法也是在高估这群毫无原则和道德的野心家。 这群野心家心里从来没有仇怨,当然也从来没有善意,他们不会因为拿破仑的悲惨下场而对英国愤愤不平,只要能够维持他们好不容易才混迹到的权势,他们绝不会想起自己还有一桩家族仇怨需要了结——他们只会为了利益而损害英国,但是绝不会为了拿破仑而这么干。 没错。特雷维尔虽然绝对没有诚信,但是他们也同样没有信念,他们不会发动一场纯粹为复仇的对英战争——至少在无法博取利益的时候不会。 并不意外地。英国政府十分迅速、甚至可以说十分从容地注视着这一切,在盛宴上同他们一起欢庆,祝贺这群匪徒的成功,欢呼他们成功扼杀掉了一场革命,扼杀掉了一个共和国。 为了维护自己的不义之财,为了浇灭代表人类进步希望的一点火种。纳尔逊的传人们甚至十分乐于同一个波拿巴握手言欢——难道布尔乔亚道德还会有别的表现形式吗? 毫无疑问,为了反对革命。各国的反动阶级们是愿意而且乐于走到一起的,正如几十年前他们曾经联合起来扼杀大革命一样。 现在。他们以为万事已定,就可以莺歌燕舞了,所以特雷维尔来了,洋洋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胜利。 然而,这种布尔乔亚的盛世和和平,真的能够持续多久吗? 不,这是绝不可能的! 帝国即是战争! 伯父的帝国至少还可以宣称自己给法国带来民法,带来了一种至少还能说积极的东西——虽然大部分只是装点门面,但是侄儿的帝国连这点装点门面的东西都不会有了,除了战火和血泪,它什么也带不给法国人民。 既然剥夺了人民曾经有、而且理应有的权利,那么它就只能依靠军队来镇压人民心中潜藏的怒火,而越依赖军队,它就越发必须走向和征服,直到一次次地在穷兵黩武当中毁灭自己—— 路易十八的可鄙的复辟王朝,仅仅只经历了十五年就骤然消失了,其人在法国留下的痕迹也只能作为笑柄而存在——对路易·波拿巴,德·特雷维尔等人来说,他们的命运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他们自以为已经将欧洲的一切握在手里了,他们将会为分赃而自己——就像历史上无数次所,特雷维尔所能给英国、给整个欧洲带来的,不正是这种梦魇吗? 和平——这是每一个布尔乔亚政治家在准备走向战争时所最爱说出的词语,幽居在杜伊勒里宫的那位自诩的神明也绝不会例外。 这群匪徒会为了自己的威望,和满足军队的征服,寻找一个过得去的牺牲品,因为他们必须这么做。 三十年来,战争的可怖魔影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明显,它虽然不大可能会有可能发生在法英之间,但是有可能发生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正如豺狼时刻准备着袭击猎物一样,波拿巴和他的同伙们也时刻在准备寻找牺牲品,啃噬每一个他们能够击倒的人。 法国人民如果不想再经受几十年前的那种可怕灾难,再落到当年的那种可怕处境的话,就应该擦亮眼睛,不要听信来自这群匪徒的任何花言巧语,不要再让自己追随这群人而动,不要成为被他们煽动下走向战场的炮灰——因为他们连拿破仑的天才和意志都不曾有过,只是一群可鄙的野心家和庸人而已! 全欧洲爱好和平的人们,也绝不要放松警惕,要时刻保持戒备,否则这群匪徒所引发的战火将扑面而来!不要抱有任何幻想,因为帝国就意味着战争! 第三十章 意外的决定 “污蔑!这都是何等无耻的污蔑!这些英国人真是太没有礼貌了!我……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恶毒的诽谤中伤!英国人在想什么?我哥哥对他们这样毕恭毕敬,他们还要这样攻击他?简直……简直厚颜无耻!厚颜无耻!” 在弥漫着金色雾气的清晨中,特雷维尔小姐和她的一行随从们在旅馆的餐厅里共进早餐。 然而,也许是因为特雷维尔小姐突然突发奇想想要翻阅一下英国报纸的缘故,原本融洽的气氛荡然无存。 因为难以抑制的气愤,她的脸都红了,就连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显然她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富有才能的兄长居然会受到英国报界如此攻击。 “!瞧瞧!这个国家的人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上帝的使者?他们有什么资格评断别人?这些英国人简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孔泽和玛丽都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们雇主的妹妹生平罕见的大发雷霆。 “我就说了啊,这些英国人都是土佬,什么都不懂,你非要去看……这下不是给自己心里添堵了吗?这是何必呢……?”片刻之后,也许是为了让芙兰开心一点,玛丽以打趣的方式安慰了她,“好啦,吃点早餐吧,等下我们还得一起去威斯敏斯特呢!” “被这些人这样倒尽胃口,怎么还吃得下……”芙兰仍旧气鼓鼓地,不过语气总算缓和下来了一些。 然后,她强忍心中的厌恶。勉强自己再度拿起了一份报纸,扫了一下末尾的署名。 “卡尔·马克思?” 然后。她皱着眉头,好像在回想什么。最后她终于恍然大悟。 “又是这个人!我记得他!他不是第一次恶毒攻击我的哥哥了,真是不知所谓……” 然后,她扫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孔泽一眼,“孔泽先生,您作为我哥哥所倚重的助手,难道就能坐视这个人这样如此恶毒攻击他吗?” 我当然能够坐视了,他挨骂跟我有什么关系?孔泽在心里冷然回答。 更何况……他自己也对此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过,在表面上他是不会将这种情绪给表露出来的。 “看到这些英国人如此肆无忌惮地攻击我的雇主,我确实感到十分气愤的。可是……他们毕竟是英国人,我们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孔泽不紧不慢地回答,“不过,您也不用过于放在心上,这些人说到底也只是一小撮人而已,有些人甚至是寓居于英国的外国人——比如您刚才所说的那位马克思博士,所以,他们是不能代表英国人的情绪的,他们在报纸上的攻击。用不了多久就会销声匿迹……反正现在又有谁会不受攻击呢?” 虽然他这么说有些推卸责任的嫌疑,但是倒也道出了事实。 在法国,夏尔·德·特雷维尔虽然名声同样不好,但是在夏尔及其同党的淫威之下。已经被严格的报道管制所约束的舆论界是绝对不敢于发出多少针对路易·波拿巴和他的亲信的攻击之词的,顶多是来一些不咸不淡或者暗藏机锋的评论。 但是在英国,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一来这里的报界已经习惯了言行无忌;二来攻击外国政要本来就是英国人最喜闻乐见的事情之一,所以哪怕现在英国zf有意于推进英法友好。报纸上针对夏尔的攻击也还是不绝于耳。 然而,芙兰却完全不接受这个解释。 “就算只是一小撮人。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吧?否则人人都会把这种败坏我哥哥名誉的攻击当了真!况且,就算攻击者不是英国人,那英国zf也不应该让这种无中生有的造谣中伤在他们这里广为流传吧?他们这样污蔑一位外国政要,难道能够体现出英国人自诩的侠义和道德吗?” “我承认英国人这样干很恶劣,但是总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向英国zf提出正式抗议吧?”孔泽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对大小姐的指示不以为然,“特雷维尔先生现在希望同英国保持友好,所以不同意这么做——再说了,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也许也只是起了反效果,反而有利于这种攻击的流传,为英国人在茶余饭后增添了笑料。” “我哥哥对此不在乎,并不是您什么都不去做的理由吧?如果什么事情都需要我哥哥亲自交代的话,那么您到底又有什么立场可以自称为助手呢?”芙兰仍旧毫不退缩。 “那您说应该怎么办呢?”特雷维尔小姐如此毫不留情的诘问之下,孔泽也感到有些理屈词穷了,最后,他终于不耐烦地问了出来。 “这个……您倒是问起我来了?不应该是您想办法的吗?我怎么可能比您更了解外面呢?”芙兰貌似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餐盘,“我相信,就算是英国,也是会有伸张正义的地方的吧?再怎么无法无天,总还是有什么东西可以约束他们的。” 啊,还要去告诽谤? 孔泽和玛丽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感觉暗暗叫苦。 没有别的原因,他们只是无法告诉这位妹妹,她的兄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而已。 说实话,虽然言辞过激了一些,但是他们都不觉得这些攻击是“无中生有的诽谤中伤”,要是细究起来,反倒是说得轻了,很多暗地里的罪行都没有列举出来——这两个人都已经追随特雷维尔先生很久了,自然都对他的底细心知肚明。这要是告上法庭了,岂不是正好给了别人扬名的机会?要是在法庭上被人来一次当庭控诉,那可就真的闹出大笑话了。 可是,这种话是绝对不能对芙兰说出口的。 在他们的理解当中。他们的主要任务,除了是看好芙兰免得她受到什么意外之外。十分重要的一点是要哄她开心——谁叫人家是姓德·特雷维尔呢? 在变得尴尬的气氛下,孔泽冷淡地瞟了玛丽一眼。像是在说“这位大小姐就让你来哄了”,然后干脆就吃起早餐来,来一个缄默不言。 “啊呀,好啦,这种事以后再说吧,我们先去把地方逛完吧?”玛丽小心地哄着芙兰,一心想要慢慢地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我也觉得这些人太无法无天,绝对不能轻易饶恕。要不这个事先让孔泽先生记下来。回头我们在英国找找律师,看看有什么办法?” 然而,芙兰的回答却让她的这位好友吃了一惊。 “如果诉讼的话那也太慢了……再说了,这种人最会花言巧语,没准还会在法庭上大放厥词,蒙蔽视听。”芙兰好像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才不想让这种人借了我们来出名呢!” 接着,她好像有些迟疑抬起头来,满怀好奇地问起了玛丽。“玛丽,这些人言语这么刻薄,又喜欢肆意攻击别人,总是会得罪不少人的吧?又不会只有我哥哥一个人被他们攻击而已……要是在法国的话。早就有人会跑过去跟他们决斗了,哪会叫他们还会这样嚣张!不过,说不定他们哪天招摇过市就会招惹上谁了……英国人里面总也会有脾气很坏的吧?” 这番暗藏凶兆的言语。玛丽的脸骤然变得有些苍白,她略微惊慌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有些局促不安地扫了孔泽一眼。 “这种事……这种事……也不会那么容易碰巧赶上吧……?就算是意外,也有些人会忍不住往坏处想。况且。这些人虽然攻击英国zf,但是言辞都很有分寸,不像攻击外国人那样肆无忌惮,所以……所以……如果真的出现什么意外的话,英国zf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嗯,所以还是算了吧?至少这段时间……这段时间让他们运气好点儿,免得……免得让人无端怀疑到别人身上……” 虽然芙兰说起来时漫不经心,但是玛丽却不敢随意对待,因为她知道,芙兰在这种事上是不开玩笑的,她说得出做得到——正因为如此,她才紧张不安地以“难免会被人怀疑到特雷维尔家族身上”来暗中劝解芙兰。 而旁边的孔泽,脸色也略微变了变,好像也呆住了。 他倒是并没有因为芙兰的打算而燃起义愤,因为在警界的生涯当中,他早已经将这种事看了个遍——在法国,十件决斗里面倒是有九件,就是这些贵妇小姐们在漫不经意、或者刻意为之当中挑拨起来的。 他只是惊异于特雷维尔小姐在说出如此可怕的决定时,那种几乎毫无异常的天真好奇,仿佛真的不明白她所想要引发的后果似的。 比起她的那些同辈和前辈们,似乎还要流畅自然。 果然,越漂亮的女子就越是没有心肝——他再度确信了自己之前的那个观点。 然而,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供他在心中感叹了,特雷维尔小姐的眼角的余光一直在注视着他,好像正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如果真的出了这种意外的话,那诚然令人遗憾。”过了片刻之后,孔泽终于悠然回答。 “但是,这种意外,想来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的。我想,没有任何人会因此这种意外而获益,甚至特雷维尔先生本人也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意外,那他就少了个乐子可找了——因为就我所知,有些攻击他的文章反倒是他喜欢看的,毕竟国内那些评论千篇一律,太过单调。” “嗯?怎么会?”芙兰和玛丽有些惊诧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难以置信地反问了起来,“先生喜欢看这种文章?为什么?” “理由我不清楚,但是我可以跟您确认,特雷维尔先生经常翻阅外国的报纸,而且特别喜欢浏览攻击他的那些文章。您刚才破口大骂的那位作者就是其中之一,甚至还得到过他的捐款资助——当然,是匿名的。”孔泽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回答,然后又耸了耸肩,“其实我觉得也没有必要追问,大人物的想法肯定会让人难以捉摸——如果和我们这些平常人一样,那他也没有机会成为大人物了。” “竟然是这样!这样恶毒的攻击他居然能够泰然处之,只当做是一种消遣……这是何等的胸怀啊……当年拿破仑都没有这样的气量吧?”听到了如此震惊的消息之后,芙兰喃喃自语,“果然……果然令人敬佩……” 她真是没救了……玛丽突然有一种想要掩面的冲动。 不管兄长想要做什么,恐怕这位妹妹都能从中找到一些值得学习和敬佩的地方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让她打消那个可怕的念头总是好事。 要是真的在英国搞出什么凶案来,那才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我们把行程改一改吧。” 就在玛丽暗自庆幸于一场祸端被消弭于无形的时候,芙兰突如其来的话,又让她陷入到了新的震惊当中。“今天不去威斯敏斯特了。” “嗯……又怎么啦?”玛丽小心翼翼地问。“今天都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不去的话,那岂不是……” “只是换个地方而已,又不是不出门。”芙兰颇为轻松地回答,显然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反正那种地方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我现在倒对其他地方更加有兴趣了。” “什么地方……”玛丽颇为无奈地问。 也罢,换地方就换地方吧,反正只要她不闹出什么可怕的祸事来,自然由得她来决定。 “您带我去见见那位马克思先生吧?我倒是有些好奇,一个人凭什么可以这样自信,整天大放厥词。”芙兰转头看向孔泽,“先生,虽然您不愿意服从我的命令,但是想来您应该不会拒绝我这个要求吧——别跟我说您不知道他住哪儿,刚才您不是说过的吗?我哥哥给了他匿名的捐款,难道这不是经过您手的吗?我不信。” “呃……”孔泽破天荒地对这位大小姐的思路有了些踌躇,因为他这下根本闹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怎么?我们家付了一大笔钱,难道连个人都不能见?”芙兰皱了皱眉头,好像有些不悦。 “好吧……”踌躇了片刻之后,孔泽终于答应了。“但是我之后要报告给先生。” “随便您。”芙兰带着胜利的笑容回答。 第三十二章 夫人 在接近中午的时候,弥漫许久的雾气终于消散了。 已经习惯了这种特有气候的伦敦,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这座国际大都市人来人往,作为英帝国的心脏,运行着都市的主要机能。 到处都是商铺和高楼,街道当中也都是车来车往,以至于竟会让人产生一种身处于现代丛林的荒谬感觉来。 好在位于西城区的切尔西区一直都是富人聚居的区域,虽然这里只算是边缘,但是仍旧能够看出那种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整洁的秩序来。 在雾刚刚散去的朦胧间隙间,在几位穿着黑色外套的男子的带领下,两位打着丝绸花边的小阳伞的女子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像是游览一样地四处张望,时不时地还互相交谈。 “芙兰,要么……要么今天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玛丽先是犹豫了片刻,但是最后还是决定再努力一下,“反正先生现在还在英国,我等下会想办法跟他联系的,只要取得了他的同意,我们再过来,可以吗?” “玛丽……也不用每件事都要去请示吧?这样多累呀?”芙兰笑着摇了摇头,否决了好友的提议,“再说了,我又没打算干什么坏事,只是因为好奇所以打算过来看看新鲜而已,别的什么事情都不做,难道这样也会惹起事端吗?哎,你也真是担心太多了……” 怪我担心太多,那还不是因为你,要是你肯一直都乖乖听话。我哪用搞得像现在这么累啊……玛丽禁不住在心里抱怨起来。 不过,心里抱怨归抱怨。她犹豫到最后还是答应了芙兰的请求。 最近她一直都围在芙兰的身边,她相信在自己的注视之下。对方现在并没有再另外策划什么可怕的计谋了,至少现在她还在真心享受着自己的英国之旅。 也罢,反正她难得出去一趟,就当是为了散心,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是很好吗? “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吧……”她叹了口气,“不过,我一定要呆在你的旁边。这样行了吧?” “你真是……”看着对方夹杂着惊疑和犹豫的表情,芙兰禁不住苦笑了起来。“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办!” 她心里也明白,如果身负了哥哥嘱托的玛丽不肯配合的话,那么她就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了,好在玛丽没有打算为难自己。 就在这时,前面的几个男子在一幢两层楼的小公寓之前,都已经停下了脚步。 “是在这里吗?”芙兰跟着停下了脚步之后,有些好奇地问起了走在前面的人。 “是的,小姐。就是这里。”陪同他们一起来的中介人连忙回答。 自从马克思博士到了这边之后,孔泽一直都是将赞助金提供给这位中介人的,然后通过他转达给博士。 “这里的年租金是多少啊?”打量了一番这桩休整得十分整洁的公寓之后,芙兰颇有些好奇地问了一下这位中介人。“看样子不错啊?” “年租金是90英镑,小姐。”对方连忙低声回答,“其中很大一部分。正是您的哥哥支付的,不然的话。我恐怕这位先生以现在的收入状况恐怕难以支撑这样的支出……” “90英镑?”芙兰皱了皱眉,好像还没有弄懂这个数字到底代表什么。 “大概相当于2400法郎一年。”旁边的孔泽难得体贴地解答了特雷维尔小姐的疑惑。 “哦!”芙兰颇为惊诧地眨了眨眼睛。终于直观地明白了过来。 芙兰管理过一些家族数目,因而她也知道这不是小数目——虽然对他家来说并不能算什么大数目。 “我哥哥居然对这个人这么阔绰……”一边寻思着,芙兰又好奇地抬头张望了起来,“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啊。” “好了,我们先别想那么多了,赶紧拜访吧!”沉思了片刻之后,芙兰眨了眨眼睛,决心一定要好好看个究竟。 “好的。”中介人殷勤地躬了躬身,然后走上前去,重重地敲响了公寓的门。 到底是什么人,可以得到那个人如此的重视呢? 此时,不光是芙兰,就连玛丽也心里产生了些好奇。 在她们略有些紧张的注视之下,门终于慢慢地打开了。 一位穿着朴素、但是气度不俗的妇人,略带着惊异地打量起了他们。 “马克思夫人!今天有客人来访了!”中介人满脸堆着笑容,指了指他旁边的三个人,“他们是来拜访博士的,请问博士今天在家吗?” 听到了中介人的介绍之后,妇人还是感到有些意外,以至于都忘了回答。 她实在不明白,两位妙龄女子突然不请自来,拜访自己的丈夫,到底是有什么事。 直到看到孔泽之后,她的眼睛才微微一亮。 “哦,很高兴看上去您还记得我。”孔泽用法语同她打了个招呼,语气平淡但是也不乏柔和。 “我当然记得您了,先生。”妇人用温厚而且富有教养的语气回答,但还是好奇地往芙兰两人扫了一眼,好像在等待着他的说明。 “他们是我雇主的亲人,这次难得来英国一次,所以想顺便拜访一下博士。”孔泽连忙作出了介绍。“很抱歉,我们事前没有提出预约……” 听到了孔泽的介绍之后,妇人眼前一亮,然后她让开了门,连忙向他们三人招了招手,“哦?!请进!” 看得出来,她是真心为能够有机会款待一直慷慨给与他们一家援助的那位好心人的亲人而感到欢欣鼓舞。 “您好,夫人。”芙兰恭敬地朝这位妇人行了个礼。 然后她们才跟着走了进去。 而孔泽却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和芙兰预想的不太一样,房子内的陈设并不奢侈,但是十分整洁。 “真是抱歉,因为没有事先做准备,所以现在只能这样来招待你们了。”当芙兰和玛丽在茶几边坐了一会儿之后,夫人面带笑容,端着三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过来,“你们法国人应该都挺喜欢喝这个的……” 但是,当看到茶几边只做了两个人之后,她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惊奇。 “嗯?孔泽先生怎么没进来?他有事出去了吗?” “很抱歉,夫人,是我叫他留在外面的,因为有些事我想在只有极少人知情的时候说……”芙兰满怀歉意地朝对方弯了弯腰。 “哦,是这样啊?”也许是因为两位小姐都十分富有魅力的缘故,夫人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好奇地笑了笑。“很抱歉……我还不知道怎样称呼您,一直以来我只知道这位好心人叫t先生……” 芙兰稍稍犹豫了一下。 “先生在您这儿使用了化名对吗?非常抱歉,事到如今我们也不用隐瞒了,您就叫我唐泰斯夫人吧……很抱歉先生一直对您隐瞒。” “夫人?”马克思夫人敏锐地反问。 “是的,他是我的……我的……”芙兰停顿了几次,最后还是以一种奇特的语调说了出来,“我的丈夫,最近才刚刚过世。” “哦……上帝啊!”夫人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不像习惯了晚婚的二十一世纪,在如今这个年代,女孩子十六七岁结婚是寻常事,所以芙兰虽然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年纪,但是听到她已经结婚的消息之后,她倒也不是特别吃惊。 她真正惊讶的是另外一个地方。 “您是说……您是说……那位先生,已经……已经……过世了?” 虽然从这位女子的神态上她已经感到了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仍旧感到十分震动。 自从上次在巴黎和那位先生见了面之后,他们一家就因为当时法国政府的驱逐而来到英国,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位年轻人真的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在他安顿下来之后,就通过经办人来给他寄出了不少赞助金。 虽然嘴上表达过一些谢意,但是她心中的感激要更多,原本一直都打算找个机会偿报这种好意,结果没有想到,等到的不是报答的机会,而是一个惊人的噩耗。 一瞬间,她突然感觉有些失神,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 “哦,抱歉!”片刻之后,她终于回过了神来,连连朝这位女子点头致歉,“夫人,真的很抱歉,我……我竟然还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我们并没有通知给您,您不知道又有什么错呢?”芙兰满面愁容地摇了摇头,“夫人,我反而很高兴呢,除了我之外,至少您……您还是真心为他感到悲伤的……看来他并没有帮错人……” 仿佛是投入了真心实意似的,说起这些来的时候,芙兰的神态中满含悲伤。 她之所以这么说,取信于这位夫人倒是小目的,借这种方式发泄一下自己心中对哥哥的怒气才是主要目的。 第三十三章 唯一的目的 什么?丈夫?寡妇?这是在闹什么玩意儿?! 当听到芙兰如此自称自己的时候,玛丽完完全全地吃了一惊,整个人都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虽然隐藏身份并没有错,但是她的好友没有事前跟她打过任何招呼,就径自给自己编了这样一个身份,实在是……令人无语。 哪怕是在别人面前行骗,也要满足一次心愿吗? 她偷偷看了着芙兰,眼睛里说不清是叹息还是怜悯。 正因为带着这种心情,所以理应出言制止的她,仍旧一言不发,准备继续观望下去。 而在芙兰满面愁容的叙述下,马克思夫人也渐渐显得有些哀戚。 她仔细端详着芙兰,然后愈发对她的凄惨命运而深感同情。 这么漂亮,人品看上去也很不错,结果年纪轻轻地就守了寡…… “上帝啊!命运为什么总是如此喜欢捉弄人!”她禁不住感叹了起来,“难道就是为了考验我们吗?” “如果这是考验的话,那我觉得命运对我的考验也太过于严苛了……我受的罪已经够多了,夫人。”因为心有所感,芙兰的眼睛里面突然闪现出了泪花,“不瞒您说吧,我几乎算得上是个孤儿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早早就离开了,长辈里面只有爷爷在照看我,人人都说父爱和母爱如何伟大,可是我根本就没有感受到,因为在我懂事之前他们就离开了!我原本以为……我原本以为,作为一切一切不幸的代偿,我还可以和我的丈夫一直厮守在一起。结果……结果,他却同样抛开了我!那种感觉,那种全世界只剩下了一个人的感觉,您恐怕永远也不会体会到的……” 说着说着,仿佛是被勾起了内心中的创伤。芙兰真心实意地哭泣了起来。 因为芙兰如此悲伤的倾诉,同情心让夫人难以抑制地鼻子一算,差点也哭了出来。 强行掩饰过了失态之后,她从口袋里面拿出了手绢,然后凑到了芙兰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起了眼泪来。 在经过了孔泽的介绍和她自己的叙述之后。此时的她,再也没有半分对芙兰身份的怀疑了。 虽然并不是特别精湛于人情世故,但是她看得出来,对方的这种悲伤完全不可能是作伪的——再说了,千里迢迢特地跑过来在他们一家面前行骗。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怜……太可怜了……”她一边在心里默默叹息,一边仔细地擦拭了芙兰脸上的泪水。 好一会儿之后,芙兰的眼泪才渐渐止了下来。 “谢谢您,夫人。”她略微有些抽噎地向对方道了谢。 “没什么,我只可惜能为您做的事情太少呢!”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忍不住又劝解了起来,“不过,我想您也不用悲伤过度。已经发生的一切是已经无可挽回的了,您再用它来伤害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想必先生在天国的灵魂也不会愿意看到您因为悲伤而变得忧郁吧……好啦,请振作起来吧。您还这么年轻,还有的是机会可以享受人生的美好不是吗?能够给您幸福的人还有很多,您可以抛下这一切噩梦,重新去追逐自己的幸福……” “不,夫人,虽然您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这辈子已经爱过一个人了,那就再也无法爱上其他人。也不想再去爱上其他人了。”芙兰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她,“所以。丈夫抛弃了我的话,那么我只能吞咽孤独的苦果,既然这是上帝的安排,那么我会默默服从的……” “哎……您这是……”听到芙兰如此回答,夫人叹息着想要再劝,但是最终还是停住了口。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各人都有各人的活法,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替别人选择人生道路呢?再说了,对爱情忠贞又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说不定这只是一个年轻女孩在初受打击之后的坚持罢了,说不定日后她自己也会改变想法,从郁郁寡欢的寡居生活当中解脱出来。 “看样子你们过去一定十分恩爱。”最后,她只是这样安慰了一句,“您的丈夫也一定十分呵护您。” “是的,曾经是这样的……”芙兰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到底在想着什么。 “抱歉,我光顾着说我的事,倒让您心情也跟着变糟了……请您将这些无关的事情忘掉吧,夫人。”片刻之后,芙兰又抬起头来,抱歉地朝她笑了笑,“在丈夫过世之后,我安葬了他,然后决定找个地方散散心。感谢上帝,至少爷爷和丈夫还给我留下了不少钱……” “所以您就打算来英国散心了?” “之所以选择英国也是有原因的。”芙兰又笑了笑,将自己心里预先准备的说辞给说了出来,“说出来可能让您见笑了,在整理亡夫的财产文件之后,我突然发现他曾经定期要给英国一个家庭馈赠一笔金钱……而且,就我看来,还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金钱。” “是的,没错,确实如此……”夫人的脸上突然显出了一些尴尬,然后她连忙移开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您的丈夫,这两年确实一直都给我们一家馈赠了金钱,我们都十分感激他。” 作为一个豪贵人家的女儿,她对自己一家需要接受他人馈赠的一事,说实话心里是有些不安的,但是奈何现实如此,她也只能带着感激和不安接受了这种定期的馈赠。如今被别人的‘妻子’问起之后,她心里产生了些羞惭也不足为奇。 “说实话,当一开始得到这个小心的时候,我……我是产生过一些不好的怀疑的……所以,我找到了这件事的所有经手人,打算详细地了解事情的经过……”芙兰的脸色突然变得红了一些,“毕竟……也请您理解一下……” “嗯,我当然能够理解……”夫人脸上的尴尬之色越来越浓厚了,甚至都不肯再和芙兰的视线对视。“如果我出于您的立场的话,我也肯定会探个究竟的。” “说实话,请您相信,一开始我就打定主意了,不管里面的真相是什么,我都不会停止这种馈赠。”仿佛是为了安慰对方似的,芙兰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不管怎么样,这是我丈夫的意思,我不能……我不能违逆。不过,从实际结果来看,这一切要比我预料的要好的多,当然,也奇怪得多……说实话,我从未想过我的丈夫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这几乎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 难怪,即使在最近,这种捐赠也一直准时支付,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夫人好像想明白了一切。 “对您丈夫的好意,其实我和我丈夫也一直十分不解,因为我们看不出他这么做对他有任何好处。”夫人也叹了口气,同意了芙兰的看法,“但是,不管怎么样,好意就是好意,我们一直都对他带着无比的感激之心的……真没想到,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他,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片刻之后,她又苦笑着打量起了芙兰,“另外,这种馈赠您也可以停止了。我们不能一直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馈赠。尤其是您最近还横遭了这样的灾祸,您比谁都有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的需要……” “不,请您不要误解了,我绝对没有停止这种馈赠的意思。我丈夫的意志,我会遵行到底的,既然他决定了要帮助您一家,那我又有什么理由停下来呢?” 芙兰连忙再度安抚起了对方,说实话她就算想停止也没有这个能力。 接着,她突然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向对方躬了躬身。 “我说过了,丈夫留给我的财产足够多了,请您不用为我担心,我希望您一家能够继续接受这种馈赠。” 芙兰如此诚恳的样子,倒让夫人有些哭笑不得了。 自古以来只有借钱的人卑躬屈膝的,哪有这么殷勤地希望给钱给别人的? 不过……这种情况下,她也没有理由拒绝对方的好意。 “既然您这样说的话……那么,真的十分感激您的好意。”她略带着一点踌躇和羞愧,再度向芙兰道了谢,“我和我丈夫,一定永远不会忘记您一家人对我们的帮助,我们的孩子也一定会对您满怀敬意。” “谢谢……但是,除此之外,我能否提出另外一个请求呢?”芙兰突然回答。 “嗯?”夫人有些意外。 “请您不用担心,这不是什么要挟,也不是什么令人为难的要求,这只是一个请求而已……”芙兰以无比诚挚的笑容回答,“我只是想要见见您的丈夫,然后通过他来了解我的丈夫。” “嗯?”夫人还是没有弄明白。 “没错,突然他已经离开了我……但是我还是希望更多地了解他,因为……因为我就是想要知道他在想什么。”芙兰以一种奇怪的语气回答,“哪怕……哪怕他已经离开了我,我也想要继续了解他,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夫人,我诚挚地请求您,让我见一见您的丈夫,我想要问问这一切是为什么。只有这样,我才能够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够纪念他了——感谢上帝,我还有足够的钱!” 这还真是爱到深处了啊……夫人心里感叹。 “这倒是没有什么困难的。”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先生刚刚在大英图书馆,很快就会回来了,您稍等。” 第三十四章 深意 就在两位“夫人”还在恳切地交谈时,门口再度响起了一阵响动。 这阵熟悉的响动,让马克思夫人停下了对芙兰的安慰,抬起头来看了看门口。 “哦,我们还正在说他呢,他现在就回来了!” 然后,就是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当芙兰顺着她的视线向门口看去的时候,她发现那里已经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这是一个三十几岁年纪的中年人,相貌堂堂,前额宽阔,表情平静而又充满了坚定,留着一把黑的发亮的络腮胡子。 他的穿着很随意,看得出来并没有花多少心思在外表的修饰上面。唯一让他看上去有些特异的,就是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 而这双眼睛,现在也正好奇地打量着刚刚进来的两位不速之客。 就是这样一个人,值得哥哥花那么多钱赞助?两个人对视了片刻之后,芙兰不禁在她的心里暗文,感到十分疑惑。 她从未想到,自己居然有对自己哥哥的想法如此捉摸不定的时候。 然后,即使如此,她仍旧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小心地掩饰了下来,然后恭敬地朝对方躬了躬身。“您好,马克思博士。” “您好。”当听到面前这位十分美丽的女子用法语向自己问好之后,博士也下意识地用法语同她问了声好。 然而,他眼中的疑惑仍然未曾消散,视线放到了自己妻子的身上,仿佛是在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卡尔。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可等了你好久了。”他的夫人微笑着向他解释了起来,“这两位都是来拜访我们的客人……” 然后。她站起身来,走到了自己丈夫的身边。然后小声地向自己的丈夫解释起自己刚才所得知的一切。 当听到了芙兰是自己的那位赞助者的夫人、而自己那位赞助人已经猝然离世的消息之后,哪怕是以博士的镇定,仍旧因为惊愕而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芙兰,而芙兰只是满面哀容地再度朝他点了点头。 “夫人,真为您感到不幸,您失去了一位多么好的丈夫!”片刻之后,博士叹了口气,显然终于已经接受了这个富有冲击性的消息,“愿他安息!” “谢谢您。先生。”芙兰哀伤地向他道了谢,“您能够想象得到的,他是一个多么慷慨而且热心的人,直到现在,我还是在为他的离去而感到悲伤。” “请也算上我一个吧,如果我有这种荣幸的话。”博士十分热忱地回答,“我们一家人都十分感激他对我们的帮助,如果您乐意接受的话,我将是您丈夫和您真诚的朋友。” “您说得太好了……真的谢谢您。先生……”芙兰一边再度道谢,一边用手绢擦拭起了自己的眼泪。“只有在得到感激的时候,我才能够感受到,我丈夫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请原谅我这么说……因为这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实在太多了。许多人都是拿了我们的好处还要痛骂我们,好像我们天生就欠了他们什么一样……” “没错,这世上确实很多这种混蛋。但是我们绝不在其列。”博士朝芙兰躬了躬身,显然绝对没有听出来芙兰话中的暗讽。“我们会一直感激您丈夫对我们的帮助。” “您能够如此说。真是太好了。”芙兰颇为欣慰地叹了口气,“丈夫过世之后。他原本的那些朋友也不怎么和我们来往了,就连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人也对此绝口不提……总算,总算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看来,我这一趟没有白来……” “您是在他身故之后才得知我们的存在的吗?”博士有些疑惑。 “是的,我丈夫在过去对您一家的存在绝口不提——他不是那种喜欢炫耀善行的人。只有等到他过世之后,我才得以从经办人那里了解到您一家的存在。正因为对此感到很好奇,再加上这阵子因为哀伤在家里憋了太久,所以我就决定启程来到英国,至少来看一看,他如此照顾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现在您是看到了,恐怕让您失望了吧。”博士突然苦笑了起来,“说实话,虽然我心里十分感激,但是我现在仍旧没有弄明白您丈夫在见过一次面之后就决定要赞助我们一家人的理由。” 正当博士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衣袖被旁边的夫人扯了一下。 他转过头去,然后发现夫人正跟他使了个眼色,好像是想要和他说什么一样。 他带着歉意朝芙兰点了点头,然后和他的夫人一起离开了客厅。 直到这对夫妇从门口消失了之后,坐在芙兰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玛丽,突然长出了口气。 “你倒是跟我们开了个大玩笑!”她颇为不安地扫了好友一眼,“要是早知道你会这么玩,我……我真的不会同意的!” “好啦,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芙兰倒还是十分平静,端起已经冷却了的咖啡轻轻喝了一口,“既然他一直都对这家人保持着隐秘,那么这家人就不会知道我说得有什么不对的。”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啊!”玛丽忍不住低声反驳了好友,“你太任性妄为了……哪能这样诅咒先生死的?先生要是知道了,该怎么办啊?” “这只是个玩笑而已,他不会当真的。”芙兰喝完了杯中的咖啡,然后慢慢悠悠地将咖啡放回了碟子里,“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事,承担责任的也是我,你不用担心啊。” “哼,先生不迁怒于我才怪……”玛丽又叹了口气,但是对芙兰还是颇为感觉无奈,“好了,别闹了……等下说几句客套话我们就赶紧回去吧,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很明显了,先生只是一时兴之所至,所以才随随便便给了这家人馈赠而已,既然不存在什么情人或者私情之类的东西,那么我们又有什么理由继续寻根究底呢?” “回去?这才是刚刚开始呀……”芙兰轻轻摇了摇头,显然不肯同意玛丽的看法,“你说没什么值得深究的东西,我倒是觉得该寻根究底的东西更多了!你想想,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会做那么无意义的事情吗?这世上值得帮助的人太多了,他凭什么要帮助一个非亲非故,甚至都不是本国的人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然后,仿佛是在对好友说,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她微微垂下了视线,低声自语,“我感觉……只要我能够深究出其中的深意,那么……这一切不是很好吗……?” 片刻之后,博士夫妇又重新回到了客厅当中,想要再说些什么的玛丽赶紧止住了口。 “我刚才已经听过了您的来意了,夫人。”博士再度朝芙兰躬了躬身,显得有些尴尬,“但是,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让您如何了解……因为,我已经说了,我现在还是不明白您的丈夫为什么要对我大发善心……” 他和他的夫人同样看不出,这位貌美如花的新寡女子,有什么理由特意跑上门来欺骗自己,然后还宣称要继续馈赠金钱给自己一家,所以,他自然也对对方十分友善,几乎言之不禁。 “那么,您能够告诉我,当时他来找您的时候,同您说过什么吗?你们一定是聊得十分投机,他才对您如此欣赏吧?”芙兰好奇地问了下去,“请您谅解一下,因为我只是想要更多了解一下自己的丈夫而已……” “老实说过了好几年了,好多细节我自己都忘了。”博士又抱歉地笑了笑,“不过,和您想的恐怕不同,我们见面之后,反而没多久就发生了一次争吵……” “吵了什么?”顾不得矜持,芙兰连忙追问了下去。 “其实也就是一些理念之争而已,我们只是各自交涉了一些看法,并没有互相攻击。”博士耸了耸肩,“我跟他说,我认为在未来,随着技术和生产能力的极大丰富,社会需要更加公平地分配财富,那些创造财富的工人才更有资格享受财富。为了这个构想,全欧洲的工人们应该、而且也肯定会团结起来,共同推翻现有的不公平体制,终结资本和食利者的统治,改革土地的高度集中状况,为人类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明天……” 何等悖逆的狂言啊!这不是要让我们上断头台吗?难道哥哥连这种话都欣赏?听到这番话之后,芙兰在心中暗暗失色。 “那么……那他怎么说呢?”芙兰颤声问。 “您的丈夫并没有反对我的所有看法,但是他认为……我的目标难以实现。”博士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他似乎认为,民族概念在目前更加深入人心,哪怕是同样受到剥削,一个法国的工人也不愿意同一个英国工人站在一起,因此,只需要稍加煽动,那么他们就会在各种口号之下彼此厮杀……” 也就是说,哥哥认同他的某些观点,并不同这个可恶的煽动家一样,认为会出现一次全欧洲的普遍革命? 那么……他的意思是什么呢?他想要做什么呢? 芙兰暗想。 “您能更加深入地解释一下吗?” 第三十五章 结论与决定 “说实话,我很敬佩您的丈夫,但是对他的意见却不大同意。”在芙兰沉思的时候,博士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毫无疑问,在今天,人们确实将民族之间的概念看得很重,但是未来却未必如此……民族、宗教甚至国家,那些都是骗人的玩意儿,只有那些打算从中牟利的人才会一直将这些空话放在心上,人们会上当,但是不会一直上当,因为在这些概念之上,还有一种更高的正义——那就是,财富,理应被创造它的人来享受,而不是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依赖复杂的所有权结构、甚至遗产继承据为己有。” “难道子孙继承父母也是罪恶吗?如果没有这种继承的话,那么文明如何延续?”芙兰被博士的话搅得有些心烦意乱,于是略有些不满地反问了出来。 “历史已经证明了,文明的延续可不是靠财产继承,而是靠人们的辛勤劳动,夫人。”博士耐着性子解释着,“在遥远的古代,人们需要用财产继承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血脉传承,而在如今,情况却已经大不相同了——我们每十年内能够创造的财富就已经超过过去一两年内的总和,那么一百年后呢?可想而知,那时候我们创造的财富和物质又将是现在的成百倍!到了那个时候,唯一能够阻碍人们进入一个普遍富裕的生活的,只是不公平合理的财富分配而已。而我所希望的,就是在那个时候,全欧洲的工人们联合起来,成立一个欧洲联合政府。建立这样一种公平合理的分配方法,让每个愿意辛勤劳作的人都得以摆脱贫苦,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工人们劳作一生并且早早死去,结果却只能让家人勉强糊口。甚至有些连家人都无法养活。 好空谈的布尔乔亚理论家们,认为只要通过法律确认人人平等,就已经摆脱了自古以来的那种惊人的不公正,把世界上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但是,这完完全全是空谈——如果在财富分配上面生而不平等,那么又怎么可能实现真正的平等呢?难道一个生在富贵人家的继承者。会比一个工厂的工人更加对社会有益?会比他贡献更大?但是这位继承者却可以依靠自己生而既有的优越地位,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悠然自得地生活下去,并且把自己所得到的一切视作理所当然——而这种食利者和继承者,社会上到底有多少呢?比比皆是!这实际上就是说明。大部分的劳动所得都被有产阶级利用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债务利息和遗产继承侵蚀鲸吞了。请问这公平吗? 如果不解决财富继承和分配上面的不平等,你们法国人所孜孜宣扬的‘自由、平等、博爱’也只是一种新的欺骗人的宗教图腾而已。比起空悬纸上的所谓平等,我倒觉得,让人们分享财富由他们创造财富,要更加紧迫得多,也更加实际得多……甚至,要更加正义得多……” 随着博士的叙述,静静听着的芙兰。脸色越来越差,而马克思夫人看到她的表情之后,连忙暗地里推了自己的丈夫一下。 这时。博士才惊醒过来,连忙止住了口,然后抱歉地朝芙兰笑了笑,不再继续自己的长篇大论。 这时候马克思博士才想到,这位小寡妇,也是一位‘富贵人家的继承者’。 虽然不知道她娘家是源自哪里。但是从外貌举止来看,显然是出自于相当优越的家庭。而且在丈夫死后,她肯定也继承了来自于丈夫的大笔财产。现在应该是一个相当有钱的寡妇。 那么,自己对财产继承说了这么一大通,岂不是将自己一家的恩人给骂进去了? 一瞬间,他心里感到有些尴尬,生怕对面的年轻女子生气。 然而,芙兰此刻的心中所想,却要比他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仅仅只花了半个小时,芙兰就已经在心里断定,这位看上去相貌堂堂而且举止斯文的博士,实际上满脑子里面都是危险思想,而且还是一个煽动家,孜孜不倦地想要宣扬一种破坏性的暴乱——至少是一种会将她和她的哥哥目前所处地位完全掀翻的暴乱。 虽然不知道他除了口头宣扬之外,在实际行动当中到底做了多少,但是这种思想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非常危险的了。 哪怕是罗伯斯庇尔那样的疯子,都没有说过要将全部财富收归国有然后重新分配的疯话,而这个人说的东西要比罗伯斯庇尔还要疯狂许多。要是人人都信了这种歪理邪说,那这世界肯定永无宁日了! 作为一位贵族名门家庭出身的孩子,再加上现在亲人又已经成为了当朝的权贵,她从心底里就完全无法接受博士所宣扬的“要取消财产继承权、消灭土地集中现象,实现真正的人人平等”的主张。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特雷维尔这么光荣而且高贵的姓氏岂不是要和光同尘了?不行,绝对不行。 然而,最奇怪的是,她的兄长——一个那么明智而且富有远见的人——却并不以这种思想为忤,哪怕和这位博士争论过,也没有表示不满,反而提出要给这位博士以生活上的资助。 更加奇怪的是,在几次被这位博士撰文痛骂之后,他也还是不生气,反而一直都持续着这种赞助。 老实说,就算哥哥直接朝这个人来上一枪,也要比现在的这种状况要令人容易理解很多。 难道连我都能看出他是一个什么人、他的思想意味着什么,但是哥哥却看不出来吗? 不,这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看不出来。芙兰心想。 但是,既然能看出来,为什么他还要如此表现呢?无论是从常理还是从现实来看,自己的哥哥也不可能支持一种肯定会将他自己打落在地的可怕思想啊? 唯一的可能性是,他应该是从这种危险可怕的思想主张当中,发现了一些值得自己参考和欣赏的的东西。 这样的一派危言里面,究竟会有什么值得考和欣赏的的东西? 她本来无需作出这种冥思苦想,但是她就是想着要了解自己的兄长,事无巨细地全部了解。 “夫人?”因为看到芙兰一直都有些魂不守舍,所以博士禁不住试探地问了出来,“很抱歉……刚才我有些激动,所以说得有些过头了,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对您和您的丈夫,我是一直都怀着尊敬和感激的心情的……” “请您不用担心,我并不生气。”芙兰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我的……我的丈夫会认同您的主张……” “这一点我无法回答,按理说处于他的地位,他应该反对我的看法才对。”博士苦笑了起来,然后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也许他也觉得现在欧洲各国通行的体制有诸多弊端,需要进行一定的改造吧?不过我也说不大清楚……唉,真是可惜,原本我还想好好和他再辩论一回的,结果,结果却……” 没错,看来解释只有一个了。 芙兰此刻终于心中一动,作出了最后的结论。 哥哥也希望进行某种社会改良。 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她的哥哥认为,在身处于如今的高位之后,他有必要、也有义务为国民的福祉作出一些自己的贡献。 哪怕是为了消除危险的革命宣传,也应该这么做。 而这位博士,就是哥哥的一个重要参考,提醒他自己所面临的异端邪说有多么可怕。 他想要以自己的努力,让国民能够从国家的繁荣和发展当中享受到更多福祉…… 多么高贵的仁慈啊!所有人都应该知道,他就是一个伟人!芙兰心想。 她的整颗心都因为感动而微微颤动,几乎襟然泪下。 芙兰无法想象,她的哥哥居然会将特雷维尔的荣耀放在一边,支持那种显然会有损于特雷维尔家族地位的思潮,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他想要自己主动为国民做些贡献了。 如果他希望这么做的话,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帮助他去做呢? 在已经博得了如此的地位之后,他仍旧能够容忍他人对自己的恶毒嘲骂,能够不仅仅考虑到自己,而希望提高国民的福祉,甚至还谦逊到对此完全缄口不言…… 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又重新认识了哥哥的一个方面。 “多么伟大的人啊!”她禁不住喃喃自语。 玛丽微微低下了头,然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嗯?”博士有些好奇地看着芙兰,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博士,我只是明白了而已。”芙兰重新在脸上露出了笑容,“十分感谢您对我的指点,只有通过您,我才能够知道,我的丈夫原来还对我隐瞒了那么多东西……” “希望没有让您感到不安。”博士有些惴惴地说。 “不,我不仅没有不安,反而十分高兴……真的,十分高兴。”芙兰微微颤声回答,“您放心吧,之后我们会继续资助您的,您不管是要用在生活,还是用作研究,甚至出版书籍,我都可以帮助您……” “您……您没必要做这些。”博士既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安和尴尬。 “不……这不是为了您,而是为了……”芙兰带着一种虔诚般的严肃回答,“如果我丈夫能够做到的话,我也能够做到。” 第三十六章 行程 听到了芙兰的话之后,博士夫妇再度对视了一眼。 “夫人,您能够不计嫌隙,做出如此慷慨大方的善举,这实在令我们非常感激。”片刻之后,夫人有些迟疑地请求对方再考虑一下自己的决定。“但是,我请您再慎重考虑一下,处于您现在所处的境地,想必也会有一些艰难之处。如果我们得到恩惠的代价是让您受损,那么我们是决不能接受这种恩惠的。” “在这个问题上您不用担心,我已经说过了,和我丈夫生前那样继续馈赠您,并不会对我的收支造成多少困难。虽然……嗯,虽然博士对财产继承嗤之以鼻,但是,它毕竟使得我拥有了个人的财务自由,也拥有了能够帮助任何人的自由……”芙兰脸上微微笑了起来,“也许我会在之后的生活上遭遇不少困难,但是问题绝不会出在这上面。您就把它当成是我对……对亡夫的一点纪念就好了,先生。” “我十分钦佩于您真诚的爱。”夫妇两个再度对视了一眼之后,博士微微朝芙兰点了点头,“并且,我将会如同对您丈夫那样尊敬您、感激您,夫人。”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了,他们夫妇也就没有必要再反对了。 反正之前已经拿了一次,那就不会在乎继续拿下去了。 ~“感激倒不用,想必我的丈夫也不是为了得到您的感激而赞助您的。如果您真的想要回报他的话,只管继续完成您的学术兴趣就好了。”芙兰的脸上笑容仍旧不改,只是里面多了一些说不出的嘲讽。“说来您可能不大相信,我的丈夫很喜欢收集国内外的报纸和评论文章。而有不少就是您写的。” “哦?!这我还真不知道。”博士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么……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评论呢?” “这个嘛……据我所知并没有。不过,想来他应该是很高兴的吧。”芙兰低声回答。“正因为如此。为了继承他的意志,我真心地希望您的学术研究能够继续深入下去,如果您之后需要出版某些专著的话,尽可以跟我们提出……当然,在那之前,我希望您能够提供一些手稿给我们,供我们收藏——说来您可能还不知道,我打算将他生前所收藏的那些书籍都封存起来,然后作为家族的图书馆好好保存下去……” 听着芙兰的叙述。玛丽的脸色变得更加古怪了,一副既惊讶又无奈,想笑而又不敢笑的样子。 她真的想不到,芙兰的谎话真的是编得如此顺溜,好像不用打草稿一样,脱口就说出了这么一大串。 “这个当然毫无问题。”博士连忙不打折扣地答应了下来,“事实上,我最近就是在打算写一本有关于当代财富积累和分配现状问题的专著,等到成书之后。我将会把一副书稿赠送给您。” “谢谢您,先生。”芙兰一边道谢,一边轻轻起身,“谢谢您为我丈夫所做的一切。那么。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这边就不打搅您了,希望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见面吧……” “您不多呆会儿了吗?”一见她想要告辞。马克思夫人连忙提出了挽留,“很抱歉。我们这边招待可能有些不周……” “不,千万别这么说。您一家的招待已经十分令我满意了,只是……现在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而已。”芙兰再度向两人行了一礼,“希望我没有打搅到两位的生活,再见。” 眼见已经无法挽留,博士夫妇只得无奈地再度同她道别。 “再见……” …… 直到两个人从博士家中走出的时候,玛丽脸上木然的表情终于重新松动了,然后略微不满地瞟了旁边人一眼。 “你又给了我一个大惊喜!什么丈夫什么遗愿的……亏你想得到,亏你说得出啊!” 说实话,那些话就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尴尬,可是对方却一点迟疑都没有地全说出了口,好像还十分乐在其中一样…… 哎,真是没救了。 “这么说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们还能将一切都告诉他们?”与满面忧虑的朋友不同,芙兰的脸上却全是轻松,“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才是真的大事不妙……” “好啊,你总有这么多说辞。可是你能糊弄过去我又有什么用呢?先生总会知道今天的事情的,我倒不知道你那时候该怎么收场……”玛丽无奈地叹了口气,显然对芙兰的任意妄为已经没有了办法。“你这样摆明诅咒他,还要自称是什么……什么夫人,还扯了那么多漫无边际的谎话,没准把先生之前构想的东西都给打乱了,他要是知道了,保不齐又会大发雷霆!” “不,不会的,你放心吧。”芙兰十分笃定地回答,“只要我们守住了秘密,这种小事他不会生气的。至于那种馈赠到底是以哥哥的名义还是以我的名义送出,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吧……玛丽,你不明白,问题的实质不在这里。” “如果实质不是你又一次任意妄为之外,那么实质在哪里呢?”玛丽反问。 “实质是我们已经弄明白了,特雷维尔先生到底在想什么。”芙兰笃定地回答,“他从未将这些东西宣诸于口,但是透过那些蛛丝马迹,我……而且只有我,弄明白了!难道这不是很好吗?” 我倒看不出这有什么好的,再说了,你真觉得你已经弄懂了吗?我倒是觉得你完全是在盲目的崇拜下得出了一个结论……玛丽在心里回答。 “你倒是一下子就什么都懂啦!”玛丽又不满地横了芙兰一眼。“世上的事情要真的一直如你想得那么好,又怎么会……又怎么会弄出这么多事端来?!” 不过,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她心里也清楚,在特雷维尔先生得知到今天的事之后,没准真的不会再责罚这位好友了。 那天兄妹吵架之后,妹妹跳楼结果身受重伤一事,看来真的已经吓坏了先生,现在他只求不要再发生那种事,哪里还会继续和妹妹斗气?只要芙兰不再闹出什么可怕的事端来,估计也就会装作看不见地抹消过去吧。 这世上就是同人不同命啊,有些人反正就可以拥有一切。最后,玛丽略有些嫉妒地想。 而芙兰却无暇注意对方心里纷至沓来的那些念头,她只是慢慢悠悠地重新张起了手中的伞。“好了,算了,不和你争了。我哥哥的行程,现在你已经有消息了没有?” 玛丽先是犹豫了片刻,但是最后还是觉得据实以告。 “根据昨晚得到的消息,先生最近还是呆在王宫里面,和英国的一些政要密切来往,大概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讨吧。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他要等到世界博览会的开幕式前后才能有空出来散散心吧……” “是吗……”芙兰沉吟了片刻,“也就是说,我要等到过几天之后才能够见见他了?我倒是还很期待自己亲口将今天的事情都告诉他之后,他的那种表情呢!” 仿佛是能够感受到芙兰语气中的失望似的,玛丽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夫人……夫人大概最近也很忙吧,听说她好像要跟女王陛下一起到城郊去出席活动,等到开幕式之后才能回来,所以一直都不能呆在先生的身边。” 也就是说,和哥哥见面的时候,总算没有夏洛特在旁边碍眼? “太好了!总算女王干了件大好事!”芙兰总算松了口气。 接着,她重新收敛了心神,看上去又回复了之前的那种悠然自得的样子,“好了,我们先回去吧,可别让他们那一路人久等了……反正还有好几天时间,接下来我们就在这边好好地玩一玩吧,把我们没去过的好地方都玩个遍!” “我早就这么说了,是你偏偏非要先过来。还有……如果不是因为有那个人在碍眼的话,我们原本会愉快很多的!”当听到芙兰提到了孔泽之后,玛丽微微皱了皱眉,“一路上我们都不得不忍受他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真是受够了!” 因为对孔泽的态度十分不满,所以玛丽又抓住了机会暗地里告了一状。 “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对他很不满意,其实我和你想的也差不多。”芙兰微笑着回答,然后慢慢地朝前走着,“不过,现在我们毕竟用得上他不是吗?” “哼……”玛丽还是有些余怒未消。 为了自己的地位,她可以对特雷维尔兄妹两个低声下气,却绝不容许自己受到同为夏尔部下的人的不敬。 “好啦,你别着急……我会有办法让他吃点苦头的。”芙兰面上的笑容丝毫未改,“至少现在,我们先不用管他,好好享受我们的旅途不好吗?” “真的吗?那太好了。”得到了芙兰的承诺之后,玛丽忍不住笑逐颜开,“只要把他的气焰都打下去,我们就好过多了!” 第三十七章 反诘与同情 在清晨的阳光下,温莎堡今天显得分外美丽。 因为之前下过一阵蒙蒙的细雨,所以这座城堡周边,现在的空气清新得令人舒畅无比。春风吹拂过这片原野,将万物的生机重新带回世间。在春风的感召下,娇嫩的小草在泥土中也有点点绿色探头探脑地冒出地面,也让这广阔的原野就像披上了一层透明的碧纱,广阔的天空也碧蓝透亮,只有朵朵白云点缀在其中。 放眼望去,冬天的荒凉已经被一抹而净,无边无际的绿草与蓝天白云交相辉映,在古堡的映衬下,几乎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只属于冬春交替之际的那种振奋和心旷神怡。 就在清晨的阳光的照耀下,一群人在原野当中悠然漫步着,欣赏着这些令人美不胜收的美景。 “怎么样,这个地方还不错吧?” 在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形状各异的白云之后,女王陛下悠然自得地转过头来,笑容可掬地问着她旁边的夏洛特。 因为昨天休息得十分充分,再加上心情很好,所以今天女王陛下看上去容光焕发。 “是的,陛下,美极了。”夏洛特毫不作伪地回答,“我想,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会羡慕您竟然会拥有如此美丽的宝物。” “哦,您这么说可就太夸张了!”女王陛下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我倒是听说,特雷维尔家族是法国有名的地主,想必您从小就在庄园当中见惯了这种乡下景色了吧?” “陛下,这可不太一样——您这里,是英格兰特有的美。只有在这里当中才会存在这种美。”夏洛特颇为惋惜地回答,“现在,在法国已经没有这么大的庄园了,到处都是人……他们可不管什么自然景色,恨不得把每片地方都开垦成农地才罢休!” “也许法国人也有自己的考虑吧……”听到了夏洛特若有所指的抱怨之后。女王陛下只是又笑了笑,并没有附和她。“我听说您和您的丈夫准备在乡下购买大片土地?那时候您自然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改造那里了……” “那里本该就是我们一家的,结果现在还要花大钱去赎买回来……”夏洛特仍旧有些不满。“陛下,只有我们法国才会出现这种荒唐事。” “可怕的灾祸已经过去了,如今一切都已经大不相同,所以我们只能面向未来不是吗?”女王陛下眨了眨眼睛。“至少您现在还有一个好丈夫。能够和您一起将家业重新再振兴回来。” 哪怕认识才只有几天,她也对夏洛特有所了解了,知道她抱持着最为传统的政治观点,对法国自从大革命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太满意,一心怀恋那个贵族统治一切的时代——哪怕心里知道时代的演变已经让这一切都变得不太可能。 不过。这个倒也和情报相符。 “他呀,要是他要有这么上心就好了……”夏洛特苦笑着叹了口气,“我看他是一点这样的心思都没有,陛下,我真是羡慕您找了个可靠的丈夫托付终身……恐怕您不知道,夏尔有时候太不着调了,老是爱说一些糊里糊涂的话,真是让人忍不住要发火!” “啊哟。在白金汉宫的时候,我可看不出您有什么生气的呀?”女王陛下略带嘲讽地笑了起来,“这样吧。回头我帮您去说一说他,让他早点儿正经起来?” “这个倒不用。”果然如女王所料,一听她这么说,夏洛特就改口不再抱怨了,“夏尔毕竟还年轻。有些时候就算不着调也没办法把……” “是啊,年轻。你们都很年轻,这才真的让人羡慕!”女王陛下微笑着回答。“只要年轻,就有希望做成任何事,不是吗?照我看啊,您的丈夫已经做了很多了不得的事了啊……” “嗯,承您吉言,他还算是有些才能吧。”夏洛特努力不让自己心中的得意显露出来。 “只可惜却没有按照您想的那样,为了您所喜爱的政治道路而努力,反倒是同波拿巴们搅在了一起……您一定是对此很不满意吧?”女王陛下突然反问,“想来您一定为这种事同他吵过。” 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夏洛特心里微微一惊,但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来。 “我们确实为这种事吵过,不过他一直都不肯听,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要由得他去了……” “这种无可奈何的话,可不像您说出来的啊?您可不像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女王陛下微笑着反问,“不过,其实又有什么不行呢?如果法国需要有一位君主的话,在我看来谁都一样啊?我看你们两边大可以放下这种无谓的争执,过好自己的生活,反正你们法国近几十年来王位上面的人已经换得够勤快的了。您的丈夫那么年轻有为,人人都说他未来一定会像梅特涅那样主宰整个国家呢……到了那个时候,是对哪个君主俯首称臣,又有什么分别呢?” 在夏洛特惊异的眼神当中,女王陛下以那种漫不经心、若无其事的神气,说出了这样的一席话。 这是在暗示我,他们愿意承认路易·波拿巴,并且希望我们架空他?还是在暗示我们继续可以想办法推翻路易·波拿巴,让波旁、或者让其他任何王族取得王位,英国人同样乐于承认? 又或者,这又只是一次无心的失言而已? 夏洛特没有从她脸上的笑容里面看出任何明确的含义来。 追问是没有意义的,反正她那种意思也不会承认。 况且……也没必要追问。 但是对法国如今的现状不太满意,但是夏洛特并不愚蠢,自然也从来没有过要借助英国的力量来改造法国的想法。 “您的意见我会记住的,不过……”片刻之后,夏洛特平静地会打。“君主可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更替的……” “就我看来,君主只有履行法律赋予她的权力和义务,尊重她的国民,倾听议会的呼声……只有完成了这些之后,她才可以宣称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君主。”半带着自豪,半带着严肃,女王陛下低声回答。 然后,她突然挑了挑眉头,“哦,我倒是忘了,波拿巴先生现在还不是君主吧?” “他很快就会称帝了,陛下。”夏洛特指出了一个两个人都知道的事实。 然后,她突然有些激动地抬起头来,“另外,对您的这席话,我有些不敢苟同。如果君王不能,那么他们占据那个王位还有什么意义?君主理应秉承上帝的旨意统御国民,他只需要对上帝负责而不需要事事仰仗国民和议会的鼻息!君王可以仁慈,可以对国民宽宏大量,可以虚心听取大臣的意见,但这是君王给臣民的恩赐,而不是被胁迫之后的无奈之举!” 这是在嘲讽我吗? 女王一瞬间有些呆滞了。 她想要故作生气,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指责对方的。 无形当中,她想要通过夏洛特来对夏尔说的东西,却在这种抱怨声当中被搁置到一边了。 女王有些呆滞地皱了皱眉头,眼角的余光打量起了夏洛特,却没有从她那种慷慨激昂的神情当中看出任何一点嘲讽来,犹如真的是在为如今的法国现状痛心疾首一样。 还以为她真的这么好摆弄,原来也不是个善茬啊。 可爱,真的很可爱。 难以抑制的笑意突然涌上了女王陛下的心头,然后她突然抑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 “好啊,好啊,说得真不错,不愧是法国人!” 在女王陛下的笑声当中,夏洛特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对付这位女王,确实有些累人,夏洛特也自感脑袋有些晕晕沉沉,想要休息一下。 “哦,看样子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休息一下吧?”仿佛是看出了夏洛特心中所想,女王陛下突然提议。“还有,请打起精神来吧,今天你好像有些精神不振呀……您到了这里,要是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那未免就太过于失礼了吧?” “谢谢您,陛下。”夏洛特心里松了口气,然后躬了躬身,向女王陛下行了行礼。 这时候,她心里那种不适感变得越来越浓烈了。 自从来英国之后,她就一直感到有些不舒服,而从刚才和女王对话开始,那种不适感似乎变得更加浓烈了。 “好了……我们先过去休息一下吧……”女王陛下抬头望了望天空,“等下就中午了,太阳太厉害可不好,今天……嗯?” 就在女王说话的时候,夏洛特突然难以抑制地干呕了起来。 “陛下……对不起……”夏洛特一边干呕,一边抱歉地看着女王,“我今天……今天确实有些不舒服。” “上帝啊!”看着夏洛特这种难受样子,已经为人母多年的女王陛下,仿佛是有了什么预感一样,很快就从最初的震动当中恢复了过来。“为什么你最虔诚的孩子们总是要受这么多苦楚!” 仿佛是勾起了什么回忆似的,那种整个身体都在痉挛般的剧痛中颤抖的可怕回忆,陡然又占据了她的心头。 她同情地看了夏洛特一眼,仿佛是在为几个月后她所必将面临的可怕斗争而担忧——在这个年代,繁衍子孙本身就是妇女所面临最可怕灾难之一。 第三十八章 疾风和细雨 正当夏洛特因为身体不适而被女王陛下特命御医予以照顾的时候,远在白金汉宫的夏尔却毫无所觉,他此时正悠然自得地站在房间窗口处,远眺着英伦的风景。 而就在他的身后,那位被他特别从大使馆予以征调的职员保尔·比洛特,正站在他的身后,焦虑不安地看着夏尔的背影,一副想要说什么又不敢开口打断他思路的样子。 但是,夏尔却一时间没有说话的意思,只顾着远眺这个国家最中枢地区的风景。然而,因为雾气弥漫的缘故,其实他的视野模糊不清。 一切都若影若现,埋藏在若有若无的薄幕当中,就好像这个让人捉摸不定的民族一样…… 然而,现在我却必须打起全部精神来,和这样的一个民族共舞。 带着这样一种觉悟,夏尔抬起头来,看着远处藏在雾中的太阳。 “也就是说,您已经和那些人初步接触上了?”当金色的阳光透过薄幕落到他的脸上时,他悠然开口了。 “是的,先生……我按照您的吩咐,这两天一直都在找那边的人……”保尔·比洛特在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然后连忙点头应是。“昨天晚上,我终于碰上了那个我认识的人,然后想尽办法跟他暗示了……暗示了我现在的职责。” 好,很好。夏尔在心中暗自一喜。 就在几天之前,在和英国首相罗素先生以及外交大臣帕麦斯顿阁下洽谈过之后,夏尔直接命令这位保尔·比洛特去找俄国使馆人员接洽。得到了他的命令之后,保尔·比洛特虽然初时有些抵触和紧张,但是最后,在夏尔的‘你不服命令那前途就全部完蛋了’的威胁之下,还是不得不服从了夏尔的命令,离开了王宫之后很快就去想办法与俄国使馆人员接触。 这个职员虽然没有什么灵气,但是至少胜在勤勉而且服从性高,又不会自作主张。这已经很好了,至少现在,是自己需要的那种部下——夏尔在心中作出了判断。 “那么他怎么说呢?”夏尔微微挑了挑眉头,然后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更加低了。 虽然这个年代没有发达的电子设备。只要能够确定隔墙无耳的话,他就根本不怕被人窃听,但是小心谨慎一点总归没有坏处。 “他们只是说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但是……还没有跟我回复任何看法。”带着一丝紧张,保尔小声回答。“可能……可能他们还需要再考虑一下吧。” “刚刚得到这样的消息。任谁都需要确认一下的,这不足为奇。”夏尔微微点了点头,“不过没关系,我们本就不需要现在就完成一切,只要等着他们就行了,很快……心急的就会是他们了。” “也许您说得没错……过得不久俄国人就会来找我。”保尔·比洛特因为紧张,嘴唇在微微颤动,他好像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先生。这样做并不好吧……?” “嗯?”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转过来看着对方。 “先生……我们……我总感觉这样做有风险。”在夏尔神色不善的视线下,保尔·比洛特吓得脑袋都有些发晕,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您来这里是负有秘密使命,如果将它透露给……透露给其他人的话,总归是……总归是说不过去的……而且,而且也对国家未必有利……” “我倒真看不出来,您宁可丢掉个人前途,也要保卫国家的利益啊!”夏尔冷笑了起来。然后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先生,我好像没有在为自己的举动而征求过您的意见,我给您布下的任务是执行我的命令。回报是让您平步青云——而您接受了这个交易,那么事到如今,您又有什么理由来质疑我的命令呢?先生,我再度跟您重新一遍,判断要做什么是我的事,您无权质疑我!” 在夏尔这通疾言厉色的警告和训斥之下。保尔·比洛特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他只感觉天旋地转,好像站都站不稳了。 也对啊,一边是叛国的绞架,一边是特雷维尔给的绞索,处在这两难的境地当中的话,任谁都会心里发慌吧。 虽然吓一吓他有助于让他更加专注地执行命令,但是要真是吓坏了就不好了……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夏尔终于放缓了口气。 “好吧,虽说您无权质疑我,但是心里抱有疑问倒也很正常。不过,您倒是也可以放心,在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之后,我倒是没有兴趣去给哪个国家做奴才,双手奉送出这一切——无论是卖给东边的还是西边的。”夏尔语含嘲讽地继续说了下去,“您又有什么理由怀疑我在发这样的疯呢?” “我倒是不怀疑您……可是……可是……我实在不懂您有什么必要做这种事……”保尔·比洛特小声回答,“先生,英国是现在的头等强国,能够得到它的善意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幸运,为什么您还要想办法去主动冒险,挥霍这种难得的幸运呢?在使馆,在部里,大家都认为法国应该继续维持住现有的趋势,这样的话……” “哼,部里……部里……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们才二十年一事无成!难道你们真觉得靠上英国就万事大吉了吗?是啊!如果一直给人当奴才那倒确实是安安稳稳啊,可是这种安稳谁需要呢?见鬼,至少我不需要!”夏尔突然大吼了起来,让保尔·比洛特不得不中断了自己剩下的话,“幸运?幸运!你们就想着靠幸运混饭吃了吗?英国是头等强国,那又怎么样?难道因为如此,所以它释放善意的时候我们就要跪地感谢吗?不,你们完全不明白!突如其来的善意也会突然消失,尤其是在英国这样善变的民族那里。与其指望靠着这种不牢靠的善意来取暖,倒不如干脆积极进取,想办法让自己处于一种有利的地位!你们就想着拖延和苟且,这样难道就能解决问题吗?” 在夏尔如此疾言厉色的呵斥面前,保尔·比洛特一步步地后退,最后碰到椅子后,猝然跌落到了椅子当中。 “先生……先生……”他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发泄了一通之后,夏尔终于重新收敛好了情绪。 “好了,我不是在说您,只是在说外交部里面的那些好好先生而已。”他静静地打量着对方。语气也放缓了不少,“我只想告诉您的是,我并没有处心积虑想要带着您叛国,而是想要借用英法接近的事实来吓唬俄国人而已,如果俄国人被吓唬住了的话。他们就会想办法寻求法俄接近——哪怕他们在事实上极其极其厌恶我们。” 片刻之后,保尔·比洛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先生。”因为如释重负,所以他的脸上又重新出现了血色。 片刻之后,又有疑惑爬到了他的心头。“可是先生,如果俄国人知道这一事实之后,打算跟英国人寻求接近而继续排斥我们,那怎么办?毕竟英国人……英国人的威望比我们要高……” 哼,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妥协的话,他们早就妥协了。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样一步?夏尔在心中冷笑。 “大国自有傲骨,在被打断脊梁之前谁也不会跪下的。”最后,夏尔给出了这样一句隐喻作为回答。 然后,还没有等保尔·比洛特反应过来,然后直接就跟他下了命令,“好了,我之所以跟您说这么多,是因为我将您看作是可以培养的下属——也即是可以知道一些东西的下属,我想您应该将此视为一种殊荣,并且好好珍视它……” 在夏尔隐含的威胁下。保尔·比洛特终于不敢再多问了。 很快,他就被夏尔打发走了,而夏尔自己则在侍从的带领下走向了餐厅,准备享用午餐。 当他到餐厅的时候。却发现阿尔伯特亲王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正翻看着信件,一边慢慢悠悠地喝着午茶。 夏尔朝他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轻步走到了餐桌边,招呼仆人给自己送上餐点。本着绅士原则,他并没有好奇地打量亲王到底在看什么信件。 “我有个好消息打算告诉您。”当夏尔打算用餐的时候。亲王突然说了一句话。 “殿下?什么消息?”夏尔停下了动作,好奇地看着亲王。 “罗素先生和帕麦斯顿先生对您的印象十分良好,他们一致认为您带过来的表态十分有用,而且……也弥足珍贵。”亲王将自己手中的信件收好,然后笑着朝夏尔点了点头,“另外,经过他们的安排,威灵顿公爵已经表示,您在几天后就可以拜访他了。” “这是两个好消息,非常好的小心。”夏尔恰到好处地躬了躬身,表示了自己的感谢,“我对英格兰给予我的热情,永世难忘,并将接近全力回报她的热情。” “希望如此。”亲王不置可否,然后,他突然板起了面孔,以一种严肃的表情看着夏尔。“另外,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您……,一个您最好要严肃以对的消息。” 一看亲王的态度如此认真,夏尔连忙也收敛起了心神,同样严肃地看着对方。“好的,请问是什么事情呢?” “哦,是一件有关于您妻子的事情。”亲王仍旧卖着关子,当夏尔明显表示有些焦急的时候,他才骤然说出口来。“自从同维多利亚一起到温莎堡之后,您的妻子一直身体都有些不适,经过医生的悉心诊治,现在病因我们已经找到了……是的,妻子怀孕了,之前的不适是妊娠反应。” 令他十分满意的是,一向如此镇定的夏尔,此时已经惊呆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亲王,竟然没有回答。 “根据那边传过来的可靠消息,您的妻子……现在已经怀有身孕了。”亲王再度笑着重复了一遍,然后突然向他鼓了鼓掌,“打起精神来吧,年轻人,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您,一个父亲需要做的事情有太多了……” “是吗……夏洛特……她怀孕了?”此时夏尔终于微微动容,惊奇地再度复述了一遍,然后表情也变得愈发古怪了起来。“她……她怀孕了?” “是的,先生。”亲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夏尔,“您还要我重复几遍。” “不……不用了……殿下……”夏尔慌忙摇了摇头,然后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周边的一切。 我就要做父亲了? ……想想其实也挺正常的吧,他同夏洛特新婚之后,一直都努力耕耘,现在种子终于发芽倒也不足为奇。 可是……夏尔心中还是没有实感。 再过几个月之后,他居然就要成为一位父亲了? 他的心里还完全没有这种心理准备。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个极好的消息,爷爷甚至可能会喜极而泣。 青年父亲的兴奋和茫然无措,同时出现在了夏尔身上。 甚至让亲王都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片刻之后,夏尔终于恢复了镇定,他站起身来,恭敬地再度朝殿下行了个礼。 “殿下……我以我最大的诚挚,衷心请求您和女王陛下,能够给予我一种无上的光荣,成为我们第一个孩子的教父和教母……” 第三十九章 重逢 “嗯?” 当听到了夏尔这个热情的提议之后,阿尔伯特亲王稍微呆了一下。 确实,哪怕是夏尔自己,在几分钟之前也没有想过这个事情,他是真正在即将成为父亲的激动心情的催使下,临时作出了这样一个请求。 无论如何,在如今,不列颠就是举世无双的强国,打遍五洲四洋,将光辉洒遍了整个世界,而这个国家的君主自然而然地也就站在了世界的顶端。 既然现在他们正在寻求拉进同法国的关系,而且看上去也对自己和自己的夫人怀有好感,那为什么不趁现在有机会,利用一下这种好感呢? 让自己孩子做陛下夫妇的教子,不仅可以让他(或者她)一出世就能享受到难得的祝福,而且就对自己本人也极有帮助,足以堵住所有对他的外交方式投以怀疑的所有人的嘴——如果特雷维尔在短短一两个月内就能够得到女王陛下如此的看重的话,那么又有谁还能够质疑他在之后不能更加得心应手地处理法国的外交事务呢? 带着这种想法,他满怀着热忱地看着亲王,仿佛只期待他点头答应一般。 在夏尔的注视之下,亲王慢慢地从最初的震惊当中恢复了过来。 他的表情回归了平静,然后慢慢地失笑了起来。 “您倒是给了我一个意外的要求啊。”亲王满面笑容地打量着夏尔,“不过,夏尔。如果您真的有这样的希望的话,我们倒是不介意获得如此荣幸……从您和您的妻子来看。您的孩子一定相貌英俊、风度翩翩,能够得到一个如此出色的教子倒也不错。” “在您看来是惠而不费的帮助。在我们看来就是难得的恩惠了,殿下。”夏尔再度朝亲王躬了躬身,“我对您和陛下的热情帮助感激不尽。您和您亲切好客的国家所给予我们的帮助太多了,这种善意我将尽我的一切来予以回报,请您相信,在法国,没有人会比我更加喜欢英国了。我和我的孩子都会致力于维护英法之间的善意和友好,只要我一息尚存,英法之间就将再也不会兴起无谓的争执!” 就在亲王的注视之下。夏尔向他大发了一通宏愿,保证自己将会在自己还掌权的时候坚定不移地执行一条亲英路线。而就是在刚才,他还在想尽办法将自己同英国人会谈的东西转达给俄国人。 一边谋划损害英国的利益,一边却又热情无比地讨好阿尔伯特亲王,尽管这看上去有些自相矛盾,但是在夏尔看来,这并没有任何冲突之处,他以同样的真诚同时做着这两件事。 “我很感谢您对我国如此热忱。”然而。亲王的表情还是十分含蓄,显然对他这一番甜言蜜语还是有着十足的保留,“不过,就我的经验来看……在一般的情况下。政治家们们越是不想做什么,就越会一直说什么。” 还没有等夏尔再予以保证,亲王又耸了耸肩。“当然了,夏尔。这只是大多数情况而已,我个人决不怀疑您的真诚。否则我就不会同意您的要求了,不是吗?” 这种暗含取笑的调侃,让脸皮极厚的夏尔也一时间不禁有些发窘。 也对,再怎么说也在这个国家的政坛混了十几年了,亲王不早就已经对甜言蜜语免疫掉才是咄咄怪事——不过,看上去他也并不反对夏尔所不断宣称的善意。 这种言辞上的善意毫不值钱,确实是难以打动他这种意志坚定、注重实际的人。 “好了,夏尔,我理解您心里的激动,想来您是想要同任何人分享心中的喜悦——就像当初的我一样。”还没有等夏尔再说什么,亲王又出言抚慰了他受伤的心灵。 然后,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轻轻地用手指点了点一下餐桌,“我听说您的妹妹也一同来到了英国?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将她邀请到这儿来,同您一起享受这种难得的喜悦……” 一听到亲王提到自己的妹妹,夏尔的精神骤然紧张了起来。 “不,谢谢您的好意,但是不用了……殿下,我是带着公务来到英国的——虽然口头上对外我并不承认这一点,但是实际上就是如此,能够享受到您和陛下如此热情的招待我十分感激,但是我不能因公废私,让我的妹妹也顺道沾光。以她的年纪,她不应该参与到如此重要的国务活动当中,这对我们和她来说都并不好。” 说实话,他并不意外亲王知道自己妹妹也来到英国这件事,但是他并不愿意芙兰也被牵涉到其中,一来他不希望妹妹的事情干扰自己的公事,二来,他也不喜欢别人影响到自己的妹妹。 “哦?”当听到了夏尔如此郑重其事的反对之后,亲王略微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好像不太理解他突如其来的高姿态,“我倒真没有想到,原来您倒是把公私分得这么清楚……好吧,既然您这样说的话,那么我就遵照您的意见吧,我们不去打搅她,让她享受一个愉快的旅途。不过,您当然不会反对我们邀请她一起出席开幕式吧?这一点请您相信,这只是我们一个好客的表示而已,不掺杂任何的政治考虑……” “那么,我替她感谢您了。”夏尔马上表示了同意。 “不过,我看了一下您的日程……您好像打算过一会儿离开这里?”又喝了一口茶之后,亲王再度问了起来。 “是的,正如您所知道的那样,我想要去见一见我的妹妹,根据我收到的信息,她已经在伦敦安顿了下来。”夏尔带着笑容回答,“而您,刚才给了我一个更加值得一见的理由——我想。对我们这个家族的延续,她会同我一样感到兴奋的。当然。这也只是一天而已,明天我就会回来。” “既然已经来到了英国。您尽管去任何地方,不用担心我们的感受,也不必为了我们而更改自己的日程,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您尽可以按照自己的爱好把这里看个遍,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对您好隐瞒的。另外……现在我的妻子也不在这里,没有人会突发奇想将您骤然叫到跟前。”亲王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无意让夏尔因为自己的邀请而为难,“您是我们的客人。我们完全无意限制您的自由。当然,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让外交部为您提供一位向导,让您能够更加容易地享受这趟旅途。” 看来倒还真是不太放心啊……不过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夏尔在心里苦笑了起来。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我希望最好是来一个年轻、而且有热情的向导,至少能够让我们把这座伟大的城市看个够。” “这一点毫无问题,我倒是很担心您在巴黎住惯了,对这座城市看不太上眼。”亲王看上去是已经吃饱了,于是站了起来。以一种略带诡异的笑容同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放低了声音,“其实作为一个在德意志长大的人,我就是这么想的。这个国家的天气和城市总是让我感觉不太舒服。我很高兴您不用忍受它太久。” 接着,他一边开怀大笑,一边离开了餐厅。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夏尔禁不住也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终于用起他那些已经发冷的餐点来。 …… 当用完午餐之后。夏尔乘坐马车离开了白金汉宫,然后一路直驱向芙兰所下榻的旅馆。 本来在原本的计划当中。他和夏洛特也将会下榻在这座旅馆的,但是因为女王突如其来的邀请,所以只好改变了行程计划,将自己预订的房间退掉了。 当他走进热闹但还算井然有序的酒店大堂的时候,早就已经等候在了那里的孔泽,直接就迎了过来,躬身向他的雇主行了行礼。 夏尔朝他淡然点了点头,然后跟随着他走上了楼梯,来到了酒店的上层。 “我不在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吗?”当四周开始变得静谧无人的时候,他低声问旁边的孔泽。 “还算好吧,先生。”孔泽颇为含蓄地回答,“至少,还没有发生什么不太可控的事件。” “嗯?”因为听出了孔泽的话里面暗含深意,夏尔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扫了他一眼。“看样子您与那两位小姐相处得不太愉快?” “总体来说一切都还很好,只是某些地方可能有点儿不太愉快而已,并没有影响到您给我布置的任务。”孔泽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语气里面好像多了点不满,“当然了,她们两位……嗯……性格都比较倔强,不太听从别人的话也在情理之中。” “哦,我明白了。”夏尔马上猜到了一路上他和她们可能吵过几次架,于是一脸同情地拍了拍孔泽的肩膀,“这一路上辛苦你了,我知道她们不太好对付,这不能怪你。你放心吧,我会酬报您的辛劳的。” “谢谢您,先生。”当听到了夏尔的好言抚慰之后,孔泽心里一阵如释重负。 看来,自己没有猜错。他心中暗想。 之所以他一路上对这两位小姐如此冷漠生硬,几次惹怒她们,不仅仅是因为他性格傲慢,而是他必须避嫌。正因为长期在夏尔身边担任助手,所以他深深地明白,如果自己胆敢弄出什么事的话,那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惹怒她们也许会招致报复,但是总比让特雷维尔先生生气要好。 “好了,她们的事情姑且不提,那些事情……”夏尔有意拖长了声音,“办得怎么样了。” “是的先生,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我找了几个以前认识的人,他们都十分乐意为您效劳——或者说乐意为您提供的金钱效劳。”孔泽以看不出任何动摇的平静回答,犹如是在谈论什么平平无奇的事情一样,“不过……我想他们并不并不足以被托付完全的信任……” “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打算给他们什么信任,他们能够用来打探一些消息就已经很不错了。”夏尔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显然对这个问题不太在乎,“说到底,我们还需要时间,慢慢地培养自己能够信任的人。你也多注意一下,如果发现有什么得力的人才的话,尽管推荐给我。” 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孔泽垂首不语,因为他也是如此想的。 作为骤然发达的新贵,夏尔地位虽高,但是根基并不太牢靠,最缺的就是能够托付以信任的班底。 不过,这倒也并非无法解决的障碍,只要他还能够在权利场上多盘踞几年,他就自然而然能够培养出一批依附于自己、所以可以信用的部下来,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好了,不说这些了。”当来到四楼之后,夏尔定了定神,然后转换了一个话题,“她们两个现在还在休息吗?” “是的,她们刚刚用完了早餐,还在休息。”孔泽连忙回答。 “好的,那带我去小姐的房间吧,我正好要看看她。”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手势。 “好的,先生。”孔泽再度欠了欠身,然后带夏尔沿着旅馆的走廊向深处走了进去。 并没有考虑什么预算,夏尔给芙兰预定的是这个旅馆最好的套间之一。 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理应享用最好的——哪怕她现在某种意义上是“戴罪之身”。 而就在此时此刻,因为刚刚进了午餐,芙兰正躺在房中休息。 当听到门口响起了模模糊糊的敲门声之后,从家里带来的女仆打开了门,不过她并没有当做一回事,而是继续沉眠。 恍惚中,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向她这边传了过来,稳健而又轻盈, 然而,她突然感觉一只手搭到了她的额头上。 谁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呢? 难道…… 芙兰骤然闪过一道灵光,然后整个人都变得清醒了起来。 接着,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没错,朝思暮想的人,现在就站在床头,面带笑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从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那天的可怕表情了。 芙兰定定地看着兄长,也许是还没有适应这刺眼光线的缘故,蓦地眼睛突然流出了眼泪。 “下午好,先生。” 第四十章 揭露 “下午好,特雷维尔小姐。”夏尔带着平淡的笑容朝妹妹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抹了抹她眼角的眼泪,“你哭什么呢?难道碰到我这么让你不开心吗?” “不,我只是太高兴了而已,先生……”芙兰摇了摇头,然后挣扎着坐了起来,“这么久都没有见到您,我十分挂念……” “哦,谢谢。”夏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额头,“看上去您这阵子还算是玩得开心?” “是的,十分开心,谢谢您肯放我出来散心。”芙兰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另外,我还要谢谢您,在这么多事情之后,还能够原谅我的任性妄为……” “如果你真的感激我的话,那就不要再和之前那样,给我添麻烦了。”夏尔轻轻叹了口气,“我对你向来没有什么要求,这是唯一一个。” “是的,我不会再犯了……您放心吧。”在哥哥的抚摸之下,芙兰闭上了眼睛,眼泪不知不觉当中又重新沁了出来,“如果这一切是您真正想要的话,那么我会默然遵从的。” “也不用说得这么严肃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呐。”眼见妹妹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夏尔禁不住又笑了起来,“好了,你先继续休息吧,我今天过来只是过来看看你而已,顺便……” 在难以抑制的喜悦的促使下,夏尔的笑容变得更加浓厚了,“我还想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什么?”芙兰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恐怕你已经知道了吧,夏洛特陪同女王陛下一起巡游在外。然而,就在今天。我收到了来自温莎堡的一条好消息……”夏尔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去,“夏洛特怀孕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拥有一个可爱的侄子……或者侄女儿。” 在夏尔的注视下,芙兰脸上的好奇瞬间被惊愕所取代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尔,就连嘴角微微抽动了起来,看不清到底是喜悦还是不安。 他们就要有孩子了? 片刻之后,怅然若失的迷茫从芙兰的心头涌了上来。 她抬起头来瞟了兄长一眼,发现他的脸上有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好像恨不得跟每个人都分享这种喜悦似的。 可是。虽然芙兰心里并非没有高兴的情绪,恼怒和不安却比起更加多上几倍。 在哥哥身上,她能够想象得到夏洛特如今满怀喜悦的样子。惟其如此,她才更加更加感觉到痛楚无比。 是啊,是该高兴呢,他就要成为父亲了……他和夏洛特已经拥有了一切,然后欢天喜地地向我来炫耀…… 如果要是我的该多好。 要是我能和哥哥有一个孩子的话…… 她突然感觉到鼻子一酸,泪水几乎再度从她的眼睛里面涌了出来。 但是,她没有哭出来。因为她明白,哥哥特意跟她说这件事的用意。 如果连哥哥即将拥有孩子都不能接受的话,又怎么能说自己已经洗心革面了呢? 就算是演,至少也要将这个戏份演到底。 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感受着那一点点的腥味,借着这种痛楚的的刺激,强行让自己的脸上展露出了笑容。 “恭喜您。先生。您履行了自己的义务,让我们一家得以延续血脉……爷爷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哦。他肯定会很高兴的。”夏尔点头表示同意“我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写了信给他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得知这个消息了,我敢保证,他会第一时间跑到他哥哥那儿去炫耀的!” “是啊,两兄弟里面第一个将有曾孙的人是他,他肯定会感到十分兴奋吧……”芙兰也带着笑容附和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然后玛丽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显然,听到了夏尔赶过来的消息之后,她直接中断了自己的午觉跑了过来。 “先生,您总算过来了,这几天芙兰一直都在念叨您呢。”玛丽带着笑容朝夏尔行了行礼,“她可一直都在担心您还在生她的气!” “现在她已经得到了答案了。”夏尔耸了耸肩。 玛丽犹疑的视线从夏尔又扫到了芙兰身上,好像在确认这对性格同样倔强的兄妹刚才是不是又吵了架。 直到从芙兰的神情确认到两个人刚才并没有再发生冲突之后,玛丽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接着,她又朝芙兰使了个眼色,询问她刚才同自己的哥哥都谈了些什么。 “玛丽,哥哥告诉了我一件事,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芙兰马上会意,然后朝她继续说了下去,“我的嫂子,特雷维尔夫人,不久之前已经被医生确认怀孕了。” 她欣慰地看到,刚刚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玛丽的脸上露出了同两兄妹刚知道时一样的目瞪口呆的表情——对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确实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 “恭喜您,先生!感谢上帝,祂赠予了您一个无比珍贵的礼物。”但是,玛丽很快就从最初的震惊当中恢复了过来,然后再度朝夏尔行了礼,“您以您的智慧和勇气服务国家,上帝一定会保佑您的子孙安享荣华!” “同样谢谢您,玛丽。”夏尔罕见地朝玛丽欠了欠身以示感激。 虽然明知道这种拍马屁的话没有什么价值,但是不得不说夏尔听了之后还是觉得十分高兴。 接着,为了哄夏尔开心,玛丽继续不停地向夏尔恭维,只是眼睛的余光却放在了好友的身上,注视着她满怀怅然和失落的表情。 不行,还是快点把话题转开吧,不然她得有多伤心啊……玛丽在心中叹了口气。 抱歉啦,芙兰。 “对了,先生……有件事我要报告您一下。”继续恭维了片刻之后,玛丽的脸上重新归于严肃,“是有关于我们的这一趟旅途的……” “嗯?什么?”夏尔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然后,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他骤然转过了视线,开着沉默不语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玛丽对芙兰的感情他是知道的,如果闹到了她必须要报告的地步,天晓得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想到这里,夏尔不由得又有些不安起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因为夏尔突然变得有些严肃,所以玛丽的心情也变得紧张了起来,“只是……只是……我们来这儿之后,从孔泽先生那儿听说……听说您在这里有位朋友。您十分看重他,还经常出钱资助他……” 夏尔在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玛丽这到底是指谁。 然后,他就感觉有些不高兴了。 这个孔泽,怎么回事?这种事也能够乱说吗? “然后呢?”他颇为生硬地问了。 “然后……然后……”玛丽先是有些犹豫,但是很快还是下定了决心,“然后,小姐对这位博士起了好奇心,所以……所以就让孔泽先生带着我们过去了一趟。” 反正这种事也瞒不过他的,倒不如现在就说了算了。如果我现在说了,也许他会生气,但是至少我还有办法缓解他的怒气;如果以后他通过别的渠道得知了,那时候他大发雷霆,可就没有人来为特雷维尔小姐的任意妄为来说好话了。 不出预料,听到了她的叙述之后,夏尔果然皱起了眉头。 “然后,孔泽还真带你们过去了?” 这下他对孔泽很不高兴了。 “是的……他带我们过去了……”因为心情紧张,玛丽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了,“不过,请您放心,我们只是过去拜访了一下而已,并没有将您的身份给透露出来,直到现在他们还是不知道您是谁。” “真的是这样吗?” “是的,绝对如此,您放心吧,芙兰和博士夫妇聊天的时候我一直都站在旁边,我敢担保她绝对没有泄露您的身份。” 那倒还好。 听到了这个保证之后,夏尔的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 “只是……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芙兰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身份……她说……她是唐泰斯夫人,是您的……您的遗孀……”玛丽的额头上出现了汗珠,她从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说话这么艰难的时候。“她说她是在整理亡夫的文件时,才发现您一直在赞助他,所以因为好奇于是特意来英国去拜会他……” “呃……” 玛丽接下来的话,却让夏尔又重新陷入到了震惊当中。 他瞠目结舌,看着玛丽,又转过去看着芙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说生气倒也不至于,他心里更多的是哭笑不得。 “您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片刻之后,他总算恢复了一点镇定,严厉地看着芙兰,“为什么要这么做?别跟我说什么是为了掩饰,要掩饰的话办法有很多种,没必要用这样一种!” “不为什么,我只是因为高兴才这样说而已。”芙兰带着一种饱含着反抗与挑战的眼神回答,“反正您只是给了他一个虚构的身份而已,为什么我不能继续虚构下去呢?再说了,现在木已成舟,您反对也晚了!” “你……”夏尔顿时感觉一阵气结。 第四十一章 揭露(二) 妹妹饱含着反抗的态度,让夏尔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啊,原来你就是这样来悔改的啊!”他因为有些恼怒,所以反而笑了起来,“你尊敬我的方式,就是在别人面前宣称我已经死了?还有……没有得到我的许可,为什么你要去见那个人?难道你现在还是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吗?!” “先生……请您不要太生气,芙兰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为了更加取信于那位博士而已……”眼见兄妹两个人恐怕又要吵了起来,玛丽适时地插言,说起了她自己也觉得这种话缺乏说服力,“虽然说您已经……已经……确实有些过头,但是至少她为您保守住了秘密,不是吗?” “哼,确实是保守住了秘密啊,我都已经死了,还用得着什么秘密?”夏尔没好气地反呛了一句,只是语气却缓和下来不少。 此时,在他的心里,与其说是愤怒,更多的反而是那种哭笑不得的情绪。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要混到被自己的亲妹妹宣称已经死掉了的境地?他努力思索了一番,然而却毫无头绪,只觉得一片茫然。 他低垂下了视线,盯着自己的妹妹,却没有从她姣好而又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任何迹象来。 “我自作主张,确实十分抱歉。”被夏尔盯了一会儿之后,也许是终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芙兰终于开口致歉了,“但是……至少我为您解决了一个问题,不是吗?您这样一直资助他。却一直都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那么……迟早有一天,好奇心会促使他对您的馈赠去寻根究底,然后您就得冒上风险了——别忘了,他可是对我们特雷维尔家族充满了厌恶和憎恨的!现在,经过我的说明之后。他就不会再对这种馈赠产生怀疑了,您也可以避免被揭穿的风险,这不是很好吗?” 芙兰的反诘,让夏尔顿时一阵哑口无言。 这倒也是实话,如果这种匿名馈赠一直持续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有暴露的风险——而比起“不知来历的馈赠”。“来自于赞助人遗孀的馈赠”要更加令人舒服得多,不会产生什么寻根究底的好奇心。 也好吧,反正也不打算再跟他照面了……死了就死了吧。 “就算要说我死了,也不用冒充什么遗孀吧……老老实实说妹妹不好吗……”半晌之后,夏尔低声抱怨了一句。 “您真的希望我一点一点地剖析出来吗?”芙兰微笑着反问。 “算了。别说了。”眼见情势有点不对劲,夏尔连忙抬手制止了妹妹,这才避免家丑再一次在别人面前外扬。 他自己也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也不打算追问下去了——或者说,他宁可不追问。 眼见夏尔默认了芙兰这次的举动,玛丽总算松了口气,然后面带喜色地朝芙兰使了一个眼色,而芙兰则仍旧面色不改。显然事前就对此有心理准备了。 也真亏你胆子大!她在心里暗叹。 “你这次跑过去,除了说了这些之外,还另外说了什么吗?总不会就打个招呼就走了吧。”片刻之后。夏尔又叹了口气,重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她跑到那位大师面前只是显摆了一下自己编造的身份、顺便为自己解决了一个问题的话,那么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虽然碍于立场限制,他没有想过让妹妹也接受什么革命教育,但是能够多受一些教益,开拓一下眼见。倒也没什么不行。 “是的,我同他谈了别的很多问题。”芙兰干脆地点了点头。“就是靠着这次的拜访,我才知道。那位博士除了在报纸上发布时评痛骂您和其他人之外,还在专心著书立说……另外,我之前从没有想到……您居然会对那位博士的学说那么感兴趣。说出去没人会相信吧,作为一位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您居然会欣赏这种煽动暴民反对您自己的言论!” “我承认,这确实是有些奇怪。”夏尔耸了耸肩,同意了妹妹的看法。“不过这没什么,人活着总是要做一些矛盾的事情。我并不比其他一些人更加荒唐。” “但是您总不至于想要因为暴民的造反而失去自己的一切吧?”芙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兄长,“难不成您还想学那位奥尔良公爵,好好的王族不做非要去当个暴民头子?不,我不相信您会这么疯狂……不过,如果您希望那么做的话,我倒也不介意跟随您一同去做雅各宾。” “我当然也没这么想过啊……”夏尔笑着摇了摇头,刚才的恼怒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种乐在其中的玩味,“不过,如果因为反对某个人的某一个观点,就将他的观点全部斥之为一文不值的话,那么我们和傻瓜也就没有区别了,不是吗?” “所以您并没有在发疯,只是将他当成是某种可以用来消遣的学者而已?”芙兰试探着看了看兄长,“这就更加让我疑惑不解了,您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好了,这种事你也没有必要寻根究底,人人都会有些不为人所知的爱好,不是吗?”夏尔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妹妹的额头,“好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原谅了你的独断专行,但是你也应该玩够了。接下来你只要为我继续保守秘密就好了,其他的事情我自己来处理。” “不,既然已经被引发了好奇心了,这我可停不下来。”芙兰摇头拒绝了夏尔,“既然您已经来了,除非您给我一个答案,否则我绝不会停下追问的。” 芙兰如此坚定的样子,让夏尔感到有些惊愕。 他打量着妹妹微微皱着眉头的脸,她如此坚定强势的样子,和往日那个娇柔温顺的样子截然不同。 简直……简直……就像那天他们大吵一架时的模样。 毕竟还是长大了吗? “你现在好像脾气大了很多。”夏尔叹了口气,好像是在抱怨,又好像是在感叹。 但是,他还是没有拒绝。 “我太顺着您的意思了,结果我上当了,您根本就不喜欢百依百顺!既然这样,那我何必再压抑自己呢?”芙兰毫不迟疑地反驳,“好了,言归正传吧,我们不是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吗?我一直都在好奇,您到底是在欣赏那种学说的哪一点呢?到底是什么东西引发了您的共鸣呢?” 芙兰紧紧地盯着夏尔,碧蓝的双瞳好像能够看穿一切。 “虽然我没有太深入地同那位博士交流过,但是经过那天的拜访,以及这几天的了解——”芙兰指了指不远处书桌上的一叠报章,“他的学说大体上我已经明白了……他说什么要消灭阶级不平等,把工厂和矿场收归国有,取消大庄园……哼,对吧?哪一条哪一条都是在摆明了要把我们给消灭掉,比罗伯斯皮尔和马拉还要不加掩饰……这家伙简直胆大包天! 夏尔顿时语塞。 与其说是惊愕,不如说是震动。 是什么,驱使着她以绝大的热情来研究这种东西呢?肯定不是为了学术热情吧。 但是……就算目的不纯,至少她会想到要去了解去探询,而不是一味否定我。 如果是夏洛特,她会吗?夏尔蓦地闪过了这个念头。 不,她肯定不会,她只会嘲笑我在发疯吧,顺便要求我同这个人断绝一切往来。夏尔马上在心里回答。 哎,算了,事到如今,这个问题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唯一有一点与您不那么冲突的是,他认为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社会的财富会越积越多,并且会普惠到所有人身上。”在夏尔的注视之下,芙兰继续侃侃而谈,脸上因为专注而似乎闪耀出洁白的光泽,“难道您……一个特雷维尔,想要学一个暴民头子,搞什么社会主义式的救济?” 仿佛是在炫耀似的,芙兰现学现卖地说出了这个她刚刚学到的新词。 “有什么不行的吗?作为一位国家要人,我为什么不能真心希望提高国民的福祉?为什么一个特雷维尔搞社会福利救济就会显得很讽刺呢?”夏尔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就算是那位德·博旺男爵,也并不反对这一点——只不过他是为了更好地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扩大利润来源而已。有远见的人不在乎暂时舍弃一点东西。” “男爵真这么说过吗?”因为感到十分震惊,所以玛丽忍不住插言问了出来。 “我有什么必要说谎呢?”夏尔冷笑着反问, “那我提醒您,我们的财富里面流淌的鲜血,也许和其中的荣耀一样多。”芙兰微微垂下了视线,“既然这样的话,您总不能一边安然享受这种财富,一边却宣称公平正义吧?再说了,人民一向不知道餍足,您真的以为拿出一点东西就能让他们忘记再要全部?” “那已经不是我要担心的问题了,一百年后的问题我们不需要在乎,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已经不在了,再烦心的问题也有另外的人处理。”夏尔耸了耸肩,表现得完全满不在乎,“我们过好现在就行了,不是吗?你可以说这是虚伪,但是我不在乎。” 第四十二章 表白 得到夏尔如此含糊的回答之后,芙兰和玛丽的脑子一下变得更加混乱了,除了面面相觑之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道是因为良心的负担吗? 尽管自己心里也觉得十分荒谬,但是芙兰的脑中也禁不住闪过了这个念头。 “如果您觉得对谁有所亏欠的话,我觉得您大可不必做如此想,先生……”带着一种担心,她忍不住劝起自己的兄长来,“金银珠宝自古以来不都是和血腥共生的吗?难道其他人会比您好上多少?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所见到的那些人,他们家中的财富难道个个都是靠正正当当的手段积累的吗?不,我所看到的一切,倒是和以上完全相反,人人不都是踩着血迹和污泥前行的吗?正因为心照不宣,所以大家都互相礼貌以对,谁也不会追究各家的财富到底是从何而来的……正因为如此,一直以来,我都装作对我们财富上面所积累的血迹视而不见,难道这有什么错吗?大家不都是如此,谁也没比谁好一些……您又何必问心有愧呢?” 是啊,虽然从来不问,但是像她这样的孩子肯定从小就知道自家的钱大部分都来路不正吧——只是便利地装作看不到而已。 也就是说,从老早开始,我和爷爷、乃至她的那些朋友和同学们就已经完成了对社会学教育了吗? 那么,又有什么资格责备她和其他人一样自私自利、冷酷无情呢?她只是在学会了我们的价值观之后,顺应这种价值观行事而已…… 要说学坏了的话,只能说是之前一早就教坏了。 也对啊,这世上本就是物欲横流,我又有什么资格,怎么能够责备她和其他人一样呢? 夏尔脑中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不知不觉当中,他心中对妹妹的气愤越来越淡了,反倒是充满了无奈和惆怅,有些痛心疾首。 “哼。你以为我是因为顾忌别人吗?那你就想多了,我从来没有把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谁咒骂我诅咒我都无所谓……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因为心情变得十分糟糕,所以夏尔也懒得多做解释。“好了,不管怎么样,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那么你就应该明白,对这种事我不想深入探讨。也没有什么探讨的价值,你就当我有某种怪癖好了,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没一点怪癖?” “如果您只是孑然一身的话,那么您不管有什么怪癖都没有一点问题……可是,您别忘了,您是在一个从来不讲良心也不讲原则的地方混迹呀!”芙兰并没有因为夏尔的拒绝而停下,反而十分担心地看着夏尔,“您抱着某种理想的话,那只会让您束手束脚,再说了。您真的以为您这么做了会得人心吗?我看……到时候,您反倒是谁也讨不了好,正如我们所常常见到的那样。有些人会责备您过于讨好暴民,得了好处的人会嫌您给得太少,至于那些社么没得到的人,他们会诅咒您,恨不得您马上倒台!想要执政总得依靠点什么吧?您总不可能真靠着暴民来治理国家呀?如果您真这么想的话,那……那太无法想象了,而且对我们特雷维尔家族来说肯定是灾难!” “你倒是想得远!现在就跟我说什么执政!”夏尔感觉更加哭笑不得,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我们连三个月之后的法国该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何必去想那么久远的事情呢?” “在发现您有如此怪癖之后,我怎么能够不去想呢?”芙兰怨怼地扫了夏尔一眼,“只要您想。您总有一天会执政的,对此我深信不疑。谁也拦不住您,我也不准谁拦住您。问题只在于,您带着现在的想法去执政,会给您、会给我们家族带来荣耀还是灾难而已……” 带着一种坚定不移的笃信,芙兰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她确实毫不怀疑自己的兄长终有一天会走到整个帝国之巅——因为未来必须只有这样一个结果。 然而,那到底是福是祸就很难说了——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哥哥应该早已经将自己锤炼成了一个冷静务实、毫无怜悯、能够碾碎一切的强者,早已经为自己未来的执政做好了一切心理上和性格上的准备,却没有想到……看上去那么强横冷酷的兄长,心里却竟然还会有这种奇怪的理念。 出于她所处的立场,以及她从小所接受的教育,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作为一个特雷维尔,需要作出这种事来。 果然,就算强如阿喀琉斯,也会有脚踵上的致命缺陷吗? “如果您无法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我敢断言,您执政的那一天就是您失败的那一天,因为您自己就把自己变成孤家寡人了!您不肯将它踩在脚下……您就将无法一直驭使这个原本注定会匍匐在您脚下的国家。”稍稍停顿了片刻之后,芙兰带着一种不安,继续说了下去,“就像……就像我们所见过的那些人一样。他们哪个不是雄心勃勃呢?结果谁都没有撑过20年!您明白吗,我真的在为您担心……” 随着大声的叙述,芙兰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激动,胸口微微起伏起来。 而迎接她的,是夏尔完全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你怎么会想到这些东西……?”夏尔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妹妹,好想都不认识她了一样,“是谁教过你什么吗?还是……那位博士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人特别跟我讲过这些,如果是别说的,我倒反而不会这么担心呢”芙兰又苦笑了起来,“您……您一定会感觉很奇怪吧?我居然会想到这么多东西……但是,这确确实实是我自己的想法,如果您觉得惊奇,那只能说明您一直没有试图了解过我。我比您想象得要聪明了一点,是吗?” “不止聪明了一点。”夏尔十分诚实地点了点头,“也许是聪明得过了分了。” “不过,您不是应该为您自己自傲吗?毕竟我是您的好学生……”芙兰抬起头来,饱含着激情,甚至都有一些不加掩饰的崇拜,“我同您相处了差不多快二十年,我牢记了您说过的每一句话……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您的教益,我都放在了心里,所以……大概我会多胡思乱想很多东西吧。原本我是打算将这一切都放在自己心里的,可是……可是……如果现在不和您说的话,也许以后都没有多少机会来说了。” “呃……” 妹妹的这席话,正因为充满了诚挚,所以夏尔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我倒是真没想到,原来自己身边还一直沉睡着一个从不感情外露的思想家! 而这个思想家,竟然倒是我一点一点带出来的! 我是应该震惊呢,还是应该自豪呢? 他的心绪变得纷乱,就连额头上都出现了点点汗珠。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妹妹很聪明,但是一贯将她当成不懂事的孩子来看待的夏尔,绝没有想到妹妹在一贯天真的外表下,竟然隐藏得如此之深。 有极其聪颖的头脑,也有良好的知识和教育,也有从不外露感情的城府,也有不受感情和道德约束的世界观,更加不缺关键时刻横下一条心的决断…… 也许她比我更加适合在这个名利场上搏杀也说不定? “你说得对,说得很对,几乎每句话都正确。”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夏尔叹了口气,“太厉害了,某种程度上就连我都未必能这么透彻。” “那么,比起夏洛特来又怎么样呢?”芙兰冷笑着反问。 “强很多。”夏尔仍旧十分老实地点了点头,“如果你要是男的,没准爷爷会更加欣赏你才对,哼,我们特雷维尔家族,到头来还是幼支完全占了上风!长支的死脑筋是完全比不过我们。” 此时此刻,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是罕见地以平等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妹妹。 他亲口承认了……夏洛特只是运气好而已。 当听到了这迟到了不知多久的承认之后,芙兰突然只感觉眼角几乎再度滚下眼泪来。 “但是,即使我知道你说得对,我也不打算更改我的想法。毫无疑问未来的路对我充满了艰险,但是我不怕。而且你放心……无论我是荣耀而是遭遇到横祸,你都绝不会受到牵连,你将一直享受到我给予你的一切……” “您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来呢……!”在哥哥如此的剖白面前,芙兰却毫不领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怎么可能对您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来?不管前路如何,我都会一直陪伴在您的身边的,您抛也抛不开。您不管是伟人还是罪人,对我来说横竖都一样!” 夏尔吃惊地看着芙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是的,我爱您,我愿意同您一起结伴而行……哪怕有灾难那又怎么样呢?”芙兰带着一种莫名的傲气,同样盯着自己的哥哥,“再说了,有我在,您不会失败的。” 第四十三章 疾风骤雨 “是的,我爱您,我愿意同您一起结伴而行……哪怕有灾难那又怎么样呢?”芙兰带着一种莫名的傲气,同样盯着自己的哥哥,“再说了,有我在,您不会失败的。” 在妹妹这种混杂着诚挚、激动、骄傲甚至狂热的视线当中,夏尔一时呆住了,什么也没有答复。 “您不相信我吗?”眼见他一时没有回应,芙兰有些着急了,“先生,难道您认为我帮不上您的忙吗?” “是啊,你能帮上什么忙呢?这不是一场游戏,你参与进来也对自己百害无一利。”慢慢地,夏尔清醒了过来,然后摇了摇头,表示对妹妹的提议有所保留,“对你的心意,我表示感谢,但是……我认为我不需要接受你的援助,你安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如此冷淡的回答,犹如一盆冷水迎面泼来,让芙兰原本已经激动无比的心立时就冷了下来。 “为什么呢?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帮助您而已……难道对您来说不是帮手越多越好吗?”因为心里着急,原本坐在床头的她骤然前倾,然后一把揽住了腰,“难道……您就这样讨厌我,讨厌到了就连我的帮助都不愿意接受的程度吗?” 因为刚才是在午睡的缘故,她现在就穿着一件丝质的白色绸衣,在紧紧的拥抱当中,薄薄的衣料透着一股热力,让兄长的手都感觉有些发烫。 “这跟讨厌不讨厌可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没有必要而已,一个人呆在书斋当中尽可以感觉自己无所不能,一切都能揣度得到,但是实践起来可就完全不同了,相反,还十分容易弄巧成拙。”夏尔勉强维持着镇定,低声回答,“再说了,让自己的妹妹来做这种事……成什么话呢?” “如果您觉得我还没有经验、还不太懂人情世故,那您可以给我机会让我学习呀?难道有人是天生就会做这种事的吗?就算是您。不也是一点一点才积累出自己的经验的吗?”夏尔的托辞并没有让芙兰止步,她反倒更加咄咄逼人了,“另外……如果您觉得我会有害于您的名声的话,那么更加没关系了。我不追求出名,我可以将自己躲在幕后,决不枪任何人的风头,也绝对不透露任何秘密!难道这还不够吗?” 在几句话之间,她就将夏尔的理由一一驳回了。以至于他一瞬间竟然有一种理屈词穷的感觉。 “您不要说什么年纪的问题,我记得贞德拯救法国的时候还没有我大呢!”还没有等夏尔再说出什么理由来,芙兰继续说了下去,“就算贞德太远,玛丽的年纪也并不比我大几岁吧?可是您不也照样让她为您办事了?”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夏尔下意识地转过了视线,扫了玛丽一眼。 这种视线中隐含着的‘要是我知道她是被你教唆的,那就有的你好看’的威胁意味,让玛丽突然有一种想要远远逃开,最后一直钻到地底下的冲动。 这两兄妹吵架怎么把我给拉上来了?我这是招惹谁了吗? 她缩了缩脖子。努力将自己的清白无辜暗示给雇主看。不过,因为害怕兄妹两个再度闹崩,所以她也不敢就此告退,就得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 “话是这么说,可是……可是……这完全不一样!”夏尔有些着急,但是最后却只能苦笑了出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贞德的。再说了,我们真的需要走到这一步吗?不,在我看来,一切都挺好的。你应该过好自己的生活,而不用勉强自己来为我担心。” 当再度听到哥哥的拒绝之后,芙兰脸上的激情终于消失了,她的面孔重新变得发白。然后松开了双手,重新坐回到了床头,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您只是瞧不起人而已,是吧?”正当夏尔感觉被这种视线瞧得有些不自在的时候,芙兰突然用冷漠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问了出来,“是啊,我早就该知道了!哼,您一直都瞧不起人,瞧不起所有人!您眼里只有下属,您只要奴才……您不接受有人可以同您站在一起,哪怕自己的亲妹妹,不是吗?” “你这又是想到哪儿去了?”夏尔皱起了眉头,显然对她的突然发作有些不满。 “别否认了!我早就知道了,您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活着的洋娃娃而已,想让我长什么样就得让我变成什么样,不容我有一点儿不同;就连爷爷,您也只是带着怜悯来爱戴而已,其实心里也没有觉得他能和您等量齐观!您瞧不起所有人,只是带着礼貌同大家敷衍而已……您没觉得有谁有资格说自己可以帮助您,您只当自己一切尽在掌握,游刃有余!所以现在您很难受吧?原来一直以来都有人看着您,并且能够不亚于您……是不是感觉很难受?您害怕自己的自尊心和优越感消失,为此您甚至不惜拒绝我的帮助!” “胡说!简直不知道收敛了吗?!”在这种攻击性极强的诘问之下,夏尔终于忍不住发作了,“让我害怕?就凭你吗?别以为自己有点儿小聪明就怎么样了,少自鸣得意了!没错,你确实让我吃了亏,但是那只是因为我自己让自己盲目了而已!一直以来,我只是因为爱护你才一直迁就你的……结果你倒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了?我用得着害怕你?别忘了,要不是我……我实在舍不得让你遭罪,你早就被我惩罚到关一辈子不见天日了!就这样你还跟我说着说那……你以为我什么都该顺着你吗!” “那好啊,您就按照自己说的,把我关起来吧!我受不住您的恩惠了,也不想继续这样糊里糊涂地活下去了!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您给我了头脑和智识,却还要求我像其他人那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吗?如果……如果您饶恕我的代价就是继续让我像之前那样当个洋娃娃,那我宁可您不要原谅我,您想要关我就关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吗?别以为这里是英国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夏尔含着怒气低声呵斥了起来,“告诉你,我随时都能叫人把你押回去,然后让你老老实实不见天日!” 虽然他发出了这个可怕的威胁,但是他实际上却并没有那么生气,只是为了维护住兄长的颜面,才发出这种威胁而已,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话太没有威胁力了。 是啊,他的妹妹从来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这让他感觉又新鲜,又有些不可思议。 一直以来都压抑住了自己,她是不是太辛苦了点啊?他脑中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如果您真要那样做,那您就去办吧,我是绝不会反抗的!正如我说过的那样,接受您的任何处置,而且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在他的这种威胁面前,芙兰仍旧毫无退缩,直直地瞪着自己的兄长,“而且,您放心,我这次再也不会寻思了,因为……死过一次的人不愿意再次去尝试死一次,我体验过那种感觉,所以我再也不想继续尝试一次了,而且,我也不愿意再让您和爷爷伤心——尤其是不愿意让您伤心。所以,您放心吧,您有随意处置我的自由啦,不用担心任何后果!那么,您就去做吧,您就用这个来回报我对您毫无保留、甚至也不追求回报的热爱和崇敬吧,反正您也不会因此损失掉什么……” 这种反讽夏尔当然听得出来,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皱着眉头蹬视着对方。 就这样,两兄妹毫不相让地对视着,因为大吵了一通,同时都因为心绪激动和快速说话而气喘吁吁。 夏尔终于感受到了,那种绝不退让的决心,和一定要达到目的才罢休的气势。 简直就如同自己那样。 是啊,不错,确实是我言传身教出来的啊……虽然不想要这样的结果,但是终究这是现实。 那个幻想中的纯真无邪的天使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了面前这个美丽而又聪慧、又决不缺乏决心的女子。 就在这次疾风骤雨般的争吵当中,他终于默然接受了这个现实。 总该有个人退让一步吧。 哎,好不容易才让一切都稍微消停,重新回到正轨上,又何必闹到这个地步呢?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真要有这种才能的话,不用也是挺浪费的。 “好吧……如果你真要觉得自己了不起,那就让现实来教育教育你吧。”最后,夏尔叹了口气,“回国后我会安排的,你得从小事做起,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可以自傲的。另外,不管受到了什么挫折,不管因为任何人而觉得受到了委屈,别跟我事后抱怨,我听不得这个!抱怨的可怜虫在我这里绝对得不到怜悯!” 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芙兰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我会的,先生,您绝不会为今天失望的。” 第四十四章 威灵顿(一) 在欧洲西陲的这片岛国来说,1851年的春天比以往要暖和得多。才刚刚到四月底,就有连续不断的晴天普照大地,树林间鸟语花香,乡野之间绿草茵茵,到处都是盎然的春色, 在艳阳高照之下,几辆马车沿着伦敦向肯特郡的大路向沃尔默城堡疾驰而去,远处的城堡的灰色高墙,已经在树林和草地之间若隐若现。 “先生,您有幸生在一个十分美丽的国家里。” 因为即将到达目的地了,所以坐在车厢当中夏尔一扫路上的疲惫,面带笑容地对坐在他旁边的人恭维了起来。 他这种话倒也不是纯粹的恭维,因为最近罕见的大晴天,让这片茵茵绿草更加显得勃勃生机,的确是一副充满了英国特色的图景。正如夏洛特所说的那样,英国乡间的风景总是让人十分欣赏。 “德·特雷维尔先生,在我看来,法兰西也有她无与伦比的美。”坐在他旁边的年轻人人,也以同样的热情向他恭维了一句。“就我来看,每一个对文明有所仰慕的人,都会对您的国家心向往之!” 为了方便夏尔在英国玩得开心,英国政府特意安排了一个外交官随同他一同游览,同时为了照顾夏尔的情绪,他们挑选人的时候,还特意以法语娴熟作为标准,更加让夏尔感到高兴的是,这位名叫约翰·米尔森的外交官不仅法语娴熟,而且确实好像对法国也充满了好感,所以对他的这项任务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于是,一路上夏尔和他倒也谈得很来,也算是减少了一点路途中的无聊。 就在他们的谈话之间,马车已经来到了城堡的附近,速度也开始减缓了。 我就要见到那个时代硕果仅存的巨星了吗? 夏尔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怪异的激动和兴奋感,为了舒缓这种紧张,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扭了扭自己的领带。 “嗯。总算到了。”夏尔舒了口气,然后略有些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原本您是不用跑上这样一趟的。”约翰·米尔森的略微歉意地朝夏尔点了点头,“既然已经是退休状态,那我们可没办法支使动他。这一点倒是请您谅解。” “真希望公爵不会觉得我的拜访很烦人。”他低声自语。 “他可一定会感激您的,毕竟可不是常有人来拜访他。”仿佛是看出了夏尔的紧张似的,这位官员面带笑容地朝夏尔回答,然后他略带遗憾地轻轻耸了耸肩,“本来。按理来说可不仅仅会是我跟您一起来而已,可是……我们的外交大臣阁下,机灵地摆脱了这种令他不快的任务。” “他确实公务繁忙。” “公务繁忙是一个方面,不过另外一个原因倒是更为重要……”约翰·米尔森脸上仍旧带着那种看不清情绪的暧昧笑容,“很少有人像您一样,愿意主动去面对如此严峻的公爵……说到底,整个政府都为他的退休而松了口气。照我说啊,您又何必来找他自讨苦吃呢?在英格兰您是尊贵的客人,到哪儿去都能受到隆重的接待,我也能跟着沾沾光——唯独到了这里不行。” 这一点倒是实话。 作为一位军事统帅。威灵顿公爵向来都习惯了说话直来直去,甚至可以说是傲慢尖刻不留情面,在军队中这种作风可以得到爱戴,但是在讲究办事圆滑的政界就行不通了,所以政府几乎没有多少人喜欢他。 同时,因为他的资格实在太老,功绩实在太高,所以几乎有完全的资格可以训他的这些后继者们,自然而然,在他退休之后就很少有人愿意跑过来自讨没趣了。 “您可把我吓住了。先生。”夏尔苦笑着朝他微微躬了躬身,“公爵,那对我们肯定更加不会心怀善意。” “这一点您大可不必担心——先生,您一定明白的。否则您就没法过来了,不是吗?威灵顿公爵和女王陛下不同,他可不会特别将政府的顾虑当回事。” 约翰·米尔森笑着朝夏尔点了点头。 虽然碍于英国政府的指示和自身的立场,他无法直接给出答案,但是他以一种外交官特有的圆滑给出了暗示。 “哦,我明白了。”夏尔站了起来。然后朝对方点了点头,感谢了对方出于善意所给予的善心,“我想,一个在几个小时之内拯救了一个国家的人,是有资格对他的后辈们傲慢的。” “谁说不是呢?”这位外交官又潇洒地耸了耸肩,然后随同他一起走下了马车,“好了,先生,预祝您能够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教益。” …… 因为事前就得到了通知,所以城堡的仆人们对访客的突然到来并不显得惊讶。 他们以一种沉默中隐含傲慢的态度,冷淡地接待着这几位客人,而约翰·米尔森也只能苦笑着朝夏尔摇了摇头,表示了他的无能为力。 因为事前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所以夏尔对此并不以为忤,一边嗅着那种因为建筑年久而积存的特有的潮闷气味时,一边恭敬地跟在老仆人的后面,沿着城堡古老的走道慢慢穿行着。 苏尔特,威灵顿。 这些久经沙场的统帅们,为什么他们都喜欢归隐之后住在这种古代城堡里面呢?夏尔的心里突然闪过了这样的疑问。 带兵打仗多年的他们,都给自己积存了大笔财富,可是却把这钱花在了这种东西上面,唯独这一点他不太理解。更加令人疑惑的是,住在这种潮湿昏暗的地方,他们还能够活到八十多岁。 也许这也是他们的特殊之处吧? 反正我可不喜欢住在这种地方。夏尔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然后中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公爵的卧室门口。 当老仆人的手放在门口轻轻敲响时,夏尔的心禁不住咚咚直跳起来。 房间的门被缓缓打开了,然后,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夏尔慢慢地走了进去。 迎面而来的,是两道毫无感情的冷酷视线。 这股视线,来自于一个躺在摇椅上的老人。 他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仍旧遮不住年轻时的俊朗外貌。 而高高的额头,和犀利的视线,又显示出了主人无比的高傲峻刻。 虽然摇椅轻轻晃动,但是他却好像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盯着这个年轻的访客。即使躺在摇椅上,他也好像站得比任何人都高。 这就是滑铁卢的胜利者,大不列颠曾经的守护神,那个曾经和皇帝交手,创下了无比辉煌的功业的人啊! 夏尔轻轻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摘下了自己的帽子,躬下了自己的腰。 “公爵阁下,十分有幸能够见到您。” 他如此恭敬的礼节,换来的是公爵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像是在微笑,又不带有多少笑意。 “这确实是你十足的荣幸,小拿破仑派来的小家伙。” 他的声音里,虽然依旧充满了那种无情的魄力和傲视一切的雄心,但是仍旧掩藏不住深处的那一点虚弱。 显然,他的生命也终于就要走到尽头了。 然后,他微微抬起身来,靠在了椅背之后,冷淡地打量着夏尔。 “法国人这次倒懂得让长得好看点的人来掌权了!”片刻之后,他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调侃地说了一句感言,然后做出了一个手势,示意夏尔找个地方坐下。“早这么聪明,我们又何必死上那么多人呢?” “谢谢您的夸奖,阁下。”夏尔缓缓地地抬起身来,然后找了个比较挨近摇椅的座位坐了下来,“不过,容我辩解一句,我们掌权可并不靠长相。” “就算不是靠这个,那也差不多了。”公爵仍旧不为所动,“看到出来,你们很为自己最近的征服而得意……但是,你们征服的不是一个英雄的法国,而是一个平庸的法国,算不上什么伟业!不过话说回来,英国倒也同样如此——它同样平庸得令人难以置信了。所以,光芒都消失了,你们这些小家伙倒找足了戏台……” “您尽可以评论我们,我十分乐于接受您的批评。”夏尔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这位公爵,“” “小家伙,他们说你是亲英派,不过我从看你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了,你除了自己谁也不亲。”在夏尔如此不卑不亢的应对下,公爵冷漠地将手从膝盖上收回,交叠在了胸前,然后略有些傲慢地看着夏尔,“不过这很正常,你要不是如此我倒会感到奇怪,波拿巴和他的信徒们不应该都是这样的吗?你只是在做你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恐怕罗素先生和帕麦斯顿先生也会这么想,干我们这行的人,确实不太相信别人的善意。”夏尔不动声色地回答,“不过,这并非什么重要问题,我的诚意并不重要,我的行动才重要。” 顿了一顿之后,夏尔继续说了下去,“另外,即使您是英国人,即使您击败了皇帝,即使……您现在年迈得只能躺在这里缅怀过去了,我仍旧十分崇敬您。正因为我十分崇敬您,我们也能够容许老人缅怀旧时代……” 漫长的停顿,几乎让夏尔以为他就要发怒了。 “哈哈……有意思!”威灵顿公爵突然大笑了起来,“比起我国的愚氓来,我倒更愿意同一个上流人说话——哪怕他是一个法国的上流人!” 第四十五章 威灵顿(二) 虽然这种笑声当中决不存在宽容或者友好,但是在威灵顿公爵的大笑声当中,夏尔突然感觉原本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鸿沟 “我原本以为您对我们的成见要更加深一些。”夏尔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再度向他躬身致意。 “我对任何人都不抱成见,反正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得所有人都已经快忘了它。”公爵轻轻摆了摆他那已经布满了褶皱的右手,“再说了,如果不列颠需要对之前的敌人抱有成见的话,我们在全世界都找不到人可以做朋友了。” 也许是发自内心的感叹,似乎让他更加显得苍老了,也让那种傲慢凌厉的气势衰减了下来。公爵看着前方的虚空,似乎是在感叹自己已经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没错,他自己也知道,他就要成为一个时代最后的终止符了——而且未必有多少人为此感到遗憾和失落。 “即使再过一百年,甚至两百年,您的勋绩也绝不会被人遗忘。”夏尔发自内心地再度恭维了一句,“哪怕是法国人,也觉得您是不列颠的伟人。” “恐怕不会有很多法国人这么想。”公爵少许的惆怅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那种讥讽的表情再度让他显得卓有神采,仿佛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展示自己的精力一样,“据我所知,大多数法国人都认为我只是运气好,如果稍微上帝开开眼,我的脑袋大概已经被老近卫军踩成渣滓了……” 在公爵如此的嘲讽下,夏尔不由得有些尴尬了。 因为他说得是实话,在法国,确实有不少人对滑铁卢战役的失败很不服气,认为威灵顿只是靠着运气才击败了皇帝——不仅仅是一般人这么想,就连许多历史学家和文学家都是如此。 梯也尔在自己的历史著作是如此说的,雨果在《悲惨世界》里面甚至无视战史事实,夸大了英军损失和崩溃的程度。 出于民族主义的自尊心角度而言,这种不服气的心态倒是非常正常的。甚至还是值得鼓励的。只不过夏尔并没有同他们分享这种民族主义自尊心,所以明明是比他们更加“又红又专”的波拿巴党人,他却可以毫不介意、并且实事求是地表示对公爵的尊崇,夸赞对方的功勋——当然。在路易·波拿巴面前,他就不会如此表现了。 “在法国确实有一些人这么想,我想您也能够理解他们的动机。不过,我认为,这种表现是毫无必要的。无视现实甚至比失败更加可怕。”夏尔为了避免既不像是在贬损法国人,又十足地表现出对公爵的尊敬,因此显得字斟句酌,“您表现出了非凡的机智和镇定,您的士兵展示了令人惊叹的勇气和毅力,因此您赢了。在一场决定命运的战斗当中,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上帝的眷顾从来不会降临。我是波拿巴党人,我尊崇皇帝,但是我承认法兰西在滑铁卢那无可挽回的失败。并且愿意为她重新站起来而努力。” 在夏尔如此表述的时候,公爵一直都在看着他,好像是在判断这个年轻人的诚意似的。 直到最后,他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以此来表示。 “不管怎么说,至少您有上流人该有的风度,而且还能够明白事理,现在的小家伙们,哪怕能做到以上两点的都少得可怜了。看来……我毕竟倒也可以对今后的欧洲有些期待。”然后,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公爵微微皱了皱眉头,“您今天就打算回去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从您这儿得到更多的教益。”夏尔微笑着回答。 “如果您花了半天的时间赶路,却只能得到一两个小时的施舍的话。未免也显得我太过不近人情了……”公爵冷淡地笑了起来,“既然您已经得到了我的接见,那么您会在我这里得到一个过得去的接待的,小家伙。正好,晚上我还有另外一位客人还要过来拜访,您可以到明天再离开。当然了。如果您要是有别的安排的话……” “我完全按照您的日程安排来办。”夏尔连忙回答。 “我想您不会为此感到失望的。”在房间内晦暗不清的光线下,公爵的笑容显得有些古怪,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一样,这不由得让夏尔微微感到有些好奇。 “既然你是从法国来的,那么我倒有件事想要问问你。”还没有等夏尔开始问个究竟,公爵就突然转移开了话题。 “哦,您尽管问吧。”夏尔点了点头。 “苏尔特现在怎么样了?”公爵威严而又布满皱纹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我听说他最近好像重病缠身?” “是的,您没有说错,最近他的身体确实不太好。”夏尔点了点头,老实地承认了对方的质问——他本来就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对公爵撒谎。“医生说,他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这确实让人有些悲伤。” “哈哈哈哈,他被我打了一辈子,结果就连活也活不过我!” 当听到夏尔的这句话之后,公爵并没有显得有什么哀伤或者惆怅,反倒是笑容愈发浓厚了,那种标志性、极为尖刻的嘲讽冷笑,甚至让夏尔都为苏尔特感觉有些叫屈。 对于一位老人来说,听到一位老对手会死在自己之前,恐怕都会如此表现吧。 在西班牙半岛战争当中,他带着英葡联军,经常是在装备和兵力居于下风的情况下屡次击败法军,几位法军著名将领,包括朱诺、马塞纳元帅和苏尔特在内,都成为了他的手下败将。 那是他一生中除了滑铁卢这个顶峰之外,最为光辉的勋绩。 然而,在历史上,虽然苏尔特于1851年死去,死于威灵顿公爵之前,但是公爵也只是多活了一年而已——在明年,夏尔面前的这位老人也将蒙受上帝的召唤,带着他的一生传奇、功勋、荣誉乃至历史本身,回归于黄土当中了。 不过,夏尔当然不至于同这个老人说起这么扫兴的东西了。 仿佛是看出了夏尔的尴尬似的。老人恶作剧一般地笑了很久,直到最后,他才稍微有些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不过,说老实话。苏尔特是个很不错的人,我们虽然曾经不共戴天,但是毕竟只是因为立场而已。结果倒是令人扫兴,时间将把我们一同抹消了,最后让你们这群小家伙来主宰两个伟大的国家。” 在拿破仑战争之后。两位统帅、公爵,拿破仑之后最强有力的军人政治家,都没有就此从历史舞台上消失,反而继续在强烈地影响着整个欧洲。在30年代,他们两个各自在英法掌权,结果那时候却是英法关系极好的时段之一。 他们两个除了彼此间的蔑视和憎恨之外,说到底,在内心深处恐怕是有些惺惺相惜的吧。 即使英雄已经不在了,我们仍旧会为守护他们的事业而努力。”夏尔恭敬地回答,“苏尔特元帅赞同英国和法国之间的和解。他也希望我们继续努力维护这种和解——而且,无疑地,我们自然希望坚持这种和解。” “是啊,和解,我们要的只是这个。”公爵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不列颠和法兰西之间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如果可以不再彼此厮杀的话,那确实是一件很好的事——只要你们能够懂得和解的宝贵,那么我们也会同样以和解来回报。至于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列颠不在乎这一点,其实我也不在乎。对了,他们有没有同您谈到战争?” “战争?”夏尔有些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和首相的谈话袒露出来。 作为英国之前的决策者之一,他想必也不会对英国已经决意以最后手段阻止俄国人扩张势力的决定一点都不知道吧。 “算了吧,不必说了,还能是什么呢?你们都喜欢战争,因为自己不用上战场。不管是这边的还是那边的,如果没有人阻拦的话。你们甚至恨不得把整个天边都给烧起来。”还没有等夏尔回答,仿佛是从夏尔的表情里看出什么似的,公爵冷笑着。“在你们这些小家伙眼里,战争还能是什么呢?” “我们当然不喜欢战争,但是如果不得不战斗的话,当然也只能鼓起勇气来迎战了。”夏尔欠了欠身,然后淡然回答。“如果英国和法国携起手来的话,我相信此时此刻,地球上是没有任何一股力量能够和它来抗衡的——不管是在欧洲还是在其他地方。所以,在战争当中,我们自然可以追逐到光荣。” 以及,支配他人和他国的权力。 “哦,光荣!梦想!你们当然可以这样大放厥词了!你们没有见过满地的淋漓鲜血,厚得好像能将大地都染个通红;你们没有见过断臂残肢,伤者在极度痛苦当中哀嚎,却只能无助地走向死神的怀抱;你们更加没有见过尸横遍野的恐怖,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死人,一点也分不出谁是英国人谁是法国人……你们这些小家伙,什么都没有见过,你们当然可以唱高调,反正你们只需要看着别人去死!”公爵突然冷笑了起来,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的眼睛里闪耀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听着,我从军的生涯比和你的许多同党的年纪都要大,我比现在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有资格断言,在战争当中,人既找不到梦想,也看不到光荣——那都是骗小孩子的玩意儿……那那里,我只能看到无尽的死亡,只能看到死神的仆从在一片悲惨的哀哭当中欢歌!先生,作为老年人我倒希望您能够听进一句,轻轻易易将自己的国家投身于战争的人,是极其不负责任的人。” 威灵顿公爵突如其来的一番感叹,让夏尔有些迷糊了。 他是想要暗示我不要因为得到了英国人的某种支持,就肆意妄为到处煽风点火,以至于惹火烧身吗?还是他觉得在最近的未来当中,直接以武力干涉东欧或者近东、击退俄国并非最好的选择? 夏尔闹不清楚他的意思,但是他的心里十分明白,他不应该和已经退隐的公爵将这种事谈得太深,否则英国政府绝对不会高兴。 谁又喜欢元老整天对自己指手画脚呢? “您……您的见解令人十分深刻。”最后,他决定以一种场面话将公爵的话应付过去。“我会在和英国政府一样,仔细参考您的建议的。请您放心,我和总统先生一样,对战争并不热衷,我们喜欢和平,也愿意以自己的一切努力,帮助任何爱好和平的大国维护欧洲的和平……” “哼,哈哈哈哈,看来您还是没有放在心上啊……”公爵又冷笑了起来,然后微微摇了摇头,“我看得出来,您一点也不谦卑,更加谈不上温和……您瞧不起人,只是耐着性子在和愚氓们打交道而已……没关系,作为一位前辈,我能够理解您的想法,年轻时我不也是这样吗?强者的悲剧之处不就是在于必须顾忌愚人的想法吗?但是,在我面前您没有必要如此表现,这只是在侮辱我和您自己而已——上流人之间应该有上流人之间的沟通方式,不是吗?”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我愿意聆听您的一切教导。” “听着,我要说的很简单。”公爵冷淡地扫了夏尔一眼,好像一点也不为他的谦卑所打动,“既然您觉得英法和解如此重要,那么,未来,不管是任何时刻,都不要自作聪明地在引发两个伟大民族之间的战端。 我们都太勇敢也太强大了,所以只有在血将要流尽的时候才会筋疲力尽——甚至到了那个时候都不会!在滑铁卢,我一两天内,眼睁睁地看着将近十万人死在我的面前。下一次战争呢?下下一次战争呢?能死多少人?几十万还是上百万?我所知道的只有一点……” 盯着夏尔的公爵长出了一口气,“那就是,谁也不会因此得到任何好处。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你们花了几个小时所抢得的帝国,我曾花了几个小时所拯救的帝国,也会在几个小时之内统统失去。在那一种战争当中,战败并不比战胜更加悲惨多少,一切都将灰飞烟灭……包括你!” 第四十六章 威灵顿(三) 直到这个时候,夏尔才真的确定,威灵顿公爵对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出自于本心的。 也就是说,这位拿破仑时代最伟大的军事统帅之一、这位曾经强悍冷酷到被人带着敬畏地称作“铁公爵”的老人,现在是个反战分子?这位曾经率领军队打垮了拿破仑称霸欧洲的最后希望的老人,现在希望英法一直保持友好,不要再战? 好吧,这听起来确实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就是荒谬。 但是,仔细想想的话,实际上这倒也并不是特别荒谬。 在尸横遍野的滑铁卢,看着已经一片萧然的可怕战场,威灵顿曾说过“我向上帝祈祷,希望我今后不再打仗。” 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在战后,他被任命为驻法占领军总司令,然而他却反对签订惩罚性的和约,拒绝了普鲁士军队统帅布吕歇尔提出的枪杀拿破仑和焚烧巴黎的建议。他还组织贷款以解救法国已经枯竭的财政,并提出为了照顾法国人的民族感情,在3年后撤出占领军。 同人们所想象的不大一样,那些军事统帅在掌权之后,大部分人反而不愿意穷兵黩武。因为,只有那些曾经带兵打仗过、并且见惯了自己的部下和敌人尸横遍野的军事统帅,才会最深刻地理解战争到底为何物,又到底有多么可怕,他们在主政的时候反而希望避免战争,执行保守而且相对温和的政策。 威灵顿公爵和苏尔特是如此,20世纪也不乏其例。曾经担任过盟军统帅的艾森豪威尔,甚至还在卸任总统时提醒美国民众不要被军工利益集团所蒙蔽,不要轻易发动对外战争。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威灵顿公爵真诚地希望英法不再打仗似乎也并不算很奇怪。 不过,不想打仗很正常,但为什么单单要说英法之间呢?夏尔脑中瞬间闪过了一点疑惑。 他明明确确地说自己不想看到英法“这两个伟大民族”再战,而不是不想看到英国再度同外国交战。甚至在夏尔明确表示英法在不久的将来可能要同俄国作战时也是如此。 那么,他的这一番反战宣言,除了表示自己的和平主义之外,搞不好还会有其他的深意。 “您说得非常对。两个伟大民族理应和睦相处,她们之间不应该存在无可弥合的分歧,我也看不到这种分歧。”带着这样一种明悟,夏尔小心地试探了一句。“我相信,保卫欧洲乃至整个世界的和平。对法国和对英国同样有利,在同样崇高的目的之下,她们没有理由反对一同为这样一个伟大和神圣的事业而努力。” “一同为伟大和神圣的事业而努力——您还是太习惯于弯弯绕绕了。”公爵轻哼了一声,表示出一副对夏尔的政治家做派不太认同的样子,“我说得直白一点吧,在我的构想当中,只要我们两个伟大国家共同携起手来,那么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哪怕一只耗子也不能动一下。既然如此,那么两个伟大民族为什么要彼此伤害。在无意义的战争当中将青年人的热血白白抛洒,而不是互相帮助呢?英国乐意维护法国的既得利益、以及可能要得到的利益——只要法国以同样的热诚来回报的话……”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在公爵近乎于露骨的表态之下,夏尔终于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英法协约吗? 在历史上,威灵顿公爵的这个提议确实实现了——英法之间不再作战,反而各自承认保卫各自的利益,并且共同用一切手段来维护这种既得利益。 从1904年4月8日英国外交大臣兰斯多恩侯爵菲茨莫里斯和法国驻英大使康邦在伦敦签订挚诚条约、互相承认各自的势力范围和建立军事同盟开始,到1956年英法为维护苏伊士运河利益,联合出兵埃及结果败退为止,英法之间建立了一种同盟关系,并且维持了半个世纪的步调一致。期间打了两次世界大战。 直到1958年,夏尔戴高乐发动政变夺取了政权,并且抛弃了这种同盟关系,转而寻求和德国和解。希望建立一个统一的欧洲联盟,这种谅解和同盟关系才正式宣告终结。 英国人寻求这种同盟关系当然并不是出于对法国人民的热爱,而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利益。 而公爵的这个提议,比历史上实现了的协约早了五十年。 毫无疑问,威灵顿公爵笃信和平主义。 但是更加毫无疑问的是,他笃信的是以保卫英国既得利益为前提的和平主义。 “您给了我一个非常大的震动。”犹豫了片刻之后。夏尔只能给出这样一个不置可否的回答。 “我跟您实话实说吧,我的提议正是为了让英国继续享有自己的荣光——其实我不明说您不也一样想得到吗?”公爵继续以平静的语气说了下去,“在全世界各地,我们已经占据的土地已经够大了,就算把不列颠的子民统统拿过去开发也足够使用——既然如此,我们又有什么理由继续为了土地而同谁作战呢?我们必须保卫这一切,然而也许这并不是单靠我们就能够力所能及的。英国人……就像一个牧羊姑娘一样,有幸靠着上帝的厚爱处于一个非常优越的位置,将欧洲各国给锁在了羊圈里面。然而,这种得天独厚的幸运难道能够一直就此维持下去吗?不,就我看来,大陆各国的财富正在与日俱增,它们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最后他们势必将会能够冲破羊圈,向整个世界进发……” “法兰西也在大陆上,哦不,就按您说的那样,处在羊圈里面。”夏尔冷静地给出了一个回答。“它也和您说的一样,渴望看看世界长什么样。” “难道现在法国人还没有看个够吗?如果没有的话,它可以继续看下去。”公爵悠然回答,“我认为法国很容易就能够理解我的看法,不是吗?” 公爵的意思和简单,法兰西也是既得利益者,它有动力同英国人一起维护旧有的世界秩序——正如历史已经证明的那样。 毕竟是在不列颠纵横了这么多年的元老。公爵在大英帝国最为辉煌的时刻,他敏锐地洞见到了一个现在几乎还没有人特别注意到的事实——那就是,随着各个国家从战争创伤当中痊愈,以及从工业革命当中越来越壮大实力。英国已经难以单靠自己来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甚至也难以单靠自己来击败那些最为危险的敌人,它需要在欧洲的强国找帮手,帮助它一起来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 在辉煌的盛世当中还能有如此清醒的认识,能看到潜藏的危局。比起那些自命不凡的英国政治家来,真是不知道强了多少。 在公爵看来,比起野心勃勃、不知餍足的其他国家来,法国倒不失为一个好用的帮手。 哼,提议倒是很不错。在威灵顿公爵满怀热切和期待的眼神当中,夏尔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然而,不管是他,还是路易·波拿巴,都注定不会接受这种提议的。 因为,英国是现在世界秩序的最大受益者。拥有世界上最广阔的领土,也是整个海洋的主人,如果要,无异于向英国人俯首,承认自己无法和她一争雄长——这是现在任何一个法国执政者都不可能同意的条件。 原因很简单,对于两个帝国来说,一个地球实在太小了,只要法国还想拥有一个同英国并肩齐驱甚至超乎其上的帝国,它就无法为了维护英国的头号地位而战——20世纪初的德意志帝国也是同样如此,尽管当时英国人屡次想要拉拢德意志帝国。但是他们就是无法达成妥协,尽管从理论上来说只要它们联合在一起就能击败当时世界上的任何敌人。 在历史上,直到普法战争失败、法国人失去了争雄世界的希望,也放弃了曾经的雄心之后。才会选择不再进一步扩张,而是帮助英国人维护旧有秩序。 一想到这里,夏尔突然感到有些微微不悦了。 威灵顿公爵的这番提议,无异于表露出来了,在他的心里,夏尔并不如路易·波拿巴那样胆大、那样充满野心。他认为。夏尔是可以用一点点小恩小惠就能满足的。 “恐怕法兰西所看到的世界还不够大。”因为这种不悦,夏尔的语气里面微微加上了一点点嘲讽,“不过,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看到了,最好的世界都被那位可爱的牧羊姑娘收入囊中了,她可不愿意让外人看看。” “我认为,英国与法国之间做出某些妥协是可能的。”也许是觉得夏尔的表态代表有戏,带着一种奇特的表情,公爵小声咕哝了一句,“同时,从保住两个伟大民族的既得利益来看,也许也是必须的。不过,法国刚刚从创伤当中恢复过来,她又需要看多少呢?过大的奢望只会惹来嫌隙,而实际上却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好处。趁着我还有些时间,您倒可以将法兰西的愿望说给我听听……别忘了,直到此时此刻,我仍旧是英国陆军的最高指挥官。” 这既是一个安抚夏尔、鼓励他提出要求的保证,也是一个要求他不要趁机狮子大开口、以至于反而坏事的威胁。夏尔此时已经能够完完全全地把握住这个老人的意思了。 我开出的价码,是您永远也难以满足的。 但是即使如此,我仍旧十分崇敬您。 夏尔在心里低声说。 “关于这个问题,请原谅我无法在此立即对您作答,因为这不是我能够信口开河的。只有总统阁下,才有资格判断法兰西需要什么,以及法兰西为了保卫自己而应该做什么。”不动声色之间,他将给出价码的义务给规避了过去,将责任抛到了路易·波拿巴身上。 顿了一顿之后,他继续以那种平静的口吻说了下去,“不过您放心,我会在和国内进行沟通之后,将这个问题的答复、和法国进一步的建议,以备忘录的形式交给您以及英国政府,我个人可以保证,对于英国政府和您的诚意,我们愿意以同样的热忱来回报。甚至……我个人愿意为了保卫英国和法国的共同利益而战,如果有需要的话。” 公爵平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个金发年轻人,以那种饱含恭敬和热情的语气说完了自己的话。 他确实已经精湛于这个行当了,就像那个令人又喜爱又憎恨的塔列朗一样。 “现在的小家伙啊!”片刻之后,他噗嗤地大笑了起来。“然而,时间会证明,我才是对的,你们都只是自作聪明而已!” 最后,他又抬起头来,若有所思而又略带忧虑地看着头上的虚空。 “可是,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第四十七章 弃妇? 在夏尔将作出决定的责任推卸给了远在法国的路易·波拿巴之后,也许明白兹事体大,威灵顿公爵就不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 “哼,您究竟是不敢作出决定,还是觉得这已经超出了您的想象力,以至于让您无法把握住呢?”因为心里对夏尔的推脱有些不满,公爵冷冷地扫了夏尔一眼,“如果是塔列朗的话,他会在这里,欢天喜地地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答复。” “我不是塔列朗,先生。”夏尔并没有因为他的激将法而失去冷静,仍旧不紧不慢地忽地啊,“毫无疑问您的话我十分感兴趣,但是作出决定的人不应该是我,也不应该是您……而是现在的首脑。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会大力向总统表达您以及英国的诚意,只要总统对这个提议感兴趣,我将尽我的一切努力来推动这个设想成真。” “要等决定的不就是凡人吗?聪明人自己就应该知道怎么做!凡人只能看到一步,聪明人应该为自己做好一切打算……”公爵毫不留情地回答,“不管姓波旁还是姓波拿巴的人在在位,塔列朗总归是塔列朗,不是吗?” 因为明知道对方是在暗自试探对路易·波拿巴到底有几分忠诚,所以夏尔只是仍旧保持着表面上的微笑,依然没有作答。 “小家伙……”眼见不管威吓还是诱导,夏尔都是一点都不为所动的样子,公爵最后只得轻轻摇了摇头,“好吧。考虑到你的年纪和地位,一开始就跟你说这种事确实强人所难了。你尽管把我的话记在心里吧!要知道机不可失。可不是每一个外国人都会碰到这种好事的……” “我会将您和英国人的善意铭记在心,并且一有机会就会回报。”夏尔也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一个保证。 公爵不再理会他。只是轻轻地拿起了摇椅旁边的小铃铛,然后摇了一下。 清脆的铃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位老仆人很快就推开了门然后走了进来,恭敬地站到了他的旁边。 “先带这位先生去休息一下,等会儿叫他来一起共进晚餐。”公爵冷淡地下了一道命令,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手。 因为看出这位老人现在有些疲惫,看样子不太想说话了,夏尔也会意,顺从地再度朝他躬了躬身。然后转身离开,暂且告别了这位巨人。 “哦,对了,今天我的一位亲戚也在这边拜访我,刚才才来。等下如果她过来找你,我希望你能够对她以礼相待,好吗?” 正当夏尔即将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公爵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背后响了起来。 “嗯?”因为对这句话有些疑惑,夏尔慢慢地转身重新看着公爵。 她?什么意思?有什么女眷要来拜访我?夏尔突然陷入到了疑惑当中。 但是公爵没有继续说下去了。脸上只有那种看不出本意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好像……在对我做了什么恶作剧一样……夏尔心里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到底是什么呢?在短短的一瞬间,他陷入到了沉思当中,但是脑子里面却没有任何头绪,但是公爵的话又不能不回答。 算了。先静观其变吧,反正英国人现在又不会把自己怎么样。最后,夏尔还是拿定了主意。 “对女士。我们向来彬彬有礼。”他留下了这个保证之后,慨然走出了这间房间。 …… 在仆人的带路下。夏尔又重新在城堡的走廊当中穿行起来,虽然时间已经是下午了。而且今天艳阳高照,但是城堡内部却并没有因此而增加多少。因为空气潮湿而且又带有早春的寒意,所以夏尔只感觉浑身都有些不舒服,只感觉寒气在往身体里面钻,而且鼻子也闻着这股霉味感觉很不好。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十分令人满意的吧。 我见到了最终击败拿破仑的那个人,见证了一个时代即将落幕的瞬间——幸好是在他死去之前——然后还同这个人交锋了一次,博得了他(虽然是有些保留的)赞赏……不虚此行。 一想到这里,夏尔忽然又感觉全身的不适感骤然消失了,整个人都重新变得神采奕奕。 “您好,陪我一同前来的那位先生呢?”因为想起了随同自己前来的那位外交部官员,所以禁不住询问了起来。 “他现在正在休息,等下将和您一起,同公爵共同用餐。”仆人以一种恭敬中带有疏离的语气回答。 “哦……这样啊。”夏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好像不经意地又问了起来,“那么,今天将有几个人同公爵共进晚餐呢?难道只有我们两个人过来吗?” “不,还有别的人,先生。”仆人低声回答。 夏尔心里微微跳了起来。 前面的都只是旁敲侧击而已,这才是他真正想要问的东西。 “还有谁呢?” 他们一边说,一边沿着走廊走到了一个有岔路的过道里面。 “还有……” “您就是德·特雷维尔先生?”正当这个老仆人打算进一步解释的时候,一句问话突然从另一边的过道当中响起。“呵,看样子也该是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夏尔一下子停下了脚步,然后慢慢地转过视线,循声看了过去。 就在视线的尽头,他看到了一位苍老的妇人。 这位妇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花白的头发被盘在了脑后。她的五官颇为端正,严肃当中又不缺乏火力,而且仍然看得出年轻时代的一点点残留的风韵。她鼻梁高挺,前额很高,虽然密布皱纹,却能够让人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意志。 而和年纪不大相称的是,她的眼睛炯炯有神,灰褐色的眼瞳正盯着夏尔,好像是突然出手将猎物给逮住的猎手一样。 “您就是德·特雷维尔先生?”眼见夏尔还没有回答,她又问了一遍,然后慢慢地向夏尔这边走了过来。 夏尔这时才从最初的迷糊当中稍微定了定神,接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德·特雷维尔,请问您是……” “我可终于等到您了,先生。”当夏尔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这个老妇人轻轻地点了点头,“您比我想象中要更加英俊一些。” “谢谢您的夸奖,女士。”夏尔微笑地向对方道谢,然而心里却一点也没有放松对她的警惕,“不过,恕我眼拙,好像我们之前没有见过啊?请问,您是……” “您说得没错……我们没有见过。”老妇人这时已经走到了夏尔的面前,然后她轻轻地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打量着夏尔。 “我叫伊丽莎白·帕特森·波拿巴,您姑且可以称我为波拿巴夫人。” 虽然她的话声音量很低,但是在夏尔听来却如同雷击。 什么! 竟然……是她? 我早就该想到的,我早就该想到的! 公爵真是过分啊……给我开这样的恶作剧! 竟然是这位帕特森女士! “怎么了,先生?”因为夏尔还在慌乱当中,所以这位老妇人的脸上略微带上了一些笑意,“难道您想到了什么吗?” 在这种略带戏谑的笑声当中,夏尔终于勉强地镇定了下来,然后躬身行了一礼。 “哦,帕特森女士,见到您很高兴。” “请叫我波拿巴夫人。”还没有等夏尔说出口,这位苍老的夫人就直接打断了夏尔的话,斩钉截铁。 从她毫不退缩的表情和坚定的语气来看,显然她是一位意志坚强而且又极有主见的女性,想要靠华丽花哨的言辞将她打发过去,看来是不大可能的。 这就麻烦了啊……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帕特森女士……”他再度重复了这个称呼。 “波拿巴夫人!”带着一种傲气和怒气,这位夫人突然提高了音量,然后怒视着夏尔,胸口微微起伏着,原本瘦小的身躯,现在看来突然好像充满了威势。“先生,您听不懂人说话吗?” “很遗憾,女士,请您相信,我对您并没有任何不尊重的地方。”夏尔带着十足的歉意朝她稍微躬了躬身,“但是,我想您应该能够理解我不能遵从您愿望的原因——您并非是热罗姆·波拿巴亲王的合法妻子,至少皇帝已经明确颁布了诏令,宣称您不是,所以我不能对您使用您原本无法享有的称呼,敬请您谅解。” “请叫我波拿巴夫人!!!” 伊利莎白和热罗姆波拿巴于1803年12月24日结婚,仪式由巴尔的摩大主教约翰卡罗尔主持。然而,在回国之后,热罗姆的哥哥拿破仑命令他回到法国并且宣布婚姻无效,热罗姆无视他哥哥的命令不带妻子回国的命令。 1804年秋天,热罗姆带着怀孕的贝琪试图到法国参加他哥哥的加冕礼,但是遭到一系列耽搁。而当他们终于到达时,拿破仑禁止伊利莎白登上欧洲大陆。 热罗姆前往意大利试图与他的兄长讲道理,他写信给妻子“亲爱的艾尔莎,我将做我能做的一切”,但是她再也没有见到他。 第四十八章 末裔 在城堡阴暗的走道当中,一位老妇人睁大了眼睛怒视着夏尔,以那种严厉至极的态度和他,而夏尔,只是在脸上摆出一副谦和温顺的笑容,却一点也没有退缩的迹象。 这位帕特森女士突如其来的出现,不仅给了他一个绝大的意外,更重要的是,让他一下子有些为难。 因为已经打定了主意,所以夏尔不管对方怎么坚持,都不肯改口叫对方“波拿巴夫人”。 倒不是他不讲风度,实在是这事情太过于让人头疼。 没错,当年是因为皇帝棒打鸳鸯,强行拆散了这对夫妇,另行给热罗姆亲王指婚,造成了这种尴尬事实,但是现在皇帝早已经死了,如果热罗姆亲王真心想要重新去和这位前妻修好、和儿子认亲的话,又还会有什么障碍呢? 事实是明摆在那里的, 作为路易·波拿巴的叔叔,拿破仑在世的唯一一个兄弟,热罗姆·波拿巴亲王毫无疑问将成为帝国皇室作为受人瞩目显赫人物的之一,虽然和他的儿子约瑟夫·波拿巴现在闹得有些不愉快,但是夏尔绝对没有擅自给这位亲王添麻烦的想法。 他确实被威灵顿公爵开了一个大玩笑,一个会让他惹上麻烦的玩笑。 我早就该想到的,伊丽莎白·帕特森女士和威灵顿公爵沾亲带故,这位隐居的老人怎么会想不到利用这个机会给我来一次大大的惊喜呢? 这位女士除了是热罗姆·波拿巴亲王的前妻(并且不受承认)之外,同时,她兄弟死后,遗孀玛丽安·帕特森,再嫁给了理查德·韦尔斯利,第一代韦尔斯利侯爵——也就是威灵顿公爵阿瑟·韦尔斯利的长兄。 另外,除了和有姻亲关系之外,在拿破仑的帝国消失之后,她重返欧洲,被贵族上流社会接纳。并因美貌与智慧(当然,更主要的是因为家产)而抱受赞扬,在英国的上流社会据说也颇有人望。 更何况,她这么多年也见惯了大世面了。他是没有办法以那种疾言厉色的方法来应付过去的。 “看来,您是怎么也不肯改口了?”沉默了许久之后,这位女士冷冷地再问了一句。 “请您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女士。”夏尔轻轻叹了口气,“在很多问题上。我不能擅自作出主张。” “哪怕做您应该做的?”她挑衅地回敬。 “我想我知道我该做什么。”夏尔仍旧寸步不让。 “好,很好。”这位女士耸了耸肩。“算了,既然您不肯定听从我的要求,那我也并不想要强求您,但是……请您耐心听一下我之后的话好吗?” 从她这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豪迈来看,倒也能够看得出来那种美国人特有的不拘泥于小节来。 “那您想说什么呢?”夏尔的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我们开诚布公地说吧,先生,今天我来拜访公爵,正是因为我得到了您将来拜访这里的消息。”这位老妇人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冷淡的笑容。“没错,您可以这么理解,我就是为了找您而跑过来的。” 看来果然是这样啊。 哎……真是倒霉……怎么会被扯上这种事呢?夏尔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真是我的荣幸。”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他仍旧装作饶有兴致地应答了下来,“那么,等下我们再好好详谈一番吧……” 然而,这位女士似乎已经认定了要同夏尔说个清楚,所以一点也不准备答应夏尔的拖延,她直接摆了摆手,做出了一个‘今天您必须听我说完’的手势。 “为什么要等一下呢?现在就挺好。先生。如果我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找您的话,我早就想办法在伦敦找您了,我之所以等到今天,就是为了找一个让我们两个可以私下里把话说清楚的场合——也就是说。让我们,我们所有人都保住体面的机会。” 顿了一顿之后,她的语气里面略带上了一点威胁,“也就是能保住您的主子的体面的机会。” 这婆娘想干什么?夏尔心里顿时一沉。 “其实这事很简单。”就在夏尔的狐疑眼神当中,这位女士继续说了下去。“我想要您给您的那位主人传个话,告诉他,我的孩子和他的一家人,不能再忍受这种不名誉的日子了,他们想要堂堂正正地使用这个他们理应享有的姓氏。” 果然……果然是这个问题。夏尔又是心里一沉。 没错,此时波拿巴家族除了在欧洲大陆的本支之外,还有在美国的一支后裔。 热罗姆年轻时放荡无羁,在美国沾花惹草,和这位夫人生下了孩子,他们的儿子就是热罗姆·拿破仑·波拿巴,他生在伦敦坎伯韦尔庄园,但是在美国长大,和他的母亲一起生活。因为他父母的婚姻被法国皇帝宣布无效,所以在出生之后他并没有被认作是波拿巴家族的成员,皇帝同时禁止他用“波拿巴”作为姓氏——当然,他的母亲并没有理睬皇帝的这个不近人情的命令,继续让自己的孩子使用这个姓氏。 而这位热罗姆·拿破仑·波拿巴也在美国结婚生子开枝散叶,传袭下了后代。 他的大儿子仍旧取名热罗姆·拿破仑·波拿巴,生于1830年,1848年西点军校就读,1852年以班上第11名的成绩毕业。毕业后被任命为少尉,在德克萨斯枪骑兵团服役。 而他的小儿子(也就是这位帕特森女士的次孙),可就更加鼎鼎大名了。 查尔斯约瑟夫波拿巴(1851—1921)是一位美国律师和政治活动家,毕业于哈佛大学和哈佛大学法学院,后来曾在哈佛担任督学。他在巴尔的摩担任律师,在城市和国家改革运动中声名卓著。 在后来,他步入了政界,并且曾进入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内阁,担任过海军部长和司法部长,并且在司法部长任上他建立了调查局(后来演变为现在的联邦调查局)。 也就是说,面前这位夫人的孙子,一位波拿巴家族的成员。是美国f逼的创始人…… 听起来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是确实确实在那个历史上发生了。 所以,现在,拿破仑家族在美国的分支有三个男丁。一父两子。 说句题外话,正是由于有这传奇性的一支家系存在,冒充波拿巴家族的私生子也成为美国骗子的一个特别偏好之一,在马克·吐温的小说《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里面,就有骗子这样自称…… “您是说。您打算向总统提出要求,让他承认您的孩子和孙子,是波拿巴家族的正是成员?”夏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度向对方提出了问询。 “是的,就是如此。”这位帕特森女士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难道这有什么不合理的吗?我的儿子是合法的婚生子,当时履行了结婚的一切手续,我的孙子也是合法的婚生子,既然这样,他们有什么理由被排除在波拿巴家族之外。以至于需要承受私生子的污名?告诉您吧……我的长孙,热罗姆·拿破仑现在已经从西点军校毕业了,已经成为了职业军人——他想要被接纳为波拿巴家族的正式成员,同时在法队服役,为波拿巴家族的法国出力……难道这不是他应该得到的安排吗?” 夏尔总算明白了。 原来,在波拿巴家族将要重新君临法国的今天,这位女士是想要通过他来向路易·波拿巴施压,让他将自己的儿孙接纳到波拿巴家族当中。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儿孙融入到欧洲大陆古老而又封闭的贵族体系当中。 这种想法好是很好,可惜……人总归要面对现实。 “容我提醒一句。关于这个问题,皇帝陛下之前似乎已经给出了裁决……”正当夏尔打算指出这一事实的时候,他又被打断了。 “那个可恶的拿破仑已经死了!”她略微提高声调地喊了起来,“而现在您是在为另一位波拿巴服务!” “就算是另一个波拿巴。他的态度也不见得会有多少不同。”带着一种略微的紧张感,夏尔颇为小心地向她指出了这个问题。 人们常说一个人老了之后会越来越固执,尤其是女人。现在他总算理解到这种话并非虚言了。 “夫人,我想您明白的……作为区区一介下属……” “难道不是臣仆吗?”夏尔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的妇人给打断了。 “好吧……那就按您的话来说吧。”夏尔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作为一介臣仆。我不能去想尽办法给我的恩主添麻烦,更加没有资格去介入到他的家事当中。这不仅会使得他增加一些无端的困扰,也会使得我违背我原本应该履行的义务……” “让父亲不认孩子也是义务的一部分吗?” “我认为,孩子和父亲的问题,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夏尔的语气里,恭敬当中带上了一点嘲讽,“如果父亲都不愿意理会孩子的话,那么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帕特森女士,照我说啊,您与其在这里为难我,不如干脆去……嗯,去找更加直接的解决手段。” 一听到夏尔如此说,这位夫人原本就已经紧绷的脸,现在变得更加难看了。 是啊,这话确实很对, 如果要解决她孩子的名分问题的话,找路易·波拿巴本人不是更好?或者干脆去找那个始作俑者——热罗姆亲王——不是更好? 但这实际上是不太可能的。 拿破仑皇帝不喜欢这段婚姻,觉得她门第太低,于是他强行宣布婚姻无效然后,给弟弟热罗姆找了一个公主作为正式妻子……那么,作为继承者,路易·波拿巴就不能擅自否定叔父的这个决定。 无论皇帝做得是好是对,他都必须延续,至少暂时还需要摆出延续的姿态。 至于热罗姆亲王本人,那就更加不可能了——如果他真想认这几个儿孙,在拿破仑死后这么多年,他想认的话早就认了,又何必去等到现在? 也正是因为夏尔的回答直指要害,所以这位女士只能一时失语。 “人们常说您是个又机灵又卓越的年轻人,如今我看来倒也不过如此。”直到片刻之后,她才又重新开口,这次的语气要舒缓得多,显然夏尔给她的打击有些大,“您难道不希望在波拿巴家族当中找到几个支持者吗?先生,虽然我不在法国,而且消息不算灵通,但是我好像听说,您在波拿巴家族当中并不太受欢迎……如果您能够为我们办成这件事的话,难道您会得不到我们的感激吗?” 第四十九章 默契 “您难道不希望在波拿巴家族当中找到几个支持者吗?先生,虽然我不在法国,而且消息不算灵通,但是我好像听说,您在波拿巴家族当中并不太受欢迎……如果您能够为我们办成这件事的话,难道您会得不到我们的感激吗?” 当听到这位老妇人以那种笃定的态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尔骤然沉默了。 他平静地再度打量了对方一眼,然后敛去了刚才脸上的笑容。 他并不对对方的提议感到惊讶,真正使他震惊的是,哪怕在外国,他和波拿巴家族的支系关系不睦的事实也已经人尽皆知了——哪怕就连这个老妇人都知道。 说实话,他现在心情不大好了。 不管任何一个人,在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心情恐怕都不会好吧。 哼,轻飘飘地说一句“感激”,就打算骗得我去赴汤蹈火,这不是当我是小孩子吗? “夫人,不得不说您说得太让我感到意外了……感激!好意!您竟然想要用这种东西来打动我,让我去冒着风险帮您干这样的事?”夏尔耸了耸肩,略带嘲讽地笑了笑,“不,不用,谢谢您了。这种东西,我要多少就能给别人多少,用不着您再拿来给我了……好了,我想我们已经谈得够久了,我需要休息一下。” 也许是因为夏尔突然变脸,这位夫人一时间有些稍微滞涩了一下。 最后,她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 “看来您并不打算答应我。没错,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我并不能够给出一个能够让您信服的保证……但是,先生。正如同我说的那样,难道这对您不是有好处的吗?如果您能够将我的孙子引回到法国。那么……这不会对您有任何损失不是吗?相反,无论他感激您或者不感激您,他都可以削弱那位……那位约瑟夫·波拿巴先生的地位和影响力,想来这种前景对您来说是有利的吧?” 这倒也是没错。 如今,路易·波拿巴并没有合法的婚生子(也不知道在这个已经改变了的世界线里面会不会有),理论上他如果突然离开了世界,不管夏尔乐意不乐意,波拿巴家族的首领位置都会转移到热罗姆亲王这一支那里。 以约瑟夫·波拿巴对夏尔如今的态度来看,恐怕这对他绝不是什么好事。 而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夏尔肯定也不会心甘情愿当个愚忠之臣,坐以待毙。 与其到时候当一个背叛波拿巴家族的反贼,不如事前就未雨绸缪,在波拿巴家族当中先找一个同盟者? 夏尔脑中突然闪过了这个想法。 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行性——如果这位刚刚从军校毕业的热罗姆·拿破仑·波拿巴被路易·波拿巴承认为波拿巴家族的一员的话,那么,就算他的身份会遭遇到重重限制,在必要而且毫无退路的时候,夏尔也可以和他的同党们将他宣称为路易·波拿巴的继承者之一,从而将一场叛变改头换面成为家族的内部权力斗争——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叛逆的污名。 倒不是夏尔怕坏了名声。而是他和波拿巴家族绑得太紧,而且他本人在法国并没有太高威望,如果真的抛开“皇帝”这个金字招牌的话,他没有信心一定能够保住自己好不容易夺取到的地位。 是啊。如果真的可以将这支波拿巴家族流落在外的后裔引入法国的话,至少可以用这种办法来来解决他一直在心里隐隐担心的问题。 只要约瑟夫·波拿巴不能够凭借天生的资格继承路易·波拿巴的地位的话,他用得着害怕这个人什么? 一想到这里。他看向这位老妇人的眼神就变得舒缓了许多。 “夫人,请您不要误解。我并没有说您的要求不合理。我只是说您让我承受的风险和所看得到的收益并非吻合——仅此而已。”夏尔略带微笑地回答,不着痕迹地慢慢改变了自己的立场。“考虑到您和您孩子们的处境,我并非不抱有同情。您确实拥有合理的理由来提出要求。” “哦!您是多么富有同情心的绅士啊!德·特雷维尔家族不愧是法兰西最高贵的门庭!”一听到夏尔如此回答,帕特森女士就知道自己的劝说已经起了作用,她的脸上不由得重新露出了那种自信的笑容。“德·特雷维尔先生,请您理解一下,我是美国人,虽然我在欧洲生活过很久,但是我一直都没习惯你们的那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所以,既然您在说前景的话,那我就跟您直接明说吧,只要您能够满足我的愿望,我们可以付给您一大笔钱,并且答应您,我的孙子以后将会一直将您当成一个恩人、一个帮手、一个引路人。” “您凭什么相信我能够做到呢?”他低声问。 “这一点,我相信您能够做到,大家都相信您能够做到——您是波拿巴先生最为倚重和信任的人,大家都说您是他最得力的助手,给他帮了很多忙。而您的建议,他也几乎很少驳回过。所以,我相信,虽然我请求您办的事情可能有些难度,但是交给您的话您是能够办得到的,再说了,就算办不成,对您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呢?我们没有报复您的手段,一切全凭您自己喜好就行了。”说到这里,帕特森女士的声音也放低了,“另外,英国政府,也会十分乐意看到,在法国的皇室当中,有一个在美国长大的波拿巴存在——没错,这并不仅仅是威灵顿公爵一个人的意思。”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夏尔终于在心里明白了过来。 在同英国的政要交流过几次之后,他一直觉得英国人的态度有些模糊不清的地方。 现在看来,一切都已经十分明了了。 威灵顿公爵以及其他的一些英国政要,对路易·波拿巴这个人还是心有疑忌,觉得他太过于野心勃勃,可能会在坐大之后反而威胁到英国的利益。 所以,作为某种保险措施,他们是想要用热罗姆·拿破仑·波拿巴作为皇室成员、德·特雷维尔作为核心,来扶持一个法国政府当中的亲英派,然后用这一些亲英派手段来牵制他,让他不至于同叔叔一样,对不列颠拔剑相向——或者最坏的情况下,换上这些对英国更持温和立场的人来执政。 之所以选择特雷维尔,恐怕就是因为他们已经看出了夏尔毫无节操,不会纠结于半个世纪前的历史遗留问题吧。 这个提议实在太过于敏感,所以他们哪怕是在和夏尔面谈的时候都没有当面提出,而是通过一个看上去和两国政府没有关碍的老妇人之口说出这种图谋——这样,不管夏尔答应不答应,他们都可以在事后矢口否认这种图谋了。 嗯,古老的大陆平衡政策,又焕发出了一株新芽么。 为了维护住自己的地位,这些英国人还真是苦心孤诣啊。 “看来,您对今天的准备,比我刚才想象的要多。”夏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是当然了,难道您觉得我会事前什么都不做,然而一听到您来这里就急匆匆跑过来吗?”帕特森女士冷笑着回答,“恳求和泪水对您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不是吗?好吧,先生,请给我一个回答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您愿意为自己的同情心做到哪一步呢?或者说,您愿意为了公爵的友谊,做到哪一步呢?” 夏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帕特森女士不再继续说下去了,静静地等待着夏尔的回答——某种意义上,也是公爵和英国政府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会做到我能做到的那些。”直至几分钟之后,夏尔慢慢悠悠地回答,“也就是说,我会将您的要求转达给总统,而且——我会在他的面前表达自己的同情。” 是的,他并不反对在法国目前需要英国来撑场面的情况下,给自己揽下一个亲英派的名声。 如释重负的笑容,慢慢地在这位夫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的脸上展开了,她微不可查地摇晃了一下。 直至这一刻,她才展露出了一点点软弱。 “谢谢您,先生!请您相信,我们是绝不会和他们那样忘恩负义的!” “是吗?希望如此吧。”夏尔笑着点了点头。“如果一切都能办成的话,我衷心希望您的孙子能够为这个伟大的家族增添光辉,并且如同英国人所期盼的那样,为了两国的友谊而努力。” 这是反讽。 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断言,别说一个在美国长大的波拿巴了,哪怕就算让一个纯正的英国人当上法国皇帝,在情势所需要的情况下,那个人也一定会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和英国翻脸无情——在维护权力的面前,什么感情都是微不足道而且不值一提的。 “他会的,他一定会的……”这位女士喃喃自语。“我的孙子,比那个公主的可怜后代强一百倍!” 接着,她不期然间握紧了拳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德·特雷维尔先生,他和那个公主的孩子,注定将会被您和我的孙子踩倒在地上!” 第五十章 堂叔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居然就写了一封信过来就将我打发了!” 正当夏尔在拜访威灵顿公爵的时候,他并不会知道,在离他并不遥远的温莎堡,他的妻子正在对他暗暗抱怨。 此时,夏洛特正打着一把伞,独自在温莎堡周边的茵茵绿草之间散步。除了偶尔的鸟鸣之外,此时四周寂静到了极点,没有人来打搅这位夫人的思绪,任由她呼吸着茵茵绿草之间的新鲜空气。 在得知夏洛特怀孕的消息之后,喜不自胜的夏尔当即就写了一封长信,近乎于谄媚地感谢妻子的付出,并且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尽一切来偿报她的辛劳。然而,因为之后他继续去忙于其他事务,所以久久未再给夏洛特写过只言片语,所以惹得夏洛特心里生气倒也十分正常怀孕时的女子向来患得患失喜怒无常,而夏尔那些劣迹斑斑的“前科”更加让夏洛特的疑虑达到了极点,再加上夏尔此时不在她的身边,这股怨气自然会越积越浓了。 “哼,男人都是这样,一点心肝都没有。你再怎么爱他他也无动于衷,甚至都懒得看你一眼,就知道整天忙那些昏头昏脑的事!还有天晓得在和哪个女人厮混在一起!”夏洛特微微皱着眉头,愤愤不平地心想着,“回头我一定要……一定要让他吃足苦头!” 当然,这种咬牙切齿的誓愿,到底有几分能够成真就有待商榷了。 就这样,夏洛特在草地和树林当中漫步着。打发了早晨的时光。然而在这种悠然漫步当中,她总是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好像生怕惊扰到了孩子一样。 自从得知自己已经怀孕的消息之后,夏洛特一改往日的性格。整个人都变得喜好安静了许多,除了每天陪同女王陛下在外面逛一逛之外,基本不再在外面露面。就算偶尔出来透透气,她也不做剧烈的运动,格外注意保护自己腹中的孩子。 虽然就连她自己都知道,在现在这个时点上,这只是一种心理作用而已,实际上腹中的胎儿对她的行动还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但是她还是下意识地就这样做了。 大概每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子所必将走过的路吧。 正当夏洛特觉得散步时间已经差不多足够。打算回去休息的时候,她恍惚当中好像听到了从旁边树林当中好像传来了一身呼唤。 “夏洛特!我的好侄女儿!过来一下!” 嗯? 这身招呼让夏洛特骤然从自己的思绪当中被惊醒了过来。 然而,因为这种呼唤是如此离奇,所以下一个瞬间,她就怀疑自己应该是心事重重当中产生了幻听。 然而,仿佛是知道她还会在犹疑当中似的,呼唤声继续响了起来。 “夏洛特,过来一下啊!” 带着一种犹疑,夏洛特皱了皱眉头。然后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不远处就有人,她随时可以呼救之后,她轻轻地走了过去。 很快。一个人就从几棵树的阴影当中走了出来,满面郑重地打量着她。 “哎,好孩子!我总算还是见到你了!” 这是一个留着金色短发的中年人。额头已经起了一些皱纹,但是仍旧能够看得出来几分年轻时的英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外套。打扮得虽然不算富贵但也颇为得体,能够从他的身上看得出一种属于艺术家的气质。 而他碧蓝色的眼瞳里。此时已经满是激动,好像就要热泪盈眶了一样。 特雷维尔家族标志性的金色头发,还有那同夏尔莫名相似的轮廓,以及这种语气和称呼……虽然他还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但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夏洛特在转瞬之间就确认了这个人到底是谁尽管自从她5岁开始,将近二十年来他们已经再也没见过面了。 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夏尔的父亲,自己的堂叔和公公,一个已经在他们的生活当中消失了二十年,直到他们去年结婚前夕才偶然出现过一次的过客。 一个害死了自己妻子却又选择逃亡的浪荡子。 夏洛特微微张大了眼睛,然后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在心里,早已经当这个人已经永远消失了而且并不以此为憾,结果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是一个绝大的意外,以至于她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她陷入到了一种奇怪的疑难当中。 我该怎么称呼他呢?爸爸?叔叔? 好像都不太对。 “孩子,我知道这对你很意外,也一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中年人还是满怀笑容地摆了摆手,“没关系,不要感到为难,想怎么称呼我就怎么称呼我吧,就算不搭理也没关系。” 在中年人的安抚之下,夏洛特总算平静了下来。 然后,她带着一种怀疑的视线看着对方,“你是……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出于对这位公公过往劣迹的反感,她彻底采纳了公公的建议,连‘您’都没用。 “哦,别担心,我没有犯罪,我是靠了马尔巴勒公爵夫人的关系,正正当当地以画师的身份,跟着她走进来的,她现在是我的……嗯,我的好朋友。”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满面笑容地朝夏洛特躬了躬身,然后挥了挥手,“这位夫人是如今的马尔巴勒公爵的第三任妻子。哎,你恐怕不知道,那位公爵早就老得不行了,所以年轻的夫人平常过得挺寂寞,我作为她聘用的画师,现在陪她解解闷,这次也跟着她一起来这里了。” 虽然这位堂叔说得不尽不实。但是夏洛特很快就从他的语气当中听出端倪来了。 他跑到英国之后,改名换姓以画师为业。勾搭上了一位夫人,然后借着她的关系混迹于社交界。甚至连温莎堡都混进来了。 即使到了这个年纪,也仍旧显得英俊挺拔,再加上略带沧桑的脸,的确十分富有那种中年人特有的魅力……也许到了中年之后,自己的丈夫也将是这幅模样吧? 然而,他的这种做派,在已经熟知了他种种劣迹的夏洛特眼中,却只能感觉到一种反感。 这人真是恶心!怎么到哪儿都能找得到上当的女人! “哦,祝贺您的成功。”带着一种嫌恶感,夏洛特十分冷淡地回应了他,“那您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听到了你怀上了孩子之后,我实在是太激动了,所以才忍不住想要来看看你。孩子,你一定不会相信吧?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我有多么激动!我……我就要做爷爷了……”中年人的语气里面满怀着激动,甚至带上了一丝颤抖,“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没办法亲自到场送上祝福。以后也许我们也都见不上面了,所以……所以我就打算,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看看你。” 然而,他这一番充满了慈爱的剖白。却并没有得到儿媳任何热情的回应。 “如果您不想给我们,给您的孙子孙女平添烦恼的话,那您就应该知道。您闷声不响地从世界上消失才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要来打搅我们呢?”夏洛特冷笑着打断了埃德加的话。 夏洛特如此绝情的话,让中年人一时间失去了言语。呆愣愣地看着儿媳妇。 然而,夏洛特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冷冷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表露出对他的尊重来。 “孩子,看在你父亲的份儿上,也看在你丈夫的份儿上,不要这么绝情好吗……想想,还记得吗?我当年对你多好啊!爸爸的安排我一点儿都没有反对,从小我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看了,听到了你将和夏尔结婚的消息,最高兴的人里面绝对有我一个!”呆愣了片刻之后,埃德加长叹了口气,“我知道夏尔和你都对我很有怨气,而且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你们原谅我,但是……请不要怀疑爸爸对你们的祝福之心,好吗?” 在堂叔的这样一番剖白面前,夏洛特沉默了。 既然对方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她确实难以再多说什么。 她有心想要再呵斥这位不知道好歹的中年人,但是却怎样也无法说出口。 没错,虽然小时候的记忆比较模糊,但是她脑中确实还残留了一些这位堂叔的印象。 那时候,那位英俊潇洒而又才华横溢的堂叔,确实在年幼的她心中留下了难以言喻的仰慕之情。 只可惜……如此出众的外表下,却藏着一副那样的心肠!夏洛特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哪怕不考虑他是自己公公这一点,毕竟他也是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 “好吧,我接受您的祝福,先生。”她的语气放软了一些。“谢谢您。” “太好了……”眼见夏洛特虽然有些保留,但还是接受了自己的祝福,中年人总算松了口气,“夏洛特,我就知道,你是好孩子!” “我会把你的祝福同时转达给夏尔的,先生。”夏洛特挑了挑眉头,显然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了,“我们两个也祝您身体健康,一切顺利。好了,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情要说的话,我先回去休息了,再见,先生。” 因为夏尔已经明确表示要和他断绝关系了,所以夏洛特也不想再跟这位堂叔扯上什么关系,她自己也不想多和他谈点什么。 “等等!夏洛特!”正当夏洛特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今天除了祝福之外,我还得请你帮个忙,好侄女儿……” 夏洛特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原来刚才的那些祝福,并不是出自于纯粹的感情,还掺杂了有求于人之前的谄媚? 真是……没错,原本就不该对这个人抱有什么期待的。 “您想叫我帮您?”她有些不悦地扫了埃德加一眼,“我有什么能够帮您的呢,先生?” “您知道艾格尼丝的事情吗?”当说到了这个名字之后,埃德加先是环视了周围一圈,确定此时没有人在接近过来之后,他总算好像放松了一点。“夏尔有没有跟你提过。” “夏尔提到过一点,她好像是在找您?为了夏尔母亲的事情。”夏洛特低声回答。 让她失望的是,埃德加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 然而,她马上明白了过来了什么。 “她……她已经在英国,而且找上您了?” “你说的不错,情况就是如此。所以我才需要你们的帮助。”埃德加闷闷地叹了口气,“这傻姑娘,就一点也不知道让大家过得舒心一点儿!” 第五十一章 应激 在英格兰的清清秋风与茵茵绿草当中,埃德加·德·特雷维尔以一种似乎感到十分麻烦的抱怨语气提及到了自己的妻妹。 “哎,她这样做有何意义呢?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应该抛弃掉过去的阴影,过上自己幸福的生活才对吧?她却要不依不饶,结果不仅让我们大家惊扰不宁,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啊。” 夏洛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麻烦’?仅此而已?这就是你对这一切的看法吗?”她盯着自己的堂叔,“你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对你不依不饶?你真的不觉得自己犯下了多么大的过失?” 这位堂叔当年间接杀死妻子、并且抛弃儿女离家出走的行径,在她心目中是“造成夏尔家族观念如此淡漠,以至于无法成为一个高贵的正统主义者”的罪魁祸首,而如今,他却在自己面前,以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说起了当年的事……这实在令她难以接受。 况且抛开这种想法不谈,哪怕是仅仅出于作为女性的立场,她都无法谅解埃德加如此看待当初的罪过。 虽然她不期待埃德加可以痛哭流涕日日忏悔,但是就算只有一点点悔意,也可以稍微让她心里能够接受一点虽然对已逝的死者可能已经没有了多大的意义。 然而……什么都没有。 在这个男人心里,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就是这样一个人,刚才还在我面前假惺惺地说自己怎么爱我,爱我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她突然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恶心感,这种恶心感,也许并不是仅仅来自于孕妇的身份吧。 “和你一样,我很为艾格尼丝感到惋惜。”她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堂叔,“真可惜她没有一下子就把自己的事情做完。以至于耽误了这么久,浪费了自己多少年的青春年华!” 因为没有想到夏洛特居然会这样回复自己,一阵尴尬闪过埃德加脸上。 “夏洛特……你总不能帮一个外人说话吧?我们特雷维尔怎么能够这样对待彼此呢?” 夏洛特只是冷眼看着他,没有言语。 但是她的表情已经像是在反问“你还配这么说”? 两个人之间的冷场,一时间让埃德加也说不出话来。 定了定神之后,他重新摆了摆手。做了个手势,缓和下了气氛。 “好吧,好吧,孩子,我知道我有些事做得很不对。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但是,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既然不能给你们带来欢乐,那就应该保持沉默不要拖累你们,就因为这样的考虑,所以一直以来我都销声匿迹,除了祝福之外什么都没有跟你们要求过!而如果没有艾格尼丝以及她引发的这些不幸事件的话,我原本可以继续销声匿迹下去的。绝不会给你们的幸福生活带来任何烦恼。所以,难道你们真的能够绝情到这个份上,看着我被艾格尼丝抓住。然而悲惨地因为一件我自己都无心引发的悲剧而死去?” 现在夏洛特终于已经明白了。 自己的这位堂叔找上自己,叙旧、祝福什么的都只是次要的目标天知道他心里对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到底有多少感情主要目的,只是因为被艾格尼丝迫紧了之后,不得不找自己来求援而已。 而她,却一点都不想救这个“父亲”。 “这就是你要跟我所说的一切吗?”然而,在他的诘问之下。夏洛特只是冷淡扫了这个中年人一眼,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嫌恶和厌倦。“那么很抱歉。我不想听。我想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和我的丈夫一样,认为我们已经对你尽了义务,也不打算对你在做什么……也就是说,我们不想干涉你和艾格尼丝之间的事,那是你们的私事,我遵照我丈夫的意见,让你们这些长辈自己解决。” 能够让家族观念一向如此强烈的夏洛特说出这种话,可见她心中已经对这位堂叔讨厌到了极点。 “自己解决……这是什么话!”一听到夏洛特如此答复,中年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恐,显然对艾格尼丝还心有余悸,“你没听说过吗?艾格尼丝凶得很!你让我一个人面对她,那不就是让我去死吗?爱丽丝……哎,当年我要是知道她妹妹有这么可怕,我才不会娶她呢!”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了,先生,如果连和一个女人面对面的勇气都没有,那么旁人又能多做生命呢?”夏洛特一点也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埃德加,“当然,就我个人而言,我只能说您的生命本来就不足惋惜。” 说完之后,她微微躬了躬身,朝堂叔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就想离开。 “喂!夏洛特!等等,再听我说说!” 她被背后响起了中年人略带压抑的喊声,但是夏洛特却浑若不觉,只是转身朝前走。 在这个地方,她不怕自己的堂叔敢闹出什么名堂来。 “你真的想要让你丈夫受罪吗?别逼我,我真干得出来的!” 然而,她还没有走几步,就被这句话给牵住了,整个人僵在那里。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重新看着自己的堂叔。两个人刚才还保持着的一点表面上的良好关系,现在已经完全不见了,只剩下了互相提防的冷漠。 “你想干什么?”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这个中年人脸上原本的哀求和悲痛,也慢慢地消失了。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带着傲慢和讥嘲的冷笑。 “好侄女儿,有些事情叔叔本来是不想说的,因为说出来大家就伤感情了……但是既然你对我这样绝情,那我也只好跟你明说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两个人都十分清楚,如果我被逼到了绝境,难道我不能找几个人说说我的事情吗?这样的话,就算我死了……但是我的话也会被留下来。难道你真的希望全欧洲突然折腾出一个大新闻,让大家都知道赫赫有名的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的父亲,是一个怙恶不悛、毫无悔改心的放荡恶棍?他本人也是一场家庭悲剧的受害者?孩子……别这样,有些事情我们是不能……” 说着说着,埃德加突然住口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儿媳看着自己的目光,已经如同寒风一般凛冽。 沉默了片刻之后,这种冰封般的气氛才被夏洛特打破。 “你是在威胁我……和你自己的儿子?如果我不救你。”夏洛特一字一顿地问。“你自己无能怯懦,结果还要我们来替你承担后果?”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那么我承认”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羞惭或者尴尬,“这么做虽然有些不体面,但是我们只有在还有生命的时候才能讲体面,不是吗?” 这个混蛋……这个混蛋!居然这么厚颜无耻!居然胆敢威胁我们……居然胆敢和我们作对! 夏洛特表面上没有发作,但是内心中因为愤怒,已经掀起了如同海潮般的怒气,在这种怒气的作用下,她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丝丝的潮红。 如果手里现在有一把枪的话,她真的怀疑自己会一枪了结这个老混蛋。 不,不行,我要冷静……冷静……她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 现在杀人是不行的,虽然她不介意为丈夫杀个人,但是她如果在温莎堡杀了人,哪怕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画师”,一旦败露也将成为轰动整个欧洲的特大丑闻。 所以,不管怎么样,她现在都必须先要稳住埃德加,吞下这种受人威胁的苦涩。 “好吧,看来你已经明白了事理了,侄女儿。”眼见夏洛特不再多说,埃德加显然也放下了心来,脸上又重新显露出了那种充满了魅力的笑容,“你放心吧,叔叔求你只有这么一次,我已经从马尔巴勒公爵夫人那里拿到一笔钱了,只要这次能够安稳逃脱艾格尼丝的追踪,我就可以再到国外去呆着!” 夏洛特还是没有回答,但是埃德加也不介意,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你要做的事情也不难,我现在已经看出来了,女王陛下十分看重你,虽然不知道这是真喜欢你们还是只是为了讨法国的欢心,但是这个根本不重要。所以……只要你跟女王陛下说一声,说有一群对夏尔和新政府心怀不满的法国流亡者打算对你们不利,女王一定会十分重视的,到时候让英国人把他们给逮起来至少也能够拖住他们的脚步。而且这对你来说,又算什么大事呢?只是一种惠而不费的帮助而已。你甚至都不用对夏尔说,免得他多担心,不是吗?” 夏洛特还是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我将一直感激您,夫人。”埃德加殷勤地朝她的背影行了一个礼,目送着自己的堂侄女离开。 …… “马上给我赶过来,我有一项重大任务要交给你,你必须尽你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不许拖延。暂时不用报告给先生。” 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夏洛特没有经过任何犹豫,直接就给孔泽写了一张便条。 如果说夏尔对孔泽还保持着一种表面上的礼节的话,素来高傲的夏洛特对待他一贯是如同家仆的,即使在现在这种时刻也毫无例外。 第五十二章 决绝 得到了特雷维尔夫人的召唤之后,虽然对便条的内容不明所以,但是因为是主母的召唤,并且本能地感觉事情重大,所以孔泽很快放下了自己手头上所做一切,直接向特雷维尔夫人所在的地方赶了过去。 因为夏尔考虑到各种情况,所以之前特意借助权势给他安排了一个外交身份,所以他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他就赶到了温莎堡附近,在经过了卫兵们的严格检查之后,作为特雷维尔夫人的侍从,他终于得以被放行,来到了温莎堡。 因为女王陛下正在这里举办聚会,所以一路上他碰到了络绎不绝的上流人士,看着这些悠闲度日的绅士淑女,孔泽很好地将心里对他们的艳羡和嫉恨隐藏到了心里最深处。 他离那些人已经不远了。 经过了极大的努力,他已经成为了特雷维尔家族的一个重要手下,也间接地在实现自己出人头地的梦想只要特雷维尔家族走向顶峰,那么作为他们走卒的自己,就必定将会成为握有巨大权力的人,哪怕在公众面前籍籍无名。 在侍女的带领下,他一路来到了特雷维尔夫人下榻的地方,然后在会客室等待着夫人的接见。 没有过多久,门就打开了,而后特雷维尔夫人就快步地走了进来。 因为最近几天一直都没有得到很好的睡眠,所以她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憔悴,眼晕也有些重,也让原本那种少妇的明艳魅力里面稍稍加上了一些阴云。 一见到夏洛特之后。孔泽立即站直了身,然后夸张地弯下了腰对她行了个礼。表现出了那种对待王后一般的恭敬。他知道,公爵小姐们一向喜欢吃这套。 “您总算来了。先生,倒是让我久等。”夏洛特只是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做出了一个不胜其扰的手势。 “夫人,请您多保重身体。”孔泽努力让自己习惯的冷漠语气里面增加几分热情。 看上去她有些心事在身上孔泽在第一眼之后就得出了结论。 奇怪,已经有了全法国最为年轻有为的夫婿、有了旁人难以企及的荣华荣华富贵,甚至还刚刚有了个孩子,在已经得到了世人想要得到的一切的这种时刻,她心里还会有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发愁呢? 算了。深究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女人本来就是奇怪的生物。反正她应该就会告诉我的,这就是她把我叫过来的意义吧。孔泽心想。 他心里十分清楚,在这位一贯傲慢的夫人眼里,自己与其说是个活人,倒不如说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 “我的精神我会自己调理的,您不用担心。”夏洛特礼貌然而冷漠地回答了孔泽,然后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今天将您召唤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给您办。” 在这个没有封号头衔的人面前,夏洛特连表面上的礼貌都不想施与,更别说是在现在这种心情下了。 “请您尽管交代吧,我乐意完成您的一切命令。”尽管心里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但是孔泽仍旧硬着头皮回答。 “我需要您去确保一个人的死亡,并且要确保他尽量不惹人注意地死去。” 好家伙! 孔泽只感觉全身一震。 “您……叫我去杀人?”因为这个要求实在有些离奇,所以哪怕是像孔泽这样镇定的人。禁不住一时有些失神。 作为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她有仇家、有想要杀死的人这并不足以为奇。但是需要她自己亲自下令在暗中杀死就有些离奇了。 她的丈夫有权有势,如果有死对头的话。她丈夫自己来除掉不就行了,怎么需要她自己来? “不是杀人,而是确保他的死亡。”夏洛特平静地指出了其中的差别,“有人在杀他,你只需要观察,或者协助就好了,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刻,您才需要亲自动手。” “您……请您给出详细一点的解释。”孔泽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您希望促成谁的死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为什么先生没有跟我说过?” “这正是我需要您做的,您不仅需要确保那个人的死亡,也要确保他的死讯不被任何人、尤其是我丈夫知道,也不能流出任何只言片语。”夏洛特虽然表面上十分平静,但是语气里面的一丝颤抖仍旧泄露了她心中的不安,“也就是说,他必须悄无声息地从世界上消失,不留下任何痕迹。” 动不动就杀啊杀的,这些小姐夫人真的懂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从世界上消失,哪有说起来这么简单? “……”孔泽感到喉头有些干燥,他想要跟对方说理,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您给了我一个让我一头雾水的任务,又跟我提出了一个难以企及的要求!”最后,孔泽只能艰难地向主母提出了抗议,“请您想想,这里并非是在法国,我们有很多事是无法轻易去做的。至少告诉我,到底您希望谁死!” “那个人您见过,或者说如果不是您,他早就死了,我们也免了那么多麻烦。”夏洛特冷冷地看着孔泽,好像他真的需要因此承担什么责任似的。“我想您应该知道我在说谁了吧?” 仅仅经过了几秒钟的恍惚,孔泽心里就得出了结论,然后整个人都因为寒气而有些发凉。 “您难道是指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带着一种万一的指望,他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我就是在说他。”让孔泽失望的是,夏洛特直接就承认了下来,“那个人逃离法国之后。并没有躲去天涯海角让大家都舒心,反倒是跑到了英国……继续让大家精神不宁。既然这样,那么我们也只好顺从上帝的意志。让一切都回归公道了。这一切难道不是很好吗?” 之前并未冷却的记忆,重新被翻涌上了心头,仔细回忆了当时的一切经过,再配合上特雷维尔夫人刚才的话,孔泽终于稍稍明白了夫人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孔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夏洛特,生怕漏过她的任何指示,“您希望他悄无声息地死在那些……那些追杀者手中?如果那些追杀者没有成功,就由我来代劳。” “您确实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难怪我的丈夫那么倚重您。”原本一直严肃无比的夏洛特。终于稍稍露出了一个笑容,间接地回答了对方的猜测。 仅仅是和堂叔见面几个小时后,夏洛特就得出了他必须去死的结论。 他拿夏尔的前途威胁了自己,他既然敢于威胁第一次,那么就难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至少他有可能会这么做。而夏洛特却不想拿丈夫的前途冒任何一点风险,哪怕是他父亲也无权这样做。 而以后,他的行踪也许难以掌控了。 所以,不趁现在的机会杀掉他。以后只会更加麻烦。 所以,他必须死这是夏洛特根据自己的行事逻辑得出的最后结论。 埃德加·德·特雷维尔绝不会想到,他原本可爱伶俐的堂侄女在这么多年后竟然会变得如此决绝。 “我可不可以这样总结一下……您,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妻子,打算命令我……命令我想办法,除掉您的堂叔、您丈夫的父亲?”以一种细弱蚊呐的语调。孔泽再度问出了一个问题。“而且要避免让先生知道?” 在那些豪门当中,为了继承权而谋杀孩子和长辈的案件。他早已经见过了不少,甚至有很多这样的案件还是被他亲自破获的。当听到了夏洛特的要求时,他在心理上并没有太大的震动。 真正的震动是来自于其他方面的。 配合别人动手杀掉雇主的父亲,必要时还要亲手杀掉他。 这个怎么看也不算是正常任务。 如果把背景放在特雷维尔家族这个家庭里面,那么其中的不正常又会增加好几倍。 就在去年,他已经见到过了那位埃德加·德·特雷维尔,甚至可以说,就是他在追杀当中救了这位中年人的性命。 然而,当时他就觉得他的雇主得知这个消息后并不感到高兴,而特雷维尔小姐随后的表现也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两兄妹都十分讨厌他们的父亲,他们也如愿地赶走了自己的父亲而他们的父亲看上去也没有拒绝继续自己持续了已经接近20年的流亡生活,从这一点来看,他们应该已经没有了什么继承权的纠纷才对。 既然不是财富上面的纠纷,那么也就是说,埃德加掌握了一个秘密,一个足以让他的儿子和儿媳恨不得他立刻就消失的秘密。 如果我知道了这个秘密的话,我肯定也会被他们毫不犹豫地送进地狱他们连父亲都敢杀,难道还会估计一个小小的我吗?只用了不到几秒钟,孔泽就在心里得出了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结论。 他不想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哪怕只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他也不想知道。 而且,他根本没有胆量去背着夏尔这么做,因为他不能确定他的雇主是否真的希望父亲死掉。 在特雷维尔夫人的命令下,不小心成了特雷维尔先生的杀父仇人,那世上还有更加冤枉的事情吗? “请原谅我,夫人。如果您真的希望发生这种事的话,那么这一切我必须报告给先生,然后让他来定夺。”为了中断夏洛特的狂想,孔泽也顾不得表面上的礼节了,“如果他同意了,我会想办法达成他的意志的。” 夏洛特的脸慢慢沉了下来,死死地盯住了孔泽。 她从小就没有尝过拒绝的滋味,因而这种怒气更加让孔泽有些不寒而栗。 “我的意志,同样也是特雷维尔家族的意志。我想您应该知道这一点。先生,您在为特雷维尔家族供职。因此我不管您有多少麻烦,您都必须想办法完成我的意志!先生。我再说一次,我是在命令您!” “容我拒绝……我需要报告。”孔泽背后冒出了冷汗,但还是勉强地拒绝了。 “不,很抱歉,事到如今,您已经没有拒绝的权利了……您以为现在还能从我们一家的手下安然脱身吗?”夏洛特冷笑地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孔泽,“您只有为好办好我想要的事并且接受奖赏一条路可走,怎么走通是您自己的事!我和我的丈夫都可以容忍敌人,但绝对不容许背叛所以。到时候别以为世上还有别的什么人能够包庇您,就算您抛弃已经得到的一切,跑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有。” 夏洛特这番话决绝而且毫不留情面,一点也不顾忌孔泽的感受。好像是借着这种方式,顺便发泄了一通自己最近积攒的怒气一样。 “那个人威胁了我们,所以他必须死,哪怕姓特雷维尔也一样不,正因为姓特雷维尔,这种背叛才尤其不可容忍。绝对无法原谅!” “可是……可是……至少先让先生知道……” “不用了,由我们来做就行了。”夏洛特一口回绝了孔泽的要求,“这种事情,夏尔不应该知道。否则除了平添烦恼之外,又能有什么用?难道面临这种状况,他还会有什么别的看法吗?这种决定我一个人来做就行了。没必要多此一举。” 到底是什么样的威胁,以至于连父子之情都不用理会。一定要他去死呢?孔泽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好奇,但是很快自己就主动掐灭了它。 “您的意思是。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现在造成了严重的威胁,哪怕先生在场也会得出和您一样的结论,您只是不愿意让先生去背负那种心理上的负罪感,所以才决定对他隐瞒?”孔泽终于摸清了其中的要领。“您能够确认这一点吗?” “是的,我确定。”夏洛特笃定地回答,“承蒙两个老人的厚爱,我现在是特雷维尔家族的掌事人之一,我有权对家族中的害群之马予以应有的制裁。为了我的丈夫,我是做得出来的。他讨厌他的父亲,也被他的父亲威胁了,但是即使如此却还是不想背负杀害父亲的罪孽……没关系,这很正常,很多人都走不出这一步,我也做不出来。但是……埃德加·德·特雷维尔是他的父亲,不是我的,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可恶的恶棍,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罪人,并且威胁了我们,所以您必须确保他在夏尔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死去,不要再妨碍任何人。” “不知情的情况下就不是罪孽了吗?难道您下令叫我让他去死,特雷维尔先生就无需因此承担责任?”孔泽惊奇地看着夏洛特,好像看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对我来说就是如此。”夏洛特冷笑着给出了一个回答。 孔泽皱了皱眉头,他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这些贵族们的行事逻辑。然而他却明白,对方所说的一切,都是不容许他拒绝的。 是的,事到如今,他已经只有遵从一切命令的份了,知道了太多秘密的自己根本无法脱身,就算前面是悬崖,他也得闭上眼睛往前走。 我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抛开我,至少像我这么顺手的工具可不好找。 一想到这里,孔泽终于稍稍镇定了下来。 “如果您要求如此的话,我只能保持沉默。”孔泽再度躬下了身来,“但是,作为条件,我需要您到时候为我写一份文件,证明我是在执行您的意志。” 一瞬间,孔泽突然觉得,夏洛特向他扫过的眼神,就如同看待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 是啊,谁会那么蠢,给自己留下这样的把柄呢? “您放心……我不会跟您要什么自供状,也不需要您写得有多详细,您只需要到时候手书一份,用词可以十分隐晦,隐晦到根本无法拿去当做呈堂证供,谁都看不懂也没关系,只要先生能够看懂就行了我只需要一个证明,一个只对他有效的证明,证明我并是受您的委托才去做这些事情的。我不能平白无故地就去当先生的仇敌,一旦他通过什么方式得知了真相,我需要一个凭证来证明这一点,请您理解我,夫人。” 夏洛特仍旧没有回答。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对视了起来,这次孔泽已经没有了表面上的谦恭,而是冷静地和特雷维尔夫人对视着。 很明显,如果得不到这种凭证,孔泽宁死也不肯去干这种事。 “好吧,就如同您所愿吧,我可以到时候给您这样一个凭证。”犹豫了许久之后,夏洛特轻轻点了点头,“不过,必须是在一切都被办得妥帖之后,我才会给。您必须确保他安静地死去,不带有任何痕迹,不带来任何麻烦,也不留下只言片语就和他一直不存在那样,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至于方法,这是您来考虑的问题。” 这是一个十分模糊的命令,她只要求自己的公公悄无声息地死在阴影当中,而不关心到底是通过谁、通过什么方式实现这一点。 “我只能说,我会尽力去完成您的意志。”孔泽再度躬下了身来。 第五十三章 各怀机心 春天的白昼并不绵长,下午五点多开始,天色就已经变得晦暗,到了晚餐的时间,黑夜笼罩住了整个大地,让一切都重新归于黑暗与寂静。 在威灵顿公爵隐居的城堡当中,几位如期而至的访客齐聚于此,给这座原本沉闷的城堡带来了难得一见的热闹虽然这几位访客其实严格来说是喜欢喜欢安静的人。 “特雷维尔先生,听说您有一个妹妹!” 在餐具的碰撞声当中,年老的帕特森女士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好奇打量着夏尔,神情当中一点也没有显露出老人的疲态。 “是的,没错。”夏尔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同时用刀切开了牛排。“我没有兄弟,就只有这一个妹妹,比我小上几岁。” “哦,那您还真是不容易啊,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悉心照料她”帕特森女士好似有些同情地眨了眨眼睛,用这种方式表明自己对夏尔的家庭情况早有耳闻,“我听说您的妹妹十分美丽而且富有教养,并且极具艺术的天赋,想必您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来培养吧!” “也不是非常辛苦,说来您恐怕会有些见笑吧我常年照看着她,结果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她的父亲一样的存在,看着她一点点成长,从懵懂无知的孩子一点点长大,心里会有一种成就感吧。这种成就感让我觉得一切付出都是物有所值的,甚至还能够让我乐在其中。”因为之前稍微喝了一点酒,所以夏尔原本十分厚重的心防稍稍卸下。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照顾妹妹、想尽办法满足她的一切愿望的往事,竟然有一种百感交集的感觉。 如果一直能那样持续下去该多好。 带着这种无奈的感叹。他突然话锋一转,“可是。孩子终究会长大,某一天我终究会突然发现,原来她已经长成了和我一样的大人,再也不需要我的呵护了当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让人难以接受,可是又不得不去接受。” 虽然碍于场合,他无法将一切都跟人倾诉;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回想起自己妹妹暗地里的转变、以及暗地里对自己所做过的一切时,他的心里仍旧有些隐隐作痛。 “哦您您这番话。倒还真像是一个父亲的自白了啊真的难以从这番话里面想象出您的年纪”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十分惊诧地看着夏尔,“您知道您的话让我想到了什么吗想到了我自己,我当年为了我的儿子也耗尽了心力,您知道的,他有一个极其不负责任的父亲,狠心地将我们都抛弃了所以您能够想得到我为了抚养他要花费多少代价、忍受多少苦楚!” “完全能够理解,夫人。”夏尔一边颇为恭敬地回答。一边在心里寻思这个老妇人为什么突然提到了这个问题上。 “听说您的妹妹十分美丽,有机会的话我真想见见。只可惜我现在没有办法去法国真是遗憾。”像是感叹什么似的,这位女士叹了口气。 结果说到底还是想要让我帮忙啊 “这一点您不用感到遗憾,因为我的妹妹也来英国了。当然是以个人的方式前来的。”虽然,但是夏尔仍旧以暗示的方式回绝了对方的要求。“如果您相见他的话,在这里就可以了。不用等到法国。” 也就是说,就算将我的孙子叫回法国。你也不肯让我踏上法国的土地吗 就在夏尔的注视之下,帕特森女士的眼睛微微缩了缩。显然对夏尔现在还不肯松口感到有些恼怒。 但是,良好的定力,让她总算很快重新恢复了镇定。 没关系,迟早我的孙子会将一切都办成的。 “那就太好了,先生,您总是会有各种准备,我对您感到由衷的感激。哦,真希望能够早点见到她呢,如此青春靓丽而又富有魅力的孩子,一定会让我回忆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吧”说到这里,帕特森女士又略表歉意地向夏尔躬了躬身,“请您原谅,我失态了,像我这样的老人,总是会想办法让自己和年轻人多接近接近。” “如果您有这种打算的话,您随时都可以有机会,这段时间她一直都会呆在伦敦,直到世界博览会结束。”夏尔十分友好地摊开了手,“想必您也会去参观博览会的吧那么您到时候只要回到伦敦就可以去见她了,只希望您到时候不至于失望。” “怎么会呢特雷维尔家族的孩子,我相信都是优秀而富有魅力的您和您的妻子不是最好的证明吗”帕特森女士面带微笑,用一种十分轻松的语气回答。 别说那位小姐早已经被传言说才貌兼具,就算长得丑陋,那又怎么样 只要热罗姆将这位小姐握在手里,特雷维尔家族就不怕不为他尽心效力吧一边饮下杯中的酒,帕特森女士一边在心中冷笑。 无疑,现在他们还谈不上“门当户对”,所以这位女士根本都没有心思提出自己的构想。 但是,出于老人对孙子通常所具有的盲信,这位女士绝对相信自己的孙子有能力完成奶奶的心愿。 热罗姆那么英俊,又那么才华横溢,又有哪个人会不喜欢呢 带着这种遐想,帕特森女士的脸上禁不住展露出了微微的笑容,而她的脸则因为酒精而稍稍泛起了一丝红晕。 “特雷维尔先生,有一件事我十分不明白您是怎样将远大的目标,同有时候不得不为之低头的现实给结合起来的呢我的意思是说,您想必会有一些非常难以相处、但是又不得不恭敬以对的同事吧他们对您通常心怀不满,好像除了碍着您的事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可做了一样”仿佛是为了转开话题似的,她突然又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夏尔,“您不得不屈身,同这些人一起勉强共事,然后在他们的牵扯之下,居然还能做出如此的业绩真是让人敬佩。” 然而,她的恭维话还没有让夏尔感到开心时,就牵出了另外一个人。 “这一点倒是十分常见,一个人想要做出点事来,就不得不用鞭子抽打他的部下,以及他的那些头脑空空的同事们。”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进餐的公爵突然插话了,“忍受他人的庸碌无能,是聪明人不得不学会的必需技能。一个人越是做成了大事,他就越会对身边的那群庸碌之辈厌烦透。” “想必您当年就是如此。”夏尔适时地展露出了笑容。“考虑到您所完成的伟业您一定已经对他们厌烦透了。” “是的,您根本无法想象到我当时是在和一群什么样的可怜虫共事。”威灵顿公爵毫不客气地给出了评论。“如果没有我的话,他们最好的结局也只不过是被你们法国人的军队撕成碎片而已。” 考虑到他的那些部下和同事都已经老去死亡了,所以夏尔也没有兴趣为他们申辩,他只是笑着耸了耸肩,然后又喝下了一口酒。 “现在,这种苦难就该由您来忍受了,年轻人”公爵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重新打量着夏尔,“你要小心约束一群精力旺盛而又头脑简单的莽夫,说实话我真替您感到担心!” 夏尔稍稍偏了偏头,等待着他的解释。 “一个民族在休息了40年之后,总是精力旺盛的,更何况是血气方刚的法国人。这种旺盛的精力,既能够促使一个国家的复兴,也能将一个国家引领向可怕的毁灭”在并不明亮的烛光的照耀下,威灵顿公爵原本就已经密布皱纹的脸此时显得更加晦暗不清了。“而您,您为了夺取政权,帮助了您的主人执行了一项政策,提高了军人的地位如果不是说将军人们置于国家的支配地位的话。那么,当掌握到了这种支配地位之后,这群血气方刚的法国人究竟会想什么呢不用猜我都能够明白。” “恐怕您将一切都想得太坏了。”夏尔勉强地笑着。 “是吗希望如此吧。”公爵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让人不明白到底心里在想什么,“特雷维尔先生,我想有一件事,作为聪明人我们是应该心照不宣的既然是您在提高军人的地位,那么您就有义务为了您的国家,为了您的地位来约束那些人。否则,您就是在玩一场在草场放了火然后悠然走开的恶毒游戏,其后果却抛给了其他无辜的人来承担欧洲千百万人的鲜血可不应该再像当年那样白白流淌我想您是明白这些道理的吧。” 夏尔有心想要辩驳,但是他心里知道威灵顿公爵可不是这么好欺骗的人,所以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辩驳了。 某种程度上,他说得确实十分有道理。 “不用跟我说什么花言巧语来解释,麻烦是您自己的,您要做的只是解决麻烦而已。”公爵摊了摊手,“我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人世。下一个时代,巨人就将是您您为您的责任做好准备了吗!” 如此犀利的眼神,犹如将夏尔的身体整个刺穿了一般。 夏尔微微不安地抽动身体。 “一个特雷维尔从来不会因为您的意见而改变自己的做法,他自有自己的步调。”最后,他留下了这句回答。“但是,他会一直站在火堆旁边,用它点燃自己的雪茄。” “但愿如此吧,年轻人。”公爵悠然叹了口气,“明天您就可以回去了,希望您能记得我跟您说的一切。” 第五十四章 了断与牵挂 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这个岛国的天气向来反复无常,刚才还是晴空,忽然间阴云就飘满到了整个天空,在纠缠翻滚当中挤出了一滴滴的水滴从天空中落下。 细雨带着丝丝寒意不住地往人的身体里面钻,再加上沉闷的空气,不禁给人一种十分难受的感觉。 “哼!又下雨了啊!这真是个鬼地方!”在小镇的街道上,艾格尼丝皱着眉头,不满地抬头看着天空,“这个国家的一切都令人倒尽胃口。” 雨水顺着她的伞滴滴落下,犹如是织出了一张并不严密的水帘似的。 “是的,这是一个活该被人诅咒的国家,小姐。”站在她旁边的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低声回答。“这里的每个人都无趣到了极点,而且冷漠沉闷。” “你可小心别让人周围的人听见了啊!”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艾格尼丝禁不住微微笑了出来,“话说回来,这种地方既然这么糟糕,用来当做那个人的死去之处不是挺好的吗?” “确实好极了。”沉默了片刻之后,男子站直了腰,然后恭敬地回答。 旁边的人大概是听不懂他们两个所说的话的,不过他并不会反驳,因为他原本就不会反驳艾格尼丝的任何意见。 “上一次我们来这儿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来着?”当路过到一个路边的旅店时,艾格尼丝走到了屋檐下,然后稍微摆动了一下伞,把上面的水珠甩了下来。“我记得好像是八年前了吧?” “是的,准确来说是九年前。当时因为追踪到那个人曾经的踪迹,我们来到了英国。”男子的语气仍旧十分恭敬,“后来因为打听到他早已经从利物浦乘船离开无尽神器全文阅读。所以我们很快也就乘船走了,前前后后大概就呆了两三个月左右。” “你倒是记得真清楚啊!”艾格尼丝经不住哑然失笑,然后将伞收好拿到手上。 接着。好像是感叹什么似的,她微微低垂下了视线。“当初启程的时候,我还以为只需要两三个月就可以办完,结果……呵呵,这里两三个月那里两三个月,一晃居然就那么多年过去了啊……” 虽然她的表情里面带着笑,不过语气当中却感觉不到多少笑意。 男子低下了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她的感叹。 “好多年过去了,我们都还没有感觉到。一切就都变了模样啦。”艾格尼丝微笑着用伞的尖端顶开了旅馆的门,“真想快点把事情办完呢……” 男子微微抽动了一下肩膀,他觉得小姐今天的状态有些奇怪。 而他隐隐约约也能猜得到到底是为什么。 在今天早上的时候,为了获取最新的消息,所以她找了一份最近的报纸看了,然后就看到了夏尔·德·特雷维尔访问英国的消息。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觉得艾格尼丝的态度有些奇怪虽然表面上装作十分平静。 “特雷维尔先生会不会是为了保护那个人而来的呢?”虽然知道问这个问题不太合适,但是为了完成任务,他不得不在踌躇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不……不会。他不会的。夏尔答应过我不会再插手了,我相信他。他来是为了国家访问,那个人也来英国是他没有办法控制的。不能怪他。”当听到了男子的问题之后,艾格尼丝明显地动作暂停了片刻,但是很快地就又恢复了正常,“十年过去了,他已经长大了,而且已经变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国家的栋梁之才,他和那个人是完完全全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既然他说了以后不再管这件事,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再插手呢?我们只是要杀死一个自己抛弃了特雷维尔这个姓氏的流浪汉而已。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但是与其说是笃信如此。不如说是希望如此。 得了吧,坏种就是坏种。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历代不都是这样的吗?老的和更老的都是混蛋,小的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呢?照我看他也是同样的坏蛋。 男子禁不住在心里腹诽,当然他并没有说出来。 和对那个人的那种咬牙切齿的痛恨不同,艾格尼丝对那个人的儿子却充满了慈爱。 也许是因为他是姐姐仅存的骨血;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将他照看长大,所以在潜意识里面已经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了吧。 一想到这里,男子心里忽然有些微微发痛。 “您的姐姐会在天堂当中为您祈福的。” “我看她倒是会觉得我太无能,花了这么多时间还没有把事情办完呢!”艾格尼丝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姐姐从小就爱教训我。” 接着,她伸手做了一个手势。 男子心领神会,从口袋里面拿出了钱包,准备跟店家订房。 “啊,又没有多少了啊?”当男子打开钱包准备过去付账的时候,眼尖的艾格尼丝看到钱包里面的钱已经所剩不多,所以略微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哼,在这个国家真是的,花钱也比别的地方快。” “这段时间确实开销大了一点。”男子略微有些尴尬地回答,“真是抱歉,我这边应该尽量节省的韩娱之炫全文阅读。” “没关系,到处查访本来就是要花钱的,这怎么能怪你呢?倒不如说您的机敏的眼光,已经为我省了不少花费了,一路上追逐他,我们总是能够。”艾格尼丝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这次看来是可以把一切都做个了结,所以剩下的都花光也没有关系,务必要确保让他绝对跑不了。” “可是……”男子还是有些犹豫。 “可是什么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那点钱早就该花得差不多了,现在再心疼又有什么意义呢?”艾格尼丝笑着回答,好像并不将此当回事一样,“钱嘛,反正一个人一生也就是花这么多,花光了也没什么,唯一的麻烦只是现在想要找个丈夫是不大可能了这年头没嫁妆谁嫁得出去啊?更何况是我这种老姑娘……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我就算一个人也能过下去,我的姑妈就是这样一辈子当老姑娘过下去的,我看她也并不是很难受嘛……凡事习惯了就好。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做好你的事情就好了。” 是的,已经差不多十年了。 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已经在这段旅途上居然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自然,也花费了意想不到数量的金钱。原本父亲给她留下的一部分财产,在这么多年的旅途当中几乎已经消耗一空,所剩已经寥寥无几。 沿着那个人曾经的足迹,她已经到了许许多多的地方甚至几乎可以说是沿着整个欧洲绕了一个圈,几乎不自愿地已经成为了资深旅行家。 所不同的是,那个人是在旅途当中享受各种人生乐趣,优哉游哉地进行着旅行;而她却只能凭着为亲人复仇的怒火和执念,到处漂泊。光是为了追平她和那个人旅途接近十年的时间差就已经耗尽了心力,所以她哪里都没有停留太久,更加谈不上享受旅途的乐趣了。 当回了一次家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对家乡的思念居然是如此炽烈。优裕的生活,盛大的宴会,朋友们充满智慧的谈吐,歌剧院永不停歇的演出,以及那些辉煌的场面,一切的一切都曾铭刻在她的记忆当中。 然而,也许有过寂寞,也许无数次地思念过家乡,但是从她的脸上却从来都看不见任何一点气馁和迟疑。 男子突然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被什么重物给堵住了一样,鼻子都有些微微发酸。 看着艾格尼丝抬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刚才还有说有笑的男子,在她后背视线所不及的地方,突然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他想趁这个机会说出“像您这样的女子,就算没有嫁妆也将为人所爱慕,比如我……”,但是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只有为她了结了心愿的时候,才有资格把这种话说出来吧…… 因为他的过失,上次让那个人在绝境当中得以死里逃生,他发誓这次他绝对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的代价,也要将那个混蛋送进他注定该去的地狱,将这位小姐从这场虚耗了快十年青春的追逐战当中解脱出来。 “无疑我们会帮您把事情办完的,小姐。”男子微微躬了躬身,“这次他再也跑不掉了。我们已经确定了他现在的踪迹,只差了最后的几步而已……而且,我们绝对不会让他溜走,我们会将他逮住,将他奉送到您的手中,让您畅快淋漓地将一切都做个了断。” “您能够想到这一点真是太好了!没错,这一次绝对不容许失手了。”艾格尼丝笑着点了点头,“另外,还有一点是我们要尽量做得隐秘,不要让任何其他的人在这件事上为难,明白了吗?我的意思您应该是知道的夏尔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地位,我们要将这一场复仇变成永远不见天日的秘密,让一切都被埋葬于黄土之下。” “我会永世保守这个秘密的。”男子再度躬身,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违抗她的意志。“不过这是为了您,而不是为了他。” 第五十五章 助力 就在艾格尼丝在一个小镇上终于安顿下来的时候,一场争吵正在离她不远的另一个地方激烈地展开着。 而争吵的焦点,正好围绕在她身上尽管她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你现在还是没有找到她?” 在一个乡村民居的房间当中,孔泽皱着眉头看着对面那个干瘦的男人。 这个男人,正是他之前在伦敦找过的那个惯偷,因为对方现在在英国也称得上人面颇广,所以孔泽在前几天委托他帮自己寻找一个人。 准确说来,是奉德·特雷维尔夫人的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必须想尽办法找到那个人。 因为曾经放过腌肉,所以房间里面的气味十分难闻,再加上此时又是刚刚下雨的闷热的天气,所以那种难受更加增加了几倍。 孔泽强忍着心里那种作呕的欲望,皱着眉头看着对面的男人。 “目前还是毫无效果。”坐在对面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的人没有谁报告说自己有看到过那个女人。” “我原本对您是十分期待的。”一听到对面如此回答,孔泽忍不住耸了耸肩膀,“而您却告诉我一点进展都没有?” “您得知道,这世上找人不是那么好找的!尤其是在这个已经人满为患的破岛子!”也许是因为被孔泽的态度所激怒,对方的语气也变得严厉了起来,“尤其是您还只给了这么一点儿时间!” “可是他们都很有特征,不像普通人那样难以辨认。”孔泽不动声色地反驳。“我记得我跟您详细描述过那位小姐的样貌。甚至还跟您画过素描。而且,她现在所处的大概位置我也已经告诉你了先生。我们都是行内人,所以就不要说那种外行话了。在一个并不热闹的地方找一个突然到来的外乡女子真的有那么难吗?尤其还是在您这样拥有丰富人脉的人手里?” “他们确实十分有特征,但是就算如此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得到的!”因为孔泽的态度始终镇定,对方语气也没有放软半分,“您要是真想找人而不是跟我来找茬的,那就请再给我等一段时间!而不是要三天两头地催促我!” 眼见对面的态度如此强硬,孔泽轻轻咬了咬嘴唇,总算没有让自己再发火争吵下去。 在心里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实在有些不合乎情理。 那位夫人可以凭借突发奇想和一时的心血来潮随便下命令,毫无拒绝的余地;而他对别人就不能这样。至少现在还不能。 人跟人确实天生就有差别的。 那位夫人从出生开始就是天生贵胄,从小就颐指气使,从未将任何人、甚至任何规矩放在眼里,哪怕是杀死自己的堂叔,她也没有任何负罪感,甚至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虽然协助杀死雇主的父亲听上去有些骇人听闻,但是既然这是夫人的交代,那么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想尽办法完成况且。夫人已经给了他包票,一切后果都由她自己本人负责。 眼下,他发愁倒不是道德问题,而是怎么把那位名叫艾格尼丝的小姐给找出来。 夫人给他的指示。就他的理解来看,是协助艾格尼丝杀死堂叔兼公公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如果实在不行再亲自动手;而孔泽从趋利避害的角度来看。也倾向于按照这个方针来办毕竟,协助杀死雇主的父亲和亲手杀死雇主的父亲是两回事、 虽然无法掌控到她的行踪。但是既然知道她是为了找埃德加才来到这个国家的,所以他所要做的就是在这边附近撒网。一经发现就同她联系。 不过,好几天过去了,他仍旧没有收到让自己满意的回音,这让一贯沉稳的孔泽都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算了,现在还用得着他,不能翻脸。 “好吧,抱歉,我是有点心急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孔泽微微颔首,跟对方说出了道歉。“我只是想要快点把她找出来而已。” “话说回来,你这么着急找个女人是为了什么啊?”对方半开玩笑地打量着孔泽,眼神有些闪烁,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怎么?到了这个年纪,我们的警督也终于开始学会对女人入迷了?” 哼,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孔泽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我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不想早死的话,你最好少知道一点东西,也最好少问一些东西。”他冷冷地瞟了对方一眼,“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秘密足以害死很多人了。对于我们来说,能够好好活着享受一切就够了,有必要知道很多东西吗?” 有些秘密,甚至值得杀死自己的父亲。 也许是因为孔泽的眼神实在太过于严厉的缘故,对方不经意之间打了个寒噤。 “好吧,你这个人就是太严肃了,我明明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啊!”片刻之后,他悻悻然地耸了耸肩。“别当真别当真啊……” 就当两个人还在为了并不顺利的找人问题而心忧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然后一个人走了进来,在那个惯偷的耳边说了一通话。 当看到对方微微睁大的眼睛时,孔泽心里就动了一下。 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片刻之后,对方的脸上就展露出了笑容,转过头来看着孔泽。 “上帝保佑,我们终于有消息了!” “太好了……你们终归证明自己还是有足够用处的了。”孔泽禁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赶紧带我过去吧,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现在就过去吗?时间已经很晚了……”对方有些犹豫,“如果你打算给一个女士好印象的话,最好是在收拾好了自己之后再去拜访她。” 听到了对方委婉的劝告之后,孔泽低下头来打量了一下自己,在几天的奔波之后,衣服已经凌乱,上面还沾满了灰尘,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我觉得,如果她知道我将告诉她什么事情的话,她不介意我的打扮的。”孔泽站起了身来。 …… 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刚刚洗了一个澡、艾格尼丝终于将近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她穿着一件丝绸睡裙,享受着最近旅途当中难得的休息。 尽管她知道,现在她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准备为和那个人最后的了结养足精神。然而,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些激动的缘故,她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难以入眠。 是的,尽管外表上始终镇定如恒,但是一想到自己终于将这段耗尽了无数心力的旅途走到尽头的时候,她在心里仍旧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激动。 她轻轻伸手,摸住了自己始终戴在胸前的红宝石吊坠那是她十岁时姐姐送给她的礼物。 你不要着急,请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她在心里喃喃自语。 就在这种心潮澎湃的间隙当中,她的耳中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敲门声。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艾格尼丝原本以为敲门的人是自己的随从,所以随口就问了一句。 然而,出乎她预料的是,门口并没有传来回音。 艾格尼丝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从自己的旁边拿起了那把一直倚在床头的伞。 在这十年的旅途当中,无论是走到哪里,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她的武器都从未离开过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艾格尼丝小心地走下了床,然后一步步地走到了门口,手里紧紧地握住了武器。 “谁?”她小声问。 “是我,德·艾德利恩小姐,我们见过面的。”片刻之后,门口终于传来了一个回音。 是用法语说的? 虽然对方好像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名字,虽然声音好像有点耳熟,但是艾格尼丝仔细从自己的脑袋里面搜寻,却并没有找出什么印象。 不管怎么样,先看看是什么人再说。 艾格尼丝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武器。 然后,她猛得拉开了门。 就在门被拉开的一瞬间,她手中的伞急速地向站在门口的人刺了过去,然后精确地停在了对方的喉咙上。 直到这时,她才有余裕看清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是你?”经过了片刻的恍惚之后,艾格尼丝终于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这不是夏尔的那个手下吗? 难道……艾格尼丝心里闪过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难道,夏尔知道这一切了,然后再度决定来阻止我了? “是我,很高兴您还记得我。”孔泽僵直着身子,尴尬地看着对方,“想来我的到来让您有些意外。” 伞的尖端顶得更加用力了,压得孔泽喉咙发疼,几乎话都说不清楚了。 艾格尼丝戒备地看着他,一瞬间让孔泽怀疑自己恐怕就要被杀死了。 “是夏尔叫你过来的吗?”片刻之后,她冷冷地问。 “不,不是,先生……现在对这一切都还不知情。”孔泽艰难地回答,“请您不要误解,我来找您绝对没有任何的恶意相反,我是来帮助您的。” “帮助我?”艾格尼丝睁大了眼睛。 “是的,帮助您……”孔泽马上确认。“如果您想杀死某个人的话。” 第五十六章 取信于人 出乎孔泽意料的是,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使得艾格尼丝放下警惕。 相反,她反而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然后进一步用伞向孔泽的喉咙刺了下去。 “咕唔呃!” 伞尖在喉头上的压痕越来越深了,却没有任何的抖动,孔泽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呜呜声。 一个女士的手腕竟然能够使出如此力量 多年的经验让孔泽知道,这肯定是多年训练的结果,再加上见识过了那开门一瞬间伞尖刺过来的速度和精确度,孔泽断定,特雷维尔先生的这位姨母是一个十分了得的剑术高手至少是一个可以轻易杀死自己的高手。 因此,哪怕不从礼仪的角度来看,他也不敢再对这位女士有任何不敬了。 他乖乖地站定不动,然后举起了自己的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恶意。 “小姐,您没事吧”就在这时,旁边的房间也打开了门,一个瘦高的男人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他是听到了门外的异常响动才出来的,所以手里拿着一把枪。 而当看到孔泽的时候,他骤然睁大了眼睛,凶恶的视线毫无避忌地传递到了对方身上。 “又是你!” 他快步走了上来,然后用枪顶住了孔泽的脑袋。 “你这个混蛋。这下你跑不了了,我要把你的脑袋打个开花!” 然后他又看向了艾格尼丝。“小姐,当时就是这个人把那个混蛋救走的,不然我早就帮你杀掉那个混蛋了今天他跑过来肯定也是为了阻挠我们的他是那个特雷维尔家族的走狗!” 艾格尼丝只是继续看着孔泽。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请请别误会,我我真的真的没有恶意”在这种生死关头,哪怕是孔泽也有些慌乱了,“至少至少请让我把我的话说完!” “您有一次拯救自己生命的机会。”考虑了片刻之后。她稍稍松开了顶在孔泽喉头的伞尖。“请您跟我解释清楚您的来意。并且让我同意您在犯下了那样的过失之后还有活下去的权利。” 然后,她看了看孔泽的后面,确认没有其他人跟着之后,她就又重新退入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请进来吧。” 虽然她的话里满是贵族式的礼节和腔调,但是高瘦男子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强行拖进来的动作,并没有体现出多少善意来。 一被拖进房间之后,孔泽就被强行扔到了地上。 “请详细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艾格尼丝坐在床头,丝毫不动声色地看着孔泽,“您可以尝试说谎。不过考虑到被揭穿后的后果,我不建议您这么做。” 趴在地上的孔泽,轻轻地喘了几口气,总算将心情恢复到了平静。 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不能示弱。 “您是否把一个人不带武器过来拜访视作恶意举动”他抬起头来,毫不退缩地同艾格尼丝对视着,“如果我愚蠢到了不带武器而且跑到您的面前来谋害您,那我真是蠢得该去死了事实上,我的来意很简单,就是帮助完成您的心愿!” 艾格尼丝和她的那位仆从对视了一眼,都难以理解现状。 “您是说要协助我。杀死那个人”迟疑了片刻之后,艾格尼丝低声反问。 “是的,就是这样。”孔泽马上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看着两个人都惊疑不定的神情,他也禁不住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这听上去难以置信,但是是真的,我现在已经掌握到了那个人的行踪,今天过来就是要报告给你们的。” 并没有出乎孔泽预料的是,当听到了自己这样一番剖白的时候,艾格尼丝第一时间并未显露出喜色,反倒是微微皱眉,显得十分惊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您准备背叛您的恩主了吗!” “不,我并没有这个打算。”孔泽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我是奉命来和您接洽的。” “奉命”艾格尼丝眉头皱得更紧了,然后骤然拿起了伞,再度刺到了他的喉咙上,“您刚才不是说夏尔并不知情吗难道您是在欺骗我!” “不,我说的都是实话”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孔泽连忙解释,“我确实是奉命来找您,同时先生也确实不知情。很遗憾,现在能够命令我的人现在并不是先生一个人,还有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艾格尼丝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您是说那位特雷维尔小姐!” 毕竟夏尔和夏洛特结婚的时候艾格尼丝已经离开了法国,所以虽然后来通过报纸得知了夏尔结婚的消息,但是她一下子还没有适应过来。 “是的,就是夫人指派给我任务。”因为对方总算理解了目前的事态,所以孔泽心里也松了口气。“她要求我配合您,完成您的心愿。”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艾格尼丝看上去还是有些保留。 “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既然她已经给我下达了命令,那么在我的立场上,我只能选择无条件地去执行,而且无法去追问她的用意。”孔泽努力将自己的不满掩藏了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哪怕她交代给我的是一个令人十分难办的任务。” 因为刚刚得知到如此具有冲击力的现实,所以艾格尼丝微微垂下了视线,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我该如何相信您呢”片刻之后。她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孔泽,“您跟我说的这一切。都并没有任何足以令人信服的根据,我无法因此相信您的诚意。也许您是想要误导我,耽误我的时间,好让那个人安身逃脱,也许您还有许多更坏的图谋。” “如果我打算欺骗您的话,我会让我的谎话听上去更加可信些。而不会这样离奇。”孔泽禁不住苦笑了起来。“但是现实就是如此出于某种理由,特雷维尔夫人打算让那位特雷维尔先生去死。如果您不相信,那我也没有办法。” 虽然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但是艾格尼丝心里却暗暗地开始对孔泽的话有了几分相信。 理由也确实如同他所说,他没必要编这么离奇的谎言跑过来送死。 那么,那位叫夏洛特的孩子,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什么心态才会做出这种决定呢 艾格尼丝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她见到夏洛特的时候夏洛特还是小孩子,虽然已经有了那种目中无人的倾向,但是没想到居然会离经叛道到这个地步。 算了。不管怎么样,现在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比什么都重要。 “那好,我姑且当做您说的是真的吧那么您打算怎样来协助我呢”沉思了许久之后。艾格尼丝终于重新开口。 “为了报答您,我先将那个人现在所处的准确位置告诉您吧。”孔泽马上回答。 “嗯”一直都不动声色的艾格尼丝,现在明显地震动了。“在哪儿他在哪儿!” “他就在这附近,准确来说是在温莎堡。”眼见计划终于变得顺利了,孔泽的语气不禁也变得放松下了不少,“根据特雷维尔夫人提供的信息,现在他已经以画师的身份伴随在了马尔巴勒公爵夫人的左右。并且随同她来到了那里。” “果然是在那里吗”艾格尼丝紧皱着眉头,拳头也紧紧地握住了,右手中的伞也在微微颤动,“哼,这家伙真是能跑啊你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可以告诉我吗!” 因为孔泽给出的情报和她现在已经得知的情况差不多,所以她也打消了对孔泽的大部分怀疑。 “您说得没错,确实是挺能跑的。”孔泽点头,同意了艾格尼丝的看法。“既然已经清楚了他的位置,那么,接下来您需要考虑的,想必就是怎么接近他了您想必一直对这个感到棘手吧毕竟,想要闯进那么戒备森严的地方可不是容易的事,但是如果放任他离开了那里,难免又会有让他趁机会逃脱的风险!” 艾格尼丝默然点了点头,并不避讳自己所遇到的困难。 “那么想必您是有办法来帮助我了对了,我听说特雷维尔夫人现在是在陪侍在女王陛下旁边难道她有办法让我混进温莎堡!” “不,她没有,而且也不打算这么做。”孔泽连忙斩钉截铁地否认了,“夫人说过了,自己不希望和一桩凶杀案沾上边,任何关系都不想扯上,任何风险也不想冒,所以,这一切都只能发生在不见阳光的地方。” “那她打算怎么办呢”艾格尼丝冷冷地问。 “她想要您在那个人溜走的时候杀掉他”孔泽有意拖长了声音,“具体的情况现在还需要安排,她会跟我们联系的。只要他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那么任何人都不用为此承担任何责任了。” “噗哈哈哈”艾格尼丝突然嗤笑了出来,“这孩子还真有意思那好吧,先按她说的办,看看她能够给出什么办法来。” “那真是太好了。”孔泽连忙躬身向艾格尼丝行了个礼,“我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夫人的。” 接着,带着终于完成了任务的安心感以及已经在后背慢慢冷却下来的冷汗,孔泽转身就打算离开。 然而,正当他打算离开的时候,一声断喝却从他背后响了起来,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 “站住!” “您还有别的事吗”孔泽转身回来,颇为疑惑地看着艾格尼丝。 “谁跟您说您能走了”艾格尼丝脸上露出了悠然的笑容。 “嗯”孔泽更加疑惑了,“我需要回复复命,同时给您从夫人那里去搜集最新的信息。” “这种事不用您亲自去办也是能够做到的吧”艾格尼丝慢慢地从床边站了起来,“我不相信您没有办法从那里把消息传递过来。这种杂活您让别人去做就行了,而您我需要您留下来,协助我做完我的事。在这段时间里面,您需要跟着我们一同行动。” “您您是想要让我当人质吗”孔泽心里一冷。 “如果您非要这么想的话我很遗憾。”艾格尼丝用伞尖轻轻拍击了一下地面,“既然您自告奋勇要来帮助我,那么留下来协助我也是顺理成章的吧如果您能够做好,那么一切万事大吉,我会带着敬意和感激报答您,如果最后证明您只是在欺骗我的话那么后果您也自己清楚。” “看上去哪怕为了不让您在事后泄愤,我也只能替您办好了”当明白尝试逃跑是愚蠢之举后,孔泽长叹了口气。 “您说呢”艾格尼丝笑着回答。 第五十七章 定计 “什么?他居然被那边留了下来,说什么要协助他们办事??”当听到自己的使女转达了孔泽想尽办法传过来的消息之后,夏洛特的语气变得重了不少,“这个没用的家伙……我早就知道了,关键时刻他一点用场也派不上!真不明白夏尔怎么会这么看重他!” 一边说,她一边打算站起来,等她意识到自己还在梳理头发的时候,剧烈的痛感已经从头发的根部传了过来。 “啊呀!”她忍不住失声痛呼。 使女正在帮她盘头发,按照她今天的喜好,一头金发被盘成了两个发髻,然后从旁边轻轻垂下,这个比较年轻化的发饰,看上去又恢复了些许青春的活力。 不光容颜还留有结婚之前的魅力,她的性格也和旧日一样高傲而且目中无人。 “您没事吧,夫人?”使女连忙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梳子,关切地看着夏洛特。 “痛死了,怎么会没事……”夏洛特皱紧了眉头,看来这一下确实疼得不轻。 这种痛感更加加剧了她对孔泽的怒气,“都怪那个家伙,搞出这种事来,接下来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什么协助啊,他是被那边给抓起来了,变成了人质……真是无能,无能!” 尽管在短时间内找到了艾格尼丝其实是很不容易的壮举,但是在夏洛特看来,不打折扣地、迅速地完成自己的命令,本来就是孔泽必须履行的义务和责任,所以对孔泽的辛劳并不感到难能可贵。她的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孔泽失手被擒所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上面了。 使女动了动嘴,但是看着夏洛特如此恼怒的样子。所以也不敢插话,只得任由夫人发泄。 好一会儿之后。痛感和怒气才渐渐消散,夏洛特重新恢复了冷静。 “他们现在在哪儿?” 使女连忙附在夏洛特的耳边,将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告诉给了夏洛特。 “除了这个消息之外,他们还有没有跟你说了别的事情?” “他将您的事情也告诉给那位小姐了,所以,现在那位知道这件事是您下的决定。”已经跟在她身边多年的使女最清楚夫人的这幅脾气,所以一点都不敢拖泥带水,回答十分简明。“所以,那位小姐想要从您这里弄清楚您到底是怎么安排的……还有。她还想要同您见一面。” “安排?我现在能怎么安排呢?”夏洛特十分不悦地反问,“还有,我现在呆在这里,又怎么可能乱跑?她也不考虑考虑实际情况?还有,她把我的人扣住了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吗?哼……这就是要求人办事时的态度吗?” 虽然艾格尼丝名义上算作是夏洛特的长辈,但是夏洛特对她并不存有多少敬畏之心——当然,必要的尊重还是有的,所以语气总算还是放软了一些,这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十分难得的优待了。 另外。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艾格尼丝对她抱有疑虑是十分正常的——毕竟,她是那个人的儿媳妇,况且本人原本就姓特雷维尔。谁会完全相信她第一次和公公见面之后就会决定杀掉他呢? “算了,她有戒备心理也不奇怪,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想办法和她见见面倒也不错……”在这种心态的作用下,过了片刻之后。夏洛特话锋一转,“你能想办法安排一下吗?” “如果要是真的要见的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毕竟英国人对您的监视不是十分严密……”使女马上回答,显然之前已经考虑过了这个问题,“不过,我觉得您最好不要现在就这么做……因为,那个人可能会一直在监视着您,难保如果您现在有其他异常举动的话他不会发现,如果您真让他发现了您在接见她的话,我们接下来想要对付他就很难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夏洛特点了点头,接受了对方的建言。“是的,至少现在,我还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接着,她做了一个手势,自己重新陷入到了沉思当中,而使女也心领神会,连忙拿起了梳子重新给她梳起了头来。 静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夏洛特的头发终于被全部梳理好了,略微弯曲的金色头发盘在两边,然后沿着两鬓垂了下来,金色的头发微微摆动,好像让她又重新展示出了那种年少时代的青春魅力似的。 “果然老了之后就不能再逞强了,等下要是这么出去会被她们笑死的,那些英国人伤起人来可不比法国人差!”然而,仔细看着镜子的夏洛特好像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算了,还是换个发型吧,就按流行的来就好。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就别再这样打扮了……” “怎么会不好看呢?明明是很好看的!我看英国那些夫人们谁也没有您漂亮!”使女半是出于讨好半是出于真心地说,“真的,这个发型真的十分合适您,要是先生看到的话,肯定挪不开脚步了!” “哼,他哪里会啊,他那么多事情都忙不过来呢。”夏洛特微微垂下了眉头,好像有些怨怪的样子。“只有我为他费心费力,他哪有空闲来搭理我。” 使女没有再搭话,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头。多年来的经验告诉她,虽然夫人表面上是如此说,但是心里肯定是十分高兴的,从她的眼睛里面就可以看出来。 只要哄得小姐开心的话,她也就可以免除掉再重新换一次发型的劳累了。 “我已经想到了主意了。”正当使女还在暗暗庆幸自己机智的时候,夏洛特突然再度开口。 “嗯?”使女有些不解。 “我等下要写一封信给夏尔,告诉他这边过得太无聊了,我现在很想念他。所以想要早点回到他的身边。”夏洛特平静地说,“然后。我让他装作有急事一样,给我写一封信。让我回到他的身边。拿着这封信之后,我就有借口跟女王陛下告辞了,我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使女还是有些不解,“您要丢下这些都不管了吗?” “怎么会不管呢?”夏洛特反问,“正相反,我要让这次的事情在我手中一并解决掉。” 看着还是一脸迷糊的使女,夏洛特继续解释了下去,“我会告诉那位先生的,我给他准备了一次逃离的机会。只要跟着我离开温莎,我会掩护他去伦敦,然后在那里给他一笔钱,让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既然他现在这么着急,那么我给了他一条救生索,他应该会迫不及待地抓住才对吧……” 夏洛特的嘴角边微微露出了一丝冷笑,而就是这一道冷笑,让使女很快就恍然大悟,明白了她的想法。“您的意思是。他跟在您身边离开温莎,然后您就可以想办法让那位小姐在路上就了结了他?” 夏洛特只是冷笑着,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答案显然已经昭然若揭了。 抛开了最初的心悸感之后。使女垂下了视线,努力思索了下去。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只要不在这里动手。那就不会引发什么骚动,虽然英国人会派人护送您。但是一路上应该还是能找到机会的。” 然后,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困难。“可是……您在这里是肩负了要讨女王欢心的使命的,先生会让您中途告辞吗?更别说还是假造借口中途告辞呢……” “我现在怀了他的孩子,难道这点要求他也不肯答应?他敢!”夏洛特眉头倒竖,一下子变得恶狠狠的,“我会在信中写明的,他要是胆敢不听从我这个要求的话,我会让他好看。” 一听到这里,使女慌忙低下了头,想要而又不敢笑。 “至于女王的欢心,这个我看女王挺喜欢我们的,就算我中途离开了,只要理由过得去也不至于会引起她的不满。”夏洛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片刻之后重新再说,“再说了,女王的好感真有那么重要吗?我算是看得通透的,用得着我们的时候,就算讨厌我们,女王陛下也会和和气气招待我们的;若我们失势了,就算她看我们再顺眼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那时候没人会在乎我们啦。所以我和我的丈夫决不能失势,只要不失势那么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让丈夫不失势,夏洛特也愿意什么都做。 “如果能这么办的话,应该是可以的。”想了一会儿之后,使女再也没有能够从这个办法当中找出什么可以非难的地方来,于是点了点头,“好的,我等会儿就会想办法跟孔泽先生收买过来的人联系,把您的意思转达给他们……” “嗯,不仅要办,而且要快。”夏洛特轻轻捏了捏拳头,显得充满了十足的活力,“我今天就会写信给夏尔的,但愿他尽快给我回复。” 她的行动力一直是十分惊人的,只要认准了那就要干到底——在她迄今为止并不漫长的一生当中,做了但是最后中途放弃了的,只有保王那一项事业而已。 “要是英国人拆阅了您的信件怎么办?”使女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时候他们就会知道您在欺骗女王陛下了。” 夏洛特骤然僵了一僵,然后哑然失笑了。 “英国人虽然狡猾,但是不会无耻到那个地步的吧?夫妇之间的私信,我相信女王陛下也不会有兴趣去看。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凡事谨慎一点总归不是坏事,我干脆在信里面除了琐事之外什么都不写,然后让信使带口信去给他,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嗯,这样最好。”使女也点了点头,承认夏洛特短时间内想出的解决办法切实可行。“那我这边也去准备吧,赶紧为您加紧了办。” 接着,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夏洛特的房间。 “等等!”就在这时,夏洛特突然叫住了她。 “嗯?还有什么事吗?夫人?” “现在时间还有的是,不必急在这一时。”夏洛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要镇静一点,“越是在这种时候,我们就越是需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要是频繁跑来跑去,人家不起疑心才怪呢!好啦,先再陪我说说话吧,午餐的时候我们要聚餐,倒时候你想去找谁说话都可以了。” “夫人……您说得对。”使女躬下了身来,表示对夫人的足智多谋心悦诚服,“我现在确实不能表现得着急。” 然后,她重新走回到了夏洛特的身旁。 夏洛特却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窗台边,远眺着英格兰广阔的绿色原野。 “你说,第一个孩子是男的好还是女的好呢?” “就传统而言,人们一般都是希望第一个孩子是儿子吧……毕竟要免除爵位继承的后顾之忧,特雷维尔元帅应该盼望曾孙已经盼望了很久了,我猜他们会更喜欢男孩子一点……”斟酌了片刻之后,使女小声回答,“不过这个也看您个人的喜好了。” “我就是女儿,难道爸爸就不爱我了吗?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谅夏尔也不敢有什么区别对待。”夏洛特先是习惯性地驳斥了她一句,然后又重新垂下了视线,“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第一个是儿子总是会方便一点,老人家也开心。” 接着,她轻轻地抚摸到了自己的肚腹上,动作是如此轻柔,好像是在爱抚自己的孩子一样,这一刻,她那白皙姣好的脸上好像发出了圣洁的光辉。 “既然这样的话,一定会是儿子的,毕竟上天总是眷顾我。” 是啊,确实是被眷顾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出身在那样的家庭,拥有出众的美貌,还一个如此好的姓氏,从小到大都被人宠着,还嫁给了那样年轻有为的丈夫……总感觉能拥有的幸运全部占光了一样。 哪怕跟随了她多年,使女的心中仍旧不免闪过了一丝酸楚和嫉妒。不过,她很快就将这种无谓的情绪抛到了一边,微微躬下了身来,“上天确实眷顾您,夫人,以后也一定会眷顾您的。” 第五十八章 好事多磨? 在清晨的阳光慢慢地从墙壁扫落到沙发上的时候,芙兰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精心打扮。 金黄色的长发被从中间分好然后别到了两边,塞到了缀有花饰的帽子里面,脸经过精心的打扮,白皙中透着鲜润的红色,嘴唇也被涂成了鲜红,就连细长的睫毛都被整理了一番,看上去已经有了不少成年女子的魅力。 尽管现在的气温并不非常高,但是蓝色绒料的裙子,领口开得很低,将她白皙的肌肤,已经慢慢发育的身段给尽数显露了出来。 在现在这种时候,她的堂姐拼命想要妆扮地更加年轻一些,而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则普遍希望将自己妆点得更加成熟,这种由年纪而带来的心态变化,在几乎每个女子身上都会发生一次。 不过,从早上开始,她就在化妆的同时一直看着窗外,尽管明知道那个人不会经过外面的路,她仍旧忍不住这么做。 在她心里不知道默默祈祷了多少遍的时候,她房间的们被人轻轻地敲响了。 当听到了敲门声的时候,她的心就如同俗话说的那样——“小鹿一般乱撞”,然后站起身来,拉住了两边的裙摆,一路小跑就跑了过去,然后很快就打开了门。 没错,站在门口的年轻人,不就是她的兄长吗? “早上好,特雷维尔小姐……”夏尔以一种十分温和的笑容,躬身朝自己的妹妹行了行礼。“抱歉我来迟了。” “您可终于来啦,先生!”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芙兰夸张地给了夏尔一个拥抱,“今天您来迟了。我可担心您对我失约呢,大英博物馆我从没去过。可不想因为您而拖延行程。” “唔,那我怎么敢对您爽约呢?只是中途有封信要回所以拖延了下而已,没办法。”夏尔耸了耸肩,“耽误您的行程,这可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自从从威灵顿公爵隐居的城堡回到了伦敦之后,夏尔自己也觉得独居于王宫当中有些太过于憋闷,所以经常白天跑出来,跑到自己妹妹这边来玩。 这几天时间里面,他们已经在这座都会里面一起逛了很多地方。今天则准备去逛大英博物馆。 可想而知最近他的妹妹大概有多开心。 “好了,既然您已经晚到了,那么我们就不用耽搁时间了。”紧紧地抱了片刻之后,芙兰终于重新松开了手,重新站到了夏尔的面前,“我已经收拾好了,您还用等什么吗?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毕竟还是个孩子,想到要出去玩就这么开心,夏尔在心中笑了笑。 不过。刚才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那料已经肯定不是一个孩子能有的了……片刻之后,夏尔赶紧中止了自己那些不太合适的遐想。 “好吧,我这边不需要有什么收拾的。马车就在下面,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发。” “先生?”就在这时。走廊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招呼。 “什么?”因为听出了这是自己随从的声音,所以夏尔探头出了房门外。然后走了过去。 芙兰跟着走了出去,却发现那个随从在夏尔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夏尔就招手让他离开了。 “出什么事了吗,先生?” “夏洛特给我来信了,信使现在就在这边,他说夏洛特还有些口信要转达给我。”夏尔十分简明地回答。“信使到了王宫,得知到我来到这里之后,拒绝在那里等我,直接就跑到这儿来了。” “口信?”芙兰有些疑惑,“有什么不方便在信中的事情吗?” “处在女王陛下的身边,总是有一些话是不方便写在手上的。”夏尔微笑着做了一个手势,然后朝她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我等下还真得给这个信使一点儿酬劳,他可是辛苦了……别担心,我去一下就回来,我们的行程照旧!” 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芙兰脸上的表情顿时由晴天转成了阴天——夏洛特这个名字总是难以给她带来好心情,更何况是在这种时候来打搅自己,她只能希望夏洛特不要将一股脑的废话都写在信上,少占用自己一点时间。 这次她的愿望并没有落空, 夏尔的表情十分古怪,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奇怪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先生?”芙兰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哥哥,“夏洛特说什么了吗?” “她叫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找什么借口,马上写一封信,把她从女王身边叫回来,因为……”夏尔稍微停顿了一下,自己感觉也有些难为情,“因为她现在很想念我,呃……说是太想念我了,所以一刻也不想在女王那里呆了。” 夏尔十分尴尬,并且有些疑惑。 倒不是不相信夏洛特不想他——事实上他确信夏洛特一定会十分牵挂想念他的,只是,他没想到夏洛特居然会这么直白地要求他接自己回来。 一般来说夏洛特不是这么感情外露的人,多少会有些矜持,轻易决不会拉下面子来恳求自己,至少不会在信使面前说出这么难为情的话,没想到…… 果然,女人在怀孕之后思想就会有些转变吧?他在心中摇头叹了口气。 “在别人面前说得那么肉麻,真是不嫌难为情!”芙兰心中暗想。 “这样不太好吧?可能会让女王陛下不太高兴……”出于一种十分容易让人理解的心理,她有意地说,“还是让她先留在那边吧,反正应该也用不了太长时间了。” “不,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夏洛特既然明着跟我说出了要求,那么她应该已经十分迫切了,我为什么要去伤她的心呢?”夏尔耸了耸肩。表示了不同的意见。 他的心情十分好,从脸上的笑容就能够看出来了。“没关系的。我们讨好女王陛下已经够久的了,再怎么说我也不需要对她卑躬屈膝。现在我的妻子想要真正的休息。那么我会给她的……” 芙兰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哥哥这么开心的样子,她只好把那些话再咽到了嘴里,“好吧,既然您这么说的话……” 经过了一些可悲的教训之后,她现在不太敢明着惹哥哥不高兴了。 “唔,等下我就去写信,不要让夏洛特生气了。”夏尔的精神十分振奋,所以也没有太注意芙兰的表情。“你说找个什么理由最好呢?嗯……这样吧,我就说我想她、想她肚子里的孩子想得要发疯了,以至于不得不恭请女王,让她放我的妻子早点回到这个可怜丈夫的身边。怎么样?这个理由够可以的吧?想必没有谁愿意同一个即将做父亲的年轻丈夫为难吧?我想哪怕女王陛下想要找茬,应该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伴随着他欢快的说明,芙兰脸色变得越来越僵了,她感觉喉咙有点堵,但还是强忍住了那种极其不舒服的呕吐感。 他们即将做父母了,他们拥有了一切想要有的。而我却还什么都没有…… “嗯,应该是十分充分的理由吧,女王陛下一定会允许的。”她兴致缺缺地回答。 这时,夏尔终于注意到了妹妹的不自然的表现。而且也很快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样表现。 “啊,抱歉。”夏尔下意识地道了歉,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需要道歉。 在尴尬的气氛延续了片刻之后。夏尔决定转开话题,“好吧。你这里有纸和笔吗?我快点写完就转给信使,不要浪费我们的宝贵时间了。” “我这里有。希望您能快点写完!”芙兰闷闷地回答,然后从书桌的抽屉里面找出了纸笔和墨水。 夏尔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直接点了点头表示致谢,然后走到书桌边坐了下来,拿起纸笔沾好墨水就开始写了起来。 他的字迹十分飘洒,原本芙兰是十分喜欢看的,还特意临摹过很多年(以至于到了可以帮助回信的程度),但是今天她却不想看了,而是直接走开——因为她知道信中一定会有大段大段肉麻的话,而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后能不能抑制住怒气。 她走到了门口,打算先到走廊边等,但是当她走到了门外的时候,她发现她的好友玛丽居然也正在从走廊向这边走了过来。 看得出她也打扮过了一番,不过并不精心,仿佛只是自觉想要衬托一下密友一样而草草敷衍了一下而已。 “玛丽!你来得正好!”芙兰欢快地招了招手,“先生已经来了,我正准备去叫你呢,今天我们一起去大英博物馆吧,我老早就听说里面有不少千奇百怪的东西了,你不也神往了很久了吗?”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玛丽并未想得很振奋,反而脸色有些僵硬,好像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先生……先生来了吗?”她低声回答,然后轻轻地窥探了一下房间内。 “是啊,已经来了。”芙兰先是点头,然后有些不解地打量着她,“怎么啦你?” 玛丽深深地呼吸了两下,然后严肃地盯着芙兰。“先生现在可未必抽得出时间,有人来拜见。” “又有人来拜见?!”芙兰有些恼怒地皱起了眉头,“这些人怎么这么不会挑时间?难道非要让我们不开心他们才高兴?!” 玛丽没有答话,而是打量着她,好像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似的,表情有些奇怪。 片刻之后,她才想明白玛丽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夏尔会这个时间来到这里,事前是很少会有别人知道的。以他的地位,真要刻意找他,也会去跟他的手下先预约行程——也就是说…… 他们是来找我的? 芙兰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时她明白玛丽的意思了——虽然是朋友,但是毕竟责任在身不敢有违,碰到了这种事,她是必须要报告给哥哥的,只是吃不准这是不是芙兰又一个新的阴谋,所以先来找她探询一下。 “听着,我的朋友,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如果这是你事前知道的事情的话,那你就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吧,我为你想想对策,免得先生又不高兴。”玛丽十分严肃地说,“真的,我不喜欢你们再吵架,也不希望你再做傻事了……” “可是,我的好朋友,这……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呀!”芙兰有些哭笑不得地回答。 “真的?”玛丽还是有些狐疑。 “真的!”芙兰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好了,到底是什么人啊?” “是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年轻人,看得出教养很好。”玛丽的表情还是十分奇怪。“他们是专门来找你的,而且……他们自称是波拿巴家族的成员。” “哈?” 第五十九章 游刃有余 “哈他们自称是波拿巴家族的成员”因为实在太过于惊诧,所以芙兰微微睁大了眼睛。 然后,她茫然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着,“这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难怪玛丽的表现那么奇怪,毕竟她是肩负着监视责任的,听到了居然会有波拿巴家族的成员来找她本人的话,难免会觉得芙兰暗地里又在搞什么阴谋。 可是,这也太冤枉了,我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呢她禁不住在心里苦笑。 “真的不是你做的吗”玛丽还是有些不信,一直盯着芙兰。 “真的,绝对如此。”芙兰慌忙摇了摇头,“我不会到现在还做这种傻事,更加不会当着你的面来做啊!” 也许是因为这个理由比较有说服力,玛丽终于相信了。 “那好吧,我相信你。”玛丽点了点头,然后稍微往门内挪动了一下,“正好先生在这里,那就太好了,我要把事情报告给他,由他来做决定。抱歉!” “好的,我明白,没关系我不会怪你的。”芙兰不仅没有阻止,反而招了招手,“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玛丽松了口气,然后走到了房间里面。 此时的夏尔刚刚一气呵成地写完了自己给夏洛特的信,为了哄得夏洛特开心,他有意写了许多情意绵绵的话,自己看了一遍都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然后转头一看,发现是玛丽。 “玛丽,早上好,有什么事吗!” “先生,有件事我想要报告给您。”虽然他笑容满面,但是玛丽却不敢造次,恭敬地躬下了身。 “请说吧。”夏尔做了个请尽管说的手势。 “刚才有人要求见芙兰。”按捺住心中的紧张之后。玛丽低声禀告,“是突然过来的,事前我一点儿都不知情,我问了她。她也说自己不知情。” “嗯什么”夏尔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人在求见她!” “是是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年轻人,看上去是祖孙两个”看到夏尔生气的样子,玛丽的心更加慌了,勉强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他们他们自称是波拿巴家族的成员。” “什么”出乎玛丽预料的是,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夏尔脸上的惊怒骤然消失了,只是变得有些怀疑而已,“真的是这样的吗!”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明白来拜访芙兰的人到底是谁了。 当初在威灵顿公爵那里拜会的时候,那位女士曾经就说过要来见一见芙兰,他倒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来得这么快,而且直接就来拜访他妹妹本人了。 “我想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确实如此,原来您是知道。”玛丽整个人都放轻松了不少。“他们刚才被我拦住了,现在在旅馆的大厅等着抱歉。” “不用道歉。你做得非常好,就应该这样。”夏尔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用意,所以鼓励性地拍了拍她的耳边,“他们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客人,你等下把他们叫上来吧,我和芙兰一起接待他们。” “您也一起接待吗”玛丽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夏尔一边说他们不是重要的客人,一边又要亲自接待。 “是啊,您不用接待了,等我几句话就能把他们都给打发了。”就在这时。芙兰也走了进来,然后直接接过了话头,“等下我们还要出去呢,您要是接待了。天晓得又要说多少客套话!” “波拿巴家族的成员,我总是要敷衍一下的。”夏尔叹了口气。“你要是一个人接待,如果说错了话,总归不太好。” “真的是波拿巴家族的成员”不光是芙兰,连玛丽都惊讶地失声了。 “等等,这不对劲啊”玛丽觉得十分奇怪。所以忍不住发问了,“波拿巴家族的人们,没听说有到伦敦来的啊而且好像我没有见过他们是别的地方的支系吗!” 她现在心里有些暗暗懊恼,刚才以为对方自称波拿巴家族成员只是用来吓唬自己而已,没想到居然真的确有其事,这下不知道自己的怠慢有没有在对方心中造成不良印象。 不过,她的顾虑很快就被夏尔打消了。 “没错,他们确实是波拿巴家族的支系,只不过现在应该算是不受承认和不受欢迎的支系。” 在两个女孩不解的注视之下,夏尔将这家人的来龙去脉慢慢地解释给了她们听。 “原来是这样”当听完了夏尔的解释之后,芙兰和玛丽面面相觑。 她们之前并不是特别关心这种政治和历史上的问题,因此对波拿巴家族的历史渊源并不是特别了解,所以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 “她真是可怜人,居然被皇帝强行拆散了,以至于不得不独自生活这么多年”芙兰似乎是对那位女士的遭遇有些同情,“那么我们去见见她吧。” “那我们就不要再让这个不幸的客人久等了。”夏尔摆了摆手,做出了我们赶紧走的手势。 然而,虽然满面同情,但是芙兰却依旧好像是有些若有所思。 当走到楼梯的时候,她突然转过了视线,看着自己的兄长。 “先生,您是出于什么考虑才与他们建立联系的为什么要答应帮助他们呢我想不明白。同情她是一回事,但是要在同情之外再做些什么那就需要考虑一下了不是吗我们并不对他们负有什么义务,亏欠他们的又不是我们。” “你说得确实没错,我们不亏欠他们任何东西。”夏尔点了点头,同意了妹妹的看法,“但是有的时候,为自己找些朋友是对我们有利的。” “您还要同他们做朋友这为什么要”芙兰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夏尔,好似不太明白她在想什么似的,“如果热罗姆亲王想要和他们和好的话,他早就会这么做了。既然他没有这么做,那么您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呢这不是平白得罪人的活计吗!” “我当然不会平白去得罪人了”夏尔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但是我会在有回报的时候这么做。” “回报”芙兰又是微微蹙眉,稍微思量了一下之后,她吃惊地看着哥哥,“您您打算把他们带回法国!” “准确地说。是将小的迎回法国,老的就不用了。”夏尔仍旧笑容不改,看上去已经心有定见了,“这个小的对我们有点儿用处当然,这是以防万一的用处。” 芙兰终于明白了。她的哥哥那个从不缺乏精力的脑子里面,又有了一项计划。 也就是说,他想要在波拿巴家族当中找支持者 不管做什么,这次我可不想被挡在局外了。 “需要需要我做些什么吗”带着这种思绪,她有些忐忑地问。“我能为您办好的,请相信我,交给我办吧您答应过我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夏尔有些意外,他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是一时间又想起了自己跟妹妹答应过的事情。 看着她热切的眼神,夏尔发现自己蓦地有些触动。 聪明又忠心的助手本来就很难找。如果她真的这么要求的话,又何必去拒绝呢。 “现在没有什么需要你来做的事情,因为我自己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做。”夏尔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脸,“首先,你先来帮我接待好这位可怜的女士吧。” “嗯好的,谢谢您”因为得到了兄长如此亲昵的表示,所以芙兰表现得十分热切,几乎可以说是激动了,“您放心吧,我会让他们对特雷维尔家族的慷慨热情。一句抱怨的话也说不出来的。” “我倒唯恐你热情太过了。”夏尔笑着调侃了一句。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下了楼梯,来到了旅馆的大厅里面。 当这对兄妹跟在玛丽的后面出现在大厅的时候,虽然他们的打扮都十分出众。但是原本嘈杂的大厅并没有多少人对他们多行注目,不过远处沙发上的两个人却站了起来,像他们挥了挥手。 芙兰仔细地看了看,发现正如玛丽跟他说过的那样,这是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年轻人。 老妇人已经白发苍苍,不过虽然。能够看出一些旧日的风韵,衣着也十分得体。 那个年轻人看上去年纪顶多二十岁,身材高大而且结实,更有些年轻人特有的那种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因而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他的眼睛是灰黑色的,精力充沛目光有神,留着灰色的短分发,穿着一套黑色的外套,系着领结,虽然打扮得衣冠楚楚,但是那种旺盛的精力却并没有被束缚在衣装当中,好像能够满溢而出的样子。 这个年轻人应该是军人。芙兰几乎第一时间得出了结论。 此时,那两个人的表情也十分不同寻常。 老妇人好像是因为没有预料到夏尔也在这里,所以看到夏尔之后十分惊讶,而年轻人则没有注意夏尔,而是一直看着芙兰,同样也好像是震惊不已。 按捺住了心中的不悦,芙兰轻轻地朝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这时候这个年轻人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反应有些失礼,连忙慌乱地别开了视线,表现得有些尴尬。 夏尔并没有注意他们的这些互动,而是快步地带着自己的妹妹走到了这对祖孙的面前。 “女士,您比我想象得还要快。”夏尔轻轻地朝帕特森女士躬了躬身,“我希望我今天没有给您带来不便。” “有时候我们必须行动快一点,因为时间可不会等人。”帕特森女士微笑地朝他点了点头,十分满意他的礼貌,“另外,您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不便,事实上这样更方便了之前我们打算拜访您,但是王宫可没那么好去,这次我的孙儿可以直接就拜会您和您妹妹两个人了。” 然后,她转过了视线看着芙兰。 芙兰也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 “哦多么出色的孩子啊我早就知道,特雷维尔家族的女儿怎么会不出色呢”女士先是仔细打量着她,然后半是夸张半是真心地喊了出来。“名门就是名门啊新大陆怎么会有这么出色的孩子呢!” 芙兰只是微笑着点头,仿佛经受了她的夸奖之后觉得很害羞似的。 她注意到了,那个别开了视线的年轻人一直都在偷偷打量她,但是因为礼仪所限。只好装作没发现了。 这时候,女士也感觉有些不对了。 因为她的孙子一直都没有跟着她一起打招呼,所以她有些奇怪地转过了视线,“热罗姆”没有回应。 “热罗姆”女士提高了声调。 这时候,这个年轻人才终于回过了神来。“好的。奶奶。” “年轻人就是爱走神。”女士有些抱歉地朝夏尔笑了笑,然后指着自己的孙子,“特雷维尔先生,这就是我的孙子,热罗姆拿破仑波拿巴。” “嗯,同样是十分出色的人。”夏尔十分友好地朝他伸出了手,“我一看就觉得您能够当个好将军。” “谢谢您的夸奖,特雷维尔先生,我也不怀疑这一点,我是一定可以当将军的。”这个年轻人挺直了腰杆。握住了夏尔的手,“而且,我会成为一个为法国效劳的将军,和您一起保卫法兰西的利益。” 尽管他比夏尔只小了几岁,但是在这个依靠着自己的努力,已经成功成为一国最有权力的人之一的特雷维尔先生面前,他仍旧忍不住有些缩手缩脚。 这句话显然是事前就有人教给他说、而不是他自己想到的,所以他说得尽管流畅,但是却并没有感染人的激情,在夏尔这种职业鼓动家眼里。显然不够专业。 不过,在夏尔看来,这反而是好事不太懂事的年轻人,总比满心诡诈的阴谋家要好对付。 “这才是一个军人应该说的话啊”夏尔貌似十分高兴地和他握起了手。好一会儿才分开。 接着,他指着芙兰,“因为我爷爷的关系,我的妹妹最崇拜军人了所以我想她应该对您十分好奇。” “您真的当过兵您是在哪儿服役的呀,波拿巴先生”芙兰心领神会,抬起头来。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好奇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我我是在美国当兵的,18岁那年我从西点军校毕业,然后在德克萨斯服役过,同墨西哥人打过仗。”年轻人马上回答。“今年我才从那里退役。” “德克萨斯”芙兰挑了挑眉头,说实话她并不知道那里是哪儿,“那儿那儿危险吗!” “那儿十分危险,自然环境恶劣,而且有可恶的墨西哥人。”年轻人马上回答,“不过那儿也十分美丽,有欧洲永远看不到的广阔荒野,真的,在那儿天空都特别蓝。” “那您怎么从那里退役了呢”芙兰好奇地问。 “因为我想像您的祖父特雷维尔元帅那样,为了保卫法国冲锋陷阵,为保卫法兰西,保卫保卫您以及和您一样可爱的花朵们而战。” “啊谢谢您。”芙兰有些脸红了。“我相信您能够得偿所愿的,法兰西军队也需要您这样勇敢的战士。” 在特雷维尔小姐满怀天真好奇的注视下,热血涌到了他的脸上,让他感觉脸上阵阵发热,他只觉得心都在扑通扑通乱跳,几乎就像是要从胸腔当中蹦出来一样,连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奶奶说得很对,这么美丽,这么纯洁而富有教养的女孩子,在美国是碰不到的。 这些客套话本来是别人教给他说的,为了搞好和特雷维尔家族的关系,但是他说着说着,却好像感觉它就是自己心中最想说的话一样,以至于每个字都带上了难以抑制的激情。 那位小姐听到了这段话之后,先是一惊,然后笑着朝他表示感谢,他真想用不管什么方式告诉她,这根本不是旧大陆上流社会上面常见的客套话,而是一个新大陆青年人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看来勇士得到了认可了。”等他们客套完了之后,夏尔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先生,您既然得到了她的认可,那么我的爷爷也一定会认可您的。我祝福您在法队当中前途无量。” 帕特森女士听明白了他的暗示夏尔德特雷维尔,将会尽自己的努力,让她的孙子回到法队服役,同时他认为这件事十分有把握。 果然。这世上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只要找对了人。 “谢谢您,特雷维尔先生,我们祖孙两个人绝对不会忘记特雷维尔家族对我们的帮助。和某些人不同,我们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她十分精乖地跟夏尔道了谢。保证自己一定会履行诺言,“我的孙子一定会服从元帅的指令,为法兰西效劳。” “对了,您等下是要出去吗”帕特森女士又打量了一下两兄妹的着装,“真希望您并没有因为我们而拖延行程。” “是的,等下我和我的妹妹要一起去游览大英博物馆。”夏尔十分老实地回答,“不过您放心,您并没有耽误我们,反正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大英博物馆”女士先是有些惊讶,然后马上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去看着他的孙子,“热罗姆,你原本不是也想去大英博物馆看看吗!” “嗯”年轻人先是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就从奶奶的神色当中领悟到了她的意思。“是的,我一直都想过去看看,只不过被其他事情给耽搁了。” 谢谢你,奶奶他心里不住地感激虽然他奶奶的意思原本是想要让他和特雷维尔先生加深感情。 “既然这样的话”帕特森女士转回视线看着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我郑重地请求您,就让他随同你们一起去吧。这样您更能够加深彼此的印象和了解。” 夏尔微微踌躇了一下。 按理说和妹妹去游览,中途多带一个人本来没什么,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自己现在想要拉拢的棋子。但是,芙兰好不容易期待了那么久。他也不好自己做决定。 于是他看了看芙兰,准备让她自己作出决定。 “那真是太好了,大家一起过去才热闹嘛”芙兰突然说,看上去好像是欢呼雀跃的孩子一样,“先生,就这样吧。” 多年来的共处所带来的细致入微的了解。她从哥哥的眼睛和表情里面,明确得到了一个信息“这个人需要敷衍一下”,既然这样的话,她也不介意帮哥哥个忙。 “那好,我们就一起过去吧,女士。”眼见芙兰如此说,夏尔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朝女士点头表示允可。“正好我们可以从您那里得到一些教益。” “我就算了吧一大把年纪了,要是跟在你们旁边会扫了你们的兴的。”女士苦笑着摇了摇头,“而且我最近几天转来转去早就累了,休息一下就行了。” 接着,她又和特雷维尔兄妹两个客套了几句,然后又叮嘱了孙子一番,接着离开了旅馆。 年轻人目送着自己的奶奶离开,然后又重新看着芙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波拿巴先生,希望和我们一起游览,不至于让您感觉无聊。”眼见对方有些局促不安,所以芙兰就十分友好地朝他开口了,“我和玛丽都是学过画画的,所以我们比较喜欢艺术品,像您这样的军人应该不太感兴趣吧。” “不不我十分十分感兴趣”年轻人连忙摆手否认,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说话都有些不成调了。“而且我认为,能够能够同您游览的话,不管不管哪儿都会,都会十分有趣的。” 真是美国来的乡巴佬,一点都没见过世面啊他真的是浪荡成性的波拿巴家族的成员吗 看着年轻人这面红耳赤的羞怯样子,玛丽忍不住在心里冒出了疑问。 就在这时,她发现芙兰正好也在看着她。 两位好友对视在了一起,然后同时嘴角上撇,对上了一个若有若无而又心照不宣的微笑。显然芙兰也某种程度上和玛丽想到了一块儿去了。 “哦,当然了,谢谢您,波拿巴先生。”芙兰的笑容马上隐没了下去,然后同样略带羞涩地扫了这个年轻人一眼,“我很感激您的帮助。” 欧洲贵族社会当中那些心思机敏的淑女们,在对付新大陆热情奔放感情外露的年轻人时,总是游刃有余的。 第六十章 文明与祈祷 在一个令人轻松惬意的晴朗早晨当中,特雷维尔兄妹协同他们的朋友和接待他们的外交部人员,终于来到了位于牛津街的这座举世闻名的博物馆。 在他们走下了马车之后,放眼望去就可以看到这座宏伟的古典式建筑,在模仿古罗马风格的廊柱之后,博物馆的正门赫然在目。 即使到了21世纪,位于牛津街的罗素广场的大英博物馆仍旧是大多数去伦敦的游客所必去的地点之一,更别说是在如今了。 此时的大英帝国,正在它最为辉煌的时候,所以他散落在全世界各地的军人、商人和殖民者们,正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用合法和不合法的手段所得到的文物,运到了这里,当成了帝国辉煌的一个妆点品。 道德上的污点会被慢慢淡忘,而瑰宝却被永久性地留在了这里,成为了英国人骄傲回忆的一部分。 因为今天并非休息日,所以来这里游览的人并不多,所以这一行人很轻松地就在外交官的引领下走入到了博物馆当中。 对一般人来说,他们来这里只能得到敷衍其事的导引参观,甚至会被置之不理,而且还有许多地方不能去。但是对英格兰的贵客特雷维尔先生来说,他自然可以得到许多与常人不同的便利,其中一项就是有专门的会法语的工作人员引导他们参观。 “特雷维尔先生、特雷维尔小姐,你们已经来到了世界上最大的宝库当中,我十分有幸能够带领你们去欣赏它。”在略显晦暗的大厅当中,这位馆员十分恭敬地朝夏尔和芙兰躬了躬身,恭敬当中又透着难以掩饰的自豪,“相信你们一定能够不虚此行。” “我也相信如此。”夏尔十分亲切地回答,然后指了指芙兰,“不过,想要让我的妹妹满意可不简单她学了几年艺术,因此像所有没有成就的艺术家一样口味刁钻。” “您真幽默。”这位馆员禁不住失笑了。然后将视线转到了芙兰身上,“特雷维尔小姐,您尽管吩咐我们吧,请相信。不光在法国,就算在英格兰美丽的女士也是有特权的。” “这么说来您对这里十分自信啰?”芙兰接过了话来,看来不太认同对方的骄傲。 “当然了,它是世界上最好的博物馆,如果您对它也不满意。那么没有其他博物馆更能让您满意的了。”他十分自豪地回答,这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 “大英博物馆是很好。”芙兰点头承认了对方的话,不过出于一种自尊心理,她还是忍不住加上了一句,“不过,法国也有同样好的博物馆,我们在卢浮宫里面同样收藏了不少艺术珍品。” 卢浮宫在这个时代已经作为艺术品珍藏地而对公众开放了,不过此时法国国势和幅员不如英帝国,自然馆藏的丰富性也不如英帝国。只能说在某些方面能够和它匹敌甚至略有胜出。不过,这并不妨碍芙兰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了。 “特雷维尔小姐,您既然是住在巴黎,而且又这么热爱艺术,那么您肯定去过很多次卢浮宫吧?”这位馆员以一种恭敬当中又略带矜持的笑容看着芙兰。 “那当然了。”芙兰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我还在刚学绘画的时候,老师就带我们去过很多回了,里面的路我都走熟了!老师跟我们重点讲解了达芬奇和拉斐尔的画,还让我们去看维纳斯的雕像……那确实美极了。” 在1820年,希腊爱琴海米洛岛上的一位农民在挖土时发现了美神的雕像。消息传出之后。当时正好泊在米洛港的一艘法国军舰,在舰长得知消息后立即赶到现场。可是雕像刚好被一位希腊商人买下,并准备运往君士坦丁堡。眼见宝物就要失去,当时的舰长立即下令驱舰前去阻拦。双方发生了混战。结果使珍品遭到损坏,雕像的双臂被打碎。双方争执不下,后由米洛地方当局出面解决,由法国人用钱买下雕像,贡献给法国国王当时还是正统派国王路易十八陛下在位。就这样,“维纳斯”被运到法国。在当时立即引起轰动。 当然,不管是波旁王家还是奥尔良王家、亦或是波拿巴家族在位,他们都会承认,这是无价之宝。 “既然这样的话,您肯定已经看惯了绘画和雕塑了。”这位馆员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卢浮宫里面收藏的绘画确实登峰造极,里面希腊藏品也是无法估量的珍品。” “我想也是的。”芙兰毫不谦虚地收下了对方的称赞。 “所以,为了让您的旅程更有效率一些,我建议您先参观对您来说更具有新奇感的部分。”馆员朝她笑了笑,并不介意她的自豪感,“我可以带您先去埃及馆去看一看。” “埃及馆?”出乎他预料的是,听到了他的这个建议之后,特雷维尔小姐反倒是有些惊讶,和她旁边的女伴对视了一眼。 这倒并不是说她们不想去那儿看看,而是牵涉到了一桩历史问题。 在1798年,拿破仑皇帝当时还是法兰西共和国的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将领,在共和政府的命令下,他率军远征埃及,带领数万军队在那里东征西讨,多次打败埃及马木留克军团、叙利亚军队以及土耳其苏丹军队,几乎征服了整个埃及。 从一开始,这一次的远征就带有文化方面的目的,拿破仑随军带着大量的考古学家和相关专家,在征服了埃及之后进行了大量的考古工作,发掘了大量的古埃及文物。 本来这些文物是准备运到法国去保存的,但是没多久法国的政局就发生了突变,本来就根基不稳的共和国政府变得更加岌岌可危,为了夺权,拿破仑抛弃了自己的军队只身返回到法国,后来发动了政变成为第一执政,而这些被抛下的士兵很快就向英国人投了降,然后他们发掘出来的文物根据投降协定则不得不转交给了英国,成为了英帝国博物馆的馆藏。 此时离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了,作为胜利者的后代。馆员几乎忘记了这种陈年故事,把这些文物当成了好像天然就保存在这里一样而法国人则未必如此看了。 在尴尬了片刻之后,芙兰终于确认,这个老实的馆员并没有在嘲讽他们这些法国人。而只是在根据她的情况热忱地提供建议而已。 “好的,谢谢您的建议,那我们就按您说的办吧。”她马上答应了下来。 “好的,请跟我来吧。”馆员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殷勤地在前面带了路。不管在什么时代。美女总是有些便利的。 “你们过去看看吧,我就算了。”夏尔突然在旁边说,“我去图书馆里面看看书就行了。” “您不跟我们过去一起看吗?”芙兰有些惊诧。 “是的,我不过去了,我对埃及和文物都没有什么兴趣。”夏尔轻松地耸了耸肩,“找个地方看看书就行了。” 实际上,这主要是因为埃及馆的那些珍贵馆藏他已经看过一次了,所以没有兴趣再看一次。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一起来……”芙兰还是有些犹豫,最后,她抬起头来看着夏尔。“要不干脆我们都去图书馆看书吧?” “……难得来这里一趟,你跑过去看书干什么?”夏尔哑然失笑,“好了,不用管我,你们去逛就行了,只不过少我一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在,我要是一直跟着的话,你们都不好说年轻人的话题了。” 芙兰这时才想起了那位年轻的波拿巴也在跟着他们。他自从跟过来之后。一直都默不作声,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插进话来吧。 这时她才明白,夏尔不想在这个时间和他套得过于近乎。 “好吧,好吧。都听您的……”最后,她只能长叹了口气。 “那么,祝你玩得开心,特雷维尔小姐。”夏尔朝她摆了个手势,然后转过身去离开了。 “先生,您不用人来带路吗?”馆员有些着急地在后面问。 “不用了。我能找得到!”夏尔头也不回地回答。 作为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书籍当然也是大英博物馆的重要藏品,一直收藏有大量书籍和手稿。18年,已故的乔治四世还将其父亲的图书馆(国王图书馆)作为礼物捐赠给大英博物馆,更加丰富了馆藏。 在此时的年代,这座博物馆的图书馆堪称是世界上最大最全的书籍存放地,集聚了无可胜数的知识和文化,也吸引了许多学者在此驻足。 马克思博士那本皇皇巨著,其中一大半就是在这里完成的,他当年就在这里收集资料和写作。直到1973年时(那时候不列颠帝国已经不复存在了),大英图书馆才正式建立,博物馆的图书收藏被转移到了大英图书馆中保存。 在21世纪的时候,他来过这里旅游过一次,还慕名去跟导游寻找了一下他当年常坐的座位。 当时的他又哪里能够想到,自己居然能够得见真人,还能够成为他屡次点名痛骂的对象呢?世事的变幻确实让人无法捉摸。 而芙兰这边也跟着导引的馆员走向了古埃及陈列馆,虽然夏尔的离开让她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是很快这种不高兴就被迎面而来的大量艺术品给冲走了。 在馆员的指引下,她开始一件件地欣赏起了那些古埃及的文物,很快就被拖入到了历史的洪流,沉浸在了那个上古文明令人惊叹的奇异造物当中。 罗塞塔石碑、法老阿孟霍特普三世的塑像,各种各样大型的人兽石雕、庙宇建筑、为数众多的木乃伊、还有无数的碑文壁画、以及器皿及首饰……古埃及人的一切,林林总总地都展示在了她的面前。 “这些东西本来应该是我们的!”在近距离认真地欣赏了大量壁画之后,芙兰有些不满地咬了咬嘴唇,“本来是我们在埃及先发现它们的,皇帝带了一大批专家远征埃及,所以才能够发掘出这么多的文物,它们应该被妥善保存在卢浮宫,而不是这里!” “就是啊!”玛丽连连点头附和,她也对这些艺术品十分喜爱,“它们本来应该是法国的,结果却被可恶的英国人抢走了!要是放在巴黎,我们就能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欣赏了……这些没有艺术天赋的英国人怎么能懂得它们的宝贵啊!” “可是……你们刚才不是说这些东西都是埃及人的吗?”旁边的年轻人热罗姆·波拿巴听着有些迷糊了,“存放在哪儿,没有人在乎过埃及人的意见吗?他们可不会高兴自己必须在英国还是法国作出选择……” 当听到了这句反驳的时候,两个女孩同时转过头去看向了他,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明明是一个在德克萨斯服过役的勇士,此刻却不禁微微缩了缩,好像自己真的说错了什么一样。 “是的,没人在乎埃及人,反正四十个世纪以来他们自己不也没在乎过自己。与其让这些文物留在那里消失在风沙当中,当然应该把它放在懂得欣赏和保护它们的人手中,不是吗?” 玛丽随口就打发了他,浑然不管这话听起来有多少矛盾在这个年代,并没有多少人会对殖民掠夺感到良心不安。 热罗姆·波拿巴耸了耸肩,他没有和这两位小姐争执的想法了,既然她们这么认为,那么应该就是不会错的。 他并不喜欢这个博物馆,也不喜欢这些怪里怪气、看上去毫无实际作用的东西。 但是,尽管作为一个美国人,他完全听不懂而且也对此不感兴趣,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甘之如饴地跟随这位美丽无比的特雷维尔小姐四处游览他根本不在乎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哪里。 如果他日后能够到法国去,成为皇室的一员的话,毫无疑问,他会有的是伴随她的机会的。 为了实现这一点,现在的他甚至准备舍弃一切骄傲。 “上帝啊,求求您保佑我吧!”他在心中暗想。“只要能够让我回去,哪怕让我向路易·波拿巴磕多少头也行!” 第六十一章 官方泄密 就在芙兰还沉浸在欣赏那些古埃及艺术品的欣喜当中的时候,她的哥哥此时也穿过了大英博物馆的厅堂,来到了图书馆的阅览室当中。 不过,同他之前跟这里的工作人员说的不同,他并没有去借阅书籍,也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而是稍稍驻足就向旁边的走廊走了出去。 各种原因倒也不难理解。 一直呆在这里的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碰到那位博士吧,要是真碰到那可就麻烦了。 他的妹妹在不久之前,跑到人家的家里,冒充他的夫人然后拜会了对方,甚至还宣称自己已经去世了。 更令人遗憾的是,这么荒唐的行为他却没办法惩处。现在木已成舟,只能将错就错,不然的话天晓得自己的那一番谎话还怎么遮掩过去。 所以,他决不打算再碰到那位博士一次了。 刚刚来到这间阅览室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四处观察了一下,确定里面的人当中没有那个人之后,他才从这边穿行而过,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觉得可惜。 不过,怕碰到那位博士,只是他说谎的一个理由而已,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 “特雷维尔先生?” 当他沿着走廊走到了大英博物馆的希腊和罗马分馆附近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一直在等待着的招呼声。 他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了视线,然后发现出声的人。 这是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他身材干瘦,脸上布满了皱纹,因而本来就很高挺的鹰钩鼻子就更加显得硕大。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外套,脸上戴着一副老花镜。看上去简直就像个久坐书斋的老学者一样。 而他的旁边,则站着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就是夏尔从法国驻英大使馆中临时征召的随从保尔比洛特。 而这个老人,却也不是什么老学者。而是奥地利驻英大使威廉冯克罗伊茨堡伯爵。 他今天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事实上,他是夏尔通过保尔比洛特将他约出来的。 夏尔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问好。然后走到了他的旁边。 两个人就这么肩并肩地走了起来,好像是在共同游览的游客一样。 “您比我想象得还要年轻,先生。”在走了片刻之后,伯爵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地说,“不得不说您给我出了个难题,居然要我跑到这种地方来听您面授机宜我都不知道该希望您说得更多好还是说得更少好了。” “非常抱歉,阁下。但是我也有我的难处,请您谅解一下。”夏尔同样看着前方,好像两个人根本没有在交谈一样,“我不可能在英国人的陪伴之下秘密去一个地方,所以只好干脆名正言顺地旅游了,至少在这里我还能找到一点点空隙,可以和您聊聊天。您恐怕已经知道了,我十分喜欢奥地利,并且欣赏它多年来奉行的保守主义……” “考虑到您的难处我倒是能够原谅您呢。”伯爵拿起了手杖,然后轻轻地用手绢擦拭着。“您想跟我聊什么就聊什么,我现在有时间。” “可是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先生。”夏尔轻轻耸了耸肩。“所以我就言简意赅一点吧。我这次来到英国之后,英国人同我谈了一些事情,因为实在事关重大,所以我认为我有必要对我们心目中的友好国家进行一点沟通……” 当他说到“事关重大”的时候,他明显发现旁边的老人微微震动了一下。 英法两国进行了某种外交协调在此时,欧洲的任何政治家和外交家都想知道其中到底谈了什么的。虽然他表面上还是装作很镇定,但是实际上就差把耳朵给竖起来了吧。 “您知道,我是刚刚才进入外交界的,对您来说。我这样的年轻人还只是新学生。”夏尔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哪怕从个人的私心方面,我也希望能够从您这样的富有丰富经验的老手当中。得到一些外交方面的教益……” “那么,就请您把想告诉我的事情告诉我吧。”踌躇了片刻之后,好奇心战胜了怀疑和矜持,伯爵终于投降了。 “其实事情很简单,英国人祝贺了波拿巴家族的胜利,同时表示希望加强同法国的关系,在各个方面。他们说他们需要我们,来维护日渐动摇的欧洲秩序……同时,也乐于见到,一个在波拿巴家族统治下的法国发挥积极作用……” 换言之,他们已经承认了曾经的死对头的东山再起? 伯爵微微皱了皱眉头。 倒也难怪他惊诧了,虽然夏尔和路易波拿巴发动了政变,但是此时的欧洲大陆上,那些高傲的君主们还没有打算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承认这个新建的政权,拿破仑的名字还徘徊在他们惊魂未定的脑海里,他们一下子还吃不准应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法国的新变化。 在这种外交局面下,实力最强而且喊维护现状的口号喊得最响的英国人,却反而最先动摇,率先承认波拿巴家族的胜利,这确实让奥地利人有些始料未及。 “英国确实是一个实用主义至上的国家,祝贺您,先生,我想您已经完成了自己这一趟的外交使命。”片刻之后,他苦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他着重地暗示了一句奥国还没有打算跟风,“不过,各国都有不受干涉地执行自己外交政策的权利,对此我无权表示质疑……” “我承认奥地利有自己自由行事的权利,这可不能成为迟疑不决和耽误时机的借口,阁下。”夏尔丝毫不给面子地打断了他的话,“英国人的行动可比您迅速地多而且步调也比您想象的还要大。” “还要更大?”伯爵已经被完全提起了胃口了,以至于马上跟着反问。 “他们跟我说,鉴于欧洲的局势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所以现在需要强有力的国家站出来,重新稳固住摇摇欲坠的和平。而英国和法国就有这样的资格他们的原话是,现在只要英国和法国联起手来,欧洲大陆一只耗子也不能动一下。” 正如同夏尔所希望的那样,伯爵不安地微微摇动了一下。 他不知道奥国在这些英国人眼里,到底属于不属于“耗子”的行列也许应该是属于的吧…… “那么耗子在哪里呢?”片刻之后,他勉强镇定地问。 “耗子到处都有,谁想要破坏就有的秩序谁就是。”他越是心里着急,夏尔就越是不急,“欧洲的根基可不是任何人可以轻易触动的。” 虽然法国人尤其是一个波拿巴分子说出这种话来着实很讽刺,但是伯爵并没有打算驳斥他的胡言乱语。 “奥地利同样乐于维护欧洲的和平。”仿佛是为了强调本国的地位,伯爵的语气里面多了一些强硬,“多少年来她一直都在这样做,无论是四百年前还是四十年前。” 四百年前他们在对付土耳其人,四十年前他们在对付的人就是…… “是的,奥地利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他曾击垮了土耳其人,保卫住了欧洲的和平。”夏尔点了点头,装作没有听懂对方的反击,“我同样相信,欧洲现在的和平,也有赖于像奥地利这样的大国来维护。” 听到了夏尔这句话之后,伯爵的表情总算松下来了不少。 “贵国的地位,我认为其实是维系在欧洲大陆的稳定上面的。”夏尔继续恭维了下去,“我认为,贵国有必要而且确实也有能力成为欧洲和平的基石。” 虽然早在不知道多少年之前奥国就已经大大中衰,谈不上什么“欧洲和平的基石”了,但是既然好话不要钱,所以夏尔也完全不介意多说多少。 “不过……形势一向是随着时代而变化,在数十年前,法兰西不幸地染上了破坏和平的疾病,因此不得不同贵国为敌,时光治好了我们;同样的,数百年前,土耳其人威胁了欧洲的和平,但是现在它却成了遭受侵略的一方……欧洲是一个大家庭,每一个成员的和平都有必要维持。” 侵略者?土耳其人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人侵略?伯爵皱了皱眉头。 他明白,追究声名狼藉的土耳其人和侵略成性的俄国人到底哪边更好是没有意义的,需要谁是好人的时候谁就是好人。 也就是说……“耗子”原来是指俄国人,英国人暗地里和法国人达成了一项针对俄国人的默契? 大使突然发现后背出现了些冷汗。 “有些耗子不好抓。”他再度试探了一句。 “是的,有些耗子不好惹,但是法国人也绝不会是好欺的,更何况现在英国也和法国人站在了一起。”夏尔轻轻地虚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摆出了一点稍有威胁含义的手势。“我们喜欢交朋友,但是却也不害怕敌人。” 果然就是这个意思伯爵心中恍然。 “好了,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说给您听了。”眼见对方已经领会,夏尔就决定不再说下去了。“我希望贵国在首相病重的时候,仍旧能够保持某种政策上的延续性,毕竟时间可不等人……” 第六十二章 棒喝 “延续性”当听到了夏尔的这句话之后,伯爵总算从初听到这一重大消息的震惊和茫然当中慢慢恢复了过来,他皱着眉头打量着夏尔,“我不明白您意指什么。” “那我就不客套了我已经得到了消息,贵国的首相施瓦岑贝格亲王已经身染沉疴。”夏尔有意别过了视线,看着旁边的那座古罗马雕塑,“我当然希望贵国首相能够在病中尽快康复,但是我国毕竟有些担心,现在贵国是否有人能够以应有的精力来处理外交事务、并且做出对贵国至关重要的那些决定呢贵国的那些既定的政策,能否在外界的纷扰和压力之下笃直前行如果奥地利真的想要让自己成为欧洲和平的基石的话,我想这些问题它是有必要给出一个解决的!” “首相阁下只是健康上稍微有些不顺而已,这并不影响他领导我们的国家,他有足够的精力来处理您所指的那些重大事务。”伯爵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况且,我国立国已经数百年了,一直都是以富有建设性的政策来维护欧洲和平的,今后自然也不会例外!” 顿了一顿之后,也许是因为觉得这样的空话糊弄不住夏尔,他决定继续说得深一点。“况且,我国的皇帝陛下虽然年轻,但是他的智慧和仁慈都远超常人,他已经有了足够的治理国家的经验而且,皇帝陛下是亲王殿下辅佐下登基的,他已经蒙受了亲王殿下的多年教诲,他可以做出对国家有利的判断。” 他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告诉了夏尔,在施瓦岑贝格亲王日渐病重的情况下,年轻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已经开始慢慢地接过了权柄,开始自行处理国家事务了哪怕亲王突然有一天过世,皇帝也可以按照他几年来积累的经验来处理国政,不至于让一切都乱套。 道理倒是这样没错,不过,至于说到弗朗茨约瑟夫的智慧和仁慈 夏尔只能在心中冷笑三声了。 一个在位期间屡屡失败丢掉了大片领土、最后差点要见证帝国分崩离析的皇帝。又能够做出多少“对国家有利的判断”呢 不过,这对夏尔来说倒是好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放心了。”夏尔貌似舒心地点了点头,“那么。我想贵国是能够对我今天告知的信息作出决断的吧我所最为担心的,就是贵国因为事前不知情而在以后应对失当,以至于同时触怒两个国家!” “谢谢您特意来告知给我们。”伯爵马上回答。“我国会基于自己的国家利益作出妥善的判断。” 他不可能因为夏尔的几句话就相信他,甚至会怀疑夏尔的动机。而且他肯定在回去之后会通过各种公开或者秘密的渠道去查证他的话。甚至会干脆静观其变,从事态的发展当中来判断夏尔是否有在说谎。 不过夏尔并不担心,事态的发展自然会证明他的话都说对的,也自然能顾证明他的“诚意”到底有多么真挚。直到那时候,他们才会下定决心。 在这个时代里,目前还不存在不需要担心同时触怒英法两国的国家除了孤悬海外的美利坚合众国可能有些例外。 “特雷维尔先生,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特意选择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我们呢”沉默了片刻之后,伯爵忍不住再问。 “这个消息贵国迟早是能够知道的,事态的发展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夏尔的视线稍稍从雕塑上面转了过来。“所以,我提前告诉您,只是希望贵国能够早一点获知这个消息,从而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思考,排除掉不必要的顾虑,得出一个符合贵国立场的决定。” “我想我明白您所说的立场是指什么。”思考了片刻之后,伯爵低声回答。 “是的,欧洲和平需要所有爱好和平的国家同时团结起来才能够保卫。但是有些恶意的国家实力过于强大,所以可能会对某些爱好和平的国家产生一种恐吓作用。这些恶意的国家会威逼他们,让他们甚至不敢声索自己应该得到的利益。只得顺从他们的意志。”夏尔的视线落到了伯爵的身上,紧紧地盯着他,“这些国家十分狡猾、凶残,某些时刻还会把自己打扮成和平的保卫者、人类的救世主。他们会出于自己的利益而声称帮助了别的国家,将自己无休止的野心和杀戮妆点成拯救和帮助他们惯常会这样之前,贵国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下不得不默认了他们妄自尊大的救世主地位,但是现在呢爱好和平的国家已经集结起来了,难道还需要一边被压迫一边还要被他们自称保护不,我认为贵国不应该受到这种欺骗的蒙蔽。而应该尽早猛醒过来,加入到爱好和平的国家的行列当中,而不用顾虑什么他们声称的恩情只有这样,贵国才能够在可怕的侵略狂潮当中幸存下来,而不至于葬身于侵略国家无休止的领土扩张当中。” 虽然出于外交人员的惯性,夏尔在最后一步上面说得隐晦,但是在老练的伯爵面前,这无异于是公开露骨的宣示了。 他要求奥地利背弃掉俄国的善意,不用顾念1848年俄国帮助镇压匈牙利叛乱的恩情,同英法站在一起,抵制俄国势力在欧洲的扩张,也就是“加入到爱好和平的国家的行列当中”。 这无异于已经是在说英法已经基本上协调了立场,可能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对俄国摊牌。从他的口气来看,这种摊牌还可能不仅仅是政治和外交上面的。 我的上帝啊到底是这个年轻人为了炫耀而冲动地夸大了情势,还是英国和法国真的已经准备在近期就展开一次针对俄国的统一行动了 至少在现在,没有理由完全不把他的话当真。 在这个年轻人咄咄逼人的词锋当中,这个老人因为事前没有做多少准备,所以少有地被逼到了茫然无措的境地当中。 他现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年轻人。 如果这个年轻人只是在夸大其词的话,那么他就是在陪着年轻人犯傻,说越多就越错;如果是后者的话,在一起迫在眉睫的欧洲大变局当中,那他就更加不能多说了奥地利的外交立场,他一个人是说了不算的,尤其是在这么重大的地方上。他至多只能给首相和皇帝提出建议,而没有决定权。 但是他不敢说得太过于冷淡,以致触怒了这个大权在握而且对法奥友好十分热忱的年轻人。年轻人容易冲动,万一因为他的冷淡而导致这个年轻人熄灭了自己的善意转而敌视奥国,那可就糟糕了。 如果英法真的打算敲打俄国的话,虽然他不能确定,但是以他个人多年积累的经验来看奥地利政府是绝对不会站在俄国一边的,最友善的情况也不过是中立而已。 没错,俄国确实在不久前帮了奥地利一个大忙,但是国际政治当中是没有道德和恩情可言的,只看实力对比,谁的实力强谁的话声就响亮。而在现在,欧洲说话最响亮的两个国家现在合在一起的话,又有谁胆敢挡在他们前行的路上呢 “您所有的话,我都会如实转达给国内的,尽我最快的速度。”沉吟了许久之后,他以一种尽量听起来积极的语气答复给了这个年轻人,“我相信,如此重要的信息,我国首相和皇帝陛下会仔细地予以研究另外,我个人觉得,您的话非常有道理,我会将我的个人意见也附在报告当中,一并交给国内。” “您能这么做真是太好了。”夏尔的脸上终于微微露出了笑容,让对方心情稍稍松懈了下来,“我相信以贵国在欧洲屹立了数百年的智慧来看,不至于不能在即将到来的新情势之下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判断。”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着重加重了语气,“但是我相信您能够理解,西欧大国尽管爱好和平,但是他们绝对不是孤立无援的,相反他们是站在正义一方而正义是永远不缺乏拥护者的!” 这就是在催促奥地利早些做决定,以免赶不上参加“正义一方”的船票。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大使的额头稍微出了一点点汗,然后连声答应了下来。“我会尽力敦促国内考虑您的话的,请放心吧。” “那就太好了,谢谢您。”夏尔轻轻地欠了欠身,“好了,为了避免出问题,我们先分开吧,等下您早点回去。” “嗯好的”伯爵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哪怕现在是在没人监视的博物馆里,两个人也确实不好一直呆着,“我倒是希望能够一直同您畅游博物馆,不过现在看来条件倒还不是很充足,那么再见,特雷维尔先生。” 他也朝夏尔微微欠了欠身,然后往后退,打算就此离开。 就当夏尔笑着挥了挥手,打算给他就此告别的时候,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伯爵骤然又开口了。 “特雷维尔先生,据我所知,梅特涅亲王在维也纳多次赞扬了您,承蒙他的努力,首相阁下和陛下也十分欣赏您。我们很高兴,您能够成为奥地利人民的朋友,为两位伟大国家的友好而努力!” “我十分荣幸。”愣了片刻之后,夏尔再度欠了欠身。 第六十三章 生路 “……夏洛特,我亲爱的,自从同你告别之后,我每天都在想念着你……一想到你已经离开我这么多天了,我就忍不住心都要碎了。 你和孩子都好吗?得知你已经怀孕的消息之后我十分兴奋,几乎哭了出来,我们这个光荣的姓氏,将会由你而得到延续。可是我知道,为了让我得到成为父亲的光荣,你将要在未来几个月当中承受多少苦难啊!谢谢你的爱与付出,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我知道你在温莎、在女王身边玩得十分开心,英格兰的乡野是那样迷人,每个人都会留恋其中。可是我恳求你,可怜可怜你的丈夫,早点跟女王辞别回到他的身边吧!因为想念你,他已经夜不能寐了……” 在不列颠的晴空下,在一众侍女、贵妇和女王陛下的注视下,夏洛特以一种炫耀般的语气将手中这封信里面的一些句子念了出来。 “这些丈夫真是好烦人啊!”然后,她轻轻摇头,将信件随手折好放回到了信封当中,然后叹了口气,仿佛是十分厌烦的样子。“难得出来玩一趟,他们却总是爱煞风景!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可没见过这么着急的样子啊!” 随着她的言不由衷的抱怨,在场的人同时哄堂大笑起来。 “好了,别责备可怜的夏尔了。”笑了一会儿之后,女王终于止住了笑容,帮夏尔说起了好话,“就我的经验来看,男人在第一次要做父亲的时候总是和平常不大一样,到后面他们可就习惯了,你不用生他的气,这只是说明他爱你而已。其实我倒是挺羡慕你们的呢,我的丈夫可好久都没有给我写过这么情意绵绵的信了……” “他也只是在这时候才情意绵绵而已……因为我给他怀了孩子。”夏洛特恨恨地说,“平常他才没这么温柔呢。” “这你可就说过头了呀,照我看夏尔一直都十分爱护你。”女王陛下笑着挥了挥手。“好了,有那么多抱怨的话你就亲口跟他说得了,跟我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今天就让人安排吧,你早点回去。让我们可怜的夏尔早点从苦闷当中解脱出来……” “哼,这怎么行呢?我是来这儿陪同您游玩的,怎么能先离开呢?况且您这里这么美,我可不想离开这里。”虽然心里一喜,但是夏洛特却故意不肯答应。“我还是给他写一封回信吧。让他继续等着。” “感谢你对温莎的夸奖,夏洛特。”女王轻轻地摆了摆手指,作出了一个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手势,“不过,我可不能违背一个丈夫的意愿,强行地将他的妻子挽留在自己的身边。再说了,如果我真的不放你离开的话,恐怕你也想丈夫想得望眼欲穿了吧?” 夏洛特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她刚想再说什么,女王就直接笑着打断了她。“好啦,别说了。夏洛特,我也是从你这样的年纪走过来的,你想的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呢?别倔强啦,跟自己的丈夫赌气有什么意义?听我一句劝吧,早点回去,慰藉一下我们可怜的夏尔……” 在女王满面笑容之下,夏洛特的尴尬也越来越浓,最后干脆红着脸低下了头。 “好吧……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我就早点回去吧。” “这样才对啊!”女王轻轻拍了拍手。“我今天就会去安排的,你明天早上就可以动身了。记得一路上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初次怀孕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个不留神就麻烦了。” “谢谢您……陛下。”夏洛特不住地跟她道谢,心里难得地对欺骗她而闪过了一丝负罪感。 伴随着负罪感的。是一种计谋得逞之后的安心感。她终于按照自己的计划,能以不造成任何异常的方式离开这里了。 接下来是该执行计划的下一个阶段了。 在又陪着女王陛下逛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慢慢地作出了不胜疲惫的样子,而深知孕妇之苦楚的女王陛下,也十分体谅地允许了她先去休息一下。 “原来法国人还有痴情的时候呢……”望着夏洛特离开的背影,女王陛下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最后变得五味杂陈,好像混合了欣赏和怜悯一样,“只可惜她的丈夫却不这样!” 当然,夏洛特是听不到了。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她打着自己的伞,悠悠然在原野间漫步,渐渐远离了人群的喧嚣。 当她在自己常去的地方转了一会儿之后,等待已久的声音终于响彻在了她的耳边。 “夏洛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果然没走……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带着一种近乎于嘲讽的喜悦,夏洛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慢慢地转过了身来,看着旁边稀疏的树林。 “是的,我有些事想要告诉您。” “有什么事呢?”埃德加·德·特雷维尔慢慢地从遮蔽的树木当中走了出来,略显奇怪地看着夏洛特。“尽管告诉我吧。” “我打算离开这里了,大概明天就会走。”夏洛特直截了当地说。 “啊?”中年人俊朗的脸上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惊愕,“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打算溜了?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 没忘,我怎么敢忘呢?哼。 “我承认这事确实有些突然,不过……我今天收到了夏尔的信,他说他十分想念我,担心我怀孕的身体,所以要求我尽快回去见他……” “这个傻孩子!他难道不明白妻子不在身边是多大的幸福吗?”埃德加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显然不明白儿子为什么不趁妻子不在身边好好玩,反而非要把妻子给叫回来。“他这也太急了吧,明明……” 在夏洛特的怒视之下,中年人剩下的话总算给咽了回去,讪讪地干笑了一下。 “好吧,我明白了,我那个傻儿子想要你回去陪他,可是那我呢?你打算把我抛下来吗?这可不行!”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了,不管怎么说,您都是我的堂叔,我怎么能抛下您不管呢?”夏洛特冷冷地看着埃德加,“况且,您之前不是跟我威胁了吗,要是抛下您,说不定您就做什么呢!” “嗨,一家人说什么威胁不威胁的呢?我只是恳求你看在亲情的份上,不要抛下我而已,这个要求很过分吗?”埃德加浑然不顾夏洛特的视线,悠然微笑着,“如果连儿女都不管亲情,不顾父亲的安危,那这个世道还有救吗?再说了,如果儿女都不管亲情,那么做父亲的又有什么必要在乎呢?” 他的话说得很直,满怀威胁,显然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当下,他不肯丢下夏洛特这个救命稻草了。 “您说得没错,所以我一开始是打算拒绝掉夏尔的要求的。”夏洛特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就舒展开了,“不过,我仔细想了一想,这对您和我来说,倒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所以我干脆面见了女王,请求她答应了我的离开。” “机会?这是指什么呢?”中年人有些惊奇。 然后,他马上反应过来了,“难道你的意思是……要通过这个机会,偷偷带我离开?”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夏洛特点了点头,“这难道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现在艾格尼丝应该还没有盯上我,我可以尽量不着痕迹地带您离开,然后在中途让您溜走。如果您觉得中途溜走不安全的话,我甚至可以将您带到伦敦!然后在伦敦,您自然可以买张船票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当然,法国除外。难道这对您来说不是十分理想的办法吗?” 中年人仔细地听着她的解释,然后微微有些意动了。 “这个倒是有些道理,可是……我该怎么跟随你离开呢?”中年人还是有些疑问。“你总不会是一个人走的吧?英国人会看着你的。” “没错,女王陛下会安排人来护送我离开,不过我又不是英国人押送的囚犯,难道连带一个客人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夏洛特平静地回答,“您是一个十分讨人喜欢的画家,又是流落到这里的法国人,我邀请您去伦敦玩玩顺便见见我的丈夫,难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确实是可以!埃德加想了想,发现这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只有一个小问题。 “可是公爵夫人那儿我该怎么跟她说呢?我……我最近才同她呆了一会儿,要是突然离开,她会不会……” 夏洛特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目中的视线让埃德加心中一寒,连忙住了口。 “您好像忘记了……您是在求人,也忘记了您是在面临生命的危机了。”盯了片刻之后,夏洛特终于慢慢地开口了,语气十足的傲慢,“到了这个见鬼的时候,您还在想着一个情人该怎么打发掉?!您自己去想吧,我不想跟您多说什么了!我已经给您指了路了,剩下的就看您自己,想留下的话您尽管留下,想跑的话那就跟我说,别浪费我的时间!就这样,再见!” 说完这番话之后,夏洛特转身就走。 “诶!等下啊,我的好侄女儿!” 第六十四章 上路 “欸等下啊我的好侄女儿!” 正如同夏洛特所预料的那样,她只是稍微装作发脾气,埃德加就不敢再坚持了,连忙叫住了她。 夏洛特轻轻地停下了脚步,但是没有转身,仍旧背对着对方。 我给过你机会的,这下就别怪我了她在心中冷笑。 “好吧,你说得倒也没错,现在确实是紧要关头,我不能因小失大。”埃德加放软了语气,“好吧,夏洛特,就按你说的办吧,我跟着你明天离开!” “您倒是很快想明白了啊。”夏洛特淡然回答,“那好,那您就去尽快准备吧,免得到时候公爵夫人不让您离开!” 说完之后,夏洛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当回到了自己所住的房间之后,夏洛特脸上已经维持了一天的轻松和平静顿时完全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略微的焦躁和不安。 直到她的使女回到房间之后,夏洛特才稍微镇定下来了一些。 “怎么样”她盯着使女,急促地问。 “已经将消息传给那边了,他们说可以按您说得去做。”使女小声回答。 “太好了”夏洛特如释重负地喊了出来。“我就是怕那边自作主张,坏了我们的事!” “那您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不再多考虑一下了吗”使女小心地将自己心中的不安藏了下来,“毕竟毕竟这可不是小事。要是要是!”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以考虑的”夏洛特一瞪眼睛,吓得使女慌忙闭上了嘴,“我已经给了他机会了,是他自己要寻死,那还能犹豫什么怎么,你准备质疑我吗!” “不,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使女大惊失色,连忙垂下了头。“当然一切都是您说了算。” “你知道就好。”夏洛特的眉头总算舒展开。 然后她重新看着镜子。陷入到了思考当中。 镜面当中是一个面容姣好,表情恬静的妙龄女子。她湛蓝的双瞳因为沉思而没有聚焦,白皙修长的脖子微微挺立,金色的头发熠熠生辉。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女性的魅力,看不到一丝老态。 谁又能想得到,在如此恬静的表情下,她一直在思索怎样谋害一个亲人呢 “女王陛下说可以明天早上送我走,你得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拖到下午。”过了片刻之后,夏洛特平静地说。 “下午,为什么”使女有些不大明白。 “如果早上离开的话,不就没办法在路上停留了吗”夏洛特低声回答。“为了完成我们的计划,我们最好在路上停留一晚。” 使女很快就明白了夏洛特的意思了。 温莎堡离伦敦只有三四十公里,如果早上出发的话,那么当天下午就可以到达伦敦了,中间做手脚的机会就小了很多。而如果晚上出发的话,中间就可以想办法留宿一晚。 而在那个晚上,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时间了。 “如果如果您要这么做的话。那么干脆您在明天中午举办一个告别宴会怎么样”使女小心地提出了建议。“这样十分名正言顺吧您可以说十分感激陛下和其他人的招待,所以必须回报一下她们,陛下和那些夫人们应该会来捧场的。” “好主意,可以这么办我可以请他们饮宴,然后装作不胜酒力,再多拖些时间,等到傍晚再出发”夏洛特马上就同意了使女的建议。“那么你赶紧给我拿纸笔来,我要亲自来写给女王陛下,要求延迟一下。” “女王陛下应该会欣然同意的可是那个人呢他会不会起疑心”使女突然闪过了一个疑问。 “他现在就我们一根救命稻草,不会疑神疑鬼的。况且我会告诉他。晚上更方便我们离开,这样可以掩人耳目。好了,你等下把这个计划也传过去,让他们路上找个熟悉的旅馆。中间我们就想办法在那里休息!” 不愧是夫人啊,想得好周到 这样的话确实可行。使女点了点头,然后给夏洛特找出了纸和笔放在了书桌前面。 接着,在沉默当中,夏洛特走到了书桌边给女王陛下写起了信件,写完之后交给了使女。让她去交给女王的侍从。 等到她离开之后,夏洛特表面上维持的镇定慢慢消失了,仿佛全身无力一样地趴到了床上,一时间就连呼吸都有些粗重。 不管再怎么不堪,对方都是她所珍视的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也是她的长辈,她无论怎样坚定,都免不了在内心当中有些踌躇和焦躁。 况且,堂叔怎么想姑且不论,丈夫能不能理解自己的这一片苦心也还是未知之数。 夏尔应该不会怪我的吧毕竟那是他的父亲啊。 夏洛特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将被子的一角攥入到了手中。 事已至此,再多胡思乱想也没有意义了,他要是生气就尽管生气吧。 当不列颠上空的太阳慢慢变得通红、天空变得金黄与碧蓝交混的时候,德特雷维尔夫人终于从她休息的卧室当中走了出来,来到了早已经准备好了的马车旁边。 已经等得十分心焦的卫兵们,总算松了口气。 本来这支车队是打算在早上出发的,但是这位特雷维尔夫人为了和女王陛下、以及她在英国新交的朋友们告别所以举办了一场午宴,因此耽误了很久的时间。 不过即使她拖延了这么久,这些护送的人员也并没有生气,至少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来。 正如夏尔之前所希望的那样,夏洛特在温莎之行当中,成为了上流社会极受欢迎的宠儿,那些贵妇们人人都同她笑脸相迎。 这固然是因为她出身于名门,而且本身长得十分漂亮,而且礼节休养无一不全,所以能够博取到大家欢心的缘故,但是更重要的是,女王陛下表现得十分喜爱她。 所以这些卫兵都明白,这位特雷维尔夫人有权不受任何时间表的约束。 因为中午喝了不少酒的缘故,所以现在特雷维尔夫人的脸上还是有些发红,就连走路都有些步履散乱,依靠使女不着痕迹的搀扶,才总算平稳走到了马车旁。 “我奉命护送您回伦敦,夫人。”一位年轻的军官走到了夏洛特的身前,然后向她伸出手来,准备搀扶她,“您看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如果您觉得还是不太舒服的话,那干脆再休息一晚吧,明天早上我们再离开。” “不,谢谢您的好意,先生。”夏洛特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耽误行程这么久了,怎么能够继续拖延,让你们白白等下去呢这不行的,我可不能这么做,我们现在就走吧。” “如果您坚持的话,那么就按您说的做吧,夫人。”看到特雷维尔夫人这么好说话,军官心里松了口气。 接着,他殷勤地拉开了车厢的门,而夏洛特则笑着点了点头向他表示了感谢,然后搭着他的手,踩上了踏板,走进了车厢。 “对了,先生,有件事我想要跟您说明一下。”刚刚在车厢的坐垫上坐定了之后,夏洛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探出头来朝军官说。 “嗯什么事呢请说吧夫人。”军官微微怔了一怔。 “嗯想必您也知道了吧,我现在是怀了身孕。”夏洛特的笑容当中微微增添了一些尴尬,“所以,请您将行程放慢一些,这样的话我想对我比较好。” “这倒是可以,不过现在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军官稍稍有些迟疑。“如果通宵行车的话,对您的身体恐怕会更有害。” “这个没有关系的,因为我们本来就不用通宵行车。”夏洛特摆了摆手,表示这个问题不用担心,“我的朋友之前跟我提过路上的一家旅馆,我想我们可以在入夜的时候在那里休息一下,在第二天早上再进入伦敦。” 军官微微皱了眉头。 “如果您觉得这太过于麻烦您的话,那我可以改变主意的。”夏洛特貌似歉意地打量着他。 这时候哪里还敢有什么异议呢再说了,孕妇总是要有些优待的。 “那就按您说得办吧,夫人。”军官点了点头,“我的任务是护送您,您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安排。” “谢谢您,先生。”夏洛特再度向他道谢。 这时,就在她的视野下,一个穿着十分精致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只小手提箱,快步地向这边冲了过来。 他很快就被拦住了。 我真的给过你机会的。 她笑容满面地看着慢慢跑过来的中年人。 “对了,那位先生是我的客人。”夏洛特叫住了正打算过去看情况的军官,“他是一位法国的画家,我在这里认识的,我打算作为客人一起带他去伦敦,让我的丈夫也见见他。怎么样,可以吗!” 夏洛特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这些法国人啊”军官在心里摇了摇头,然后躬身行了礼,转身就离开了。 他的任务只是护送特雷维尔夫人离开这里而已,并没有监视她客人的任务,他也没有心情去穷根究底。 也许这个画家真的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客人,也许这个画家是她的新情人,但是这关他什么事呢 第六十五章 时限 依照夏洛特的吩咐,车队和护送的士兵们慢慢地在路上行进着,时间很快来到了深夜。 在预定的地方车队停了下来,然后夏洛特在使女的随同下慢慢地走下了马车,一副困倦到了极点的样子。 此时的伦敦已经是一个人口充塞的大都市,所以即使是郊区,也已经十分繁华,各条道路都整修得十分平整,到了晚间出行的人仍旧络绎不绝。 “辛苦您了,先生。”在使女安排好一切之后,夏洛特朝护卫她的军官点头致意,然后和走上了旅馆的楼梯。 而这位军官在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之后,也去安排自己的士兵的住宿了。 说实话安排他来护送只是一种礼节性的表示而已,他并不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他没有兴趣去监视特雷维尔夫人到底想做什么,反正法国人的想法一直都很奇特尤其是在夫人还另外带着一位客人的时候。 他反而担心过于殷勤地跟在这位夫人旁边,反而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夏洛特回到房间之后,仿佛是有些脱力地舒了口气,虽然有伪装的因素在,但是她确实有些劳累了当然,这种劳累还并不足以影响她接下来的行动。 也许是事先就有了准备的缘故,房间还算干净,不过里面的空气有些沉闷,带上了一种不列颠特有的阴冷味道。夏洛特微微感到有些气闷,于是走到了窗口,打开了窗。 然后,她拿出了自己的手绢,在窗口上摇了摇,做出了事前约定的暗号。 接着,她一头倒在了床上,闭目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床的气味不大好,而且看得出来是用旧了的料子。虽然已经按照最高标准来安排了,但是这里毕竟不过是一座小小的郊区旅馆而已。 从小锦衣玉食的夏洛特。不由得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在心里给自己的堂叔又记上了一笔账。 她并没有等待多久,轻轻地敲门声就从门口响了起来。 她没有应声,因为门根本就没关。 然后。轻轻地脚步声从门口传了过来,然后又停下了。 夏洛特重新睁开了眼睛,发现她的堂叔正一脸微笑地打量着她。 虽然刚才经过了一番劳顿,但是这个中年人看上去精力十分充沛,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一样。金色的头发仍旧梳理得整整齐齐。 单论相貌而言,这个中年人不愧是她丈夫的父亲,是她这个伟大家族的一份子。特雷维尔侯爵的俊朗之中又填上了一种柔和的潇洒, 要是性格也能稍微像一点他父亲就好了夏洛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谢谢你,好侄女儿……”还没有等夏洛特从沉思当中清醒过来,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就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我真没有想到一切竟然能够如此顺利,多亏了有你帮忙啊……太谢谢了!” 虽然他不住口地道谢,但是夏洛特的脸却依旧紧绷着。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看出了儿媳妇一点都不想跟自己套近乎,埃德加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吧,夏洛特,我知道你不太开心,但是想来你会理解我的,性命关头谁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算了,以后反正我不会再碍你的眼了,你就算不高兴也不用忍耐太久……姑娘,我跟你保证。这次只要我能够逃脱,我就会永远消失,不会再来麻烦你们了,我说到做到!” 哼。说什么说到做到,连自己儿孙都不顾,你这个人还有一点点信用吗?天晓得你以后还会怎么勒索我们听到了他的话之后,夏洛特在心里冷笑, “您现在是什么打算?”虽然在心里冷笑,但是她表面上反而和煦了下来。“是在这里离开,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去伦敦?” “我还是今晚就离开这里算了,明天我独自前往朴茨茅斯或者其他南方的港口,从那里离开英国。”埃德加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现在还不够晚,等一下到了午夜我就走。” “什么?”因为有些吃惊,所以夏洛特禁不住惊呼失声。“您等下就走?” 虽然吃惊,但是她并不担心对方突然改变行程反正现在这里已经被盯住了,他就算半夜偷偷溜走,也只会被艾格尼丝他们抓住而已。 “是啊,我这一路想了一下,最后觉得我还是不要去伦敦了。”埃德加长叹了口气,“伦敦这个城市太大,说不定就会有什么人发现我的行踪之前我能够被艾格尼丝找上,就是因为我陪马尔巴勒公爵夫人在伦敦晚了几天……哎,真是巨大失误啊,谁想得到那个丫头居然这么快就追了过来呢!” 顿了一顿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罕见地闪过了某些沉痛。“再说了,我的儿子女儿现在都在伦敦,我去那儿不是更加伤心了吗?” “我感觉他们确实不会欢迎您。”夏洛特冷静地刺了对方一句。 “何止不欢迎啊简直把我视同仇敌似的”中年人禁不住加大了声调,“夏尔之前就跟我说了,他只救我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救我了,我看得出来,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我要是真的跑了过去结果落到了他的手上,天晓得会发生什么……还有,我那个女儿,我的女儿……” “您的女儿怎么了?”一听到他的话,夏洛特顿时来了兴趣。 “我的女儿,她非要逼我留下证明,说她不是我亲生女儿在伦敦的时候我也碰到过她,她认出了我,但是马上就装作没看见,连一个眼神都不肯跟我示意一下”中年人颓然又长叹了口气,显然儿女给他带来的打击十分大,“所以,现在我的儿女全部都不认我,甚至争先恐后想要同我脱离关系,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要跟您脱离关系?”夏洛特心里一惊,几乎一瞬间连血液都倒流了。“还逼着您留下了证明文件?” “对啊,她非要逼着我这么做,那时候我又受了伤只好照办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难道对我们这个姓氏还有什么不满意吗?”埃德加满面疑惑。 别的地方是私生子女拼命想要挤进合法子女的行列,而她这个女儿却拼命想要把血缘关系往外推,老实说她现在都还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但是夏洛特却是完全明白这其中的原因的。 因此,她更加变得气愤难平。胸口都不停地起伏了起来。 毫无疑问,一得到这样的证明书她就直接会交给自己的哥哥,论证兄妹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这个混账东西,真是狡猾透顶为了自己的一点点邪恶的,居然敢干出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邪恶……太邪恶了……当初就活该摔死。她就应该去和魔鬼作伴 “你怎么了,夏洛特?不舒服吗?”埃德加很快就发现了夏洛特的异常。 夏洛特却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瞪着自己的堂叔。 她现在已经迁怒到了自己的堂叔身上,因此对这个中年人更加痛恨不已。 要不是你发了疯非要多生一个女儿,世上哪有那么多麻烦事就凭这个你也该多死一次了。 “这一切,都是您自己给自己造成的,怪不了任何人。”直到许久之后,夏洛特才重新开口,“您说儿女不尊敬您,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尊敬您呢?没错。您是他们的父亲,但是您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吗?您在他们的生活当中做过什么有益的事情没有?不……您什么都没有做,您反而抛下了他们,令他们在举目无亲当中受苦。到了现在您还在唉声叹气?那我告诉您,这是您自找的全是自找的!” 在夏洛特的厉声呵斥之下,埃德加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近乎于变得惨白。 “好吧,你没有说错,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最后,他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可是,没有谁会不希望做个好父亲,我也没想到一切竟然会变成这样好吧。好吧,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有什么意义呢?我这次打算离开这里,在新大陆找个乡村地方隐居,以后再也不麻烦你们了,就这样过完我的一生。我想这对大家都好。不过,在最后,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夏洛特警惕地看着对方。 她不太相信公公的话,因为沉迷于声色的浪荡子弟她在社交场上实在见得太多了,他们一辈子都改不了那些积习的。就算偶尔良心发现,想要离开那种生活,但是最后也无法改变习惯性的堕落人就是这样。 她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绝对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对方的良心发现上。 “没什么,只是一个小要求而已。”埃德加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想,“我想给你画一幅画,就当是我在离开欧洲前的最后一幅作品吧。” “啊?”因为实在有些意外,所以夏洛特又是一怔。 “你能满足我的这个愿望吗?”埃德加充满希冀地看着对方。“画具我已经准备好了,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画完差不多我就该走了,然后那些东西都送给你了嗯,你就把这个当成是我送给你的告别礼物吧。” 夏洛特轻轻地咬了咬嘴唇。 这个告别礼物倒是有些新奇。 她知道她的堂叔当年就是以画技高超而在社交界出名的。在这种情况下,要轻易拒绝恐怕也不太容易吧。 “好吧,谢谢您。”犹豫了片刻之后,她答应了下来。 反正现在还有时间,拖一拖也没什么。 “这是我的荣幸,特雷维尔夫人。”中年人颇为幽默地朝夏洛特躬了躬身,然后重新走到了房门口,直接从那里拿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当重新面对夏洛特的时候,他的动作已经轻快了许多,比起刚才的悲伤,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因为是匆匆离开的,所以这次我的颜料准备得不够多。”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夏洛特,眼神当中充满了艺术家的自信,“不过对好画家而言,这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我能够解决它的。夏洛特,相信我吧!” “我该怎么样做呢?”夏洛特低声问。 “不用你摆特意的姿势,你就半躺在床上就行了,对我来说轻松自然的姿态要更好。”埃德加摆了摆手,示意她放松就好。“放心交给我吧,我会留下一副好礼物给你的!” 然后,他轻轻地移动了位置,走到了窗口边,然后把画布放到了桌子上。 他打量着夏洛特。 在黯淡的月光当中,金发的女性倚靠在床背,半躺着看着前方。奢华富丽的蓬松衣裙,每隔一段都打着纷繁的花边,袖口蓬松,妆点着她曼妙的身躯,这姣好的身躯看不到一点怀孕的痕迹,反倒显得她娇媚可人。她的表情在阴影当中有些模糊,看上去似笑非笑,好像在嘲弄着什么一样。 这就是美啊……艺术家静静地欣赏了一下,最后由衷地叹了口气。 他在外面闯荡了这么多年,但是即使到现在,他还是能够被真正的美所打动,带来那种无可抑制的创作这也许就是一个艺术家的天赋吧。 “我们特雷维尔家族的女人就是好看”他半是恭维半是真心地喊了一句。 然后,还没有等夏洛特回应,他就开始刷刷地在画布上画了起来。 到了这个年纪,他的手仍旧保养得十分好,白皙而又纤细,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画布上演奏钢琴一样。 很快,画就在他的手上慢慢勾勒出了形状,一点一点地凝聚起了他对艺术的敏锐感觉……所谓艺术,就是深藏于灵魂当中的天赋,在受到某种触动之后的灵光一现吧。 “您画得怎么样了?”许久之后,夏洛特低声问。“我的姿势有些僵了,想要放松一下。” “就差最后几笔了,我感觉很好”埃德加低声回答。“你随意休息吧,反正现在那个样子已经在我的脑海里了。” 得到了他的允可之后,夏洛特微微沉下了肩来,舒展了腰身。 接着,他低下了头来,打算将最后的形神给画出来。 就在这一瞬间…… “时间已到,这就够了”夏洛特低声喃喃自语,然后以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速度,跳到床边,拿起旁边的椅子,重重地向他的头挥了过去。 “砰”沉闷的一声轻响,在房间当中悠然回荡。 挨了重重一击的中年人,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堂侄女儿兼儿媳妇。 他满眼都是晕眩,然后,却足以看清对方那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表情。 我早就该知道的……我早就该知道的。特雷维尔家族的人,又怎么会不这么做呢?只有自己这个异端才会想不到吧。 他的心沉落到了谷底。 晕眩感袭向了他的大脑,他眼睛渐渐迷糊,一切都看不清了。 迷离中,面前的这个女性的面容发生了微微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的表情也慢慢转变,从冷漠变成了愤怒,最后变成了狰狞,犹如是要扑过来的生死仇敌一样。 “砰!”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击。 “砰!” 全身的血凝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 是你……是你在找我报仇吗? 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你明明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带着最后的疑问,埃德加德特雷维尔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委顿到了地上。 “我给过你机会的。”夏洛特放下了椅子,冷冷地打量着自己的堂叔。 第六十六章 遮掩 一切都回归到了寂静当中,仿佛片刻之前的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夏洛特静静地站在已经昏死过去的堂叔旁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无声地整理自己刚才因为激烈动作而弄皱的衣裙。 虽然她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但是她自幼就好动,骑马打猎划船样样都玩,所以身体倒也矫健,哪怕是到了现在,行动在需要的时刻仍旧十分敏捷。 夏洛特轻轻抬起脚来,掂了掂埃德加的身体,确认他已经真的昏迷过去了之后,她慢慢地走到了书桌旁边,仔细地看了看桌上摆着的这幅画。 不得不说埃德加的画技确实十分高超,拘于条件所限,颜色虽然不是特别浓厚鲜明,但是他良好地处理成了一种具有模糊朦胧感觉的画风。光线在半明不暗的房间当中分布,而夏洛特半躺在床上,衣服被模糊化的地面衬托得极为鲜明,华贵当中透着妩媚,又好像带着一些说不清楚的忧愁。 虽然埃德加说这幅画还没有完成,欠缺了几笔,但是在夏洛特看来,这已经完成度非常高了至少在夏洛特看来已经是一副不错的画,值得赞扬。 就在她还在欣赏画作的时候,门再次被推开了,她的使女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然后,她看到了躺倒在了地板上的埃德加,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夫人这这是怎么会这样!” “慌什么只不过是临机应变而已。”被打断了欣赏的夏洛特,不悦地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的使女,“他刚才跑过来,跟我说他打算半夜离开这里,哼那我只能自己亲自来动手了。” 在原本的计划里面,埃德加是会在一个人熟睡最沉的凌晨时分再被想办法抓走的,夏洛特根本不用插手,不过既然埃德加不打算在这里睡,夏洛特也只好临时决定自己来出手了。 “是是这样啊。”使女的惊魂慢慢定了下来。然后低下头来,盯着埃德加,确认他并没有死去,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好了。别看了,浪费时间。”夏洛特淡定地打断了她,“去拿绳子来,我们得把他绑起来,免得他等下醒过来麻烦。” “好的好的”使女马上点头答应了下来。然后赶紧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之后,她就很快赶回来了,脸上带着笑容,“我跟这里的人借了绳子!” “这里的人没问题吗”夏洛特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是他们指定的地方,应该不会有问题吧”使女连忙回答。 然后,不等夏洛特下令,她直接半蹲下身来,然后用绳子结结实实地将昏迷中的中年人捆了起来。 “把嘴也给赌上,免得他醒过来乱喊。”夏洛特又追加了一句。 “好的。”使女环顾左右,最后从梳妆台边拿了一块毛巾卷了起来塞在了中年人的嘴里。 捆得十分严实。嘴也被紧紧地塞住了,这下哪怕埃德加真的醒过来恐怕也没什么用了。 “很好,干得不错。”夏洛特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呢现在就把他抬下去交给那群人吗”使女再问。 “不,不行”夏洛特斩钉截铁地回答,“下面还有那些士兵呢,要是让他们看到了该怎么办我不能牵涉到这种事情当中,你不知道吗!” “可是可是”使女有些惊疑。“那我们应该怎么处置他!” “很简单,把他移到我的床底下去吧。”夏洛特给了她一个颇为意外的答案。 “啊!” “先把他藏到床底下,然后明天就说没见过他,他消失了。”夏洛特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同时消失的,还有我的几件首饰!” 使女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终于明白了夏洛特的意思。 “您是要把他变成彻底的失踪让一切以盗窃案结束!” “不行吗”夏洛特只是冷笑,然后躬下了身来。示意使女来跟她一起,“他反正就打算跑,现在我们只是做了同样的事情而已。” 接着,为了让埃德加能够昏迷更久,她随手拿起旁边的矮凳子,又狠狠地朝他的脑袋砸了一下。 可怜的中年人挨了这一击之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如同砧板上的鱼一样抽搐了一下,看得使女也是禁不住缩了缩身子。 “别浪费时间,还不快帮我”夏洛特不悦地扫了她一眼。 使女心领神会,于是同夏洛特一起吃力地将埃德加瘫软的上半身抬了起来,然后将他拖到了床底下,接着,夏洛特还不放心地又检查了一下,确认这个人已经没有办法再逃脱了。 “辛苦你了。”当忙完了这些活之后,夏洛特长出了口气,倚靠在床边休息了一下。 她现在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困倦,然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坐到了床上。 本想躺下去的她,一想到自己的床底下还躺着一个人,忽然感觉有些不舒服。 这样是没法睡着的。 “今晚我们换房间吧,你睡在这里”夏洛特皱着眉头说。 “啊”使女还没反应过来。 “他在这儿我还怎么睡觉所以我得换个地方睡。”夏洛特愈发不悦了,“但是总不能没人看着吧你就留在这儿看着他,决不能弄出任何问题来。”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至于使女在这里能不能睡着,她就懒得管了。 因为素来知道夏洛特的脾气,所以使女根本也不敢争辩,只是默然点了点头,然后夏洛特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走到了隔壁使女的房间当中。 “对了,小心点看着那幅画,帮我把它收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想起来了什么,又重新叮嘱对方。 同她预料的相反。这一夜她还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头昏脑涨,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当夏洛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不顾身上的酸痛,她慢慢地走下床然后穿好了衣服,接着走到了她昨晚原本住的房间里面。 当她走进去的时候,一直坐在床边的使女,很快就看向了她。使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布满了血丝。 “你昨晚一直都没有睡”夏洛特吃了一惊。 “这我怎么睡得着”也不知道是抱怨还是诉苦,使女的语气有些古怪。“要是发什么了什么异常,您怎么会饶恕我呢!” “好了,别生气啦。”因为看出了对方心中的委屈,夏洛特笑了笑,然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发生了这种事确实很糟糕,但是只要我们撑过去一切就都好了,相信我吧。不会有事的而且,你会从中得到你应得的一切。我以前就说过你服侍了我这么久,我会给你一份年金,现在你可以得到三倍的年金,而且我回去法国就给你,不用等到你退休。” 夏洛特这是真心话,特雷维尔家族在报酬有功劳的人上面是绝对不知道什么叫做吝啬的。况且,现在她也需要笼络住这个帮手。 如同她所预料的那样,听到了夏洛特的承诺之后,使女的委屈一扫而空。而变成了惊喜交加。 “您说得是真的吗夫人这!” “当然是真的了。”夏洛特毫不犹豫地再度确认。“不过你应该明白,拿了钱之后要做什么吧!” 在片刻的惊愕之后,使女很快点了点头,“是的。我明白的夫人。我会像一直以来的这样,忠心地服侍您直到您认为不需要我的服务的那一天。而即使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会将在您身边时所看到的一切都深藏在心里,绝对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夫人,请您收下我的感激吧!” 这番话倒也算是真心。她心里知道以夫人的权势和狠辣要杀自己十分简单。她肯给钱来封口已经算是十分讲情义了。 “很好,你知道就好。”夏洛特稍稍松了口气,又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是知道的,我是一个十分慷慨的人,但是如果被形势逼迫,我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接着,她掀开了床单看了看,发现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埃德加还躺在那里,人事不省。 看来昨晚打得确实够重的呢 一种喜悦和成就感涌上了她的心头。 对这位害死了妻子的丈夫,哪怕是出于同为他人妻子的立场,她也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我们先继续准备一下吧,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件事了。” “特雷维尔夫人,请问您准备好了吗”卫兵的军官轻轻地敲了敲门。 他知道这位夫人已经在房间里吃了早餐了,所以打算迎接她走完最后的路程,将自己从这个任务当中解放出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特雷维尔夫人打开门的时候,表情十分奇怪。 “先生,请进”她向军官招呼了一声。 当军官带着疑惑走进来的时候,夏洛特皱着眉头指了指自己的使女,“我们本来已经在准备行装了,但是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先生我的几件放在行李箱里面的珠宝不见了!” “什么”军官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 “是的,我们已经找了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找到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昨天上路的时候我们还看到过。” 遭了贼了军官下意识地闪过了这个判断。 然后,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腾地走出了门外,朝楼下的士兵大声喊了命令。 几个士兵听到了命令之后,到处四散开来,不过很快,他们就重新集结了,然后带给了军官一个噩耗。 “什么那位画家先生不见了”当听到了军官的报告之后,夏洛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是的,他不见了。所以我想,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军官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 “什么情况”夏洛特还是懵里懵懂。 “他是个贼。”军官以一种英国人特有的、一向瞧不起任何外国人的口味说,“一个伪装成画家的法国贼。” 夏洛特顿时呆愣住了,然后跌坐到了床上。 “这怎么可能他画画得那么好!” “那么他有可能是一个画画很好看的贼。”军官貌似遗憾地总结说,“好了,夫人,您不用担心,那个家伙就算是昨晚深夜跑的,那他也还是跑不远,我们会赶紧向当地的警察报告的,希望他们能够尽快解决。” “可是可是怎么能这样呢”夏洛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然不知所措,“我我是特雷维尔家族的人,我怎么能牵涉到罪案里面去!” 看着她尴尬惊慌的样子,军官明白了什么。 那个画家偷走首饰可能就是在这间房间里面,而在离开这间房间之前,没准他还另外做了些什么 这些上流社会的夫人们都在养尊处优的生活当中被养傻了,以至于被人骗了都不懂,现在更加不敢声张出去。 “这些法国人啊”他忍不住又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那么,您希望怎么解决呢!” “先生您看能不能这样”夏洛特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重新打起了精神,“我的丈夫很有钱,他想给我买多少首饰就可以买多少,根本无需关注什么价格,所以这些首饰珠宝对我来说都是无用之物,丢了就算丢了吧!” “不这样恐怕不好吧,夫人毕竟在这一路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有责任这种治安案件,不报告给警察恐怕也不好,我看我们还是尽快报告吧,相信用不了多少时间,歹徒就会被绳之以法。” 军官很理解夫人不想让丈夫听到一点风声的心情,但是这不代表他不想从中捞取一点利益。 “您不是说您要负责任吗那么您又何必负这个责任呢”夏洛特显然着急了,“先生,这样吧,您已经照顾我们这么久了,我得给您一些酬劳。” 早就该这么说了,军官在心中冷笑。 第六十七章 迟到的正义 疼痛,无法忍受的疼痛…… 仿佛是身处在宇宙中某一个孤寂的空间当中,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到。最为深邃的黑暗当中,一切都化为了虚无,就连意识都迷迷糊糊,什么都想不到。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意识才慢慢地在这具身体当中复苏,埃德加·德·特雷维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触目可及的,是被刷成了土黄色的天花白,和白色的床单,已经周围还算干净但是绝对称不上奢华的摆设。 这是哪儿?这是他下意识当中闪过的第一个问题。 随着记忆的慢慢回归,他渐渐地产生了一些印象。 这……这好像是他的堂侄女夏洛特的房间。 刚刚想到夏洛特的时候,仿佛从心底里产生的一股寒意,让他手足都有些发凉。 他想起来了,就在这间房间当中,他被这位儿媳妇丝毫不顾情分地、凶暴至极地袭击了。 啊! 脑子里轰得一炸,让他明白了自己此时身处在什么样的险境当中。 不行,得快点儿逃! 当想到这里的时候,埃德加想要站起身来逃走。 但是他的努力很快失败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被结结实实地绑住了,毫无行动的能力。 这个婊子!他张口想要骂,但是却发现自己的嘴都被毛巾堵上了。 夏洛特……你是我的侄女儿。是我的儿媳,你怎么能够这样对待我!他的心里充满了慌张和愤怒。不停地在心里质问和咒骂,即使自己知道这无济于事。 理智告诉他情况已经很糟了,甚至还有可能变得更糟,必须尽快想些办法。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夏洛特除了袭击自己之外,还有没有作出更加恶毒的事情来? 带着发自内心的恐惧。埃德加不停地挣扎。视线也由模糊而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时他才发现,在窗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 而且是一个女人。 是夏洛特这个贱人吗?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努力凝视了对方。 然后,他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这不是夏洛特,这是他的妻妹艾格尼丝! 瞬间血就直往他的头顶冲,让他的头一阵发麻,好像头发都要竖立起来了一样。 “呜!”他再度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但是却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呜呜声。 一直在静静地打量着他的艾格尼丝,慢慢地站在了他的旁边。 她的脚步很轻。步伐十分规整,配上姣好的面容正如同是个刚刚走出家们青年女郎一样,但是在埃德加看来,这却犹如是恶魔在逼近自己。挣扎地更加剧烈了。 看着他这恐惧不已的样子,艾格尼丝毫无表情的脸终于微微动容了。 这是代表“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的欣慰和喜悦,也有“这次你再也跑不掉了,混蛋!”的愤怒和痛恨,更是代表看着仇人在做无谓挣扎时的那种嘲弄和快意。 伴随着这种快意,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扯掉了埃德加嘴中的毛巾。 “救命啊!有人要杀人了!啊!!救命!!”尽管心里清楚艾格尼丝既然敢这么做一定是有恃无恐。但是求生的本能仍旧驱使埃德加不要命地大喊了起来。 艾格尼丝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大喊大叫,脸上的嘲弄和快意越积越浓。 没有一个人冲过来哪怕看看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归于死寂,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两个活人一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中年人的喊叫声越来越低,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最后,绝望终于压到了他,让他停下了呼救。 “好吧,好吧!我终究是落到你的手里了!你赢了!”他轻叹了一声,语气当中满是沮丧和恐惧。 “你是落到了正义和公道的手里。”艾格尼丝平静地回答,“正义虽然迟到了,但是这次总归还是到了。” “正义……公道?”埃德加打了个哆嗦。 他知道艾格尼丝想要怎么处置自己。 “艾格尼丝,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没有想要伤害她,从来都没有过,那都是意外!”他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解着,“当时她朝我发了脾气,所以我们有了些冲撞,我发誓绝不是我先动手的,只是因为她向我动了手,所以我下意识地推了一下而已,我发誓我绝没有想过要那样的后果,她还怀着我的孩子呐!没错,我承认这事我有错,所以良心这么多年一直在折磨我,让我无法安然呆在家里,我只能选择自我放逐……我已经放逐自己二十年了,难道这还不能赎一点我的罪过吗?!我求求你了,看在上帝,也看在我和爱丽丝的孩子的份上……” “意外……意外……”艾格尼丝喃喃自语,然后眉头一横,扬手就扇了一个耳光。 “啪!”响亮的一声耳光,让埃德加发出了一声痛呼,然后剩下的话被迫全部吞了下去。 “到这时候你还要跟我说这种话!意外?是什么样的意外可以让母亲和孩子同时死去?是什么样的意外需要逼着你父亲隐瞒实情?你还说你良心不安……那就更加无耻了,这些年来你到处浪荡,四处风流,难道从中有一点赎罪的影子吗?不,我追逐了十年,我没有看到一个想要赎罪的罪人,我只看到了毫无人性只顾自己的恶棍!” 一说到这里,也许是又想到了伤心处,她又狠狠地扇了中年人的耳光。 一声声响亮的耳光不停响起,间或有中年人沉闷的惨叫伴奏。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真心悔过。哪怕一次都没有……如果我没有抓住你,你会忏悔?会认错?结果……你现在想要赎罪了?哈哈。开什么玩笑?谁要你的悔罪?留着给下地狱送魔鬼使唤吧!” 她一边说一边打,结果中年人被打得七荤八素,根本没有余裕还口。 直到心中的那股恶气消散了些许之后,艾格尼丝才微微喘息地停下了手。 “这次……这次你再也跑不掉了……上帝保佑。” “我们……我们能够和解吗?”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中年人用微弱的声音哀求着,“艾格尼丝。我知道的。你那个时候也喜欢我,虽然你还小,老是跟在姐姐的身后,还经常害羞躲起来,但是我看得出来……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我的。其实……其实我也很喜欢你。我们……我们和解吧,纠结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发誓我会悔罪,然后和你结婚,一辈子都忠实于你。然后我们共度一生……” “够了……”艾格尼丝又沉下了脸。 “我发誓,我这一切都是真心的!我已经厌倦了东游西荡的生活了,只想找个地方安顿自己……你……你也过得不好吧?这么多年了,何必呢?我们和解吧。原谅我的过错吧,这次我会赎罪的!” “够了!”回答他的,又是重重一击。 “够了……你所说的每一个词,都在侮辱那一年的我,都在提醒我,那时候的我是多么愚蠢,多么无知。竟然会喜欢这样一个毫无人性的豺狼!”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艾格尼丝的语气微微颤抖了起来,眼边竟然出现了一丝泪花。“你知道吗?我姐姐当时有多么爱你!她迷上了你,迷得昏头转向结果还嫁给了你!你知道她这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吗?这时候你们家发达了,那时候你家算是什么呢?拿破仑这个死人的孑遗而已,谁也瞧不起你们,没有把你们放在心上!她整天在我旁边说你有多么温柔,多么聪明,又多么有天才,该死的,结果我真的相信了!是的,我喜欢上了那个她编织的幻影,但是我从没有想过要抢走她的爱人,我只想静静地看着你们,让姐姐幸福地过下去……因为我知道,她太爱你了,没有你她没法生活下去了!” 艾格尼丝眼边的泪珠越来越大,最后慢慢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这个你不知道?如果你不知道就算了,可是你知道!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却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将她骗到手了就抛在一边,嘲弄她对你的付出和爱……你是个何等没有人性的豺狼!就是你这样的豺狼,还敢跟我说这种话,我……我……” 怒火再度冲上了她的心头,她又重重地挥拳,揍到了对方的背上,引起了又一声惨叫。 “你……你也只是为了泄私愤而已……”因为已经绝望了,所以埃德加干脆抬头瞪起了艾格尼丝,“别说得好像什么正义在手一样!我没有杀人,要杀人的是你!你和我的侄女儿勾结,然后趁我无法反抗的时候害死我,我双手清白,而你才是一个卑贱的杀人犯!上帝是不会饶恕你的,我的儿子也会替我报仇的!” “你有没有杀人,这已经不重要了。”艾格尼丝冷笑了起来。“我无法让万能的上帝拨弄时间将我带回到当时的现场……但是感谢上帝,我们还有别的办法来诉诸正义。” 然后,她从旁边拿起了自己的那把伞,骤然抽出剑朝埃德加挥了过去。 绑在埃德加身上的绳子都被划开了,他本人却没有受创,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然后,在埃德加大惑不解的注视之下,艾格尼丝又从旁边拿出了一柄已经准备好的开了锋的剑,扔到了埃德加身边。 随着这把剑的,是一团皱起来的手绢。 “我,艾格尼丝·德·诺德利恩,看你这个豺狼十分不顺眼,侮辱你殴打你,然后向你挑战……”艾格尼丝提起剑来,凛然地看着自己的姐夫,“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如果你还觉得自己有资格活着的话,如果你对你的姓氏还有最后一点尊重的话。那么请你向一个男人一样拿起剑来,为了保卫自己的生命和家族的荣誉战斗。和我进行生死的决斗!” 顿了一顿之后,她指了指旁边的书桌。“那上面我已经写好遗书了,说明了我是自杀,如果你能赢下我,那么你就可以走了,没有任何人会留难你。你将不用继续生活在担惊受怕当中。你可以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怎么样?来吧!” 虽然她没有追加什么保证,但是这个承诺却听上去令人意外得有说服力。 中年人慢慢地拾起了自己的剑,呆呆地看着对方。 艾格尼丝的剑术有多厉害,他当时就知道了,而他却只是一个标准的艺术家,根本不会。况且,他还受了伤。 “你说这样有什么意义?!”片刻之后,他低声咒骂,“该死的。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 “这对我来说……就有十足的意义了。”艾格尼丝斗志昂扬地抬起了剑锋,配合脚步作出了一个起手式。“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来吧!很抱歉……没有裁判,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提前进攻的,做好准备吧,现在我倒数,三!” 艾格尼丝感觉面前的一切都已经模糊了,只剩下对面的一个声影。 姐姐,保佑我…… “二!” 十年的辛劳,十年的等待。公道……就在前方…… “一!” …… 在不列颠的晴空下,艾格尼丝站在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堆边,看着天空若有所思。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但是,她的心中仍旧百味杂陈。 除了喜悦之外,还有酸楚和迷茫,甚至还有痛苦。 她扪心自问,如果一开始真的知道这一段旅程竟然会如此艰辛,以致需要耗费十年的宝贵光阴、散尽父亲给自己留下的财产甚至还要冒生命危险的话,她会不会仍旧像当时那样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段旅程? 她自己也得不出答案,也许她会和自己那个哥哥一样,将疑惑和愤怒埋藏在自己的心里,然后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生活。在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她得不出一个正义凛然的答案,因为一个人对心中正义和原则的坚持终归是有边界的,区别只是有些人能够坚持得更远,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边界究竟在哪里。 她也想不明白,如果真的能够在天上有知的话,姐姐是会含笑赞许她做得对,还是会习惯性地责备她不该这样对待自己,将最宝贵的光阴和幸福统统拿去填满一个浪荡子所造下的黑暗深渊。 但是,至少她知道,在这一刻,她伸张了正义。 她也知道,有了这样的结果之后,她最为宝贵的十年光阴,终归是有价值的。 “抱歉,让我们等待了那么久。”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喃喃自语。 这抱歉,即是哀悼姐姐曾蒙受的痛苦,也是痛诉自己的艰辛。 在最后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之后,她将自己的手绢扔到了土堆的旁边,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她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于这个岛国了。 然而,她会永远记住,在这个岛国,她埋葬了一桩仇怨,埋葬了一段必须尘封在地下的不幸事件,也埋葬了自己人生最后的一滴眼泪。 “您感觉怎么样?”远远站在一边的随从慢慢地迎了上来,然后关切地看着她。 “人人都说复仇之后会十分空虚,现在看来,倒也是有道理的。”艾格尼丝眼角上挂着的泪痕并没有消失,眼神当中也少了几分犀利,更多了几分对日后生活的迷茫。 然而,就在顷刻之间,她的嘴角微微滑动,然后白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不过,能有这种空虚,也是挺幸福的一件事啊!哈哈哈哈哈哈!” 在这畅快的笑声当中,这个高个男人的忧虑也不禁被一扫而空了,他自己也笑了出来。“看来您确实挺高兴的。那么您对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暂时没什么打算。”艾格尼丝十分老实地回答。 然后,她仰起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过,还需要什么打算吗?我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今天我们就启程回国吧,争取早点回到大陆去,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然后,我要看几天戏,好多年没有呆在巴黎,我都快成为野蛮人了!然后我还要玩遍我所以还没有玩过的时髦玩意儿!” 如释重负的艾格尼丝,好像抛掉了一层伪装一样,一下子又变回了原本的那个活泼好动的姑娘,变回了那个对一切新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而又有激情的姑娘毕竟她也曾有过青春年华。 “那么,我现在就去安排,小姐。”随从深深地躬下了身来,表示自己将会不折不扣地完成她的愿望。 艾格尼丝没有再说话,她只是一直前行,她的步伐不再沉稳,几乎变成了小步的跑。她太想念巴黎,想念自己曾经呆过的那个五光十色的地方了,以至于恨不得现在就能飞回到她的怀抱当中。 她抬头看了看蓝天,天空是那样的蓝,就像是一块纯洁无暇的蓝宝石一样,几乎让人不敢相信总是阴雨绵绵的不列颠竟然会有这样的蓝天。 然后,她笑容满面地继续往前跑着,完全忘记了那把随身带着的伞已经不在身边。 因为我的努力,世界变得更好了。她在心中暗想。 您也可以安息了。 第六十八章 宣诸于口 “洛洛特,你可总算回来我真的很想念你!” 在白金汉宫的寝室当中,夏尔一边高叫,一边紧紧地抱住了夏洛特。 今天的夏尔确实心情非常好,因为他的妻子回到了他的身边了。她是经过了一天的劳顿才从温莎堡赶回伦敦的,看上去还有些疲惫。 他当然没有信里所说的“已经想到受不了了”的程度,但是在新婚燕尔就不得不暂时分开的时候,确实挺想念她的。 “得了吧,天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有多开心呢”相比于夏尔的欢呼雀跃,夏洛特却表面上要冷淡许多,她只是冷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揪了揪夏尔的耳朵,“要不是我写信要求你,恐怕你都不愿意把我叫回来呢!” “啊,这是哪儿的话?”夏尔抱得更紧了,然后亲了亲夏洛特的脸颊,“洛洛特,我只是为了让你在温莎堡玩得开心所以才不叫你回来的,如果你呆得不开心的话,早点告诉我就行了啊!” “哼……”夏洛特冷冷地哼了一声,但是表情总算和缓下了一些。 夏尔也松了口气,然后拥抱着她走到了床边,让她坐下。 “洛洛特,怎么样?”他下意识地扫了扫夏洛特的腹部,“你一路上才过来,感觉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还好,伤不到你的孩子的。”夏洛特低声回答,然后同样下意识地抚摸到了自己的腹部上尽管实际上现在还根本没有什么异常。 “什么话呢这个小东西哪有你重要?我只是怕你不舒服而已。”夏尔马上又抚摸了一下她的脸,“不过……我……我确实没想到,我们两个居然这么快就要做父母了……,这……这真是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洛洛特,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他的话有些杂乱,因为他确实在这个冲击性的事实面前有些手足无措,这也是他一生少有的真情流露。 这种真情流露,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更让夏洛特感到安心。 “不要说傻话了。夏尔。”她放低了视线,语气也变得柔软了许多,“我们结婚自然就会有孩子啊,有什么想不到的。” “是啊。是的,我早就能想到,但是……但是真听到的时候,还是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夏尔困惑地摇了摇头。“不过。这没关系,只要有你帮助,我想我会习惯做一个父亲的。” 这种若有若无的调侃让夏洛特不禁瞪了他一眼,“你……严肃一点啊好歹也是要做父亲的人啦,老是和以前一样没正经怎么行?” 夏尔只是耸了耸肩,笑容以对。 夏洛特今天的态度有些奇怪,不过,他早就听人说过了,女人在怀了孕之后脾气都会变得古怪一些,经常会陷入到莫名其妙的焦虑当中。而会喜怒无常,动辄朝丈夫和身边的人撒气。 今天从夏洛特的表现来看,恐怕这种传言也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不过,他对此毫无怨言地接受,并没有感到不高兴夏洛特为了他做出了那么多牺牲,又怀上了他的孩子,就算朝他发发怒又怎么样呢? 最多也不过是忍一忍罢了。他在心中暗想。 然而,他不可能想象得到,他妻子此时的焦虑到底是来自于何方。 “我杀死了他的父亲”直到真正见到了夏尔的时候,夏洛特的心里才闪过了一丝明悟。 她向来就是想到什么就什么。认定了什么就会坚定不移地做到底,所以在完成之前她就没有过多考虑过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已经将夏尔的父亲设计抓了起来。然后交到了艾格尼丝的手中,按照时间来看,现在他恐怕已经死在了艾格尼丝的手中,永远地被埋葬在了异国他乡当中了吧。 我该怎么跟夏尔解释这个问题呢?他会不会认同我的做法呢?又会不会原谅我呢?她在来到伦敦之后几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一直都找不到头绪。 因为自觉有愧于丈夫,所以她只能选择以强硬的态度对待丈夫。 “好了。你先休息一下吧。”夏尔亲昵地将她放平到了床上,“明天我们再谈。” “不,别走,夏尔”然而,当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夏洛特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跟你说。” 算了,做都已经做了,现在再想问题还有什么意义?想想怎样瞒过夏尔才是正理。 “嗯,什么事情呢?”夏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夏洛特。 她最近都呆在女王的身边,也许听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不过以女王陛下的性格来看,应该不会犯下这种疏漏吧。 然而,夏洛特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夏尔惊呆了。 “我在那里碰到了你的父亲。” “什么?”整个人都变得凝重了起来。“你碰到了我父亲?” 直到片刻之后,埃德加的容貌才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一股厌恶感也随之浮上他的心头。 这个家伙到现在还要来打搅我的生活吗? “是的,我碰到了他。”夏洛特轻轻点了点头,“他当时伪装成了一个画家,跟着一位公爵夫人混迹在了那里,然后他想办法找上了我。” 这家伙还真是…… “他找你做什么?”夏尔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生硬了。 “他跟我说你的姨母艾格尼丝一直在追杀他,所以想要请求我的帮助”夏洛特紧紧地盯着丈夫,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是吗?”夏尔皱紧了眉头,“不要答应他我之前已经帮助过他一次了,而且已经说过以后不会再干涉他和艾格尼丝之间的事情你没必要同他客气!” “我确实没有答应他。”夏洛特点了点头,“所以我写了信给你,要你把我叫回来。”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叫我赶紧把你拉回来”夏尔恍然大悟,然后又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真的像信里说的那样想我想得不行了呢!” “我想你的程度正如你想我的程度一样,不会多也不会少,先生。”夏洛特冷冷地回答。 然而夏尔却知道。夏洛特相比较起来会更加想自己一点。 “所以……我现在已经直接溜走,相当于将他抛弃掉了……你不会怪我吧?”夏洛特重新再问。“我觉得如果他真的被艾格尼丝抓住了的话,恐怕会凶多吉少……” 以夏洛特的立场来看,夏尔什么都不知道显然是最好的。但是。夏尔迟早会知道埃德加已经死了他只要看到艾格尼丝回来就会明白这一点,所以,干脆不如预先造成一种“自己早就已经之情但是已经及早脱身了”的印象。 况且,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一次性解决。 “我想也是这样,但是这个只能说他运气不好而已。怪不了你。”夏尔安慰着自己的妻子,“他为我们做了多少,我们就已经为他做了多少,我们并不亏欠他……洛洛特,好姑娘,别为这个烦扰了,你只是做了我做过的事情而已,没有做错什么。我知道你的家族观念很重,但是对于这种主动抛弃了我们的人,我们又何必过于牵挂呢?就让一切交给上帝来裁断吧。如果他死在了艾格尼丝的手中,那只能说明是他运气不好。” 看到夏尔是这样的反应,夏洛特终于安下了心来。 看来他确实对这个父亲不太关心。所以,日后就算一切败露,应该也不会出大乱子了况且,以艾格尼丝的人品,她不太相信对方会告自己的密。 带着这种安心感,她的语气柔缓了许多,“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就太好了,夏尔。我真怕你怪我对他见死不救!” “怪你?那怎么可能?夏洛特,别担这种心啊,开心点儿。”夏尔禁不住笑了起来,“其实你做得很对。芙兰之前也在伦敦瞧见了他,但是她硬是装作没看见!” “说起这个事,我倒是知道啊……”夏洛特微微拉长了音,“他跟我说过。另外……他还跟我说过另外一件事情,我也想跟你说说……” “还有什么事?”夏尔有些惊疑了,“这家伙可能是慌不择路了吧。所以也许跟你说了些没根据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跟我说,他写过一份证明文书给你……那份文书说明芙兰不是你的亲生妹妹,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对吗?”夏洛特继续盯着夏尔,眼神平静,但是仍旧不失凌厉,“请问这个有没有根据呢?” 呃……夏尔愣住了。 这家伙怎么这种事都说啊? “是的,他确实给我写过这种文书。”无奈之下,他只能点头承认了。 “你的父亲告诉我了,这份文书是你的这个好妹妹自己伪造的根本不是事情”夏洛特大声喊了出来,“夏尔,看看你的妹妹干的好事吧,真是胆大包天了啊,她拿着斧头威胁了自己的父亲那是她的父亲啊!” 这一刻义愤填膺的她,倒是忘了不久之前她还袭击了这位堂叔。 “这……”夏尔倒抽了口气。 那份文书现在还保存在他的手里虽然他已经淡忘了这件事。 不过,虽然看上去骇人听闻,但是他并非特别震惊,以他对自己妹妹的了解来看,这种事她是真的做得出来的。 至于理由嘛……夏尔也不知道该是感动还是害怕了。 “那么,请告诉我,亲爱的特雷维尔先生,您的妹妹是发了疯了吗?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来呢?”夏洛特冷笑了起来。 夏尔垂下了头,因为他知道理由,但是又不敢宣诸于口。 “她……她可能是太讨厌这个父亲了吧,毕竟……毕竟是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夏尔踌躇了片刻之后低声回答。 “哼,真是这样的理由吗?”夏洛特却仍旧冷笑着,“就为了这样的理由,一个人会抛弃像特雷维尔这样的姓氏?你是把我当成小孩耍弄吗?还是说你突然变蠢了?” “好吧……好吧,夏洛特……”夏尔摇了摇头。 “行了,我不逼迫你了,你我都知道理由。”眼见夏尔的样子,夏洛特也不打算追究了,“看在孩子的颜面上,算了吧。” “谢谢你,夏洛特。”夏尔总算松了口气,“不过你放心,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把那份文书当回事,我和我的爷爷都表态了,她不管怎么样都是我们家族的一份子,理应享有一切权益……” “我就知道你们会这样,你们一直以来都把她宠上天了。”夏洛特毫不意外地回答,然后突然眉头一紧,作出了一个恶狠狠的表情,“不过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因为这种东西而有什么非分之想的话,不用上帝来惩罚你们这对该诅咒的东西,我先把你砍成几段!” 第六十九章 有求于人 “这大概是一次毕业考吧!” 在人来车往的街道当中,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一边抬头望着面前这栋旅馆高大的建筑,一边在心中暗想。 也许很麻烦,但是我一定能够通过它。 这个年轻人深深地吸了口气,英格兰峻烈的春风刮得他的脸有些生疼,恍惚间他好像回忆起了德克萨斯茫茫戈壁上那夹着子弹的狂风。 是的,我不会辜负奶奶的期待的 接着,踌躇满志地握住了自己手中的拳头,像是鼓劲一样地摇晃了起来。尽管是一身双排扣大衣的便服,但是因为他的体格健壮,精神饱满,却穿出了军服的感觉。 接着,他以军人般昂扬的气势,大踏步地走上了台阶,走进了旅馆的大门。 没错,这座旅馆是他在心中仰慕许久的德特雷维尔小姐的暂居之处,但是他今天并非来拜访这位小姐的,反而是来接受另一位同样姓特雷维尔的女士的接见。 那位女士就是特雷维尔先生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堂姐、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夏洛特。 自从听到了丈夫的介绍之后,她也对热罗姆充满了兴趣,所以想要接见一下他,考虑到在王宫接见实在太不方便了,所以她干脆就选择了自己小姑所下榻的旅馆作为接见地。而热罗姆自然乐得有个可以更加接近特雷维尔家族的机会,所以一点也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我该怎么来讨这位夫人欢心呢自从得知要受到她的接见之后,年轻的热罗姆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出于一种流放民的共同心态,美国人对旧大陆的贵族们一向是表面上装作漠不关心,但是内心当中却既羡且妒,而热罗姆波拿巴的心思却又更加复杂得多。 他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但是却又是波拿巴这个皇室家族的成员。他在不受家族尊重和认同的情况下生活了二十年,同时波拿巴这个家族本身就是欧洲王侯当中的暴发户,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看到旧大陆的贵胄们,只是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憧憬而已。 被奶奶带到了这个岛国之后。他或多或少也涉足到了英国的社交界当中,然后这种憧憬就好像被浇灭了大半。 英国人实在太冷漠了,一般只在自己圈子内部交往,对圈子外的人一贯十分冷漠。不假辞色,和他们打起交道来简直让人想起了德克萨斯的子弹,实在让人感觉十分不爽。 原本以为法国的贵胄们差不多也一样,因此稍微打了退堂鼓的年轻人,在之后却受到了一个超乎预料的激励他碰到了特雷维尔先生的妹妹。那位美丽至极的特雷维尔小姐。 虽然两个人基本上没说过什么话,但是在见了第一面之后,这位小姐就让他感觉难以忘怀,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加拉近和那位小姐的距离。 而如果想要进一步和她来往的话,回到法国发展显然是必须的。 原本更多地只是为了让奶奶开心的回国计划,现在加上了一种更有激励的理由,这个青年人比之前更加上心了几倍。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原本高傲朴实的年轻人,此时却想要尽一切办法讨特雷维尔夫人的欢心只要做得到的话。 在侍应的指引下,他很快来到了那位夫人特地包下的套房。在接待室当中坐下来等待。 他原本以为一切会很快,但是直到过了很久之后,会客室的门才重新打开。 接着,一位留着金色长卷发、穿戴华贵的夫人,昂首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的面容十分姣好,因为保养极好所以皮肤也十分健康,碧蓝的眼睛十分有神,正静静地打量着自己,不过,虽然她脸上摆着笑容。但是却总给人一种高傲的被俯视的感觉,好像正在将这个年轻人仔细掂量一番一样。 “抱歉,先生,我就是今天约您过来的德特雷维尔夫人。”打量了之后。这位夫人笑着朝热罗姆点了点头,“我本来想要早一点来的,但是路上因为一点事情耽搁了我请您原谅我的过失。” 哎,世上的女人又有几个肯守时呢热罗姆在心中叹了口气。 “夫人,能够觐见到您,本身就是一种荣幸。”他深深地朝夏洛特行了行礼。“这种荣幸,足以打消我心中的不安。” “哦那真是太好了”夏洛特拍了拍手,“那您请坐吧,千万不要感到拘束,不然我会心中愧疚了。” 遵照她的安排,热罗姆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 他现在十分严肃小心,甚至比见到她丈夫的时候还要小心。 无论是奶奶的嘱咐,还是世人的一贯印象,都告诉了他一个事实法国人一向是听女人的,尤其是长得很美的女人。 那位特雷维尔先生,据说就很听他妻子的话,凡事妻子的要求他无不想尽办法照办。所以如果能够讨好这位夫人的话,让她倾力帮助自己的话,想必一切都能顺利办成。 “您想要回法国,讨回您应得的家族地位和头衔,对吗”等他坐好之后夏洛特直接就问,“而且,您要求我的丈夫帮助您实现这个目标!” 是的,夫人,我为了这个目标而请求您的丈夫帮助我。而且,我很感激他能够拿出扶危济倾的侠义精神,帮助陷入到了困境的我们”年轻人马上回答,“特雷维尔家族对我的帮助,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噗嗤”听到了他的话之后,夏洛特忍不住笑了起来,“先生,您如果得以回国的话,我真得奉劝您得在社交场上多历练学习一下呢,瞧瞧吧,您都还不会恭维人呢!” 夏洛特的调侃让热罗姆波拿巴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尴尬地垂下了视线,不知道该说什么。 “哎,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您不用放在心上。”眼见他的窘态,夏洛特连忙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紧张,“您说得没错,我们确实喜欢帮助陷入到了困境当中的人,我会劝说我丈夫帮助您的,他也准备履行自己的承诺!” 夏洛特的表情十分真诚,就像社交场上人们通常的那样真诚,初入社交界的年轻人总会把这种话当真的,而热罗姆波拿巴自然也不例外,于是他的心中顿时一热 “但是,有些事情我们是没有办法打包票的,我们哪怕尽力去做也不一定能够办成,这一点想来想来您也是能够理解的吧毕竟这可不是小事,我的丈夫为了帮助您得牵涉到了皇族内部事务当中去。”夏洛特突然话锋一转。 这是什么意思,做妻子的觉得丈夫太乱来,所以想要自己来推诿反悔了吗热罗姆心中一凛。 “当然我知道我现在面临的环境有多么困难,夫人。”他马上又低下了头,诚恳地回答,“您丈夫能够答应我,已经十分令我感激了,我不会强求他一定要把事情办成未来的事只有上帝才能够做出裁断。” “感激如果只是为了感激的话,我们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呢”夏洛特笑着反问。 “夫人我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为您丈夫和您效劳。”热罗姆头更加低了,尽力表现着自己的谦恭,“我知道光靠这个是难以说服人的,但是请您相信,我是一个讲究荣誉的人,我说得出做得到。” “您说您要为我效劳,无疑此刻我是相信的。”夏洛特仍旧微笑着,看不出什么感情波动来,“不过,我说一句大话吧现在在法国,有的是人想要为我们效劳,我们没必要为了得到别人的效劳而去冒这么大的险。” 这种隐含的轻视,让热罗姆年轻的血液慢慢沸腾了。 他不想这样受人轻视,哪怕有求于人的时候。 “但是他们不是波拿巴,而我是”他突然抬起头来,昂首挺胸地看着这位夫人。 确实,特雷维尔夫人长得很漂亮,甚至他觉得就美貌而言,特雷维尔夫人并不逊于她的小姑,但是这位夫人并没有给他那种刚刚见到那位小姐时的震惊和激动。 因为,就性格而言,还是那位小姐要招人喜爱得多。这位夫人相对而言强势很多甚至可以说有些盛气凌人。虽然倒也不是说她很讨厌,但是总归还是不如那位小姐和蔼可亲。 有了对比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那位小姐的性格在旧大陆的贵族们当中竟然是如此可贵。 因为他的突然表现,夏洛特稍稍吃了一惊,但是很快重新笑了起来。 “哦啊是这样毕竟还是一位波拿巴啊就该这样吗”她突然轻轻地拍了拍手,“先生,老实说,您这种表现倒是让我放心了不少呢拿破仑皇帝陛下刚刚来巴黎的时候,差不多应该也是您这种表情吧!” “我很高兴您能够将我同他相提并论。”热罗姆会心一笑。 是啊,拿破仑的事迹谁能忘记呢 孤身一人来巴黎闯荡,什么都没有,结果却一鸣惊人,夺得了一切 上帝啊,要是我能够和她更加多来往一些就好了他又禁不住陷入到了遐想当中。 “既然您说要为我效劳,那么,请您给我一个证明吧。” 第七十章 交换的要求 “既然您说要为我效劳,那么,请您给我一个证明吧。” 刚刚还在遐想当中的年轻人顿时怔了一下。 “证明?您想要什么样的证明呢?”片刻之后,他好奇地看着夏洛特。“请您告诉我吧,我乐意为了让您开心而去做任何事。” “瞧您说得可别说得我好像不近人情一样了”夏洛特笑着摊了摊手,“先生,我可不想让您这样的年轻人为难……” 明明你也很年轻啊,干嘛说得这么高高在上的……热罗姆波拿巴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并没有反感对方这种自居高位的口吻说到底,毕竟自己有求于人啊。 “我是十分乐意为您效劳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为难的。” “好,太好了……”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夏洛特颇为满意地颔首,“那么,您最近反正还是要留在英国的,先替我们收集一下英国的情况好吗?毕竟您和您的奶奶可以出入社交界,而且……而且您和威灵顿公爵以及英国政府的关系都很不错……显然可以有效地和他们沟通的。” 听到这句话之后,热罗姆波拿巴微微窘了窘,听出了对方暗藏的讥讽。 不过,显然夏洛特并没有继续讥讽的意思,而是很快就解释了起来,“想来您也知道,我和夏尔在国内有很多敌人,不光在新政权的外部有敌人,就算在新政权的内部也有不少对手……而他们为了诋毁和攻击我们,素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哪怕我们尽心尽力办事,他们也会不遗余力地在国内攻击诽谤我们。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吧,我们来到了英国,为了什么呢?还不就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利益?结果还有一帮人在国内天天鼓噪,说我们和英国搞了密约,用出卖法国利益的方式来捞取自己的利益……但是,我们总不能跑去跟他们辩白吧?那样岂不是坐实了我们确实有这种嫌疑?所以。我们需要一些东西来堵住法国人的口。” 夏洛特的解释十分详细,于是哪怕并不怎么参与到政治当中,热罗姆波拿巴这下也明白了特雷维尔夫妇两个是想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让自己做一回传声筒。向英国人传递他们的要求和条件,避免自己亲口来说,留下罪证。顺便,想要自己在回国之前继续充当和英国的联络人,谋求自己的利益。 “有些人确实喜欢诋毁别人。这种人我也十分讨厌。”热罗姆波拿巴十分谨慎地附和了夏洛特。“夫人,我说过我乐意帮助您的。” “那就太好了”眼见他这么痛快地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夏洛特十分高兴地拍了拍手,“这件事并不难做但是却需要热忱的心,我相信您是可以满怀热忱地将它办好的。” 顿了一下之后,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又继续说了起来,“这种事十分隐秘,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不然搞不好又会在国内激起不少卖国的骂名……不过。既然您努力搜集过有关于我们的信息,那么您就应该知道,我现在是怀了身孕了。所以过段时间,恐怕有很多事情我就不能亲自去办,我干脆先让您认识一下我们在这边的朋友吧,到时候您也方便同他们来往。” “好的,夫人,我十分乐意为您效劳。”犹豫了片刻之后,年轻人还是答应了下来。 毕竟,他也知道特雷维尔夫妇不是慈善家。不为别人做点事的话也很难叫别人认真为自己做事。 夏洛特一直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直到这时候,她才认同了丈夫的看法这个人可以拉过来用一用。 凡是身处高位,不管想不想为国做事。都必须拉拢出一批自己的班底和盟友,前大臣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当然也是十分了解这个道理的。 “我先假设一下……假如一切困难都排除掉了,您回到了法国,我想那时候您还是需要我们的……对吧?”不知不觉当中,夏洛特的语气放得更加和缓了,“毕竟皇室成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您得有帮手,您得要人捧您的场,您得过得像个皇族而您明白在法国,过得像个皇族意味着多大的开销吗?而恕我无礼,虽然我听说您的父亲跟祖母在美国很有些积蓄,但是想要应付这种开销,恐怕还是会有些难度的吧?” 青年人心头又是一冷,虽然夏洛特的话不太中听,但是这确实是冷冰冰的现实。 “您说得没错,我确实没什么家业,不过……如果能够有幸回到法国的话,我会努力任职,勤奋工作的。”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满怀一种好像只属于年轻人的那种无比乐观的热忱回答,“也许我到时候的生活不如别的波拿巴亲王,但是我认为简朴也是一种美德,没有人可以因为我过什么生活而否定我的姓氏和身份,拿破仑当年也过得十分简朴。” “拿破仑过得十分简朴,可是他的皇后在衣服上一年就花了六百万”夏洛特平静地指出了他话中的弱点,“您说得没错,也许您可以简朴,但是难道您愿意让您的家人也跟您简朴吗?美德是值得赞赏,但是人可不能仅仅只靠美德来活着的吧?” 新的一击又让年轻人沉默了下来。 “所以,我很欣赏您的美德,但是您千万不要因为自己拥有美德而将自己隔离在世人之外,尤其是在法国这样满是造谣中伤和挥霍奢靡的地方,您得好好按照现有的规则来活下去。”夏洛特继续平静地说了下去,“不过,您别发愁,我们既然打算帮您,那就肯定会一路帮到底,不会一手把您拉过河,然后转手又将您推回去我们在法国有一些企业,只要您肯点头,我们会将您列入到股东的名单当中,然后只要这些企业还在盈利,那么我们就会给您发放津贴的我们回国之后就会去安排,先帮您存着,从您回到法国的那一天开始,您就可以直接领津贴了。嗯,我得承认,至少在现在,这笔钱可能还不够多,无法让您过得像个亲王,但是您至少可以领略法国社交生活的美妙了,我可以跟您保证,那比这个沉闷无聊的岛国要有趣得多……” 年轻人喉结稍微滚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口口水。 他并不是因为听到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而激动,反倒是心里充满了苦涩。 他明白,特雷维尔夫妇都不是什么好欺的角色,他们的钱绝对不是那么好拿的。况且他也不喜欢讨要别人的好处 如果拿了这笔钱的话,实际上就得绑在他们身上为他办事了。 其实……其实我真的只想回国而已,并没有想其他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出这样一句话,但是怎么也没有说出口。 从奶奶的告诫当中,他已经知道,特雷维尔先生是如今路易波拿巴最为一种的助手和顾问之一,他如果肯帮忙,那么自己的心愿就成了大半而他如果想要使绊子,那么自己的心愿几乎就肯定达不成。 更何况……他还是那位小姐的哥哥,如果自己触怒了那位先生的话,自己肯定一辈子都很难再有机会见到她了。 “……十分感谢您和特雷维尔先生的帮助,我将尽我的一切努力来回报您。”当拒绝的话溜到嘴边,最后变成了这样的回答。 夏洛特的笑意更加浓厚了,姣好的面容,配上这样一种笑容,看上去真的是贵气十足。 “您的奶奶肯定也会同样乐意的。” ……连我的奶奶也要帮忙吗?年轻人睁大了眼睛。 “我能够理解您奶奶的心情,过得不久,我的孩子就能够出生了……他的父亲一定能够发达,当个公爵亲王肯定不在话下,而我们也会将我们的一切都传给下一代人的做长辈的总会是这样想,不是吗?”夏洛特不疾不徐地说,“她为了帮助自己的孙子,肯定也乐于做到一切。” “是……您说得没错。”年轻人呆呆地坐着,手抓紧了椅子的扶手,全身都出了汗,但是最后,他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是他二十年的人生当中,对社会的无情所学到的第一课吧。 夏洛特心想。 我们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只是早了一点而已。 正当她打算不再逼迫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准备和他说几句客套话就告辞的时候,这个年轻人突然睁大了眼睛,满头大汗地看着夏洛特,犹如下定了什么可怕的决心一样。 “特雷维尔夫人,您……您今天向我要求了这么多,也帮了我这么多忙,那么……我请求您,请求您再给我一个惠而不费的帮助可以吗?如果您能够答应的话,我发誓我会做到您让我做的一切。” “哦?什么呢?”夏洛特有些惊异,但是还是很快平静了下来。 “我……我……”踌躇了片刻之后,年轻人大喊了出来,“我想和您的小姑来往!” 第七十一章 奖励与惩罚 在大着胆子将自己的想法喊了出来之后,热罗姆·波拿巴带着一点轻松而又后怕的心情,忐忑不安地看着夏洛特。 在他的注视之下,夏洛特的眉头微微皱了,眼睛也眯了起来,但是却又不像是十分生气的样子,只是显得非常古怪。 至少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 看来她确实不肯答应吧……一丝沮丧掠过了他的心头。 “您把自己当成什么人呢?只是区区一个没有身份的人而已,居然还想攀附上我们一家?我们肯帮您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你们居然还敢得寸进尺?也不看看自己是谁!”他原本以为这位夫人会这么说的,至少会说出类似的话,只是用礼貌的糖衣来包裹而已。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夏洛特的表情慢慢地又重新舒展开了,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起了热罗姆·波拿巴,看得他总有些不自在,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打量了好一会儿之后,夏洛特轻轻地点了点头。 “哦,我知道了,先生,您倒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呢。” 这种含混不清的回答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他看不出来,但是,却明显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断然拒绝…… “您……您怎么看待我的要求呢?”尽管明知道趁着这个机会转开话题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心里隐藏的渴望,让他不顾可能触怒这位夫人的风险,强壮起胆子再追问了起来,“如果……如果您觉得我的要求很过分的话,那么请跟我明说吧……我不会记恨您的,我知道。现在我们的差距太大……” “我很高兴您对现实如此清醒,没错,就现状来看。您确实难以让我们认同这一点。”夏洛特十分爽快地认同了他的看法,但是很快就给了他新的安慰。“不过,您又何必这么患得患失呢?您毕竟姓波拿巴,而且有可能将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室成员,理所当然地可以拥有自己的想法,这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倒是很吃惊,您这么快就活得像个亲王了啊……” “也就是说,您……您不反对我的想法?”热罗姆·波拿巴无视了其中的调侃,颤抖着问。 “您是个成年人。理所当然会有自己的想法,难道我还能够干涉您的想法吗?再说了,我的”夏洛特重新笑了起来,只是这个笑容里面好像多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您尽管去想吧,我是不会干涉您的。不过,我倒是要奉劝您一句,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的丈夫,他的反应可未必就是我这样了哦……至少现在还不行。” “这是为什么?”已经松了口气的年轻人,又被好奇所牵引。“他不希望听到这个吗?” “他很讨厌别人为不相干的事情来干扰自己的精力,尤其是在自己在做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夏洛特给出了一个并非发自本心的答案,“想想看吧。您现在正在和我们合作,想要做一些大事,他在为您殚精竭虑而在这个时候您却跑过去告诉他,您只想和他的妹妹多呆一会儿,那么谁能不生气呢?!所以您最好现在先对他保持缄默。别忘了,我们是一个十分讲究旧原则的家族,如果他被触怒了,那么您的心愿就百分之百不可能完成了。”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年轻人恍然大悟,明白了夏洛特所暗示的意思。“只要我一直追随特雷维尔先生。并且作出一些成绩,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我就有资格……我就有资格提出我的要求了,对吗?” “如果您对我们做出了足够的帮助的话。我们当然会考虑给您足够的回报了。”夏洛特暗示着回答,“毕竟,反正女孩子总归要走上这一步的,不是吗?波拿巴家族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不能够接受的对象。” 这当然是假话,在夏洛特心里,波拿巴这种暴发户是肯定无法跟特雷维尔这种姓氏来匹敌的,不过……作为一种惩罚的话,倒也刚刚合适。 热罗姆·波拿巴当然不可能理解夏洛特脑子里面转动的那些念头了,他现在已经激动不已,满心是对未来的憧憬。 “我会做到一切你们需要我做的事情,怎么样都行!” “好了,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您自己用行动来表现吧。”夏洛特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对方可以先行离开了。“记得我跟您叮嘱的那些事情。” 年轻人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然后恭恭敬敬地向夏洛特行了个礼,将自己的一片热忱展露无遗。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您……” 就在他已经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夏洛特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发问了。 “如果我们努力了但是却没有一遂您的心愿、又或者说您在法国待不下去了的话,您是打算怎么办呢?” “原本我是打算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法国的。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回美洲我们一家在那里有不少产业,虽然不能说过得有多么豪富,但是养活自己是没有问题的。”年轻人不疑有他,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当然,既然想在已经得到了您和您丈夫的帮助,那么我想我就不需要再做这种打算了。” 更何况,他已经完全不想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夏洛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热罗姆·波拿巴打开了门,然后快步走了出去。当刚刚走出房门的时候,他长出了一口气,比起刚才进来时的拘谨和紧张,现在的他则因为满心欢喜而变得意气飞扬,年轻人的斗志和乐观已经展露无遗。 虽然前路还不能说是一片坦途,但是他已经看到了曙光,路已经被这道曙光照得透亮,走向已经一览无余。 他只要附和服从特雷维尔家族。就有可能和那位特雷维尔小姐更加接近,甚至将关系更进一步也是十分有可能的至少已经有一个重要任务对此表示支持了,不是吗? 正当他还在如此遐想的时候。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子慢慢地从走廊对面出现,然后一步步地向对面走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不打算出门的关系。她并没有精心打扮,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不过依旧明媚动人,金色的长发飘散在背后,随着脚步轻轻飘荡。 这不就是他一直念之在心的人吗? “波拿巴先生?”当走进了之后,她很快认清楚了年轻人。 “……特……特雷维尔……小姐!”犹如是心思被人看破了一样,他有些慌乱地打了招呼,“您好。” “您好。”芙兰点了点头,然后静静地打量着他。好像在揣度什么一样。 “您也是来看特雷维尔夫人的吗?”热罗姆·波拿巴被看得有些发窘,脸都好像有些发热。 “是的,我是过来找她的,她今天叫我过来见她。”芙兰点了点头,然后扫了他身后一眼,“您已经见过她了吧?” “是的,她就在里面,刚刚我们聊了一会儿。”热罗姆·波拿巴勉强地笑着回答,“她听说了您哥哥和我来往的事情,所以打算也来见见我。算是确认一下吧。” “哦,那您可能辛苦了啊,她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看您……看您好像不大自在的样子?”也许是误解了什么一样。芙兰好像是在安慰似地看着他,“如果有什么冒犯了您的地方,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她就是这样的人,您也知道的她不太会注重他人的感受,其实本心还是好的。” 果然是在关心我啊……年轻人心里一热。 “没什么,我们谈得很愉快。特雷维尔夫人是个很好的人,她对我十分亲切。虽然脾气凌厉了一些,但是就像您说得那样。她对别人没有恶意只有好意。” “哦,是的。她是个很好的人。”芙兰再度附和了他的话,没有显露出半点异常来。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这个年轻人陷入到了踌躇当中。 尽管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是他看得出来,这位小姐想要和自己告别,进去见自己的兄嫂,但是因为不想扫了自己的兴头,所以一直无法直说,只能在这里敷衍着自己。 多么温柔的人啊!很明显,和盛气凌人的堂姐相比,这位小姐要温柔可亲得多。 我怎么能够为了自己的喜好而利用她的温柔呢?不,不能做这么卑鄙的事情。 “好的,那么我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您请进吧。”废了老大的劲,热罗姆·波拿巴让开了路。“希望您能够享受愉快的一天。” “麻烦您了。”芙兰朝他笑了笑,然后侧身从他旁边走了过去,“祝您早日回归法国。” “谢谢您!”他一直垂着视线注意着她的脚步,当她已经走了过去的时候,蓦地他在背后喊了起来,“我会早日回到法国的,用我的一切来回报特雷维尔家族的恩情!特雷维尔小姐,我向您保证,因为您的哥哥,您……您将会在法国收到一个赤诚的勇士,他可以为您,为您一家赴汤蹈火。” 芙兰好奇地转过头来,然后再度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但愿您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哦。” “绝不会。”年轻人挺直了自己的腰杆。“我用我的生命来保证。” 然后,宛如受到检阅的士兵一下,他以无可指责的姿态转身,然后昂首挺胸地一步步向前离开了,心头一片火热。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那一天早日到来了。 他没有办法看到的是,重新转回身去的芙兰,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一种冷漠和思索的表情。 这是夏洛特的下一个走卒吗? 她一边考虑一边走,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不等夏洛特答应,就直接推门而入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夏洛特那笑意盈盈的脸。 这是她们在夏洛特成婚之后的一次见面,在那一瞬间,芙兰下意识地将视线向下移动,放到了她腹部上面。 虽然外表上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但是那里却已经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那是特雷维尔家族下一代的继承者吧…… 嫉恨和苦涩一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好不容易才没有让自己平静的表情崩溃。 “最近还好吗?我可一直在担心你的身体呢。”夏洛特对她刺眼的目光浑若未觉,仍旧微笑着。“先请坐下吧。” “承您的福,现在已经很好了。”芙兰仍旧站着没动,看上去并不打算同她相谈甚欢。 看着她平静的样子,夏洛特忍不住叹了口气。 “哎,不用这么压抑自己啊,讨厌我就直说吧,我受得了啊!其实我就挺讨厌您的,总是这么阴险,看得让人不舒服,十几年了都没变过。” 被这么一刺激,芙兰终于无法保持平静了。 “您有什么资格说我吗?!” “我当然有资格了,我是特雷维尔家族的掌管者,不管您接受不接受,事实就是如此。”夏洛特摊了摊手,犹如很无奈一样。 这种嘲讽让芙兰微微滞涩了一下,然后因为理屈词穷,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能恨恨地看着对方。 “对啊,就该是这样吧?一直以来您不就是这么恨我吗?不过没用,不管您怎么想,我照样安安稳稳地享受我应该享有的一切。”夏洛特颇为享受地看着对方这种恨意满满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上帝终归是公正的,您想尽办法拆散我们,但是祂又让我们命中注定一样重新结合了起来,然后还有了孩子……” “您今天跑过来找我,就为了说这种事吗!”当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芙兰终于忍不住大喊了起来。 “让您不开心只是其中一个目的而已。”夏洛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红耳赤的芙兰,“而在另外,我还有两件事要告诉您。” “什么事?说吧!” “第一件事是,我见过您的父亲了,他跟我说了您威逼他写下文书的事情。”夏洛特一直盯着芙兰,“所以我要告诉您,这种文书完全无效,并且我还要您为这种胆大妄为接受处罚。” “尽管来吧!谁怕您呢!” 第七十二章 谅解与责任 “尽管来吧!我才不怕您呢!” 在狭小的房间当中,每个人眼中都温柔可亲的特雷维尔小姐,毫不避忌地冲着自己的堂姐大喊了起来,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沉静。 然而,虽然她变得如此反常,但是夏洛特却一点都不慌不忙,只是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小姑发飙,笑容中似乎隐藏着一种“看吧,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的戏谑。 “那个混蛋父亲向您告密了?好吧,随便他吧,我不在乎,我讨厌他,不愿意做他的女儿,这有什么不对的?没错,我确实对那个混蛋挥动了斧头,但是我依旧爱爷爷,这根本不能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芙兰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但是总算重新镇定了下来,“就算你们要处罚我,也不该您来跟我说,叫我哥哥来说吧!他想要怎么惩罚我就惩罚我吧。” “恐怕您强逼父亲写下这份文书,并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吧?算了,这个就不追究了……”夏洛特略带讥刺地反问,“再说了,到了这个时候,您还想把您的长辈拉出来做帮手?您也不想想,如果没有得到同意,我能够就这样过来吗?” 这个反问,顿时让芙兰语塞。 也对啊,如果哥哥没有同意的话,她又怎么可能这样跑过来对自己趾高气扬?这一定是定局了。 哪怕是这种时候,他也不肯来亲自降下惩罚吗……连最后一点希望都不肯给。 她的心再度沉入到了冰窟当中,全身都感觉瘫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突然。她抬起头来仇恨地看着夏洛特,“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这都怪你!” 她确实恨透的夏洛特。 原本她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力气。才重新弥补了兄妹两个在之前的裂痕,重归于好。结果这个可恶的女人一回来就告密,然后让自己这段时间的辛苦经营又化为了流水……从希望走到 直到此时此刻,她仍然并没有觉得自己对父亲动手有什么不对的。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原本我们过得好好的,你非要跑过来抢走我哥哥!然后还要跟我来耀武扬威……你太恶毒了!”芙兰一边说,一边带上了哭腔,然后毫不示弱地瞪着夏洛特,“还有,要惩罚随便。但是休想我跟您哀求!我宁可死也不会对你屈膝的!” “哼,随便您吧,我原本就没有期待过您会有什么悔悟。”因为被芙兰的话所激怒,所以夏洛特也恨恨地盯着她,“我不想跟您多说什么,上帝自然会诅咒您的这种邪恶欲念,您到时候会被炼狱来纠正的!” 顿了一顿之后,因为自己觉得自己这样有失掌家人的风度,所以她重新克制住了自己的怒气。“算了,我也不用跟您再多费口舌了,现在我将惩罚告诉您吧——原本我们打算在今年就让您慢慢地从您的爷爷那里接受馈赠,渐渐地自己掌握自己应得的那一份财产的。但是鉴于您最近的表现,我们判定您目前还没有成长到足以自行管理自己的地步,所以这一份财产我们会暂时扣留。您只能领到一份零用钱。另外,这个惩罚没有限期。直到我们判定您可以自行处理自己的时候,这惩罚才会结束。” 芙兰先是眼含泪水地静静听着。但是越听她就越是感觉不对劲。 这个算是什么惩罚呢? 扣住自己应得的钱,让自己不能过上可以挥霍的生活,也许对某些人——或许是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种可怕的惩罚,但是对她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她本来就不是喜欢挥霍的人,相反她还乐意不同哥哥分家。 就算有时候因为某些情况而必须急用钱,以她对哥哥的了解,她也不相信他会慷慨解囊的。 如果哥哥真的发怒了,他的惩罚不会这么不着边际,而是会严厉得多——比如被关起来。 就像是从水底里被拉起来一样,她的呼吸用重新变得顺畅了。 “这就是全部的惩罚吗?”芙兰反问。 “除了以上之外,您还必须写一份悔过书,并且保证以后类似的事情不要再犯,特别是不准再做对这个家族不利的事情。”夏洛特板着脸回答,犹如那个刚刚将自己堂叔送入死地的人不是她一样,“如果您胆敢再犯的话,我保证您绝对会追悔莫及,到时候没有任何人再会原谅您,我想大家对您的任性都已经够容忍了,您不能一直将这种容忍挥霍下去。” 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芙兰想要这么反驳,但是生怕惩罚再加码,毁掉自己仅剩的希望,所以也不再反驳,默默承受了下来。 当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之后,夏洛特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既然您不反对的话,那么我就当您接受了这种惩罚。您等下就可以去写悔过书了,什么时候写好就什么时候交给我们,我希望您能够如我们所愿,真诚地为自己的过失而检讨自己。” 芙兰继续沉默着,再没有表达异议,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帮人写过那么久的书信,对文字的把握早已经掌握,悔过书什么的她写多少份都可以,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当然,要放弃自己的执念那是不可能的。 “您刚才跟我说有两件事?”片刻之后,她又想起了什么。“那么还有另一件是什么?” “刚才那一件对您来说是坏事,另一件对您来说就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就是一个要求而已,看您自己想不想答应。” “请说吧,难道还能更坏吗?”芙兰反问。 “就在最近,我和夏尔打算出资创立一个公益协会,有关于艺术品的。”夏洛特放低了声音。“整个协会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我国的艺术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赞助那些有天赋的艺术家,顺便收藏一些艺术品。我们都知道您有些绘画的天才。再加上您又是自家人,所以我们想让您来负责这件事。” “嗯?”芙兰一时间没有听懂,“赞助艺术?您?” 她眨巴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洛特。 这绝不可能是夏洛特本人的主意,因为她深知夏洛特空有傲慢的架子,但是对绘画雕塑音乐之类的艺术一窍不通、甚至还瞧不起那些搞艺术的人。 夏洛特被这种眼神搅得有些不自在,因为确实这不是她的主意,她只是顺便帮丈夫来告知芙兰而已。为了摆脱这种尴尬,她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家族明明是这个国家最好的门第。但是在这个颠倒是非的国家里常年都不受尊敬,尤其是夏尔。因为帮助了波拿巴,夏尔的名声已经够坏了,那些小人天天嫉妒他,造谣诽谤他,所以哪怕他这么做,别人也不会买他的账,这个国家的人都坏透了!所以,我们得想想办法。挽回一下名声,至少让一群有影响力的人来说我们的好话。” “所以就赞助那些艺术家?”芙兰好像明白了哥哥的思路。“哥哥是要我发掘那些有潜力的艺术家,在他们穷困的时候资助他们,然后让他们来唱我们家族的赞歌?” “就是这个意思。”夏洛特点了点头。 正当芙兰庆幸自己对哥哥如此了解的时候。新的一击又来了。“但是这只是一小半的用意而已,甚至不是主要的用意。” “什么?”芙兰吃了一惊。“这是指什么意思?” “其实这一切说穿了很简单,您自己也知道吧。那些稀奇古怪的艺术品,那些绘画、雕塑啊。都是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这些才不是虚头巴脑呢!他们都是个人天才的结晶。”芙兰打断了她的话,“只有没文化而又虚荣的人才不懂艺术的价值。” “那些绘画、雕塑啊。都是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天知道他们的真正价值,有些也许凝聚了天才的光辉,但是大部分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孩子玩的泥巴而已。”无视了芙兰的反驳,夏洛特坚定地说了下去,“大部分的艺术家都才智平庸,有人捧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了不起,没人理会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一钱不值!” “您这是偏见!”因为对她的话不满,芙兰禁不住又抗议了,“确实有很多艺术家穷困潦倒,但是那只是因为他们怀才不遇而已!” “随您怎么想吧。”夏洛特摊了摊手,但是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歧视态度,“但是,无疑您可以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艺术品的价值波动很大,有些东西这一刻很值钱过得不久就大幅贬值、而有些东西看上去平凡无奇却能让整个欧洲轰动。” “这话倒是没错。”芙兰点了点头,但是还是想不到哥哥到底是什么打算。 “这么说吧,我们有很多入账和出账,都不好明明白白地写在账簿上,或者说就算写在账簿上也见不得光,所以……夏尔就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艺术品的这种特性来掩盖金钱的流向,我们拿一些见不得光的钱去买一副不值一钱的画,这样就可以将一大笔钱都正正当当地收入囊中了,而利用相反的手法,我们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转走一大笔钱……” “也就是说,要用这种方式来运营一些不能见光的钱,对吗?” 通过夏洛特明显是现学现卖的解释,芙兰终于明白了哥哥的意思。 利用艺术品的交易来掩盖黑钱的流向,将贿款洗清,让赃款自由流动,不知不觉当中调动一大笔金钱。 她惊奇地发现,即使到了现在,她也没有完全弄懂哥哥的脑袋里到底在想写什么。 这惊人的智慧,好厉害! “您理解得没错,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夏洛特点了点头,“夏尔认为过不了多少年,到处都会有富豪去买些一钱不值的画,我们家族只是占个先机而已,还能在艺术界混个好名声。当然,这种名声大多数只能您来独享了,夏尔做什么都不会讨好,而我根本不屑于去取悦那些蠢民!” 芙兰的眼睛重新攒出了泪花,不过这次确是因为欣喜。 她终于完全理解了哥哥的想法。 经过了自己这段时间的“良好表现”,哥哥总算原谅了自己,并且顺应了自己的要求,让自己也参与到他的事业当中。 也许会脏了自己的手,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就是乐意! “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去找别的人……” “不,让我来,这事只有我能做!”芙兰大声喊了出来。 第七十三章 盛会在华堂 “这真是一座奇观啊!” 当亲身站在万国博览会的会场当中时,芙兰禁不住睁大了眼睛,发出了激动的感叹。 这是1851年5月1日,伦敦世界博览会开幕的日子。 而她现在身处的会场,是一座以钢铁、玻璃为材料的超大型建筑。就在她的面前,高耸的钢铁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框架,无数块玻璃被镶嵌到了漫长的甬道,而原本就十分高大的建筑,中间的顶端又是用弯曲的材料构筑了一个穹顶,穹隆顶的下方,是一个宽阔的甬道,无数人从其中经过,目瞪口呆地见证者这座气派到了令人战栗的建筑。 因为其结构,所以英国一切人给它取名叫做水晶宫,在她看来,这倒是一个十分贴切的名字。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那种艺术的美感之中。她能够从穹顶上感受到古典主义的艺术气息,但是钢铁和玻璃构成的宏大建筑,更加给了她一种澎湃于外的激情,和无可比拟的冲击力。 这就是现代吗?几乎每个人在走到这里的时候都会产生这样一个想法。 原来竟然还能把建筑修成这样啊! 她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想要将一切都深深地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面。 两边的展览区当中,各处摆放着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展品,到处都有人驻足围观,但是她觉得单靠这座建筑本身,这一届世界博览会已经十分成功了,大英帝国已经如她所愿地炫耀了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优越地位。 就在她的注视之下,阳光从遍及穹顶和墙壁的几十万块玻璃之中穿行,透过玻璃投射而下的一道道光柱,本身就俨然成为了一个象征,象征着不列颠帝国站上世界顶峰的朝阳,也象征着不列颠帝国击败一切敌人之后所傲视世界的荣光。 太厉害了。 人群里面各种打扮的都有,仿佛世界万邦都跑到了英帝国来进行朝拜。恭贺她的优越地位。 除了那种恭逢盛会与有荣焉的激动之外,此时萦绕在她心头的,更有一种法国人对海峡对面这个岛国所特有的不服气的情绪。 法兰西怎么能比她的姐妹落伍呢?我们也同样要有这些! …… “夏尔,我们在法国也该搞个这东西!太漂亮了!”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一直揽着丈夫手的夏洛特,压低了声音在夏尔身边耳语。虽然表面上并没有显得有多震撼,但是语气里面既羡且妒,将那种不甘心落后的心态表露无遗。 接着,她转过视线。看了看那些或带骄傲或带艳羡的人们,“法国可不能就让英国人这么趾高气扬啊!” 然而她的丈夫没有回答,只是在左顾右盼,感受着1851年大英帝国最辉煌的荣光。 他并非是在为这座建筑而目眩,也并非是在为这场盛会而神迷。在21世纪,有的是比这个更加宏大精美的建筑,也有的是比这场博览会更大的盛会,真正让他难以挪动脚步的,是那种人类睁开浓雾中的双眼,拥抱科学和技术蹒跚前行的激昂的乐观情绪。这是工业文明凭借自己几乎摧毁一切的生产力而改变整个世界的一抹缩影。 就靠着这股昂扬的气势,英国在这个时候成为了一个开启工业化之门的国家,也借此成为了统治世界的帝国,也将工业化这一个全新的概念,输出到了整个世界当中。 也许做过无数坏事,也许罪行罄竹难书,也许给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人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痛苦回忆,但是仅凭这一件贡献本身,英帝国就值得所有世人铭记。 是啊,在此时此刻。好像整个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位于海德公园的这座宏大的建筑当中。 “夏尔!”正当他还在沉思中感叹的时候,突然手被夏洛特狠狠一扯,从现实当中被扯了回来。 “嗯……?”夏尔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喂。你没听见我跟你说的话吗?”夏洛特有些嗔怪地横了她一样。 “哦,抱歉,我刚才在看东西去了!”夏尔抱歉地笑了笑,“你刚才说什么呢?” “我说,我们也要在法国搞出差不多一样气派的建筑来!然后我们也办一届这样的盛会,让全欧洲全世界的人知道。我们法国也是同样伟大的国家!”夏洛特气鼓鼓地说,也不知道是气英国还是气丈夫。“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我们不能单看着英国人炫耀而什么都不做吧?” “好了,夏洛特,我不是说了抱歉了吗?”看到妻子的样子,夏尔禁不住笑了出来,“英国人现在是有资格炫耀的,我们没有必要不承认这一点。况且,在现在的情况下,我们就算想要勉强同英国人争锋,那也不过是徒然让人耻笑而已,不管是在军事上还是在这里。” “瞧你说得!”一听到丈夫如此说,夏洛特禁不住更加不悦了,“我又不是叫你同英国人打仗,只是说让我们想办法在法国也办一次同样的盛会,不要让英国人一家摆气派而已……” “这样的气派很伟大。”夏尔摇了摇头,不太赞同妻子的意见,“但是更伟大地方不在这里。” “什么意思?”夏洛特愈发不明白了。 “我们面前的这栋建筑,根据我掌握的情况,总计使用了面积九十万平方英尺的玻璃,由伯明翰一玻璃供应商提供的,为了赶上工期他们还特意从法国聘请了劳工和工程师来协助。而另一个主要建材是铁,包括铁柱三千三百根,铁梁两千三百条,占地面积七万四千平方公尺……”夏尔耸了耸肩,笑看自己的妻子,“我亲爱的,你猜猜英国人为了它花了多少钱?” 夏洛特略有些迷糊地看了看周围,不停地眨着眼睛。 “应该要花上很多钱吧,我看材料用了很多。”片刻之后,她不太确定地回答了夏尔的问题。“也许要一两千万法郎?” “比你估计的数字要少,大概是十五万英镑左右。”夏尔没有卖关子,直接回答了夏洛特。 在这个时代,十五万英镑是一笔非同小可的巨款。但是在不同的人眼里,会激起不同的反应。 “十五万英镑?这也不多啊?折算下来也不过三百多万法郎而已……就算在法国花费要贵一些,顶多也就是花上六七百万吧?这些又不是要让我们出钱,政府可以列出预算的啊?”夏洛特仍旧十分好奇,“这次我看展会办得这么盛大。那么我们就算在法国也办一次,总不至于亏本吧?不过,真没想到他们居然只要这么点钱就能搞出这么多东西来……” “我亲爱的,你可总算弄清楚问题的实质了!”夏尔旁若无人一般地用手亲昵地拍了拍妻子的脸颊,“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们只用了十五万磅!” 这种大庭广众下的孩子气的举动让夏洛特顿时就脸颊绯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你干什么啊!你最好给我赶紧解释,我最讨厌你装学究,摆出这幅自命高深的样子了!” “啊,好吧……抱歉。十五万英镑也不过是一堆放在那里的纸片和黄金而已,没有任何意义。就说其他国家吧。也许它可以用银子堆出一座银山来,但是却没有办法将这么多玻璃和钢铁搬在一起,堆砌出这样一座建筑来。想想吧,在几百年前,我们的祖先把那些玻璃当成了什么呢?”夏尔轻轻抬起手来,指着穹顶上一块此时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玻璃,“他们想要得到一块这样的玻璃,天知道要花上多少代价!夏洛特,我亲爱的,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代表什么?”夏洛特有些懵懂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那些把玻璃当成珍宝的人。看到这种建筑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不惊悚战栗呢?它居然把如此珍奇的宝物就这样当成了沙土一样的建筑材料,毫不吝惜地放了几十万块!更别说这些钢铁了,没有其他民族有资格像英国人现在这样使用钢铁,这是一种可怕的奢侈。”夏尔伸出来的手用力划了一划。“我亲爱的,这座建筑也许伟大,但是更伟大的是它所代表的一切——一种新的文明,一种可以让世界完全变一个模样的力量。只有这样一种力量,才能将几百年前被视为奢侈的物品以所有人都能承受的价格惠及每一个人的生活,这种伟力可以改造世界。也必将改变世界。而在现在,我们是没有这种力量的……所以我们现在勉强去争锋的话,恐怕也是自取其辱而已。”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花上比它大得多的代价,才能做出同样的东西来?”夏尔的这番解释,仍旧让夏洛特有些懵里懵懂。“英国人的伟大在于他们能够便宜地做出大量玻璃和钢铁?做得比几百年来做出的还要多?” “……你说得没错,夏洛特。”夏尔拍了拍夏洛特的肩膀。 虽然这个理解十分粗浅并且还不得要领,但是夏洛特的理解能力能到这里就很不错了,夏尔也无意做出更多解释,免得浪费两个人宝贵的时间。 “总觉得你说得太庸俗了。”夏洛特皱了皱眉头,想要反驳夏尔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只能这样旁观着,看着英国人为所欲为?” “现在我们只能看着,但是这当然不是说我们一直什么都不做。看不到差距是可耻的,但是看到了差距之后什么都不做更加可耻。”夏尔摇了摇头,然后再度抬起头来,看着头上的穹顶,“总统先生会筑起高高的壁垒,然后在我们国内发展工业,只要我们努力,用不了多少年,我们就会做出比英国人多得多的钢铁和玻璃,以及其他的一切!到了那个时候,不用我们说什么,荣光也会自己跑到我们这里来的,不是吗?” “过得不久就会?”夏洛特被丈夫的语气所感染了,以至于不自觉地也跟着遐想了起来。 “是的,过几年,下一次的世界博览会就会在巴黎召开,接着,全世界的艳羡会集中在那里了。”夏尔点了点头,然后重新低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只要再有几年的时间,我们就会让一切都变个模样,而那个时候,就轮到你来满怀善意地接待女王陛下了!” “哦!夏尔!”看着丈夫如此说,夏洛特禁不住眨了眨眼睛。 此时她的丈夫神采飞扬,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那种诙谐和平静,只有一种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的高傲态度。 这种“我们在干大事业”的气场和意志,正是她对丈夫最为迷醉的一点。 在衰退萎靡寻欢作乐的社交界,她极少极少能够看到这样昂扬的精神。特雷维尔家族祖先,当年也是这样纵横在大陆上的吧? 她并不怀疑自己的丈夫能否做到自己所宣称的一切,因为她早已经见证了自己丈夫的经历,明白他言出必践。 “我会帮助你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助你的。”蓦地,她低声说。 就在这人头攒动的会场当中,夫妇两个深情地对视着,旁边的喧哗和异样的视线都无法打动他们,这对身份尊贵的夫妇,从来都无需在意他人的视线。 “咳咳!”直到有意为之的咳嗽声在旁边响起的时候,他们两个才如梦初醒,同时收回到了自己的视线。 夏尔往旁边一看,发现自己身着盛装的妹妹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夫妇,旁边则站着她的密友玛丽,她的脸上带着有些歉意的笑容,好像在为自己没有看好芙兰而道歉。 不知道为什么,他顿时脸上就有些尴尬,原本俾睨天下的傲然态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特雷维尔小姐,您总算过来了啊,我们还在找您呢。” “其实我早就过来了,只是不忍心打搅你们而已。”芙兰低声回答,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挺佩服你们的,在这种地方居然还能这么旁若无人。” “我们是夫妇,可以在任何地方亲昵,直到有人打搅了为止。”还没有等夏尔回答,夏洛特就揽紧了夏尔的手,然后冷笑地看着小姑,“如果您实在羡慕的话,也去找个人嫁了可好?” “呃,我们先继续逛逛吧,等下女王陛下还要见我们呢!”夏尔连忙叫住了她们。 第七十四章 荣光 当特雷维尔家族的三个年轻人被侍从带到了女王陛下旁边的时候,夏尔分明看到女王陛下的脸上布满了喜悦,容光焕发,正如她的帝国一样兴高采烈。 她是来主持今天的开幕式的,现在被一大群人簇拥着,每个人都围绕着她窃窃私语,仿佛全世界都在艳羡地看着她一样她和她的帝国在如今享受着何等优越的地位啊! “夏尔,我很高兴你能够给我们捧场。”她笑语吟吟地打量着这三个人,最后将目光放在了芙兰身上,“这就是你的妹妹吗?” “我很荣幸我们能够有机会参与您的盛会,特别是以宾客的身份。”夏尔恭恭敬敬地朝女王陛下行礼,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妹妹,“没错,她就是我的妹妹。” 芙兰连忙也恭敬地朝女王陛下行礼,然后略有些羞怯腼腆地低下了头,任由女王打量。 “特雷维尔家族果然是名门啊,每个孩子都这么出众漂亮!多漂亮的孩子啊!”当将芙兰给打量个通透之后,女王禁不住朝夏尔喊了出来,“夏尔,我敢打赌你和夏洛特的孩子也会同样漂亮的。” “那就借您吉言了。”夏尔一边答谢,一边和夏洛特含笑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自己对这一点也深信不疑。 女王继续打量着芙兰,越看越喜欢,最终轻轻地招了招手。 “来,孩子,到我这儿来!” 芙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女王陛下的旁边。 “多漂亮的孩子啊!瞧瞧这头发!”女王陛下再赞了一声,然后开玩笑似的眨了眨眼睛,“来到伦敦有一段时间了吧?怎么样,玩得还开心吗?” “玩得十分开心,陛下。”虽然女王的态度十分和蔼,但是芙兰并不敢有什么怠慢,“我是第一次出国。所以看什么都很新奇,伦敦好玩的地方很多,我看到了和巴黎不一样的东西。说到这里,我也十分感谢您。幸亏有了您的帮助,我才能第一次走出国门看一看……” 这种没有作伪又十分朴实的感谢,比什么恭维都让女王陛下感到开心。 “哦,那真是太好了!英国还有很多地方很好玩,你要是有机会的话也可以一起去逛逛嘛。年轻人就应该多去各地逛一逛。不然等到上了年纪之后就跑不动了……” “我会按您的建议来做的,陛下。”芙兰再度点了点头,“我有一个愿望就是要到世界各地旅行一次,然后把那些最值得铭记的东西都画下来,感谢您让我踏出了第一步。” 女王陛下不知道芙兰到底画了什么,所以自然就不会感到有什么不适了。 “……哈哈,我小时候也有类似的愿望呢,一直想要游遍世界,只可惜后来变成了女王,结果一直都没有时间实现这个愿望。这样看来你倒是比我幸运很多了嘛!”女王笑出了声来,“是啊,我一直听说你很会画画……那么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帮忙?”芙兰有些迷糊了,不明白自己有什么能够帮到对方的,“您尽管吩咐我就是了啊,只要我能够做到的,我一定会做的。” “那好,等下你帮我画一下这里的场景,然后送给我好吗?”女王转向盛大的会场,然后挥了挥手。惹起了一声巨大的喧哗。 芙兰知道在这种盛会上是一定会有画师来画下盛况的,而且肯定不止一个两个,画技比她更加好的人也肯定不乏其人,女王只是想要让她也开心开心而已。 “嗯。我一定会画下来的!”她马上就答应了下来,“而且我会尽我所能画得更加好看。” “多努力的孩子啊……”女王陛下兴之所至,伸出手来,丝毫不顾礼节地捏了捏她的脸。“怎么样,有心上人了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芙兰一下没跟住节奏,而脸颊被捏也一时让她不知所措。 不过。她并没有对女王的举动感到有什么不满的,君王自然有表达亲昵而不顾冒犯他人的权力拿破仑不也喜欢揪宠臣的耳朵吗? 但是片刻的犹豫之后,她期期艾艾地点了点头,决定据实以告。“是的,陛下,我有心上人了。” “也对啊,都到了这个年纪了嘛,这倒也很正常,你们法国人倒是生来就这样!”女王陛下恍然失笑,“一个法国女孩怎么会离得开爱情呢?不过,我得说那个人真是幸运呢,居然能够得到你的垂爱……” “陛下,这一点您可就说错了,他可没把我放在心上呢。”芙兰的情绪瞬间由激动变得有些哀愁,“不管我怎么哀求,他都不肯多看我几眼。” “怎么了?这么可爱的女子他都看不上眼?他是瞎子吗?”女王陛下睁大了眼睛,显然有些难以置信。“难道像你这样有出身有美貌和还有才情的孩子很容易找吗?” “也许确实瞎了眼了吧,反正他一点也不肯回应我。”芙兰若无其事地跟着咒骂了一句。 “那你就不用对瞎子再抱有什么期待了,赶紧脱身吧,还来得及。”女王关切地打量着她,“如果在法国你找不到合适的,在英国也可以哦?只要你看得上哪个未婚青年,尽管跟我提就行了。” “陛下,谢谢您的好意。”芙兰轻轻摇了摇头,“可是我也瞎了眼了啊!爱已经让我盲目,我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即使没有得到回应,我也只能继续走下去,因为这是我唯一能走的路。” “可怜的孩子,如果今天那个人在你旁边就好了!哪怕铁石心肠的人,听了这番话也该感动了吧!”听到了芙兰的剖白之后,女王被触动了,禁不住叹了口气,“纯洁而坚持的爱情一定能够得到回应的,更何况是你呢?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我也祝你心想事成。” “谢谢您,陛下!”突如其来的祝福让芙兰喜出望外,连连向她致谢,女王也不禁被感染得重新开怀。 “好了。今天你就尽情欢乐吧,把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她再度拍了拍芙兰的脸颊,“画具我会让人准备好的,记得打起精神来画哦?” 芙兰再度充满恳切地答应了下来。“我会将我最好的作品献给您的。陛下!” …… “泥真的拥有一个极其可爱的妹妹,夏尔。”当打发开芙兰之后,女王陛下又走到了已经尴尬地听了许久咒骂的夏尔的旁边,“虽然看上去她应该从小就备受爱护,但是我仍旧忍不住告诫你要倍加呵护她。” “我会的。陛下。”夏尔十分诚恳地答应了下父母离开之后,我是唯一一个可以像父亲那样照顾她的人,这是我的义务。” “你确实是一个珍视义务并且勇于承担义务的人。”女王陛下的笑容当中慢慢带上了一种难以掩饰的精明,“而我一直认为,只有做到了这一点的人,才有资格享有荣光。” 接着,她的视线微微摆动,最后定格在了因为折射阳光而变得五彩缤纷的穹顶之上。 “夏尔,你猜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您应该看到了您的帝国。”夏尔欠了欠身。“以及它的荣光。” “没错,你太聪明了!”女王陛下喊了出了荣光!荣光,无尽的荣光!(glory!glory!glory—endness!)这个国家统御万方,这个民族,我以它为荣。所以……为了回报它们,我也有无尽的义务需要履行。” “我能够理解您的想法。”夏尔同样微笑了起得到了什么,就应该付出什么。” “是的,您能够理解。因为我们得到的都太多了。”女王点了点头,“这个帝国让我尽享荣华,也让我拥有了无尽的荣光,所以我也有同样的义务爱护它。保卫它,正如您看待您的妹妹一样。” 停顿了片刻之后,她又慢慢地说了下去,“美丽的东西总是脆弱易碎的,让我们不忍心将其置身于危险的环境当中。为了保护这些东西,我们要排除万难。不让任何艰险来威胁到它,因为我们爱它。荣光赐予我们力量,也赐予了我们一种必须保卫它的义务。世事变幻无常,前路充满艰辛和危险,我们只有充满了履行义务的决心和勇气,才能披荆斩棘,带领一个国家保卫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夏尔仍旧表示了同意。 “为了这个帝国,有时候我们总是必须做出一些不得已的决定。这是义务,也是责任。”女王陛下仍旧看着穹顶,目光当中看不出任何感情来,“我深信您也一样,波拿巴先生也是一样。一想到鲜血、数不清的鲜血有可能从地下涌出,铺陈到我的王座之下,我的心就忍不住颤抖,因为我知道这些鲜血是来自哪里的!但是我不能害怕,因为我必须保有勇气,我只能按照我的义务来做我需要做的一切。而且我深信,有些时候,只有危险才能解决危险,只有恐怖才能终止恐怖。哦,你看,我都像个雅各宾似的了!” 夏尔微微有些吃惊。 他难以想象,在这样的盛会、这样的繁华当中,平素表现得温和亲切的女王陛下,居然会说出这么气势汹汹,甚至几近于嗜血的话来。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女王的用意英国政府已经下定了决心,法国政府也必须下定决心了。 没错,过得不久就会流血,会流很多血,但是哪怕鲜血铺满了王座,淹没到脚跟,甚至染红了双手,那又怎么样呢? 是的,她不用担心,因为这个决心,夏尔和路易·波拿巴,以及他的其他党徒们,早已经下定了。 “恐怖是个好词,只是被不同的人用了而已。”夏尔及时地给女王陛下奉上了宽慰,“雅各宾给他的敌人们恐怖,所以他们改变了一个国家。而我深信,在此刻,英国和法国如果履行他们的义务,那么就会改变整个世界!” “没错,改变整个世界。”得到了夏尔的保证之后,女王陛下安心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将视线转回到了夏尔的身上,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十分高兴能够带领一个伟大民族,同另一个伟大民族一起履行义务。” 夏尔再度躬下了身来,握住了这只手,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手背。“法国人也同样做如此想想。” “那么,愿上帝保佑我们吧。”女王陛下的笑容愈发浓厚了,语气也变得出人意料的柔和,“我深信,我们的事业是受到上帝眷顾的。上帝的意志高于一切,无人能够反抗,我们这些谦卑的仆人,将会为祂完成一切伟大的事业。” 当然了,上帝的意志就是如此。看着水晶宫和它所代表的一切,又有谁会不承认这一点呢? 最早开启了工业文明大门的民族,和她旁边那个同样已经步入工业化的民族,是有完全把握把上帝的眷顾握在自己的手中的,至少在这个时节,地球上没有什么国家和民族能够抵挡她们携起手来的倾力一击。 “您说得对,上帝将与我们同在,陛下。”夏尔将女王的手轻轻放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女王陛下,“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得住祂雷霆怒火,欧洲必将依照上帝的意志来重新恢复它的本来面貌,我们将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执行上帝的意志。” “哦,真是抱歉,在这种场合当中居然和你说出了这样的话,真希望没有扫你们的兴!”仅仅一瞬间之后,女王陛下又重新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十分和煦,语气也变得十分情况,仿佛刚才那个杀气腾腾的女子不是她一样。 然后,她轻轻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 “好了,现在我得去应付其他人了,你就好好玩吧!” 留下了这句若有深意的暗示之后,她悠悠然转身,在其他人的簇拥下离开。 在夏尔的注视下,她的背影昂然坚定,又充满了胜券在握的信心。 是的,不列颠帝国已经整装待发,全副武装,踌躇满志。荣光已经握在了手中,世界被踏在了脚下,当她把骰子掷出的这一刻,世界只能在屏息凝视当中颤抖…… 而我,也必将在之后成为掷出骰子的人。 第七十五章 归国 银行家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夏尔突然感到有一阵左右为难……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预知了历史走向的人,他自己也对同路易·波拿巴靠的太近而隐隐间有些不安,偶尔也想过日后到底应该怎么办的问题。但是,这种事情又怎么好当面说出口呢?别忘了,至少在现在,他的一家可是未来的皇帝陛下的忠诚臣仆啊,总不能轻轻松松地就说我们可能需要撇开他吧……至少在现在不行。 好在,似乎也能感受到夏尔此刻的心情,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也将不再追问下去了,“特雷维尔先生,我今天说的东西,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并不指望您现在就能够同意我的看法,但是我希望您不要把这些话当成耳旁风……” “好的,我以后会考虑您的建议的。”夏尔感到暗暗松了口气,于是连忙答应了下来。 正当这个时候,门又重新打开了,刚才那位被叫走的仆人又重新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博旺男爵的那一对儿女,而仆人也遵照男爵的吩咐,手上还拿着一瓶酒。 男爵挥手示意仆人把酒瓶打开,然后一杯杯地倒上了酒,然后,他跟自己的儿女们说出了刚才和夏尔商议后的决定。 听到了父亲的叙述之后,莫里斯仍然是一片懵然,只是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下来,而萝拉则显得有些惊诧,又有些兴奋,不住地往夏尔这边看了过来,显然心里有些触动。 “总之。现在你们都已经长大了,也该多接触一下世事了。而现在你们就有了机会……”介绍完了之后,男爵最后交代自己的儿女。“我平时有太多事情要忙,而特雷维尔先生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最后要管上实际事务的还是你们,你们一定要小心办事,不要让我们两个人失望,懂了没有?” “好的,爸爸。”两个人同时应了下来。 然后,萝拉好像想起了什么,又看向夏尔。 “特雷维尔先生。我和芙兰原本就是同学,而且关系还不错,既然现在我们都可能要担当大任,那么以后我想多见见她,您看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了。”夏尔点了点头,“不过,我让芙兰当这个董事,只是为了让她以后有个好一点的安排而已。并不是想叫她去做那些繁杂的俗事,她不是喜欢画画吗?就不要干扰到她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找夏洛特商量吧。” “哦,当然了。”萝拉轻轻挑了挑眉毛。“我只是和她亲近亲近而已,怎么会用那些无聊的事情来烦她呢?” “年轻人嘛,就是应该多交流交流。增加一下感情,我们就不用管太多了。呵呵呵呵……”这时,德·博旺男爵突然插话了。然后他举起了自己的酒杯,“来来来,大家先干一杯吧,为了未来!” “干杯!”在他的号召之下,所有人同时都举起了酒杯。 …… 在回去的路上,特雷维尔家族的两个年轻人坐在了同一辆马车上,虽然天气已经转凉,但是他们因为靠得很近,所以并没有感受到秋天的冷意。 然而,出乎夏尔预料的是,夏洛特看上去却好像有些闷闷不乐,好像有些心事似的。 “怎么了?洛洛特?”他在怀中的夏洛特的耳边轻声问,“都已经离开那一家人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夏洛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皱紧了眉头。 夏尔不由得更加感到好奇了。 “夏尔……对于那位男爵的安排,我还是有些忧虑……”沉默了片刻之后,夏洛特低声说,“你不觉得他说的规矩里面有些问题吗?” “什么规矩?”夏尔反问。 “就是那个董事会的规矩啊……”夏洛特回答,“你想想看,他为什么要设置一个四票通过就能够作出重大决定的规矩呢?” “因为他怕我们暗地里使诈啊。”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们这边有三票。” “那他们那边也有三票啊!他束缚了我们的手脚,难道不是束缚了他自己的手脚吗?在我看来,他可不是那样的人。”夏洛特冷冷地说,“难道你不担心吗?通过这样的规矩,他只要拉拢住了我们这边的一个人,就可以自行其是了……” “拉拢我们这边的人!”夏尔笑了起来,“我们这边的人都姓特雷维尔啊,难道会帮他们办事?你会吗?” 夏洛特冷冷地看着夏尔,一言不发。 最后,自讨没趣的夏尔只好慢慢地收敛了笑容。 “好吧,夏洛特,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芙兰,而且我承认芙兰对你的态度确实有问题,可是……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妹妹啊,她怎么会帮着外人来对付我?不,绝对不会的。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她对这些事才不关心呢,我只是想给她以后留下一大笔财产而已。” “那你就没发现吗?听到了父亲说的规矩之后,那位小姐马上就问你能不能去和芙兰继续来往了!她的反应倒是快!”夏洛特冷笑了起来,“这对父女倒是很像呢,都是豺狼一样的奸诈!” “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呢?”夏尔摇了摇头,“别担心太多了,就像我说的那样,做决定的人是你,我等下就跟她说说,让她听你的话就行了。”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可小心不要让她受到了那一家人的污染。”夏洛特恨恨地说,“那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他们来往,绝不会有好事!” “这一点,我会注意的。”夏尔点了点头,“好的,关于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目前看来这样安排没什么问题,以后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到时候再想办法解决吧?来。我们先……” 说完,他抱夏洛特抱得更紧了,还亲了亲夏洛特的脸颊。 夏洛特却还是有些担心的样子,最后忍不住还是再说了一句。 “夏尔,我总觉得你太过于宠爱芙兰了。对一个女孩子太宠爱可不是好事,女孩子可是世界上最不知道感恩的生物,她们太容易把别人的忍让和宠爱当成理所当然!她们感受不到别人为她们付出的辛劳,也没有兴趣去感受。所以,你对她这么宠爱的话,可不见得会得到应有的感激……” “可别这么说啊,也太过了吧!你自己不也是女孩子嘛?”夏尔笑着反问。 “就因为也是女孩子,所以我才太清楚了。”夏洛特断然回答,然后,她又斜睨着夏尔,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你看,我爸爸那么宠爱我,比你对我好多了,最后我还不是把他抛在了脑后?为了你这个混蛋,我跟他吵了多少次架?让他伤了多少心?没错,我就是为了你,对爸爸忘恩负义了。所以,夏尔,女孩子不都是这么回事吗?” 夏洛特的话,让夏尔一阵哑然。这个例子还真是不好反驳呢。 不过,他还是不太相信芙兰会对他怎么样,夏洛特还是成见太深所以才会这么担心吧。他在心里想。 再抬头看向夏洛特,他发现夏洛特的脸上已经有些发红,显然刚才她脱口而出的话,让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 她没有说错,为了我,她确实牺牲了太多啊。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洛洛特,听你这么一说,我以后都不敢要女儿了,这可怎么办?难不成以后我们只能要儿子了?按你这说法,女儿都是注定要把父亲当成仇人看的啊……”带着几分调侃和几分真心,他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 “呸!谁管你呢!”夏洛特没想到夏尔突然来这么一句,脸变得更加红了。“跟你说正事,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难道这不是正事吗?”夏尔笑眯眯地回答,一边不着痕迹地转移完了话题。“就我看来,我们这么多辛苦,都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未来的家庭吗?” “可是这种事我也没办法控制啊,生下谁还不就是谁,有什么办法呢……”夏洛特小声回答。 然后,她突然回过神来了。 刚才两个人还在谈严肃的话题,怎么突然说到这个地方来了? 算了,既然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那就不说了吧,也许可能确实是我多想了,那个人就算再怎么蛮不讲理,也不至于背叛整个家族把,夏洛特心想。 然而……她还是有些气不过夏尔。 她抬起头来看着夏尔,这个人笑脸,突然变得越来越可恶了。 “你还真是讨厌!”她伸出了手来,重重地拧住了夏尔的耳朵。 “啊!” …… 在车厢中的闹腾,并没有影响到马车的行程,夏尔先将夏洛特送到了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然后再让马车将自己带回家。 因为天色已晚,所以他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而是直接走向自己的房间去。 “先生。”在客厅时,他突然被爷爷的贴身仆人给叫住了。 “啊,雅克。”夏尔温和地看着他,“我爷爷已经休息了吗?有什么事吗?” “老爷已经睡着了。”老仆人低声回答,“他要我告诉您另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诺德利恩公爵家嗯,也就是您母亲的娘家那边的人,今天来找过他。” “啊?” 第七十六章 谏言 “敬礼!” 在卫兵们恭敬的致意当中,夏尔快步通过了大门,步入到了杜伊勒里宫的高墙之中。 四周静悄悄的,卫兵们没有任何人交头接耳,而是站在各自的岗位上昂然前视,以这种方式告诉每一个来访者,专制权力又重新屹立在这个伟大国家的核心当中。 虽然仅仅阔别法国一个多月,但是再度来到杜伊勒里宫的时候,他的心里平白增添了一种全新的感受。 自从拿破仑皇帝之后,在大多数时间内,这里就成了法国最高权力者的所居之处,一个帝国,两个王朝把这里当成了最高的权力中心,如今也概莫例外虽然路易·波拿巴还没有正式废弃共和国的名号加冕登基,但是夏尔知道,这已经是近期内就要发生的大新闻了,恐怕全欧洲也知道。 因此,这一次他来到这座宫廷当中,不再和之前一样,而是代表着一种全新的意义从今天起,他就要作为法国最高权力者的助手,执掌这个国家了。 就像之前的那些帝国重臣谒见皇帝一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权力所带来的甘甜滋味。整个国家好像都铺设在前面的砖石之下,任由他踏足而过。 就像女王陛下所说的那样,这既是荣光,也是义务和责任。 卫兵的面孔都十分年轻,制服十分笔挺,握枪的手有些发红,像每个有志于进取的青年一样意志昂扬。 他们每个人都认识夏尔·德·特雷维尔。而且对他在年纪如此之轻的时候就爬上如此高位感到艳羡不已,甚至还有不少人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榜样。幻想着和他一样把握住时机和时势出人头地。但是,在表面上他们仍旧装作毫无触动。面无表情地向他致敬,目送他步入宫中。 自从赶跑尚加尔涅将军入住杜伊勒里宫之后,路易·波拿巴就将原本的卫兵全部撤换了,然后在军队当中特别找了一群年轻人充作自己的卫兵,作为这件事的实际经手人之一,夏尔当然明白他并不是仅仅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而已,他还想在自己并没有多少根基的军队当中培植亲信,然后依靠他们在未来重建禁卫军的建制,为自己建立一直直属的核心武装。自然。这群年轻人的前程十分远大。 但是……他们之后所面临的危险也同样巨大,因为帝国必然将要走上战争之路,他们的荣升之路几乎每一步都要从烈火地狱当中踏过去。 女王说得很对,荣光之路,不就是鲜血铺就的吗?不是别人的,就是自己的。 夏尔的嘴角微微上撇,勾出了一个不怀恶意的微笑。 在身着制服侍从官的引领下,他在走廊当中不断穿行,并且并没有被安排到等候室当中。而是直接被带到了大厅里面。 然后,还没有等上多久,伴随着一声通报,大门被卫兵轻轻拉开。然后穿着一身大氅的路易·波拿巴昂然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炯炯,直视前方,面无表情。一路走到了夏尔的身前。 虽然还没有正式登基,但是他已经穿上了这种君王才能用大氅。顾盼之间,帝王的威仪已经显露无疑。 然而。对特雷维尔家族出身的人而言,一个姓波拿巴的人是摆不出什么高贵威仪的,所以夏尔并没有因此而产生拜服的观感,反而稍稍有些难以适应。 不过,虽然并不十分赞同他的做法,但是夏尔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理。 每一个爬上位的暴发户,都喜欢讲排场,炫耀自己终于赢得的地位,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已经今非昔比哪怕那位伟大的拿破仑陛下,不也还是没能够免俗吗? 既然他喜欢摆出威仪,那么,就满足他的愿望吧。 夏尔沉下了视线,躬下了身来,做出了一个十分恭顺的样子。 “陛下!” “不要那么拘束,夏尔。”他摆了摆手,示意夏尔不要拘礼,然而却毫不拘束地接受了夏尔的称呼。“这段时间你不在,倒是让我明确认识到了你的重要性。” “这倒让我诚惶诚恐,我只是在竭力完成您交代给我的任务而已。”夏尔恭敬地回答。 “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路易·波拿巴平静地回答,“你总是能够将我的任务完成,而且不打折扣。这一次也并不例外我深信如此。” “我真害怕自己辜负了您的期待,不过……”夏尔轻轻地停顿了一下,“我相信这次的访问是达到了我们的目的的。” “那就好好地跟我说一下吧。”路易·波拿巴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作为,示意他先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英国人承认了我们已经在法国造成的现状,并且还承认您有权恢复皇朝和帝国。”当刚刚坐定之后,夏尔很快就将最重要的一件事报告了,然后不失时机地再度劝进,“就我看来,目前的国际形势对我们十分有利,各国已经默认了我们在法国的主导地位,也就是说您可以尽快择日登基加冕,虽然会有一些冥顽不灵的共和主义者会反对,但是他们毫无力量,也遭人唾弃,我可以保证不会引起欧洲的任何干涉。” “英国人当然乐于承认我们,因为他们用得着我们。”路易·波拿巴外表还是十分平静,但是神气当中的志得意满仍旧掩藏不住,“英国虽然厉害,但是放眼整个欧洲,他们想要靠个人趟平还是力有不逮的,他们需要帮手,而我乐意当这个帮手,所以哪怕我姓波拿巴又怎么样呢?英国人不会在乎的。” “英国需要您统治这个伟大的国家,然后和她一起维护欧洲的秩序。”夏尔君王可以自黑,他可千万不能附和。 “更重要维护一种对我们有利的秩序。”路易·波拿巴虚握住了拳头。显得愈发踌躇满志,“俄国的事情跟他们说清楚了没有?” “我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了。一点也没有躲闪。”夏尔放低了声音,“而英国人很欣赏于我的表态。他们表示完全同意我们在俄国问题上的看法。我敢说在这个问题上,他们甚至比我们积极,女王陛下当着我的面告诉我她不怕血流成河,也希望我们不要怕。” “一个女人都不怕血流成河,我们还怕什么?!”路易·波拿巴冷哼,“你应该告诉他们法国人不会比英国人更怯懦,我们乐于为了荣誉而战。” “我正是这样告知她的,所以她十分满意我们的表态。”夏尔再度躬了躬身,对自己的主上表示了祝贺。“英国人已经全副武装了,只等时机成熟,一声令下。” “那么我们也要全副武装!”,路易·波拿巴霍得站了起来,然后在大厅当中走了起来, 飘动的大氅在地上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他的眼里也充斥着恶狠狠的光,“我已经命令陆军开始准备了,财政上的准备也在进行。很快我们就能够做好充足的准备,给那些俄国佬狠狠一击,让他们永世不忘的一击!” 他的平静被打破了,罕见地激动了起来。可见他肯定没有忘记伯父的仇怨。 “我深信,哪怕只有法国一国也可以和俄国抗衡,如果有英国人站在我们一边。那么俄国人绝对在劫难逃,陛下。”夏尔却并不如他那样激动。反而还有些保留,“但是。击倒俄国人并不代表我们的事业就此完成……我认为,我们有同样重要的事情急需要做。” 路易·波拿巴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夏尔,疑惑的目光颇为沉重,“什么意思?” “陛下,您之前说得十分清楚了,在欧洲历史上,没有固定不变的盟友,今天的盟友有可能就是明天的敌人,尤其是英国这种只讲利益不讲道义的国家。”夏尔低声陈述着自己的意见,“所以……在安享有盟友的便利的同时,我们必须要做好英国人突然转变立场的应对。而这种应对,必须是建立在足够强大的国力上的可是,恕我无礼,目前我们根本还没有这种国力!经过了这一次到英国的旅行,我反而痛切地看到了英国正将我们一点一点地甩开,成为了一个远超其他强国的国家,它自己就打破了平衡。” 路易·波拿巴没有答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夏尔。 “目前,据我所知,英国的工业和他的科学都已经超过我们一个阶段,我们不能无视这种差距,而应该正视差距并且想办法解决。我认为在扩军备战的同时,我们必须想办法扩张法国本身的资本和工业实力,只有这样我们才算是做了一笔合算的买卖。” 夏尔停顿了一下,当看到路易·波拿巴脸上并没有发对的意思之后,他斗胆微微加大了音量,“否则,如果我们不这么做的话,那么我们付出这么多努力有什么意义呢?仅仅是为了成为英国人的仆从吗?仅仅是为了英国人而捐出法国人的生命吗?这不仅是违背了我们的信条,而且违背了法国人民的意愿,只会动摇您的统治!” “你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了吗?夏尔?”路易·波拿巴对他的这一番突然的表态有些惊奇。 “我只是面对到了现实而已,陛下。”夏尔并没有退缩,因为他知道路易·波拿巴现在还是能够听进去谏言的,“英国人已经领先了我们,所以我们需要以您所指出的正确方式培植国力,我建议您现在就想办法提高从英国进攻工业制品的关税,以便维护我们刚刚起步的工业力量……” “这一点我会做的,夏尔。”路易·波拿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商业的问题你现在不用负责……” “没错,但我只是出于一种责任感才跟您说。”夏尔马上回答,“我认为您的事业需要忠诚的冷静,而不是唯唯诺诺!” 有野心从来都不是坏事,路易·波拿巴虽然有野心,但是同样也有想要为国出力的志气,至少他终究是想要做出大事业的。 “你说得很对,非常对!如果篡夺了一个国家仅仅只是为了个人的享受的话,那么我们又何必去冒着生命的风险做这么多事呢?想办法挣钱不就好了!”路易·波拿巴被夏尔的话感染了,禁不住喊了出来,“夏尔,你有志气,这很好,有时候我们就是得有一股志气,现在有些人就忙着享受去了,这才掌权几个月呢!” 第七十七章 僭越 当着夏尔的面,路易·波拿巴大骂有些“同志”意志不坚定,没有志气,一上台夺权了就生活腐化,沉迷在了权力带来的享受当中。 不过,其实他并不反对自己的部下追求享乐,他不能容忍的只是这些人忙于收割果实沉迷享受,忘记了履行责任,做事也越来越没有之前那么精确明快,反而拖沓成风,严重影响了他的施政。 他自己也是一个喜欢纵情声色的人,但是对于他来说,声色只是一种消遣而已,他更希望的是拿着手中夺来的权力,施行自己当年确立的政策,闯下一番不输于伯父的大功业来。 说到底,野心家不是革命者,他们是为了自己而战。在篡夺权力之前,野心家也许会和革命者一样精神百倍、忍下各种苦头,但是一旦夺权之后,大多数人就会满足于现状,追求自己享受的欲念就会慢慢地侵蚀掉昔日的锐气,也让效率无可挽回地降了下来。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路易·波拿巴和夏尔那种大到几乎无可满足的野心的。 “哎,这话我也只能在私下里说说了,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动不了我就用鞭子抽他们,能抽动多少就抽多少吧。”路易·波拿巴突然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无可奈何,“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先让他们继续呆着吧,要不了多久新人培养起来了,再把他们升到闲职上退休算了。” 夏尔只是低着头,不跟路易·波拿巴搭腔,任由他自己叹息。 他所说的“他们”,其实都是波拿巴党人的元老,有些人地位还不比自己的低,他不能跟着陛下批判这些同僚虽然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批评归批评,路易·波拿巴和拿破仑皇帝一样,都是很念旧情的人,这些人跟了他很多年。再加上现在也需要能用的亲信,所以他也不会轻易抛开他们的,所以夏尔又何必自己去扮坏人批评同僚呢。 “你说的问题其实很对,我们不能光给英国人做打手。而是要想尽办法拉进两个国家之间的差距。”路易·波拿巴摆了摆手,转开了话题,“对这个我并不是没有考虑,不过你说的意见不够全面,光靠贸易保护和关税壁垒是无法解决全部问题的。相反,过度的保护只能滋生懒惰和低效的恶习如果躺在国内温暖的关税壁垒当中就可以轻松惬意地挣钱的话,企业主还有什么动力来改进自己的生产?这对国家来说百害无利。一定程度上的竞争!” “可那是以后才需要担心的事情,现在需要的是从头开始,如果我们不限制对英贸易的话,我们新生的工业,将会在成本更加低廉的英国制品面前不堪一击,最后统统消亡在那些岛国商人的手里。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只能做英国人的附庸了,被他们攥在了手里!我们应该在前期实行贸易保护。把有规模和技术的企业培植起来,然后再放开同英国人公平竞争,不然的话……我只在经文里面看到过大卫战胜过歌利亚的奇迹,现实当中他只会被歌利亚踩个半死。” “那些英国人要是知道你一回来就建议我反英,真不知道会怎么想?”路易·波拿巴突然笑了出来,“他们本来还说了你不少好话的,我还以为你和他们已经谈得很欢心呢!” “我对英国人也不存恶意,事实上我很感激于女王对我的招待。但这是两回事,这不是反英,而是有原则地亲英。”夏尔颇为严肃地回答。“友好和和平都是靠实力维持的,不是吗?” “好吧,你说的建议我会考虑的,明天我就把那些部长们叫过来讨论下这个问题。如果你想要列席的话,我倒是可以让你旁听一下……” 夏尔听出了路易·波拿巴语气里面所隐藏的意味。 是的,现在他在外交部,确实不应该管太多。 “陛下,我只是跟您提出建议而已,具体的实施是由您和相关的负责人才能够在我的职权范围以外。我不能参与太多,否则这就是侵了他人的权,这样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你总是担心太多!”路易·波拿巴皱了皱眉头,虽然表面有些遗憾,看得出来,他对夏尔的识趣十分满意。“好吧,对于你在经济问题方面的意见,你回去之后可以给我写一份材料,到时候给我就行了,有用的意见我会采纳的。” 然后,他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对了,你觉得我应该在什么时机正式加冕比较好?” “这是您才能决定的事情,我是没有资格置喙的……”夏尔先是为自己铺垫了一句,“不过,我个人觉得,最好是把日子定在12月2日……一来这是一个十分具有纪念意义地日子,可以作为一个伟大的象征;二来,我们还可以给自己再留半年的时间,将一切可疑的反对分子尽量清除掉,以免他们破坏我们的计划。” 是啊,12月2日确实是一个伟大的日子,因为在1804年,就是在这个日子,拿破仑皇帝慨然从教皇手中抢过了皇冠,自己给自己加了冕,路易·波拿巴如果同样在这个日子加冕的话,还有什么方式比这更能表示历史的轮回,以及他代替上帝统治这个国家的合法性和正当性呢? 就连路易·波拿巴也完全同意这个意见,恐怕内心深处他也是这么想的。 “好吧,那就再等半年吧,先把反对派肃清了再说,能肃清多少就肃清多少。”路易·波拿巴握住了拳头,作出了一个豪迈的姿势,“到了那一天,全欧洲都得鸦雀无声!” 在装饰华丽的大厅当中,他身着大氅慨然目视前方,好像已经将一切都掌握住了似的。 虽然不想扫他的兴,但是夏尔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趁他心情好,将自己的那个盘算说出来至少可以在他的心中留个底。 “陛下,公务上的事情我都已经报告给您了,现在还有一件是事关私务的,我想应该报告给您。”夏尔又躬下了身来。“是有关于您家族的私务。” “嗯?波拿巴家族的私务?”路易·波拿巴颇为狐疑地看着他,不明白自家的私务跟他有什么关系。“你是指什么?” “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形容,陛下。勉强来说的话……”夏尔恰到好处地表达出了一些迟疑和尴尬,“这应该是热罗姆亲王的一桩头疼事吧。” 接着。他将帕特森女士和她孙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转达给了路易·波拿巴。 听到了他的话之后,路易·波拿巴的脸慢慢地沉了下来,最后变成了犀利的凝视。 “夏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同他们接触?又为什么要答应他们的要求?你效忠的到底是我还是谁?” 这种显而易见的怒气很容易理解。作为君主,没有人喜欢自己的臣下参与到他的家族私事来。“怎么,难道你对我的伯父的处置有任何意见吗?” “我对皇帝陛下的处置没有任何意见,我效忠的也是您本人。”夏尔深深地沉下了腰,“请您不要误解,我只是帮忙转达了他们的要求而已。” “别装了!”路易·波拿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大声朝他喊了出来,“你报告给我,本身不就是在说你赞同他们的想法吗!老实告诉我吧,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他们给我任何好处都及不上您。如果我想谋求好处的话,继续追随您对我来说不是更加有利吗?”夏尔低声反驳,“如果说好处的话,我想只有‘稳定性’这个词。” “稳定性?”路易·波拿巴微微一滞,勃发的怒气被他的回答稍稍遏阻住了。 “是的,在目前的大好形势当中,我反而看到了某种威胁。”夏尔趁着这个机会说了下去,“虽然趁着时机您已经登上了最高的宝座,但是波拿巴家族的根基在国内来说还是不稳,甚至在内部来说……可能还是缺乏某种稳定性。” 路易·波拿巴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我想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既然您知道意思。那么我就直接点明吧,某些人以您的当然继承人自居,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而且还目无法纪。如果这样还就算了。关键是他的能力还不够,不足以压服内外的人,如果一直任由他肆意妄为的话,很有可能给您的伟大事业带来不可预测的风险……”即使是一贯的大胆,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夏尔依旧心里砰砰直跳。“为了避免党派和国家分裂,我必须帮助您去寻找某些办法。也许您觉得我没有资格而且多管闲事,但是对于波拿巴家族的忠诚,让我觉得我无法对目前的危机视而不见或者避而远之。” “你的意思是你不肯效忠于约瑟夫,如果一旦出现了什么危机,你宁愿拥戴这个年轻人?”路易·波拿巴十分犀利地指出了他的真意。“所以你建议我,先把这个年轻人找回来,看看能不能当做继承人培养?” “莫尔尼先生也十分不喜欢那个人,他可能很难为那个人效劳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的话。”出于僭越的考虑,夏尔没有直接回答,但是给出了足够的暗示。 当听到他抬出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之后,路易·波拿巴的怒气终于慢慢地消失了,重新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他明白夏尔说的没错,他的弟弟确实完全看不上这个堂弟,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的话,恐怕约瑟夫真的很难得到弟弟和他手下、甚至特雷维尔家族的效忠而这,无疑就是标志着波拿巴党人全面分裂,一切事业土崩瓦解。 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结果。但是却又十分可能发生,说到底,在这个时代,又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呢? 他已经四十三岁了,在这个平均年龄只有四五十岁的世界已经可以说得上是个老人,天晓得上帝哪天会不会突发奇想,派个使者带走他和他的一切雄心? 他转过头来,仔细打量着夏尔。 也难怪这个年轻人暗自担心了肯定也有不少人在担心,只是他明说出了口而已。 “可能您觉得我妄自揣测您,干涉了我无权干涉的事情,我也承认我可耻地僭越了,陛下。”夏尔抬起头来,诚恳地看着对方,“但是,请您宽恕我的僭越和无礼,因为这种僭越是出于一片赤诚的,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您的功业和雄心能够一一实现,而不至于被任何突如其来的灾祸所打断。如果我真的别有用心的话,我又何必冒着风险来跟您说这种话呢?我安享您赐给我的富贵不就可以了吗?” 这番诘问微微打动了路易·波拿巴的心。 确实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忠诚的话,他又何必跑过来触怒自己,提出这种问题呢? “那个……那个年轻人到底怎么样?” “那是一个十分不错的年轻人,他的品质十分朴实,勇敢而且坚定,另外同样仁慈而且富有同情心。另外,他亲自上过战场,了解应该怎么样拿出勇气来执行自己的意志。”夏尔先是满不在乎地说出了一大堆溢美之词,然后后面加上了一个不算贬损的贬损,“但是,他的经历太少,美洲也没有地方给他一个完整的教育,所以他的谈吐还是比较内向,也有些幼稚,容易轻信他人。不过我相信,这对年轻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缺点,在那么多优点的基础上,只要能够对他施展稍好一些的教育,是可以把他教成一位具有良好素质的……公民的。” 之所以给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夏尔看出来了,在最初的惊愕之后,路易·波拿巴的内心深处并不是十分反对这个要求。 他也同样十分不喜欢他那个妄自尊大的堂弟约瑟夫。 “另外,哪怕不是作为继承人,您给自己多找一个可以信任的帮手也是好事,您知道,我们将会同整个国家一同冒风险,而且是巨大的风险。” 夏尔趁热打铁,继续将自己想好的说辞一股脑地倾泻了过去,“虽然有一些大部分的反对分子已经被我们镇压了,但是其中肯定还有不少心怀不轨的人忍气吞声,隐藏了自己的政治观点,在阴暗的角落里面继续力量,等待时机。我们必须睁大了眼睛,密切地注视着国内外一切不合常规的动静,至少您也要有足以信任的人来掌管或者监事首都的卫戍吧?” 在一个人刚刚达到顶峰的时候,向他冷静地指出所面临的风险不容乐观,这肯定不是讨喜的行为。不过,夏尔知道自己在成为亲密的助手之后,在这位君主面前具有一定的地位,某种情况下有资格朝他泼冷水,所以也就大起胆子说出了这番话。 “你只能接受这种方案吗?”又沉默了许久之后,路易·波拿巴低垂下了视线,“你和莫尔尼是怎么也不会考虑约瑟夫了吧?” “这只是一个备选方案而已,而且是万不得已的方案。您还不老,您还可以拥有自己的继承人……只需要缔结一次受到了上帝祝福的正式婚姻而已。”夏尔恳切地看着他,“我发誓,我将一直忠于您和您的合法继承者,尽我的一切忠诚来保卫您的帝国!只有在最不得已的时候,我才祈求您施行这种方案,我比您更不希望这样的事成真。” “好了,这件事我会考虑的。”路易波拿巴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不允许告诉任何人!” “遵命,陛下。”夏尔躬身行礼,然后告退。 第七十八章 弥留 当即将入夜的时候,夏尔踩着卫兵们艳羡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走出了杜伊勒里宫。 他确实对今天的觐见感到十分满意虽然路易·波拿巴并没有明确地认可他的建议,但是他本来就没打算在今天就说服路易·波拿巴,只要他肯认真听取,并且给出一个不置可否的回答就可以了,而夏尔确实得到了这种回答。 那么很明显,正如之前所预料的那样,他很有希望把这件事办成,为自己在皇室当中增添一个帮手,把那个年轻人热罗姆·波拿巴拉入到自己的党派当中,虽然有可能会得罪约瑟夫·波拿巴父子两个,但是反正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再更加得罪一点又能怎么样呢? 带着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情,他在侍从的带领下走出了宫门,然后准备登上自己的马车。 然而,当他刚刚走到车厢旁边的时候,车夫神色紧张地凑到了他的旁边,报告给夏尔那个他刚刚收到的消息。 当听到了他的报告之后,夏尔难以置信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特雷维尔公爵突发病危,根据医生判断已经无可挽回,现在进入弥留之际了。 “什么……上帝啊。”夏尔失声惊呼了一声,“爷爷……爷爷知道吗?” “老爷已经知道了,就是他派人过来通知您的。”车夫恭敬地回答,“他已经赶过去了,还吩咐您觐见完之后立即去特雷维尔公爵府上。” 爷爷已经过去了吗?那是他多少年都没有去过的地方啊……看来真的是最后时刻了。 “那就不要耽误时间了,赶紧去!”如梦初醒的夏尔跳进了车厢里面,催促马车赶紧快走。 马车在巴黎城当中一路飞驰,很快就载着他来到了特雷维尔公爵府上。 因为知道事情紧急,所以夏尔的马车不经过通传就直接驶进了大门,在前庭才停了下来。然后,夏尔慌忙从马车当中走了出来,沿着台阶一步步地向上面的府邸走了过去。 公爵府上此时已经慌作一团了,仆人们各个都神色焦急。只是勉强维持着最后的镇定,看来人人都知道老爷已经命在旦夕了。 其实夏尔倒是没有他们那么慌乱。 说实话,他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在他出国之前。特雷维尔公爵的身体就已经十分不好,老是要缠绵病榻了,当时虽然嘴上没说,但是他心里觉得对方确实可能命不久长,所以现在倒也不是很惊讶。况且。特雷维尔公爵和他的关系并不是特别亲密。 真正让他担心的是夏洛特。 既然已经通知了爷爷和自己,那么夏洛特肯定也已经被通知了,她肯定也已经从家里赶了过来天哪,夏洛特该多伤心啊! 一想到妻子此刻的心情,夏尔就忍不住有些发紧,寻思该怎么安慰她。 于是,一走进宅邸,他就命令仆人将他带去公爵的卧室去。 当门被打开的时候,所以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果然,爷爷还有夏洛特都已经到了。不光是他们,小特雷维尔公爵和夏洛特的两个兄弟菲利普和欧仁也都在这里,大家都围在了公爵躺着的那张大床上。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夏尔很快就发现他们的眼角都或多或少地挂着眼泪,只是都强忍着没有哭出来而已。 顺着他们的视线,夏尔看到了躺着的公爵本人。 他的面孔呈现了那种久病不愈的人所特有的死灰色,满脸都是皱纹,就连胡子也已经全白了,他的身体因为多日的病痛已经变得很瘦削,就连眼睛里面也没有任何神采。显然这个人从精神到肉体都已经完全枯萎了。 这时,仿佛是听到了脚步声的缘故,公爵轻轻地动了一下脑袋,已经涣散的眼睛微微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老人和年轻人无声的对视着。片刻之后,好像犹如被年轻人的那种活力四射的光芒所刺痛一样,特雷维尔公爵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好像又睡了过去。 “抱歉,我来晚了。”看到公爵已经衰颓到了这种地步,夏尔心里微微一痛。然后抱歉地躬了躬身,走到了床边。 “夏尔,夏尔!”夏洛特鼻子一酸,然后赶紧抓住了丈夫的臂膀,把头埋到了夏尔的肩膀上,避免让自己哭出声来。 当夏洛特伏在自己肩膀上微微抽泣的时候,夏尔心里也很伤感,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这个家族当中,她对爷爷的感情最为浓烈,因此大限来临的时候,恐怕也没有人比她更加伤心了。 “人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好了,洛洛特,别哭啦。”他低下头来在夏洛特耳边轻声劝慰着。 “我知道……我知道啊……”夏洛特一边回答,一边不住地抽泣着,泪水很快就让她的衣服湿透了。 被她的抽泣声所感染,小特雷维尔公爵父子三人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一时间哀声充斥在整个卧室当中,让人禁不住也心生悲戚。 尽管父亲死后自己就能够名正言顺地成为新一代的特雷维尔公爵,但是夏尔的这位堂伯父仍旧在发自内心地痛哭着,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不住地往下流淌。 这种痛苦,不仅仅是出于天然的父子之情,恐怕也是出自于父亲走后自己再也难以享受如今这种只需要服从命令的生活的恐惧吧……在公爵走后,他再也没有人可以指引自己的方向,而需要自行驾船航行了。 那种感觉,就如同一个人突然被人舒适的卧室突然扔到了寒风当中一样,迷茫中又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那么爷爷呢?他应该也会同样伤心吧? 夏尔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然后担心地看了看自己的爷爷。 这个老人,头发已经完全花白,脸上同样布满了皱纹,他正死死地盯着公爵,看上去和躺在床上的哥哥一样精力衰颓,再也没有了平常的那种锐气。 他站在床边,轻轻地抓住了公爵干瘦而且皱巴巴的右手。 虽然他并没有哭出声来,但是眼角慢慢溢出的泪水。和不住颤抖的手,表明了他的心情此时是何等的激荡。 因为担心老人伤心过度,夏尔轻轻地又拍了拍夏洛特的背,然后松开了她。轻轻地走到了老人的身旁。 “爷爷……”他想要出声安慰,但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满怀担心地看着对方。 “我没事,不用担心。”老人这时好像如梦初醒一样,摇了摇头。 接着。他囫囵地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然后泪眼朦胧地四处打量着卧室。 “我终究还是回来了……” 夏尔只是抓住老人的手,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这是也曾我的家,你的曾祖母就是在这里把我带来人世的。大革命爆发的时候,你的曾祖父就在这里跟我们告别,让我们逃离了暴民的掌握等到波旁回归的时候,蒙路易十六的恩宠,这座府邸被重新发还给了菲利普,然后他重新修缮扩建了它。”他的声音十分颤抖,好像整个人都被拖回到了回忆当中。“但是我已经五十年的时间都没有踏足过这里了,五十年!一个人还能有几次五十年呢……” 说着说着,老人的眼泪又慢慢地流了下来,“还好,我的孩子,你再也不用忍受这种事了,我们兄弟奋斗了这么多年,终于让你们又重新拥有了一切……至少我们的付出是值得的。” 他抬起自己哥哥的手,送到了夏尔的面前。 “夏尔,感谢他吧。没有菲利普,在那场恐怖的风暴里面我是活不下来的,你也不会来到这个世上。他拼了自己的命,把我带出了国。又想尽办法谋生路供养了我,天晓得那时候他为了我他多吃了多少苦头……他对我的恩情,我是永远永远没法偿还的。”他喃喃自语,就像是在对自己说一样,“我们一生,总得对几个人讲良心。” 夏尔遵从了爷爷的意志。握住了公爵那已经满是皱纹的手,感受着已经极其微弱的搏动,心里头满怀感触,本人都要哭了出来。 这时候,他才发现,公爵的衣服上别着一枚百合花形的徽章。 病重期间衣服都是十分轻便的,这应该是病人在弥留之际特意要求穿上的吧…… 哪怕承认百合花已经消褪的现实,他在内心当中也依旧是个保王党。公爵毕竟是个公爵啊……夏尔禁不住在心里苦笑。 不过,但是换个角度来看,哪怕心里对旧日的荣光和特权恋恋不舍,但是他也能够面对现实,按部就班地依据形势来部署家族的事业,这不也算是本事吗? 就让他带着这枚徽章入葬吧……就如同往昔的那个时代一样。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公爵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已经被弟弟的泪水打湿了,但是他浑若未觉。 “维克托,别伤心,人终究会有这一天的。”他勉强打起精神,以一种极其微弱的声音说,“我先到那里一步,帮你看看情况,如果那里不好,你就想办法去天堂吧。” 一向严肃的公爵,在人生最后的时间却开出了这样的玩笑,夏尔和他的爷爷顿时都呆了。 “说什么蠢话,你能去天堂的!”反应过来之后,特雷维尔侯爵泣不成声。 “哪儿都一样,不会比那时候更坏了,那时候那么糟糕我们都挺过去了,对吧?”公爵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十分微弱的笑容。“所以你还担心什么呢?” 然后,他微微转过视线,看着一旁静静呆立着的夏尔,“抱歉,我原本是打算夏洛特生育之后再走的……现在……现在看来,来不及了。” 夏尔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答应我,照顾好夏洛特,还有她的孩子。”公爵的脸上微微突然闪现了一丝血色。 这就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吗?夏尔心中一凛,赶紧握住了他的手,倾听他最后的遗言。 “她是我的妻子,我当然会好好照顾她的。”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相信你。”公爵叹了口气。 然后,他轻轻地招了招手,将心爱的孙女也招了过来。 “爷爷……”夏洛特一边垂泪,一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好像想用这种方式在上帝的使者面前挽留住爷爷一样。 夏尔从未看到夏洛特这么伤心的样子,往日的高傲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痛苦和哀痛。 “抱歉,孩子……我终究还是挺不过去。”公爵轻叹了口气,“不过,虽然没法见证你的孩子降生,但是我这段时间在病床上闲着无聊,所以给你的孩子想了些名字。如果是男的就叫克洛维斯,如果是女的就叫克莱娅这都是我们祖先用过的名字,好吗?” “好的,爷爷,就按您的来办!”夏洛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好孩子!”公爵长出了口气,好像完成了一个莫大的心愿一样。 第七十九章 遗嘱 虽然是有关于孩子命名的大事,但是夏洛特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这是爷爷的最后希望,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违背的。 看到她答应下来之后,公爵满意地舒了口气。 正当这个时候,一股剧痛突然袭击了他,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面孔也扭曲了。 “爷爷!”夏洛特泪流不止,扑到了老人的身上。 老人一直微微张口,却只能发出痛苦的嗬嗬想要说话却完全说不出来的样子,最后,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旁边床头柜上面的一个小匣子。 夏尔领会了老人的意思,连忙走到了柜边把匣子拿了过来递给了夏洛特。 夏洛特流着眼泪打开了匣子,然后又递给了公爵。 公爵吃力地指了指其中的一张纸,示意夏洛特拿出来。 夏洛特听从了他的安排,然后瞟了一眼爷爷显得十分惊奇。 “爷爷,这是您的文件吗?” 公爵点了点头。 “念它!”他总算从疼痛中稍微恢复了鼓起力气,喊出了一个词。 夏洛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围站着的所有亲人,最后还是依从了爷爷的命令。 “我,菲利普·弗朗索瓦·奥古斯特·德·特雷维尔,因年事已高,自感不日将蒙主恩召,特留下此文件作为身后安排。 1,安茹、特鲁瓦、第戎以及吉维尼等地的地产——具体已经另立附录——将转入到我儿子菲利普名下,但必须保持为永久性财产,不允许其发卖或者转让,只允许他从中收取每年的固定租息和物产收益。当菲利普过世之后,这些地产将转入到本人所设立的特雷维尔家族基金名下所有。 2,我所有存款和现金,以及所拥有的票据证券已经转入到特雷维尔家族基金名下,具体的数额和分布已经另立附录,其本金以及所有孳息都由基金的负责人来使用。 3。我的儿子和孙子,以及之后的子孙将从中每年从基金当中获取固定收益,具体金额由基金负责人确定。 4,基金的负责人确定为我的孙女儿夏洛特。如果她因故无法行使权力,其夫夏尔·德·特雷维尔有权代行。 5,负责人没有任期限制,但是有权指定任何家族成员成为新一任负责人。 以上为本人在拥有完全意志下,依据判断所作出的最终决定。我的子孙们应当尊重我的安排,不允许有任何异议。” 在亮堂的烛光当中,夏洛特以那种清脆的音调,将这份文件上面的字句统统都念了出来。 在听完了之后,哪怕每个人都沉浸在了即将失去这位亲人的悲痛当中,依旧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分明是公爵所立的遗嘱啊! 夏尔心中一动,然后抬起头来,观察起了其他人的反应。依照各自利益的不同,每个人都出现了不同的表现。 夏尔留心观察了一下,发现夏洛特在诧异之外更多地是表现得十分惊喜。对爷爷认可自己、依照承诺把家族交给自己感到十分欣喜。 老侯爵则哀伤而且镇定,显然早就知道了哥哥的安排。 而到了堂伯父这边就不太一样了。 他和他的两个儿子明显就没那么高兴了。 这倒是很容易理解。 按道理来说,小特雷维尔公爵本来就应该是公爵的当然继承人,一切都应该交给他的,结果公爵却把财富让他的孙女儿和孙女婿来掌管……这不能不说是巨大的打击。 而且很明显,他的两个儿子是最受影响的——在公爵死后,他的儿子小特雷维尔公爵还可以享受那些庄园的地租收益,有固定的入息可以维持奢侈的生活——虽然地产被明令禁止出售。但是当小特雷维尔公爵死后,他的儿子们根本无法继承这种权力,只能一直仰仗特雷维尔家族的基金会获取固定收入——也就是说。特雷维尔公爵对自己的儿子终究还是网开了一面,却把自己的孙子直接放入到了只能对夏尔和夏洛特俯首遵从的地位上。 次孙欧仁还好,他本来就没指望能从家族拿到多少,所以还算是平静。但是夏尔的堂兄菲利普,明明本来是家族和爵位的继承人,但是却最后只能落到这种地步,所以尤其显得愤愤不平。 公爵也发现了自己的儿孙那种显而易见的保留。 “你们有什么不满吗?”他艰难地问。“你们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一个人答话。 “菲利普……”看到没人提出意见,公爵叫了声他的儿子。 “爸爸?”虽然他声音不大,但是小特雷维尔公爵却吓了一跳。 “你……你给我发誓。我死后不准对我的遗嘱提出异议。”公爵一边咳,一边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十分严厉,“让你的孩子也发誓。” 看着父亲的目光,小特雷维尔公爵哑然了。 即使到了垂死的境地,父亲的意志还是那样不可违背。 看来他在重病期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爸爸,那就依从您的愿望吧。他的眼角低下了一滴眼泪。 “我向上帝发誓,绝不对您的意愿有任何异议。”犹豫了片刻之后,小公爵发了誓。“如果我违背了誓言,愿魔鬼带走我的灵魂,永世在炼狱蒙受煎熬!” 然后,在他的促动下,他的小儿子欧仁也发了誓。 只剩下了菲利普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菲利普明显不情不愿,他的眉头紧皱着,但是一直没有说出话来。 “菲利普!”小公爵瞪大了眼睛。 在父亲的催逼之下,夏尔的这位堂兄终于蠕动着嘴唇,低声地发了誓,但是明显不情不愿。 看到儿孙们终于同意了自己的安排,公爵终于松懈了下来。 然后,他又看了看夏洛特。 夏洛特心领神会,重新拿起了这份文件。 “另外,对波旁家族存放在我方之资产。在我死后我的继承者们仍然负有偿还的义务,在对方需要时必须将这笔资金尽快如数转偿给波旁王家,不得有违。” 居然还有安排?而且,这是什么安排啊? 夏尔又吃了一惊。然后看了看他的堂伯父,然而发现对方也是一头雾水。 “爸爸?什么债务?”小特雷维尔公爵忍不住问了出来。 “是波旁王家寄放在爷爷这里的财产。七月革命的时候,那个篡位者逼走了查理十世陛下,王家有很多财产和地产仓促间带不走,为了不让那个可耻的篡位者没收它们。所以就把他们暗地里转到了爷爷的名下。”夏洛特低声解释了起来,“因为担心那个篡位者报复,一直以来爷爷都隐瞒了这个秘密,只告诉了作为秘书的我……” “这么多年了,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一直运营在爷爷的手中,爷爷一直小心地运用了它,利用……”夏洛特稍微又犹豫了一下,仿佛是在斟酌用词,但是最后还是说了下去,“利用它作为本金来进行投资。然后产生了巨大的收益,这么多年积累起来已经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了。” 难怪公爵那么热心于保王事业……原来是为了作出一个姿态,以便波旁王家继续将资产放在自己手里啊…… 人人都说特雷维尔公爵是全国有数的大地主之一,原来里面竟然有这么大的隐秘。 夏尔一下子明白了这些以前不太明了的问题。 那夏洛特呢?夏洛特是为了帮助家族保持这笔财富的使用权,才那么积极地效忠于波旁王家的复辟事业吗? 夏尔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妻子。 不,她应该是真心的,虽然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因素在。他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片刻之后,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波旁王家虽然当年据有整个法国,但是如今他们不过是一群流亡者而已,特雷维尔公爵既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那么他大可以继续不说,把秘密带进坟墓,让家族侵吞掉波旁王家的财产。 然而,他在临死前却告诉给了自己的儿孙。还特意叮嘱自己的继承者们一定要还掉这笔钱…… 夏尔转过视线,看着床上这个垂死老人。 他到底是冷酷还是热情,是忠诚还是叛逆呢? 也许都有吧,人终归都是两面的。 “好的……我会帮你完成这个愿望的。”带着一种莫名升上的情绪,夏尔低声说,“我会筹足款子然后想办法转给波旁王家的。这是您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会不折不扣地完成它,决不让您失望。” 当得到了夏尔斩钉截铁的保证之后,公爵整个人更加放松了。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也许儿子和孙子会想要反抗,但是弟弟和孙婿是绝不会让他得逞的,只要有他们在,自己的意志哪怕在死了以后也可以不折不扣地贯彻下去。 就连曾外孙的名字也已经按自己的心意选好了。 可以想象得到,在自己死了之后,他为止奋斗了一世的特雷维尔这个姓氏,将会更加发扬光大。 越来越冷了,他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他想说的还有千言万语,但是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和精神正在被虚空所吸走。 他微微睁着眼睛,打算利用最后的时间回顾一下。 是啊,这一生享受够了荣华富贵,颠沛流离的滋味也尝了个遍,见识了一个王朝崩塌,亲历过血火的风暴,还当过一国的大臣……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然而,这些并不是最令他骄傲的事情。 最骄傲的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记忆在脑海中翻滚,但是却越来越模糊。 “如果你真有勇气的话,那就照顾好你的弟弟,我把他也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正当他焦急的时候,耳畔却突然响起了这个声音。 是啊,那是爸爸的叮嘱。 他的眼珠微微转动,然后看到了自己的弟弟。 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了,但是他在弟弟的身上看到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哀痛。 是啊,他活得很好,我死了他还能活着,还有了个好孙子,我还把自己最钟爱的孙女嫁给了他的孙子…… 爸爸,我没有辜负您的期待啊! 一种无比的骄傲充塞到了他的胸膛。 在那边他是有资格面对父亲的。 “爷爷!”当发现爷爷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了之后,夏洛特嚎啕大哭,扑到了爷爷身上。 “善待你的父兄吧,以后他们就交给你了!” 无意间,他留下了和父亲一样的嘱托。 第八十章 一族的纷争 在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们的注视当中,特雷维尔公爵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沉入到了永眠当中。 所有人都不说话,一片死寂当中,只有夏洛特不住的悲泣声响彻在整个房间里面,让每个人本就哀伤凄凉的心情变得愈发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特雷维尔侯爵轻轻地拍了拍夏洛特的肩膀。“好了,孩子,别哭了,你还怀着孕呐!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就算走了也不必这么哀痛,有时候我们面对现实就好了,你们还有你们的生活。” 接着,他又走到了小特雷维尔公爵面前。 “菲利普,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新一代的特雷维尔公爵了,我希望你能够拿出像样的表现来,证明自己不会辱没这个头衔和名字。我和他好不容易才重建这个家族,你不应该让它的光辉受损。” 他的表情是那么庄重和严肃,以至于侄子也被感染得严肃了起来。 “好的,叔叔,我会的。”小特雷维尔公爵不,如今已经是真正的公爵了挺直了腰,然后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父亲躺在床上,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一样,只是脸色更加灰白一些而已。哪里想得到,哪里想得到……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不然眼泪又要留下来,让小辈们笑话。 他马上别开了视线,内心却一阵阵绞痛。 “你们也收声吧!”老侯爵环视了周围一圈,“他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但是你们的事情还数不胜数,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要让我的兄弟在天上也不得安宁!” 在他的呵斥下,大家的哭泣声慢慢地停了下来,就连夏洛特也停下了下来,只是恋恋不舍地看着爷爷的遗体。 在公爵死了之后,整个家族就他的年纪最大,此刻好像就有了一种说一不二的权力。他的镇定。也好似驱走了每个人心头的不安与彷徨。 而看着爷爷如此表现,夏尔的心里也心疼不已。 天晓得他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克服这种丧兄之痛,强忍着来安慰别人? “爷爷。您也去休息一下吧。”他揽住了爷爷的手,关切地看着他,“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确实挺担心爷爷的,他本来年纪就大了,疲劳再加上又受到了这样的心神刺激。再不休息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老侯爵没有拒绝孙子的好意,任由他搀扶着走出了哥哥的卧室。 老人的步履起初还十分稳健,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跄踉,差点摔倒到了地上,幸好夏尔马上搀扶住了。 “谢谢。”老人低声说,只是眼角又滚落下了泪水。 夏尔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自己的爷爷走到了旁边的房间当中,服侍他尽快休息。 现在,房间里面只剩下了父亲和三个子女,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除了悲伤和哀愁之外,好像空气中突然混入了别的什么。 “爸爸,我也带您去休息一下吧。”沉默持续了片刻之后,大儿子菲利普终于开口了,“管家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不要耽误他们了。” 因为公爵已经久病缠绵,家人早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所以现在倒也不是十分仓促,按照之前的准备来做就行了。 “嗯,好吧。”中年人点了点头。然后最后看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颓然跟着儿子走出了房间。 当他们走了出去之后,房间变得更加安静了。只剩下了夏洛特和欧仁姐弟两个。 夏洛特坐在床边,一直看着爷爷的脸,满脸的悲戚。 这个家庭当中,论对公爵的感情的话,恐怕也只有老侯爵才会比她更深吧。 然而,人活在世上。又怎么可能只依靠感情呢? 除了感情之外,还需要意志,以及……战斗。 “他们恐怕去商量去了吧。”过了片刻之后,欧仁低沉地说,“菲利普不会接受这个结果的,爸爸……也难说。” “他们连爷爷的遗嘱都敢不认吗?”夏洛特咬紧了嘴唇。“刚刚他们还在爷爷面前发了誓呢!” 欧仁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那是几千万的财产呢,相比起来一个誓算什么?” 夏洛特沉默了。 虽然万般不情愿,但是她知道,弟弟说得很有道理。 爷爷的手已经变得冰凉,好像也同时带走了夏洛特心头的温度似的。 她的脸慢慢沉了下来,表情也变得十分凝重。 不管是为履行爷爷的遗愿,还是为了自己,她都决不打算,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父兄。 “他们里面只有你还有点良心!”沉默了许久之后,夏洛特愤愤地说。 “我倒也不是比他们更有良心……”欧仁摇了摇头,“只是事不关己而已,反正是拿钱,跟谁拿都一样,比较起来我倒是更喜欢从姐姐这里拿,至少你比菲利普慷慨点儿。” “这就够了!我还有什么资格要求更多的忠诚呢?”夏洛特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弟弟,“放心吧,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那么就祝您好运吧。”欧仁也同样抱了抱自己的姐姐。 接着,仆人们跟着医生打开了门走了进来,准备收敛公爵的遗容,而姐弟两人也退了出去。 正如同欧仁所预料的那样,此时在新任公爵的卧室当中,一场风暴确实在酝酿当中。 当带着自己的父亲回到了房间之后,菲利普小心地从酒柜里面拿出了一瓶威士忌,然后倒了一杯递给自己的父亲,“爸爸,你先喝点压压惊吧,我看您的六神无主了!” 虽然父亲刚死就喝酒看上去有些不合礼法,但是此时已经心神大乱的中年人并没有顾忌太多,顺从地拿起了这杯酒,咕哝地灌了下去。 喝完之后,他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些血色。呛得咳嗽了几声,眼睛里面也冒出了泪光。 “天哪!天哪!”他大声地喊了起来。甚至用手抓挠起了自己的头发。 菲利普没有说话,任由自己的父亲发泄心中的悲痛。 等了好一会儿之后,中年人才重新平静了起来,然后又给自己灌下了一大口酒。 “现在感觉好点儿了吗?”菲利普问。 “好多了。”父亲长叹了口气。 “可是我的感觉却一点都不好。”菲利普皱紧了眉头。“爸爸,我们前一刻还是当然的继承人,这一刻却身无分文,只能仰人鼻息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公爵想到了什么,仰头看着儿子。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爷爷临终的安排。让我们,让他的直系继承人丢失了继承权,反而让您嫁了人的女儿接受了一切!”菲利普加大了音量。“难道您能够接受这么不公平也不合法的安排吗?” 听到了儿子的话之后,父亲恍然大悟。 然后,他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混蛋!这个时候你还表示什么异议?!你忘了你刚才的誓言了吗?你在爷爷面前发了誓的,这才过了半个小时而已啊!” 看着眼中满是血丝的父亲,菲利普心里稍微有些发毛,但是他内心中知道,此时再不努力,以后就得变成妹妹的奴才了。因此心中对未来的恐惧彻底战胜了对父亲的恐惧。 “誓言那是为了让爷爷开心啊,那是不得已的!现在爷爷已经走了,难道我们这些活人还能被誓言舒服吗?”他盯着自己的父亲,将自己的恐惧灌输了过去,“爸爸,我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您啊!难道您能够接受这种结果吗?想想吧,如果您服从了一个老人最后的任性妄为,以后您就变成自己女儿和女婿的下属了,任由她摆弄了!您本能够成为特雷维尔家族说一不二的领头人。结果她却把您置于臣下!爸爸,趁着还有时间,我们赶紧补救吧,不要让爷爷的一时糊涂毁了我们的一切前途!” 悲痛消失了之后。剩下的就只有个人的考虑了。 在儿子的怒喝声当中,新任的特雷维尔公爵沉默了。 他知道儿子说得对,如果他对父亲临终的安排不持异议的话,以后家族那些原本理所当然要由他继承的财富,就只能落入到女儿的掌控当中了,而他充其量只能是女儿的吉祥物而已。 当初父亲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老人一时的头脑发热,没想到父亲居然以老年人特有的执拗,硬是办到了底。 但是……这毕竟是父亲的安排啊!难道真的能够不服从吗? 父亲多年的积威,让他难以做出反抗的决定。 “那是父亲的安排,他有遗嘱,我们还能怎么样呢?”他闷闷地说。 “这种安排是不合法的!”一说到这里菲利普就来气了,就连音量也大了不少,“您是爷爷唯一的儿子,法律上无法剥夺您的继承权,所以这种遗嘱您大可不必理会,只要您寻求法律途径,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您恢复自己的应有权利!更何况您是夏洛特的父亲,只要您发句话,她没有不服从的权力!” 虽然儿子说得轻巧,但是中年人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知道父亲并没有完全剥夺自己的继承权,只是做出了许多限制而已这种限制到底在法律上成立不成立他也没底。 更何况,父亲英明一世,对死后的安排肯定也不止让自己和儿子发个誓那么简单,一定还留了后手。 更重要的问题是,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去反抗父亲的安排呢? “您还在犹豫什么呢?再犹豫下去一切就都完了!天知道夏洛特现在喜成了什么样!”菲利普一阵气结,大声催促着自己的父亲,“父亲,赶紧下决心吧!” “你……你就这么恨夏洛特吗?”父亲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不,我不恨她,是她恨我们!从小她就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把一切拿到自己的手上,所以她就一直逢迎爷爷,讨他欢心!她知道没有继承权,所以她故意找了我们本家的人来结婚。因为她知道,这样的话她嫁了人还会被视作家里人,可以继续蒙蔽住爷爷的心!结果她现在真的成功了,我们落入了一个阴谋家的手里啦!” “你胡说些什么!”中年人听不下去了。呵斥了自己的儿子。 “我胡说?我说错了什么吗?难道事实不是如此吗?”菲利普反问,“现实都已经摆在您的面前了,结果您还要继续蒙上眼睛吗?” 他知道此时自己的命运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之后的荣辱都系在了父亲的一念之间,所以再也没有了任何顾忌了。拼了命地想要说服自己的父亲。 “夏洛特不是这样的人!”中年人又拍了一下桌子,“而且你真以为你的爷爷那么好欺吗?!” “她是什么样的人,事实不已经摆在了眼前了吗?”也许是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忆的缘故,菲利普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她从小就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她居心不良!这下好了,她居然迷惑了爷爷,然后哄得他把财产都给了她,让我们只能靠奉承她过活!爷爷确实英明一生,但是人都有老的时候啊!结果就被趁虚而入。哄骗得老人犯下了这样的大错,把整个家族的财产都弄到了她的手里!您说,这样行吗?好吧……您想想,如果她对您有一丝尊敬的话,她就应该主动放弃这种不合法的权益,让您做一家之主,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您看,她有过一点犹豫吗?她没有!她非但不想推开这种不属于她的权利,反而当做理所当然一样地接受了下来,您说这凭什么呢?不管嫁给了谁。总之她已经嫁了出去了!我们家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嫁妆了,从此之后家里的一切都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她没有权利摆布我们!” 在儿子疾风暴雨般的言辞之下,中年人再度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他几度想要开口,但是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不想违背父亲的遗愿。但是自私自利的毒素却又侵蚀着他的心,让他陷入到了极端的矛盾当中。 是啊,一个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在碰到这种事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会不纠结呢? 如果现在沉默的话,一切就无可挽回了,家族的财富、父亲多年辛劳经营起来的家业都会变成基金。落入到女儿的手中。 但是至少自己有生之年应该是不会缺钱花的。 不得不说,老父的安排十分巧妙,将土地的收入划定给了他,让他在生前有一大笔固定收入,足以维持平常的开销,无形中也冲淡了那种反抗心理。 菲利普看出来了父亲的心思。 父亲能够得到一点,他可是什么都得不到啊。 “您是他的儿子,是唯一的直接继承人,您有不可动摇的继承权利!”他着急地大喊,想要唤醒父亲心中的血气,“您就这么默然接受了吗?放弃了一座金山,结果对别人施舍的一点儿残羹冷炙却感恩戴德!您这是在开玩笑吗?” 父亲还是没有答话。 菲利普一把拉起了父亲的手,“走,我们过去!” “去哪儿?!”父亲猝不及防。 “去爷爷那里,把那个遗嘱拿过来!”菲利普高声回答。 如果方便的话,就烧掉它这句话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意义已经不言自明。只要这样做了,那么以后不管别人说什么,一切就都死无对证了。 “什么?!”这句可怕的话,让中年人身体抖了一下。 回到父亲死去的卧室里面,在父亲灵魂的注视之下,把他精心撰写的遗嘱拿过来? 太可怕了。 这,这会让父亲的灵魂不得安息的啊! 他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 菲利普看到父亲收回自己的手之后,就这样愣着看了看父亲。 “您太软弱了。”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 然而,他却不打算软弱。 他猝然一转身,然后大踏步地走向了房门,猛地拉开了门,动作之快好像上了战场的士兵一样。 然而,在刚刚拉开了门之后,他却呆愣住了。“你!?” 他的妹妹夏洛特,正站在门口。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他。 惊愕过后,就是尴尬,然后变成了恼怒。“你为什么在外面偷听我们?你偷听多久了?!” “我原本是打算来跟你们商量事情的。”夏洛特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哥哥,“结果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你看上去很激动,所以我就不打算打搅你了,等你说完。你放心吧,该听到的,我都已经听到了。” 什么都听到了?菲利普心里悚然一惊。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夏洛特推开了他的手,然后自顾自地走进了房间,看到了颓然坐在椅子上的父亲。 接着,她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张纸,直接拍到了桌子上。 “你们不是要去拿这个吗?我已经帮你们拿过来了,不用费劲过去!” 砰的一声,让父子两个都吓了一跳。 菲利普看见那页纸在桌上摆动,心里也随之七上八下。 “我帮你们拿过来了,你们想要怎么处置这张纸随便你们。”夏洛特看着自己的父兄,湛蓝的眼睛里面满是昂然的傲气。“但是我告诉你们。你们能销毁一页纸,却休想销毁掉爷爷的遗愿,和我应得的权益!爷爷的安排,你们是发了誓要遵从的,结果转头你们就想要不认账?你们如果想要斗,那就斗吧,我奉陪到底!” 夏洛特毫不退缩的表情,让她的父亲更加畏缩了,但是却激发出了菲利普的怒气。 “好啊!我就知道!一开始你就这么打算了,你处心积虑的盘算终于得逞了。你很开心吧?很得意吧?!” “你说得没错,我很开心。”夏洛特平静地看着哥哥,“因为……因为我被爷爷认可了,因为爷爷承认。你只是个勉强运气生在前面的庸人而已,我比你更加有资格执掌这个家庭!” 如此苛刻的话,让菲利普气得睁大了眼睛,他想要上前,好不容易才忍住。 夏洛特微微垂下了视线,好像陷入到了回忆当中。 “确实。你说得没错,我嫁给夏尔,确实是很久之前的决定……非常非常久之前的决定。” 此言一出,两个男人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好啊!好啊!好一个阴谋家!”菲利普大喊了起来。“爸爸,您看,我说得没错吧!没错吧!爷爷和我们就落到了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家手里啦!” “这要从哪里说起呢?”夏洛特却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径自回忆着,语气里面充满了极其罕见的惆怅。“那时候……我差不多十岁吧,那时候我第一次明白了,原来虽然我同样是爸爸的孩子,但是却和男孩完全不一样,根本没有平等的权利。不管我为家里做了什么,嫁了人之后,家里会给我一笔嫁妆,然后远远地将我打发走……从此之后成为了别家的人,连姓氏都保不住。” 她的语气十分奇怪,以至于两个旁听者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一开始我很难受,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因为,我明明不比哥哥和弟弟差,为什么却只能被当成无用之物,到了年纪就一把丢开?”夏洛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苦笑,“但是后来我明白了,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的不合理,追究是没有意义的,只能服从。于是,后来我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被吊起了胃口的父兄同时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她说出最关键的话来。 “我决定,就算我保不住和哥哥同样的权利,至少我要保住这个姓氏,因为……因为我特别钟爱它,因为我以它为荣啊!”夏洛特浑然忘我地喊了出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决定嫁给夏尔了,他是好是坏,是贤是愚都不重要,反正我都要嫁给他。” 接着,夏洛特突然失笑了,“不过,后来和他一直来往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他是那么优秀的人,于是全心全意地爱上了他……我误打误撞倒也算是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虽然历经了那么多事,但是我的愿望还是实现了,如今我们结了婚,我还怀了他孩子特雷维尔家族最纯正的血脉,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看着她满含喜悦的笑容,菲利普顿时失语。 笑了片刻之后,夏洛特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虽然我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谋害你们,更没有想过要迷惑爷爷,让他为我做什么。我只是想帮家里做一些贡献,所以一直在爷爷旁边帮手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吗?如果有错的话,你们当时为什么不拦着我?你们干什么去了?你们都只顾着自己寻欢作乐,没有一个人帮助他!爷爷因此更加喜欢我,觉得我继承了他的精神,难道这也是我的错吗?爷爷希望我嫁给夏尔,完成他和堂爷爷的约定,我不怀怨言地遵从了,难道这也有错吗?” 夏洛特突如其来的厉声诘问,让两个人相顾失色。 “如果有错的话,错也是在你们身上,是你们自己放弃了自己的优越地位,只顾着自身的欢愉,忘却了自己所背负的义务!”夏洛特眼中满是激动,“如果爷爷像你们一样,他早就死在暴民的屠刀下了,怎么可能恢复家业?!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不成器的表现,爷爷才痛感失望……需要出力的时候你们不在,结果,他将家族托付给了我之后,你们却还要过来怪我?你们在他面前发了誓要遵从,转头等他咽了气就打算食言,你们把自己的姓氏看成什么了?!” 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疑问,夏洛特也并不打算得到回答。 “听到了爷爷的安排之后,最初我跟你们一样意外,但是……既然这是爷爷的意志,我会遵从的。”夏洛特昂起头来,直视着父兄,“我不会假惺惺说什么我只是为了遵从爷爷的遗愿而勉为其难,不!我要说我很开心,十分开心,为爷爷对我的认可而开心,为我和夏尔的结合而开心!这是……这是何等的祝福啊!” “你们……你们说要反击?好啊,那你们反击吧,我等着!遗嘱现在就在我手上,你们来拿吧!”夏洛特拿起手中的遗嘱摇晃了起来,“你们想怎么样随便你们,但是我不会忍气吞声,我会为了捍卫自己的权益而战……想要斗的话我们就来斗吧!” 看着面无人色的父兄,夏洛特禁不住大笑了起来。 “如果你们非要斗,我和夏尔,还有堂爷爷都绝不会让步的,我们会斗,会压得你们喘不过气来,会让你们后悔自己的决定,不信的话就试试吧!” 直到她笑完的时候都也没有人答话,就连菲利普也被她的气势所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真是……令人失望呢。她在心中暗想。 爸爸和哥哥,他们好像认为爷爷耗尽了心血所建立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归于自己的。可惜爷爷却不这么想。 “所幸,我会纠正这个错误的。”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但是还看不出太多异常的腹部,幸福地闭上了眼睛。“我和夏尔的孩子,一定都会非常聪明的,然后我会告诉他们,没有什么是天生应得的财富和地位,告诉他们怎样才能够让自己成为配得上那些的人……” 第八十一章 心愿得偿 哈……总算睡下了啊。 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沉沉入睡的爷爷,夏尔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老人到了这个年纪,精神已经变得很衰弱,但是因为遭受到了丧兄的打击,所以一直都无法入眠,夏尔陪伴在他身边安慰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沉沉睡去。 特雷维尔公爵的离世,让夏尔心里也有百般感触,但是他表面上还是十分平静,只是坐在爷爷的旁边,寻思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正当这时,他听到了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于是下意识地转头过去看。 “是你?你怎么来了?” “先生,我为什么不能来呢?”芙兰反问,“我们在吃晚餐的时候,这家传来公爵临终的通知,所以爷爷就将我也带过来了。” 那为什么你刚才不在卧室里面见他临终一面呢? 夏尔刚想这么问,芙兰就自己解释了。“爷爷说我还太年轻,不要去看人临终时的惨景,所以让我在别的房间里面休息,听到了哭声的时候我才知道公爵过世了。” 还真是小心呵护啊……夏尔禁不住又看着爷爷苦笑了起来。 这应该算是宠溺得过了分,还是有别的什么考虑呢……? 夏尔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莫不是在收到了父亲给出的文件之后,特雷维尔侯爵把芙兰当成了外人了吧? 虽然这个想法听上去有些荒谬,但是越想他越觉得有道理。 可能爷爷已经把那个文件当了真,相信了妹妹并非特雷维尔家族血脉的说辞。 虽然碍于多年来培育起来的感情,他做不出将她赶出家门的事情,但是内心深处已经有了某种芥蒂,所以没有让她参与到这种家族内部事务当中——特雷维尔公爵临终并且公布遗嘱这样的大事,就更加不肯让她来见证了。 如果这是真的话,那……这还真是让人伤脑筋。 看着表情平静,正在沉眠当中的老人,夏尔的苦笑愈发浓厚了。 也许在得到了这封信。也许是在得知芙兰跳楼的时候,他已经做出了某种取舍吧。 “您不打算帮帮夏洛特吗?”就在他还在感叹的时候,芙兰突然问。 “帮什么?”夏尔有些疑惑。 “您不打算帮她吗?”芙兰反而更加疑惑了,“她都跟她爸爸和哥哥吵得那么厉害了……” “什么!?”夏尔大惊失色。 “好像是为了什么遗嘱的问题吵起来了吧。看来公爵临死前决定把自己的大部分财产转交给夏洛特了?”芙兰放低了声音回答。 虽然并非事实,但是本质上倒也没有什么大错。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吵架的?” “他们吵架吵得那么凶,连门都没关,我在外面当然能听到了。虽然模模糊糊听得不大清楚,但是总能猜出大概来了。”芙兰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显然对夏洛特一家人的做法不以为然。“真是的,自己家里人还为了钱来争吵,也不怕被仆人们听到了笑话!” 你不在乎自己能拿到多少遗产,可是别人在乎啊,甚至性命攸关才对……夏尔在心里回答。他刚才和爷爷说话的时候,也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嗡嗡声,没想到这竟然是他们在吵架。 “我们别在这里说。”夏尔拉着她的手走出了这间房间,然后走到了另外一间房间里面。 “好了,这事您应该可以告诉我一个大概了吧?您刚才在场,应该清楚始末才对。”芙兰好奇地打量着哥哥。 “这件事是件麻烦事。告诉你就告诉你吧。”夏尔并没有爷爷那么多顾虑,直接就将始末都告诉了她。 “哇!”芙兰听完之后发出了惊呼,“您……您居然还说这是麻烦事?多大的一笔财富要落入到了您的手中了呀?” “落到了夏洛特手中。”夏尔纠正了她的话。 “那有什么区别呢?反正夏洛特又不会和您为难。”芙兰满不在乎地说。 然后,她有点了点头,“难怪她的爸爸和哥哥会那么有抵触情绪!真是的,在公爵面前发了誓转头就忘了,简直是罪大恶极!” “这种事无关对错,每个人都只是按照自己的立场来选择而已。”夏尔悠然叹了口气。“说老实话,我并不想责备菲利普和他的父亲。” “您好像事不关己……”芙兰有些好奇地看着夏尔,“难道您不打算管这件事吗?” “不。为了表现得自己多么高风亮节,于是就不惜牺牲妻子的正当权益,牺牲一个老人的临终嘱托?”夏尔皱紧了眉头,然后长出了一口气。“不,这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我必须和夏洛特立场一致,她是我的妻子。” 然后,无意间他说出了和妻子一样的说辞,“我从没有谋夺过公爵的遗产。不过既然送上了门来,我有什么理由假惺惺地推开呢?有了这些资本,我大可以拿去发展我的事业,巩固我的权势,我为什么要推开呢?” “您说得太对了!”芙兰直接就附和了他的话,眼中满是振奋,“我们没有理由辜负公爵的苦心,抛开这样一笔财富。” 也许我说‘我们干脆不管吧’你也会同样附和我吧,夏尔咕哝了一下。 “我刚才听到反对最激烈的是夏洛特的哥哥,要不您想个办法,把他给抓起来吧?反正我听说他平常就喜欢花天酒地惹是生非,如果想要抓的话不怕找不到借口吧?”芙兰一脸认真地思索着,甚至有些兴致勃勃,“就算找不到,您也可以制造借口啊,找人跟他寻衅,他这种脾气总会上当的。您是有正正当当的遗嘱的,只要他被抓起来了,应该就不会有人反对了吧?谁又能跟您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呢?等过了几个月您再把他放出来,那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您也可以把一切都办得妥妥帖帖,就算他还有不服也只能无可奈何了。” “这不行,有些事情只能对外人做。不能对自己的亲人做。”虽然芙兰的建议其实具有可行性,但是夏尔想也不想地就否决了妹妹的提议,眉头紧锁着,“再说了。人家的爷爷刚刚死了,我就想办法去对付继承者,那到时候别人会怎么看我?这还是我们的至亲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谋夺别人的家产,连至亲的不肯放过!到时候谁还敢跟我一起办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名声比钱有用。” 芙兰还没有听得太懂他的话。 “总而言之。哪怕我真的贪得无厌,我也不能让所有人觉得我贪得无厌,更何况我确实并非贪得无厌——至少在金钱上面确实如此。”夏尔给出了一个十分绕口的总结。 “您说得倒有道理。”芙兰睁大了眼睛想了片刻,最后承认哥哥想的对。“我考虑还是不如您全面。” “我理解你的心情,几千万财富面前没有多少人会考虑全面的。”夏尔因为心情不太好,所以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不过有时候不要太积极了,慢慢来吧。” “如果不能用激烈的手段的话,那您打算怎么做呢?”芙兰有些好奇地又问了出来,“我刚才听见他们吵得十分厉害。我看他们是不会因为您好言相劝就放弃图谋的。” “这个并不是大问题,我碍于亲情不能下重手,不代表我没有了办法。”夏尔皱着眉头回答,“哪怕他们个个都反对我,我也有办法让他们一个个地明白现实,如果他们真的有能耐的话,公爵又怎么会挑夏洛特来掌管这些遗产?” “那您在完事之后怎么处置他们呢?”芙兰低声问,好像丝毫不怀疑哥哥能够压服菲利普父子似的。 “处置?有什么需要处置的?”夏尔反问,“他们该有多少收益,每年我和夏洛特就会给他们多少收益。只要不像疯子一样乱花,维持生活总没有问题,我还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不肯做。当然了,如果他们未来还要做什么让人遗憾的事情的话。那么我也只能采取另外的措施了。” 既然管理权落到了夏洛特的手中,公爵又没有对儿孙每年应该拿多少收益做一个具体的规定,那么实际上已经将制裁的刀送到了夏洛特的手中了,她想要给哥哥多少钱就给多少——正因为看穿了这一点,菲利普才那么恐惧吧,担心自己要沦落到必须向夏洛特奉承讨好的地步。虽然夏洛特并不是一个对亲人十分苛刻的人,但是兄长和长子的傲气让他难以忍受这种安排。 所以夏尔才说理解这位堂兄的想法。 “既然这样的话,那您能不能将我……将我已有和应得的财富都划入到那个什么基金里面呢?”芙兰突然说。 “嗯?”夏尔不明所以地看着芙兰。“为什么?” 他确实不明白为什么妹妹要这么做。 对任何一个人来说,拥有财产的自主权都是好事,在公爵之前提出这个倡议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才将妹妹排除在这个基金的设想之外——没想到她却主动提出要加回来。 “您之前说要惩罚我,要让我不能拥有财产的自主权,那么我想干脆就直接放到基金里面吧。”芙兰逼视着哥哥。“这样想来你们应该可以出气了吧?” 夏尔还是疑惑地看着她。 惩罚是可以取消的,至少夏尔就没打算一直惩罚下去,但是加入基金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原来您也是一边说还将我看做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一边却又故意执行这种将我打入另册的行为!”芙兰叹了口气,“您也要一样伤透我的心吗?” 也…… 原来她居然猜到了爷爷的想法啊……夏尔心中微微一痛。 这种痛楚,让他对妹妹的目光愈发没有抵抗力了。 “你这么喜欢让夏洛特欺负你吗?”他叹了口气。 “如果您要坐视夏洛特欺负我,那我还有什么办法呢?”芙兰仍旧显得有些凄凉,“我会服从命运的。先生,您一定要拒绝我吗?” “我想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这么做。”夏尔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没有硬起心肠,“好吧,好吧,你喜欢就这样吧!” “团结总比分裂好,不是吗?”芙兰反问。 顿了顿之后,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接下来我们应该去对付那两个人了吧?” “是啊,是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夏尔再度叹了口气。“走吧,可不要让夏洛特久等了。” “她撑得下去的。”芙兰又撇了撇嘴,“我看她可一点都不慌张,哪怕和父兄对垒。” 第八十二章 陛下与蜡 正当兄妹两个还在交谈的时候,特雷维尔公爵的子孙们的争吵仍旧激烈地进行着。~, “你是铁了心要和我们反目了吗?”因为被夏洛特的话触动了怒气,菲利普也不再压抑自己,大声冲自己的妹妹质问,“爸爸那么宠爱你,从小你要什么他就给什么……结果你就是这样来回报我们的?你还说我们无能……你把父亲,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你们不是无能,如果是无能也就算了,你们是明明有能力,却因为追求安逸和享乐,结果自己伤透了爷爷的心,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夏洛特丝毫不让步,瞪着自己的哥哥,“别用亲情来压我,如果我真的不认你们的话,我就不会自己跑过来跟你们说这些了!” “怎么,还要威胁我们吗?”菲利普上前了一步。 “威胁?随你怎么想吧!”夏洛特将视线从他的脸上别了开去,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爸爸,你别沉默了,告诉我你们到底打算怎么样?如果你们非要反目的话,那也不能怪我!” 被夏洛特这么逼视,中年人的脸色不禁变得更加难看了。 夏洛特对他这么不客气,当然是有理由的。 虽然刚才闹得更凶的是哥哥菲利普,但是父亲的暧昧态度,实际上是更加给他壮了胆。 如果他真的反感儿子的做法的话,他就不应该保持沉默,而是应该喝止住儿子的行动。然而他没有做,只是个人维持沉默而已这实际上是一种默许态度。如果菲利普真的做得好的话,他会默不作声地收取好处。以当然继承人的身份继承父亲的一切;如果菲利普失败了,他也可以置身事外。不和女儿女婿闹翻。 哼,拿着儿子当枪使,亏你做得出来!夏洛特在心里冷哼。 菲利普指责父亲太软弱,夏洛特心里也深以为然。 只想着躲在后面,靠儿子去冲锋陷阵然后自己坐收好处,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夏洛特现在十分生气,她虽然对父兄持有异议并不感到意外,但是她绝没有想到,在爷爷刚刚咽了气还没几十分钟。他们就忘掉了自己发下的誓言,打算推翻爷爷的遗嘱。爷爷在她心目中十分重要,于是她把父兄的这种表现,当成了忘恩负义的背叛。 在激烈的争吵当中,亲情也逐渐被遗忘,只剩下了不满和经久不散的怨气,许许多多的家庭,就是在这样的争吵当中走向反目和解体的。 总算她现在还维持着最后的理智,所以还没有和他们谈崩。 “夏洛特。别这样,别吼爸爸好吗?”新任公爵不太自在地叹了口气。“有什么话,好好跟爸爸说吧……别这样。” 中年人略带哀求的话,让夏洛特心里顿时有些不忍。爸爸毕竟宠爱了她那么多年啊。 “爸爸……我也不想这样的。您看菲利普都闹成什么样的了,难道……难道您不肯约束一下他吗?” “好了,你们都别吵架了。都听爸爸说吧。”中年人勉强打起了精神,将酒杯扔到了一边。“看着自己的孩子吵成这样,还有谁能比我更伤心呢?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吵架呢?” “爸爸,谁也不想吵的,可是我们都被逼到了这个份上了,难道还能坐等末日降临吗?”菲利普还是不服,“只要夏洛特还是这种态度,我是没办法的。” “我是什么态度?请你仔细说明一下?”夏洛特又是一怒。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听我来说!”眼见儿女又要吵起来,中年人连忙伸出手来制止。然后,他略带责备地瞪了儿子一眼,“菲利普,你是有不对,你爷爷才刚刚过世你就闹事,这岂不是……这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还没有等儿子回话,他又定了定神,看向了女儿,“夏洛特,虽说他是有不对,你也别太生气啊,毕竟碰上这种事谁也很难完全心平气和……菲利普有些难以接受很正常,你稍微谅解下他吧……” 菲利普只是态度有些不对而已? 这种和稀泥的处理方式当中,夏洛特发现了父亲隐约的偏向。 “我也觉得他闹起来很正常……”夏洛特冷笑了起来,轻轻地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遗嘱,“那么您看这应该怎么处理呢?要不要为了让哥哥开心,干脆按哥哥说的做,把它毁掉算了?” “说什么呢,傻孩子!爷爷的遗嘱怎么能被这样处理!”中年人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我们当然还是要听的。不过……不过,你也看到了,如果就这么处理的话,恐怕……恐怕菲利普也难以接受。” 接着,他满怀感叹地打量着夏洛特,“夏洛特,好孩子,其实我觉得你没有必要把你哥哥逼得那么紧啊……我知道从小你们关系就不太好,但是……但是他总归是你的哥哥吧?” “我没有逼迫过他,这一切都是遵循爷爷的意志而已!”夏洛特先是表明了自己的正义立场,然后稍微放软了语气,“再说了,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怎么会恨他呢?小时候的事情我早就忘光了。” 夏洛特的表态,让父子两个对视了一眼。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父亲的脸上有了些希冀。 “爷爷在遗嘱里面说过要给你们收益,但是他们没有规定具体的数目。”夏洛特平静地回答,“所以,我会尽我的努力宽限你们,每年产生的收益,大部分我会分给你们两个,我想维持你们的生活应该够了。” “你的意思是,拿走我原本就应该得到的财产,然后将每年产生的收益分一份给我。然后还叫我来感谢你?”因为出价大大不符合自己的预期,所以菲利普忍不住出言嘲讽了。 “这是爷爷的意志。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夏洛特反问,“那你打算怎么样?撕毁遗嘱吗?” “你别以为你有了遗嘱就能怎么样了!休想靠这个来阻止我!你没有资格!”菲利普大声回敬。 “那什么才有资格阻止你呢?”当这句话传到耳中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愣,然后看向了门口。 “夏尔……”中年人失声惊呼。 “你们吵得也太厉害了,连门都不关!”夏尔小声抱怨了一句,然后带着自己的妹妹走进了房间,顺手关上了门,“我在走廊上都能听个清清楚楚,天晓得过阵子外面该怎么说你们啊!” 三个人顿时都满脸尴尬。 没错,私下里吵归吵,可没人希望背地里成为别人的笑柄。 “夏尔。你来得正好!”夏洛特正想跟丈夫说说现在的事情时,突然停住了口。 因为,她发现芙兰满怀嘲讽幸灾乐祸地打量着她,仿佛是在说‘你倒是有一群好家人啊,这下丢了丑吧!’ 要你管!夏洛特也恶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 不过,现在是办正事的时候,不能跟她置气,到时候再收拾她。 “怎么现在才来?” “我刚才在陪爷爷,好不容易才等他睡着。他可伤心透了。”夏尔摇了摇头,“哎,要是他知道你们在自己哥哥刚死了没多久就吵翻了天。那该多伤心啊!” 中年人和菲利普脸上的尴尬愈发浓厚了。 “夏尔,这事我也有责任,是我没有管好菲利普。”中年人叹了口气,“你放心吧。遗嘱我们是会遵从的。” “这样勉强压着你们遵从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夏尔又摇了摇头,“如果我拿了财产结果却让你们愤愤不平。那样的话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啊……” “夏尔……”夏洛特感觉有些不对,连忙抓住了他的手。 而菲利普则满面喜色。 “你……你的意思是这个遗嘱需要修改吗?”就连他的岳父也满怀怀疑地反问了。 “不,遗嘱就是遗嘱,我们必须遵从,怎么能够修改呢?!”夏尔抓紧了妻子的手,示意自己不会出卖她。“相反,我会帮助夏洛特,毫不打折扣地将遗嘱执行下去,实现老人的遗愿,这一点我和夏洛特一样,是绝不可能让步的。” “夏尔!”夏洛特再喊了一声,然后满意地笑了出来,靠他靠得更紧了。 “那你……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这取决于你们到底有多不满,公爵阁下。”夏尔稍稍朝对方躬了躬身,“如果您乐意听从我和夏洛特的意见,那么我们一切都好谈,但是您非要和我们来斗争的话,好吧,我和夏洛特都是脾气很硬的人,谁想和我们斗,我们就会斗到底。” “哦!当然了,我们不想斗,都是一家人啊,怎么能伤了感情呢!”公爵连忙摆了摆手,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是吧,菲利普?” “当然了,爸爸。”犹豫了片刻之后,菲利普也点了点头,“夏尔,你就告诉我吧,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他害怕他的这个堂弟,知道他虽然表面上十分谦逊温和,但是实际上比自己要狠得多,所以态度也软化了不少,打算静听他到底想怎么办,如果实在难以接受这个安排再发作。 “首先,我要明确一点,我和夏洛特本来就是遗嘱的执行者,所以我们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对你们让步,现在只是在讲人情而已。”夏尔慢条斯理地说,先摆明了自己的立场,“所以,你欠下的那些赌债和其他债务,我们不可能无条件帮你还了,只能借钱给你,利息可以免,本金以后你必须还,而且要给我留下借据,写明还债的日期,当然时间我可以宽限到几年后……” “什么?赌债?”父女两个都是大吃了一惊。 “好啊,难怪你这么上蹿下跳,原来是因为这个!”夏洛特喊了出来,“爸爸每年给你那么多钱挥霍。你居然还能够欠下大笔债务……你真是个败家子!” “你……你居然暗地里调查我!”菲利普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你们……你们这么处心积虑吗?” “处心积虑?不……我干嘛要处心积虑对付你呢?”夏尔摇了摇头。“这消息是别人主动告诉我的,我认识很多人。而且有很多人想要讨好我,所以他们将一些消息告诉给了我而已。如果这不是事实,你可以否认。” ‘我认识很多人,而且有很多人想要讨好我,’,这种含而不露的威胁,让菲利普更加动摇了,况且,夏尔所说的确实是事实。这让他的立场一下子变得薄弱了许多。 “好吧,我是欠了一些钱,不过现在谁不是这样呢?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终究不敢矢口否认,所以避重就轻了,“况且,欠债是欠债,继承是继承,这是两回事!” “没错,这确实是两回事。不过你想不想让我们帮你还掉债务呢?”夏尔还是不动声色,微笑地打量着自己的堂兄,“还是说大家先拖着,谁也拿不到钱。等着债主找上你的门来再说?” 菲利普顿时语塞了。 因为夏尔的积威所以刚才他态度上好了不少,但是这下他难以忍受下去了。 但是正当他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父亲打断了他。 “好吧。这个就要感谢你了,夏尔。不过你不能白帮他还债。利息还是要收的,一家人也得把账算清楚!” “爸爸!”菲利普一急。但是父亲却完全没有搭理他,显然对他的荒唐已经恼怒无比了。 “利息就算了,这没什么意思。”夏尔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另外,刚才菲利普说得对,债务归债务,公爵所说的那笔债,就归你们还了吧。” “嗯?”中年人有些疑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刚才我听您父亲说,波旁王家在您这里寄存了大量的财产,既然我们已经答应了要还债,那么就应该履行承诺。我和夏洛特会尽快筹足资金,把这笔债务抵消掉。然后,你先管理这笔财富,选择一个适当的时机把它归还给波旁王家。” 公爵终于恍然大悟了。 夏尔的意思是,这笔债款将会转移到他们的手上,然后他们可以利用还款的间隙拿去生财,要是能够拖个好几年,他们肯定是能够靠着这笔钱赚足大笔的收益,拖得越久越好。 甚至还可以……还可以直接吞掉,反正看样子波旁王家是回不来了,他们还能拿自己怎么样呢? “这笔钱必须还!”夏洛特仿佛看出了父亲的心思似的,直接喊了出来,“您只能拿着去生息,过几年、最多过几年我们就得还了钱,这是爷爷的承诺,你必须遵守。难道几年时间还不够你攒下钱了吗?” 中年人皱了皱眉头,从女儿的表情来看,她是认真的。 爸爸和女儿这是图什么呢?不过是个废王而已,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真是莫名其妙。 “好吧,我答应你们,我会还的。”叹了口气之后,他又咕哝了一句。“真没想到,最大的拿破仑分子的家里,倒是有个好王党!” 这句嘲讽让夏洛特的脸微微一红,她反而瞪了夏尔一眼,让夏尔尴尬地笑了笑。 “好吧,既然您答应这个条件,那么我们会尽快筹足款项给到您的。”夏尔继续说了下去,“在还款给波旁王家之前,这笔钱所产生的收益归您自己支配,您也可以选择给任何人,这是您的权利。怎么样,您到底答应不答应?” “还有别的什么条件吗?”公爵满怀希冀地问。 “没有什么条件了。”夏尔摇了摇头,“我认为在弥合裂痕上,我们已经够努力了,在人情上我们已经做到足了,如果您想要要求更多的话,我们也很为难。” “那些田产的收益,在我死后能不能转给菲利普?”公爵还是不太死心地问。 “不,不行!”还没有等夏尔说,夏洛特就断然拒绝了。“爷爷说过的条件我们一定要遵从,决不能打什么折扣,不然这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菲利普刚才不是这么激烈。稍微恭顺一点的话,夏洛特可能还会考虑下。但是现在,她绝不可能再对哥哥网开一面了。 “看来我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余裕了啊……”公爵又叹了口气。 “如果您一定要跟我们作对的话。那么……有时候我们也别无选择。”夏尔暗含嘲讽地回答,“当然,这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我个人是不希望发生的。” 听着他若有深意的回答,他的岳父禁不住苦笑了出来,“行了吧,在亲戚面前还要讲这么多的套话,我真是服了你!跟外交部的那些人学傻了吗,净说些套话?!” 笑了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吧!” 对他来说,这样的条件已经是可以了,毕竟父亲给他留下了一笔固定的土地收益,现在又有了一大笔钱将会留到自己的手里,就算遗憾也能忍受了。 “爸爸!爸爸!”眼看自己被出卖了,菲利普着急地喊了出来。“您不能这样!” “我不能怎么样?”中年人皱了皱眉头,“我是新任的公爵,我作出的决定你有什么权力质疑?好了,我要关你的禁闭。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你看看你,都荒唐成什么样了?给了你那么多钱你都要挥霍一空,还在私底下欠了债!” 当听到他要关儿子禁闭的时候。夏尔和夏洛特就明白,他是真心打算要履行约定。所以不准备让自己的儿子闹事了。 “爸爸,谢谢您!”夏洛特松了一口。满怀感激地看着父亲,“您终究还是为家族着想的!” 如果父亲真的要顽抗到底的话,虽然她不怕,但是恐怕也会伤透心吧,现在的这种结果,对她来说是最理想不过的了。 “哎,我们做父母的个个爱孩子,可是孩子们眼里却只有自己的家!”公爵只是叹了口气。 “来人啊?!”接着,他准备叫仆人过来,把菲利普给先抓起来禁闭一下。 说实话他也不是很生儿子的气,对贵族来说,生活放荡、负债累累又算得了什么呢?正常事而已。他只是怕儿子不肯履行约定跑去闹事,所以先关在家里一下而已,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就会放出来。 “慢着。” 正当菲利普满面绝望的时候,夏尔突然伸手制止了仆人们。“我还有些话要说。” “你还想要干什么?”公爵有些奇怪,但还是挥手叫开了仆人们。 “您也别光声菲利普的气,其实菲利普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夏尔叹了口气,好像有些伤感似的,“碰上这种事,谁又能够心平气和呢?况且他也确实有理由生气。” “夏尔……?”这下就连夏洛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虽然遗嘱上不能让步,但是一些补偿我认为是可以做的。”夏尔点了点头,“我这里可以给菲利普一个机会,让他满足愿望的机会。” “什么?”菲利普心头一跳。 “我跟你们说一件事,你们现在不要外传。”夏尔放低了声音,“总统先生很快就要称帝了,共和国就要完蛋了。” 这个消息大家都知道,所以夏尔继续解释了下去,“作为帝国政策的一部分,他会转而同教会合作,扶持天主教会。所以……所以过去一些年里面,有些受到了时势冲击的教会资产,他会考虑归还给教会。但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很多东西已经面目全非了,所以就需要稽查……以便确定哪些需要归还给教会,以及归还多少。” 教会和教产问题,从大革命开始一直都是法国极大的政治问题。 在大革命爆发之后,共和政府就大力宣扬反教会思想,屠杀驱逐僧侣,并且没收了大量教会土地和财富来充公,以便缓解政府财政危机;到了拿破仑帝国时代,皇帝又同教会合作,然后是波旁复辟时代,教会的资产被归还了许多。但是七月王朝建立之后,因为是篡位者,所以他们跟教会冲突很大,第二共和国同样如此。所以在最近二十年当中,教会的资产又蒙受到了巨大的损失。 直到路易·波拿巴篡夺了政权,打算同伯父一样从天主教会当中寻求正统性之后。天平又重新摆回来了……而这,照例又将成为一次财富的盛宴。 “菲利普。如果你能够同意的话,你可以成为稽查员之一。我可以让你去几个富裕的省份稽查。”夏尔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为总统服务了那么久,他是会肯给我这种便利的。” 父子两个对视了一眼。 这确实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啊! 在稽查的时候,他有的是办法可以将教会的资产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和其他人一样借机大发横财。 “怎么样?菲利普?”夏尔看着自己的堂兄,“听不听我的?” 菲利普还在犹豫,但是他并不是反感,显然只是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面前有些不知所措而已。 “怎么?你不敢吗?”夏尔颇为嘲讽地笑了起来,“六十年前。我们的祖父辈仓惶逃出了法国,他们什么都没有,荣誉,金钱,爵位……统统都没有了,一切都已经被葬送在了暴风当中!惨吧?确实很倒霉,可是他们没有绝望,也没有怨天尤人,他们反而咬牙忍受了一切痛苦。自己想办法谋生,成为了极好的鞋匠,养活了自己也养活了家人!哼,现在。享尽了荣华富贵的你们,觉得鞋匠这个词丢脸,我倒是觉得好听极了!没有他们兄弟当鞋匠。我们还能够存在吗?不,绝不可能! 后来呢?他们出生入死。冒着战场和政治的枪林弹雨,一步步地走了过去。挺了过去,忍了过去……直到得到了如今的一切!是啊,我们的祖父辈,曾经一无所有,他们经过了努力的奋斗,结果重新拾回了丢失的一切,甚至得到的比失去的还多……他们靠了什么?他们靠了自己的一双手,还有无畏的勇气!他们带着这种勇气闯了过去,所以……所以给我们留下了这些!” 夏尔抬起手来,重重地挥了挥,展示了一下这座奢华的公爵府邸,“可是……可是如今,他们的孙子辈明明条件优越了几万倍,却失去了这种勇气?明明有机会摆在自己的面前,他们却不敢走下去?呸……呸!那这样的人怎么还配做他们的孙子,怎么还敢和他们共用一个姓氏?菲利普,你告诉我,你配吗?你配吗?” “够了!该死的,你别说了!”被夏尔的言辞所打动的菲利普,大声喊了起来,“我答应你!就这么办!我会让你知道的,其实特雷维尔家族不止你一个人有才能,别摆出这幅样子了!” “那就好。”夏尔微笑了起来,“那么,我们去写借据吧,我还是刚才的条件你只需要在几年后还本金,不算利息。我相信只要你认真去做,还款对你来说绝不是个问题。” “当然了,当然了!该死的!”菲利普一边咒骂,一边从自己父亲的书桌里面去翻找纸笔。 他的堂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如果继续硬顶下去,那大家就翻脸,看谁拼得过谁,而他是没有信心在现在这种政治环境下拼赢自己的堂弟的。 既然他已经给出了这些补偿措施,那总比什么都得不到要好。 只要我给自己搞出了一大笔家业,到时候又何必怕被夏洛特随意支使?他暗自寻思。 终于解决了啊……夏尔舒了口气。 虽然让步比较多,但是这总比一家人四分五裂给人看了个大笑话要好。 “夏尔……”正当他还在思索的时候,夏洛特喊了一声。 “嗯?”夏尔停下了思绪,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妻子。 然后,他看到了夏洛特泛红的脸庞,以及眼中些微的泪水。 “谢谢你。”她突然搂紧了自己的丈夫,然后亲了亲的脸颊。 是啊,如果没有丈夫作为底气的话,就算有遗嘱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我们一定不要辜负老人的期待,一定要将这个家族发扬光大,好吗?” “好吧,我会帮助你的。”夏尔搂住了妻子,然后拍了拍她的背。 …… 夜已经深了,特雷维尔家族的争执,终于以夏尔提出的条件而收场。 仍然留在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夏尔。看着楼下四处奔忙的仆人,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暂时无事可做。 丧事已经按照之前的准备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了。他只需要在预定的时间出席就好了,而夏洛特也被他以“怀孕的女人最好不要熬夜”给哄到睡了下去。 不过。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公爵离世之后的风波已经给他带来了不少感触。 哎,不管是怎样的英雄人物,离世之后还是得在纷争当中不得安宁啊! 不知道我死的时候,会是怎么样呢?也是会儿女争执不休吗? 虽然这个念头太不吉利,但是他仍旧禁不住去想。 “先生……先生……您果然办到了!”就在这时,他突然被人抱住了背。 “喂!这么多人能看见的地方你干什么呢!”夏尔吃了一惊,转过头来呵斥妹妹。 “看到了又怎么样?”芙兰满不在乎,“谁能不准妹妹亲近哥哥呢?” 夏尔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您……您是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的吗?” “有是有一些想法,不过大部分是见机行事而已。”夏尔摇了摇头,“这就跟下棋一样,要判断形势才能决定怎么走子。对了,你觉得我的安排怎么样?” “好是好,不过您对菲利普不是太宽大了吗?”芙兰睁大了眼睛,“菲利普这个人我看不太像是那种会知恩图报或者容易满足的人,他今天迫于形势答应了您的条件,但是我猜他以后可能还是会愤愤不平的……您得小心他。” “你还真是……”夏尔摇了摇头。“他总归是我的堂兄啊,我总不能就这样夺走了他的一切,却又什么都不给吧?这样太不近人情了。” “您干嘛跟这种人讲人情呢?”芙兰还是对菲利普有些不满。“瞧瞧他对您的态度!一点都不尊敬!就算是堂兄他也不该对您这样,他以为他是谁呢!” “好了。别生气了,我自己都没当回事呢。”夏尔摇了摇头,“法国恨我恨得咬牙切齿的人数都数不清。要是为这种事生气我还有别的事可做吗?有些时候我们只能对形势妥协,以免坏了大局。说到底。我像个守财奴一样把钱全搂在自己手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可是……”芙兰还是有些不太高兴。“您现在帮他捞了一大笔,他以后如果想要和您对垒的话不是更棘手了吗?别说亲情什么的。有些人可不像我们这么好说话,您说过的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善意上,这种东西太不牢靠了。” 夏尔沉默地看着芙兰,直到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的时候,他终于微微地笑了出来,“你说得对,其实我确实应该防着点,不过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考虑吗?” “啊?”芙兰睁大了眼睛,“您……您是有安排的?” “对啊。”夏尔耸了耸肩,“不然的话,政府内外有那么多可以挣大钱的职位,我为什么要把这个特意送给他呢?他肯定会得罪教会的,那时候他就算想要对付我们,也没办法找人声援他了。” 芙兰仔细的思索了起来。 “难怪!”片刻之后,她终于明白了。 稽查教会资产当然是肥差,但是确实也容易惹怒某些人,如果是行事有收敛的人还好,以菲利普·德·特雷维尔的性格,那肯定到了地方之后就会百般设法榨取钱财,一点都不会顾忌。 教会一直是正统派的支持者,他得罪了之后,再加上扣住波旁王家的债款的事情,那肯定是要大大得罪人。既然已经无法走波拿巴家族的路线,那么同时再得罪了教会和波旁王家,无异于宣判了他在政治上的死刑。 没有政治势力的帮助,就算夏尔失势,他也休想翻案了,没有人会帮他来说话。 所以,只要他答应了夏尔的条件,那么一切就成为了定局。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芙兰恍然大悟,“现在,既然他接上了您递给他的东西,那么他已经落到了您的手中了,只要日后他恭顺,那么可以继续过富家生活,如果他对您不满,还想要违背自己的誓言,谋求政治前途,那您随时都能整垮他……对吗?” “基本上就是这样吧……”夏尔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不过我倒不希望这种事发生。我还是很缺手下的,他肯替我办事的话,我不会亏待他。” “您……您太厉害了!哥哥!”芙兰眼中荡漾着激动与崇拜的光芒,就连脸都泛出了红潮,“有些人啊,他们雄心勃勃,他们谁都不服,他们自以为自己是陛下,结果……他们却被您烧灼,融化,摆布,揉捏……到头来,他们发现自己不过是,而且仅仅是您手中的一块蜡!” 【法语里面陛下私re和蜡ire是同音的,此为双关语。】 听到哥哥说这些安排的时候,她并不觉得过分,反倒有点像是,干大事时的跃跃欲试。 可是夏尔却没有她这么高兴。 虽然我算不算什么好人,可是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并不是什么大反派,我才是占理的一方好不好!怎么搞得好像我成了巧取豪夺的大坏人了啊?他在心里感叹。 他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妹妹。 金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睛,白皙的面庞,一切都没有变,宛如往昔。 考虑到愈发高耸的胸前,甚至可以说更美了。 然而,即使如此,那个天使毕竟已经不存在了,她已经长大了,拥有了自己的头脑,自己的价值观,甚至还有了自己的行动力。 虽然十分遗憾,但是只能承认现实。 “记住,一定要给我记住!我们不是博尔基亚家族,不到万般无奈的时候,决不能对自己的家人动刀,明白了吗?!”因为心里有些不安,他特意叮嘱了妹妹,“不然的话,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会记住的,相信我吧!您的每一句话我都能记着。”芙兰满口答应了下来。 然后,在一阵沉默当中,她突然猛地搂住了哥哥的腰,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吻了吻他的脸颊。 “喂!!”夏尔反应过来之后挣脱了她的拥抱,而芙兰则轻笑了一下,转身就跑。 “我休息一下去了!” 第八十三章 一族的远征 经过了喧闹而且令人难忘的一晚之后,第二天上午,特雷维尔侯爵带着自己的孙子和孙女才离开公爵府上。 夏洛特被留在了这里,继续参与公爵的治丧事宜——像公爵这样地位的人,即使离世了也不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非要有个足够规模的葬礼来映衬才可,所以还有好几天时间需要准备。 而因为夏尔和老侯爵都是事务繁多的人,所以他们就只好先行告退了,准备在丧礼那一天再出席。 一路上老侯爵的表情十分凝重,整个人身上都散出了无以名状的悲痛,所以夏尔也不敢多话,就这么陪着他回到了家中,生怕他出什么问题。 自从和夏洛特新婚之后,他搬到了新的宅邸当中,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家里了。今天回来看到那些熟悉的陈设,心里感触也是极多。 老侯爵一直都没有多说话,直到吃午餐的时候,他才叫夏尔将昨晚所生的一切报告给他。 夏尔据实以答,老人静静地听着,直到夏尔说完了之后才慢慢骤然开口。 “这么说来,你一个人已经把他们父子两个摆平了?” “是的,应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夏尔先是点了点头,然后若有深意地补充了一句,“至少现在是没什么问题了。” “现在没问题就行了,谁能指望他们一辈子都心悦诚服啊!”老人叹了口气,“至少能让我哥哥安心下葬就好了,总不能让他连个安生的地方都找不到!” 这一声长叹里面有着说不出的悲伤,让气氛也变得更加沉闷了。 “爷爷,您可别唉声叹气的了,要相信哥哥。昨天他可是一个人就把那些人都压服了呢!您可是没看到,当时那些人可怕他了!”芙兰为了安慰爷爷,笑着吹捧了自己的哥哥,“您放心吧,只要有我们在。什么事情都能够解决的,他们以后就算有什么不满,那时候一切也都晚了。” “这倒也不错啊……原本我还以为可能需要我来亲自出马的,没想到你一个人就解决了。现在都能够一个人压服他们,以后你肯定也做得到。”老侯爵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口中是在赞许,但是神情当中看不到任何欣喜的样子。 夏尔和芙兰都能够理解老人此刻的心情,因此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决定转开话题。 “爷爷。您放宽心吧,别想那么多烦心事了。”夏尔十分恳切地看着爷爷,“您已经成为了元帅了,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我们这些儿孙也不是不中用,以后再有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你说得对。”老人了点头,看上去总算稍微振奋了一点点。 “不过……你们也太可笑了!”他突然昂起头来,“你们以为我遭受了这样的打击就会一蹶不振吗?你们以为我到了这个年纪就成了老糊涂了吗?不,你们想错了,我还没霉,我还清醒着呢!我还可以做很多大事。轮不到你们来可怜我!” 看着老人这样子,兄妹两个松了口气,相视一笑。 “你到了那边,和英国人到底谈得怎么样了?我看你在信上说得糊里糊涂的。”老侯爵将一杯葡萄酒送入了口中,“俄国人的事情,确定了没有?” 夏尔迟疑了一下。 “我先去休息一下,还有不少事情要做。”芙兰十分知趣地站了起来。 然后,她走到了爷爷的旁边,亲了亲他的脸颊,“爷爷。等下您也早点休息吧。” “谢谢。”老人拍了拍孙女儿的头,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等到她离开、餐厅的门重新关上之后,老侯爵重新变得满面严肃起来。 “夏尔,现在告诉我吧。英国人对你的构想反应如何?” “反应十分良好。”夏尔现在也不卖关子了,“他们似乎对我们如此积极感到很高兴,并且……他们明显地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想要大干一场。” “大干一场……”老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了,“是啊,大干一场!如今的我只剩下一个愿望了。那就是把俄国人揍扁!只有完成了这项事业之后,我才闭得上眼睛。” 虽然知道爷爷的心意,但是夏尔听到这句话之后仍旧感到有些不舒服。 太不吉利了。 然而,事到如今,再劝他重新考虑已经没有意义了,唯有用心去帮老人实现愿望,才是他最应该去做的。 “外交上面的准备不成问题,英国人比我事前想的还要积极,我另外也试探了一下奥地利人,现他们……”夏尔微微沉吟了一下,“我现他们对俄国人也同样心怀不满——虽然他们不敢宣诸于口,但是他们对俄国人自封的救世主地位并不接受。所以……俄国人现在是一种不自觉的孤立状态。” “普鲁士人怎么样?他们一直是亲俄的。”老人低声问。 “普鲁士人没有胆量同时和英法为敌,更别说再加上一个虎视眈眈的奥地利了。”夏尔马上回答,“他们只可能中立,顶多是更加对俄国人友善一点而已,对大局不会产生什么改变。” 如果他们不中立更好,这样的话就可以挟英国人的势力一举击灭俄普了,可惜普鲁士人还是有头脑的,不会干出这种蠢事来。 “我约见了俄国公使,让他明天来我家进行私人的会晤。” “嗯?”老侯爵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夏尔,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私人约见俄国公使?” “是的,哪怕我们已经决定近期就给他们来一下大的,至少现在我得让他们觉得我还有些善意。”夏尔微微露出了笑容,“在宣战之前一天,我和俄国人还可以是朋友。” “那你打算拿这些俄国人怎么办呢?”老人有些不解,“你是想稳住他们?” “不,他们对我们是并不怀有善意的,所以我再怎么说好话也未必有用。恰恰相反,我要拿英国人恫吓一下他们,并且让他们明白现在不止法国人反感他们。”夏尔貌似胸有成竹地回答,“我不奢求让他们喜欢上法国。但是至少可以让他们对所有国家同等地讨厌。”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解释了起来,“当然了,我不会让他们感觉战争迫在眉睫。我只想给他们一种目前已经被孤立和包围了的印象而已,一旦有了这种印象,他们对我、对法国的态度就会好很多,这样也有利于我们在战前推进自己的外交方针——而不是只能亦步亦趋地按照英国人的步调来走。” “原来是这样。”老人皱了皱眉头,总算理解了他的意思。“那具体尺度你自己来衡量吧。总之不要提前惊扰了那些俄国人就好了,我们的这一击不能冒风险,否则对波拿巴家族和我们一家来说,都将是灭顶之灾。” “这个我知道的,您放心吧。”夏尔悠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那么您呢?军队里面的准备怎么样?” “我每时每刻都在准备,唯恐慢过死神的脚步。”老人阴沉着脸回答,仿佛是在抱怨似的。“6军的脚步太慢了!缺弹药,缺被服,更缺军官!我现在恨不得追在他们的身后踢。也要让大军给准备好。不管了,从明天起我要更加加紧准备,谁要是碍了我的事,我就让他下不来台!” 他确实是有资格这么说的 现在法国在世的元帅还有好几个,但是大多数都是不管事的,比如热罗姆亲王这种,像苏尔特这样的大元帅,也只能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而已,所以实际上特雷维尔侯爵已经成了法队当中军衔和资历最高的人之一,这样的人在注重阶级和自序的军队里面。自然拥有了某种说一不二的资格。 “有些事情不能太过于急切,只能慢慢来,您也不要太着急了。”夏尔忍不住安慰了他,“就我来看。现在6军机关已经比之前要精干很多了,至少还有人帮您来推行计划。” “这倒也对。”老侯爵又舒了口气,“说到这里我还要感谢你呢,你在6军部里面搞的改革挺有用的,尤其德·罗特列克那小子很有才能,他深谙6军上下的事务。做起事来又快又好。” “他确实很有用。”夏尔同意了爷爷的看法,“不过现在压在他身上的事情太多了,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让他负责人事和组织上面的事情就够难为他的了。后勤方面的问题,有很多时候他也难以去全程追踪。” “哎,要是你还留在6军里面那该多好啊!”老侯爵叹了口气,“很多事情如果交给你来办,一定能够办好。” 祖孙两个骤然沉默了,因为一说到这里的时候,就不免会有怨怼路易·波拿巴的嫌疑,不宜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到外交部里面也挺好的,这能够让我吸收到足够的经验。”过了许久之后,夏尔低声说,“而且可以让我很快就在整个欧洲建立声望。” “如果你是大臣倒也好了,可是你不是,那么就算建立了声望又能怎么样呢?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实权。现在你即使有了功绩,人们不会将功绩归结到你身上,只有一小撮外国人知道你有力,这对你来说没用。”老侯爵摇了摇头,显然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而且,外交是吃力不讨好的活,你做得太多,人们也只会觉得你在卖国,因为你不能和他们一样天天喊打喊杀,你不够激进!你看看塔列朗吧,他在维也纳拯救了法国,结果人人都朝他丢石子儿。夏尔,你得给自己留点神,别让自己也遇上这种尴尬。” “情况没您说得那么严重,大多数法国人还是对我们的外交保有敬意的……”夏尔禁不住笑了笑,“不过,我会想办法尽快让自己成为大臣的。” “你能做外交大臣?”老侯爵有些吃惊。 “做外交大臣应该是不行的,我的资历不够,而且威望也不够,他们不会同意的,再说了,我自己也不想这么早就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夏尔摇了摇头,“但是如果我足够努力的话,我可以成为一个新创的大臣。” “新创的大臣?”老人还是有些疑惑,他还没有听到过有类似的风声。“你是说……难道在近期总统会有什么动作吗?” “是的。既然将要从总统变成皇帝陛下了,那帝国总该和共和国有些不一样,不是吗?”夏尔若有深意地笑了,“总统先生既然要称帝。那么他就不会喜欢一个可以掣肘他的立法机关,所以他会去限制我们的议会,最好将它变成一个咨询和纯粹负责鼓掌欢呼的机关,而不是手握预算大权;而同样的,他就需要扩张政府。加强政府机构的权力。在我的劝说之后,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战争,他将会把一切负责交通运输的部门——公路、铁路、运河、海运,统统集合在一起,变成一个统一的政府部门。而我……我将谋求这个大臣的职位。” 老人眨了眨眼睛。“你……你真的能行吗?我不是说你的才干,而是说他……他还不知道肯不肯同意呢。” 虽然这个部门是新创的,但是很明显将会大权在握,他担心路易·波拿巴不肯交给夏尔,说到底,夏尔离开6军。不正是他一手造成的局面吗? “确实有些难度,毕竟以我的年纪就担任大臣,会在外界造成某种冲击。不过,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让这个职位落到我手里的。”相对于老人的迟疑,夏尔却踌躇满志,好像心里已经有了某种打算一样,“您想想看,我原本就在铁道部任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些问题了。目前到处兴建的这些铁路线还不是我规划的?其他的运输方式无非是形式上变了变而已,本质上没多少区别,我想只要我有足够得力的助手,我能够比其他任何人更加得心应手地推进这项工作。所以……只要我创造出一种有利于我的形势来,我相信波拿巴先生会欣然将这个职位交给我的。” “那就太好了!”老人小小地欢呼了一声,显然是在为孙子的前途而高兴,“如果你能够在我活着的时候就做大臣,那我……那我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不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就算是为了您。我也得把这个职位给拿下来……”夏尔满怀深情地看着自己的爷爷,“如果战端一起,就得在千里之外同俄国人一决雌雄,我对您和法国士兵的勇敢不抱怀疑,那么胜负就取决于后勤的运输,所以这个职位如果交给别人,我还不能放心呢!爷爷,我会让您没有后顾之忧地统帅这次远征的,拼了我的命也要办到。” 老人看着感情罕见外露的孙子,不禁眨了眨眼,颇为感动。 “好,太好了,到时候前线我来,后方你来……我们祖孙两个要完成拿破仑没有完成的业绩,要完成一次征服斯拉夫的远征!到了那个时候,我就能够闭上眼睛了……” 他抬了抬手,拒绝了夏尔的安危,“不过,夏尔,我不会只顾自己的,我会利用我的地位,给你留下一批人,到时候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用他们来维持自己的地位。路易·波拿巴要比拿破仑忌惮手下得多,就算拿破仑也害怕富歇和塔列朗呢!我得给你留下一些保护自己的工具。” 因为这个话题太过于骇人,所以夏尔没有借口,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没有的青年,确实也该考虑考虑怎么在以后维持自己家族的势力了。 仿佛是心照不宣似的,祖孙两个交流完意见之后,不再多话,继续享用起了自己的午餐。 直到即将吃完的时候,老侯爵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对了,我听芙兰说你们在英国碰到了埃德加?” “呃,是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点了点头。 “艾格尼丝还在追杀他吧?”沉默了片刻之后,老人又叹了口气。 “是的,他可能……可能会遭受到危险吧。”夏尔再度附和。 这时候,老人又不再说话,只是出神地看着天花板,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直到这时候,夏尔才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低估一个老人对独子的爱,哪怕这个儿子多么混账,犯下了多少过失。 “算了吧,就算危险那也是他自己找的,能不能躲过去看他自己走运不走运,我们还能做什么呢!”直到许久之后,老侯爵终于又长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放下了餐具。 夏尔看出来了,哥哥的死,在他心里还是造成了难以言述的打击,他整个人是强撑着才没有垮下来的。 这个时候,尤其不能再让他继续想这种事了。 埃德加如果逃跑成功了那就算了,如果艾格尼丝真的杀了父亲的话,那一定要瞒过他,不然的话……天晓得他还能不能承受这种打击啊……夏尔心想。 第八十四章 回报 夏尔并没有虚言,在第二天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接见了应邀而来的俄国公使杜罗维耶夫伯爵。 “德·特雷维尔先生,我谨代表自己以及沙皇陛下,向您致以深切的哀悼。”在夏尔装饰得十分精致的书房当中,一见面,满头花白身材高大的俄国公使,就以十分严肃地表情向夏尔表示了哀悼,“特雷维尔公爵是一位十分具有才能的政治家,在数十年间一直都致力于我国与贵国的友好,他的离世对法国和欧洲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我将代表俄国出席他的葬礼。” “沙皇陛下的哀悼,我会转达给我的堂伯父的。”夏尔颇为严肃地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我先替他感谢您和陛下。” 虽然嘴上是在致谢,但是他深知在外交来往当中,祝贺和哀悼都是一钱不值的,但是却可以作为一个话题的由头。 他今天将俄国公使邀请到自己的家中,可不仅仅是为了致哀而已。 “大使先生,您能在忙碌之余拨冗前来我这儿,非常感谢。”等他坐下来之后,夏尔再度跟他致谢,“希望我并没有打乱您的日程。” “我们可并不敢拒绝像您这样的重要人物的邀请。”大师连忙回答,“您代表了法国,其接见具有重大的意义,我的日程表理应为您而变更。” “其实我一直都想和您见见,增进两国之间的友好感情。”夏尔点了点头,貌似十分诚恳地说。“只是……我国最近的政局变动有些大,所以一直都找不到时间来见见您。还请见谅。” 政局变动?大使心里稍微动了一下。 无非是想要试探俄国对路易·波拿巴称帝的态度而已吧。 自从路易·波拿巴发动革命,成为法兰西共和国的独裁者之后。他在不久的将来即将称帝,这在欧洲各国的政坛当中完全不是秘密,而且各国经过了几个月的外交协调,其实早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共识那就是什么都不做。 “虽然贵国的政局在不断变动,但是这种友好关系我认为是可以流传下来的。”大使不动声色地回答,“欧洲是一个紧密的联合体,它的和平和繁荣需要每个成员的共同努力,而贵国与我国这样的大国的努力,尤其显得重要。” 只要法国守规矩。俄国就会将它看成是欧洲大家庭的一员,继续对它维持和平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个立场转达给了夏尔。 接着,他们两个继续在外交礼仪允许的范围内说了一堆套话,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僵硬严肃。 本来,即使两个人都是惯说套话的外交官,交流也绝不至于如此沉闷的,但是现在两个人的立场有些尴尬,所以只好捡一些不咸不淡的套话来说。 叙旧?怎么叙呢?叙他爷爷跟着拿破仑皇帝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这种黑历史双方都要想办法回避。提也不能提。 “先生,我得承认,虽然我本来就觉得您十分具有才华,但是您比我想象得还更要适应这个行当。”毕竟职责在身。在说了一会儿套话之后,伯爵终于忍不住开始试探了,“我原本以为您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新的位置。但是真没想到,您一上手就能够极好地履行了自己的工作。我听在英国的同僚们说。您的访问在英国人当中普遍激起了好感,女王陛下对您十分欣赏。” “谢谢您的称赞。不过我觉得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向您这样的前辈学习。”夏尔貌似谦恭地笑了笑,“说实话,刚刚走进这个由辞令和勋章堆积起来的世界,我还真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就给欧洲的光明前途投下阴影。” “事实证明您做得相当不错,比任何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做得好,至少我可没见过另外一个和您这样能够娴熟掌握辞令的年轻人。”公使同样也笑了起来,“另外,如果您喜欢勋章的话,沙皇陛下倒是不会吝啬于给您几枚。” “那当然很好了!谁不喜欢勋章呢!”夏尔笑得更加欢畅了,仿佛没有听出对方在暗讽自己借辞令来回避,结果言之无物一样。 “英国人不也应该给您发几枚吗?”因为夏尔一直不上套,处于下风位置的大使只好自己揭破了表面的伪装,开始直指核心了。“哪怕是私人方式邀请您,他们不也一样让您肩负了重任?” “我想我不知道您是在指什么。”夏尔还是满面笑容,继续回避开了大使的问题。 “先生,我理解您的谨慎,处于您所在的位置,您的一言一行都攸关于欧洲各国的利益和和平。”稍微受挫并没有阻挡住大使的决心,他继续试探了下去,“但是您比我想象的还要谨慎得多。其实您既然把我叫了过来,又有什么必要如此回避问题呢?” “先生,您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吗?”夏尔突然也露出了笑容。 伯爵微微僵硬了一下,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们上次见面,正是在萨托里的阅兵仪式上。 正是在那次的阅兵仪式上,这个年轻人的爷爷被路易·波拿巴封为法国元帅。 当时他嘲讽了这位元帅,结果和这个年轻人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口角。没想到,几个月之后,他就成了法国外交部的重要负责人之一,而且还挟旧怨找上了门来。 想必,他那时候的表现没有给这个年轻人留下什么好印象吧,结果他怀恨在心了,今天借故来挤兑自己。 哼!这个混小子,果然是一点气量都没有! 在外交工作当中居然把旧日的一些小矛盾带进来,以个人感情来影响国家大事,真是个毛头小子一想到这里。他对这个年轻人不禁产生了一点轻视。 “特雷维尔先生,我当然记得了。”大使带着心中的不忿。以十分歉疚的表情看着夏尔,“很抱歉。当时我开了几句玩笑,惹得您不高兴了,希望您不要因此介怀,影响了两国之间的关系。” 对一位资深的外交官来说,道歉和致谢犹如家常便饭,别人要多少他就可以给出多少来,所以他也不吝啬于给夏尔一些,反正只要能够哄得他开心就好。 “哦,不。我当然不会介意了!”夏尔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我介意,我就不会将您叫过来了,请您相信,正是为了法俄关系的大局,我才会将您请过来,说一些我们只能私下里说的事情。” 果然来了啊!大使心头一跳,连忙摆出了自己最为严肃的样子来。 “是什么事情呢?我洗耳恭听。” “您既然有自己的外交消息渠道,那么您想必知道。英国人借机会同我谈了不少问题。”夏尔低声说,“不过,想必您不太清楚我们具体谈了哪些问题吧?” “虽然我不太清楚……但是我想,你们应该谈了一些有关于我国的问题吧?否则您就不会把我给叫过来了。”虽然事前就得到了不少从英国和国内流过来的消息。但是大使装作懵懵懂懂地问。 哼,果然知道了啊。看着他这个样子,夏尔在心里冷笑。 他是算了时间才把邀请定在今天的。 之前在英国的时候。他就指使人将消息泄露了一些给在英国的俄国使馆,经过了这些时间。差不多消息已经从伦敦传递到了彼得堡,再变成了指令。从彼得堡转向了巴黎。 也就是说,在现在,这位伯爵已经明白了,是目前这种孤立而且危险的环境下,是他有求于德·特雷维尔,而不是德·特雷维尔有求于他。 “没错,他们和我谈过一些有关于贵国的问题。”夏尔点了点头,表情变得十分严肃了,“虽然就一般而言,我们不应该泄露绅士之间的谈话,但是有时候……因为事情太过重要,所以我只能作出痛苦的选择……” 大使没有回答,只是眼巴巴地望着他。 “虽然英国人说得十分隐晦,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出来,他们对贵国十分不满。”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据实以告,“他们一直在我面前说贵国的坏话,想要挑动我对贵国的敌视心理。” 不出他所料,即使是事前有些心理准备,即使是老于世故的伯爵,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也稍微僵硬了一下。 “英国人就是这样,他们喜欢看到大陆争执不休,这样他们好坐收渔利。”片刻之后,大使勉强地笑了起来。“只要我们彼此斗争,他们才能够躺在自己的金币上面高枕无忧。不过,我相信您这样的聪明人,是不会中了这种低劣手段的招而已。我国同法国一样爱好和平。” “如果仅仅是语言挑拨那还算了……”夏尔摇了摇头,“英国人比您想得还要更进一步,就我来看,他们孜孜以求的是要在近期就建立某种针对贵国的联盟,以统一的协调立场来针对贵国。帕麦斯顿先生就一直在跟我说贵国的势头必须被遏制,如果有必要的话……需要某种强硬的方式来应对。” 随着夏尔的解释,公使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了,但是他总算还是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在如今的世界上,如果由英国人牵头,搞一个针对某国的联盟,那么没有任何人胆敢淡然视之这个国家在地球上所据有的分量,实在是高得惊人了。 “我十分感激您将这一切告知给我们的善意。”在快速地恢复了全部的风度和镇定之后,大使向夏尔点头致意,“我会将您转达的消息回禀给国内的,他们会以最为合适的方式来应对。” 有意停顿了一下之后,他似乎又想在夏尔面前炫耀一下实力,吓阻一下他,“另外,我尤其请您不要将英国人的挑拨当真英国人最为狡猾,他们从来都只考虑自己,如果贵国听信了他们的教唆而与我们作对的话,恐怕任何时候都会面临被他们背叛的风险再说了,我国实力雄厚,哪怕英国人真的按您说的做了,他们也压不倒我们。” 夏尔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笑着。 “那么您……您是怎么看的呢?”伯爵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于是再度试探了。“您为什么要将他一这些告诉我呢?” “因为我和您一样不满于英国人的态度。”夏尔十分干脆地回答,“英国把自己当成了欧洲大陆的牧羊女,可是我们却不想光做一只羊,法兰西不也同样可以做她的姐妹吗?他们是不能任意支使我们的,我们不需要他们来告诉我们,什么对我们有利,法国对自己的利益有自己的判断。” “是啊!您说得对!每个国家都有自行其是的权利,地球上不是只有不列颠上才有人。”虽然伯爵表面上还是十分平静,但是一点点的愤愤不平还是被泄露了出来。 然后,他又重新试探地看着夏尔,“那么,您能否告诉我,路易·波拿巴对英国人的这个提议抱持着什么态度呢?” “这个我就没必要告诉您了。”夏尔耸了耸肩,“您不够格知道。” “嗯?”夏尔突如其来打击,让伯爵愣了一下。 “您既然是俄国公使,那您自然会明白,有些事情您是处理不了的。”夏尔略带嘲讽地回答,“说实话,在有强悍的领导者的情况下,每一个公使,说穿了也只是提线木偶而已,我不会给公使多少自主权,那么显然,和我一样的人也不会给,所以我跟您说更多又有什么意义呢?我需要彼得堡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这种摆明了当面羞辱的话,让伯爵顿时涨红了脸。 他巨大的身躯顿时抖动了一下,几乎让夏尔怀疑他可能要不顾礼仪直接动手了。 “只要您肯给我传话,把我想要说的那些东西转达给沙皇,那么我就十分满足了。这就是我的最大要求。”虽然他显然已经十分恼怒了,但是夏尔却并不当做一回事,仍旧笑眯眯地打量着他,“想来您也做不成更多的事,不是吗?等彼得堡有指示的话,您再来跟我讨教吧。那时候,我希望您能够展示出对我们一家更尊重的态度。” 伯爵的眉头已经皱得铁紧,然后腾得站了起来。 当然,他并不是想要跟夏尔动手,只是话也不说拂袖而去了而已。 “请慢走,先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夏尔耸了耸肩。 第八十五章 意外的求见 当看到俄国公使怒气冲冲地离开自己家的时候,夏尔的心里充满了一种以牙还牙的快意。 这位曾经当着他的面嘲讽他的爷爷的伯爵,终于被他不打折扣地当面羞辱了回去。 然而,这种快意并不是他这么做的主因,他更加希望俄国人能够因此调高对自己的评级,明白光靠一个大使是无法应付自己的。 带着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情,第二天夏尔来到了外交部的大楼里面,然后,他很快被部长的秘书叫到了部长的办公室里面。 “哦!我们的英雄回来了!” 当他走进部长的办公室时,带着一种夸张的语调,当今的外交部长图尔戈侯爵张开了双臂,拥抱了一下夏尔。“祝贺您完美地履行了您的任务!” 还没有等夏尔回答,他就朝夏尔挤了挤眼睛,“根据大使馆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英国人对您的表现基本上满意,考虑到您之前和使馆的人发生了冲突,那么他们的话应该还打了折扣……所以您应该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夏尔。” “这都是因为有您的指导,部长阁下。”夏尔也满面笑容地拥抱了一下对方,“当然,对于使馆那边我有些抱歉,可能我之前心里有些急躁,所以和大使先生闹出了一点点误会……” “哦,没关系,没关系,您重任在肩,他们理应配合,不过,也请您理解下,外交界不如军队,大家对阶级次序没有那么敏感,所以可能有时候就会听到一些杂音……”部长摆了摆手,“不过,我已经申斥了他们了,让他们老老实实服从您的意志,他们迟早是会明白的。” “那就谢谢您了,阁下。”夏尔脱开了部长的怀抱,然后稍微朝他躬了躬身。 夏尔心里知道。侯爵巴不得自己和各个地方的大使都闹翻,在部里面离心离德,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维护自己这个部长的权威。 不过,他可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够拥有路易·波拿巴的充分信任,就算下面的大使们不喜欢他又怎么样呢?他照样有办法压着他们走自己确定好的路线。 “夏尔,听说您昨天将俄国公使叫到了自己的家里?”部长好像不经意地问。 “是的,我昨天请他来私下会晤了一下。”夏尔点了点头,“自从我履行职务之后。我已经和英国人以及奥地利人在私下里都见了面了,再不同俄国人见一下,恐怕会惹人非议,说我对各国厚此薄彼。” “您的考虑倒是没有,可是……”侯爵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无奈,“好像昨天他是怒气冲冲地回去使馆的,还说您慢待了他……好在他们还没有提出正式的抗议,不然我还真得伤下脑筋。夏尔,这事是真的吗?昨天你们真的吵了架?” “昨天我们在讨论一些欧洲现实问题的时候,出现了一点意见上的分歧。不过我想并不严重,只是稍微争论几句而已……”夏尔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我倒真没想到他居然会生那么大的气。” “哎……夏尔,外交界可比您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也敏感得多!你们年轻人的几句戏言,在这里就会引起轩然大波!国与国的交往,有时候很孩子气的,人们总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争吵。”部长长叹了口气,显然对夏尔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夏尔。我没有一点要申斥您的意思,只是请您以后一定要在这方面谨言慎行,不要和别人闹意气之争,不然的话。可要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笑话了!再者说了,虽然我们要反俄,表面上还是要跟俄国人客气一些的,至少不能让他们看出来我们在反对他们不然这对我们日后的工作十分不利。” 他口中说没有申斥,但是实际上提到‘申斥’这个词本身就是一种申斥了,只是害怕热闹夏尔。所以说得十分委婉而已。 他确实害怕夏尔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不懂规矩,到处大放厥词,结果惹怒了各国的外交官,平白地给自己的外交工作增加无数麻烦。 不过,他完全想不到,夏尔居然会胆大包天到那个地步,居然敢把英法之间已经走近、准备协调步调排斥俄国的消息,给不当做一回事地透露了出去。 “您说得对,阁下。”夏尔只是稍微笑了笑,“以后我会注意的,尽量会谨言慎行,不要惹起外界的风波……” “那就太好了……”侯爵仿佛如释重负。“好了,其实今天我找您过来,是想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的。在您访问英国期间,中东和远东地区的相关人事材料、以及其他文档,我都已经让人给准备好了,您等下就可以直接审阅,然后尽快开展工作了。”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您!”夏尔连忙向对方致谢,心里则知道对方巴不得自己早点陷进那一堆事情里面,远离真正至关紧要的欧洲事务。 “好了,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了,您先回去吧……我等下还有一些事情要办。”眼见夏尔如此上道,部长阁下也松了口气。 “哦,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哦请您帮忙一下呢。”夏尔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什么事呢?” “我现在也算是要正式履行职务了,不瞒您说,我的性格是挺认真的,既然开始履职,我就要认认真真地做好。所以……我想要同驻各个大国的大使们交流一下,请您在近期召他们回国述职一下好吗?”夏尔微笑地看着侯爵,“驻英国的大使就不用了。” 听到了他的请求之后,部长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了。 召回国让他见面,一旦让他和各地的大使建立了私人联系,那说不准就可以幕后架空自己这个部长了。 他没想到夏尔这么快就开始了对自己职权的侵害。 这不是刚刚才说好要各司其职吗?怎么一开始就准备挖墙脚了? 部长皱了皱眉头。 “是不是太麻烦了?” “履行职务怎么能说是麻烦呢?”夏尔反问,“难道您不同意吗?” 在夏尔的逼视之下,部长有心想要拒绝,但是最后还是点了头。“好吧,我会先行召回他们的。” “谢谢……”夏尔再度朝他恭敬地行了礼。 …… 当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之后,他发现部长所言非虚,已经将一大堆的文件堆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天知道这需要审阅多久啊……夏尔吸了口冷气。 不过,这是自己选的,也没有多少怨言可找了。先看看吧,整理一下,以后再找个可以帮自己整理而且又可以信用的人。 正当他打算投入这些文牍当中时,他的秘书走了进来。 “先生,有个外国人想要求见您。” “我现在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哪怕是外国人,也有轻重缓急之分。”夏尔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好的,那我回绝他吧。”秘书一看自己触了霉头,连忙告退。 “他是谁?” “他的名字是奥托·冯·俾斯麦,是普鲁士的一位外交官。”秘书回答。“他知道您的事务繁多,所以他说您可以在方便的时候抽出时间来召见他,他近期在巴黎,随时等候,而且留下了地址。” “呃……?”夏尔停下了自己的话,貌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是……是哪个俾斯麦?” “就是冯·俾斯麦先生,一位普鲁士外交官。现任普鲁士邦议员、普鲁士驻法兰克福帝国议会代表。”秘书有些疑惑于他的态度,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不过,他并非以正式身份来对我国进行访问的,而是以私人身份来我国旅行,因此他说求见您只是出于个人兴趣而已,并非负有外交使命。” “他……他想要……想要求见我?”夏尔无意间声音都有些发抖,从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平日里的镇定了。 “他的职位,邦议员不太重要,但是后者意义重大,他能够得到这职位,证明他在普鲁士具有一定的地位,而且得到了普鲁士国王的尊重。”秘书误解了他的意思,于是恭敬地给他献上了建议,“如果您希望拒绝他的话,我认为您最好找一个理由,这样至少可以让他在面上过得去……” “不,我并非要拒绝他,相反,我要接见他。”夏尔回过了神来,然后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马上改变我现在的一切日程,都排到这之后。” “都排到这之后?”秘书十分诧异,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那要推迟多久呢?” “不设时限,我们谈了多久就推迟多久,如果实在不行就顺延一天。”夏尔直接挥了挥手,“一切都以这个为优先事项。” “先生,他这只是私人的拜访而已,并没有外交使命……”秘书觉得夏尔的态度有些奇怪,于是禁不住提醒了他,“也就是说……这是非官方的,您也许……也许可以不推迟官方活动,在这期间您可以抽个空接见一下他。更何况,有很多官方活动还是部长指定要进行的,恐怕难以贸然推迟……” “推迟日程!”夏尔直接下达了命令,“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总之一切都推迟,等我见他!” ……为一个普鲁士外交官的非官方拜访推迟全部日程?有这个必要吗?秘书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不过,他已经从夏尔的态度当中嗅到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所以他不打算违背夏尔的意愿,连质疑也被压在了心里。 “好的,先生,我们这就安排。”他躬了躬身,然后转身离开了夏尔的办公室。 第八十六章 俾斯麦(一) 这是个看上去就仪表堂堂的中年人,尽管只穿着便服,但是仍旧器宇轩昂。他留着两撇胡子,身材十分高大魁梧,蕴藏着无比的精力和力量。他的前额宽阔,眼神犀利,在顾盼之间那种毫不犹豫的行动性一览无余。 哪怕仅仅看上去,都觉得他能干出大事业来,这份风度,确实让人有些心折。 “德·特雷维尔先生,非常感谢您的接见。”在夏尔的注视下,他微笑着朝夏尔点了点头。“我原本以为我需要等上很久呢。” 即使在微笑的时候,他的神情当中也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压迫力,好像想要把人看透似的,看不出多少尊敬。 难怪几代普鲁士王都不喜欢他,确实太锋芒毕露了,要不是实在无人可用,他们也不会想着倚重这样的人吧…… 然而,在这种压迫力面前,夏尔却并没有感受到被冲撞的恼怒,反而心潮澎湃。 这个人就是在约翰丘吉尔和威灵顿之后,最后给了法国重重一击,事实上终结了“法国梦”的伟人啊……而他今天却来求见我了。 哪怕是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中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冯·俾斯麦先生,非常有幸能够见到您。”夏尔按捺住了心里的激动,绕过了办公桌,走到了他的旁边,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一听到您来求见我,我就推迟了我的所有日程,所以今天我们大可以畅所欲言,不用担心时间。” 俾斯麦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一见面特雷维尔居然给了他这样的礼遇。 他现在是普鲁士邦议员兼普鲁士驻帝国议会代表,虽然驻帝国议会代表可以算一个重要职位了,但是在普鲁士外交体系里面,他和驻法大使的地位相比都有不如,就地位来说,显然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要高上不少。 两个人就这样握上了手。 这就是在跟时代握手啊……夏尔一边摇晃,一边心想。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夏尔就松开了手,然后示意对方走到茶几边来坐下。 俾斯麦顺从地走到了茶几边,然后坐到了他的对面。 “咖啡我已经叫人在煮了,很快就可以送过来……”夏尔微微笑着。已经从最初的激动当中走了出来,态度十分从容,“我这里有不错的雪茄,您要不要来点儿?” “我听说您不喜欢抽雪茄?”俾斯麦有些疑惑。 “看来您对我倒是挺了解的……”夏尔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我确实不怎么抽。不过我这里有不少的雪茄烟存货,足够款待任何一位客人了另外,我也完全不介意别人在我面前抽烟,您尽可以不用约束自己。” 俾斯麦心里越来越疑惑了,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对自己为什么这么谦和。 在这个时代,俾斯麦当然还不知道上帝将降下大任到他的身上,所以哪怕十分自信,他也自知自己地位不高,难以负担起他自己的远大志向。 他可以肯定,特雷维尔就算听说过他的名字。最多也就是有个印象而已,法国人谈不上对他有多重视。 “我听说了您的个性,并且大为欣赏,在拘泥于陈腐之见和礼仪泥淖的外交界,有时候我们就需要这种敢说敢做的干劲!”就在这时,夏尔抬起手来虚握住了,做出了一个有力而且激昂的手势,“您在贵国其他人的面前,可不是同样表现出了自己的强硬?既然您在他面前可以自由自在,那么在我这里也可以……” 他终于“理解”了这位权势煊赫的德·特雷维尔先生。为什么这么看重自己。 他年纪轻轻就爬上了高位,理所当然地就十分自傲,看不上其他人的庸庸碌碌,而且肯定觉得外交界都是空有年纪的废物。 虽然自己的年纪比他也大了一轮。但是自己也不到四十岁,在外交界当中也可以称得上是年轻有为的少壮派,再加上那种敢想敢做的硬顶作风,赢得了他的欣赏。 他肯定已经听说了我在国内的事情。 可是,我在国内的人和奥地利人面前表示强硬,可不只是展示自己的个性而已。我并不是个莽夫啊……他在心里苦笑,对他的误解感到有些郁闷。 “我是十分注重尊敬别人的,虽然在波美拉尼亚的河边可学不到那么多礼仪规矩。”俾斯麦略有些迟疑地回答,“尤其是在像您这样的重要人士面前。不过……既然您这样宽宏大量的话,那就谢谢您了。” “您这样放松,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好事。” 夏尔摇了摇铃,让人给他送上了雪茄,然后将雪茄递给了对方。 俾斯麦拿过了雪茄烟,然后小心地剪开,慢慢地点上了。 当吐出第一口烟的时候,他明显放松下来了不少,而夏尔也同样平静了下来。 也对,不管日后他是什么大人物,缔造了什么样的辉煌功业,但是在现在,他只是得到了我允许才可以抽雪茄的异国外交官而已……尽管可以尊重,但没有什么需要敬畏的。 “冯·俾斯麦先生,现在您可以说说您拜访我的来意了。”夏尔摊了摊手,“很抱歉,之前我没有预料到自己今天居然会有这样的客人……所以不知道应该和您谈论什么样的话题。” “其实我今天也是临时起意来拜访您的而已。”俾斯麦将一根雪茄拧到了烟灰缸当中,然后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自从被我国的国王任命到新职位当中之后,我最近还在学习怎样处理外交事务当中……于是我现在来到了法国,除了在这个伟大的国家当中旅行、见识他那些恢弘的建筑一番之外,我主要就是想要来见识一下如今运行着这个国家的人们。” 他这一番话倒也不是虚言,如今的普鲁士王腓特烈·威廉四世对俾斯麦的脾气素来深怀忧虑,深怕他在法兰克福因为不懂事而冒犯了其他德意志邦国,惹出什么外交风波。 因此,他坚持要求俾斯麦在邦联议会充当普鲁士发言人之前,在法兰克福先在即将离任的公使特奥多尔·冯·罗霍夫手下充当副手三个月。 这也不能说是一个不合理的安排。一个新大使必须先要仔细了解由各邦诸侯代表组成的这个不同寻常的会议的习俗,才能在这个圈子里发挥领导作用。 不过……对于俾斯麦这样的人来说,这种安排就有些憋屈了,冯·罗霍夫能教他什么呢?他可看不到。 所以,他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四处游历,先见识见识欧洲各国的政要们再说普鲁士驻帝国议会的代表职位,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攀登更高职位之前的阶梯而已。 “那您已经见了谁呢?”夏尔有些好奇。 “我最先就是来拜访您的,很高兴直接就成功了。”俾斯麦笑了笑,“说句实话,在现在的欧洲各国,法国执政者们里面您的名声只是比波拿巴先生少上一点儿而已,事实上现在外交界到处都在谈论您,评估您将给欧洲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哦?”夏尔真的吃了一惊。“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我可以以我的个人经历为证。”俾斯麦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我赶到很荣幸。”夏尔笑了起来,“不过我想,欧洲各地谈论起我的时候,应该给不出什么样的褒义词。” “嗯……确实有有些人对您不太认同。”俾斯麦老实地点头承认,但是很快他又说,“但是,请您相信我,大多数人对您还是充满赞许的。至少在我看来,一个年纪轻轻就能走到如今地位的人,必定有超乎于常人的地方。” 俾斯麦说我有超乎于常人的地方? 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夏尔都觉得心里很高兴。 不过,高兴归高兴,他可不会因为这种恭维话而改变自己的立场。 “谢谢您的夸奖。”他颇为悠然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门重新被打开了,一位工作人员把咖啡端了上来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又重新走了出去。 “在几年之前,我为了普鲁士,和暴民以及他们的支持者们战斗过,我很高兴波拿巴先生和您终结了革命的病毒,将和平重新归还给了法国。”仿佛是为了让夏尔开心似的,他先对波拿巴家族的篡国奉上了自己的表态,“历史将会铭记他和您的功绩。” “是的,在总统先生的带领之下,法国已经告别了它的革命时代,我们乐意为欧洲的和平与繁荣努力。”夏尔自然也知道怎样回报对方,“她将不再困扰欧洲各国,反而将会和平带给欧洲。” “如果法国参与到了维护欧洲和平的事业当中,那真将是欧洲的福音!”俾斯麦提高了音调,“我一直都认为,欧洲需要一个强大的法国。” “谢谢您能够如此看。”夏尔不动声色。 “不久之后我还会去奥地利拜访梅特涅亲王……他最近也说了您不少好话。”俾斯麦笑了笑,然后试探性地看着夏尔,“听说您和他的儿子认识了?” “是的,先生。”夏尔直接点头,“理查德·冯·梅特涅先生来我家拜访过一次,给我留下的印象很好……就如同您一样。” 第八十七章 俾斯麦(二) “哦?” 俾斯麦有些吃惊于对方将自己和理查德·冯·梅特涅那样的人相提并论,那个人是未来的亲王,而且注定将成为奥地利外交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而自己则要逊色许多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特雷维尔这番话总归是令人振奋的。 作为一个老派的普鲁士人,他对奥国满心敌意,一心想要排斥对方在德意志范围内的影响力,所以他一直上书要求他的国王不要同意奥地利人将奥地利纳入关税同盟的提议。在施瓦岑贝格亲王以威胁姿态同普鲁士签订了奥尔米茨条约之后,他也甚为忌惮奥地利在德意志邦国中威望的重新崛起。 他深知,在可预见的将来,普鲁士将必须为在德意志的利益同奥地利产生严重的冲突,甚至可能难以避免一场战争。 而法国是个举足轻重的国家,如果像德·特雷维尔这样的人对奥地利充满了好感的话,那对普鲁士的利益就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所以,听到了这个年轻人“我将普鲁士和奥地利人一视同仁,并不会有特别偏袒”的暗示之后,他暗地里也松了口气。 不过,这个年轻人真的听懂了自己的暗示吗?还是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他心里略微有些担心。 “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请您相信,普鲁士人一向热情,他们珍视每一个朋友,也乐意同朋友来往。法国如果想要融入欧洲大家庭,那么普鲁士人一定会张开双臂,欢迎这个客人,并且协助她一起走向繁荣富强——当然,我深信奥地利人也会一样热情,只要您热心于欧洲的公益,您就不会缺乏朋友。” “那当然了,法国对自己的威望重,所以她乐于与任何一个朋友平等来往——只要这个朋友心怀善意。”夏尔很快就给了他同样的暗示。“普鲁士人奥地利人,我都会以同等的热情和尊敬来对待。”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了。俾斯麦暗地里松了口气。 “我们普鲁士的外交官们,大多数已经阅读过您过去的发言,所以也能够理解您积极的和平主义主张。”因为感觉开头良好,所以俾斯麦开始把话题从深里引了,“很多人都因为您这篇演说而反对您,但是实际上。我觉得他们误解了您——您宣称只要法国的实力地位得到承认,她就会积极地维护欧洲现有秩序。这恰恰反而是一个爱国者理应说出的话,如果法国在欧洲不受敬重,那么又能有什么动力来维护呢?我个人是十分支持法国恢复她的地位的。” “如果当时我知道我的演说会被在欧洲四处流传的话,我恐怕会更加谨言慎行一些……当时的新闻记者们误解了我,以至于我的话被当成了充满火药味,这违背了我的初衷。”夏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感谢您能够理解我的意思。我个人是爱好和平的,只是希望法国更加受敬重而已。” 当两个外交界人士聚在一起大谈什么和平与繁荣的时候,要么他们即将告别。要么他们就准备谈得更加深入,这次的情况自然也不例外。 “我赞同您对和平的理解。同时我认为,欧洲的和平,说到底也是德意志的和平,如果德意志不太平,那么欧洲的动乱就一直会持续。自从1618年以来,欧洲已经深受其苦了。”俾斯麦侃侃而谈。“而如今,仰赖上帝的洪恩,德意志终于能够从混乱和战争的泥淖当中慢慢走出来,我们比任何人都珍视这种和平,同时也不惜一切代价想要维护和平。我们仁慈的国王,就是在这样的愿望下。才在去年不惜一切代价同奥地利人达成了妥协,维护住了和平。” 奥尔米茨和约可不是因为贵国国王爱好和平才签订的吧? 夏尔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将这句反问问出来。 “对于和平,弗朗茨·约瑟夫陛下也给出了同样的热情。”他最后也只是给出了和缓的多的反诘。 “弗朗茨·约瑟夫陛下是一个仁慈明智热情而又不失沉稳的国君,他是奥地利帝国一百年来能找到的最适合它的皇帝了。”并没有因为夏尔的话而动摇,俾斯麦颇为严肃地回答,“我深信。在他的带领下,奥地利将会走向一个光辉的未来,迎来它前所未有的最好时代。” 毫无疑问,弗朗茨·约瑟夫是一个很勤勤恳恳的君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性格温和,也没有个人奢侈享受,但是……这样的国君就这能带领一个国家走向什么最好时代吗?那可未必。 不过,这两个人都没有就此探究一番的打算了。 “所以,正因为我们有这种特质,所以普鲁士就十分敬重法兰西的实力与威望,她希望法国能够在纷扰的欧洲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成为大陆纠纷的某种仲裁者。同时,作为法国的邻邦,普鲁士也特别希望法国能够维持繁荣,因为她可以从中受益。”俾斯麦貌似十分诚恳地说,“然而——像我们这么特别有诚意的朋友,其实在欧洲并不容易找,有很多人就对法国充满了疑虑。” “我恐怕……”夏尔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特雷维尔先生,我希望您不要误解我,把我的话当成单纯的挑拨,其实我对任何国家都不怀有恶意,我真诚地希望每个国家都能携起手来走向和平。”俾斯麦做了一个手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但是,虽然我们都对人类对欧洲怀有十分美好的愿望,我们还是要承认,和平是需要武力作为后盾的,大国之间的矛盾也必然将会存在——如果没有实力来担保的话,任何一项外交政策都是推行不下去的。” “我想您说得非常对。”夏尔赞许地同意了他的 虽然这种话十分直白,但是确实十分有道理。 “不仅需要实力作为担保,同时也需要大国间的联盟来维护,精巧的实力架构制造的均衡,才是真正的和平,空谈口号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尔十分认真地听着自己阐述,俾斯麦心里也放宽了不少,“如果法国或者任何一个大国不能满足于其地位,那么和平就是危险的,也是不牢靠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法国恢复它的应有地位是理所应当的,而且对欧洲来说具有某种必须性。” “我简直都找不到反对的词儿了!”夏尔故作激动地喊了出来,“但愿每个外国政要都能够同您一样明白事理!” “所以,我认为您更应该依赖那些对法国更有善意的国家,而不是和法国冲突不断的国家。心怀善意的国家靠拢在一起,才能够震慑住那些不怀好意的国家,然而法国才能在不至于冒最大风险的情况下恢复她的荣光。”俾斯麦终于展露出了他的最终观点。“而我可以保证,在这个问题上,普鲁士是比奥地利更为可靠的朋友。” 在德意志问题上,法国站在普鲁士一边,为普鲁士增添实利,然后法国去得到普鲁士给的虚名? 嗯嗯,历史上拿破仑三世倒是这么干了,不过他好像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啊…… “我能理解您对普鲁士和对欧洲和平的热爱,不过法兰西干涉德意志的和平,恐怕它未必能够得到多少威望——”夏尔还是有些迟疑,并没有被俾斯麦所说服,“况且,贵国不是同俄国十分友好吗?想来贵国也不需要过于借助法国。” “我国同俄国确实十分友好,但是它更加不排斥同欧洲其他大国友好,比如法国。”俾斯麦毫不迟疑地回答,“虽然有些伤感情,但是我必须承认,普鲁士能够列居欧洲大国的行列,但是相比法国和俄国这样的大国,它的实力也是颇有欠缺,所以它并不想排斥任何人,也不拒绝任何人的善意——它只是想要在德意志得到它应有的地位而已,正如法国想要在欧洲得到它的应有地位一样。也正因为如此,我认为普鲁士是更加对贵国亲善的朋友,因为我们不存在争夺其他地方的冲突,而据我所知,其他欧洲大国和法国,总有各种各样的龃龉。” 前一句话也许有道理,但是后一句……就不那么对劲了。普鲁士是如今最有上升态势同时也是最为雄心勃勃的列强,虽然没有几个外国人知道这一点。他们排除掉其他敌人之后,最后首当其冲的还不就是法国吗? 再说了,普鲁士得到了“在德意志的应有地位”之后,难道法国还有什么“在欧洲的应有地位”可言吗? 历史上那么多人被忽悠过去了,我可没有那么好忽悠,夏尔心想。 也许拿破仑三世会对俾斯麦有什么轻视之心,但是他可绝对不敢有的,因为他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伟绩。 “我觉得您说得很坦率,也很对。”夏尔沉思了片刻之后,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普鲁士人总归没有其他国家那么多要求,这很令人赞赏。” “您地利人死抓着在意大利的过时遗产不放,确实令波拿巴先生非常不耐烦。”俾斯麦抬起头来打量着他,准备从他的一切反应当中猜出法国那位令人捉摸不透的新主子的想法。“不是吗?” 第八十八章 俾斯麦(三) 如此直白的探询,让夏尔都禁不住愣了一下。 在自己这样的人面前宣称法国应该将奥地利人的势力驱赶出意大利,扩张自己的势力,这完全已经超出了挑拨的意义了,更加谈不上有什么外交礼仪。 “先生,谢谢您对我们的热忱建议,同时,正如贵国一样,法国也会按照她认定的国家利益行事。”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略微冷淡地给出了一个回答,“而且她会在经过了缜密的思考之后再行事,不会贸然行动。自从维也纳协定之后,欧洲各国的边界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尊重,这是塔列朗亲王和梅特涅亲王的伟大成就,我们应该尊重这两位令人尊敬的前辈的辛劳,而不是轻易地否定它,不是吗?” 在外交领域,这样的反问,实际上就已经是一种不太客气的表示了。 他明确地告诉了对方,他不打算在普奥之间做出任何偏袒,也没有针对奥地利人的计划,更不需要普鲁士人来对付奥地利人。 “哦,抱歉……我可能……可能有些激动了。”俾斯麦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这只是我们私下里的戏言而已,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这确实只是一次试探而已。 他认为路易·波拿巴对奥地利人怀有敌意任何人只要了解了路易·波拿巴早年的经历的话,就肯定能够得出同样的结论,奥地利给他留下的伤痛实在有些惨重,哪怕他本质上是个不太感情用事的政治家,也肯定心里怀有芥蒂。 他之所以这么问,就是想要看看路易·波拿巴的恨意到底多大程度上感染给了他的助手们,以及他到底打算怎么样来报复奥地利人给予他的伤害。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管路易·波拿巴做何种想法。他的重要助手德·特雷维尔对对付奥地利人并不上心,而如果像特雷维尔这样的人不点头的话,那么法国新的高层。在内部并没有达成对付奥地利人的共识,那么接下来奥地利人不会受到来自于法国人的太多压力他也难以趁机拉拢法国来打击奥地利。 是的。他已经决定在接下来的帝国议会代表任上同奥地利人分庭抗礼了,誓要让那些脑子还停留在100年前的奥地利人们好好明白现在谁才更能代表德意志人。 只可惜现在不能把法国人拉过来了。不过他并不气馁,以他对路易·波拿巴的了解来看,法国迟早是要同奥地利人摊牌的,其中必然蕴藏着普鲁士捞取好处的时机只是要等些时间而已,而他等得起时间。 一旦试探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情报,他也不再追问,悠然地拿起了桌上已经渐渐冷却下来的咖啡。不着痕迹地将这个话题转移开来。 这时,夏尔也明白了他的用意,暗暗后悔自己的反应有些激烈,以至于让对方探了底。 说到底,外交不就是不置可否的艺术吗? 看来,就算自诩有些搞外交的天赋,但是在那些老练的外交家面前,还是有些欠缺沉稳啊,确实应该继续锻炼锻炼。英国那位帕麦斯顿外交大臣因为有求于自己而留了手,但是在俾斯麦面前。这样的缺点就暴露无遗了。 “您确实是一个十分具有才华的外交家。”他轻叹了口气,然后将自己也拿起了杯子喝起了咖啡,“普鲁士正是由于有一大批像您这样的强人。才会越发在欧洲具有分量。” “我国确实迎来了一个令人欣喜的好时代,但是想要成长到足以同法国这样的国家并驾齐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俾斯麦给出了一个并不仅仅出于谦虚的回答,“贵国已经在海上走得太远了,拥有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广袤殖民地,我怀疑我们哪怕100年后都没有办法拥有这样大的国土。” 在原本的历史上,到100年后的1951年,德国别说殖民地了,连自己的国土都没有保住。苏联和西方盟国分割占领了德国,而俾斯麦心心念念的波美拉尼亚和东普鲁士也落到了波兰人的手中。那里的德国人都被驱赶走了,就连柯尼斯堡都变成了俄国人的国土。 而东德的其他地方。大量容克地主被驱赶甚至枪决,他们的庄园则被苏联拆分送给了当地的农民,其中就包括俾斯麦先生您后人的…… 夏尔废了挺大的劲,才抑制住了将这个事当做笑话说给俾斯麦的冲动,毕竟这又残忍又失礼。 “没错……法国拥有广袤的殖民地,但是难道欧洲领土能够带来的利益和财富,不是百倍于殖民地吗?”为了弥补刚才的交锋失利,他有意地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凌厉了一些,“您刚才说贵国野心有限,只谋求在德意志的地位而已我相信您的诚意,但是,光这样不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吗?哪怕普鲁士如同您主张的那样,将关税同盟变成一个紧密的政治实体,那么也将极大地改变欧洲的面貌如果不是说颠覆的话。而法国,到那时候,我看也无法独善其身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俾斯麦瞬间变得有些惊愕了,他的手微微一晃,然后连忙把咖啡放回到了桌子上,不过还是有些被晃出来了,溅到了桌子上。 “您……您……这可说得有些过了。”他勉强地笑了笑。 “难道将关税同盟由经济同盟变成政治同盟,进而变成普鲁士为主体的政治实体,不是您一贯的主张吗?”夏尔貌似惊讶地反问。 该死,这个家伙怎么对我了解得这么清楚的?法国人对普鲁士的观察已经这么细致、渗透已经这么厉害了吗?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因为被人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动了攻击,俾斯麦难得地紧张了起来,虽然表面上还是极其的镇定。 “这确实是我的主张,不过您恐怕将它的意义看得太重了……我只是希望德意志的各个邦国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已。您看,这样可以尽量提高德意志各个邦国联系的紧密程度,降低他们之间交战的风险。也更加有利于维护欧洲的和平……” “您说得没错,您的构想必将有利于维护欧洲的和平。”夏尔点了点头,“不过。那种和平就会是一种对法兰西不利的和平……” “怎么可能呢?”俾斯麦心里又是一惊,连忙否认。 “怎么不可能呢?”夏尔皱起了眉头。“您看,在此刻,普鲁士已经有了两千四百万人,哪怕排除掉奥地利,加上其他德意志邦国,我姑且称其为‘您心目中的德意志’吧,算起来已经有了三千四五百万人了吧?” “嗯……”俾斯麦想说些什么,但是这次却被夏尔抬手制止了。“而现在,我可以告诉您,法国也仅仅只有三千五百万人而已,也就是说,自从1618年的可怕悲剧之后,德意志邦国的总人口历史性地同法兰西并驾齐驱了。而且,我认为从贵国以及其他德意志邦国的人口增长率来看,未来超过法国也只是短时间的问题而已。我不知道您同意不同意我的看法呢?” 你们法国人沉溺于享乐不爱生育,在放纵当中变得衰弱颓废,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怪得了我什么呢?俾斯麦在心里反问。 “我想……您说得对。” “在这种情况下,法国的经济优势也并不是十分牢靠的,因为德意志也同样是在发展。那么在人口赶超的情况下,只要它将每个人的产值提高到一个程度,那么它的经济实力赶超法国就同样只是时间问题。”夏尔静静地看着对方,语气里面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而您,从您的主张来看,您肯定是希望德意志在经济实力上也超过法兰西的,对吧?” 原来法国人里面还有这样的明白人? 算你们走运,只是不知道你又能怎么样呢? 俾斯麦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每一个爱国者都会希望他的国家经济能够越发繁荣。赶上谁和超越谁并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只是想让每一个国民都过上优渥的生活而已。就像法国人那样。”他给出了一个谨慎的回答。 “我能够理解您的想法,所以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夏尔点了点头。“于是您看,普鲁士人并不像您说得那样无力,甚至反而朝气蓬勃,一路高歌猛进。既然这样的话,难道您给我们带过来的压力,又会小于奥地利人吗?不……我看是差不多的吧,所以我没有办法在德意志的内部事务当中作出自己的选择,只能选择旁观。” “我们对法国充满了善意,也没有什么历史积怨。”俾斯麦急忙剖白,“虽然在几十年前我们曾经不幸交战过,但是对皇帝陛下我们是充满了尊敬的,而且也无意冒犯法国人的尊严。” “我相信普鲁士人的善意,可是您刚刚不是说过吗?和平不能构筑在善意上面,而应该基于实力的对比,如果您构想的那个德意志实力超过法国的话,那么不管是否怀有善意,不是同样地都给法国投射了阴影和压力吗?” 夏尔再度反问。 当他反用俾斯麦刚才的话来攻击对方的时候,这下即使是俾斯麦也感觉有些吃不消了。 “您……您这是……”他几次想要回答,但是总是想不出到底应该怎么说。 难道他要跟夏尔说自己不打算让德意志变得和法兰西一样强大、甚至更加强大吗?不,这也不可能有人相信。 再说了,这原本就是他的打算。 他没想到在今天居然能够碰到一个认为普鲁士比奥地利对法国威胁更大的法国要人,也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对在欧洲外交界还籍籍无名的自己居然有这么多的了解,所以事前并没有多少准备。 “哦,抱歉!您瞧瞧,我到底说到哪儿去了啊!”眼见俾斯麦有些窘迫的样子,夏尔好像反应过来了,颇为歉意地笑了笑,“我这个人啊,有时候就是有些发散,聊着聊着就说到了不着边际的地方去了,抱歉……请您谅解。” 当夏尔这么说的时候,俾斯麦终于松了口气。 “您……您确实有些凌厉了,不过您还年轻,毕竟说到底,我也是这样经常直言不讳。所以我能够理解您……” “那就太好了。只要有互相的了解,我想法国和普鲁士之间的亲善并不难以实现。”夏尔看上去也松了口气。 于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转开了话题,谈到了其他地方去了,刚才的争论被有意地弥合于无形。 在谈了好一会儿之后,俾斯麦道别了。“抱歉,先生,我恐怕今天我已经耽误您足够多的时间了……” 在再三挽留未果之后,夏尔也只好向他送别。 “特雷维尔先生,您真的给了我很大的震动。”在临告别的时候,俾斯麦颇为认真地看着他。 “希望我能给您留下的是好的印象。”夏尔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印象非常好,我现在相信您是法国未来许多年都需要的国家要人。”俾斯麦马上回答,“同样的,您也使我深信,普法友谊不仅是有益的,而且是必须的。” “我也是一样的,俾斯麦先生。您的国家,现在蒸蒸日上,所以血气方刚。虽然它曾经落后于人一步,但是现在毕竟已经昂然站了起来,来到了欧洲的殿堂之上,想要争夺属于自己的位置……我十分理解贵国想要扩张的愿望,所以我不希望您误解我。”夏尔颇为含蓄地微笑着,“真的,我对普鲁士十分有好感,也深深地希望普法友谊能够维持下去。” “我向您保证,我是一个专心致志的亲法者,只想要维护法国和普鲁士之间的和平共处,并且让德意志也同法国和平共处。”俾斯麦挺直了腰,主动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也向您保证,我是一个对德意志文化和德意志人充满了好感的人。”夏尔同样地握住了他的手。“法兰西必将遵上帝之命,和她的盟邦友好相处。” “再见。” “再见。” 第八十九章 葬礼与阴云 在一团和气当中,夏尔和俾斯麦互相致意,宣称自己是本国外交界当中亲善对方国家的一派。 毫无疑问,他们这么做主要只是为了在对方国家那里自抬身价而已,并不是发自肺腑的剖白,但是要说毫无诚意,那也是未必全是如此。 尤其是俾斯麦,并不是只为了忽悠夏尔,才做如此说的。 和那篇著名的铁血演说所展现出来的样子不同,俾斯麦脑子里并不是只有铁血,实际上他比一般的容克军官们要聪明得多也灵活得多,虽然他并不排斥战争、同时也是依靠三次王朝战争将德意志统一在了普鲁士的麾下,但是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彻底的军国主义者,也不是热衷于战争的统帅——他只在需要的时候打仗,或者换句话来说,他真正理解了‘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句话。 在德意志帝国建立之后,实际上他的外交政策反而要克制许多。 总的来看,他是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乐于坚定不移地推行下去的人。 在现在的他看来,目前普鲁士的国家目标是进一步确立在德意志内部的优势,并且将这种优势转化为一个由普鲁士绝对主导的德意志邦国联盟,所以这个形势就决定了目前他最大的敌人就是奥地利,法兰西则相应地成为了需要安抚或者拉拢的对象,某种程度上必须保持亲善友好。 当然,当形势发展到需要和法兰西为敌的时候,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成为反法派的。 当从夏尔的办公室走出去的时候,俾斯麦昂然而立,表情严肃而又有些桀骜不驯。就在刚才的亲切交谈当中,他已经将夏尔·德·特雷维尔给掂量了一番了。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而且又非常有主见的人,因为成功而更加相信自己的主见。他不相信人的善意,也不相信恶意,以一种近乎于绝对中立的态度来衡量每一个人。按照自己的判断行事。 简直就像跟他自己一样。 所以,对于这样的人,威胁恫吓或者诱之以利,都必须十分小心。打交道的时候必须谨慎。 “然而。就算是这样,我也能将你斗倒。”他心中暗想。 …… 数天后,特雷维尔公爵的葬礼如期举行了。 因为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所以他的子孙们把这个葬礼也办得相当平稳,讣告在公爵逝世后第二天就在好几家报纸上打了出来。到了这一天,大多数收到了讣告的人们也如期出席。 教堂里面座无虚席,贵族、富商和外国使节济济一堂,人人神情肃穆。 这样一个葬礼,配得上这个名门世家,然而对祭台下躺在棺材当中的特雷维尔公爵来说,这又有多大意义呢? “……死亡带走了我们的亲友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公爵,让我们深感悲痛。可是我们却不可因此而绝望。因为基督——我们的主,已改变了死亡的本质。 对主的子民来说,死亡并非人生的终结或毁灭。相反。它是踏入永生的门限……” 神甫以缓慢的语气念着悼词,而他的子孙和亲人们,则围在棺材旁边,静静地聆听着。 夏洛特穿着一身黑色的丧服,神情看上去疲惫而又哀伤,但是与生俱来的傲慢,又让她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尊严,没有流下眼泪来。而夏尔则站在她的旁边,扶着她的手,也用这种方式来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恪于礼节。坐席当中没有人说话,整个葬礼就在这种有节制的哀伤和沉默当中继续下去,一直来到了最后的尾声。 “愿天主宽恕我们的罪过,并赏给所有亡者光明及平安的住所。我们真诚地相信基督已从死人中复活了。愿我们众人同他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各位在场的兄弟姐妺,愿全能的天主圣父、圣子和圣神,降福你们!” “阿门!” 所有人同时回答。 …… 已经到了最后诀别的时刻了,年迈的特雷维尔元帅,伸出手来,颤抖地将手放在棺材的外壁上。抚摸着雕刻的纹理,仿佛在抚摸自己兄弟的最后遗容一样。 直到这时,他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滴落到了棺材上。 “再也不会有人像我这么怀念你了。”他低声自语,然后拿起旁边的天鹅绒毯盖到了他兄弟的棺材之上。 每个人都走过来致以哀悼,然后纷纷离去,当葬礼结束之后,棺材将会由马车运到公爵在城外的庄园里面,葬入家族的墓地当中。 在马车当中,夏洛特一直一言不发,看着窗外的风景,这幅神思不属的模样,让她的丈夫略微感到有些心酸。 “夏洛特,别太伤心了。”夏尔搂了搂她的腰。“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他只是先我们一步而已……” “我知道,夏尔……”夏洛特低声回答,“只是现在实在有些难受而已……你让我自己缓两天就好了,我还是能够接受现实的。” “那就好。”夏尔松了口气。 “就算是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也应该振作。”夏洛特又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爷爷给我们留下了这些,我们也得给我们的孩子留下更多,这样才不算是辱没先人,不是吗?” “再对不过了!”夏尔点了点头,“说到这里,你父亲和哥哥怎么样了?他们……他们没再闹出什么事情吧?” “最近他们老实了,没有再闹什么事,看来已经同意了我们提出的条件了吧。”夏洛特咬了咬嘴唇,然后突然冷笑了起来,“我们的条件已经提得那么优厚了,他们如果还要不满意,那就得拼到底了!” “自己人嘛,说什么拼不拼的……”夏尔笑了笑。 “就因为是自家人,所以就得把话都挑明白。”夏洛特没好气地回答,“免得他们存了什么侥幸心,最后闹起来大家都难看极了!” 和夏尔不同,那一晚上哥哥和父亲的表现实在让她有些伤心,直到现在心里还是愤愤不平,一直都无法原谅他们的做法。 当然,她并不打算因此而削减对父兄的待遇,只是以后态度会更加强硬严厉而已。 “对了,我有个事还得告诉你。”突然,她的神情变得更加严肃了。 “什么事?”从妻子的神情当中,夏尔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就在前两天……”夏洛特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四处顾盼了一下,“王家的使者暗地里来到我们家。” “王家的使者?!”夏尔吃了一惊,然后稍稍有些不悦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他们来谈了什么?” 也并不怪他是这种态度了,在波拿巴家族当权的今天,和波旁王家私下里再有往来,这是十分政治不正确的行为,更何况是他这种立场的人呢,如果夏洛特如今再和他们闹出什么事情来的话,那可真就太难堪了…… “没谈什么,你放心吧,我真的已经退出了,再也不参与他们的活动了,他们也谅解了我。”仿佛猜到了丈夫心中所想似的,夏洛特白了他的一眼,“他们过来,先是跟我们哀悼了爷爷的死,然后……然后跟爸爸提出要将一部分现金转走……” “啊?”夏尔又是一惊。“你爸爸……不会同意吧?” 她的父亲,新任公爵菲利普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之前,在和小特雷维尔公爵的谈判当中,夏尔将“波旁存款”作为筹码抛给了自己的岳父,他肯定是打算将这笔钱继续和父亲一样扣留在手中生财的,哪里会肯现在就还款? “是啊,爸爸不肯,他告诉他们说现在爷爷刚死,我们还在盘点遗产的阶段,可能近期是拿不出钱来了……” “那他们怎么说?同意了?” “他们说他们理解我们家的困难,所以他们愿意再等一段时间。”夏洛特的表情十分严肃,甚至可以说是严峻,“但是,最多几个月后,他们就要求还上一大笔,还说现在事情紧急,无法再宽限了……” “竟然这么强硬?”夏尔有些生疑,“怎么你爷爷一死,他们就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了?” “长公主殿下也病危了……”夏洛特以一种充满伤感的语气回答,“所以波旁需要重新调整。” 长公主殿下,也就是路易十六全家唯一一个逃脱了革命烈火的大公主,现在在世的波旁王族最年长的人。 “原来是这样……”夏尔恍然大悟。 “总之前天他们就吵起来了,两边态度都很强硬。”夏洛特还是满是伤感,“我真不希望看到特雷维尔和波旁决裂的场景!那对我来说是天塌地陷啊!” “这件事我来解决吧,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必须同意的。”夏尔皱着眉头,“事到如今我也该让波旁们知道现在法国是哪些人说了算了!路易·菲利普就是因为对反对者不够狠才会倒台的,波拿巴和我都不会重蹈覆辙。我的条件他们没有不同意的余地,如果他们不肯,我会一个个将这些使者和党徒们吊死,然后将欠他们的金币都塞进他们的棺材里面,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夏尔,不许这样!” 第九十章 了结与祈求 “夏尔,不许这样!”眼见丈夫叫嚣要对昔日的同党们执行强制措施,夏洛特连忙惶急地叫住了他,“别乱来啊!” “乱来?”夏尔反问。“有什么乱来吗?” “当然了!就算现在不再来往了,他们当时也是我的朋友,我怎么能够一下子就对他们拔剑相向呢?!”夏洛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管怎么样,必须好好谈谈,不能一言不合就动手。” “谈?如果谈不拢呢?”夏尔略微讥嘲地笑了起来,“他们既然已经着急了,那未必就会因为你几句话就改变主意,如果谈不拢话,难道你打算让你的父亲还钱给他们?好吧,如果你真要这么做,我也不反对……” “他们会同意的。”夏洛特紧皱着眉头,低声自语,“我会让他们同意的。” 这种看似平淡的语气当中,似乎好像蕴含着什么。 “总之,这件事你先不用插手,让我一个人来办就可以了。”停顿了片刻之后,夏洛特重新开了口,“我今天只是知会你一声而已,你知道有这事就行,以后就算是爸爸来跟你求帮忙,这件事你也不许来帮他!” 夏尔没有想到妻子跟自己说这个事居然是为了这个目的,禁不住愣了一下。 他本来还打算再说些什么的,但是看到她的态度那么坚决,所以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的话,我听你的。”夏尔耸了耸肩。“真希望你不要闹出什么麻烦来。” “我不会的。”夏洛特的语气也软了下来。“事到如今,难道这个世上还有比我更同你休戚相关的人了吗?” 突如其来的剖白。夏尔张开了口。 “是的,我也一样。”片刻之后。他笑了笑,然后再度握住了夏洛特的手。“希望你一切顺利。” …… 到了傍晚时分,马车来到了特雷维尔家族在郊外的庄园,然后一路不停地直接奔向了家族的墓地。 说是家族墓地,其实坟墓也不多,历史也不算很长。 他的先祖父,先先代特雷维尔公爵已经上了断头台,因为公爵兄弟两个当时已经逃难出国了,所以并没有能够收敛尸骨。而特雷维尔家族早先的家族坟地也早已经和庄园一起,在大革命的风暴当中当中湮没无存,现在的只是被重建的而已,先人的遗骨早已经消失了。 一提起这个事,夏洛特自然是对暴民的残忍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夏尔却没有什么感觉。 这片坟地是在庄园深处,穿过郁郁青青的树林,马车停了下来。 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们一个个地走了下来,然后他们同时围到了运送公爵灵柩的那辆马车旁边。 这辆马车十分高大。车厢被漆成了黑色,看上去十分肃穆,又给人一种十分难受的压抑感。 在仆人拉开了车门之后,夏尔有些犹豫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爷爷。您还是算了吧,让别人来抬吧……” 他的爷爷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了棺材边。然后伸出了手。夏尔见状,也只好跟着其他人一起抬起了棺材。然后抬到了那些坟墓的中间。 老侯爵的步履有些紊乱,看上去已经老迈不堪。心里的悲伤更是溢于言表,但是却坚持着抬起了自己哥哥的棺材,领在了前面。新任的特雷维尔公爵站在另外一边,两个人领先扶棺,而夏尔和菲利普、欧仁兄弟两个,就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跟在后面扶棺,将公爵送上了最后一程。 路并不长,他们没有花上多少的时间,就将棺材抬到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墓穴边缘。 然后他们围在了墓穴边,小心地将棺材一点一点的放了进去。 当棺材落地的时候,发出了令人震颤的吱呀声,这大概是一个人能在人间留下的最后回音了吧…… 旁边有早已经准备好了的鲜花,大家都随手将一朵朵鲜花给扔了进去,然后仆人们开始往墓穴填土。 土一点点地填埋墓穴,慢慢地淹没棺材,老侯爵和夏洛特都在墓穴边不由自主地再次哭泣了起来,而公爵的儿子和孙子们也一边哀容,显然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夏尔虽然表面上还算镇定,但是心里也同样感慨万千,特雷维尔家族沉重的一页历史,就这样被翻了过去。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可以给他说出那么多的教益了,而这个家族的掌舵人,也落到了他这一代人的手中。 我真的能够不负他的期待,带领这个家族走向新的辉煌吗?他暗自问了自己。 看着面前这一群家人,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给出否定的回答。 必须能,因为他根本没有“不能”的选择。 “愿您在天上保佑我们吧。”他抬起头来看着,暗暗地说。 因为心情实在是有些抑郁,他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无意识地在这些坟墓面前扫视着。 这些坟墓都被保护得十分好,显然这里的仆人们一直在精心照料,不过因为特雷维尔家族成员不常来的关系,这些坟墓都显得冷冷清清,已经十分老旧。 只有一个坟墓,在墓碑的旁边的不起眼的地方放上了几朵花,而且看样子还是挺新的样子,看来是最近才被人来追思过…… 等等。 等等! 他骤然睁大了眼睛。 依照他童年时代那些残留的印象来看,那里不是…… 他小心地往那边凑了过去,再仔细看了看,然后看到了那面墓碑。 确实是母亲的坟墓。 是谁?是谁在最近祭拜过她? 是艾格尼丝吗? 可是不对啊,他的姨妈艾格尼丝现在不是在英国追杀他的父亲吗? 而且……艾格尼丝不是说过,那里已经被她挖开了。母亲的遗骨已经被她带走了啊?就连骨灰,也是他从自己舅舅那里通过交涉拿回来的。而且已经另行存放了,她有什么必要再过来呢? 不过……难道还有别的人会过来祭拜她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整个人都因为惊讶而透出了些冷汗。 他是一个十分强势的人。最讨厌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握,而有关于母亲的那一段往事,更是他不愿意触及、也不愿意为人所知的阴影,所以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又怎么可能静得下来? 怎么回事……难道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带着心里的不安,他再度四处张望,只是这下心情已经从忧郁变成了慌张。 会不会是我吓了自己而已,这只是一场误会带来的虚惊而已? 尽管想要在心里安慰自己,但是他却怎么也无法安下心来。 就在这时。在树林的边缘,他的余光触目所及的地方,微微有白色的光线闪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下。 很好,大家都在公爵的墓穴旁边,没人注意他。 当他走到树林边的时候,他突然升腾而起的疑惑终于被解开了。 穿着一件灰色裙子的艾格尼丝,正平静地打量着他,看上去温和而又淡然,那把伞也被持在了手中。被她的手无意识的摇动着。 当发现艾格尼丝在这里的时候,夏尔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欣慰还是该害怕,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怎么?才这么久没见,又把我给忘啦?”艾格尼丝禁不住笑了出来。 “不……我不是忘了您……只是。只是太意外了!”夏尔总算定了定神,“您……您怎么在这儿?” “我今天一直都在这里啊,只不过看到你们过来了所以躲起来了而已。不过。刚才看到你吓成了那样,我再躲起来不是太过分了吗?所以就把你叫过来咯。”艾格尼丝微微笑着。然后抬起手来,用伞尖点了点他的腹部。不过看不出有任何攻击性。“怎么?看你们这架势,你家的那位公爵过世了?” “是的,就是这样,他在几天之前过世了,您是刚回法国没多久吧?”夏尔点了点头,然后下意识地往自己爷爷那里一看。“您……您上这儿干什么?” 当时母亲意外过世,爷爷虽然没有参与,但是事后也包庇了自己的儿子,他会不会也被艾格尼丝视作了仇人呢? “放心吧,我今天来不想对谁不利,我也没兴趣再去揍一个糟老头子。”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似的,艾格尼丝撇了撇嘴。“我今天来,只是为了见见姐姐,告诉她我已经帮她把事情办完了而已……” “可是……可是妈妈不在这儿啊?”夏尔下意识地反问。 “我当然知道她不在这儿了,可是我能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一提起这个,艾格尼丝就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用力用伞尖顶了一下他的肋部,刺得他直发疼,“你把姐姐的遗骨拿走了也不告诉我在哪儿,我不来这儿还能来哪儿?谁能想到你们今天要在这里给人送葬。” “抱歉。”夏尔的胸口有些发堵,但是最后还是嘶声跟她道歉了。 “没什么可道歉的了,她是你妈妈,你自然比我更有权力来拥有她,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安葬她就可以了。”艾格尼丝倒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只是转头看向了那个墓碑,“我现在也不需要再一直牵着她的手不放,是各自分开的时候了……” 从她的言下,夏尔终于明白了一个多少有些残酷的事实。 “这么说……这么说来,您已经得偿所愿,把……把埃德加给杀掉了?” “是的,杀掉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杀掉了。我用了当年教你的那招,把剑斜向下压,然后突然上挑刺进了他的喉管,让他哀嚎了几分钟才死感觉是我这一生中最精妙的一击了。”艾格尼丝十分干脆地点头,然后挑战式地打量着他,“怎么?如果你想给父亲报仇的话,尽管来动手吧,我乐意奉陪哦……”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夏尔摇了摇头。 事实上他还有些如释重负,因为一段黑历史终于随着艾格尼丝的那一剑尘封地下了。 然后,他又有些好奇。“那您,那您复仇完了之后,感觉怎么样?” “有些空虚,但是更多的是欣喜。”艾格尼丝吃吃地笑了起来,“太开心了!” 你倒是开心了,爷爷……爷爷不知道现在该有多伤心啊…… 他刚刚死了兄弟、还沉浸在痛苦当中的他,真的能够承受起这样的打击吗?虽然他平常一提起父亲就骂,但是那种溺爱和眷恋之情,是怎么也无法掩饰的。他现在就已经是勉强硬挺着了,现在如果贸然得知这个消息的话,恐怕还真会闹出什么事来。 “抱歉,艾格尼丝,您能够答应我一个请求吗?”夏尔低下了头。 “请求?” “您……您能不能在最近继续匿迹?不要抛头露面?不然我爷爷会知道的……”他祈求式地看着她,“我的爷爷……我的爷爷已经饱受打击了,至少请给他一点……一点恢复的空域吧……” “他死不死,跟我有关系吗?”艾格尼丝反问。 第九十一章 新的亲人 “他死不死,跟我有关系吗?” 如此直白的反诘,让夏尔顿时哑然无语。 他确实能够理解艾格尼丝对自己爷爷所抱持的心情,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只是……就算是这样,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恳求下去。 “您……您别这样说好吗?”他诚恳地格尼丝,“我知道您对他有怨气,但是您想想当时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啊!一个父亲为了儿子选择包庇,难道真的就十恶不赦吗?” 艾格尼丝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打量着他。 “好吧……好吧,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夏尔只得叹了口气,“您还恨着他,那么……我想请问下,您能不能……能不能的份上,至少在这几个月当中选择继续选择隐藏自己呢?我没有让您继续在外面游荡的想法,只是想让您先不要进行社交生活而已,如果您现在重新返回社交界,那么风声迟早就会传到我爷爷的耳朵里面去的……不,至少现在他还不能知道,这太危险了。” “还真是让人感动啊……”艾格尼丝冷笑了起来,“你永远会为那些姓特雷维尔的人考虑,因为你自己也是一个特雷维尔。那么……你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呢?我的姐姐和我,我们的人生都被你的父亲你的爷爷搅得一团糟,一个横死,一个虚耗了这么多年的青春……你记得考虑过他们的感受,但是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没有?!如果你们没有考虑过我们,那么……为什么你觉得自己有资格来要求我做到这些呢?” 她这番犀利的指责,让夏尔愈发说不出话来了。 “抱歉……抱歉……”他只是喃喃自语。 他确实满怀歉疚,既为父亲和爷爷做过的事情,也为自己对她做过的事情。 “我们一家……我们一家欠您太多东西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叫您做什么。”他长叹了口气,“可是,现在我只能厚颜再来恳求您为我做这最后一件事了。是的,这是最后一件。我再也不会对您怎样了,相反,如果我能够补偿什么给您的话,那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来补偿您的。我……我真心希望,您还能够享受接下来的生活,不,是加倍地享受接下来的生活。您一定可以将十年的空白统统都填补过来的,上帝和我都会报答您!” “怎么?想要贿赂我了?你们特雷维尔倒是很惯常用这些伎俩呢……”艾格尼丝倒是没有多少被触动的迹象。只是冷笑着说。 夏尔不再说话了,只是在用那种充满了希冀的眼神。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改变主意吗?”艾格尼丝仍旧冷笑。 “您会改变主意的。”夏尔斩钉截铁地回答,这时候已经没有了多少哀求,只剩下了最后的笃定。“因为你是你,只要我哀求你,你就会答应……在去年,我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你……”艾格尼丝略微显现出了怒容。 但是,两个人在对视了片刻之后,艾格尼丝最终颓然垂下了视线。 她确实无法如同口头上那样完全回绝外甥的请求。尤其是这个请求还这么合情合理。 虽然他体内流淌着特雷维尔的罪恶之血,但是里面却混杂了姐姐的血。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姐姐的最后遗存。 自从杀掉了埃德加之后,她心中的仇恨和忿怒也渐渐地消散了。 更何况,都已经销声匿迹十几年了,再多在地下逡巡几个月又能怎么样呢?完全不碍事。 “好吧,就当做回敬。我答应你吧。”直到最后,艾格尼丝叹了口气,“谢谢你最终还是没有包庇他,让我报了仇。”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远处墓穴旁边正在哀泣的夏洛特。 正是由于夏洛特的帮助,她才能够那么顺利地逮住了埃德加。将仇怨一笔勾销。 同样,正是为了感谢夏洛特,她就必须对此事守口如瓶,只能只字不提。 就当是感谢你们夫妇两个吧。 “谢谢您!”夏尔总算舒了口气,“我……我十分感激您的帮助,告诉我吧,您想要得到什么样的补偿呢?我乐意尽我所能回报您。” “哼。我需要你们特雷维尔家族的人帮我什么呢?”艾格尼丝摇了摇头,显得不以为然,“得了吧,我不想要,而且我靠自己就可以过得很好了……不过,有一件事你得给我做。” “什么事情?您尽管说吧?”夏尔心中一喜。 “原本我就打算这阵子好好四处逛一逛,玩一玩……现在答应了你的要求,也只不过是要做同样的事而已。”艾格尼丝挑了挑眉毛,“你放心,我不会去那些社交界常聚的地方的,碰不上多少认识我的人——再说了,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我都是个疑问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苦笑了起来。 “那您……那您需要我来做些什么?”夏尔连忙问。 “把你的那个叫孔泽的手下借给我用一下,他这个家伙在四处都好像有些关系。”艾格尼丝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如果我碰上麻烦的话,他帮我解决就行了,用不着我来出手。不然的话,我要是一出手,不就麻烦了吗……那时候什么都瞒不住了。” “好的,没问题,就按您说的来办吧!”夏尔没有多做任何的思索,直接就答应了她的要求。“我这段时间就让他跟随着您吧,您乐意怎么支使他就可以怎么支使他,需要花多少钱之前跟他说就行,一切都由我来负责。” 虽然艾格尼丝的要求有些奇怪,但是说实话,他也不相信自己的姨妈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的图谋。 令夏尔颇为奇怪的是,当他这么说的时候,艾格尼丝一直在打量着他。 “您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有些感叹而已。”艾格尼丝垂下了自己的视线,“只是瞧你现在这模样,真有那副颐指气使的派头了啊!你长大了,倒变得和我爸爸和你刚死去的那位堂爷爷一样了……” “他们都是公爵,我离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夏尔微微笑了笑,但是神色之间总有一股倨傲之气。 “是啊,你长大了,而我却已经老了……”艾格尼丝又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在感叹。 夏尔重新打量起了自己的姨妈。 灰色的裙子将脸衬托得愈发白皙,因为常年远行和锻炼的缘故,她的身段依旧十分苗条,神色之间那股坚毅还在,但是因为复仇之后的轻松,已经带上了不少当年的灵动和风趣。 即使虚耗了十年的青春,她仍旧十分漂亮啊。 “艾格尼丝姨妈?”心情激荡之下,他禁不住脱口而出。 “嗯?” “您说您老了,但是我可以断言,这完全不符合事实。是的,您还非常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追逐自己的幸福。”他诚恳地己的姨母,“是的,您还可以得到幸福的,这次……这次请千万不要错过了好吗?别再为了别人而牺牲掉自己了,您已经足够伟大了!” “……你”艾格尼丝睁大了眼睛。 在她心情激荡的时候,夏尔突然走上前去,然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上次在自己家的时候,他也这么做过,不过是为了制服她,当时是前途攸关,心里满是狠厉的决心;而这一次,他的心里却只剩下了对对方的歉意,以及祝福。 “祝您幸福。”他的脸颊贴了一下姨母的脸颊,就像童年时代那样。“作为妈妈的骨血,我是您最亲的人之一了,虽然我之前做过蠢事,伤透过您的心,但是请您……请您不要怀疑我此刻的诚意,好吗?您……我但愿付出任何代价,来帮助您获得幸福!” 最初的惊愕让艾格尼丝僵住了身躯,但是激动很快就让她全身微微颤抖。 最后,她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确实长大了啊。 你应该还能?能为这样的儿子骄傲吗? 经过我的努力,一切都回归到了常轨,该死的死了,该活着的就能好好活下去了。 “谢谢你”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而泪珠却同时自眼角边滚落。 …… 随着夜幕的降临,公爵的葬礼也结束了,出于之前的安排,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们今晚将会在这个庄园留宿一晚,明天早上再行离开。 “这样说来,您已经见到了他了?”在房间的窗台边,夏洛特低声问。 “是啊,遵照你的嘱托,我已经见了他的。”艾格尼丝颇为轻松地回答,“他对父亲的死完全没有任何怀疑,……你的计划已经成功了,祝贺你。” “应该是我祝贺您才对吧?”夏洛特苦笑了一下。“能够见到您,我真的很开心,真的,我一见您就觉得投缘。” “让你见笑了。”艾格尼丝也笑了起来,然后近乎于俏皮地耸了耸肩,“不过,有你在,我又多了一个姓特雷维尔的亲人了,这好令人矛盾……” “我,跟那种混蛋是不同的,请不要将我们混为一谈。”夏洛特则同样笑着回答。 第九十二章 大使们 特雷维尔公爵的死讯,虽然当时在社交界轰动一时,但是随着公爵的落葬,很快就湮没无闻,仅仅成为少数人偶尔提及的谈资,而大多数人已经漠不关心地将它埋藏到了记忆的最深处。 这个世界毕竟是给活人们准备的。 就在夏日的余晖当中,几辆马车从不同的方向,同时驶向了夏尔·德·特雷维尔所居的府邸, 他们都是法国驻欧洲几个主要国家的公使,是夏尔上任之后特意一起召唤回来的。当时为了给他们留下充足的准备时间,他还特意将时间定在了几个月后的今天。 而这些公使们也都颇为知趣,得到了他的知会之后,都各自安排好了自己的事情,然后各自赶回到了法国。 一回到国内,他们就在外交部内同德·图尔戈部长阁下和德·特雷维尔阁下两位开了一个会,互相介绍认识了一番,特雷维尔也发了一通长篇大论,里面全是初来乍到请诸位多多照顾和提点的场面话。 然后,他就邀请几位公使到自己的府邸上赴一次晚宴,而大使们都心领神会地答应了下来,他们心里都清楚,在那里,他们从德·特雷维尔先生口中听到的,才不至于是一堆无意义的套话,他们也没有权利拒绝这种邀约。 他们一下车,就被仆人们恭敬地引导着走近了宏伟的府邸中央。 有些公使在几年前七月王朝还在的时候就在政府任职了,很多人曾经来过这座曾属于儒尔维尔亲王的府邸,但是他们都知情知趣地不将这一点表现出来,反而都装作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左顾右盼,任由仆人给自己领路。 他们很快就被领到了宅邸后面的花园里面。 花园本来就很大,然后自从特雷维尔夫妇入住之后,他们又对这里进行了修缮,在后门口的两排树中间搭了个玻璃凉棚,然后将一些桌椅就随意地摆放在了这里,当成了夏日消遣聊天的地方。 傍晚时分。空气中的暑气已经渐渐消失,凉风开始四处吹拂,在树木之间穿行,让凉棚下更加清爽了。 而特雷维尔夫妇则一身正装。手揽着手,以亲切无比的笑容欢迎着每位客人的到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了,不光季节已经从早春变成了深夏,这座府邸也一扫公爵过世时的阴霾,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那种欢快气氛——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为了纪念自己的爷爷,女主人夏洛特还是穿着黑色的衣裙。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问题,黑色的衣裙反而将她衬托得更加高矜。 她带着温和的笑容同每一位公使交谈着,神情冷淡,平静,但是又不失礼貌,十足地像一个高级外交官的妻子。不,应该说,就像是社交界的那些地位最高的夫人们那样。 和其他那些衣冠楚楚的公使们一样,德·特雷维尔身穿着绣花礼服。肩上披着荣誉军团的红色绶带,胸前还配上了勋章,看上去一副典型的外交界重要人士的样子。 不得不说,他这样一幅打扮,确实十分英俊挺拔,尽显少年得志的那种意气风发。 就在他们的谈笑当中,仆人们将一盏盏玻璃杯拿上来了。 这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让客人们都有些惊奇,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层巧克力酱,而巧克力酱下面则是包裹着一堆碎冰。杯子上面因为水汽,还冒出了白色的烟雾。 “今天天气有点热,我穿了这么多衣服感觉挺不舒服的。不过没办法,我们是外交官,就算再热也不能失去风度……”夏尔颇为风趣地笑了笑。然后自己从桌上拿了一只玻璃杯,“这是我夫人最近给我做的冷点,在这样的天气下吃点感觉还是很不错的,所以今天我特意拿出来招待各位了,大家请一起品尝品尝吧?” 说完,他自顾自地拿起了小勺子。直接将碎冰块和巧克力酱一起送入到了口中。 其他公使们也有样学样,直接拿起勺子吃了起来,在品尝了之后,他们异口同声地称赞特雷维尔夫人果然是优秀。 在这个年代,巧克力的制备和保存还是不太容易的,所以精制的巧克力还算是一种比较奢侈的甜点,再配上冰块,在炎炎夏日当中,这种冷点本身就能够算得上是一种炫耀财富的行为。 不过,想来作为波拿巴家族跟前的大红人,德·特雷维尔也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来炫耀,他只是在殷勤待客而已。 就这样,在日落的昏黄当中,一群身穿花哨礼服、佩带勋章、装扮考究而且严肃的男子在特雷维尔夫人的注视下,纷纷地享用起了主人送上的冷点,同时还互相交谈着,大有谈笑风生的意味。 夏洛特笑眯眯地听着他们的称赞,尽管心里明知道他们是碍于自己丈夫的地位才刻意来恭维自己的,但是仍旧十分高兴。 没错,这种甜点确实是她亲手为丈夫调制的,也算是夫妇生活的一种调剂吧。 “说起来,我确实十分抱歉啊,因为自己履新,就如此劳烦诸位,真是让我十分过意不去……”当尝了几口刨冰之后,神清气爽的夏尔,意气风发地抬起了头,“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我就先跟大家道个歉吧。” 他口里说道歉,但是在座的人们哪个敢当真?当然是个个说没关系,自己早就想要回巴黎看看。 “谢谢诸位的宽宏大量……”夏尔稍稍朝他们躬了躬身,然后笑容满面地继续说了下去,“当然,我这其实也是为了更好地开展我的工作。我想诸位也知道,我之前虽然已经参与到政府几年了,但是一直没有从事过外交工作,因此对我来说,如果能够尽快和各位认识,建立起对我国外交工作的基本认识,那就最好不过了……” 他眼光扫过,虽然满面笑容,但是没有一个人胆敢不认真以对,纷纷表态自己愿意帮助特雷维尔先生尽快掌握工作的方法。 说实话,这些人对他态度如此良好,一方面自然是出于他目前炙手可热的缘故;而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他出身于特雷维尔这样的名门,以至于能够赢得他们认可。 和其他政府部门相比,出于历史遗留原因以及现实原因,外交部是现在法国政府中贵族最为充塞的部门,尤其是,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贵族出身——不然的话,又如何在欧洲大陆上的那些京城里面获得基本的尊重呢? 在一群贵族当中,如果夏尔不是姓特雷维尔的话,恐怕即使其他条件一样,也难以得到他们如此热烈的反响吧。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们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只等休息好了之后就一起享用。”夏尔做出了一个手势,“我希望能够借此补偿我对诸位所做的过失。” 说完之后,他又皱着眉头,微微叹了口气,“当然,在这样的时刻,我们的部长阁下不能一同前来赴宴,确实令人颇为遗憾啊……” 所有人都不安地停顿了一下,气氛瞬间冷场。 不是你自己没去邀请部长阁下的吗?每个人都在心里问,但是没有一个人问出来。 “不过,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们的部长阁下,虽然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外交家,但是他毕竟年纪已经老了……有时候精力就没那么多,我不能拿自己的小事去劳烦他。”夏尔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了下去,“所以,考虑到这里,我就没有邀请他过来了,想想还真是令人遗憾啊……”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互相注视了一下。 一个副手,公然在其他的下属面前说部长阁下现在已经年老体衰、难以理事,这显然是一直十分严重的行为,或者说,他根本已经在打算自行其是了。 不过,大家既然来了,就都对特雷维尔会有如此表示有心理准备。 只不过是来得早了一点而已。 有些人表现冷淡,不想参与到特雷维尔和部长阁下的争权夺利当中,而有些人则颇为热切,想要借着夏尔和部长的争执来给自己谋求利益。 “夏尔,你看看你怎么说话的!”就在他们还在思索的时候,夏洛特心平气和地责备了一下丈夫,“你看看,大家都不好尽兴了!” 然后,她转头看了一下各位大使们,“很抱歉,大家。夏尔现在还是年少气盛,所以很多时候说话还不大得体,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大家不要放在心上。请大家畅所欲言吧,不要受到他的影响了!” 特雷维尔夫妇的配合很快就让他们失去了再拖延的余地了。既然女主人都宣称要请大家畅所欲言,那么大家也就没有什么余暇再不表态了。 每个人都硬起头皮说起话来,但是都十分不着边际,深怕被人当做投靠了哪一党。 夏尔先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然后看着一种一个不太显眼的人。 “德·拉德尼先生?” 他视线的重点,一个看上去若有所思的中年人,这位正是驻撒丁王国的大使,德·拉德尼先生。 在如今,撒丁王国如今当然不会有后来统一意大利时的那种煊赫地位,派驻的公使自然也不是最为得到看重的,所以德·拉德尼先生也十分自觉地奉陪末座,就连话也是一直附和别人说。 “嗯?”显然他也很意外第一个被叫到自己。 第九十三章 迫切的任务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留着两撇大胡子的德·拉德尼先生有些局促不安地晃动了一下身体,颇为小心地看了看周围。 “德·特雷维尔先生,请问您有什么指示呢?”他低声问。 “指示倒也谈不上只是有一些话需要转达给您而已。”夏尔脸上还是摆满了笑容,“您派驻的是撒丁王国,根据我们现在所得知的情况,它是一个充满了活力的国家,而且有了一个十分有雄心的国王。” “是的,先生,您说的没错。”这位大使连忙点头附和,“撒丁王国是如今意大利地区最为强大——也许我该说是唯一强大的国家,他们的新国王维克托·伊曼纽尔二世国王陛下是前年刚刚继位的,他现在三十出头,精力十分充沛,一心想要扩大他在意大利的势力——” “直到统一意大利为止?”夏尔反问。 “是的,先生,就我所见,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大使又点了点头。“这位国王陛下毫不隐瞒他的决心,而他的首相卡富尔也具有同样的信念,他们坚信缔造一个统一的意大利是撒丁王国的必然使命。” “噗……” 听到他这番话,很多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错,在如今的欧洲人眼里,分裂了已经上千年之久的意大利,无非就是个地理名词而已,没人相信撒丁王国和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维克托·伊曼纽尔二世国王能够完成这项业绩——其实按理来说,以撒丁的实力和这位国王的个人能力来看,他们本来也不应该能够完成这项业绩才对。 但是,后面的“历史”证明了,虽然他不会打仗,至少他会利用时势,还能找好大腿来抱。 撒丁王国从几十年之前开始就已经在寻求法国的帮助了,那时候法国还在复辟王朝时代,虽然在二月革命的冲击当中两国关系有所受损,但是在路易·波拿巴开始掌权之后。出于现实的政治需要,撒丁王国又开始寻求与法国同盟——或者说,接受法国的庇护。 “他们对法国——对总统先生的态度怎么样?”夏尔低声问。 “他们对法国的态度一如既往。”大使颇为审慎地回答,“只要法国愿意支持他们。他们就乐意做法国的好朋友。” 接着,他放低了声音,“在我这次回国的时候,国王陛下还特意召见了我,告诉我他十分高兴地看到……法国即将再次顺应上帝的召唤。成为一个君主国。作为一个君主,他十分乐意看到自己的兄弟坐上法国的皇座。一个君主制的法兰西,肯定是撒丁王国最好的朋友,而撒丁王国也同样愿意为法国君主赴汤蹈火。” “哦!说得太漂亮了!”夏尔忍不住轻轻地拍了拍桌子。“法国也乐意和它成为朋友。德·拉德尼先生,看来您的工作做得十分好,您有效地维护了法国和撒丁王国的关系,完成了您的职责。” 在旁边同僚们的注视之下,德·拉德尼颇为自得地挺了挺腰。“这是为法国的利益服务。” 他抓住这个机会,抢先一步在其他人之前,借撒丁国王的口说出了拥戴总统称帝的话。这是一举双得的举动——既表现出他工作得力,拉拢住了撒丁;又表明他的政治立场正确,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毫不含糊。 “很好,既然如此,那您回去之后准备一份报告吧,写一下您对如何拉进同撒丁王国的关系的看法,我会转达给总统先生的。”夏尔朝对方赞许地点了点头,“总统已经注意到了撒丁王国近期对法国的友好表示,他乐意让这个友好的王国处于他的庇护之下。” “撒丁人对奥地利心怀不满,他们想要统一意大利。那么就注定要与奥地利为敌。”就在这时,驻奥地利公使德·埃洛蒙伯爵禁不住插言了,“据我所知,撒丁王国将奥地利人当成了主要的假想敌人。我想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会如此迫切地寻求起法国的庇护。很明显,他们想要借用法国的势力来对抗奥地利,然后自己从中捞取好处……” 他这么说,一是出于对同僚的嫉妒,不想让对方大出风头。二也是为了维护法国和奥地利的关系,不想要看见夏尔因为无知被利用,而损害了法国的利益。 “我知道您的意思,先生。”夏尔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撒丁王国实力怎么样,并不是最为至关紧要的问题,或者说,它的实力远远不如雄心,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一种好事。”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这种感觉确实十分美妙。 “关键是,总统先生需要一个附庸国,来提高他在欧洲的地位——撒丁王国虽然不强,但是却拥有足够的实力来充充门面,做个跟班它还是不错的。” “可是他们太危险了,法国随时有可能被它煽动到和奥地利人的直接对抗当中,如果那样的话,法国就将会被跑到不可测的风险当中。”德·埃洛蒙伯爵禁不住继续开口了,“特雷维尔先生,我听说……我听说您比较亲奥,那么您最好就不要同这些撒丁人太过交好……” 夏尔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判断法国、乃至判断我自己应该怎么做,是我们的责任,而不是其他人的责任!”他以一种近乎于呵斥的语气,强行打断了对方的话,“再说了,我希望得到奥地利人的青睐和我希望加强同撒丁人的关系,两者并不矛盾,甚至可以说是有促进作用的。当一个人手中拿着一根棍子的时候,旁人总是比较乐意同他交好的。撒丁和奥地利人互相争斗,那不是正好就给了我们参与其中的机会吗?” 在国际交往当中,寻求交好某国的时候,其实某种意义上更加需要反制对方的手段。有了撒丁王国这条恶犬作为恐吓,奥地利人一定会更加忌惮,到时候他们想要保住现有利益就必须要寻求法国人的帮助——哪怕再怎么心中不甘,现实政治的考虑也会压过感情需求。 1866年之后,奥地利人就是以同样的不甘成为德国人的忠实盟友的。 “您的话倒也有道理……不过我们真的能够控制住撒丁人吗?”虽然明知道特雷维尔已经十分不高兴了,但是德·埃洛蒙伯爵还是有些犹疑,“一旦他们失控。您的打算恐怕也会随之失控。” “这个我会考虑的。”夏尔随口回答,“现在这些还只是构想而已,我们要等到一切都成为现实之后再进行思量。德·拉德尼先生,记得早点将报告给我。可以吗?” “好的,先生。”对方连忙答应。 当夏尔以这番话将话题终结之后,气氛一扫刚才的轻松,反而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人人都在暗中揣度夏尔以及他代表的那个人的想法。 “还有一件事我想要跟大家宣布。”正当他们还在思索的时候。夏尔的话又重新打破了寂静。 所有人再度一同看着他。 “先生们,总统先生……即将重建帝国了。”夏尔的表情十分平静,看不出任何波动来,“全民公决的准备已经即将完成,预计秋天我们就可以发动公决了,而我老实跟诸位说,全民公决的结果是不会有任何差错的,所以,波拿巴家族将和50年前一样,重新君临法国。我们就将重新迎来一个帝国了……如果诸位当中,有不同看法的,可以现在跟我提出来?” 这个恶作剧般的问题,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人人都屏气凝神,垂下视线,生怕被特雷维尔当成了“心怀不轨的叛逆分子”。 “很好,我很感激诸位对帝国的忠诚。”夏尔重新笑了起来,“虽然帝国现在还没有成立,但是我深信。它必将给法兰西带来最为辉煌的一页——正如它曾经做到的那样。诸位都是帝国的有功之臣,陛下是十分信用诸位的,只要能够完成帝国所给予的任务,那么我可以保证。在未来的帝国,诸位都能够有一席之地。” 没有人对他假借皇帝之名说出这番话发出什么质疑,不管在法国国内还是国外,人们早已经将他当成了路易·波拿巴的主要亲信和助手之一。 “为了帝国的稳固与长久,我将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转交给诸位。”夏尔扫视了周围一圈,“我希望。作为帝国的驻外使节,诸位能够以最大的热忱来为帝国完成这件任务。” 什么任务?每个人的眼睛里面都透着这股疑问。 “帝国,从它存在的那一天起,它实现自我的延续就将是最为迫切的事。也就是说,继承人的问题将是帝国最大的问题。”夏尔慢慢地站了起来,俯视着在座的使节们,“而目前令人忧心的是,我们未来的皇帝陛下,目前并没有合法的妻子,自然也谈不上有合法子嗣来继承帝国……所以,皇帝陛下在登基之后,有必要尽快找到一位合法的妻子来随同他一同治理国家,并且为他带来一个帝国的合法继承人。这个皇后,必须要从那些配得上法兰西帝国皇位的家系和血统当中找……” 他这话一出,满座皆惊。人人都脸上失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实话,想要从欧洲王族中找一个皇后并不奇怪,拿破仑就曾做过这样事情,他给自己找了个哈布斯堡,给其他兄弟和养子女也找了王族的出身配偶,极大地满足了科西嘉小地主的虚荣心。但是……目前的情况明显有些不同,他是打得整个欧洲都在颤抖的皇帝啊! “这个……这个恐怕有些麻烦吧……”沉默了许久之后,一位大使小心翼翼地问了起来,“我们……我们专职是维护两国关系,如果去做这件事的话,恐怕……恐怕反而会影响我们的主要工作啊,现在各国王族的适龄公主恐怕不那么好找。如果强行去求婚的话,恐怕反而会破坏两国邦交……” 虽然他的这种担心看上去有些可笑,但是实际上却是有先例的,人人不是都说拿破仑就是因为亚历山大拒绝了他对自己妹妹的求婚所以才决定和俄国翻脸的吗? 既然拿破仑当年都是如此,那路易·波拿巴如今在各国的名声比拿破仑还要差,如果贸然向各国王族求婚的话,恐怕会得到当年拿破仑一样的下场吧……几乎每个人心里都这么想,但是没有一个人将这句话说出口。 当然,即使他们不说出来,夏尔也完全明白他们的意思,说实话他和路易·波拿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自讨没趣的想法。 “不用担心,诸位。我并不是说,要诸位去不顾自己的本身工作,投入到这件事当中……无论如何,保持与各国的良好关系是目前我们的最重要的任务。”出于一种必要的考虑,夏尔的回答有些隐晦,但是对面这些人是完全能够听懂的。“在尽量不影响两国关系,不触怒某国皇室的基础上完成。” “哦,哦……!”大家恍然大悟。 “欧洲有一个庞大的上流社会,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王族,在我看来,并不是只有端坐在王座上的才是王族。相反,同这些王族来往,就历史上来看,无非也只能够给我们带来许多无谓的纷争而已……”夏尔继续解释了下去,“为了法国的利益,为了避免未来的纠纷,我觉得,找一些需要帮助同时也乐于帮助我们的王族支系,是十分合适的。” 这倒是实话,虽然波拿巴家族已经出过一个皇帝,而且即将出另一个皇帝,而且当年和欧洲几个王室都攀了亲,但是在现在各国的王族们眼里,毕竟还只是一个暴发户而已,更何况路易·波拿巴才刚刚在法国站稳了脚跟,实在难以得到各国当权王族的青睐。 不过,欧洲王族世代繁衍,再加上这些年来时局一直十分纷乱,所以落魄王族倒也不少,如果想办法从里面找的话,应该也不至于找不到一个可以去充当法国皇后的人——连约瑟芬这种二婚的女性都能当皇后,难不成一个落魄王族的女人就当不了法国皇后吗? 听到了夏尔的解释之后,所有人都稍稍放下了心。 “您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再度小声讨论了一下之后,他们纷纷答应了夏尔的这个要求。“我们会将您交代的任务尽量办好的。” “你们负责探访,提供可供考虑的人选,然后统统汇集到我这里,由我来作出判断吧。记住,此事必须秘而不宣,省得引起外界的骚动,对我们的形象也不是特别好。”夏尔耸了耸肩,“请诸位认真对待,因为这将是帝国创建之后最为重要的事件之一。” 他说得如此严重,让其他人也不由得停止了窃窃私语。 “如果谁能帮法国找到皇后,那么谁就能得到皇帝陛下的感激——”夏尔有意停顿了一下,“这种感激有多大的意义和价值,相信不用我再来解释说明了吧?” “明白。”所有人都再度点头应是。 然而,让一大群外交官去为自己四处物色妻子,就算以路易·波拿巴的脸皮也不敢直接跟公开说,所以夏尔自然也乐得帮他分了这个忧。 为了个人的目的,他想要讨好路易·波拿巴,博得这位皇帝陛下对自己的继续信任和重用。 “好的,那就请诸位,为了帝国,努力吧。”特雷维尔夫人巧笑嫣然,内心中却满怀嘲讽。“我们可一定要为陛下找个配得上姓氏的人选哦……” 她就是看不起路易·波拿巴。 第九十五章 不情之请 当时钟走到了倒数第二个刻度的时候,夏尔终于结束了他今天的晚宴。 因为还在居丧期间,所以特雷维尔夫人夫妇并没有安排什么特别的娱乐活动,但是他们在口腹上面给了这群大使以补偿,这些多数在外国已经呆了多年的大使们,在饱尝了夏尔提供的饮宴之后,心里都生出了一种不虚此行的感觉。 “要为未来的皇帝陛下找个配得上姓氏的皇后”这个任务,也借由他的闲话,鲜明地传达到了这群大使的耳朵里面。 至于他们到底有多热衷于这个任务,那就得两说了。 不过,在大使们纷纷告辞的时候,法国驻奥地利大使德·埃洛蒙伯爵却被特雷维尔先生给暗地里留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晚,于是仆人将这位大使从花园的凉棚下带到了宅邸的小客厅当中。 一进门,这位伯爵就同时被特雷维尔夫妇的视线给盯上了。 好家伙!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被豹子和狮子同时盯上了的感觉,背后也微微有些发凉。 一群人饮宴的时候,他还没有感觉到这种压力,但是当不得不独自面对这对夫妇的时候,他发现这对夫妇真的都十分不好惹。 特雷维尔家族,真的个个自命不凡啊!他在心中暗想。 就在他心里微微有些发毛的时候,夏尔·德·特雷维尔、未来的皇帝陛下最为倚重的助手突然展露出了一个如同春风一般的笑容,然后礼节备至地朝他躬了躬身。 “大使先生,我刚才对您的态度有些粗暴,非常抱歉,请您谅解我,我并不是有心针对您。” “这没关系,先生。”伯爵连忙也朝夏尔躬了躬身,“是我一直在多嘴,打乱了您的谈话,应该您谅解我才对。” “夏尔。我平常就一直在说你,你脾气太急了,一急就爱说错话!”就在这时,旁边的特雷维尔夫人推了推丈夫的手。“你凶了别人以后再跟人说抱歉,难道有一开始就对人恭恭敬敬那么好吗?” 这位夫人真的长得很好看,亮丽的金发盘了一个发髻之后披散在两肩,因为保养得十分得当,皮肤也十分光洁滋润。同时,因为怀孕已经有了数月,她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因此脸上还能看出一些母亲的光辉来。虽然因为居丧,她只穿了黑色的衣裙,但是仍旧漂亮得惊人。 这样美丽的夫人,在社交界天然就是有特权的,既然她都如此说了,那伯爵心里即使有些芥蒂,也不得不放下了。 “夫人。请您相信,我真的一点也没有怨怼的意思,能够得到如您这般美丽的夫人的接待,我只能感到万分荣幸。” “您还真是会说话呢……”夏洛特禁不住笑了起来,“外交家们果然个个都是风度翩翩啊!” “毕竟我们吃的就是这碗饭。”大使耸了耸肩,然后陪着笑了起来。 一边笑,他一边揣测着这对夫妇将自己单独留下来的目的——这对夫妇肯定不会只是为了想要跟自己道歉而把自己留下来的。 “伯爵,我很好奇,您在维也纳呆得感觉怎么样?”就在他在沉吟的时候,夫人又开口询问了。“我听说那里是个美极了的城市,而且人们富于教养,也喜爱艺术。” 怎么问我这个?这是打算把我调离维也纳吗?大使心里闪过了一丝疑惑。 但是尽管疑惑,问题不能不回答。 “是的。夫人,那确实是一个美极了的城市,不过当然比不上巴黎多。”大使颇为谨慎地回答,“那里有不少美丽的宫殿,也有不少风雅之士,不过当然也有更多不懂风雅的人。它并不完全像《蓝色的多瑙河》那样美。然而依旧是个极好的地方。” “哈哈,听到您这么描述,我倒对它挺向往的啦!”夏洛特笑出了声来,“真希望有机会能去那儿看看!” “我相信您很快就有机会的,夫人。”大使再度躬了躬身,“如果那时候我还在的话,我十分乐意能够为您伴游,让您有机会细细体味那座古老而又美丽的城市。”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难道……波拿巴这次还没有长记性,还想着要与哈布斯堡的人联姻? 天哪,天哪,现在的法国,可没有拿破仑皇帝屡次击败时的强势,这时候真要去找哈布斯堡的话,天知道会被羞辱成什么样!波拿巴不怕自己丢脸,我倒还怕呢! 大使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对了,您觉得弗朗茨·约瑟夫皇帝怎么样?”就在这时,夏尔突然发问了。 “他才登基不久,我没有办法对他做出一个十分完整的判断。”大使先给了自己一个铺垫,免得说出的话不合对方心意,“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认为他是一个意志坚强、学识过人而且富有仁慈和热忱的君王,他的精力十分充沛,并且乐于用自己的热忱来服务国家。” “也就是说,他是一个不错的国王咯?”夏洛特插言了,“我听说他还长得挺俊美的?” 女人倒是喜欢关注这种问题啊…… “是的,夫人,他是一个十分俊秀的青年人,配得上哈布斯堡的血统。”大使恭敬地回答。 “那么——他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吧?难道奥地利的重臣们,没有考虑给他娶亲吗?这个年纪还未婚的皇帝可不多见。”夏洛特仍旧好像对那位年轻的皇帝有些好奇。 “是的,他们当然考虑了,事实上在奥地利有不少关于这件事的传言……”大使故作高深地停顿了一下,“目前大家都在猜测,他属意于他如今年仅15岁的表妹,也就是巴伐利亚公爵的小女儿伊丽莎白。” “15岁!?”夏洛特有些吃惊。 “哦,当然不会现在就娶她了,他们的意思是过几年,等她长成了就成婚。”大使笑着回答。 “那这样说来,这位公爵小姐挺漂亮的咯?”夏尔笑着问。“我们可爱的皇帝陛下,为了他专门还愿意等上几年。” 其实他当然是明知故问了。 “是的,听说相当的美丽。”大使连忙回答。“所以,皇帝陛下宁可等上几年,宁可抛开等级上的差距,也坚持要迎娶她。” 【茜茜公主的父亲虽然是王族。但是他只算是个远房的旁支子弟,理论上来说是当不起真正的公主称号的。也因为这个原因,在和弗朗茨·约瑟夫皇帝结婚之后,其实她在讲究阶级和门第的奥地利宫廷其实并不太受尊敬。】 “我感觉您又多给了我一个早点儿去奥地利的理由啦!”夏洛特满怀热情地回答,“我倒想趁着可爱的皇帝陛下还没有结婚的时候看看他。” “就算看到他。你也已经是个有夫之妇了,夏洛特。”夏尔颇为遗憾地说。 “要你管!”夏洛特马上回敬,“世上总有人要比你优秀得多,就算看看也好。” 在夫妇两个互相拌嘴的时候,大使却感觉有些如坐针毡。 “先生……先生,容我问句——”又犹豫了片刻之后,大使终于按捺不住了,“皇帝陛下是否想要再次同哈布斯堡联姻?” 他的这个问题,立刻就让夫妇两个恢复了寂静。 这夫妇两个,视线再次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这眼神,让大使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课堂上说了什么傻话的学生一样。 “先生……抱歉,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大使有些局促不安地缩了缩身子。 “再和哈布斯堡联姻一次?不,先生,您想多了。”夏尔突然大笑了出来,“姑且不说他们肯不肯,就算他们肯,我们还不敢呢!吓!看看历史吧,娶了哈布斯堡女人的法国君主,什么时候有过好下场了?路易十三、路易十六。还有我们可怜的皇帝陛下,他们中的哪个都因为夫人倒了大霉,您放心,我们的皇帝陛下是不会再犯这种错误的。他不会再寻求同哈布斯堡联姻了,绝对不会。当然,如果您到时候有什么特别的人选,您也可以到时候跟我们推荐一下,我是会考虑的。” 听到了夏尔的如此保证之后,大使总算松了口气。免除了自己的最大担忧。 然而,特雷维尔夫妇这次没有再说话了,而是静静地打量着他,好像是在等待着他说什么似的。 你还没有会意吗?他们的眼睛好像在问。 又是一阵长期的沉默。 大使终于忍不住了。 “所以,您……和您的夫人,真的只是想要让我……让我去安排一次对奥地利的访问吗?”大使的语气十分迟疑。 “如果可以的话,尽快,我希望在秋天就能够让这次访问成行。”夏尔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先生,我知道这个任务有些麻烦,不过我想您是能够做到的——请您相信,特雷维尔家族会回报每一个帮助了它的人。” “就连夫人也要去吗?”大使更加疑惑了。 他明显地发现,特雷维尔夫人已经具有明显的怀孕特征了,两三个月后只会更加行动不便——这真的是一个利于旅行的时候吗? 或者说,弗朗茨·约瑟夫陛下真的具有这种魅力,以至于这位夫人一定要趁着时间去见他吗? 大使是不太相信的。 但是这对夫妇为什么要搞成这样?他仍旧找不出头绪来。 “先生,我对奥地利的风光一直都十分倾慕,真的很想过去参观一趟。碰巧现在我丈夫得到了这个职位,它能给我一个享受奥国的最高礼遇的机会……”夏洛特盯着大使,无意中用起了她在娘家时习惯了的颐指气使的语气,“您也知道的,政治变化一直风云不定,一年之后谁也说不准我丈夫还在不在这个位置呢!所以,我不想丢掉这个享受皇室礼遇的机会,哪怕要忍受一点儿不便也心甘情愿。大使先生,我想您是愿意帮助我实现这个愿望的吧?” 虽然这个理由看上去十分古怪,但是却意外地符合一位从小就被惯坏了的贵妇人的性格,以至于大使都有些相信了。 当然,这只是有些相信而已,大使的心里还是有些怀疑他们的目的,但是却毫无头绪。 “怎么,您不愿意帮这个忙吗?”正当大使还在沉吟的时候,夏尔突然出言了,“先生,我们是十分通情达理的,如果您觉得这个要求十分无理、让您十分难办的话,那么您尽可以拒绝,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就是明确无比的威胁了。 大使咕了一口口水。 虽然他不明白特雷维尔夫妇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但是特雷维尔夫妇给出的压力,让他难以给出推托或者拒绝的回答。 “好吧,先生,我想我是可以做到的,我在奥地利认识一些人,况且奥地利人对您本来也十分感兴趣——”大使停顿了一下,“我想,他们是会乐于安排这趟有些奇怪的访问的……” “不是安排,是邀请我。”夏尔着重地表示出了自己的意思。“而我,是在我夫人的要求下,不得已顺路带上了夫人。” “好吧,他们将主动邀请您。”大使只好顺从了夏尔的意志。 “谢谢您,阁下。”夏尔伸出了自己的手来,“您会知道的,与我为友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 时钟已经来到了十二点了。 大使已经被仆人领走了,他直到最后也还是一头雾水,没有明白这对年轻夫妇的用意,尽管他做出了照办的承诺。 现在,只剩下夫妇两个人了,他们在空旷的房间当中安静地站着,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好了,去休息下吧,夏洛特,你不能睡太晚,对孩子不好。”沉默了许久之后,夏尔叹了口气。“最近你需要好好休息,不然的话,远行可不会那么好受。” 而夏洛特则有些不安地打量着自己的丈夫,满脸的歉意。 “夏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那件事情没有我想得那么顺利,我真的没有想到,那边居然态度会那么坚决,居然硬是要求我们尽快筹款……” “真希望你没有因此怀疑过去那么忠诚意义何在。”夏尔有些讥嘲地笑了起来。“怎么样?你这么忠心耿耿,他们最后却是这样回报你。” “我没有怀疑过。这笔钱本来就是他们的,他们想要拿回去也没什么不行,理亏的是我们。是爸爸和菲利普的私心给我带来了麻烦。我现在只是替他们解决麻烦而已!”夏洛特咬了咬嘴唇,“再说了,我只想见她临死一面,这次她真是挺不住了……夏尔,真的对不起……” 夏洛特的告歉,让夏尔心里原本就不多的不满,慢慢地烟消云散了。 这毕竟是他的妻子啊,这么多年了,她可是第一次以这种表情来央求他的谅解,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原谅的呢?遂了她的心意吧。 “没什么,反正我原本就计划到各个大国那里看一看,现在只是提前了一点而已,并没有什么大碍。”夏尔微微笑了笑,“我只是担心你啊,洛洛特,你怀着身孕,还要千里迢迢……” “我没事,真的没事的!”夏洛特为了让丈夫安心,特意握紧了拳头,“你不知道吗?从小我的身体就康健得很,就算远行一趟也没关系,我挺得住的。夏尔,别担心我……” 夏尔叹了口气,然后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夫人隆起的肚腹。 这里安睡着的小家伙真是幸福,哪里需要管人间的那些烦恼事呢? “好吧,睡吧,洛洛特,我们会安排好一切的。” 第九十六章 强人所难 “特雷维尔先生,我得祝贺您,成功地成为了一个古老家系的掌舵者。” 在夏尔的注视下,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带着他特有的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朝夏尔伸出了手,“我始终认为,已故的特雷维尔公爵在过世前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气度令人心服,我真后悔自己没能够同他更加多来往。” “谢谢您对我的夸奖。”夏尔也伸出了手来,同他握住了手,“好久不见,男爵阁下。” 他真的老了不少——这是几个月之后再见面时,夏尔心里所产生的第一印象。 自从去年他儿子突然横死之后,这位男爵颓唐了不少,不光是人消瘦了许多,就连两鬓都有白发生了出来。另外,也许是视力开始慢慢不行的缘故,他还带上了一副厚厚的老花眼镜,看上去不再像是个手握巨额资本、野心勃勃的资产家,反而有了一些慈眉善目的意思。 但是不管怎么慈眉善目,老虎总是总归是吃人的老虎,不会变成家猫。 虽然两个人谈笑风生,但是夏尔当然记得,就在数年之前,这位大银行家曾经略施小计,差点让特雷维尔家族栽个大跟头,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在心里对对方保留了几分警惕。 曾经的教训可以永远避而不谈,但是必须永远放在心里,时时刻刻记住,这样才能够不至于重蹈覆辙。 “我想您暂时抛开那些对国家至关重要的外交事务,并非只是过来跟我问声好的吧?”男爵耸了耸肩,“为了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不影响法兰西的国家利益,请您直接跟我说吧,我想我们作为合作者,是可以畅所欲言的。” “那好,我也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夏尔笑了笑,“我是来请您帮忙的。” “哦,是借钱吗?”当听到了这个词之后。男爵用手扶了扶自己的老花眼镜,“没关系,我们的本职就是这样,我当然乐于跟您借钱了。您想借多少?” “不。我不是来借钱的。”夏尔十分平静地说。“我是想要您帮我,把我堂伯和堂兄在您银行上的户头的详细信息都告诉我,顺便帮我以后监控这些户头。如果最近有大笔的异常调动的话,一定请告知给我。另外,您是银行业的大人物。在其他人那里也十分有影响,您跟其他几位同事也商量一下,帮一下我这个忙——当然,是以您的名义了。” “原则上我们是不能这么做的,这不合规矩。”男爵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犹豫。“再说了,您还要我拉着别人一起破坏原则……” “我倒不知道原来您这么讲原则啊?”夏尔禁不住笑了出来。 “有利可图的时候我们就是这么讲原则。”银行家平静地回答。 “那么,我可以向您保证,帮我的忙就是绝对有利可图的。”夏尔挺了挺胸,昂首看着对方。“或者。到了现在您还不相信这一点?”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之后,男爵点了点头,“好吧,有时候我们可以破破例。” “谢谢。”夏尔微微躬了躬身。 “不过,我可以不问您的用途,但是至少我想知道,您出于什么理由想要这么做?”男爵有些好奇地又打量了他一眼,“据我所知,您并不是一个喜欢吹毛求疵的人,而且对亲戚也算是宽宏大量。您为什么这次要把新任的特雷维尔公爵,也就是您的堂伯,好好监视一番呢?” “当然是为了尽我的责任了。”夏尔微微笑了起来,“有些事情我们即使不想做。也不得不做。” “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男爵还是有些好奇。 “家庭内部的事务,我又不大好跟您说……”夏尔仍旧微笑着,“但是请您放心,我一切只是我们的家族内部事务而已,不需要劳烦到其他任何人,也不会牵涉到其他人。” 没错。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监控他的堂伯一家的金钱往来——如果他的堂伯父一家真的准备将那样一大笔资金还给波旁王家的话(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那么他就必须通过各家银行来进行筹款,只有这样才能够还上款子。 没错他并不只是担心堂伯和堂兄,而且还担心夏洛特,担心她对旧日理念的忠诚。 同夏洛特说一些安慰妻子的话,并不代表他会完全放任让妻子来做这一切事情,尤其是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面。 在如今的政治环境里面,“用大笔资金赞助波旁王家”的罪名,他可承担不起,哪怕其实这只是欠债还钱而已。 再说了,他和堂伯所订立的协议,其基础就是将波旁王家的钱交给他们自己使用,如果还了钱那协议的基础就不复存在了,天知道家族内部还要生出多少事端。 在听到了“不要劳烦其他人”这种含蓄而强硬的警告之后,德·博旺男爵适时地收敛了自己的好奇心。“好吧,我会帮您这个忙的。不过,也请您一定记住,我不是一个天生的慈善家,帮您的忙自然是做人情。” “我当然明白,而且我会想方设法还您的人情。”夏尔耸了耸肩,“公爵死了之后,遵照他的遗嘱,我们需要盘点他所遗留下的财产,还要将大部分财富转换成现金,这就需要您的帮助了……当然,佣金是绝对少不了的。” “您知道的,我并不在乎小钱。”男爵却没有被他这一一句话给轻松打发过去,“我应该跟您说过我想要什么。” “我当然记得了。”夏尔叹了口气,只得再给了对方一个承诺,“皇帝陛下很快就要重新登基了,随着他对国家经济事务的控制力越来越强,您必将成为法兰西银行的总裁。” “我很荣幸能够有机会为国效劳。”男爵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了,其实我正好有件事情要告诉您,您自己过来倒是免了我的事了……” “什么事情?”夏尔有些疑惑。 “您还记得吗?不久之前您跟我们借了不少款子……要买地。”男爵的表情有些奇怪。 “记得。”夏尔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难道您现在就要回收资金了吗?” 说起来这个事他还有些郁闷,那时候他因为出轨被夏洛特发现。所以为了讨夏洛特欢心,他筹了钱在南方大量收购土地。然而现在看来,这反倒是没有必要的行为了,他和夏洛特已经继承了公爵的遗产。那土地可是好多倍,这些土地在他看来反而犹如鸡肋一样,没有什么价值。 “特雷维尔先生,以我们的关系,如果您当初有什么内幕消息的话应该跟我透露一下啊?”男爵的表情有些奇怪了。“难道您觉得一个人挣大钱,不会太孤单了吗?” “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夏尔还是一脸的迷惑。 然后,经过男爵的解释之后,他才明白,原来全国的土地价格开始上涨了,而且南方现在也在开始准备兴建铁路,有一些规划正好是准备从他买下的那些土地旁边通过,因而那些土地的价格短期内就大量升值了。 不过这事其实也并不奇怪,在二月革命爆发、第二共和国风云激荡的时候,全法国都因为动荡而出现资产价格下降的现象。土地交易也萎靡不振,因此他能够以低价收购大量土地本身就不是正常现象。 等到路易·波拿巴发动政变成功,并且看上去能够长期统治法国之后,政局开始趋向于稳定,因而经济又重新开始活跃,土地价格重新上涨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再加上现在南方也开始进行工业化,铁路建设方兴未艾,自然而然会出现地价暴涨的现象。 这种事确实看上去有些巧合,但是真的只是夏尔无心插柳而已。不过男爵应该是不会相信的吧。 “我真的只是随意的举动而已。”夏尔笑着说,“不过您跟我提这个,应该不是只是为了恭喜我发了财吧?” “当然不止如此了。”男爵点了点头。“我希望您能够以一个尽量低廉的新价格,将这些土地都转卖给我——反正现在您又不缺土地。” “您的意思是,您在幕后支持沿途的铁路公司?”夏尔终于明白了。 男爵只是笑了笑,没有再作答。 拿着别人的贷款买了地,然后高价卖回去给别人,这种好事有什么理由不做呢? “好吧。我同意将土地卖给您。”夏尔没有经过多少犹豫,就做出了决定,“您可以尽快安排手续了,到时候让我签字就好了。” “很好,特雷维尔先生,我就知道我们一直合作愉快。”男爵欢畅地笑了起来,然后摇了摇桌上的铃线。 等到仆人之后,他直接下了吩咐。“去把小姐叫过来!” 当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夏尔心里直接打了个突,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 正当他在揣测男爵的意思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然后萝拉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 即使是在家中,她仍旧盛装华服,穿着镶着花边的刺绣长裙,头发也被精心地烫过,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个洋娃娃一样。 不过,她的面孔比之去年要成熟了一点……这是不是有我的功劳呢…… 正当夏尔还在想入非非的时候,萝拉也发现了他的存在,然后那一瞬间,她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的忿恨毫无保留地向夏尔刺了过来。 然而,夏尔只是微微一笑。 “爸爸,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萝拉的忿恨只是一闪即没,很快她就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样子。 “萝拉,我刚刚跟特雷维尔先生商量了,他十分干脆,决定将自己在南方买下的土地都转卖给我们。所以,这十分有利于我们的铁路公司的发展,我想接下来的事情应该让你来负责了,你跟特雷维尔先生来确定这笔交易吧。” “好的,爸爸,我会尽快把事情办成的。”萝拉直接就答应了下来,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精明干练得不像是个女子。 “办成交易只是一件小事而已,特雷维尔先生对你的帮助可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儿……”男爵又摊了摊手,“特雷维尔先生虽然现在不在铁道部了,但是他毕竟是这个部门的创立者,十分熟悉相关的事务,你要多从他这里学到一些东西,明白吗?” “好……”萝拉的声音稍微有些变调,但是父亲当然没有听出来。 接着,男爵又看向了夏尔,“夏尔,现在我就跟你透个底吧,这个铁路公司确实是我在暗地里搞出来的,其中的事务现在实际上就是萝拉在管,我请您以后多多关照她一下……” 夏尔差不多明白了,德·博旺男爵已经在把萝拉当成继承人来培养了,铁路公司给她做就是为了让她练手,并且熟悉父亲在政商界的关系网,为接班铺路。 “好的,我当然乐于帮助德·博旺小姐了。”夏尔马上答应了下来,“以后她在这方面有什么问题,尽管跟我提就好了,我想我的话在部里面还是有分量的。” “那就太好了!”男爵大笑了起来,然后瞄了女儿一眼,“萝拉?” “谢谢您,特雷维尔先生。”萝拉咬了咬嘴唇,然后躬身向夏尔致谢。 “不用谢。”夏尔冷笑了笑,然后同样朝萝拉躬了躬身,“我深信,德·博旺小姐这么有些的孩子一定能够无愧于您的期待,继承您的事业。您的惨痛损失,上帝终究还是给了您足够的弥补。我们的莫里斯一定也会感到十分欣慰的。” 当听到了这句明显的嘲讽时,萝拉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了,背对着父亲,她抬头怒视着夏尔。 然而夏尔就是喜欢看别人对他痛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因而他心里反而十分开心。 为了让萝拉更不开心、从而让自己更开心,就在男爵的注视下,他扯过了萝拉的手,然后无视了她的抵抗,一点一点地将她的手扯到了自己的嘴唇边。 “我乐意做您最恭顺的朋友,德·博旺小姐,希望您也能同样信任我。” 第九十七章 不情之请 男爵果然如同自己所说的那样,已经将这件事务全部交给萝拉来办了,因此他交代了几句之后就让夏尔和萝拉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一出房间,萝拉就再也不掩饰她心中的怒气了,她仇恨地看着夏尔,好像是要将他直接撕咬成碎块一样。 “德·博旺小姐,自从上次见面之后,我一直都很担忧您……”夏尔微笑地跟她打着招呼,“今天看到您还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不少了。” “如果您能够立刻从我的面前消失的话,我会更加精神不少。”沉默了片刻之后,萝拉慢慢地从刚才的那种咬牙切齿的忿恨当中恢复了平静。“不过,我知道,您现在春风得意,所以您尽可以在我面前摆出威风,然后尽情地嘲弄我。我是会但是请您记着,如果有某天您不幸落败的话,我是一定会让您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的,我说得出做得到。” 听到这一番貌似平静,但是实际上却满含恨意的答复后,夏尔刚才那种悠悠然的心情顿时被一扫而空了,他慢慢地变得严肃了起来,静静地看着萝拉。 “听上去您好像对自己很有信心?” “信心?哈,当然了,我有的是。”萝拉忽然冷笑了起来,“我的信心来自于金钱,是的,我们一家有着比你们家多得多的钱!您只不过是借助着时运在海上偶然飘到了前头的孤帆而已,随时有可能被惊涛骇浪重新拍回海底,而我呢?只要有钱,有足够的钱,有着数不清的钱,我可以一直呆在海上,笑容满面地看着您和其他人那样葬身海底!” 夏尔沉默了。 虽然萝拉说的话尖刻难听,但是夏尔毕竟是个很有理智的人,他承认某种程度上她说的对。 资本和政治是纠缠不清的双生子,有资本才更能够保持政治权力的稳定。德·博旺家族已经拥有了数不清的资本,因此这些资本某种程度上赋予了他们一种可以安然度过惊涛骇浪的能力二月革命没有打垮这个银行家,反而让他更加富有了,以后的革命恐怕说不定也是如此。 而夏尔呢?他必须承认。目前虽然看上去他权势赫赫,但是他的根基还不牢固,他的资本还不充实,如果突然来一次能够将波拿巴家族掀翻的革命,那么这场革命也能够让他也跟着粉身碎骨。这也是萝拉底气的来源了。 不行啊……确实应该尽快给自己积攒资本了。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怎么?怕了吗?”在他沉思的时候,萝拉的冷笑更加深了,“特雷维尔先生,您刚才不是挺嚣张的吗?” 夏尔定了定神。 不管心中忌惮不忌惮,他在表面上决不能落在下风。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沉声说。 “什么?”萝拉有些好奇。 “您有没有发现,在我面前,您的表情多了很多?”夏尔轻轻地俯下头来,盯着萝拉的眼睛,“我原本以为您只有一种表情呢。” 萝拉睁大了眼睛。 夏尔突然的举动让她没有任何防备。她感觉对方的呼吸好像都刺到了自己的脸上。 就好像……就好像那天一样。 一种羞耻中夹杂恼恨的情绪瞬间占据了她的心,她不假思索地伸手将夏尔推开,然后往后跳了一步。 “真是恶心,你这个杂种!”她留下了这句毫无礼节可言的咒骂,然后转身就往回走,甚至脚步都有些不稳。 她之所以这么愤怒,并不仅仅是因为被人夺去贞洁而已,她的愤怒更加是因为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同时现在还找不到报复回去的机会对于她这样极其自傲的人来说,这诚然是一种奇耻大辱。 看着萝拉离去的背影。夏尔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整个人也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这种调戏只能在心理上爽一下而已,是取代不了冷冰冰的现实的。 我不只有萝拉一个潜在的敌人,他们可是没办法用这种调侃来打发的。世上最重要的还是实力。夏尔心想。 …… 离开了德·博旺男爵的府上之后,夏尔的马车并没有直接回家或者去外交部里,而是依照前几天的约定,直接向一处隐秘的街区驶了过去。接着,夏尔走下了马车,在狭小的小巷中漫步穿行。最后来到一座静谧的小小庭院当中。 刚刚打开门的时候,夏尔突然满怀留恋地吸了口气。 在这个地方,他曾留下过多少美好的回忆啊。 接着,他放目朝里面看了看,接着快步朝里走,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然后才直接穿过了小小的庭院走进了客厅。 张着绛紫色的天鹅绒、挂着深红的壁毯的客厅里面,光线一如既往地暗,窗户上也拉着厚厚的窗帘。在客厅的中央,是暗黄色的木制茶几旁边的座位上,现在正好坐着一个人。 当看到夏尔来了之后,她满面惊喜地站了起来,向他走了过来。 “夏尔!”她深情呼唤了一声,“我很想念你。” “玛蒂尔达,我也同样想念你。”夏尔也同样热忱地回答,接着一把将她抓进了怀里。 “这么久都没有见到您,我真担心您把我给忘了。”玛蒂尔达靠在他的肩膀上,略微有些激动地说,“真的,您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给您写信,但是我又害怕送不到您的手里,更害怕直接被您付之一炬,所以一直都没有写信。” “对不起,我最近换了个职位,需要管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夏尔连忙向玛蒂尔达道歉,“再加上前阵子我去了英国访问,所以一直没来得及来找你。” “不要紧的,大家都知道您事务繁忙,有什么办法呢?只要知道您还没把我给忘了就好。”玛蒂尔达倒是还很好说话,连连摇头表示不生情人的气,“再说了,大家都知道了,您的夫人已经怀了孕,您当然要多多陪她。您肯抽出时间来找我。已经很让我感激了。” 虽然表面上通情达理,但是底子里面毕竟还是藏着一点点的嫉妒和怨气。 这就是玛蒂尔达啊,就算心里有怨气也总是不肯说出来,夏尔被逗得都笑了。 “谢谢你这么宽宏大量。玛蒂尔达,真的很对不起。”夏尔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后背。 “恭喜您,就要做父亲了。”玛蒂尔达轻轻地挣脱了夏尔的怀抱,然后微笑着向他道贺,“感觉怎么样?” “感觉真的很奇怪。仿佛一不留神自己就长大了一样。”夏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的,到了现在我还没有什么实际感觉,只觉得恐怕我的生活将会改变许多了。” “是吗?那您的夫人一定也很开心吧?”玛蒂尔达仍旧微笑着,“她现在一定很幸福。我真的很羡慕她,能够体验做母亲的感觉……” 这时,她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那一点深藏的嫉妒,反而只剩下了艳羡和憧憬。 看着玛蒂尔达因为憧憬而眼神迷糊的样子,夏尔的心里突然起了一种冲动。 “你也可以的!我可以帮你啊!” “帮我?”玛蒂尔达先是有些奇怪,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因而随之急速双颊发红,“您……您真是越来越会开玩笑了啊!” “怎么,你讨厌我,不希望留下我们的孩子?”夏尔反问。 “不……不是那个意思。”玛蒂尔达连忙摇了摇头,剧烈地否认着,“可是……可是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我未婚,而您已经结婚了,如果……如果我们有了孩子的话,天哪,天哪!我们都没法好好过了!” “这个问题总归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夏尔皱了皱眉头。然后突然又拉住了玛蒂尔达的手,“总之,玛蒂尔达,我喜欢你。而且我知道你也喜欢孩子,所以我就一定要让你拥有我们的孩子,谁也拦不住我。” 玛蒂尔达被他的视线盯得有些羞不可抑,垂下头来不敢跟他对视,许久之后她才低声问。 “您的妻子呢?” “没错,我尊敬她。她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很感激。”夏尔低声回答,“但是这个事情上,她拦不住我,我一定要让你满足愿望。” “哦……哦……”玛蒂尔达的脸更加红了,“您……您真是太让人为难了!” 他这种不容置疑、宛如征服者一样的态度,要么让人十分讨厌,要么就让人非常喜欢。对玛蒂尔达来说,她非常喜欢虽然口中是在抱怨。 “既然您……您都有主意了……那您还……还在问我什么呢?我……我能有什么意见吗?”沉默了半晌之后,她期期艾艾地问。 “是啊,我们还要等什么呢!” 这个半遮半掩的回答,让夏尔大笑了起来,然后再度将她拥在了怀里,然后重重地吻了下去。 两个人这久别之后的一次深吻时间非常长,等到夏尔感觉到玛蒂尔达已经发烫的脸呼吸都赶不过来的时候,他才松开玛蒂尔达的腰。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请求你。”趁着两个人的情绪都已经达到了最高点的时候,他低声对玛蒂尔达说。 “什么事呢?”玛蒂尔达还是显得有些迷迷糊糊。“别说什么请求了,您跟我说就行了……” “我想请你劝告一下你的父亲,尽早准备,然后在一段时间后辞职。”夏尔轻声在她耳边说,“嗯……这段时间,干脆就定在一年之后吧。” 听到了这个要求之后,玛蒂尔达的激情终于慢慢消退了,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尔。 “您……您是说要我……要我让父亲在一年之后辞职?” “是的。”夏尔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我的要求,我知道有些难办,但是请你帮我这个忙。” 就算以他的脸皮之厚,也不敢这时候理直气壮地直视着玛蒂尔达。 “为什么?”玛蒂尔达追问,眼中满是疑惑不解,“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过得不久,波拿巴先生就将会把铁路、公路和航运这些运输事务统统整合到一个政府部门里面去了,而您的父亲因为是现任铁道部的部长,所以将会成为这个部门的部长的候选人”夏尔压抑着自己心中的不安,低声解释着,“而我,对这个职位志在必得,为了不让我们的友情蒙上阴影,我诚挚地请你帮我这个忙,劝他到时候辞职。” “您不相信我吗?有我在,难道我的父亲会不帮您?”玛蒂尔达还是难以接受。 “不,我相信你,但是……这不是相信不相信你的问题。”夏尔摇了摇头,“说得直白一点吧,我要把我的政治权力变现,巩固我的资本,让我变得更加难以撼动。” “您……您真是让我为难。” 第九十八章 胁迫与誓约 “您……您真是让我为难。”在夏尔的注视下,玛蒂尔达有些纠结地垂下了头,“您难道觉得这是一件轻轻松松就可以随便跟我说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可以轻松说的事情了。”夏尔点了点头,“所以我才会过来找你说啊。” “……您……”玛蒂尔达突然有一种不知道该如何说的感觉,“我是该感谢您对我的信任,还是应该斥责您在给我出个大难题呢?” “这话怎么说起?”夏尔貌似疑惑地问。“我只是请求你帮我一个忙而已。” “难道不是吗?现在担任部长的是我父亲,不是我……您抛了一堆甜言蜜语给我,然后却同时将这么重要的责任抛给了我背负!”玛蒂尔达显然有些生气了,一把推开了夏尔的怀抱,“没错,我是父亲的助手,能帮上他的忙,他有时候也听我的主意,可是……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插得上手呢?我……难道您要我就这么回去跟爸爸说‘爸爸,请您辞职吧,因为我亲爱的夏尔想让您走’?您觉得我说得出口吗?如果您想夺走一个人的东西,那么得体的方式是自己去跟那个人说,或者就算哪怕闷口不言也比要求一个女儿去对父亲说要好!” “玛蒂尔达,抱歉……我并没有想要逼迫你的意思,相反,其实我是做了慎重考虑才选择由你来代为通知的。”夏尔一脸歉意地看着对方,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十分难办,可是如果我真的跑过去跟你父亲说的话,那么我们两家人的关系不是有决裂的风险吗?正因为我不想要让我和你陷入到那种风险当中,所以我才会请求你,让你先回去转告一下伯爵,并且劝他听从我的意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让两家人的关系继续和谐。不伤感情地解决这个问题。” “不伤感情……哦,不伤感情!难道您觉得跟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还能够安之若素吗?”玛蒂尔达喃喃自语,“您知道吗?您是在逼迫我做出选择来。是站在爸爸一边还是站在您一边!” “如果非要你选呢?”夏尔反问。“你要怎么选?” “如果我选爸爸一边呢,您又会对我怎么样?”玛蒂尔达却同样以反问作答。 “我不会怎么样的,因为我知道你会怎么选。”夏尔自信满满地看着对方,“玛蒂尔达,你很聪明。比我以前想象得要聪明得多,你不会不知道我告诉你这些事情的用意——你只要答应了我,让你的父亲同意我的要求,那么这一年时间里面他可以从从容容地为自己在部长任上做好收尾,能捞多少就捞多少,我以后绝对不会对前任多说一个字,难道一年时间还不够你们一家人做好准备吗?” “如果我不答应,您就会不顾我们的情分,把我爸爸当成敌人来整,就像那时候一样吗?”玛蒂尔达仍旧带着怨气反问。 “你不会那么做的。”夏尔还是极为笃定地看着对方。“你不会让自己挡着我的路的。因为你爱我,同样,也因为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玛蒂尔达咬住了嘴唇,再也没说什么了。 是啊,她知道如果不答应的话,这个特雷维尔家族的君长会怎么做,因为她太了解他了。虽然他爱自己,但是动手的时候他也不会有多少犹豫。 这种毫不迟疑的刚毅和自信漫漫的坚定意志,曾经是她在他身上找到的最令人喜爱的特质,然而。当需要亲身面对这种特质的时候,她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玛蒂尔达知道,这算是一种最后通牒——同时也是一个冷酷刚强的人在动手之前的最后温柔了。 “您说得没错,我没有什么不同的选择。因为我爱您,我不愿意同您决裂,更不愿意我们一家成为您的敌人……”片刻之后,强忍住了泪水的玛蒂尔达慢慢地抬起了头来,凝视着夏尔,“可是……您不觉得您这样太过于残忍了吗?您把我。把我们一家当成臣仆,予取予求,任意摆布。然而您却连一个君主对臣仆应该有的关爱也不肯赐予我,您这样的太阳太冷了,让人环绕起来浑身发冷,只靠着命中注定的牵引力让人无法逃离……” “玛蒂尔达!”夏尔感觉有些不对,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玛蒂尔达的情绪实在太过于高昂,以至于他一时间插不上嘴。 玛蒂尔达的脸已经完全涨红了,全身都有些发抖,眼睛里面好像也出现了些泪光。 真难以想象,像她这样爱好文学而且性格恬静的女子居然会有这么激动的时候。也许是因为久别重逢的喜悦被这样打击,以至于心理落差实在太大的缘故吧。 “您太让人伤心了!这么久不见,我一直都在等待着您,等待着您处理掉自己的一切麻烦然后来重新找我,为了怕给您添麻烦,我再怎么念想您也从未找过您,把一切都压在了心里……结果我却等到了今天?”玛蒂尔达说着说着,眼泪终于也流了下来,“为什么您要这样对待我呢?难道我命该就受这种对待吗?好吧,也许确实如此……我破坏了他人的幸福,所以上帝要惩罚我,注定我得到这样的报应,好吧,我能够接受……” “玛蒂尔达,玛蒂尔达!”听到这里的时候,夏尔终于感觉有些不对劲了,他连忙伸出手来,想要抱住对方。 玛蒂尔达伸手去推,但是因为气力终究差得太远,所以最后还是只能重新回到他的怀抱里面。“抱歉,玛蒂尔达,可能我的说法让你有所误解了,你说我从没有顾及过你,这绝对是你想错了。正因为在乎你的想法,我才会将一切都说给你听不是吗?如果你想听甜言蜜语我可以面不改色地跟你说一万句,但是那样有什么意义呢?正因为——正因为我将你看成了我可以平等看待的人,所以我才来征求你的帮助,好吧,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个太难办的话,我另外找人去跟他说吧,既然你不喜欢。我就不跟你谈这种事。” “难道在您的眼中,不跟我说,然后对我父亲拔刀相向就是对得起我吗?”玛蒂尔达抬起头来瞪着夏尔,“您这种自欺欺人的办法有什么意义?!” “那你到底想要怎么做才肯谅解我?”夏尔追问。 在他的注视之下。玛蒂尔达闭上眼睛吸了口气。 “您的决定真的无可更改了吗?” “是的,真的抱歉,我的时间表十分急迫。相信我,如果真的不是形势所需,我怎么会让你来受到煎熬呢?”夏尔十分认真地回答。“我必须让我的爷爷毫无后顾之忧,也必须将我的势力建立起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变幻的时势当中保全自己,不是吗?好吧,如果你真的觉得很为难的话,我可以把宽限的时间加上两三个月,这样你们应该可以更从容地利用这段时间把事情处理好。” “好啊,在你的心里,我就值两三个月!”玛蒂尔达嚷了起来,一把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我的计划不是可以为任何人延迟两三个月的。玛蒂尔达,你可以将这看成我对你无比的看重。”夏尔牢牢地抓住了对方,然后盯着他的眼睛,“也许你觉得我这样是自高自大,但是没关系,我告诉你,我决不允许你拒绝我!” 是这样……对就是这样! 玛蒂尔达的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这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害怕将自己心中的喜悦暴露出来。 是的,从始至终。当听到了夏尔的要求时,她的心里就没有什么剧烈的波动。在伴随爷爷的时候,她已经见惯了各种政治交易,比起那些来。夏尔提出来的反而算是有情有义了。 然而,就在同一刻,她敏锐的头脑突然发现,现在是提出条件的最佳时刻了,男人在内心有愧的时候什么都愿意做,所以她就开始显得伤心欲绝——一回想起最近这段日子。她的伤心反倒就不是表演出来的了。 她心里知道,她已经把这个人逼到了最后的墙角了,如果再逼迫下去,得到的就不会再是让步,而是强硬的蛮干。 自从那一晚乐极生悲,被夏洛特无情地赶走之后,这一刻她已经等待得太久了,所以绝对不想要再品尝等待与惊慌的滋味,既然这次夏尔来求自己,她就必须抓住这个也许以后再也难以得到的机会,为自己的爱得到一个结果。 虽然这看上去很卑鄙,但是她不想再管那么多了。 “拒绝?您一开始就知道,我没有拒绝的余地,所以您尽可以利用我对您的爱来支使我,是的,您猜得没错,我纵使心里再怎么难受,也……也愿意按您说的去做,因为这是您对我的请求,我无法拒绝。”玛蒂尔达闭着眼睛颤声说,“但是,我已经在默不作声当中忍受太久了,久到了您以为我失去什么都不会在乎的地步,所以……所以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忍气吞声了,我帮你办事,您就得给我偿报!” “我乐于偿报你,只是生怕你不要回报。告诉我吧,你想要什么?”夏尔心中一喜,连忙问。“玛蒂尔达,我知道我亏欠你太多,所以尽管告诉我吧。” “我既然答应了您的要求,那就是在您和父亲当中作出了选择,上帝知道这种热情有多么诚挚,所以以后您……您不能再为了任何理由离开我,哪怕是您的夫人再度挡在我们两个人的面前。”闭上眼睛的玛蒂尔达,近乎于喊了出来,“否则您就是个无耻卑贱的骗子,我会用尽余生来诅咒您!” “好的,我不会抛开你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这么做,夏洛特也没法让我抛开你。”夏尔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抚弄了一下她的脸,“如今不是因为之前要去英国的话,我会更早来找你。永远不要小看自己的魅力,玛蒂尔达。” “您可以多夸夸我。”玛蒂尔达的声音突然放得更低了,“别觉得奇怪,读的书再怎么多,一个女孩子也还是喜欢夸的,再多也不会觉得烦。” “玛蒂尔达,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夏尔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然后将她直接抱了起来。“我恨不得一直将你抱在怀里。” “好……”玛蒂尔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放我下来吧,今天我们不要再做别的事了,我等下就回去。我不想让我们两个的来往变成交易——至少不要完全变成交易。” 因为看出玛蒂尔达是认真的,夏尔将她放了下来。“祝你一切顺利。” “不管顺利不顺利,我们都能够找到办法的。”玛蒂尔达微微红着脸回答,“不过,再怎么温柔的人,在爱的驱使下也会变得丑陋,我只希望,只希望您……永远不要讨厌我。” “永远不会,我爱你。”夏尔再度吻了下来。 第九十九章 忠心耿耿 深色绒布窗帘都已经全部打开了,夏日的浓烈阳光透过大格玻璃窗,巨细无遗地投入到了这个宽阔的大堂当中。 搁满了没有画布的框架或者没有装进框架的画布,被各种颜料染得千奇百怪的墙壁和地板,在这白炽的阳光下,一下子变成苍白一片,和还在阴影中的地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满是石膏、布料和颜料的画室,芙兰和玛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将这种混合了颜料和灰尘气味的空气收入到了肺中。 “真是舍不得啊!”芙兰低声说。 当熟悉的气味进入鼻端的时候,她突然回想起了一些平日里深藏在脑海深处的回忆,回忆起了自己曾在这里学习和谈笑的一个个瞬间。那时的自己还是多么天真烂漫啊。 “是啊,太让人留恋了。”她的密友也共享了和她一样的感怀。“真难以形象,我们居然会亲手终结这里。” 芙兰视线在窗棂和墙壁的间隙当中四下逡巡,寻找着自己曾经在这里的一切痕迹。在它不复存在之前,她必须将尽可能多的地方收藏到脑海里面,珍藏这些最为美好的回忆。 这曾是她们认真学习绘画的地方,如今却要由她亲手摧毁,改建成一座画馆了。 “有些时候,我们总归要做一些让人伤感的事情,有什么办法呢?”芙兰轻声叹息,“我相信,我这么做,老师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们是在执行老师的遗愿,我相信这也是他将这一切都送给你的原因。”玛丽点了点头。“这座画馆,我们一定要好好地维持,不然……不然就太可惜了。” “那是自然的,我的画馆一定会是最好的!”芙兰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会让它拥有最优秀的那些画作,老师的名字也会因为这座画馆而永久流传下去!” 在交谈当中。两个从小结识的密友肩并着肩,以充满了激情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一切,这完完全全是她们自己的事业。 就在这时,一些工人从旁边的小房间当中走了出来。抬出了一些大箱子。 “瞧瞧,你们小心点儿啊!”一看到他们的动作好像有些大,玛丽连忙责备地追了上去,“这里面可是重要的画呢,要是摔坏了那可就麻烦了!” 她的话工人们可不敢怠慢。连忙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芙兰不声不响地走到了这些箱子旁边,然后拿出了怀中的记事本,开始给每个箱子里面的画登记造册。些其貌不扬的箱子,收藏着她们的老师、老画家杜伦堡精心挑选的个人作品,以及他收藏的其他画家的作品,可以说是老师一生的心血。 因为里面都是重要的绘画,所以她在这里改建为画馆之前准备先迁到自己的家中好好收藏,为了防止路上丢失,她先要将这些画登记造册。 这些箱子自从老师死后就很少被打开过,外表已经被灰尘沾得灰蒙蒙的。但是芙兰并没有在乎这些灰尘,自己将一副又一副画框从储藏箱中拿了出来。 因为太久时间没有人保养的缘故,有些画上面已经沾满了灰尘,而有些画布甚至都有些微微开裂了,恐怕需要尽快做修复工作了。 看着这些蒙尘的画作,芙兰蓦地感觉眼睛一酸,好不容易才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老师,对不起……” 她确实感觉很负疚。 老师带着对她无比的喜爱和期望,将这间画室在临死前赠给了她,结果她不仅没有按照老师所设想的那样。成为一座记载了自己成就的丰碑,反而成为了他最钟爱的学生与另一个学生施展无法无天的阴谋之地。 她在爱恋与仇恨的驱使下,狂热地参与了一个阴谋,甚至反客为主。自己凌驾于一个阴谋。她是如此狂热地投入其中,以至于再也没有半分顾及老师留下的遗物,让这些画都蒙了尘。 现在,狂热的季节已经结束了,她闯过了风暴,安然抵达了港湾。虽然还没有夺取到最后的幸福,但是她深信,自己所热烈企盼的那一天终将来临。 “对不起,老师。”她低下头来,轻轻地擦拭了一下眼角的眼泪,“我做了太多错事。但是现在,我可以来补偿您了……” 玛丽知道她的心情不好,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旁边,为别的箱子里面的画登记造册。 “我的朋友,来帮我吧,我们要把这里改建成为一座最好的画馆。”芙兰突然转过身来,抓住了她的手,“不仅如此,我们还要让老师在身后变成第一流的画家!” “第一流?”玛丽略微有些迟疑地反问。 她学了这么多年画,自然也会鉴定画家水平的等级,老师确实是个很优秀的画家,但是作为弟子她也只能承认,他和顶尖的画家还是有差距的。“这么做能行吗?” “如果别人说,那不行,但我是特雷维尔,我说他是,他就一定会是。”芙兰以不容违背的语气说,然后她抬起了自己的手,虚指了一下半空,“玛丽,你又不是不知道,世人对艺术往好了说也只是半知半解而已,还不是别人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比起老师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更能算欺世盗名呢!我……如今我既然已经站到了这里,那我们的老师就必将成为伟大画家的一员。我会用尽我的一切努力来捧他,我自己来买卖他的画作,捧出他的价值,直到他被捧进圣坛为止!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是我对他的补偿……不然的话,我说一万句对不起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种态度,确实让人很难怀疑。 看她志气满满、踌躇满志的样子,玛丽禁不住笑了出来。 “好啊,这还没开始,你就这么有干劲了!那就照这么办吧!” 在歉疚和激情的驱使下,她们两个很快就完成了每一幅画作的登记工作。接着,这些箱子又重新被封好了,工人们会将它们小心搬下楼去,然后装到马车运到特雷维尔侯爵的宅邸里面,然后它们会在这里暂时被封存。但是在画馆改建好之后,它们将会重新被搬回来,成为画馆里面收藏的珍品,享受世人欣赏的目光。达成自己身为艺术品的使命。 而这些只会是开始而已,这个画馆将如同她所说的那样,收藏全世界的珍贵画作,成为她所属的特雷维尔家族宝座上的又一颗最美的点缀品。 当工人们将箱子都搬了出去之后,大堂又重新恢复了寂静。芙兰和玛丽因为心怀留恋。于是继续留了下来,继续徘徊在这些旧日的遗迹当中。 当她们来到墙角处的一处石膏像前时,芙兰轻轻地躬下了身来,打量着这个石膏人像。“玛丽,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玛丽也躬下了身来。 “谢谢你给我的那些建议,谢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还站在我一边,陪我走过了那些最黑暗的日子。”芙兰满怀感激地偏过头来看着她,“真难以想象,如果没有你……我会怎么样。” “即使没有我,你还是能挺过来的。你天生不会被吓倒的。”玛丽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摸了摸这个石膏人像,“你的脑袋,不比它的脑袋脆弱,没有什么能够让你忘掉自己。” 芙兰沉默了,也许她确实说得对。 “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会感谢你,至少你告诉了我应该怎么走。” “这是我应该做的呀?”玛丽微笑了起来,“说起来你的那些事倒也不能说走错了呢!你成功把他吓住了,他既然舍不得你死,那就只好抱住你咯。我只是告诉你。硬的走完了就得走软的,就算我不说,你迟早也会走的。于是——你看,开始奏效了。你成为了先生的臂膀,变成了他身边的人,而不是一个承载着过度想象的幻影……” “是啊,在他的心里我终于变成一个真正的人了!天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芙兰满怀苦涩地感叹,“但愿我在接下来的路上不用再花费这么大的代价。” “不会的,最难的已经走完了。”玛丽笑着回答。 “谢你吉言。”芙兰朝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我哥哥对我说过一句话——如果你想要别人忠诚于你,那就永远不要只说漂亮话而什么都不给,忠诚应该是建立在相互的帮助和信任之上的——一直以来,他也是以这种风格来回报你的,而我……我也完全领会他的意思。所以……我要感激你的忠诚,也不会只是口头上的。我跟你保证,我所得到的一切,都能将一部分分享给你。只要我力所能及,无论多少财富你都可以找我来使用,我绝不会跟你吝啬。” “可别乱为自己立下承诺呢,亲爱的朋友,不然有时候你得追悔莫及。”玛丽大笑了起来,然后伸手握住了好友的手,“我知道,你对我心存歉疚,你后悔那次对我动手,所以想要百般补偿我。” 眼见她提到了这茬,芙兰马上别开了视线,她确实对此羞于启齿。 “不过,这种歉疚是没必要的,我没有放在心上的,因为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再说了,你帮了我那么多,讨回点儿利息也是应该的。”玛丽仍旧微笑着,不过眼睛里的视线已经变得严肃了起来,“不过,我有件事得要建议你呀。” “什么建议?”芙兰有些疑惑。 “既然形势已经逆转,那你就不要再做别的傻事了,按照现有的路走下去自然可以抵达终点。”玛丽轻轻耸了耸肩,“没错,我的意思是,既然木已成舟,那你就接受现实吧……别想着再改变什么了,特雷维尔夫人就是特雷维尔夫人,他们的孩子也将是蒙受祝福的继承者……既然你一定要坚持这样的路,那就只好接受这样的结果了。” 芙兰心里突然一紧。 是的,再难受也只能承认了。 “你说得没错,我都知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对她做些什么了,既然上帝是这样的旨意,那我接受。但是……我应得的那份我必须得到,她休想阻挡我,还有,如果她自然早死的话,那可不能怪我,我依旧期盼着这一点!” “那你就带着这一份期盼,好好地活着吧。”玛丽的笑容越来越和煦了,“我会依旧伴随在你的身边,协助你实现你的每一个愿望。” “多少金银珠宝,也难以回报这样的忠诚啊!”芙兰大笑了一声,然后骤然伸手抱住了她,“你也会实现每一个愿望的!我发誓!” 第一百章 真正的家人 在将老画家遗留下来的画作都清点并且装箱完毕之后,这对密友乘坐马车,跟着这些运送画作的出租马车一起回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 和在画室时一样,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所见的景致又勾起了芙兰心中满腔的回忆。 从她十三岁开始,她就一直在这条路上来回,带着对绘画的热爱去画馆,然后带着满腔的憧憬和欣喜回家。 有疼爱自己的爷爷,有看重自己的老师,每次回家都可以看到在家中的哥哥……那时候她是多么幸福啊! 然而,现在她再也找不到每次回家的那种感觉了。 一想到这里的时候,芙兰心里突然有一种极其失落的感觉。 正因为这种失落,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就连回到家门的时候也是意兴索然,在吩咐仆人将画作都卸下来并且指定了存放的地方之后,她也不管那些画的事情了,任由玛丽来为她尽心尽力,而她自己则走回了宅邸,准备先回自己的卧室休息一下。 然而,当她刚刚走进客厅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兄长正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朝她做了一个开玩笑的手势。 今天……他怎么会在这儿?这个问题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被欣喜所替换了。 久违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她的心中,好像时间并没有流逝一样。 “先生!”她不管不顾地向夏尔冲了过去,跑到了他的面前,“您怎么来了!” “难道我不能来做客吗?”夏尔笑着反问。 “不……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芙兰连忙摇头否认,“我……我只是很意外,当然,我……我也十分高兴!真的,高兴极了! 看到妹妹如此语无伦次的样子,夏尔禁不住笑得更厉害了,然后习惯性地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她肩后的金发。 “这么久没见到你,今天我也很高兴。” 接着。他又打量了一下芙兰的衣服,发现上面有些灰尘,不禁有些奇怪,“今天你好像在外面忙了很久?” “是的。我去了老师的画馆,在那里把他遗留给我的画作都收了起来。”芙兰马上回答,“您之前不是跟我说过的吗?我打算把那里改建成一座博物馆,收藏我们特雷维尔家族收集起来的佳作。在建好之前,我要把那些画都收藏在家里。” “哦,是这样啊……”夏尔明白了,于是又抹了抹她的头发,“这才刚刚回来你就已经开始着手去做了?还真是积极啊。” “您交代给我的事情,我第一时间就去做,难道有问题吗?”芙兰略有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您……您好不容易愿意让我帮您办事,那么我怎么能够不积极呢?难道……我这么做您不满意吗?” “不,我十分满意。你做得很好,有这种干劲我也很开心,继续去做吧,不用担心什么。”夏尔连忙安慰了对方,顿了顿之后他叮嘱了一句,“如果在资金方面有需要的话,就来告诉我吧,我会帮助你的。” “谢谢您,先生!”得到了认可之后,芙兰开心极了。笑容满面地看着兄长,“我会尽心竭力去做的!请您绝不要怀疑我的热忱。” 接着,她趁机欢呼雀跃向前投了下去,猝不及防的夏尔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喂?!”夏尔想要推开她,但是芙兰已经揽住了他的腰,仓促当中没有能够推开,反而有些手忙脚乱。 两个人纠缠了一会儿,夏尔被她的头发丝缭乱得脸都有些发痒。 虽然这很像小时候两个人的嬉戏,但是芙兰现在的身体却已经绝非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女可比了。两个人贴在了一起,夏尔也巨细无遗地感受到了弹性的触感。 一晃她都已经快二十岁了啊……真的已经长大了。夏尔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别胡闹了!”片刻之后,他终于回过神来了,“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呐!” “什么事情呢?”芙兰还是抱着他,只是不再动了,“现在就可以告诉我啊?” 眼见怎么推也推不开,夏尔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 “你最近有空吗?”他忍住了心中的那种奇怪的感觉,然后低声问。 “有空?我有空啊!”芙兰马上回答,“您是有什么事情要让我办吗?” “是的……有点事。”夏尔点了点头,“你肯不肯跟人去南方一趟……” “去南方?跟谁?”芙兰马上问,“如果您需要我去的话,我明天就可以准备行装。” “倒不用那么那么紧张,时间没那么急。”夏尔微笑了笑,“我只是想让你去帮我履行一项契约,完成一笔交易而已。嗯,就是和德·博旺小姐一起去。” “萝拉?!”一听到这个人,芙兰的身体就稍稍僵硬了,“她?到底是什么事呢?” “是这样的……我将把我在南方购买的土地卖给她们家,因为她们家经营的铁路公司现在需要这些土地。”夏尔打起精神来跟她解释了情况。“为了避免被他们暗地里做什么手脚,我希望你跟着萝拉去一趟,把这个交易敲定,顺便也学习学习怎么经营。” 经过了夏尔的解释之后,芙兰总算明白了。 原来,哥哥真的打算开始重用我,让我参与到家族的事务当中了…… “您怎么想到派我呢?” “很抱歉,最近我事情太多,原本我打算让夏洛特去的,不过现在她怀了孕也不好到处走,想来想去也只好来麻烦你了。”夏尔又笑了笑,“再说了,过得不久我们还要去奥地利访问,恐怕她没有什么时间到处来回。” “去奥地利?”芙兰有些疑惑了,“为什么您要急着去奥地利呢?还有,夏洛特不是怀了孕吗,为什么还要跟着您去?” “这个嘛……我们有各种考虑。”夏尔笑而不答。“你就别追问这种细枝末节了。” 从他的笑容当中,芙兰看出了一些端倪,知道里面有些隐情。而且知道自己不该问下去了。对于可以跟着夏尔到处跑的夏洛特,她的心里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些嫉妒感,不过她很好地将这些嫉妒埋藏到了心里。 “当然,我知道你不喜欢德·博旺小姐。如果不愿意去的话,我可以另外托付给其他人……” “不,我十分乐意去为您办这件事。”芙兰连忙回答。“请把它交给我来办吧!” 这是一种历练,也是一种信任。她不能辜负这种信任。萝拉那种人虽然刻度狠辣,但是自己已经和她交过手了。完全有不落下风的自信。 不过,毕竟是要事,她不能按着自己的性子随便来。“不过,能不能让玛丽跟我一起去?玛丽跟您办事那么久,很多东西她都明白……” “就算你不这么说我也想要这么做,所以你尽管可以带她去。”夏尔马上答应了她的要求,“那么你就是答应了我的任务了吗?那还有别的要求吗?” “没有了,我会在玛丽的帮助下,尽自己的一切努力,达成您需要的效果的……我也会努力学习。成为您一个出色的助手,您放心吧!萝拉打不过我的,我已经把她掂量过了!”芙兰欢呼雀跃之下什么都答应了下来。 “你掂量她的手法可让我不敢恭维。”夏尔的脸色微微僵了僵。 他又想起了不久之前妹妹和这位德·博旺小姐勾结起来所干下的那些事情。 芙兰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痛悔和歉意。“对不起,先生,我一时糊涂,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我现在也后悔极了……” 虽然口中是在道歉,但是说实话,她的心里并没有多少歉疚感。 玛丽说得没错,如果我不做那些的话。又怎么会有今天呢?她在心里暗想。 不过,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是打动了夏尔的心。“好了,过去的事情就没必要再谈了。我们要向前看,你以后不要再和外人勾结在一起对付我就好了,不然我真的会伤心透的。” “嗯,向前看,您放心吧,我再也不会和旁人图谋对付您了……我只会成为您忠心耿耿的助手。为您赴汤蹈火,绝无退缩……”芙兰立即就给出了保证,然后骤然将头向夏尔的脸蹭了过去,“请接受我的道歉吧!” 喂!你要道歉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啊!夏尔想要呵斥她,但是芙兰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所以他一时间竟然没有来得及说,当妹妹的嘴唇贴近了他的脸时,他反而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咳咳!”就在这时,楼梯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和轻咳声。 两兄妹同时被惊得僵住了身体,然后迅速地分开了。他们同时转头过去,然后看到了正站在二楼楼梯上面的特雷维尔侯爵,老人正以奇怪的视线,看着沙发上纠缠在一起的两兄妹。 这……他们两个人突然感觉到无比的尴尬。 “我先去休息一下,您有事先和爷爷谈吧!”芙兰红着脸跑开了,沿着楼梯跑上了二楼,然后直奔自己的卧室。好在她的卧室和爷爷的并不在楼梯口的一侧,所以她也不用面对经过爷爷身边的尴尬。 独自面对爷爷那种视线的夏尔,好不容易才勉强压下了那种尴尬。 “爷爷,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说您的休息,所以就先没打搅您了。现在休息得还好吗?” “我还好。”老人仍旧打量着他,然后一步步地沿着楼梯走了下来,脸色很平静,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找芙兰的,因为有些事要交代给她。” 夏尔接着将自己准备交代给芙兰的任务说给了他听,“您看,刚才芙兰实在太开心了,所以做了那样的动作,您不用放在心上……” “她这么小你就赋予重任,是不是太早了?”老人突然问。 “她年纪已经不小了,上次她想要为我办事的时候,您不是支持的吗?”夏尔有些疑惑。 “可是你现在交代给她的不是小事啊,再说了……她也没什么经验。”老人还是有些疑虑。 “经验是可以积累的,她聪明得很,我看没什么问题。再说了,我会让玛丽跟着她的,应该不会出错。”夏尔还是坚持了意见。 “她已经长大了,迟早会出去的。”老人低声说。 夏尔沉默了。 “您在心里好像已经把她当成了外人了,我感觉这样不太好。”片刻之后,夏尔大起了胆子,小心地看着自己的爷爷。“我觉得,您……您应该继续像过去那样对待她,把她当成是我们中的一员。” “你没看过那封信吗?”老侯爵反问,语气里面充满了无奈,“虽然我同你一样不情愿,但是我们毕竟要面对现实啊,孩子。” 那封信是她特意逼爸爸写给我们的,为了创造我们结合的条件——这种话他是绝对不敢说的。 “我总感觉那封信有些奇怪,感觉爸爸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啊?再说了,如果爸爸真的是找了个外人抱养,按理说既然已经做出了那样的决定,那么他就应该在以后缄口不言,把一切秘密都尘封在黑暗当中,为什么非要拖上十几年,然后写一封含糊的信来跟我们说这些呢?” “可是那确实是你父亲写的。”老人微微有些迟疑。“就算有可能不是,但是也有可能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血统我并不是那么看重,无论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相,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夏尔昂首回答,“无论如何,她就是我的至亲,她是我从小照顾下长大的,我们的感情羁绊即便没有血缘作为纽带,我想也足够深厚了。” 当听到夏尔说“血统我并不是那么看重”的时候,老人的眉毛动了动,有些不高兴。显然,对他这种老派的贵族而言,这种话确实十分难听。 但是,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毕竟那也是他钟爱了多少年的孙女啊……某种程度上,夏尔的话,反而解开了他心里的一个心结。 “好吧,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应该继续把她当成我的孙女,我也依然爱她。”最后,老人点了点头,然后斜睨了他一眼,“不过,你们两个人也注意一点吧,怎么闹成这样了?我知道从小你们两个就很亲热,感情很好这是好事,但是都到了这个年纪了,总该避避嫌。” “嗯,我知道。”夏尔又有些尴尬了。 “她既然是你妹妹,那你就不要多想了,天下女人那么多,何必自找麻烦?”老人又扫了他一眼,“夏尔,我知道,夏洛特最近怀孕了,而且你也该放松放松,玛丽我就看着很不错啊,有时间多陪陪她吧……” 第一百零一章 “交税” “您……您想到哪儿去了!”当听到了爷爷的话之后,夏尔马上因为尴尬而面红耳赤了。“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从小到大我都照顾着她,所以我对她亲昵了点儿,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如果你真的只是如此的话。”老侯爵还是平静地看着他,“不过我刚才在楼上,总感觉你们两个亲昵得过了分,我知道你一贯理智,不过毕竟这种事太重要,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提醒你一下。” “好吧,也许确实有点儿,我以后会注意的。”夏尔不敢再就这个问题和他争辩了,“好了,您还有别的事要交代吗?没有的话,我去找您的秘书了,我还有些事要交代给她。” “没事,你尽管去找她吧,和她多聊聊,好好玩玩。”老人的脸色马上转好了,轻松地挥了挥手,“要不今晚你就别回去了吧?反正在这边留宿夏洛特也不会说什么。” 夏尔的脸色变得很古怪了。 “您好像很希望我背叛妻子?她是您的侄孙女啊?” “背叛?不,当然不了,我只是希望你放松一下而已。”老人马上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爱夏洛特,不过我想她怀孕这么久,你总该找个消遣吧?与其在外面找人,还不如找靠得住的人。” 夏尔一时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于是,老人看着他的视线也变得奇怪了。 “你不会真打算为夏洛特守贞吧?” 夏尔还是无言以对。 “有时候我真的难以相信你也姓特雷维尔,夏尔你什么都好,就是这方面太拘束了。”老侯爵一脸‘别傻了,孩子’的表情。“你知道年轻和健康是多么宝贵的资产吗?你不趁着这些时候体验生活的美好,反而放着让它白白流失?那样等到老了你只会留下一堆的后悔而已。” “可是……”夏尔还想说什么。 “我知道上次的事情给你带来了心理的阴影,你生怕再闹出那样的事来,给自己招惹麻烦。”老人叹了口气,“可是,孩子,害怕能得到什么呢?只要做得聪明。你照样可以行动自如。没错,你靠着你的努力,得到了为所欲为的资格,那为什么不以为所欲为来奖赏自己呢?不然的话。你这么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老人拍了拍肩膀,“好了,听我的吧,玛丽是个好孩子,我想她会乐意陪伴你的。” 夏尔感觉自己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先去忙了。您继续休息吧。”他跌跌撞撞地起身,然后离开了客厅。 “可怜的孩子……”看到自己钟爱的孙儿离开的背影,老人不禁摇了摇头。 …… 此时的玛丽,正好也结束了自己的任务,刚刚回到房间休息。 因为刚刚指挥人们一起将那些画作装走又卸下来保存,所以她现在感觉自己浑身都有些燥热,因而一回到房间就打开了窗户,然后褪下了裙子,只留下了贴身的白纱连身衬裙,同时坐在窗台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 “谁啊?” 当门被敲响的时候。她随口就问了一句。 “是我。”夏尔低声回答,“我有事要跟你交代一下。” 当听出了竟然是雇主找自己的时候,玛丽先是一惊,飞快地重新跑回到了床边,打算重新穿好裙子,但是她忽然愣了一下,然后将裙子重新放在了床上,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等一下,我马上过来!”她带着这种笑容,一步步地走到了门口。然后骤然拉开了门。“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是想……”夏尔刚刚下意识地回答,却在看清楚了对方的打扮之后,骤然停了下来。 “呃……”他看着似笑非笑的玛丽。然后视线微微往下移动,落到了胸前那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上面,一时间竟然没有挪动开。 “你……先换下衣服?”片刻之后,他终于反应了过来,然后转身打算先离开。 “不,不用这么麻烦。您来跟我说完事就行了。”玛丽早有所备,微笑着抓住了他的手。 她想要把夏尔拖进来,但是一时没有拖动,“怎么,您想让我们就这样站在门口让大家看吗?” “好吧。”夏尔只好点了点头,跟着走了进去。 “请问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呢?先生?”关上门之后,玛丽笑语吟吟地向坐在墙边的夏尔走了过去,坐到了他的旁边。 “嗯,其实就是有些安排,你最近有空吗?我想让你陪芙兰去南方一趟。”夏尔低声说,“她有事要帮我处理,但是我怕她没经验做不好。” “什么事呢?”玛丽再问。 “是这样的……”夏尔原原本本地跟她解释了一下。 一边解释,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不断游移,落到了脖子一下的地方,因而他的语速和平常反而慢了不少。 “您是想要叫我陪在芙兰身边,协助她把事情办好,免得她吃了亏……”等听完了夏尔的话之后,玛丽低声说,“顺便也在她身边看着她,免得她突发奇想和萝拉搞什么阴谋?” “有时候你说话可以不那么直接。”夏尔眨了眨眼睛,“不过我确实是这个意思。那么,你可以去做吗?” “当然可以了,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乐意为您办事,您尽管吩咐我就行了。”玛丽不假思索地回答,“您放心吧,动身之前我就会把我们需要的东西都安排好。” “我就知道!你真是太靠得住了!”夏尔十分高兴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熟悉铁路的事务,又长期呆在她身边,可以好好地为她帮忙。当然,请你放心,应得的奖励我是会给你的。” “什么奖励呢?”玛丽有些好奇地问。 夏尔迟疑了一下。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隐瞒了,对于这个经过了多次考验的忠实走卒,他可以一定程度上坦诚相见。 “我迟早会当上大臣,而一等我当上大臣。我就会搞一个铁道联合会,把现有的所有铁路公司都召集进来,然后淘汰几家不合适的,借此实行牌照制度。以后只有政府发放牌照才允许介入铁路事业,否则一根枕木也不许造。”夏尔低声向她解释,“对,这将是一个垄断企业组织,它是用来排斥新入行的企业顺便整合整个国家铁路网的。你到时候可以在里面谋一份职务,顺便充当我的耳目。我想这个用来做你的奖赏,应该是够分量了吧?” 确实很好,太漂亮了,这不是说,我即将成为在幕后影响国家经济的人之一了吗?玛丽的心里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然而,正因为心里太开心了,所以她表面上反而不动声色。 “您……您老是拿未来的东西来吊我的胃口呢,先生。如果我现在就跟您讨要奖赏,您会为难吗?” “什么?你难道不满意吗?”夏尔对玛丽的反应很奇怪。按理来说这样的远期奖励足以让任何人发疯了才对啊…… “满意,我十分满意您的安排,不过……您总是给我期票,难道您不能现在兑现一点儿现金给我吗?”玛丽笑着回答。 “现金?你想要钱?那好吧,你要多少?如果合理的话我会给的……这样吧,这次芙兰去南方,这笔交易你可以从中抽取佣金……呃,你……”夏尔还没说完,话就中断了。 因为就在他的面前,玛丽轻轻地站了起来。然后拨开了领口已经很低的薄纱,“我现在就要您的现款……” “你……”夏尔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了。 尽管知道不大对劲,他仍旧挪不开视线。 是的,自从夏洛特被确认怀孕之后。他已经闲下来太久了,经过了一点点的撩拨,心头的火焰就再也难以熄灭。 当玛丽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一把把她搂到了怀里。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就像交税一样。”玛丽的脸贴到了夏尔的脖子边,因而声音稍稍有些变调,“您做了您应该做的。那么我就得履行我这边的责任,不是吗?” “嗯?交税?”夏尔有些弄不明白。 “是啊,我得到了您爷爷和您的庇护,依赖您一家的帮助,借以提高了我的地位,难道付出一些代价不是合情合理的吗?”在他视线看不到的颈后,玛丽微微笑了起来,“附庸们要为封君们缴纳贡赋,自古以来我们不都是这样的吗?您安心接纳贡赋就好啦。” “哈哈哈哈!”当听到了玛丽的这番话之后,夏尔在新奇之余禁不住大笑了起来,不过笑着笑着,他莫名地觉得玛丽说得很有道理。 也是啊,我和爷爷庇护着她,我还让她分享了我的权势和威望,照理来说她为我作出一些回报不也是合情合理的吗? 等等,好像还是有些不对啊……到底哪里不对呢?夏尔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玛丽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因为穿得实在很薄,所以夏尔巨细无遗地感受到了那种热力,以至于自己也燥热了起来。 他的手好像不由自主地移动了,放到了玛丽的身上,轻轻地滑动了起来。 玛丽的脸也慢慢地变得酡红,眼睛好想你能够滴出水来一样。 天哪,我才答应过夏洛特没多久,她还怀了我的孩子,结果现在我就在做这种事?那不就像是个人渣一样吗? 就在这时,爷爷“你靠着你的努力,得到了为所欲为的资格,那为什么不以为所欲为来奖赏自己呢?不然的话,你这么努力还有什么意义?”的告诫又重新响彻在自己的心头。 夏尔慢慢停手了,他感觉自己的神志都有些迷乱了,18世纪和20世纪的观念在他脑中纠缠。 “您在顾虑什么呢?顾虑您的夫人吗?”玛丽也敏锐地发现了夏尔的犹豫,于是抬着头看着他,“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会去找她麻烦的,也没打算叫您怎么样,只是履行我的责任而已——您也只是休息一下而已啊?既然难得有空,那……就……休息吧?” 刚刚说完,她就重新将头埋到了夏尔的脖子上,然后伸出舌头来,轻轻地 确实,好像她说得很对啊?我有必要这么怕夏洛特吗?以我的地位,就算私下找点乐子又怎么了?我还是会好好履行我的责任的啊?就连爷爷,不也支持我吗?特雷维尔家族自然没必要顾虑那么多。 在这一连串的刺激当中,夏尔慢慢地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你——真像只猫一样。”感受着脖子上传来的润滑和麻痒感,夏尔一边苦笑着,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玛丽骤然将头往后仰,和夏尔对视着,然后双手放在了脸上,轻轻做了个鬼脸。 “喵呜~~~!” 没法忍了! 夏尔直接将她抱了起来,然后扔到了床上。 第一百零二章 举手之劳与传道解惑 如同自己爷爷所希望的那样,夏尔在这一晚确实留宿在了他的家里,确切地说,是留宿在了爷爷秘书的床上。 当他从睡梦当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白天了,阳光从窗户当中直落而下,扫到了他们的身上。 玛丽还同他拥抱着,躺在他的怀里,昨晚的欢愉所遗留下的痕迹比比皆是,就连她的身上,也留下了一些红痕,犹如像是白纸上的某些斑点一样,看着既让人心疼又让人心动。 虽然有可能犯了一个对不起夏洛特的错误,但是我感觉很好。静静地思索了片刻之后,夏尔心想。 背叛了怀孕的妻子,他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心中现在并没有多少后悔的感觉。 难道我确实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 好像这个根本不需要回答吧,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他在心里苦笑。 既然本来就是人渣了,那有什么必要再装作内疚呢?他带着这种自暴自弃一般的想法,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玛丽光洁的背部。触手可及的皮肤光滑柔嫩,就犹如在抚摸一幅锦缎一般。 就在他无意识的抚摸之下,玛丽也微微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很快凝聚到了他的脸上,接着,玛丽的脸上也浮现出了那种常有的笑容。 “看来您昨晚玩得挺尽兴的。” “希望我也能给你同样的感觉。”夏尔笑着回答。 “嗯,我也感觉十分开心。”玛丽貌似严肃地点了点头,“我很庆幸自己圆满地完成了缴纳贡赋的任务,尽了封臣的本分。在奉献自己的过程当中,我们的美德也得到了升华……” “够了,别这么说了。直接说我有没有让你也尽兴就得了。”夏尔连忙阻止了她有意的长篇大论。 玛丽没有回答,只是抬着头,用她那种夹杂着调侃和略微一点讥诮的笑容瞧着他。 男人真是奇怪。她暗自心想。他问自己开心不开心,本质上还是希望得到一个“我并不是爱你的钱和地位。而是爱你的人本身”之类的话而已。似乎每个男人都有这种冲动。 可是玛丽却偏不想让他这么容易满足。 “我明白了。您一定觉得很遗憾,因为我没有脸红着说自己很高兴,满足您的征服欲望……”玛丽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了,然后貌似严肃地打量着他,“那么,我告诉您吧,我太开心了,和您呆在一起。让我舒服得不了,求您了,一直呆在我的身边吧。” 尽管这个答案字面上让人十分满意,但是夏尔这下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你好像很喜欢调侃我?”片刻的愕然之后,他颓然叹了口气。 看到他略微失落的样子,玛丽禁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难道您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接着,她突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夏尔,“好了,我真的很开心。先生。” 我并不觉得有趣啊……夏尔当然不会这么回答了。 不过,现在感觉好多了。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吗?哪怕演戏也可以啊! 他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女子,看着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真是一只小猫。” “猫很聪明的,不是吗?狗太冲动了,总喜欢凑在主人的身边,虽然大多数时候让人觉得可爱,但是一直如此的话,总会令人生厌。但是猫却知道若即若离,总是将距离摆在恰到好处的地方,从不让主人感到为难……难道您不喜欢猫吗?” “可是如果猫太聪明了,主人也很为难啊。他不知道猫到底怎么看的。”夏尔双手端住了她的脸,然后捧到了自己的面前。接着他和玛丽的眼睛对视了起来,“告诉我吧。玛丽,猫喜欢主人吗?” 终究是男人啊,不管怎么样,总想问出一个答案来。看到夏尔如此表现,玛丽的笑容变得越发深了。 “如果您非要得到一个答案的话……那么我会说,猫当然喜欢主人了。”她金褐色的瞳孔里面,总是流动着一些讥诮,“可是您会接受如此简单的回答吗?” 夏尔呆住了。 玛丽这个回答实在是有些过于轻巧,总让他感觉抓不住她——确实就跟一只猫一样。 不过,不管她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讨好自己的需要,对夏尔来说,有这个答案总比得到一个残酷的答案要好。 我们有时候确实需要自欺欺人,他在心中暗想,反正也不会有多大的区别吧,何不让大家都开心点。再说了,我又有什么资格理解气壮地要求别人迷恋自己呢? “我接受你的答案。”他轻轻垂下脸来,轻吻了一下玛丽的额头,“谢谢你,玛丽,我会……” 他刚想说“我会回报你的”,但是蓦地却发现这时候说这种话确实不合时宜,于是改口了,“我会……一直照顾好那只猫的,直到她不希望我照顾为止。” “猫也会谢谢您的,先生。”玛丽也亲了亲他的脸颊。“有件事您恐怕不知道,其实猫也讲忠诚。” “但愿能够一直如此。”夏尔笑了笑,然后将她放了下来,自己走到床下重新换起了衣服。 “昨晚您没回家,夫人那边没问题吧?”玛丽也轻轻地起身了。 “应该不会有事。”夏尔尽量平静地回答,“我事情那么多,不回家是常事,再说了……我在我爷爷家留宿,有什么关系?”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玛丽貌似严肃地点了点头,“虽然听上去您还是有些心虚。” …… “我真恨不得再把你好好惩罚一下。”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无奈地说。 然后他从衣兜里面掏出了怀表,打量了一下时间,“真可惜我今天还和人有约。” “哦,那真是遗憾。”玛丽挑了挑眉头,“那。您要不要我出去帮您看看再走呢?如果您就这么出去的话,万一碰到某个您不想要碰到的人,您岂不是为难?” …… “好吧。谢谢你。” 玛丽说得很对。今晚他在这边留宿,爷爷肯定是知道的。他也不在意爷爷知道,但是他却不想让那个人知道。不然,那就实在太尴尬了。 “很幸运,她现在在储藏室里面整理那些画,而且看上去不知道昨晚的事。”玛丽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您赶紧走吧,我去那里找她,给她帮帮手。” “谢谢。谢谢……”夏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只是闪身走了出去, 自己的马车昨晚早就打发回去了,他一走出自己的家门不远,就找了一辆出租马车,然后一路来到了和平大街的一家高档餐馆当中。 因为如今的地位大不相同,所以他刻意低调,拿着一份报纸边看边走进了这家餐馆,然后走上了楼一路往自己约定好的包厢走了过去。 门并没有关,他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特雷维尔先生!”一看到他的脸。安德烈·别祖霍夫,这个瘦瘦高高留着小胡子、长相很斯文举止也非常礼貌的俄国人,就迎面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向他殷勤地伸出了手来。“真高兴您能赏光。” “能够再见到老朋友,我也很高兴。”夏尔也伸出手来同他握了握手,然后两个人一起坐到了餐桌边。 安德烈之前在外交部求见他,但是夏尔当时正好不在,所以他只能跟秘书留下了一个便条,表示自己想要再请夏尔吃一顿饭。虽然作为外交部的重要人士,私下里和别国的外交人士吃饭好像有些不大对劲,但是夏尔却想都没想地答应了下来,毕竟这位安德烈·别祖霍夫和他还算是有些交情。 就在数年之前。他就是在好友阿尔贝的带领下,在这个餐馆里面和这个俄国人结识的。那时候他还是毫无地位的叛乱分子,为了给自己筹措一些经费。他将一批伪造的古董外卖给了安德烈·别祖霍夫。那时候,他和安德烈·别祖霍夫的来往总带上了点儿浪荡子之间的江湖习气。 而如今,他已经成为了全法国都瞩目的大人物,而安德烈·别祖霍夫只是由俄罗斯驻法使馆的三等秘书变成了二等秘书,两个人之间的地位已经大不相同,因此相互间的来往总带上了一点夏尔居高临下的味道。 也许是夏尔的错觉,也许真的是安德烈刻意为之,总之他觉得这个俄国人现在对他有些毕恭毕敬。而且,不得不说夏尔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一下子成了我们的同行,而且看样子你干得还真不错。”刚刚一落座,安德烈殷勤地给两个人都倒上了酒。“上次您可把我们的大使气得不轻,他回来之后就当着大家的面大骂了你。” “哦?那我对此深表高兴。”夏尔不动声色,“您得知道,这个人当面侮辱了我的爷爷,我很庆幸自己能在他离开巴黎之前给他狠狠来一耳光。” “噗哈哈哈哈……”看到夏尔这么嚣张的样子,安德烈反而大笑了起来,“夏尔,你放心,我不是来你问罪的,说实话我很高兴你能把他气成那样。这位伯爵先生一直都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老实说我们也很高兴他吃了那样的亏。不过……我可以问下他是为什么那么生气吗?” “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了,有些事情只能算是机密。”夏尔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或者,我该按我们的行话答复你了:对不起,无可奉告。” “哦!看啊!你是多么纯熟啊……”安德烈一点也不以为忤,反而继续大笑了起来,“夏尔,你是个天分很高的外交家,这一行你能干出事业来的。来,让我们为了外交干杯!” “干杯!”夏尔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和他碰了杯,然后将一杯白兰地一饮而尽。 烈酒一下肚,两个人顿时就变得更加亲近了起来。 “夏尔,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够以这样的态度来对待我。”推杯换盏一会儿之后,安德烈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了。“我原本以为现在很难见到你了,毕竟……” “友谊有的时候是可以超越地位的,更何况其实这个年代。我们每个人都称不上有稳固的地位。”夏尔笑着回答,“与其把心思花在摆架子上面。我倒是想要尽量多和别人维持下友谊,这样等到我不幸失去地位的时候,至少还有朋友可找。” “哎,你说得简直太对了!”仿佛是触碰到了心中的什么共鸣似的,安德烈喊了出来,“你知道,我已经不年轻了,我的父亲也已经渐渐年老了。我没有太多资本和时间可以挥霍。可是比起你来,我简直可以说是一事无成,我把青春年华都挥霍到了这座城市里无休止的享乐当中……” “今天你怎么变得像是个诗人了,安德烈?”夏尔有些奇怪地看着对方,“我记得你平常不是这样的,而且你应该对此乐在其中才对。” “没错,我乐在其中,并且以后还会继续沉迷……然而,我得为自己做些打算,夏尔。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我父亲年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蒙上帝的召唤,而我的哥哥继承家业之后可不会再对我慷慨解囊。”安德烈有些狡黠地笑了起来。“我得为未来做些打算,而你,你正好可以帮到我。” “帮你?”夏尔停下了手,然后有些好奇地问,“怎么帮呢?” “准确地说,是帮我的父亲……”安德烈的声音越来越低了,“是的,夏尔,我父亲现在有个忙需要您帮。而且他乐于为此出钱。” “出钱……请我帮忙?”夏尔更加疑惑了。 他的父亲,别祖霍夫伯爵是俄国出了名的大地主。也是俄国屈指可数的大富豪之一,这样一个人。居然想要请求自己帮忙? 莫非是有什么走私或者其他什么违法的勾当吗? 还是…… “我很乐意帮助尊敬的别祖霍夫伯爵,不过……”夏尔含蓄而有保留地回答,“安德烈,你也知道的,我的立场不容许我罔顾国家的利益。” “不不不,先生,我父亲绝对不需要你出卖国家利益。”眼见夏尔如此回答,安德烈连忙摆手否认,“他只是……他只是希望你能帮他签发几张护照,让几个人可以安全从俄国来到法国而已。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对某些人来说是救命之恩,而且……我的父亲还乐意为此出高价,你只需要动动笔签几个名字,就可以换到大笔的法郎。” 夏尔略微的明白了什么。 “有些东西可不是那么好签。”夏尔冷静地打量着对方,“我得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会不会对法国有损。” “绝对不会对法国有损,相反他们还都十分喜欢法国,希望把俄国也变成法国那样。”安德烈温和地笑了起来,“夏尔,我就明说吧,如果不肯也请为我们保密。他们……他们有些反对沙皇陛下的言行,所以政府通缉他们,我父亲需要把他们安全地带出来。而且你放心,护照上面都是假名,绝不会有人因此牵累到你的身上,你只需要签名然后收下法郎就可以了。” 贿赂我?以为我这么容易贿赂吗? 不过……这似乎很有趣啊,身为俄国大富豪大地主别祖霍夫伯爵,明明是个既得利益者,但居然还是反革命分子的支持者……有趣。 “法郎有多少?”他装作十分异动。 “我父亲打算出十五万法郎来拯救他们。”安德烈不假思索地回答。 看来伯爵至少答应付二十万,他肯定从中截留了。不过夏尔无所谓这个。 “我会考虑的,如果真的确定没有问题的话……我会帮朋友一个忙。”沉吟了片刻之后,夏尔回答。 “谢谢你,夏尔,真够朋友!”安德烈兴高采烈,“这下我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接着,两个人继续推杯换盏,只是谈些有趣的事,仿佛刚才的交易不存在一样。 “对了,我的朋友,我想问你个问题。”临近走的时候,夏尔突然问。“你应该很专业的问题。” “什么?请尽管问吧。” “如果有个女孩子总喜欢调侃你,讥嘲你,还喜欢故作严肃地说自己喜欢你……”夏尔一脸迷惑地看着对方,“那么她到底喜欢不喜欢你呢?” “肯定是喜欢咯,如果讨厌我的话,哪个女的会多跟我说几句话?”安德烈一脸的迷惑,“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有些女孩儿就是喜欢口不对心,因为她们觉得过度表白自己会显得弱势或者难为情,所以她们想要用各种其他方式来逗弄你,借此来提醒你自己的存在而已,这种女孩儿虽然不多见,但是我也碰见了几个,老实说有时候和她们玩在一起还挺好玩的……怎么,你也碰上了这种?” 安德烈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脸玩味地打量着夏尔,“这种女孩儿一般很聪明,你小心点儿应付吧。” 他可不在乎夏尔有妻子这件事。 “谢谢你,我的朋友。”夏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你解决了我的一个难题了。” 哪怕靠着这句话,我也得帮帮你的忙了,朋友。 第一百零三章 “颇受欢迎” 安德烈·别祖霍夫的请求,夏尔并没有只是随口答应过后就忘,他第二天来到部里办公的时候,直接就把自己的秘书召到了办公室里面。 “我想弄清楚一件事。” “先生,公事的话,我已经整理好了,您可以根据紧急程度进行处理。”秘书以为他是因为想要偷懒,于是向他建议,“在我们这里,大使们的报告最为重要,您可以先批阅那些报告,其他的公文我可以为您处理。” “谢谢,不过没关系,在铁道部和陆军部的时候,我每天处理的东西更多,这点不算什么。”夏尔摆了摆手,“我想问你的是另一个公事上的问题。” “您请问吧。”秘书眨了眨眼睛,显然有些惊奇。 “我们是可以给国民签发护照的,对吧?”夏尔有意放低了声音,“那么我有没有权力签发呢?” “您当然有了。”秘书一脸疑惑地看着夏尔,“我们下属的部门可以给需要出国的本国人士签发护照,而您作为他们的上司,当然更加有权力这么做。” “哦,我明白了。”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更低了,“那么,我可不可以给外国的公民发放法国护照呢?” 因为这话实在有些骇人,所以秘书不禁睁大了眼睛。“先生,您……您怎么可以给外国人签发法国护照呢?” “我不可以吗?”夏尔却好像没有被他的反对所吓倒,“那么是理论上不可以,还是实际上不可以?” “先生……先生……”也许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夏尔的缘故,秘书有些支支吾吾了,“先生……千万别这么做,这会引发外交纠纷的。而且对谁都没有好处。” “也就是说,实际上我可以做到,只不过有可能引发争议而已?”夏尔好像了然了。 “是的……确实是如此。先生。”秘书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颓然点了点头。“这会给您带来麻烦的,所以,为了免除麻烦,您……不要做这种事。” 诚如夏尔所想,在这个年代,各国没有遍及到每一个地方的户籍档案,也没有一个可以储存每一个国民信息的强大的计算机系统,甚至连照相技术都没有。因此他给别国人士签发法国护照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可以说,简单得很,只要拿着护照的人自己不主动去检举,那么他可以安安心心一直扮演法国人下去。 只要拿着一本法国的护照,这个外国人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用着新的身份,在他的那个国家里面畅行无阻,然后离开他的那个国家前往别的地方——比如法国。 也就是说,别祖霍夫伯爵搭上了夏尔这条线,基本上就可以用这种办法,把自己想要救出俄国的任何人送出俄国。而不用冒多大的风险。 “我明白了,谢谢你的提醒。”夏尔已经弄清楚了这些事,“今天下午安排一下。把相关的负责人叫到我这里来,我可能需要他帮我签发几份护照。” “签发护照?给什么人?”秘书大惊失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是给几个俄国人。”夏尔温和地回答,好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错似的,“不过,等护照到了他们手上,他们大概就是法国人了。” “先生!”秘书的脸色有些急了,“我建议您不要做这种事……这种事对您,对国家都有害无益。” 在他焦急的劝解声当中。夏尔的脸色慢慢地变了。 “你的意思是,我需要你来跟我解释什么对国家有利?” “不……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秘书有些慌了。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并没有多少可以和夏尔抗辩的余地。 “我想你也没有。”夏尔冷笑了一下。“我,现在可以定义什么叫做国家利益。所以,现在,我请你按我的命令行事,如果你觉得无法执行的话,那么你可以选择拒绝,我可以去找愿意执行的人。” 没错,他确实打算帮尚未谋面的别祖霍夫伯爵一个忙,这不仅仅是因为可以得到对方的贿赂,而且,更重要的是,据安德烈说,他的父亲想要庇护几个反对俄国政府的人——从实际情况来看,应该也确实如此,否则他不会出那么高的价钱。 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对付俄国人,那么多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总归不是坏事。 他并不害怕事情败露,反正这种事可以矢口否认,实在不行可以“有关部门的工作失误”上面一推了事,反正俄国人又没有办法跑到巴黎来把他怎么样。 眼见夏尔的训斥如此严厉,秘书的精神瞬间就松垮了下来,作为一个政府职员,他确实没有对抗特雷维尔先生的勇气。 “先生,我想……我想您说得对,您可以定义国家利益,也可以按照国家利益行事。”他的语气很快放软了,“但是,我要求这件事上面,我和其他人奉命而行的时候,我需要在部里面的档案进行备案,这样我们以后可以有据可查。” “可以。”夏尔明白,这是秘书最后保全自己的手段了,他害怕万一东窗事发,夏尔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这些人头上。 “好的,先生,我下午就为您去办。”秘书定了定神,终于重新镇定了下来。“对了先生,部长阁下的秘书早上通知我,叫您上午抽空去见他。” 夏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回过神来了。他大概知道为什么对方叫自己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在秘书离开之后,夏尔翻了一下各地大使给自己呈送过来的公文,然后起身离开了办公室,前往了部长阁下的办公室。 “哦,夏尔,请坐!”年老的外交部长图尔戈侯爵。看到夏尔之后,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 当夏尔坐了下去之后,他慢慢悠悠地给自己点上了一根雪茄。“夏尔。你最近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我不胜惭愧,不过请问我是在什么地方让您为难了呢?”夏尔貌似疑惑地看着对方。“请您告诉我吧,我会尽量改正的。” “你最近在您的家里接见了俄国大使是吧?”部长有些严肃地看着他,“听说你还同他吵了一架,惹得他大发雷霆?” “我们在某些问题上确实产生了分歧,先生。”夏尔十分谨慎地回答,“这诚然有些遗憾。” “夏尔,在外交界,你可以和别有分歧。这是常有的事。”部长深吸了一口雪茄,“但是即使有分歧,你也应该和他人谈笑风生,而不是吵架。你不能这么做,这会有碍于你在外交界的风评,更加会让法兰西的外交事业受挫。”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部长的这幅老资格教训小年轻的样子,让他稍微有些不悦——虽然某种角度来看这是真的。 “就我所知,俄国人只畏惧力量,而不在乎什么礼节。如果我们希望得到他们的尊重。那么就必须要强硬,表现出我们值得他们尊重。如果我们想要对付俄国人,那么我们就更加不能示弱了。所以。我按照俄国人的规矩对待了俄国大使,我想这不会有损于法兰西的外交事业!” 因为夏尔的回答并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有些暗含倨傲,所以部长微微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但是他不希望把这种不悦表示出来,所以伸手抚弄了一下自己已经花白的八字胡须,用这种方式,隐蔽地发泄了一下自己的怒气。 “你才刚刚上来,就与一个大国闹翻,这对你的工作来说可并不是一件好事。”他轻轻叹了口气。“夏尔,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外交工作是一门持续了几个世纪的艺术,它有自己的规章和制度。” “我承认礼仪和规矩是好事。可是我们也得分场合用,不能一概和别人说软话,这样会让人小看法兰西的实力和决心。”夏尔先是表达了立场,然后微微笑了笑,主动退让了一些,“不过,我想您毕竟比我资历深,对外交事务的熟稔程度远超过我,我会听从您的意见的,以后我对俄国人会更加礼貌一些。” “这就对了,夏尔。”因为得到了一个台阶,部长阁下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你毕竟比我少活了这么几十年,总还有些东西需要学习。我乐于将我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你,你只需要耐心一些就好了——各地的大使们现在都以为我们两个有了争执,所以现在怎么都不听使唤,这样的现象并不好,夏尔。” 果然是这样。 夏尔早就猜到了,图尔戈侯爵对夏尔私下联络大使们另立山头搞自己一套的行为很不满,觉得夏尔这样做是在侵他的权,所以这次就故意想要借俄国大使的事情来敲打夏尔,然后借此引申到夏尔自行其是的问题上面。他哪里知道夏尔居然这么强硬地回复了他,所以现在进行指责的时候,未免显得有些软绵无力,不像是攻击。 “阁下,我十分乐意从您这里学习经验,并且我绝对没有和您产生争执,更没有背着您自行其是的想法。”夏尔一脸猛然地看着对方,“我不知道为什么您说大使们产生了这种误会,这完全是一种无中生有的指责,我和大使们来往只是为了更加了解法兰西的外交事业而已。如果我对欧洲各国的实情都一无所知的话,那恐怕我犯下错误的几率会更高,也对法兰西的外交事业伤害更大,您说是吗?” 如此干净利索的推辞,让图尔戈侯爵真的有些生气了,他面色骤然变得发情,捏着雪茄的手也越发紧了。 但是,毕竟是多年的外交家,所以他还是忍了下来。“这诚然是个不幸的误会,但是确实有些人暗地里传言说你要自行其是,而且要走激进的路线,我并不是发对激进,夏尔,保守的方法有保守的好处,激进的方法也有激进的好处,有时候胆子大点儿反而有奇效。但是夏尔……一个国家只能有一种外交路线,不然的话他们会自己陷入迷茫,然后什么都做不成。我希望你能够听取这一点建议。” “感谢您的批评,部长阁下。”眼见对方不再掩饰,所以夏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我说过,我并不打算干涉您的外交路线,我只是在执行一些我自己的外交构思而已,它是您的路线的补充,而不是抵触,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认为我现在做得很不错。” “惹得外界窃窃私语、俄国大使大发雷霆可不是什么补充。相反,这还需要我花费一些精力来弥补。”侯爵将雪茄扔到了烟灰缸里,“况且,如果你自行其是,天晓得其他国家怎么看呢?我想他们也不会开心的。” “恰巧,我想我有一个东西,可以证明其他国家怎么看……”夏尔有意地沉吟了一下,然后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封信。“我今天收到了这份东西,我想请您过目一下。” “什么?”图尔戈侯爵一脸疑惑地从他的手中拿过了这封信,然后惊愕地一时说不出话来,连脸都微微有些颤抖。 这是法国驻奥地利大使德—埃洛蒙伯爵发过来的外交报告。 这份报告里面显示,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准备邀请德·特雷维尔夫妇前去奥地利访问,正式的邀请将很快来到巴黎。 片刻之后,侯爵难以置信地又打量着夏尔,仿佛不理解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似的。 “是的,这真是让人为难,刚刚从英国回来,又被奥地利人到处支使了,这可让我有些劳累。”夏尔故作为难地苦笑了起来,“不过我想,这可以代表我比较受欧洲各国的欢迎吧?虽然俄国公使不大喜欢我,但是看情况,英国人和奥地利人对我还是有好感的。” 在特雷维尔夫妇的催促下,驻奥地利大使果然很快把这份邀请弄到手了。 不过,弗朗茨·约瑟夫皇帝这么做,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德·埃洛蒙伯爵的面子而已,他应该也是从驻英国大使那里得到了夏尔之前特意透露的信息,所以想要借此摸摸法国和英国人的底。 不管怎么样,这份邀请,已经把侯爵对他“不受欧洲各国欢迎”的指责驳斥得底儿掉了。 至少现在,他无力再敲打夏尔了。 “好吧,夏尔。”侯爵呆了片刻,最后颓然摆了摆手,“按你的想法去办吧。” 第一百零四章 欺瞒与爱怜 如同夏尔所预料的那样,当夏尔拿着驻奥地利大使的信件回到自己的家当中时,夏洛特果然喜不自胜。“夏尔,看我说吧,弗朗茨皇帝果然还是看重你的!一听到你想要过去访问,他连忙就同意了。” “正式的邀请还没有发过来,眼下还不能这么说。”夏尔只是微微笑了笑。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难道他们还会反悔吗?正式的邀请很快就会过来的。”夏洛特不以为然地摆了摆脑袋,“我现在先给我们两个准备一下行装吧,免得到时候启程的时候匆匆忙忙……” “交给仆人来办吧,你现在需要的是静养,可别让自己太劳累了。”夏尔拉住了她的手,关切地看着她,“夏洛特,我最后再劝你一次,这次就让我一个人过去吧,趁还来得及。” 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对头,但是他的这种关切确实是真心的。 虽然在外面的时候总觉得“以我的地位在外面鬼混又有什么关系”,但是当看到夏洛特的时候,这种想法却又悄然被愧疚感所取代了很多出轨的丈夫其实都有这种纠结的想法。 没错,他觉得对不起夏洛特,于是暗地里决心用加倍的温柔来补偿自己私下里的不忠。如果是有经验的妻子,可以很快从丈夫的这种饱含着愧疚的温柔当中看出某些危险的端倪来,可是夏洛特毕竟出身于一个从小就享受着各种逢迎奉承的家庭,所以她暂且看不出这种殷勤背后所隐藏的可怕真相。 “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不害臊了?!”夏洛特微微红了脸,貌似在呵斥他,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我怀了你的孩子,所以一下子就这么宝贝我了?在你的眼里我就只能派上这样的用场对吧?” “夏洛特!别闹脾气了!”夏尔一把搂住了她,于是夏洛特隆起的腹部也轻轻地触碰到了他的肚子上,这种奇特,“不管怎么样,你是我的妻子。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地关心你,想方设法过得舒适……听我劝告吧,这去奥地利可远得惊人。” 在夏尔诚恳的视线下,夏洛特稍稍动摇了。最后她垂下了视线。 “谢谢你,夏尔。不过,这次我还是打算去,长公主已经重病垂危了,如果我再不想办法见她一面的话。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夏洛特轻声叹息,然后同样也揽住了他的腰,“还有,有些事情还是我亲自跟他们说明比较好……看在我的份上,他们应该就不会太过分吧。” 还没有等夏尔再说什么,她忽然又展颜一笑,“再说了,能够让哈布斯堡的皇帝亲自邀请并且接待的机会能有多少啊?我可不能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啊!” 在夏洛特的笑容之下,夏尔发现自己也说不出什么了,只好继续轻轻地抱住她。“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会满足你的心愿的。” 相拥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微微挣开了他的怀抱。“好了,别闹了,我得亲自准备去。你这个人看上去随和,可以要求可高了,我和你共处了这么多年,才知道你的生活偏好。要是别人帮你准备,天知道到时候这一路上你又哪里不满!对了,家里的事情我们也得安排一下。不能我们两个一走就没人管了。” “你说得对,确实得好好安排,家里的事你来负责安排吧,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对妹妹的安排说过了夏洛特听。 一听到夏尔居然打算把芙兰派到南方去办理重要事务,夏洛特登时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不过,她想来想去,确实找不到比芙兰更好的人选,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对既然都说了要尽弃前嫌。那现在再一直为难她的话,总归是不太好。 “可以,我也同意这样的安排。”寻思了片刻之后,她同意了夏尔的做法。“她是我的小姑,也是我们家族的成员,我当然信任她了。” “太好了,夏洛特。”夏尔十分高兴,于是将头微微向她的脸凑了过去。“来,我们先为这一阶段的胜利庆祝一下!” “你真是恶心!都什么年纪了还来这套!”夏洛特皱着眉头斥骂了他,但是却反而闭上了眼睛。“爸爸……爸爸都要来了,你快点儿!” 正当两唇即将相接的时候,小客厅的门口却传来了一声轻咳声。 “咳,其实就算我来了,你们还是可以继续的。” 听到了这突如其来的话之后,两个年轻人骤然变色了,然后快速地从拥抱中分开了。 “爸爸!你来都来了怎么不做声!”夏洛特满脸怒容地冲她的父亲、现任的特雷维尔公爵大喊。 作为新任的特雷维尔公爵、同时也是夏洛特的父亲,这位中年人来到夏尔家中的时候自然是不需要经过通传的,所以夫妇两个没注意的时候,他已经应邀来到了这里,然后不期然间看到了女婿和女儿的亲密秀接着不失时机地开了一个玩笑。 “我看到你们这么亲密,哪里好意思做声。”中年人促狭地笑了笑,“你们可以尽管继续,无视我就好。” “如果不好意思的话,那就请不要在最后一刻出声。”夏尔平静地看着对方,“不过,您说的也对,我们没必要先理会您。” “别闹了,夏尔!” 然而,当他再跟夏洛特凑过去的时候,夏洛特却一把推开了他,然后愤愤不平地向父亲走了过去,将自己手中的信交给了对方。“爸爸,这次可是我们最后一次无偿帮助您了!” “别说得这么绝情嘛,我的好女儿!”公爵一边轻浮地笑着,一边从夏洛特的手中接过了这封信看了看。“啊,我们的夏尔最近这么受欢迎啊!” “当我们有五十万大军的时候,我们总是会受欢迎的。”夏尔笑着回答,“奥地利人原本痛恨我们,但是现在他们想要利用我们,所以他们乐于对我们殷勤。” 一边说,特雷维尔家族的三个人一边走到了装饰精美的茶几边,然后各自坐到了铺着红色丝绒的沙发椅上。 “爸爸。接下来我和夏尔会一起暗地里拜访一下长公主,跟她把我们家的具体情况说一下,然后请她通融。”夏洛特先将两个人的安排说了出来,“我相信只要他们能理解我们的处境。那么应该就会帮忙的……” “这么说来,这件事情已经有了转机了?”中年人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不过……直接拜访长公主,这样好吗?” “当然只能秘密去拜访了。”夏尔摊了摊手。 “那……那夏洛特现在这样,怎么好去呢?!”中年人还是不太接受的样子。“夏洛特现在怀了身孕,这么来回奔波的,对身体可不太好……” “我这么来回奔波还不是因为你们!”一听到这里,夏洛特就没好气地喊了出来,“都怨你们这样胡闹,我才不得不跑去人家跟前求情,丢了我们家的脸!” “夏洛特,可别这么说啊……如果不是没办法的话,我们也不想就这么拉下脸来求情!”公爵苦笑了笑,“爸爸随口说句话是简单。但是我们这些儿孙执行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了,他把大部分财产都变成了固定资金,我们不能动,然后又叫我们去偿还欠款,老天爷,这哪里是那么容易做的事情啊!现在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那么容易就拿出钱来,这可是一大笔啊!你对王家有感情这我也能理解,可是……我们总是要面对现实吧……” 父亲的这一番话,说得夏洛特一时也哑然了。 没错。比起王家来,特雷维尔家族毕竟要高上一层。 “我知道了啊,爸爸。”夏洛特叹了口气,“我们会把这些事情办好的。不会让我们家吃大亏。” “你能守得住立场就好!”中年人也松了口气,“长公主殿下很喜欢你,你到她跟前求情的话,她应该会同意的,再说了,现在王家又没有什么复辟的希望。他们就算一下子搞回去那么多钱,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说了,你现在作为特雷维尔家族的家长,好歹也是个旧世家,你的意见她不会不听的。” “希望如此吧。”夏洛特也满怀信心地点了点头。 “说起这个,我倒是要谢谢你啊,夏尔。”说到这里的时候,公爵又笑了笑,“菲利普很满意你这么快就给他谋到了职位,他现在就在准备,马上就可以动身去图尔了,他说自己会向你学习的。”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夏尔也笑了笑,看上去十分欣慰的样子。“菲利普能做点正事,对大家都有好处。” 依照之前的约定,夏尔通过自己的运作,为自己的堂兄菲利普·德·特雷维尔谋到了一个卢瓦尔地区教产稽查员的职位。卢瓦尔省是一个十分富饶的地方,当地曾经城堡和修道院林立,教会的资产很多,在大革命和之后的时代牵扯起来教产纠纷也很多,对一心谋财的菲利普来说,那里确实是个好去处。 可想而知,雄心勃勃的菲利普,一定也打算在那里“大干一场”。 这对夏尔来说是好事,他越是积极行动,得罪的人就越多,对他来说就越有利。 “谁说不是啊!”公爵也长叹了口气,“哎……也怪我,之前对他太放纵了,结果他除了在外面浪荡,什么都不做,我哪里知道他居然还欠了那么多赌债,这个混小子!现在倒是好了,他还知道做点正事了,不管做得如何,好歹也算是个进步,以后也不用太让我担心了……” 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会儿之后,他好像有些口渴了,“我说,你们这里不能弄点儿酒来吗?我一路赶过来,又说了这么多话,嗓子都干了……” “谁叫您不通知就进来了!再说了,夏尔最近公事那么多,哪里还能喝酒!”夏洛特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我给你们泡点咖啡吧,你们先等等。” 说完,她直接站起身来,然后一步步地离开了小客厅。 夏尔看着她再也不复之前轻盈的体态,心里则暗暗希望妻子在生育之后一定还能够保持住生育前的身材。 正当夏尔还在想入非非的时候。他原本一脸疲惫的岳父,突然又愉悦地笑了出来。 “好女婿,趁这会儿我们赶紧把话说了吧!” 原来他居然是要支走夏洛特?夏尔微微一惊。 “什么话?”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我听说波拿巴先生准备任命一位行政长官,对巴黎的市容进行大整改。重建很多街区?”公爵一脸诡秘地看着夏尔,“有这回事吗?” “是有这么回事。”夏尔迟疑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公爵兴奋地握了握拳头,“那么,短期之内。巴黎的房价必定会大幅上涨。” “应该会吧……”夏尔勉强地同意了他的看法。 他已经知道岳父想要说什么了。 “所以,我现在准备把钱都投在地产上面,我要在巴黎买地买房,等到时机一到……我转手全丢出去!”公爵满面的兴奋,“那时候,我一定能够挣上几倍!” 从历史上来看,确实如此。 还有什么比在房地产繁荣期到来之前大肆购买房地产更挣钱的营生呢?夏尔心里一叹。 “我承认您说得有道理,不过……这可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夏尔平静地看着公爵,“别忘了,就算再挣钱的营生。也有亏钱的人。” “夏尔,我跟你不一样,你现在是国家要人,你没精力做这种事,所以你可能就会疏忽;但是我就不同了,如今我没有了行政职务,就连自卫军的差事也是可有可无,我有大把的时间盯着!只要我盯着,就没人能从特雷维尔这里讨到便宜。只要地产价值上涨的趋势在,这一笔我们就坐定了!”公爵还是一脸兴奋的样子。“再说了,我们还有你在。不管波拿巴选了谁当城建负责人,他肯定要和你交好,那那个时候。我们从他那里得到消息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他要先改哪个片区,我们就先买下那里的地……不出几年,我们肯定会发大财!” 笑了一会儿之后,他重新看着夏尔,“当然了,好女婿。你帮了我的忙,我会知道怎么做的,该有你的也绝对不会缺!” 虽然公爵说得十分兴奋,但是夏尔却并没有感染上他的激动,反而依旧平静。 难怪他今天这么小心翼翼,先要想办法支走夏洛特才肯跟自己说这个主意。 既然他可以在近期就拿出大笔的资金来投资房地产,那么他“现在拿不出钱来偿还对王家的欠债”的话,肯定就是谎言。而这一点,自然也就决不能让夏洛特知道,否则可能会打击夏洛特跟王家求情的积极性。 自己的岳父也确实够精明的啊……夏尔一边寻思,一边打量着这个穿着精致、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因为保养良好而且精心打扮,现在看不出多少衰颓,反而就像是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一样。 “怎么样,夏尔?你看我这个主意好不好?”公爵眼见夏尔一直没有回答,“一起做吧!我能投入大资金,你能给我们找到路,我们一起,几年就能把这个城市榨出汁来!” 他需要阻止自家的人发财而去讨好王家吗?完全不需要。 他可没有夏洛特那样的坚定价值观。 “我们不能亲自参与进去,不然我们的名字会遭人恨的。”沉吟了片刻之后,夏尔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把钱投入哪家银号或者公司做股本吧,然后让他们再去转手控制别的企业,然后以这些企业的名义再去投机房地产,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受指责了。” 特雷维尔公爵一阵大喜。既然他的女婿夏尔这么说了,那实际上就代表他同意了自己的意见了。只要有他参与进来,这个计划还怕不行吗? 在他的预估当中,如果顺利的话,只要几年内,他就能够把自己以后的养老钱都整出来,再也不用担心自己需要仰女婿女儿的鼻息至于自己身后怎么办,那就恕他懒得理会了。 “还是我的好女婿想得周到!”他满面喜色地笑了起来,“回头去我那儿吧,我那儿有很多上好的酒,我们两个可以好好痛饮!” “这事不急,我们迟早会喝到那些珍馐的。”夏尔若有所指地回答。 “你们在说什么?居然这么开心?”这时候,端着咖啡的夏洛特慢慢地走了进来。 “没什么,我只是在跟他说你小时候的事情而已。”公爵马上接过了话头,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来,“你在家里的时候,跟对夏尔的时候可是判若两人,夏尔都听呆了。” 然后,他直接从夏洛特的盘子里面拿起了咖啡,“就说这个吧,她以前在家里可是练了很久,但是在家里可谁都没喝到啊,她自己喝,喝不完就倒了,非不肯让我们也尝尝……哎,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女儿啊,越宠爱就越不会把你当回事,夏尔你以后有了女儿,千万不要学我那么宠啊……” “爸爸!”夏洛特脸色一红,然后睁大了眼睛怒视着自己的父亲。 夏尔也感到有些尴尬,所以什么都没说。 在夏洛特加入后,三个特雷维尔又聊了一会儿以前的趣事,直到深夜时分才离开。 夫妇两个人一直送公爵送到了门口,然后目送他的马车从黑暗当中消失。 “能暂且赖掉账,就这么让他高兴吗?”看着父亲的背影,夏洛特禁不住叹了口气,“那可不是可鄙的犹太人的账,是我们的王上的账啊!” 对贵族来说这不是差不多吗?反正都是能赖就赖夏尔当然不会这样对夏洛特说了。 他只是端详着自己的妻子。 夜色下,她的脸白皙动人,尚且年轻的面庞散发着令人陶醉的魅力。 这是一个十分坚持于自己的人,她耗尽心力当然,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和世界观维持这个家族的财势和名誉,然而得到的支持却寥寥无几,没有人感激她,也没人觉得需要受她的桎梏,就连她的父亲,也暗地里提防着女儿,生怕她给自己带来麻烦。 就算我……就算我不也差不多吗? 这是个多么无用,又多么鲜明的人啊! 一种混合着惜悯,愧疚的情绪悄然涌上了他的心头,最后化成了一种隐含爱怜的冲动。在这种冲动的驱使他,他忽然抱住了夏洛特,然后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夏洛特。 “夏洛特,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直到最后。” 夏洛特先是一惊,然后抬头看着略有些激动的夏尔,接着慢慢微笑了起来。 “又在发疯。” 第一百零五章 旅途与求助 “呜……”伴随着汽笛的长鸣,黑色的列车在铁轨上轰然前行。 蒸汽驱动轮轴在铁轨上进行着简单的运动,却带动了整个世界前行。 它就好像上帝降下的征服者,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抛下了整个时代向前懵然直冲,一切都被它抛离在了身后,然后被它拖着慢慢改变。 就在这列列车的头等车厢里面,此时正有两个盛装打扮的妙龄女子坐在窗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窗外的景色。 时值盛夏,正是万物生命力最为旺盛的时候,她们放眼望去,到处是一望无际、绿草茵茵的原野和农田,黑色的列车经过从天边绵延到天边的铁轨,宛如裁纸刀一样穿行而过,将法兰西最为美丽的画面,巨细无遗地展露在了她们面前。 “哇,你看,这是多么漂亮啊!”当经过了一座掩藏在树林当中的历史悠久的古堡时,玛丽禁不住伸手指向了它,“感觉就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 “是很漂亮!”芙兰也一脸兴奋地附和了她,“真可惜我现在没有带画笔过来,否则我倒要自己动手把它画下来了!” “没关系啊,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你可以从那儿拿些绘画的工具,再经过这里的时候你不就可以画下来了?” “好啊!”芙兰先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然后,仿佛是想到了自己此行的使命和可能遇到的艰难的缘故,她又微微有些黯然了,“不过,希望那个时候我还能有今天的好心情吧……” “哎,这种好时候说这话做什么!”玛丽微笑着打了打她的手,然后马上安慰了她,“担心什么呢?有我在你的身边,你又这么聪明,我们还怕有什么事情做不成的吗?” “也是啊,有你帮忙。我当然能办到。”芙兰的心情重新转好了,然后重新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景色,接着,她打开了窗户。深深地吸了口气。“啊,踏入世界的感觉真好。” 玛丽十分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她之所以这么雀跃,并不只是因为能够出趟远门而已,她更开心的是终于被哥哥所原谅,而且被他委以重任。 “那你以后可有的忙了!”她轻轻摇了摇头。“世界可从不像我们以前想象的那么美,一踏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它荒谬至极……” “这个世界确实有很多荒谬至极的地方,但是终究还有很多人推动着世界前进,让一切都变得更加美好……”芙兰突然站了起来,在列车的轰鸣声的应和下招了招手,“你看,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就啊!而这是我的哥哥一手缔造出来的成就,是他计划并且完成了这一切,让一望无际的铁轨绵延天边……使得我们可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出行,一想到我能跟着他改变这个世界。我就……我既止不住的开心,是啊,我也成为一项伟大一份子了……” 她们是从巴黎上车的,从巴黎到第戎,再到里昂,最后将会来到她们此行的目的地——南方的海滨城市马赛。她们的这段旅程已经完成大半了,再过几个小时,她们就将来到这段旅程的终点。 从首都巴黎,到南方最大城市里昂,再到地中海沿岸最大城市马赛。这是一条极为重要的铁路干线,自从夏尔主政铁道部之后,就将这条线路当成了重中之重,加紧融资。催办工程,集中一切力量来保障这条线路的建设,即使在夏尔离任之后,部里还是在按照他的意志执行这个计划,在数年的坚持下,这条干线终于在今年年初完成了建设。而且几乎马上成为了法国交通铁路网的一条大动脉。 一向就十分钦佩哥哥的芙兰,在亲眼见识到了这份业绩之后,不由得更加为自己成为他的助手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真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明明可以在温室里面呆上一辈子,让每个人都羡慕得不行,结果你非要哭着喊着跑出来……”她戏谑地伸出了手来,捏了捏芙兰的脸,“哎,我真是服了你。” “你又不是不懂我,非要这么说寻我开心吗!”芙兰的脸上微微一红,然后也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两个人就这样打闹了起来,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尽管以她们现在这种年纪和地位,再这样玩显然有些不成体统,但是这两个人自小就结识,互相欣赏着对方,感情十分深厚,而且经过了一系列的风风雨雨之后,这种感情并没有如同大多数人那样慢慢淡化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浓厚了。 她们现在彼此之间已经共享了大多数秘密,而且结成了统一的立场,所以相互之间再也没有了什么提防和嫉恨,可以互相敞开心扉。 当她们打闹了好一会儿之后,车厢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两个人同时收住了手,然后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进来吧!”芙兰随口喊了一声。 本来她们两个都觉得这个时间敲门,应该是服务人员带着餐点来了,所以态度都有些随意,然而,当看清楚了来者是谁之后,她们的表情迅速地僵了下来。 从门口亦步亦趋地走进来的人,是一个穿着金色长裙的青年女子,她盘着一个高高的发髻,长得十分精致漂亮,但是面无表情,犹如是一个会动的人偶一样。 从她出现在这里开始,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硬了,温度都好像降低了几度。 两个人互相隐蔽而不安地瞟了一眼,弄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主动来到这里。 她们此行,正是为了代表夏尔,处理南方的土地交易。所以,自然而然,有一个人也同样在这辆列车里面,而这个人是她们两个所一直故意避免提起的人。 “德·博旺小姐,中午好。”因为礼数所拘,芙兰勉强地凑出了一个笑容,“希望这一路的美景,能够让您和我们一样心旷神怡。” “德·特雷维尔小姐,真遗憾。在我心中,没什么美景比事务更加重要,我投入到事务当中才会心旷神怡。”萝拉却没有给她面子说什么客套话,反倒冷淡地打量着她。“所以请您相信,我找您并不是谈什么无聊的天气和美景。” 萝拉饱含着凌厉的视线,让芙兰心里颇不舒服,但是这种视线,反而激起了芙兰心中深藏的傲气。 一个暴发户的女儿居然还敢这么跟我摆架子?当时我困窘到了极点。都没有怕过你,还把你折腾个半死,现在你居然还敢这么做……很好。她在心里冷笑。 “那您想要跟我谈什么呢?”她毫不示弱地看着萝拉,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娇娇怯怯的样子。 “我说了,是这次事务的问题。我们这次一起去马赛,不就是这些问题吗?”萝拉还是十分平静,“交易可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有很多这样那样的问题,我需要先同您协调好。” “协调?可以啊。”芙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点头同意了。“请坐吧,我们好好谈谈。” “我是说我要和您谈谈。”萝拉斜睨了一下玛丽。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 “瞧瞧她那副模样,真是自命不凡!”看到萝拉这么目中无人的样子,玛丽心里忍不住有些恼恨。 但是碍于萝拉当年的积威,她没有将心中的忿恨说出来,只是低声告退,“我先出去看看风景吧。” “不,您还是留在这儿吧。”萝拉轻轻挑了挑眉头,“特雷维尔小姐。我想叫您去我那儿谈谈,这里充满了贫乏的气息,实在不是可以长待的地方——再说了,那一大堆的文件。我可没有兴趣搬过来。” 贫乏的气息? 她这样的贬损,在两个密友当中激起了同样的恼怒。 “德·博旺小姐,我和您不同,我不是从钱海里面游出来的,我小时候见识过什么叫做困窘,所以这里我呆得下去。如果您觉得这里让您难以忍受的话。您可以等我们到了马赛再谈,对我来说这没什么可损失的。”芙兰以强硬的态度回击了对方,“好了,您先回去吧,我还想继续看看风景。” “怎么?您是害怕我了吗?”萝拉冷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我只想和您把工作做好而已。难道我们一起先把事情弄清楚,会对您有什么不利吗?我奉劝您,在工作事务当中带上个人情绪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您希望自己可以独当一面的话,您最好和我一样,就事论事,然后做那些有利于您的事。” 她这么一说,芙兰反而微微踌躇了。 要说怕,她确实有些怕萝拉。这次出门,家里派了两个人来保护她们一路上的安全,虽说一般情况下保卫她们的安全已经够了,但是……也许是因为这次她负有重任,也许是因为德·博旺家族吸取了过去教训的缘故,男爵却让萝拉带了一大群手下,这些人可是被男爵豢养了多年的私人武装,不知道暗地里做下了多少事,个个可都算危险人物。 自从发现这个情况之后,两个人一直都有些担心萝拉突然下令让这些人冲出来了结自己——虽然她们都知道正常情况下萝拉不会这么做,但是谁又敢说自己能够完全揣摩透一个亲手杀掉了哥哥的疯子呢? 萝拉自然也知道她们心中的不安,但是她并没有打消她们疑虑的打算,反而嘲讽了她们。 尽管明知道对方是在用激将法,但是芙兰还是知道对方有道理。是啊,既然是在工作,那就应该拿出认真负责的态度,迟疑畏缩不仅没有用,而且还会让对方瞧不起。 再说了,如果她真的发疯的话,在不在她的车厢里面又有什么区别呢? “好吧,既然您这么热情的话,我们就好好谈谈吧。”思酌了片刻之后,芙兰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好,请跟我来。”萝拉没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小心点,别被她骗了!”在离开的时候,玛丽小声叮嘱自己的密友。 “我知道的。”芙兰点了点头,“可是我不怕她。” 很快,芙兰就跟着萝拉,来到了她所包下的车厢当中。 萝拉到了哪儿都忘不了讲排场,即使坐火车上当一个旅客的时候都是如此。 这条铁路线从北到南贯穿了整个法国。而且途经的都是法国最为重要的城市,所以一直都被认为的最为紧要、也最容易盈利的线路,因此头等车厢的布置本来就十分奢华,但是当萝拉来到之后。她又毫不吝惜地在这里撒了大把的金钱——哪怕她其实只需要在这里呆上两天而已。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香味,看上去是用了特制的香料熏过,地上还铺着地毯,在窗户的旁边居然还挂上了几幅画——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这几幅画还不是粗制滥造的仿制品。反而是价值不菲的作品。 喂,仅仅是坐个火车而已,有必要这样吗?芙兰禁不住闪过了一丝夹杂着鄙夷和嫉妒的念头。 装饰起来又撤掉,该有多么浪费啊。一边带着这样的想法,她慢慢地坐在了桌边胡桃木制的椅子上。 “这节车厢是我们家自家用的,考虑到现在铁路越来越广,所以我爸爸认为有必要给我们出行准备专门用的车厢。车上的布置不用来回搬运,放在车站里面就行了,需要走的时候挂上那辆列车就好。”仿佛是能够看出她心中所想似的,萝拉突然低声说。“所以,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花钱。” 即使这样也还是很花钱了啊!芙兰很想这么回答,但是她还是忍住了。 “您家确实很懂享受。”她半是恭维半是讥讽地说。 “如果不能挥金如土的话,那么聚敛那么多财富有什么意义呢?”萝拉反问,然后自己走到了一张书桌前,拉开了抽屉,拿出了里面的一大堆文件。 接着,她又走了回来,将这叠文件都扔到了桌子上的锦缎桌布上面,“我相信之前出来的时候。你应该已经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了,不过我还是先将这些票据都跟您讲清吧。” “谢谢,请您继续吧。”芙兰点了点头。 “这是您的哥哥当时跟我们借款的凭据、这是这次我们打算付出钱款的票据、这是公证文件、这是合同、这是铁路公司的契约书……”萝拉坐在芙兰的对面,一页一页地向她解释了起来。“这一份您只需要过目一下。这一份您需要拿回去看看,这一份您到时候要到公证人面前亲自签名……” 不得不说,萝拉的工作态度确实异乎寻常的好,她的思路很有条理,解释也很清晰,就连这些文件也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有些文件还贴了纸条注有注释,在她的解释之下,芙兰很快就理解了这些略有些复杂的商业文件和它们各自的功用。 “真是详尽,您肯定花了大量心思来整理吧?!”当听完了萝拉的解释之后,这一刻她居然忘记了对萝拉的提防和厌恶,反而由衷地称赞了起来,“我还以为您会把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别人来做呢!” “办事的时候要认真,这不是常识吗?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而已,哪里及得上父亲。”萝拉并没有为她的称赞所动,反而一脸的平静,“什么都假手于人的话,那么坐拥那么多财富,不仅是丑陋,而且是危险。” “您确实是比您哥哥适合得多的人选……”芙兰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没怎么见过他,但是我相信他绝对不会有您这么认真。” 听到这个称赞之后,萝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冷笑了起来。 “合适又怎么样?他是男的,而我是女儿,所以我注定只能给他当个陪衬,直到我不想当为止。” 如果父亲将儿女同等看待的话,那么享有一半继承权的自己,到底还会不会冒生死的危险去做下这种事呢?她曾几次扪心自问过,但是一直都没有得到答案。 但是,至少不会出现那么屈辱的事情吧……一想到这里,酸涩感又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忍不住斜睨了一下芙兰——这对兄妹给她的挫败和耻辱感实在是太令人刻骨铭心了。 “抱歉,我不该提他的。”芙兰马上觉得不对,连忙致歉,“我刚才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并没有旧事重提的意思。之前的事情,我们最好一笔勾销然后都沉入记忆里面吧。” “没关系,现在事已至此,您就算提了也没关系。”萝拉巧妙地将自己的恨意隐藏在了心底里,“我说过,我不会再为那件事追究您了。” “您的解释已经够了吧?还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吗?”芙兰眼见气氛又有些尴尬,于是决定告退。 “还有一件事。”萝拉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她,“特雷维尔小姐,我们有件事希望您能帮个忙。” “你们?” 第一百零六章 激怒与好友 “你们?”芙兰敏锐地发现了这个词,于是有些惊疑地打量着对方。 “没错,就是我的父亲和我。”萝拉并没有为她所动,只是镇定地看着她,“我们希望您能帮我们一个忙。” 一定到萝拉居然提到了她的父亲,芙兰内心中的警觉就更加深了一层——对于那位大银行家和他的这个宝贝女儿,她心里可是相当忌惮的。 他们凶残的手段和残忍的心肠她早就见识过了,因此他们惯用的甜言蜜语在她听来反而像是危险的信号。 “帮助?我能帮到您什么忙呢?”芙兰努力了让自己镇定了下来,然后装作好奇地问,“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需要求助的话,找我的哥哥不就好了吗……?” “这件事本来就是有求于您,需要您来点头,我们找的就是您。”萝拉平静地说,“再说了,您可不要低估自己,有些事情我觉得反倒非您不可,至少我十分认可您的能力和头脑。” 她花了很多力气,才让“我十分认可您的能力和头脑”这句话显得尽量平稳,没有显露心头的恨意来。 然而,即使她表现得如此平静,芙兰却还是没有放下心头的警惕来。 “哦?这样吗?那您请说吧,如果能够帮到您的话我一定会去做的。”她客气地回答。 “您知道您的哥哥有一个计划吗?”萝拉并没有知道回答,反而来了一个反问。 “什么计划?”芙兰果然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马上就打起精神来了。 “您的哥哥计划在不久的将来,让自己成为统管国内一切运输事业的大臣。”萝拉颇为诧异地打量了芙兰一样,仿佛不太明白为什么她居然还不知道似的,“而那时候。铁路事业自然也就成了他统辖之下的一个重要部门——考虑到他在波拿巴先生那里的地位,换句话说,他将会在不久之后,成为整个法兰西铁路事业当中说一不二的人。” “这多好啊!这难道不是他应有的报偿吗?”芙兰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暗暗地在为自己的哥哥而真心感到激动。 “哦,也许这确实是他应得的报偿。”萝拉冷笑了一下。“但是这无意中也让他成为了我们必须有所求的对象……” “你们想要做什么呢?”芙兰先是一怔,然后马上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我可跟您直说吧,我……我现在绝不想再做对他不利的事情了,您有事的话直接找他就行了,不用暗地里来找我!” 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让萝拉一时始料未及,她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原本以为,在哥哥不管不顾地同那位公爵小姐结婚之后。这个人就算再怎么能够忍气吞声,心里应该也充满了忿恨才对,却没有想到对方好像已经接受了这种安排,再不愿意和哥哥作对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她已经忘却了自己曾经赌上一切的那个目标,还是她另外找到了什么通向终点的道路? 伴随着疑问而浮现出来的,是难以抑制的愤怒。 你这个混蛋,既然现在这么讲原则,为什么当初不能那么好说话?为什么当初要把我逼迫到那个地步!去死吧!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让自己的愤怒稍稍缓解了下来。 “特雷维尔小姐,我们当然不希望做对您哥哥不利的事情了——他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更加还是国家不可或缺的要人,对他不利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她冷静地对着对方解释着,“作为合作者,我们一直在扶持他资助他,我们所孜孜以求的,正是和他这样的俊杰保持良好的关系。” 芙兰刚想再说什么。萝拉就直接伸手阻拦了她,“请您听我说完——您的哥哥打算在上台之后,整顿整个铁路建设行业,收紧对行业的限制,还打算剔除一些不合资质的企业。也就是说。他打算在几年内实现少量企业对铁路建设上的垄断化……而我们,我们希望成为这些垄断者中的一员,最为重要的一员。您明白吗?这一切对我们有多么重要。可以说,我们一直以来以开放性的态度对待您的哥哥,就是为了等待这样的关键日子。” “也就是说,你们打算通过我,去影响我的哥哥,让他将自己制定的政策偏向于你们?”芙兰马上明白了他们要求的实质。 “是的,就是如此。”萝拉干脆地点了点头,“我们的投资,当然希望在必要的时候得到回报。” “据我所知我的哥哥和您的父亲关系想到不错,如果您父亲想要得到他的关照的话,直接跟他说不就好了吗?”芙兰马上反问。 “问题是,这个牵涉的利益实在太大了,想要得到他关照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些人里面,有些是我们对付起来都有些头疼的人。”萝拉微微冷笑了起来,“再说了,政治家大多数是不考虑感情的,纵使我们再怎么诚恳,也难以敌得过利益,我们拿得出利益,别人自然也拿得出。” 也就是说,为了避免和某些其他大人物发生争抢,所以先打算走我的路线然后占据先机? “听上去我没有干涉他意志的必要……”芙兰马上回答,“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无权干涉。” 她的冷淡回答并没有让萝拉望而却步。 “我们会给您找到理由的。” 接着,她又伸手到了抽屉里面,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您知道的,我们这次打算营建一条铁路,所以需要购买您家里的土地,但是您不知道的是……如果您希望的话,您就会成为这个铁路公司的一位董事,当然,是秘密的。” 就在她解释的同时,这份文件也慢慢地放到了芙兰的面前。“您看下,只要签个名。您就能够成为它的重要一员,而这个铁路企业也将成为我们两个家族联合企业的一部分。难道您不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结果吗?” “您……您是打算收买我吗?”芙兰的脸色变得更加奇怪了。 “难道这还有别的解释吗?”萝拉马上反问,“这确实就是收买,我们打算用您来影响未来的国家政策,借此成为我国铁路事业的主要参与者——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如果您要说这违法,我承认这确实违法。不过违法又怎么样呢?难道我们违法的事情做少了吗?金钱和权势让我们超越了法律,您大可以不必关心这个。” 芙兰仔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这份文件,但是心却已经没有放在了这上面。 “您……您……”她喃喃自语,但是一时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爸爸,把这次的铁路事业看成是让我用来练习商业手段的小玩意儿,但是我却不这么看。就我看来,铁路将是未来我国最为重要、当然利润率也最高的事业之一,尤其是在您哥哥垄断化的计划开始之后。这个事业是太重要了,所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来夺取。”萝拉平静地劝说着。“而您,我看不出这对您有什么坏处,只要答应了我们,之后您不是可以借此夺取自己应有的地位了吗?我想,如果我们努力去做的话,到时候我们真的能够将这个铁路企业变成全国最重要的企业之一,而那时候……我可以光荣地继承家业,证明自己不负父亲的栽培、而您可以平等地与任何人来往。无需要过那种仰人鼻息的生活,这不是很好的结果吗?” “但是您可是叫我自行其是。去改变我哥哥的既定计划。”芙兰低声回答,“如果我这么做了的话,天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自行其是有什么不对吗?”萝拉皱了皱眉头,然后反问,“难道您到了这个年纪,还想要做个木偶。别人规定您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您想想,难道您能够一辈子呆在别人的阴影下吗?这对您的才华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芙兰却没有再犹豫了,而是将这份文件重新递给了萝拉。 “您说得很好,但是很抱歉我不想要。我还是不想因为您给的这些而去干涉他的计划。在小心修补好了我们关系的现在,我不想因为这种事而触怒了他。”芙兰微微笑了起来,“不过……既然您已经捐弃前嫌,那么我们以后继续做朋友吧!” 芙兰的笑容十分明媚亮丽,可以让任何人为之倾倒,但是在萝拉眼里,这个笑容却比任何样子都要令她恶心痛恨。伴随着这个充满了魅力但是却没多少温度的笑容,那些可怕的回忆慢慢地涌上了她的心头。 这个人让她吃了那么大的亏,然而现在却还是拿她没办法,甚至向她请求帮助的时候还被这么干脆地拒绝了,这可悲的现实让萝拉的忿恨终于无法抑制地倾泻了出来。 “特雷维尔小姐,您太让我失望了,让人失望……失望到了极点!” “什么?”芙兰还是带着她那种有些天真的笑容,仰着头看着对方,好像有些迷糊似的。 “您看看您说得这些话,可悲到了极点!什么叫做怕人生气?什么叫做不能触怒了他?什么叫做要维持关系?您自己看看,这些话算什么?您已经变成了这么可悲的样子了吗?您变成了一个畏首畏尾,只顾着躲在别人背后喘息的愚者!”萝拉愤然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看着她,“您之前虽然摆布了我,让我愤恨不已,但是您的手段和头脑尚且还让我有些佩服。我原本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个不逊于我的英杰,一个充满了意志力而且心地冰冷的聪明人,可是,我错了,如今……我看到的是一个可怜虫,一个让人作呕的可怜虫!您被打击磨光了意志了吗?您的胆子都跑到了哪儿去了!” 虽然萝拉的斥责激烈而且刻薄,但是芙兰脸上微微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改变,好像没有听清她的话似的。 “我很清楚,您收买我的根本原因,是我哥哥的权势而不是因为欣赏我。”等到她说完之后,芙兰才慢慢悠悠地回答,“那么,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为了一己之私来影响他的计划、削弱他的权力和影响力呢?我亲爱的朋友,虽然我有时候有些笨,但是我分得清楚好歹呢……我得依赖他,因为如果没有他,恐怕您自己也会给我两刀。不是吗?请别否认。” 接着,芙兰的笑容更加深了,“另外,如果您认为我和您一样冰冷,那就说明您一直以来都看错我了,我的心里反而每天都燃着火,只是避免烧着人所以不表露出来而已。” “你以为您能够靠顺从得到想要的一切吗?”萝拉瞪着眼睛反问她,“简直天真,当奴才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忍气吞声的哀求只会让别人将你踏进泥里去!你忘了当初你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打扮精致而又面无表情的萝拉,这幅恨意满满、咬牙切齿的样子确实十分罕见。 或者说,到目前为止,只有在这对兄妹面前,萝拉才这么失态过。 “当然了,我没有忘记,我怎么会忘记呢?”芙兰皱着眉头回答,“奴才是得不到这一切的,我知道……但是我会让他知道,我不止能做奴才,而且用不着您来教我怎么做!是的,德·博旺小姐,您终究是不会懂得我们这样人家的事情的。” 还没有等萝拉勃然大怒,芙兰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当然了,我说过,我们已经尽弃前嫌了,我们依旧是朋友嘛。您这个提议说实话我有些动心,我会跟我的哥哥转达的,如果他不反对的话,我会同意您的提议,而且会尽心竭力地帮助您。”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萝拉有些错愕。 这种错愕甚至很快抵消了对方对自己门第的嘲讽。 原本她的打算是鼓动起这位特雷维尔小姐,然后造成既成事实,再以既成事实来同夏尔周旋,结果没想到对方却是如此回应,她一时居然没想到对策。 “如果他反对呢?”沉默了片刻之后她问。 “那就想办法让他不反对啦……”芙兰微笑着回答。“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反正我们是好朋友,怎么能不先帮好朋友呢?” 第一百零七章 慨然一击 好朋友……虽然萝拉心里一直在冷笑,但是却不再表现出来了。 对面既然已经答应了自己的提议,那她也没必要再和对方争吵了,事实上,就连刚才的失态,也只是她在盛怒之下的失控而已,并不得体。 可是,把希望寄托在她能说服哥哥上面,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冒险呢? “特雷维尔小姐,您这么自信,是因为有什么根据吗?”她迟疑地再问。 “我有我的根据,不过这并不方便告诉给您。”芙兰摊了摊手,“您就等着我吧,难道除了静候我顺利解决合格问题之外,您还打算做些什么别的什么吗?” 鬼才等着你。 听到她这个不靠谱的答案之后,萝拉决定自己今天就得研究一个备选计划,以免在她失败之后措手不及。 “我当然会等着您了,实际上我们的利益不是一致的吗?”她将自己的语气放软了一些,“特雷维尔小姐,既然您答应了我们,那么请您尽快去办吧,时间可不等人。另外,我相信您的才智足以能够让您在应有的地方活跃。” 萝拉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朝芙兰行了个礼。 在商言商,既然现在除不掉对方,那就不妨先虚与委蛇,这点萝拉还是十分清楚的。 “那么,我也衷心希望能和您一同活跃在那个舞台上。”芙兰也满面笑容地朝她行了个礼,然后拿起那些萝拉给她准备审阅的文件,慢慢悠悠地走出了萝拉的车厢。 等到她离开之后,萝拉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了,她走到了门口,毫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离开。 “你没事吧?”当芙兰走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车厢时,早已经十分担心的玛丽马上凑了过来。 “我回来了不就已经说明没事了吗?”芙兰笑着回答。“好啦,我们也收拾一下吧,很快就要到了。” 很快就要到了?玛丽心里一惊,然后把头伸出了窗户向外看去。顾影绰绰之间,一座城市的高楼已经若隐若现。 “呀!你说得对,我先去准备行李,要下车了!” 在汽笛的轰鸣声当中。慢慢减速的列车停靠到了郊外的火车站当中。车上的旅客们拿着自己的行李纷纷地走下了车厢,而芙兰和玛丽也拿着自己的小旅行箱走到了车厢的门口。 大件的行李有人帮着她们拿,但是有些行李因为十分私密,她们只好自己屈尊来拿了。 就在她们走下列车的时候,萝拉也慢慢悠悠地从列车上走了下来。而和这两个人不同,她的行李都由身后的女仆拿着。 跟在她后面的有一群穿着黑色正装、戴着小礼帽、面孔十分严肃的人,他们互相之间不交谈,只是以恒定的步率跟在萝拉后面,这种整齐划一的步伐,给了他们一种肃杀的气势,以至于萝拉所经过的地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居然让开了路。 萝拉只是抬头看着前路,旁边自觉散开的人群她看也不看,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看着萝拉和她手下们目中无人的态度。芙兰和玛丽两个人也不禁暗暗心惊,在车上的时候她们还没怎么看到感觉到,现在一看,如果当时萝拉真的发了疯要取她们性命的话,她一定是可以如愿异常的吧。 好在她还有一点儿理智,没有真干下这种疯狂事来,两个人不安地对视了一眼。 当萝拉走到了她们旁边时,有一群同样身着正装的人也向她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礼帽的瘦削的中年人,他一走到跟前,就朝萝拉脱帽致敬露出了自己灰白的头发。然后躬下了身来。 “德·博旺小姐,欢迎您莅临马赛,我十分有幸接待您。” 萝拉没有很快回答,只是俯视了一下这个还没有抬起腰的中年人。 “给我准备好了没有?”片刻之后。她冷淡地问。 因为早就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所以这位德·博旺男爵在南方的重要代理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异来,他以一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灵敏,快速地抬起了腰来,然后以讨好的笑容看着萝拉。 “您的住处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就在海边。最好的别墅,您肯定不会介意看看南方的海景……” “谁问你这个了?”萝拉微微皱了皱眉头,吓得对方重新躬下了腰,“我是说土地的准备!” “那个……那个我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如果完成了今天的交易的话,大部分的所需土地已经收购完成……”这个中年人的声音稍微有些迟疑了,“不过,虽然大体上还很顺利,但是还有几个土地拥有者没有同意我们的收购条件,所以会影响一下我们的进度。不过我想这个问题很快就能够解决……” “很快是多快?”萝拉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爸爸不是事前交代过你的吗?要以毫不迟疑地行动来处理问题,你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最基础的事情都没做好,那什么时候能完工?” “抱歉……小姐。”他的汗流得越来越多了,“因为刚刚才转进这一行当,所以有些事情还在摸索的时候。” “还需要什么摸索吗?铁路和金融有什么区别?还不就是要毫不迟疑地狠心?”萝拉微微俯下了身来,在他的耳边叮嘱,“我们的事业,难道还能被几只虫子耽误拖延?他们不同意你就不知道怎么办吗?请你给我记住,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表完成进度的话,这一切的后果都由你来承担!” “是……是。”因为有些惊慌,所以对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我一定尽快解决!” “你知道就好。”萝拉重新站起了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到了不远处的芙兰旁边。“两位朋友,我想邀请你们去他们给我准备的别墅住下可以吗?反正你们应该还没有选好地方吧,我想海边的新鲜空气应该对我们的身体很有益。那地方很大,我一个人住起来未免有些寂寞……” 芙兰和玛丽又对视了一眼,她们弄不清萝拉的意思,但是心里知道不能轻易答应对方的请求。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们在来之前已经电报通知过这边的亲友了,我想……我想他们应该会……会给我安排住处吧。”芙兰笑着婉拒了对方的请求。 正当萝拉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前面的人群忽然又出现了一阵骚动,在几秒钟的纷扰之后,一群身着制服的军人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然后循着列车向她们走了过去。 这群军人虽然步伐并没有之前那群人齐整。但是制服所带来的压迫力,使得气势好像比刚才那群人还要重了几分。 然后,在她们的注视之下,穿着一身海军制服的亨利·德·拉格什·特雷维尔伯爵和另一个陆军军官,目不斜视地走到了芙兰的面前。然后躬下了自己的身来。“特雷维尔小姐,很高兴能亲自迎接您,我希望马赛能给您留下一个难忘的好回忆。” 亨利是特雷维尔家族的远亲,他是海军上将路易·勒内·勒瓦索·德·拉格什·特雷维尔伯爵的后人。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海军任职,因为混得不大如意,在数年之前,还曾跑到巴黎来,跟当时已经崭露头角的夏尔攀过亲戚。当时苦于党羽太少的夏尔,本着多一个反正比少一个好的原则,夏尔接受了这个远亲的投靠。并且还给了他一些关照,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也成了特雷维尔家族的一个代理人,夏尔在派芙兰来南方的时候,也特意打了电报,叮嘱这位在南方带了多年的远亲照料她。 虽说夏尔说得很客气,但是亨利可没敢真把自己当做保护人,他以被保护人的谦卑立场找到了这位大小姐,并且毕恭毕敬,丝毫不敢以亲戚和年长者自居。 而他旁边的这位身材高大的陆军军官则是福莱上尉。是马赛城驻军的一个营长。 他很早就和夏尔结识了,虽然夏尔在陆军任职没有多久,但是他并没有让自己的权力白白浪费,推荐提拔了很多自己认识的人。他也从少尉变成了上尉,并且成为了具有光明前途的军官。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对夏尔十分感激,在得知了亨利收到的电报之后,他马上赶了过来,想要在特雷维尔家族的小公主面前留个好印象。以便那位大人物还能够继续关照自己——虽然他现在已经离开了陆军部,但是人人都知道,他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随便说几句话,就能让上尉享受不少好处。 在这群军人们到来之后,原本气焰嚣张的黑衣人们顿时就缩了下来,因为不敢和驻军起冲突,他们慢慢地后退,结果让这群军人站到了三个女子面前。 这正是上尉带过来的人,为了讨特雷维尔小姐的欢心,他有意来给她摆排场。虽然这种事看上去不对,不过没人会因此而处罚他的——本地的驻军司令实际上是军内波拿巴的反对派,是被发配过来的,自从政变之后就没人把他当回事了,而其他上级军官,更加不会因为他来讨好特雷维尔家的小姐而来处罚他。 军官挥了挥手,后面的士兵们赶紧列成了队,然后举枪向芙兰致敬,宛如在接受检阅似的。看到这个场面,还没有走出火车站的旅客们顿时就把目光都聚焦了过来,有些人还在窃窃私语,猜测到底是谁来马赛,搞出了这样的排场。 芙兰一时还有些懵然,没有反应过来。 “你们……你们都是来欢迎我的?”她有些惊异地问亨利。 “是的,小姐。”亨利点了点头,“他们都是来向您致敬的。当然,您的美貌也值得他们致敬。” “特雷维尔小姐,您的哥哥给了我们很多关照,也在军中十分有威望。”这时候福莱上尉也朝她行礼了,“我十分高兴能够机会一举两得,既回报了您哥哥的恩惠,又讨得了您的欢喜。” “是吗……”他们的恭维话让芙兰禁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的接待,确实满足了这个年轻女子的虚荣心。 最重要的是,他们把萝拉气到了。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萝拉身上,发现那个人已经气得脸色发白,因此心里的得意更加增添了几分。 说到底你们也不过是一群暗地里玩弄伎俩的,怎么能够和我们这样的家庭来比? 等等,如果是哥哥的话。一定会反对这种毫无理由地讲排场的行为吧,他可不喜欢我们在外面高调行事……正在这时,满是兴奋的芙兰,脑中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事实上。就在离开巴黎之前,夏尔还叮嘱她一定要守密,不要一得到机会就在外面招摇 于是,她的激动就骤然被冷却下来了。她暗暗懊恼自己虚荣心还是有些太大,以至于忘记了哥哥给的叮嘱。 您说得没错。我们确实不该得意忘形,这些人在我们得势的时候会趋炎附势跑过来奉承我们,等到我们失势的时候,他们还会来吗? 如果不会,那这样的场面就算再盛大,也无非是过眼烟云而已。 抱着这样的想法,芙兰心中的激动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谢谢两位的接待。”她也朝这两位军人行礼了,“不过,我担当不起这样的接待,两位的热情我还是心领了。但是我觉得最好不要这么兴师动众……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而让两位和我哥哥一起遭到议论。” 她的这番话,让两个人听了都怔了下来。他们这么兴师动众,本来就是想要讨特雷维尔小姐的欢心,哪里却想得到她居然这样答复? 正当他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时候,芙兰突然又展颜一笑,“不过,真的很感谢你们的热情,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们这样的招待呢?只不过我不想承担我担负不起的殊荣而已……我会牢记你们的恩惠的,下不为例就好。” 说到这里。芙兰将自己的帽子拿了下来,然后一头金发如同瀑布一下从头上飘散了下来,她模仿了自己在画中看到的姿势,朝这两个军官以及他们后面的一大群士兵。挥了挥手中的帽子。 威武的将帅们的动作,被她学去了之后总显得有些柔媚气,然而这并不可笑,反而让他们看得眼都呆了。 多漂亮的女子啊,脾气还这么好,真不愧是名门出身的! 这些军人都带着这样的想法。站得更加笔挺了。 而看到芙兰这种做派,旁边的萝拉心里更是恼恨。 无论是在画室,还是在这里,她总是能用自己伪装出来的那一面去博取大家的欢心。她最讨厌芙兰的也就是这一点,这是个狡猾的孩子,总是什么都想要。 可恨的是,从小到大,男人们就吃她这一套。而这一套,萝拉自己是怎么也不屑于学的。 你迟早演不下去!她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了一声,然后转身就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亨利,我们的住处有安排了吗?”看着萝拉离去的背影,芙兰浅笑着问旁边的亨利。 “前天就已经安排了,是一座很著名的旅馆。”亨利马上殷勤地回答,“请跟我们走吧,很快就能到。” “谢谢您。”芙兰和玛丽再度向亨利行了行礼,然后跟着他走出了站台,登上了早已经等候的马车,前往已经预定的旅馆。 一来到房间,芙兰就扔下了手中的小行李箱,然后三步两步地走到了卧室的床边,松松垮垮地躺了下去。 虽然一路上她们住得都是十分舒适的头等车厢,但是毕竟是长时间的旅途,那种疲惫是怎么也抹除不掉的,她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玛丽现在在跟亨利谈话,好像哥哥安排了什么私密的事务要她去办,虽然芙兰心里很好奇,但是一直没有主动问,她相信如果真的有必要,玛丽会告诉自己的,而她现在只需要休息就好。 正当她微微闭着眼睛,打算先睡一会儿的时候,门口却突然响了起来。 “谁?”芙兰被惊醒了,一边问一边迷迷糊糊地向门口走了过去。 应该不是玛丽,她会说的,难道是旅馆的侍者?她在心中暗想。 当她打开门之后,她发现对面的人确实一副侍者的制服打扮,然而……他却绝对不是侍者。 因为这个人她认识。 巨大的惊骇瞬间打碎了她暂时的平静,她长大了口,看着面前的这个高大英俊的金发年轻人。 “是您?” “快一点,芙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是假扮的人,所以我们的时间并不是太多……”伊泽瑞尔低声催促了起来。然后自顾自地冲了进来,并且把门关上了。 “您有什么事呢?”芙兰在他视线不及之处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带着他走进了房间。 “除了拯救您脱离苦海,我能有什么事呢?”这个久未谋面的年轻人,此刻正一脸焦急地看着她,眼睛里是真正的关切。“您落入了那个暴徒的掌握,我得把您救出来。” “救出来?您打算怎么救出我呢?”芙兰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如果足够冷静的话。伊泽瑞尔能够发现她这种礼貌当中所蕴含的疏离感,并且发现她对自己已经没有热情,但是因为对她的关心,所以他并没有发现这种异常。 “我很抱歉,那家伙之前把你看得太紧,一直都没有找到好机会……让您受了太多苦。”伊泽瑞尔有些悲伤痛苦地打量着芙兰,“直到打听到您独自要来南方散心,我才抓住了机会,先您一步跑了过来……哦,我跟上帝发誓。以后我绝不会再让您遭受这样的苦楚了!” “可是……可是命运的安排又有谁能够违背呢?”芙兰颓然叹了口气,“先生,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能服从长辈。” “他只是您的哥哥,不是上帝,您完全没必要服从他!”眼见她好像丧失了斗志,伊泽瑞尔有些焦急地喊了出来,“您忘记了您当初的热情了吗?孩子,不要害怕,继续抗争吧!” “可是我还能怎么抗争呢?我什么都尝试过了啊……”芙兰还是一脸是哀伤,“我失败了。所以只能服从命运,您别卷进来了,这对您也很危险。您知道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当然做得出来。但是我并不害怕他!”伊泽瑞尔加大了声音,“没错,他是国家要人,但是正因为是国家要人,所以他顾忌更多,而他的顾忌。正好可以成为我们的武器,真的,不要气馁!” “武器……”芙兰睁大了眼睛。 “是啊,我们有武器。”伊泽瑞尔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打听到了,这次和您同行的还有他的秘书和德·博旺小姐,她们两个一定是为了什么不能见光的交易而来的,只要你拿到了这样的证据,然后就可以同那个恶魔谈条件了!他要名声和权势的话,就得放您自由!真的,机会已经摆到了您的面前了,不要放弃啊,孩子!” “机会……机会……”芙兰喃喃自语,“您是说让我去威胁哥哥吗?” “是的,这是唯一的办法。”伊泽瑞尔马上回答,“然后您就可以自由了,而我……我会帮助您的,我会把他的把柄都握在手里,我在新闻界认识人,他没办法让我们都不能发声,只能服从我们。” “是这样吗?”芙兰好像不太相信。 “是这样的!”伊泽瑞尔继续加大了声音,“相信我吧,命运正在垂青您,我求您,求您把握住这样的机会,让您脱离那个暴君的掌握,夺回您的自由吧!” 这热情是如此具有感染力,以至于芙兰都有些动摇了。 “是吗?是这样吗?” 他们两个互相对视着。 片刻之后,好像是从伊泽瑞尔坚定的眼神当中得到了某些勇气似的,她喃喃地开口了。 “好的,我明白了。可是……可是您能从中得到什么呢?您冒着生命的危险啊!” “我只是为了您的自由和幸福而战,为此冒什么风险都知道。”伊泽瑞尔满含深情地说,“对我来说,您可以把我当成真正的兄长,像一个妹妹那么感激我尊敬我,这对我就是最大、最幸福的报偿……我能得到这样的报偿吗?” “哦……哦,上帝啊!”芙兰的眼睛里出现了泪花,“我……我太高兴了,我失去了一个哥哥,却得到了另外一个!” “这一个,是永远关心爱护你的。”伊泽瑞尔的眼睛里也出现了泪花,但是他强行忍住了。“好了,我的时间不多,我先离开这儿,不过你放心,我一直都在这附近,随时准备支援你……” “不,等一下!”正当他打算离开的时候,芙兰却叫住了他,“我……我想起来了,我的哥哥在临走之前交给了我一些文件,这些文件他说是特雷维尔家族和德·博旺家族的交易有关,需要我这个家族成员来保管……我,我不懂这些东西,不过我想问问您,这对您的计划有用吗?” “有用!太有用了!”伊泽瑞尔的心里一阵狂喜,“把这些文件都给我吧,我今天拿回去,重要的东西都抄一份,然后回来再还给你。哈,上帝让他发了疯,我们就不能浪费这样的机会……你很快就要脱离那个恶魔的掌握了!” “是吗……是吗?太好了,太好了……”芙兰的眼角流出了眼泪,好像还没有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现实似的,“那您等一下,我去把那些文件拿给您。” 接着,她跌跌撞撞地向旁边那个她放置行李箱的房间走了过去。 泪水依旧在眼睛里面流淌,但是其中的感情却已经慢慢地消失了。 她慢慢地走到了这个行李箱的旁边,然后伸手摸了进去。 很快,她就重新走到了卧室。 “你快点把文件给我吧,时间真的……”因为有些焦急,所以伊泽瑞尔看着她的人影就催促了起来,然后,他的话声很快就断掉了。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芙兰握在手中的并不是什么文件。 他张大了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根本没有理解事态,现实的冲击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芙兰也没有说话,而是冷静地向对方走了过去。 她手里拿着的手枪,是她的哥哥几年前赠送给她的礼物,确实很漂亮就像是个艺术品,然而即使是艺术品,它也还是凶器。她这次出远门,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拿了这件礼物,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他知道的太多了,所以不能让他胡乱发声,至少现在还不能。 她的步伐很慢,以防对方突然暴起。 但是,伊泽瑞尔并没有别的行动,因为他的意志已经被这一幕给摧垮了,以至于根本没有办法行动起来。 “你……你……为什么……?” 芙兰并没有跟他多说话的打算。她湛蓝的眼睛里也看不到任何犹豫和怜悯。 距离已经够了,就算以自己的枪法也可以尽量不打中致命要害。 如果真打死了,那就算你不走运吧。 她带着这样的想法,慨然扳动了扳机。 “砰!” 第一百零八章 灵机应变 正当芙兰和伊泽瑞尔·瓦尔特刚刚见面的时候,如芙兰所知道的那样,玛丽正和亨利·德·拉格什·特雷维尔伯爵呆在一起商议事情。 一进到玛丽所订套房的会见室,已经换上了一套便装的亨利,就殷勤地向玛丽行了行礼,然后坐了下来。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玛丽。 “德·莱奥朗小姐,特雷维尔先生给我发的电报里,说他有事情要通过您交代给我,请问是什么事情呢?” 这位年轻的伯爵,在这几年夏尔的照拂下,已经摆脱了当初的那种落魄状态,隐隐然多了一些年轻有为的气度,大家都知道他是特雷维尔家族的亲戚,没有人敢小瞧他,这几年他可以算是顺风顺水,所以不仅神气变了,就连原本在海上泡得黝黑的皮肤也慢慢变白了一些。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在玛丽面前表现出那种气概来。 因为玛丽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这不仅仅是出于尊重女性的角度来看,而且是出于一个更重要的角度。 出外的玛丽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打扮,现在可以说是艳光照人。她穿着一件蓬松的裙子,在胸前的白皙肌肤映衬下,那一片沟壑显得尤其幽深。 还在车站初见的时候,亨利就暗暗猜测,这位小姐绝对应该和他的那位远亲有什么不太正常的关系——到现在,他已经决不怀疑了。 他绝对睡过!有这么漂亮的人呆在身边,不睡才是奇怪!就在这一瞬间,亨利心里就闪过了一丝明悟,然后又隐隐间对他那位呆在京城、炙手可热的远方亲戚升起一丝嫉妒——那个人的夫人夏洛特他也见过,那同样也是他亲戚特雷维尔公爵家的女儿,同样也十分漂亮。 一个人年纪轻轻地就爬上了高位,还能享尽这样的福分,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但是很快,这种嫉妒又变成刻意的恭敬和谦卑——既然这是他的保护人的情人,那他就决不能够表现出任何轻佻和怠慢来。一点都不行。 “这是一件不太容易做的事情,应该说是先生要请您帮个忙。”玛丽低声回答。“而且,他还需要您保密。” 帮忙?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亨利不禁心里一紧。能够让那边来请帮忙的。怎么看都不会是小事。 可是,他同样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虽然对面说得客气,但是如果自己胆敢拒绝的话。那后果恐怕是他难以承担的。 “先生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不用说得这么客气了,尽管吩咐就好了,我会尽我的全力来配合。”他挺起腰杆,十分严肃地回答。 “您这么积极就太好了。”玛丽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也许是习惯的缘故,她的笑容里面总显得有些讥诮,当然并不讨人厌恶。“其实您也不用搞得这么紧张,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不会给您带来什么麻烦。” “请您跟我详说吧。”亨利心里稍微宽了宽心。 玛丽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同样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先生,您认识海关的人吗?” “认识,而且我们比较熟。”亨利马上回答。 亨利毕竟在海军任职了多年,所以和海关的人也颇有些交情,这几年他慢慢发迹,为了扩张自己的交际圈,也刻意和马赛各个方面的人都攀交情,所以说熟倒也不算是自吹。 “那好,请您跟海关认识的人知会一声,要他们这阵子详细检查。”玛丽将声音刻意放低了。“在这阵子,到马赛港的船当中,要详细检查每一个到港的人的护照,这种护照是先生刻意做好标记的。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来,但是实际上很快就能从标记里面找出人来。先生需要您做的是通过海关,找出那些人来,然后跟住他们的行踪,别让他们跑了。” “护照?”亨利有些迷糊了,“您是说先生要我们从回国的人里面找出一些人来吗?他们的护照是伪造的?” “不。护照是先生特意给他们签发的,是真货。”玛丽耸了耸肩,“只不过做了特殊的标记,方便你们把他们找出来而已。” “特殊标记的真护照?”亨利感觉自己有些迷糊了。“这……这是为什么呢?” “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伯爵。”玛丽笑着回答,“其实我也不完全知道内情,不过我想这不影响我们执行任务吧?” “您的话倒是没错……”亨利感觉自己有些尴尬,“我当然乐意为特雷维尔先生效劳——” “不仅仅是为先生一个人效劳而已,您可以把这个看成是外交秘密任务。”玛丽有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露出了她那种略带讥诮的微笑,“没错,您某种意义上是在为国效劳。” 秘密外交任务,为国效劳……这些词让亨利更加打起了精神。 他知道对方说的话可能不仅不实,但是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那个人这么说了,恐怕就算假的也必须是真的了吧。 “将他们找出来就够了吗?”他试探着再问。 “恐怕还不完全够。”玛丽摇了摇头,打消了亨利的侥幸心理。“您还得派出几个信得过的人,带着先生另外派过来的人去找到那几个人。你们的人熟悉本地,有你们带路才能够万无一失。” 还要帮忙逮人?越来越麻烦了,亨利感觉自己有些头皮发紧。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犹豫似的,玛丽微微昂起头来,姣好的面孔上,笑容越来越深了。 “先生说了,如果您觉得很麻烦的话,不帮这个忙也可以的……” 这哪里有不帮忙的选择啊?亨利心里一叹气。 “我当然十分乐意为国效劳。”他站起身来,然后躬了躬身。 “那就最好了。”玛丽也笑着朝对方点了点头,“我替先生感谢您了。” 借用夏尔的威权确实很方便,很容易能够达成吓到人的效果,但是她一点也不喜欢被人看做只会仗势欺人的蠢妇,所以只是点到为止。 “别说得这么客气啊,我说了,我十分乐意为先生效劳。”亨利勉强地笑了笑,“只是。我想弄清楚,到底先生还另外派了哪些人过来?这样的话我可以早点准备下。” “到时候他们会来找您……” “砰!”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轰然闷响,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怎么回事?打雷了吗?亨利的脑中突然一震。 不。这不是打雷,这像是有人…… 还没有等亨利的脑袋形成思路,忽然一阵香风又传到了他的鼻中。然后他眼前一花,发现一道人影从自己的身边闪过。 门骤然被拉开了,玛丽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冲了出去。而这时亨利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该死,特雷维尔小姐还在这里!难道…… 他心里一阵大惊,然后也跟在了玛丽的身后冲了过去。一边冲,他一边在暗自祈祷最坏的设想不要成真。 如果是真的的话,恐怕他就只有赶紧乔装打扮改名换姓沦落天涯了吧……刚刚出人头地,谁能接受自己沦落到这种境地? 在他患得患失间,玛丽已经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到了门口,然后重重地敲起门来。 “谁?”里面马上响起了一个问话。 还能说话,而且这声音十分冷静,看来是没出大事……玛丽骤然心里一宽。 “是我?出什么事了?”玛丽马上低声贴在门口回答。 “先进来。”芙兰一边说。一边轻轻拉开门。 她一走进去,就看到了手里拿着枪的芙兰。 “你……”她惊得张开了口。 面前的芙兰正静静地站在她面前,神态冷漠而且出奇的镇定。 而她的目光很快被其他东西吸引住了。 血泊……已经血泊中的一个青年男人。 这个青年男人好像已经晕过去了,但是面孔她认识。 “去你x的!”激动之下,她不假思索地骂出了一句完全不符合她教养的粗话。 然后,就在一瞬之间,她马上转身跑回到了门口,然后拉开了一条小门缝。 而就在这时,亨利也已经跑到了门口。 “别进来!”玛丽把脸凑到了门缝,冲亨利大喊。 她神情是如此严肃。以至于亨利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连准备敲门的动作都僵住了。 “请问……刚……刚才,是怎么了……” “小姐没事,刚才只是她不小心弄翻了一个箱子而已。”玛丽冷冷地盯着对方。“她还在换衣服,你先守在门外,把赶过来的人都给我打发走!” 那是打翻了个箱子?亨利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先给我站着!”玛丽不耐烦了,直接冲他大喊,“要是有什么人跑过来惊扰到小姐了。你觉得这合适吗?” 她的话不尽不实,但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力。亨利这才发现,原来这个一直巧笑嫣然的美丽女子,内里竟然如此气势汹汹。 她也许真的能撕碎我吧……一时间他的脑袋里突然升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呃……呃……您说得对。”他下意识地回答。 “那就在这里等着!”玛丽不再多说了,直接重新关上了门。 当门被关上之后,玛丽这才重重地吐了口气,整个人好像都松垮了下来。 但是很快她又勉强定了定神,然后走到了芙兰的旁边。 “就是你刚刚朝他打了一枪?” “是的,是我打的。”芙兰平静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知道了我们的行踪,但是刚才他假冒侍应跑过来了。” “这家伙……”玛丽皱紧了眉头,看着血泊当中的伊泽瑞尔·瓦尔特,“先生对他说过的,如果胆敢再缠着你和他,就一定不会饶了他,这人怎么这么不知道死活!”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可以搭救我吧。”芙兰的脸上还是一片平静,“他说他要把我拯救出去,还说要借着这次我们和德·博旺一家交易的机会,拿到我哥哥的把柄,然后来威胁他放我离开。” “这家伙脑子进水了?”玛丽一脸的难以置信,“先生是那么容易受威胁的人?” “他一腔热血想要做英雄,有什么办法呢……”芙兰沉下了脸来,“我根本不需要英雄,而且也几次暗示他可以离开了,从此不要再和我们扯上,可是他非要这么做……而且又知道了那么多东西,没办法,谨慎考虑了一下我只好自己先动手了。” “没本事又瞎逞英雄,真是死了活该!”因为已经打了几次叫到的缘故,玛丽对伊泽瑞尔没有任何怜悯,“叫你走你不走,这下送了命了就满意了吧?” “我……我应该没打死他。”芙兰有些犹豫地说。 “什么?”玛丽一惊。 “我是故意不朝要害打的。”芙兰低声回答。“我刚才看了下,他确实没有受到致命伤,只是晕了过去而已。” 经过她这么一说,玛丽也更仔细地看了下,发现这个年轻人确实只是晕过去了而已,还有脉搏和心跳。 “为什么不干脆一了百了呢?这种人死了比活着好。”玛丽有些疑惑地看着芙兰,“我们已经饶过了他这么多次了……” “他好歹是对我一片好心,我不想就因为这个就杀了他。”芙兰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另有想法。 接着,犹豫了片刻之后,她又开了口。“另外,我怀疑他同样也是特雷维尔家族的血脉。也许……也许是……算了。” “什么?!玛丽更加震惊了,连眼睛都睁大了。 “没什么,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而已,不然有些事情难以解释。”芙兰咬了咬嘴唇,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不过这并不重要了,我不想追究下去。现在,我们得想个办法尽量善后。” 玛丽皱了皱眉头。 “既然你不肯干脆一了百了,那这事得让门外面的那位帮忙善后。”片刻之后,她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他靠得住吗?”芙兰有些不放心。“虽说是亲戚……” “他敢靠不住吗?”玛丽反问。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好吧,那就指望一下他吧。”芙兰慢慢地走到行李箱边,然后轻轻地将枪收了回去。 第一百零九章 应对 正如两位密友所预料的那样,听到了枪声的人并不只有玛丽和亨利而已,亨利给芙兰定下的是最高层最好的房间,而因为价格较贵的缘故,同层并没有别的住客,所以听到了声音的旅馆侍应们纷纷从楼下跑了上来。 而他们也被遵从了玛丽嘱咐的亨利,给一个个重新哄了回去。 亨利·德·拉格什·特雷维尔伯爵大小在马赛城也是一个人物,再加上这里的住客是更加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在他发话了之后,不管接受不接受他给出的解释,但是这些人纵使将信将疑,也没有人表露出什么异样来。 等到他们纷纷离去之后,上层再度恢复了寂静,而站在走廊当中的亨利,也愈发地陷入到了紧张不安的情绪当中。 这真是一场飞来横祸啊! 前一刻他还在和那位小姐谈笑风生,一心想着自己就要帮上那位远亲的忙让他再欠上一次自己的人情,哪里想得到,后一刻自己却要陷入到这样的窘境当中? 夏天本来就热,在他这样紧张不安的情况下,他很快就已经是大汗淋漓。 他站在门外,来回徘徊着,想要敲门去确认一下那位本家大小姐的情况却又不敢,在犹豫不决当中不住地向上帝祈祷,希望最可怕的事情不至于发生。 正当他还在犹豫当中纠结祈祷的时候,门终于发出了轻轻的声响,然后玛丽的脸一点一点地露了出来。 犹如天使一样,亨利马上凑了过去。 “她怎么样了?” “我说了她没事!”玛丽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刚才两个人谈话时的那种温和再也不见了,“跑过来的人都已经被你赶跑了吗?” “是的,遵照您刚才的指示,人已经都被赶跑了,现在外面就我一个。”亨利点了点头,然后探询地丽,“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进去下小姐?” 他心里还是不太放心。毕竟还没有亲眼确认那位小姐是否安全。 “当然可以了。”玛丽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又让开了自己的身子。“她正好她要见您。” “哦!那太好了!”亨利大喜过望,马上迈步向里面走。 “站住!”但是,玛丽突然叫停了他。然后斜睨了满头大汗的亨利一眼,“您最好先擦擦汗吧,这幅样子可不好。” “谢谢!”亨利反应了过来,然后尴尬地笑了笑,接着从自己的衣兜里面掏出了手帕。轻轻地擦拭了一会儿。 很快,他就擦干了他的汗珠,而玛丽也将门打得更加开了一些。 “请进吧,先生。”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不肯把门全打开,但是亨利并没有提出疑问,而是侧着身走了进去。 就在他即将踏入房间的时候,玛丽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您该表现得更好点。” “嗯?”亨利心里一紧,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在门外就这么满头大汗的话,我可真得怀疑您刚才跟我表露的那些胆量了。”玛丽的微笑里面似乎隐藏着太多的东西,“真希望您等下表现好点儿。” 亨利大惑不解。但是身体已经踏足到了这个房间当中。 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玛丽不肯把整个门都让开,同时也明白为何对方刚才要说这番话了。 上帝啊! 在他视线所聚焦之处,一个穿着侍应制服的年轻人躺倒在了地上。 而他的腹部有一个伤口,伤口流出了很多血,大量的血。 大量的血流到了地上,把原本青色的地毯染出了一大片深红色。而身着一身白色裙子的特雷维尔小姐,则不声不响地旁边,脸色平静得就像是在大理石雕像一样。 这极富冲击力的一幕,让他一时间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来。 不期然间,他的脚微微发抖了,然后脸色变得惨白。他抖抖索索地将头转了过去,然后丽。仿佛是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什么答案似的。 而玛丽,却好像没事人一样地耸了耸肩,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仿佛是在说“我早告诉您要做好心理准备了”似的。 他没有从玛丽这边得到任何安慰,只是又艰难地重新转过身去,然后雷维尔小姐。 “这……这……”他想要问是怎么回事。但是却怎么也没问出口。 平心而论,亨利毕竟也是在海上漂泊了好多年的人,也是见过不少市面的,杀人打仗的事情不仅见过甚至还亲手做过,本不至于这么没定力。 但是,今天这一幕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玛丽给他的印象就是个脑子很灵但是比较柔弱,靠着巴结上主家上位。至于特雷维尔小姐,在车站上给他的印象更加深刻,那是美貌与智慧并存,还十分谦逊温柔,简直就像个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 尽管明知道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完美的人,但是他绝没有想到,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居然会这么大,所以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他已经醒悟过来了,刚才那声音就是枪声,而且肯定就是这位美丽温柔的名门女子动的手。 而且,更重要的是,尽管干出了如此令人震惊的事,但是她此刻的表情却十分平静,就好像——就好像是根本没有把这事当做一回事一样。 亲手开枪打人,而且身处在如此血淋淋的场景之下,她为什么这么镇定呢? 是天生的冷血……还是做过很多次这种事,以至于习以为常? 他艰难地抬起头来,面那张姣好美丽的脸。 无论是哪个推论,都意味着一个拥有如此尊贵的身份,如此美丽的外表的女子,内里面却隐藏着一个凶狠得不亚于任何一个人的灵魂。 即使是亨利本人,也突然有一种世界观被刷新的感觉。 那么……那个青年人到底是谁? 虽然穿着侍应的制服,但是他应该不会是这里的侍应,否则特雷维尔小姐根本不会有亲手向他开枪的理由。 那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是因为对特雷维尔家族满怀仇恨所以来找她报仇的敌人,还是一个已经被抛弃,但是想要继续赖在她身边的情人? 莫非是后者? 短短一段时间。亨利脑中如此多的想法纷至沓来,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能动脑子。 “如您所见,是我对他开了一枪,先生。”就在他还在狐疑的时候。特雷维尔小姐终于开口了,毫不避忌地承认了。 “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沉默了片刻之后,亨利终于勉强地恢复了镇定,“他……他是谁?” “他是我们家的一个敌人,他想要偷窃我带过来的一些文件。借此对我哥哥和我不利,所以我只好当机立断向他动了手。”芙兰平静地回答,“这是自卫措施,迫不得已的行动,我请您理解一下。” 真的是这样吗?听到了芙兰的解释之后,亨利却还是十分狐疑。 这事情实在太奇怪了。 “请您相信我吧,这确实是事起仓促,我是没有任何准备的,否则我根本不必亲自动手,有的是人为我们办事。”眼见亨利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芙兰继续解释了一句,然后又打量起了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伊泽瑞尔,“这个人太危险了,而且知道的东西也太多,我只能让他暂时无法行动。” “您不打算杀死他?”亨利敏锐地发现了芙兰的意思。 “是啊,上帝教导我们仁慈,我怎么能轻易去剥夺别人的生命呢?”芙兰浅浅地笑了起来,“我说了我只是为了自卫而已。” 这个明媚的笑容让亨利先是下意识地放宽心,但是一瞬间之后却又让他不寒而栗,反而陷入到了更深的恐惧当中。 明明是一个娇弱的女子。为了自卫就二话不说开枪伤人,事后还能这么没事人一样地笑…… 这些去了京城的亲戚们,个个都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啊! 这些亲戚们,在凡尔赛的荣华富贵当中混迹。在大革命的腥风血雨当中淬炼,几个世纪的经历,经把他们锻炼熔铸成了别的物种。 “虽然这有些残酷,但是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残酷。”芙兰叹了口气,“这并不是我们乐于结果,但是当出现这样的结果时。我们也只能默然承受,而不能惊慌失措,您说对吗?” “……是……是吗。”这种莫大的恐惧,让他话都说不太清楚了。“那您……那您打算怎么做?” 经把他给吓唬住了。玛丽和芙兰对视了一眼。 “我需要您的帮助,先生,这正是我把您叫过来的原因。”芙兰将视线从伊泽瑞尔身上转到了他的身上,“您得帮我把这件事抹平,我可不想因为自卫而变成报纸上的头条新闻。” “抹平?”亨利下意识地反问,“那您打算怎么抹平呢?” “这个应该是我来问您的问题。”芙兰微微皱了皱眉,“您在这里认识人,而且有头有脸,我在这里谁都不认识,更加不能抛头露脸,所以我当然应该依赖您帮忙才对啊?” “可是……可是……”亨利还是有些踌躇。 “先生,正如我刚才对您说的,特雷维尔家族对您有过那么多帮助,难道祈求您做一些回报也是可耻的吗?”眼见他在犹豫,玛丽适时地插话了,“当然了,还是那句老话,如果您觉得这太难办,您可以拒绝……我们不会强迫您的。” 该死!你们不会强迫才怪!亨利禁不住在心里咒骂。 毫无疑问,如果他拒绝帮助特雷维尔小姐的话,那么他肯定以后再也不能指望京城本家的帮助了,也肯定会失去目前所拥有的大部分东西——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有力的靠山,怎么能够轻易地就让他们溜掉? 不就是做点坏事吗,谁不能干的! 亨利把心一横,然后抬起头来盯着芙兰。 “我乐意为您一家赴汤蹈火,只要您和您一家记得我的忠诚。” “我当然会记得的,先生。”芙兰再次微笑了起来,“我们一家从不亏待有功劳的人。” “那您说吧,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横下心之后,亨利的脑子反而流畅了不少。 “首先,您去秘密地找个您认识而且可靠的医生来,让他帮忙治疗一下这位先生。”芙兰手虚指一下地上的人,“其次,您要找一下这里的老板,告诉他我很喜欢这里的风景,把这几间房间长期订下来。” 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芙兰转头玛丽,“恐怕这几天我得睡你那儿了……” “没关系。”玛丽笑着点了点头。“床又不挤。” 第一百一十章 感激与决断 在沉默当中,年轻的亨利·德·拉格什·特雷维尔伯爵满怀震惊地看着这两个密友言笑不禁的商量。 她们轻笑着商量着今晚在哪儿睡的问题,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朋友之间的谈笑一样,浑然没有管几步远的地方还躺着一个中了枪、正在流着血的年轻人。 就算是男人,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这么镇定吧。亨利心中暗想。 经过了这短短几分钟,他之前对这两位女子的印象已经完全被逆转了,再也不敢用之前的眼光来看待她们。她们都太厉害了,由不得人不小心对付。 “我等下就出去把医生叫过来。”等两个人笑完之后,他涩声说,“我认识一个靠得住的医生,他跟我的交情不错,对外伤的处理很有一套,应该能够治好他。另外,他很嘴巴也很严,不会乱说……” “那真是太好了。”芙兰又是微微一笑,“我很高兴您能够如此帮忙。” “这是我应该做的。”亨利用手帕再度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然后重新看着芙兰,“那么在治好他之后您打算怎么处置他呢?继续把他关在这里,还是放他走?” 这个问题倒是让芙兰微微犯了难,她有些疑难地转过视线看了看玛丽。 “肯定不能就这么放他走。”玛丽马上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他知道那么多东西,还打算对先生不利,要是就这么放走,他出去大放厥词怎么办?我们的事情还要不要办了?再说了……你还打了他这么一枪,他会心里服气?恐怕一放走他,他就会想着怎么报复。” 芙兰默然点了点头,承认玛丽说得很有道理。 “你说得没错,我不能那么快放走他,至少得等我们把事情办完以后。” 显而易见,这是哥哥第一次将差事交给她做,她不能容许自己出现任何闪失。如果早早放走了伊泽瑞尔,说不定他就会在哪里大爆消息,将特雷维尔家族和德·博旺一家互相勾结的内幕都暴露出来,虽然不至于会影响到兄长的前途。但是这次她的差事恐怕就难以办好了——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 要是哥哥第一次交给自己的事情都出了闪失,那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请求他更加看重自己? 可是就这样一直秘密关在这里也不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这里人多嘴杂,虽然她长期订下了这个房间,但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发现这间房间的秘密,到时候天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 一时间。芙兰陷入到了两难当中,微微有些踌躇起来。 因为形势所迫,她在开枪的时候果断坚决,一点也没有犹豫,但是在获得了安全之后,怎么处置伊泽瑞尔倒成为了一个大难题。开枪时她无暇细想这个问题,如今一看还真不好处理。 “要不我们还是……”玛丽轻轻撇了撇嘴角。 如果单看她的表情的话,恐怕是不会明白她的话里面暗含的残酷含义的。 “不——不行,我说了不能杀掉他,至少这次不能。”芙兰马上摇了摇头。 玛丽不解地看了看芙兰。不明白现在她怎么又会变得这么踌躇和迟疑。左右不过是个私生子而已,用得着顾念那么多吗? 她不明白特雷维尔家族上一代人的秘辛,所以怎么也揣摩不出好友心中的犹豫纠结到底是源自于哪里。 “好了,不管怎么样,至少这次我不能这么做……”芙兰再度重复了一遍,好像在说服自己一样,“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不能做到那个地步。” 难道这小子真是她的情郎?当听到了特雷维尔小姐的自语后,亨利又有些狐疑地扫了地上的人一眼,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你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就给。我没意见。”玛丽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想和好友争执,“可是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那你说到底应该拿他怎么办呢?” “怎么办……”芙兰的脑袋微微晃动着,开动脑筋不停思索。这宛如在构思如何作画的模样,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可爱。 她的视线不断游移,从桌椅移到了地毯上,又移到了金发的青年的身上,最后停到了紧张地站在她旁边的亨利身上。 “我想到了!”她眼前突然一亮。 “什么?”亨利被她盯住自己的视线激得颤抖了一下。 “先生,既然您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忙了。那么……我还是厚颜来请求您,再给我一个惠而不费的帮助。” “还要帮忙?”亨利大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但是他最后还是忍住了那种冲动。 “好的,那么您打算让我怎么帮助您呢?” “我想请您,在医生把他的伤治好之后,把他秘密送上一条去新大陆的船。”芙兰并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这里只有您才能帮上我这个忙,毕竟您在港口认识这么多人,一定有办法帮我办到……” 亨利再度沉默了。 他确实有很多旧日在海军的朋友在退出了海军之后转到了民间从事航运,之前国内的经济不太景气,一直都有人拖家带口或者孤身一人倾家荡产买了去美洲的船票,打算到那里去碰碰运气,所以他如果把这个青年人塞到一艘好朋友的船里面运到美洲去,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我想,这对您反而更加方便一些吧?一直把这个人放在您这里,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您招惹什么麻烦,送到新大陆去倒是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您来操心他的问题了。”芙兰继续说着自己的意见,“从这里到美洲去怎么也要一两个月吧?到了那儿之后,他就算想要回来也要花同样的时间,几个月之后,我的事情怎么也该办完了……那时候他就没办法再给我和您带来什么麻烦了。” “好主意。”还没有等亨利说出自己的意见,玛丽突然开口了,“干脆把他身上的钱都收走吧,他身无分文的被送到了新大陆,那时候就算想要回来,要挣一张回国的船票恐怕也得很久吧?” “确实需要不短的时间……”亨利思酌了片刻之后,同意了她们的意见。 这对他来说确实也是一个十分好的解决办法,把这个青年人治好伤之后送走,以后不管他做什么,都跟他没关系、也不需要他承担责任了。 “您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先生?”芙兰笑着催问。 “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亨利躬下了身来,同时不失时机地向她献了殷勤,“请容许我对您的睿智表示由衷的敬佩。” “您真是太客气了。”芙兰脸色微微有些发红,显然还不太习惯于别人的这种客套话,“那就请您多帮忙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谢意……” 在柔软的烛光下,她微红的脸颊柔润而且让人心情舒畅,看上去实在迷人。 哪怕现在已经亲身见识到了她的所作所为,亨利的心里也还是经不住产生了一丝疑惑,暗酌自己是不是误解了她,因为她实在不像是能够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直到片刻之后,他才重新回过神来。 多美的人啊,真不知道能让多少人上当! 他不再多言,转身就离开了房间,匆匆打算离开旅馆,去把医生叫过来,拯救一个年轻人的生命。 而在他走后,玛丽和芙兰也没有闲着,她们找来了几条缎带,然后走到了依旧昏迷不醒的伊泽瑞尔身边,俯身用缎带绑起了他的手脚。 虽然她们的动作很轻,但是伊泽瑞尔还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并没有多挣扎,显然伤势已经剥夺了他的行动能力。同时,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目光也十分涣散,最后好不容易才集中到了芙兰身上。 他的眼角处突然闪现出了泪光,仿佛是在质问她,为什么要对一片赤诚的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种目光是如此哀伤,以至于芙兰一时间竟然下意识地停住了自己的手。 这个人诚意诚意地对待了自己,帮了自己那么多忙,一心只想要让自己幸福不求任何回报,结果自己却以轰然一枪来回报……恐怕这一枪把他的心也轰碎了吧。 难得一见的歉疚感让她垂下了头,想要避开对方的视线。 “对不起。”她低声说。 伊泽瑞尔突然剧烈的喘息了起来,口中也在喃喃自语。 “我是……我是……” “我知道,您别说了,我都猜得到……”还没有等他把完整的话说出来,芙兰就浅笑了起来,只是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有一个真正的哥哥,我不能容许您威胁到他,之前诱使您同他作对是我不对,现在……您的任务和义务都已经解除了。如果您真的希望我幸福的话,那么就请不要打扰我们了,我也祝您在看不见我们的地方幸福生活下去……我对您十分抱歉,但是我必须做我该做的事情。我哥哥饶了您一次,我也饶了您一次,这是我们最后的仁慈了,请您珍惜吧。” 说完了之后,她仿佛得到了什么力量似的,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伊泽瑞尔。 “我会为您的一片赤诚感激您的,瓦尔特先生。” 伴随着这句话,她将丝巾塞入到了伊泽瑞尔的口中,再也不想听到他说出剩下的话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逮捕 又是一个美丽的早晨。 金色的朝阳慢慢地从海平面上,犹如一颗金色的苹果被放置在了深蓝的托盘之上。 地中海的波浪远不如大西洋那样汹涌,微微动荡的海水,将撒在海面上的金色阳光搅得支离破碎,犹如一片片闪烁的鳞片一样。 伴随着夏日清晨的微凉海风,一艘艘巨大的帆船撕开了这一片片金色鳞甲,慢慢地泊进了港口。随着它们的旅程达到终点,风帆慢慢地从高耸的桅杆上降下,船锚也从船上抛了下来,急速地嵌入到了海水下。 伴随着或响亮或沉闷的欢呼声,这些船结束了各自旅程,终于来到了马赛港。 这是法国最大的港口,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纪的发展,它也已经成为了整个地中海沿岸的一颗明珠,每天都会有大量的船从全世界各地出发,赶往这个港口;也有不计其数的人从这里出发,踏入到深不可测的大洋之中,从此天各一方。 就在这些大小不一的船当中,有一艘貌不惊人的客船也慢慢地停泊在了港口的栈桥边。 这艘客船是从希腊的雅典出发驶往马赛的,它的体积不大,船身也因为多年的使用而显得微微有些发黑。 当它停下来之后,两个海关人员和几个宪兵也驾着一艘检疫船向这艘客船驶了过来,然后登上了船,开始进行了例行公事的检查。 船员们十分配合地将旅客们集中到了甲板上,然后嘱咐他们将各自的身份证明文件交给海关人员检查,有些不懂法语的人则由船员们陪同。 这两个海关的职员按照旅客们排列的顺序开始一个个走了过去,随手拿起他们的护照进行检查,手续齐全的人被他们准予入境,而有些身份证明文件有问题的旅客则被留了下来。 当他们来到几个衣冠楚楚的男性旅客旁边时,有些惊诧地发现对方交给自己的是法国护照。 他们仔细地翻看了一下这几本护照,然后有些疑惑地打量起了他们。 “法国人?” “是的,我们之前在希腊旅行,现在刚回国。”一位身材微胖、留着白色分发并且戴着眼镜的老人。用法语流畅地回答。 他的衣装十分考究,举止也相当斯文,脸上还带着谦和温顺的笑容,看上去像是大学的教授。要么就是十分受人尊敬的医生。总之,这幅打扮就很能让人感到一种说服力。 而且从其他几个人的神态来看,他在这群人里面似乎也很受尊敬。 海关的职员再度看了看护照,又打量了老人和其他人几眼。 “你们可以通过了。”过了片刻之后,他将护照重新还给了这几个人。“欢迎回国。先生们。” “谢谢。”老人谦逊地又朝他笑了笑。 …… 因为持有的是法国的护照,这几个人并没有受到什么留难,很快就离开了港口区,进入到了马赛城中。 一进入城中,这群人神态就轻松了许多,相互也开始谈笑起来,仿佛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的。 只有这个戴着眼镜的老人仍旧微微皱着眉头,一边往前走一边若有所思,没有和其他人搭话。 “在想什么呢,先生?”旁边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人凑到了他的旁边问。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说不上为什么。”老人低声回答,“就是觉得那下那些海关的人表现太奇怪了。他们几次打量了我……会不会我说错了什么呢?” “我想您没说错什么。”瘦高个笑了笑。 “没说错?”老人感觉还是有些不对,“如果我的话没问题的话,他们怎么会那么诧异呢?” “我想,就是因为我们说的法语太标准了,没有西部的口音,而在护照上我们明明是西部的人。”瘦高个颇为遗憾地撇了撇嘴,“在法国,很少有人能说出这么标准的法国话。” 老人愣了一下,最后禁不住笑了出来。 “我想你说得对。我……我看来还是太紧张了。哈,刚刚从国内跑出来,这根弦还绷得太紧,没松下来。” 接着。仿佛是自嘲、又仿佛是因为卸下了心里的重担,他突然旁若无人地大笑了起来,这笑声并不符合他斯文的举止,所以引得街上的人纷纷侧目。 但是没有人能够弄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应该他们说的并不是法语,而是另一个国家的语言。 “您一定很高兴吧。又重新来到了法国,您曾经居住了多年的地方。”旁边的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笑着问。 “是啊,感觉很古怪。”老人点了点头,然后满怀感触地扫视了周围的街道,“我走的时候,拿破仑刚刚当了皇帝,我再来的时候,他的侄子又将要成为皇帝了——感觉,就像是几十年间这里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这种感觉太奇特了,理智告诉我这五十年他们动荡不安流尽了血,而我的眼睛却告诉我一切都没有发生,这里繁华如旧,我只是被报纸欺骗了而已……” “毕竟法兰西一直都在这里。”瘦高个若有所指的回答,“拿破仑为她奠定了丰碑,他走了以后谁站在丰碑上已经无关紧要了,丰碑本身即是不朽。” “是啊,雅各宾和国王们都不见了,而法兰西则永存。”老人颇有感触地深吸了口气。 “那么,隔了这么多年,重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您感觉如何?”这个中年人的语气里面总有些揶揄,“是不是都比俄国的香一些?” “那倒没有。”老人摇了摇头,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玩笑而感到不悦,“我见过法国最自由的时候,那时候断头台天天嘎吱作响,空气里面全是血腥味儿,那时可一点儿都不好玩。” 他并没有夸大其词,他小时候就被送到了巴黎,然后一直在那里生活直到长大成人,他见过雅各宾当政时法国最恐怖的那些岁月,也见过拿破仑从埃及归来然后发动政变,并且一举成为欧洲最有力的主宰。 “也许正是因为俄国人没有胆量付出那样的代价。”留着胡子的中年人肃然回答,“所以俄国没有自由。” “单纯靠血是得不到自由的,我坚信这一点。”老人再度摇了摇头。“当然,我也清楚,有时候流血势在必须。” 接着,还没有等人同他争论,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又从自己的衣兜里面掏出了金质怀表。 “时间不早了,我们再去吃顿饭吧?我请客。吃完了这一顿之后,我们就各自奔往自己的目的地吧,一个月后再到巴黎集合,希望诸位能够享受到一个愉快的旅途。” “好的,先生。”其他人也同时向他致以谢意。 他们并没有在街上逡巡太久,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大餐馆,然后订下了一个包间,围拢在了餐桌边。 因为终于结束了东躲西藏的危险生涯,暂时得到了安全,所以他们的兴致都十分高昂,一边喝酒一边高声谈笑——当然,他们第一杯都是敬给老人的,感谢他大力将自己这些人带出了俄国。 “先生,既然您这次来了,那干脆在巴黎好好玩上一段时间吧。”干了一杯酒之后,瘦高的中年人问坐在他旁边的老人,“我想您在那里应该留下了不少好回忆,值得重温一下。” “我确实打算在那里看看,不过我不会在法国呆上太久。”老人的神情还是颇为冷静,并没有被房间内的欢快气氛所感染,“国内的事情还有很多需要我处理,再说了,我如果长期不露面,外界会有很多流言的,这对大家都不好。” “您真是辛苦了。”中年人颇为敬佩地感叹,然后又举杯朝他敬了一杯。 接着,他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然后腾得站了起来。 “先生们,让我们为了伟大的俄罗斯,干上一杯吧!” “干杯!”其他人也纷纷呼应了他,然后同时抬起了酒杯。 就在这时,门突然发出了一声轰然巨响,然后被骤然踢开了。 所有人停下了自己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了门口。 而站在门口的,竟然是一个盘着栗色长发,穿着裙子,手里拿着伞的女子。 她满面笑容,犹如是来参与宴会的宾客一样。 还没有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她拿着伞一步步地踱了进来,然后微微朝里面的人们躬了躬身。 “先生们,为何不为法兰西也干一杯呢?毕竟她可是满怀大度地收留了你们……” 旁边坐着的一个人这时反应了过来,猝然站了起来,想要将这个不速之客抓起来。 然而,他很快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伞重重一挥,打中了他的肩膀,然后又砸中了他的腹部,这个高壮的大汉,居然像是虾米一下捂住了腹部,弯着腰坐了下来。 他闷声呼痛的间隙,有几个穿着黑色衣服、带着礼帽的男人也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面色冷峻的年轻人。 他们的手里都拿着枪,神色不善地看着房间里的几个人。 “你们都被逮捕了,谁也不许反抗,否则我不能保证你们的生命。” 孔泽以他特有的毫无感情的声调,对着这群人说。 接着,他又侧过视线,不满地看了看艾格尼丝,仿佛是在说。“您怎么能把我的任务当成是游戏呢?” 而艾格尼丝却置若罔闻,只是笑着四处打量着。 第一百一十二章 背信与守信 护照有问题。 当这群拿着枪的人神色不善地走进了房间之后,老人总算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个问题,也明白了自己心头那些不安的根源。 也许是假的,也许是中间做了什么特殊标记,反正海关的人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端倪,然后报告了上去。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些法国人不在港口就直接抓捕他们,但是他知道从那一刻起他们肯定就已经被这些人盯上了。 秘密抓捕?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想要诱捕自己这些人然后献给沙皇,谋求好处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图谋? 不管怎么样,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现实证明,自己这一群人刚脱离虎口,又进了狼穴,好不容易逃离了沙皇的领土,却又已经落到了法国人手里。 天杀的特雷维尔!老人在心里破口大骂。 他对这种结果倒也不是没有思想准备,这几年法国政治剧烈动荡,路易·波拿巴和效忠于他的政治集团以令人惊诧的速度骤然崛起,然后发动了军事政变,篡夺了法国的统治权。从被他们驱逐的流亡人士和各地的消息灵通人士所描述的信息来看,特雷维尔和他的恩主波拿巴一样,是个阴险残忍,冷酷无情的大坏蛋,无恶不作的歹徒,说话不讲信用更加是家常便饭,简直就和那个毫无节操的塔列朗差不多。 可是,形势所迫,他也只能找这条路去碰碰运气了。 然而,上帝果然没有眷顾他,特雷维尔收了钱之后居然毫不犹豫地耍了诈,自己这群人一来法国就被他们抓了。 既然现在已经被他们围住了,而且这群人都全副武装,那反抗是没有一点意义的。 “我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帮手啊!”身形微胖的老人长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拿下了自己的眼睛,用丝绢轻轻地擦拭了一下。 接着。他抬起了手来,示意自己的手里没有武器也无意反抗,“不过,我认为我有权为我和我的朋友们要求一个合理的待遇。” “您的待遇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情。”孔泽冷漠地回答。“不过我想您并不会受什么苦。” 接着,他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人们也走出了两个人,然后拿出了一些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将这群人一一绑住了手。在艾格尼丝和枪支的威胁之下。没有一个人胆敢反抗。 “这事比想象中要无趣得多。”眼见这么顺利就完成了抓捕,艾格尼丝反倒好像有些失望,“我原本以为还可以发生什么更好玩的事情呢……” “我来,是为了完成任务,而不是为了好玩。”孔泽冷冷地说,尽量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因为答应了夏尔暂时不抛头露面,静待特雷维尔元帅从丧兄之痛当中走出来,以免被连续的打击摧垮身体,所以艾格尼丝最近都只是在小范围内活动,感到十分憋闷无聊。 恰巧就在这时。夏尔碰到了俄国人打算从他这里贿赂得到假护照的问题。夏尔先是假意答应了他们的要求,然后暗地里却吩咐制作护照的人在护照里面留下了特殊的印记,接着,他吩咐孔泽带人前去南方,对这群必将偷偷潜入法国的人实施秘密抓捕。 哪里知道,艾格尼丝因为最近太过于无聊,所以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马上跟夏尔要求自己也跟着一起去,帮帮外甥的忙——实际上就是解解闷。她不知道其中的玄机,只是知道孔泽要去抓人而已。 夏尔对姨母心里有愧。于是没有经过什么考虑就答应了她的要求,接着他们这一行人就几乎和芙兰等人前后脚,乘坐列车来到了马赛。 因为海关的人事前就得到了知会,所以在职员们的细心搜查下。这群人所持有的假护照很快就被发现了,而且从一开始就通知到了随时待命的孔泽等人。 一得到消息,孔泽就马上带人盯上了这群人,结果没想到艾格尼丝玩心大起,居然自顾自地就行动了,好像把这种严肃行动看成是小孩玩游戏一样。这让严谨的孔泽感到十分不耐烦。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人家惹不起,随便她吧,只要不坏了我的事就好了。他在心里略微悲哀地想。 “你这人太无趣了,老是死板着脸。”艾格尼丝耸了耸肩,小声嘀咕了一声,然后自己走开了去。 孔泽也不管她,直接走到了这个老人面前。 而这时,那两个绑人的人也走到了老人的身边。 “我拒绝你们如此羞辱我!”老人突然大喊,“我是一个绅士,我有理智,落到了这种地步,我不会做无谓的反抗,但是你们不能这样羞辱我的尊严!我给特雷维尔那么多钱,就算他背信弃义,也不能把我绑起来!” 听到他这么喊,不仅孔泽微微一怔,就连艾格尼丝也饶有兴致地重新走了回来。 “您是贵族?”她好奇地问。 “是的,我是一个俄国贵族。”老人挺直了自己的腰杆,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有尊严,“我就是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也就是这次和特雷维尔先生交易、并且被他背信弃义了的那个人。” “您就是伯爵本人?”艾格尼丝大感吃惊,继续诧异地看着伯爵。 她没有想到,俄国最有钱的贵族大地主之一,居然就是这个看上去更像是学究的老人,更没有想到伯爵不仅仅只是给别人买一些护照而已,反而自己也亲自过来了。 “有意思……”艾格尼丝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个人停手。“既然您是贵族,那么您可以得到相应的对待,不过您最好不要因此而试图反抗。” “也不要试图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孔泽冷冷地接上了话头,“有些事,我的雇主并不希望传出去。” “怎么,特雷维尔能接受贿赂,能背信弃义,却不准别人说出口?”别祖霍夫伯爵嘲讽地冷笑了,一头白发也因此微微颤动起来,“好的,如果他希望保密,我可以保密,但是我要求他饶过我的这些朋友们,给他们一条生路,至于我,他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您好像忘记了自己现在只是阶下囚而已。”孔泽冷漠地回答,“不过,至少现在,我可以保证,你们并没有生命危险。我的雇主只是希望将你们秘密地送到巴黎去而已,他不喜欢你们在法国乱跑,除此之外,他并不打算把你们交给俄国使馆。如果他真的想这么做,抓捕你们的就不会是我们,而是正规的军警了。” 一听到孔泽如此说,这群俄国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特雷维尔先生到底希望怎么做?”别祖霍夫伯爵再问,“我们之前说过,以后也可以保证,我们对法国毫无恶意……相反,我们充满了好感。” “也许是这样,不过谁知道呢?”孔泽耸了耸肩,“我的任务就是将你们全部抓捕起来,然后送到巴黎去,其他的事情我一概管不着,你们的想法对我来说没多少意义。” 他的不近人情的回答,让这群俄国人又是一阵气结。 不过,这样的结果,总比被特雷维尔直接出卖给了俄国使馆,然后被抓回俄国要好。 “我想要见他。”别祖霍夫伯爵沉吟了片刻之后说。 “如果他想见您,那么他会见的。”孔泽还是冷漠地回答。 接着,他挥了挥手,身后的手下们,将这群已经被绑住了手的俄国人一个个地押了出去,送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车厢里面。 “这些俄国人倒是有意思……看样子他们都是反对沙皇的咯?”当他们被抓走之后,艾格尼丝好奇地问。 “是的,他们都是极端反对沙皇政府的人。”孔泽点了点头,“所以他们才会被逼迫逃离祖国。不过,别祖霍夫伯爵倒是还没有听说过被沙皇追捕……看来他是另外有事来法国,所以顺便一起搭过来了而已。” “真是奇怪,我去过俄国,在那里我就听说他是俄国最有钱的人之一啊!这样的人居然会去冒生命风险造反的……”艾格尼丝嘬了嘬嘴,“我爸爸在世的时候就说,俄国的大贵族们要么在彼得堡和莫斯科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要么就想着闹革命让自己当不成贵族,没几个正经的人……看来还真说对了。” “他们的地位优越,所以有权利不正经。”孔泽皱了皱眉头,然后瞥了艾格尼丝一眼。 就像你一样——他当然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说实话,他真的觉得,艾格尼丝性格古怪,一点都不像是他所见过的那些公爵小姐,所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干脆敬而远之。 然后,他撇开了艾格尼丝,走出了包厢,径直地向守候在外面的店家老板走了过去。 “先生,我们是在执行政府的秘密任务,不管您看到了什么,您最好把一切都忘记,否则——” 他用手指比出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明白,明白!”店主满头大汗,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接着,孔泽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掏出了几个金币,扔到了店主的脚下。 “这是他们的饭费!”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饭馆,登上了马车。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杂草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大地在夏日的夕阳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辉。乡村宽阔的道路在原野中穿行,将它分割成一片片的区块,放眼望去,一个个庄园和村庄则散布在这些区块当中,犹如隐匿在汪洋中的孤岛一样。 在一个庄园当中,此时正有一群人骑着马四处逡巡,一边欣赏着乡野间傍晚的壮丽景色,一边确认着即将达成的交易。 奇怪的是,和一般的情况不同,这一群骑着马的人,领头的居然是三个妙龄女子,她们表情各异,但是都面孔姣好,打扮得也十分漂亮。 她们就是这桩交易的主导者。 一贯争强好胜的德·博旺小姐一马当先,骑在她们的前面,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宣示自己的优越地位,而德·特雷维尔小姐和她的好友玛丽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明智地不与她争锋。 “就是这些地方了,我们刚才所经过的地方就就属于您哥哥买下的土地,而就要将这里卖给我们。”在一簇灌木丛组成的篱笆面前,萝拉勒马停了下来,动作娴熟而且从容不迫,“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铺上铁轨,连接到土伦甚至萨伏伊去——而且是我们家来亲自营建的。我想,您对此不会有异议了吧?” 她穿着一件并不适合骑马的金色纱裙,骑着一匹精挑细选的毫无杂色的白色母马,依旧和平素一样炫耀财富,态度也十分傲慢。哪怕骑着马,她也让自己显得像个王后。 “这么大的一片庄园,感觉卖给您家然后被拆掉怪可惜的,我倒想把这里留下来,以后常来看看夕阳……”她旁边的芙兰也勒住了马,然后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不过,好吧,既然我的哥哥已经答应了交易。那我没有异议。” 因为早年骑马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她的骑术并不算太娴熟,勒马的时候总显得费劲而且笨拙,不过因为穿着朴素而且长得很美。所以这笨拙的动作在旁人看来倒显得有些意外的可爱。 “很好,那么我们还等什么呢?”萝拉点了点头,然后她翻身下了马。“律师和公证人我今天都已经带过来了,必要的文书我也都带过来了——我想,您应该也是一样做好了准备吧?” “那是自然的。您可是特意交代了我呢!”芙兰笑了笑,然后自己也翻身跳下了马。“您放心吧,我只要有人教,做事还是很靠谱的。” “我想也是这样。” 萝拉随手朝后边招了招手,示意那些跟在后面的人过来。这些人里面,除了萝拉和芙兰带过来的随从之外,当地的律师和公证人也被叫了过来。两家人都打算速战速决,所以办事效率变得很高。 在两位小姐带过来的所有文书都确认无误之后,律师将正式的交易契约低了上来,草草地浏览了一遍之后。她们都在几份契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而公证人也立即宣布交易生效。 将契约副本收下来之后,芙兰终于松了口气,对自己第一次为家里干活就如此成功,而感到十分高兴。 从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当中,看不到任何痕迹,可以看出她不久之前还亲手朝人开了一枪、并且现在那个人还被拘禁在她曾住过房间里面。 “这下您应该感到高兴了吧?毕竟您圆满地完成了别人交代给您的任务……”就在这时,萝拉突然看着芙兰,“然而,仅仅如此。就能够让您心满意足了吗?” 芙兰脸上的轻松,顿时就马上消失了,她轻轻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转到了不远处的旷野当中。“我想……我知道您在说什么。” “是啊。您当然知道。”萝拉从马鞍上拿下了一把伞,然后轻轻松松地打开了,“上次我跟您说的事情,我想您这段时间应该考虑过了吧?” “这个嘛……确实有考虑过。”芙兰的回答还是模棱两可。 一听到她这么回答,萝拉立即冲后面的人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再度离开。她带来的人很快遵行了她的命令。而玛丽则稍微有些犹豫,直到芙兰作出了一个不用担心我的手势之后,她才转身走开了一段距离。 “那么,您到底有什么主意了呢?”萝拉撑着伞,微微向芙兰靠近了,“您虽然答应了我,但是很遗憾并没有告诉我您打算怎么说服您的兄长,这可让人有些难以放心。” “您不相信我吗?”芙兰突然微笑起来,然后反问。 “某种程度上,我相信您的头脑和意志力,不过……我们这行的人,向来是不会将希望建立在对人的信任上面的。”萝拉当然不会被她蒙混过关了,相反,她反而愈发不高兴了,因为她并不喜欢别人以模棱两可的态度来对待自己。“人终究是一种不可靠的生物,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难道不是吗?难道……” 当说到“难道我们之前不也曾亲密无间地合作过吗?”时,一股难以令人释怀的恼怒突然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再也说不出口了,眼中也闪过了令人惊悚的寒光。 并没有和她对视的芙兰没有察觉到这一闪即没的杀机,但是仍旧感觉到了萝拉很不高兴,所以她也笑了笑,“我能够理解您的想法,不过我想您应该多给我些时间,毕竟说服我的哥哥可没那么容易——尤其是,他现在还可能生我们的气。” 一听到这个妹妹再提到她的兄长,对这对兄妹的忿恨就让萝拉更加心绪难平了,她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怒气,“您的意思是我们接下来就只能静待着您去发挥,祈祷您能够成功?” “好啦,您又何必说得这么严重呢?事情就我看来没有那么糟糕,德·博旺小姐。”芙兰转过视线来,然后朝她微笑着,“虽然现在这么说可能您不大相信,我对说服他十分有信心,毕竟现在他乐意听取我的意见啦。” “是吗?那真是感谢您的恩情啊,特雷维尔小姐。”萝拉的脸色微微和缓了一些,然后她迈开了脚步。走到了一簇灌木丛的旁边,眺望着不远处的一个村庄,“不过我想……我应该还是有更好的办法吧……” 这意味深长的停顿,让芙兰感到意外之余。又略微感到有些紧张了。 她的内心深处,对萝拉还是深为忌惮的,她已经知道这个人的底细了,深知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您……您想做什么?”她迟疑地跟了上来。 萝拉一时没有回答,只是眺望着远方。而在她触目所及的地方,远处的金色落日正轻轻地悬在村舍的顶上,看上去犹如一幅画卷一样。 多美的画啊,光是看着它,就会因为感受到那种美感,升起一种兴奋感。 而一想到……一想到这幅画,这种美感,将会被自己亲手破坏,化为乌有,那种兴奋感就愈发升华。简直……简直让人陶醉…… 差不多,到时间了吧。 “我想做什么?”萝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副奇异的笑容,“我不想做什么,特雷维尔小姐,我只是在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而已……哈哈哈哈……” 这笑声,让芙兰更加心悸了。 这人发的什么疯? “您……您要不休息一下?”芙兰低声问。 “我不用休息,我现在状态很好,不用担心我,特雷维尔小姐……”萝拉仍旧眺望着远处的村舍,就在她的视线当中。慢慢燃起了火光。 终于到时间了。 她满面笑容,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芙兰,灰褐色的眼睛里面似乎同样燃烧着火,一瞬间吓得芙兰说不出话来了。 然后。她将手放在了耳边,做了一个手势。 “听!开场了!” 还没有等芙兰反应过来,“砰砰”的密集枪声传到了她的耳中,然后就是嘶声力竭的惨叫声。接着,冲天的火光从远处的农舍冒出,浓烟飘荡到了半空当中。犹如黑色的云雾一样,遮挡住了落日的余晖。 到底发生了什么? 芙兰睁大了眼睛,骇然看着萝拉。 “您……您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只是为了我们企业的顺利经营,进行了一次正常的业务活动而已。”萝拉冷笑着地看着芙兰,“除了您卖的土地之外,为了修建这条铁路,我们还要收集其他人的土地,而有些人却总是不明智,不肯将土地让出来,不得已,我们也只好清场了……呵,这些人软硬不吃,我们之前好言相劝,他们居然还是不肯,居然嫌补偿金太低!还说什么补偿款只能用一时,土地能耕作几世的蠢话,既然用嘴说话他们不听,那么我们也就只好用其他方法说话了,这不是……很正常吗?他们不肯挪窝,那我就让他们窝都没有,这下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可找?” 一边说,萝拉一边满面笑容地看着远方的冲天火光。 在家里的时候,她早就对铁路征地的进度十分不满了,因此自己一到马赛,就亲自部署了用暴力手段将不肯服从的居民强制“搬离”的计划,还专门聘请了专业的人手,今天当着特雷维尔小姐面的行动,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芙兰一边看着远处的火光,听着混杂在一起的枪声和哭喊声,一边看着萝拉满面笑容的面孔,这原本白皙如纸面孔,如今好像被夕阳的金色光线和远处的火光染得通红。 “您……您真是太残忍了。”她像是斥责一般地说。 奇怪的是,虽然口中在斥责,她的心里却没有多少怜悯,那些惨叫声并没有激起她心中的慈悲。她冷静的头脑里,已经想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这……这就是您的办法?您……您非要选择今天,选择在我们两个人的面前这么做?” 按照一般的逻辑来看,萝拉最应该选择在夜黑风高的时段做这种事,然而她今天却在自己的面前这么做了,她是有理由的。 “对,就是这样。”萝拉笑着点了点头,“我总是很欣赏您的聪明劲儿。” 这不仅仅是为了示威,而且还是为了在所有人面前制造一个“德·博旺家族和德·特雷维尔家族已经达成了默契”的印象吧。 而这个印象,还真不好洗清,因为两家人确实过从甚密,而且现在就在交易。 真是可恨……芙兰的心里久违地产生了怒气。 太阳即将隐没在山后面了。黑夜将会把一切吞噬,不会有人记得这里曾发生什么。 萝拉收起了自己的伞,然后重重地朝面前的灌木丛一挥,啪的一声,残枝四处纷飞。萝拉手不停地重重挥了下去,将这丛灌木打得支离破碎。 “有些人,他们是杂草,他们以为自己很强,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和我讲价钱。他们空喊着平等,却忘记了人人生来就不平等……”萝拉重新转过视线,看着远处的冲天火光,“这个国家有很多这样的杂草,没有头脑,只靠着虚幻的平等信条来麻痹自己,自以为自己可以和我们一家等量齐观!这些杂草,很遗憾我没办法也没有精力去全部清除,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如果这些杂草挡在了我的路前,我就会让他们得到一个教训,我会让他们知道,哪怕法典上写了人人平等,他们也永远,永远不该这么想,哈哈哈哈!” 冲天的火光下,萝拉发表了这一通狂妄无比的宣言,却意外地极具震慑力。 芙兰的脸上先是震惊,然后是恼怒,最后却慢慢地重新变为了平静。 “如果您觉得我是杂草的话,那我向您发誓,这将是您犯过的最大错误。”在她身上,浑然无法找到一丝痕迹,证明她就在不久之前还亲手对一个年轻人开了一枪。“这个错误,您已经犯过一次了,我想您应该记忆犹新才对?” 芙兰知道该怎么刺伤这个曾经的盟友。 “不,您不是杂草,哪怕我现在心里恨您,我也不认为您是。”萝拉冷笑着看着她,“您是一颗大树上结出的最美丽的新果子,尽管这颗大树腐朽,外表却还依旧光鲜亮丽,还能将巨大的阴影投射到大地上……哦,这棵大树是多么令人敬仰啊!我真不忍心看到它倒下!” “它倒不下的!”芙兰大喊。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互诉衷肠? “它不会倒下的!”终于被萝拉激怒的芙兰,大声朝对方喊了出来。 不过喊出来之后,她就后悔了——人家这么做就是想要激怒自己,的笑话,真要生气岂不是顺了她的意? 不过,即使勉强收住怒气,她心中仍旧气愤难平。 被人这样牵着走的感觉实在太差了,尤其是被萝拉这样的人。 “请停下来。”她瞪了萝拉一眼。“如果您只是为了让我生气的话,又何必做到这一步吗?” “只是为了让您生气……”萝拉禁不住再次大笑了出来,“你到现在还是没有真正成长起来啊,居然还这么自我中心?没错,我确实喜欢生气的样子,但是这并不是我的主要动机,相反我现在倒需要您的帮助……所以,请告诉我,为什么我要停下来呢?” 芙兰罕见地皱起了眉头来,手都微微有些颤抖了。 对面显然是在等她恳求停手,而且如果现在她这么恳求的话,也许确实能够让那边的村庄暂时幸存下来,甚至挽回一些人的生命。 但是,她不愿意这么做。 “如果您觉得这样的要挟就可以让我们让步的话,那简直是滑稽可笑了,我之前没有怕过您,现在也不会害怕!” “我也没有叫您害怕我。”萝拉浑然不在意地撇了撇嘴,然后已经被自己用伞打得支离破碎的灌木丛,“现在我们心平气和地讨论问题吧,我是十分认真地在办父亲交给我的事业,哪怕一路放火我也要做下去,而我现在十分需要您的帮助。那么您呢?难道您真的甘于就这样成为不起眼的小跟班吗?我吧?不管怎么样,现在我已经给了您推动力了,用不了多久外面人人都会传说我们两家人已经勾结起来了,在您一家的授意之下,现在我们到处横冲直撞……” “我会否认的。”芙兰冷静地回答。 “您否认也没用,其一。您的哥哥在人们心中的名声并不好,或者我该说非常差?”萝拉冷笑着收回了自己的伞,“其二,人们就是认定您哥哥那样的人一定会丧尽天良干坏事,因为他拥有了人们梦寐以求的权力,人们觉得自己身处那个位置的时候也会这么干。” “他们怎么想我不管,总之您休想用这种方式来逼迫我表态。”芙兰却一点也不为她所动,仍旧坚定地方。“我哥哥说过,受人威胁的时候决不能对威胁忍气吞声,不然的话新的威胁会接踵而来,因为人家已经自觉把握住了你的弱点——这话我觉得再正确不过了,如果您以为用造成既成事实的方式就可以达成目标的话,那我告诉您,您大错特错了!” “你……”如此不留情面的话,让萝拉脸色一暗,就连伞地不自觉重重地戳了一下地面。“您尽管自鸣得意吧!” 她如此生气,是因为那一天,有个人同样在她面前宣称自己不受威胁,然后还……这家人确实傲慢冷酷得令人憎厌。 “我并不是自鸣得意,自以为是的人是您。”芙兰冷冷地回敬,然后转身就往玛丽的身边走了过去,“别忘了。现在当权的人是我们,不是您!您有钱,但是您并非国家!” “那好,如果您如此践踏我的好意的话,那么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让火光烧得更猛烈吧。我想他们的哀嚎是能够给我们带来足够的愉悦感的。”萝拉被她说得心里也有些发怒了,“如果我不能让您和我站在一起的话,至少您也演不了圣女了不是吗?” “您憎恨我就是因为这个吗?”芙兰反问。 “我不憎恨您,恰恰相反,在我们还是同学的时候我就非常欣赏您,因为您的头脑才情足以同我媲美。但是您有一点确实让人难以忍受。”萝拉大声回答,“我受够你总爱扮演出一副乖巧善良的样子了!从认识你开始。你就爱在老师和大家面前摆出这幅样子来,你总爱这样,你一直都这样!人人都厌恶我,害怕我,其实难道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吗?莫非你有个特雷维尔作为标缀就真的高贵了多少?明明血都是和我一样冷的,为什么要装作这样,平白把我们两个人应该共同领受的憎恨都抛到我一个人身上!” 当向芙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之后,萝拉心中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畅快。 这些话在她心中已经隐藏太久了。 她打从见面一开始就在这位同学身上发现和自己一样的气息了,然而对方却一直在用似乎天生的伪装来掩饰自己。她最为不忿的也就是这样一点。 “您有什么资格说我?我从小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您是什么样的?您要什么就有什么,而我旁边却只有一个人照顾我!告诉您吧,您的傲慢早就让我难以忍受了,我发过誓要让您自作自受——结果我真的做到了!”芙兰怒视着对方,同样几乎是喊了出来,“还有,您说我装?没错,也许是这样,但是您觉得这样很轻松吗?明明血是冷的强行让自己热起来,对每个嘲笑过我的人对每个我所厌憎的人都笑脸相迎,这是多么让人难受,您体会过吗?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喜欢这么做,我也多希望和您一样傲慢!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从小就会判断自己的地位,我知道我不能和您一样任性,只能嫉恨您的任性。更重要的是,我……我的哥哥喜欢天使一样的我,那既然如此,我做一个天使又有什么错?您将这种伪装视作狡诈,我倒觉得这种伪装是一种牺牲,是多让我甘之如饴的牺牲啊……说起这里我倒是有些感谢您呢,让我扮演不了天使了。” 这两个曾经勾结在一起,又曾经闹翻过的“朋友”,就这样,在霞云和火光带来的粉黄色辉光下互相怒视着,居然互相间第一次直抒胸臆。 片刻之后,萝拉的脸色终于慢慢地松垮了下来。 这对兄妹,既让她觉得可憎,又让她觉得可怕,但是在内心深处,莫名其妙地又产生了一丝丝的羡慕。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杀死哥哥的啊。 “嘁,真是恶心,居然把那么疯狂的事说得这么光荣。难道您觉得我会祝福您?” “……我乐意。再说了,我也不需要您的祝福。”芙兰终于也冷静了下来,“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您这么记恨。” “您不也一样?”萝拉眯起了眼睛,然后转回就往自己的马边走,“好吧,既然勒索无效,我对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请您按照承诺办好您应该办的事情,如果您办不成的话,请早点告诉我,因为我还会去找别的路子的。” “我们不受威胁,您早该明白这一点了。”芙兰脸上微微浮现出了微笑,“另外,我对自己有信心,所以您也应该对我有信心,我会把一切都办成的。今天的事就算了,这段时间内,我请您安分一点,给我一点儿空间。” “哼。”萝拉不置可否,骑上了马又朝后面奔驰,“今天我会把挡路的都踩个稀巴烂,明天怎样到时候再说!” “芙兰,这是怎么回事?”一跑过来,玛丽就低声凑到好友的耳边问,她也被远处的冲天火光搞得有些震惊,“是萝拉他们干的吗?” “是的,就是他们干的。”芙兰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小声地将萝拉的意图告诉了好友。 “真是过分!”玛丽也十分恼怒。 “她想要要挟我,但是她不会如愿的。”芙兰皱着眉头,“她刚才虽然说今天之后就暂时停手,但是我怕她说话不算话,得防着她一点。不然她到处闹事的话,我……我就很难办了。” “对,这个人确实应该防着点儿!”玛丽马上附和。 “你接下去去找人吧,让他们住手,不要再做这种事。” “找谁?”玛丽问。 “找我那个亲戚,还有那个一同来车站里面迎接我的上尉,他是我哥哥提拔的,而且我想继续蒙受我哥哥的关照,所以他应该乐于听从我的命令。”芙兰以一种出乎预料之外的冷静对好友交代着,“既然萝拉他们敢这么做,警察是一定会被他们买通了,但是我想即使如此他们也不愿意对抗军队,所以只要我们足够强硬,他们就只能暂时收手。” “如果军队出面的话,应该可以……”玛丽陷入了沉吟,“可是,要不要告诉先生呢?” “暂时别告诉他,我得自己办完!”芙兰突然说,“不然萝拉会小……” ……玛丽仿佛是在一样。 都这个年纪了还搞这种意气用事? 但是芙兰还是。 “好吧,如果萝拉没有再闹事的话,我就暂时不告诉他,不过别人我可没办法保证他们不说。”玛丽苦笑着答应了。 “我会威胁他们的,不用担心!”芙兰轻笑了起来。 接着,她也翻身上马,然后跑到了那天来车站接送萝拉的那个高瘦中年人的身边。 “您给我听着,如果您想要命的话就不要跟着萝拉发疯,我是拿她暂时没有办法,但是我可以要您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果您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接着,她纵马驰骋,离开了这片沃野。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梦想与实践 如果说法兰西的南方是丘陵丛生的种植葡萄的圣地的话,那么北方的乡村就是每一个农夫都会为之自豪的农田。 夏秋之际的麦田,犹如金黄色的海洋一般,绵延无际。触目所及之处,饱满的麦穗在微风当中轻轻摇动,真如画一般的景象。 在这大片的金色海洋当中,有一些屋子犹如孤岛一样矗立在农田当中。这些屋子非常幽静,墙壁斑驳,少有人踪,也许它本身就是上百年历史的寂寞无声的见证者。 如果是一个艺术家,他也许会对这一幕幕辉煌壮丽的乡村场景心神迷醉,徘徊徜徉在这些小屋当中,唯恐漏掉任何一点灵感,而对于那些不幸被强行带入其中的访客来说,被囚禁在这单调的金色海洋当中,未免是过于枯燥的刑罚了。 一位梳着白色的分发,身形微胖的老人就有如此感觉。在远眺了不知多久的麦田之后,他终于难以忍受那种漫无止境的等待所带来的焦躁感了,他抬起腿来,就想踏出这间屋子。 自从前两天被人秘密押送到这里之后,他们就一直被禁锢在这座被农田所包围的庄园当中。虽然生活待遇还行,但是自由被限制了,哪儿也不许去,每天只能在这座乡村宅邸当中四处逡巡,犹如是被软禁的囚犯一样。 “请站住,先生!”然而,旁边骤然响起的呼喝声,和那个人手中抬起的枪,瞬间掐断了他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这个老人停了脚步,却转过头来怒视着自己的看守者,镜片后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微微有些脸色发红。 “我抗议你们对我们的处置!如果你们想要对我们不利,那你们现在就该杀死我们。如果你们想要对我如同宾客,那么就应该让我行动自由!我抗议你们把我们拘禁起来的做法!” “先生,您尽管抗议吧。”他的看守者却一点也不在乎。“我得到的任务是让您一直呆在这儿,并且确保您的安全。至于对您的情绪,上面并没有要求,我也管不着。” 这略含讥讽的回答,让老人更加愤怒了。 他这么多年来在家里养尊处优,可从来都不习惯于这样的待遇。 “让我去见特雷维尔!这……这算什么话?!我有那么多事情要办,他居然能把我就抓到这里来?这个混蛋!”气愤之,他不管不顾地骂了起来。“你们快去告诉他,我要见他。而且我没有时间再等待!” “既然他已经把您抓到了这里,那么我想他就能把您抓起来。”这个看守者给出了一个富有哲理性的回答,“先生,您既然知道您已经被逮住了,丧失了自由,那么您为什么就还要以为您可以要求他做这做那呢?” 如此犀利的反驳,让这个老人子理屈词穷,他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行了,您还是等等吧。特雷维尔先生可不是那么好见的,您不知道他一天都有多少要事要做?”看守者笑了起来,“反正这里除了女人和自由之外什么都不缺。您不如再看看风景算了?” “我……我……”老人还想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远方的麦田当中隐隐出现,犹如金色海洋当中的一个小黑点。然后,这辆马车向这边疾驰了过来。 老人心里开始重新充满希望。 很快,马车就在屋子外面的空地上停了来,然后一个穿着黑色外套,戴着丝绒礼帽的年轻人在两个拿着武器的随从的簇拥走了马车。 仅仅看他第一眼,老人就确定了这个高个子的金发青年人一定是他在等的人,因为他太显眼了。而且年轻得过了分。 而这个年轻人,也饶有兴味地打量了老人。然后微笑地凑了过来。 “别祖霍夫伯爵?”他试探性地向老人询问。 “是的,我就是!”老人以字正腔圆的法语。没好气地回答,“那么您就是德·特雷维尔先生了吧?” “是的,我就是。”夏尔脱帽子,朝他躬身行礼,“我很荣幸能够见到一位像您这样声誉卓著的贵族。” “然而您却给了我们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欢迎仪式,特雷维尔先生!”老人的脸色一僵,然后以严厉的语气对夏尔说,“我原本以为您应该会对我们有足够的尊重。” “哦,非常抱歉,您的要求十分急迫而且令人为难,虽然看在您的份上我勉强答应了,但是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不得不采取一种必要的措施……”夏尔一边笑着朝他又躬了躬身,一边又伸出了自己的手,“请您理解我,您想要让我把一大群人安全带进法国,虽然我相信您的信誉和保证,但是万一其中有什么人头脑发昏,在法国造成了什么令人遗憾的事件的话……我不可能不受到追究,我想请您理解我必要的谨慎,毕竟我真的帮助您让他们安全来到了法国。” 夏尔彬彬有礼但是却不卑不亢的回答,让老人又是微微一僵。 他犹豫了,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但只是轻轻一触就缩回来了。 “这样说来您确实不打算将我们交给沙皇?” “是的,我当然不打算这么做了,否则我一开始就不会花费力气将您和他们带进来。”夏尔马上点了点头,“虽然您可能对沙皇来说是敌人,但是对我来说绝不是。” 老人总算暗暗松了口气。“好吧,至少我的钱还是花得物有所值的。” “我但愿您不要再跟其他人说这个。”接着,夏尔看了看四周,然后又笑着跟老人提议,“伯爵,要不我们去找一个安静点的地方谈谈吧?” “正合我意。”老人挺了挺腰,现在他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说实话我本来这次溜过来就是想要见见您的,没想到您却用这种方式来接见了我,真是让我始料未及。” “见我?”夏尔停了脚步。有些奇怪。 “是的,见您。”伯爵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睛。“虽然那些人被沙皇追捕,但是我并没有,我只是顺路过来见见您而已。” “这可真是让我意外。”夏尔确实有些意外。“这是我妻子陪嫁过来的庄园,我平时懒得管这里,所以条件可能有些简陋,好在还是很安全的,我想……您应该可以在这里畅所欲言。” 接着,在庄园的管理者的带领。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间简陋的房间里面。 “那么您现在就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了吧?伯爵先生,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您暂时放弃您在俄国养尊处优的生活,冒着生命的危险,来法国见我呢?我想我个人是没有这种魅力的。”一坐,夏尔马上就问了伯爵。 “您当然没有,我是为了理想而来的。”伯爵没好气地回答,“而您,对我的理想有帮助。” “……我想我并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夏尔还是十分奇怪,“您为什么这么想呢?” “您是法国外交界的新星,而且深得波拿巴的信任。另外您对沙皇政府十分不友好,而且据我猜测,您和波拿巴一起。即将成为沙皇陛的最大敌人之一,仅仅因为这个,您都是我值得交好的朋友了。”伯爵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严肃,“是的,先生,我想我清楚一件事,您的法国将很有可能同俄国交战。” “您……”夏尔意识地想要否认。 “先生,不要否认了,我们有我们的信息通道。”伯爵抬起手来。制止了夏尔的话,“你们的血里面就有反俄的因子。更何况你们现在还得到了英国人的附和。” 夏尔一时没有说话,继续盯着这个老人。但是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动摇。 “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先生,这跟您跑过来见我有什么关系呢?”他还是对和俄国交战一事不置可否,“我个人是深爱和平的,对俄国人也没有任何恶意,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件的话,那……也只能是命运在作弄我们了。” “不管您出于什么理由和俄国交战,但是如果俄国输了的话,沙皇的威信必将大损,这就十分有利于我们的事业。”伯爵并没有理会夏尔无意义的辞令,径直地说了去,“而我……我乐意在让您和波拿巴成功打败他们的事业当中出一份力,至少对俄国的情况我是十分了解的,也有人乐意听我的话。” 因为十分惊诧,夏尔微微地怔住了。 别祖霍夫伯爵是俄国最大的富豪之一,肯定势力也十分庞大,他如果能够暗中帮助法国的话,无论是传递情报还是暗中搞破坏,确实有可能作出很大的贡献。 可是……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他本身就是俄国的既得利益者啊? 但是说他在开玩笑又不像。 夏尔想了很多,但是还是抓不到头绪。 “先生,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您是说您打算卖国?”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问老人。 然而这个老人却并不为所动,反而直挺挺地看着夏尔,“我并不认为一个如同现在俄国一样,奉行令人窒息的独裁统治和农奴制度的国家是我的祖国,我爱俄罗斯,所以我需要推翻沙皇的统治。” “可是,在他的统治,您是贵族,而且据我所知是最富有的地主之一。”夏尔严正地指出了这个事实。 “没错,我是贵族,我拥有难以计数的财富,但是这并不能让我泯灭良心!”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大声喊了出来,“我和俄罗斯任何一个有良心有道德感的人一样,反对那些这个多少世纪以来让我们民族血流不止的罪恶!而沙皇的独裁,是这种罪恶的集大成者,也是主要的保卫者,如果将它推倒,我们就可以将这个伟大民族从可怕的奴役当中解救出来。” “为此……您乐意帮助外国军队击败俄罗斯?”夏尔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我愿意如此。”别祖霍夫伯爵高傲地点了点头,“先生,也许您很难理解我的想法。但是我可以告诉您,如果有别的办法可以成功的话我不会这么做——但是,我不得不面对现实。仅仅靠我们的力量是难以直接打垮沙皇政府的,我需要帮手。来敲烂它的利爪,既然如此,不管帮手来自于哪里,它都值得我去求援。” 夏尔还是迷惑不解地看着对方,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别祖霍夫伯爵看着这个年轻人,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先生,如今的俄国大致是什么样,您应该清楚的。它名声不好,也不配享有好名声——没错它就是个独裁和奴役的大监狱,除了一小群人在辉煌的大厅里面狂欢作乐之外,其他人都不得不在烈火中煎熬受苦。我的妻子,是一位公爵小姐,她嫁给我的时候,陪嫁是几座村庄,也许您觉得和您的妻子差不多,您不是也得到了庄园吗?但是您错了……几个村子,它的土地村舍。连同上面的人,都被作为嫁妆转给了我的妻子,这是合法的财产转移。您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吗?人——同我们这些贵族同样流着血。会呼吸,会受伤,会痛苦的人,在我们俄罗斯,是一份可以继承可以转移可以买卖的财产,我们这样的人爱怎么对付他们就怎么对付他们,他们就像牛马一样得给我们干活——上帝啊,如果他们想要为自由逃跑,那就是在犯罪。要被抓捕甚至处刑,尽管我们根本说不清他们有什么罪!”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的嘴角微微抽动。显然已经引动了心中的怒气,“特雷维尔先生。在帝国现在政府有无数的御用文人,他们会为这样悲惨的恶毒制度来辩护,但是我可以告诉您,凡是为奴隶制辩护的人,不是心怀恶意的傻瓜就是嗜血成性的变态狂,也许两者都是。在俄罗斯不管出身如何,有良知的人都会承认这一点,否则我们就会把自己堕落到美利坚那些庄园主及其后代的地步了!既然这一切必须改变,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拖延去,让罪恶延续更久呢?我应该为此努力。” “我明白了,您是十二月党人。”夏尔好像恍然大悟了。 “不,我曾是,但是我现在不是了。”老人瞥了他一眼,然后高傲地抬了抬头,“我的那些朋友们,他们个个是十分可爱的人,但是他们不是真正能做成事的人。他们为了个人道德的圆满,宁愿抛弃一切,那种崇高的牺牲精神我十分敬仰,但是这种愚蠢的道德洁癖,这种光有理想却不肯脚踏实地的空谈,只会让他们的事业一事无成,不过他们中的有些人也许不在乎这一点,因为在他们看来殉道者的光辉高过真正脚踏实地的革命者……”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了,“他们不知道我的打算,如果他们知道,肯定会反对我的,他们要一次洁白无瑕的革命,哪怕成功的希望如此渺茫。然而,我不能这么愚蠢,因为我是他们的组织者,也是最为重要的人士之一,多年来我花了无数的金钱和精力来培育他们,他们可以去殉道,但是我必须让我的付出物有所值,没错——他们想要一次纯白无暇的殉道,而我却想要一次粗劣肮脏的革命!” “你既然在那个时候呆过法国,那您应该知道,我们在革命当中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而不会被几个热血的名词就闹得头脑发昏。”夏尔依旧十分冷静地看着他,并没有被他所感染,“很显然,不管最开始的理想是多么纯粹,动机是多么高尚,最后鲜血和烈火总会不可抑制地烧起来,直到把一切吞噬为止。” “也许很多人会枉死,会葬身于本不该烧向他们的烈火当中,但是这又怎么样呢?如果他们需要道歉,我会跟他们不停道歉的,花我的一生时间去道歉——然而,前提是他们要为之前帝国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和灾难道歉!那么多人一生来就失去了自由,早早在奴役当中丧失了生命,最后默默无闻地像一条狗一样死去,他们更值得要一个道歉,但是他们没有得到!”也许是因为心情十分激动的缘故,别祖霍夫伯爵花白的胡子也一跳一跳地,眼神中似乎烧着火,“一个沾满了鲜血的正义,总比每天鲜血淋漓的罪恶要好。也许这个正义的到来意味着吞噬很多无辜者的生命,但是它不会带来一片白茫茫的废墟,在烈火燃尽一切之后,新生的草会从荒原当中长出,让它变成一片沃野……” 接着,他斜睨了夏尔一眼,“至少,你们法国不就是这样的吗?虽然还有各种各样糟糕的问题,但是至少我觉得比现在的俄国要好,我并不指望我能把俄国变成人间天堂,从此再无忧患,但是如果俄国能至少变成法国这样,我就已经作出了无比巨大的贡献,至少足以让我安心进棺材。” “您……就是说,您想要帮助我们尽可能地打败沙皇的军队,给您创造发动革命的条件?”夏尔终于明白了,接着,他又沉默了很久,“我承认这对一个实用主义者来说,确实是一个富有逻辑的高招。” “是吧?如果是您也会这么做的吧?”老人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摊了摊手,“但是我不会跟我的人承认这一点,他们要洁白无瑕的革命我就给他们。” “聪明。”夏尔由衷地赞了他一句,“但是您有没有想过,比起革命来,我们并不是十分厌恶沙皇政府。”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们的合作仅有这一次而已。”老人耸了耸肩,“至少现在您应该不会拒绝我的帮助吧?而且……我们并不是想要皇室所有人的命,如果有人接受一个宪法的话,那么继续保留君主也并不那么难以忍受,我是个不那么讲纯粹的人。” “也许不会。”夏尔点了点头,“可是在之后,如果沙皇陛要求我们来绞杀您的话,我想法国政府是不会拒绝的。” “我感谢您的坦诚,特雷维尔先生,这实在让我吃惊。”老人朝夏尔笑了笑,“但是您要来的话尽管来吧!如果西方干涉,我到时候会组织义勇军抵抗你们。我们背靠国土,而你们是承担不起几千公里外大军的持续消耗的,法国人民的伟大实践告诉了我这一点,我不相信俄罗斯可以做得更差。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的话,我将为这个得到新生的国家奉献一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秘密的默契 “您要组织义勇军对抗我们?”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夏尔怔了一怔。 如今法国的陆军实力可是欧洲头等的强国,多少年来一直都让欧洲其他国家深为忌惮,可是这位伯爵还是自信满满地在他面前宣称根本不怕法国干涉,要效仿当年的法国人民,组织起来战胜欧洲国家的干涉。 不管怎么样,这份豪气倒是值得赞赏一下。 虽然他说自己并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而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但是从他的表现来尔总能感觉到一种理想主义者的光辉。 这也正常吧,如果没有一点理想主义的话,谁会放着好好的大富豪的生活不过,去选择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呢? “我很理解您对俄罗斯人民的感情,不过我想您有些过于自信了,俄国并不是一个法国那样的国家。”夏尔轻轻叹了口气,“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是,您的革命基础何在呢?据我所知俄国的国民普遍穷困不堪,人民也普遍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他们光是挣扎求生就已经够累的了,他们不会理解什么叫做自由,也不会理解您是在拯救他们——所以,您难以得到他们的响应,那么您能够依赖的人是什么呢?无非也就是一群有理想而且愿意殉身的人而已,他们的精神也许伟大,但是他们的人数肯定很少,他们能够支撑起您所想要的革命吗?如果您不得不面对整个欧洲的话,您甚至没有足够多的人来支撑起一支反对我们的军队。如果没有刺刀保卫的话,那么精神即使再伟大也是存活不下来的……” “您说得倒是没错,所以我倒是渴盼有你们的干涉呢!”伯爵突然大笑了起来,“俄罗斯人民虽然没有什么知识,也许一时间不会理解我们解开他们身上锁链所付出的努力和其意义,但是他们懂得什么叫自由,他们爱自己的土地,爱全他们的俄罗斯母亲!你们一干涉,俄罗斯母亲就会受到灾难的威胁。而这就将唤起他们的热情,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地站起来挡在你们的刺刀面前!而那时候,你们所带来的火焰,将会比我们的千言万语更能打动他们。我十分喜爱和尊重法兰西民族。他们在那二十年里面的表现,使我坚信一个觉醒了民族是坚不可摧的——如果你们真的来了,那么,俄罗斯民族将会在欧洲的进攻面前同样觉醒起来,拿起刀剑。保卫母亲,也同样保卫新得到的自由!” 如此富有热情和感染力的宣言,并没有打动夏尔,但是却让他明白了,别祖霍夫伯爵在这个问题上主意已定,而且坚定地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有利于他所热爱的民族的。在这种人面前,再怎么泼冷水也是没有意义的。 他也不想和别人做无谓的口舌之争。说实话,现在他们是在进行一个假设性的问题,所以争议下去也没有意义——伯爵的事业能不能成功还是两说呢,抵抗法国军队干涉更是久之又久的问题。他根本不需要去考虑那么多的,光是推翻沙皇的统治就已经足够耗光他的精力了。 摆在夏尔面前的问题很简单,他究竟要不要和别祖霍夫伯爵合作? 而他也有什么不合作的理由。说到底,只要对他现在有利就行了,俄罗斯变成什么样子又管他什么事呢? “好吧,先生,对您所期盼的革命我不予置评,这是俄罗斯的内部事务,我们不干涉别国的内部事务。”夏尔轻轻叹了口气,“但是我们确实不介意在有必要和沙皇陛下敌对的时候。多上一个朋友,而且是一个很有实力和威望的朋友。” “那你们什么时候会和沙皇为敌呢?”伯爵反问。 “这个我并不能断言。”夏尔还是狡猾地绕过了这个问题,“我们至少在现在,还在奉行对所有国家同时睦领友好的外交政策。不想与任何人为敌。” “虽然我不是外交界的人,但是我知道您这只是骗人的套话而已。”伯爵冷淡地瞟了他一眼,“一个国家不可能也做不到跟所有国家都友好。而且据我所知,你们已经同英国人达成了某种默契,而这种默契就意味着一场对俄战争迫在眉睫。” 虽然很想从他口中问出这个消息渠道到底是哪里,但是夏尔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因为他知道即使自己问了对方也不会说的。 “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是我想这是十分偏颇的说法。”夏尔强行否认了对方的话,“毫无疑问,英国人对贵国是的一些做法是有某种不满,但是这种不满并没有达到想要兵戎相见的地步,况且,法国对贵国更加是充满了友好——我们是一个刚刚新创的政权,国内的事情就已经让我们焦头烂额了,我们无法想象要和一个强国为敌……” “特雷维尔先生……您确实是一个合格的外交官。”怔怔地尔一下之后,伯爵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吧,我并不介意您跟我说不说实话,我也并不期待您和波拿巴先生立即对俄国开战,我只是想要告诉您,只要您带领法国和沙皇为敌,打烂他的那些拥护者,那么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您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尽管我并不想和任何人为敌,但是……”夏尔先是依旧躲闪着不让对方抓到任何把柄,然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伯爵,“我依旧被您勾引起了兴趣,假设了一下……假如,我是说假如,法国不幸与沙皇为敌的话,您能够给我什么样的报酬呢?” “我很有钱,对此您不应该表示怀疑才对,毕竟我刚刚支付给了您二十万法郎。”别祖霍夫伯爵挺了挺腰,“我之所以跟您提出这笔交易,一来是为了保护我一些身陷于危险当中的部下,二来就是为了初步向您证明我的诚意和财力——请您相信一点,能够平白无故给您二十万法郎的人,一定也能够平白无故地再给您二百万。” 其实你的儿子只给了我十五万,剩下五万被他私吞了——夏尔并没有将这种话说出口。 “听上去这是十分让人感兴趣的提议。”夏尔还是不置可否,“不过……我想您对我可能有所误解,我对金钱并没有那么!” “嚯!您对金钱不这倒是让我吃了一惊啊!先生,据我所知,您的爷爷是一个法国旧贵族世家的孩子,我在巴黎的时候,您的曾祖父还被暴民砍了头!结果您的爷爷却改换门庭,投入到了波拿巴的手下,而您呢?您也延续了这种传统,继续为那个人的侄子服务!”伯爵又瞥了夏尔一眼,其中什么仰慕,当然也没有什么鄙视,只是一种值观不同的人时的冷漠,“我深信促使你们这么做,不仅仅是对皇帝的忠诚,更可能的是出于一种实用主义动机——名,利,超出于一般人的地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也许二百万这个数字对您来说吸引力不够,但是我不相信您对金钱不!” “对我有吸引力的数字,恐怕即使您也提不出来。”夏尔耸了耸肩,“我承认我不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但是我认为我确实是一个志向高远的人。我们特雷维尔家族,总是贪婪,也不会像凡俗之辈那样贪婪,有些人喜欢偷小铜子儿,而我们只抢金法郎。” 伯爵继续打量着夏尔,直到最后他确实夏尔确实没有为金钱上面的开价所动。 “好吧,那您打算要什么?”伯爵再度挺直了腰杆。“特雷维尔先生,我有诚意。”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尔终于微微地笑了。他用自己的躲闪为自己得到了谈判中的优势地位——为俄国的解放心急如焚的是伯爵而不是他,所以他自然可以去吊伯爵的胃口,而伯爵却不知道他们真的已经决定近期内就同俄国开战了,这确实是一种不太平衡的谈判。 “首先,我希望您能拿出一笔足以和别祖霍夫家族和特雷维尔家族的名望相称的数字,二百万对一般人来说是了不得的数字,但是对我们,对法兰西和俄罗斯这两位伟大的国家和民族的命运来说,太寒酸了……简直让人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们。”夏尔冷笑了笑,表情当中总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其次,如果您真的成功了,我可以勉强试试让法国承认你们的胜利,但是,作为回报,我要强求您作出一种保证——如果在革命真的发生之后,法国和其他国家如果再次发生什么武装冲突,俄国——一个您所掌权的俄国,必须要保持友善的中立。” “您的意思是,除了重金贿赂之外,您还要求俄国对欧洲暂时置身事外?”伯爵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您愿意这么理解的话我并不阻拦您,我和您谈的现在是假设性的问题。”夏尔还是不置可否,“但是,我想用不干涉外国来抵消外国干涉,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哪怕您成功了,那不管您的革命多么顺利,在十几二十年当中恐怕您本就没有余力去照之外的地方,不是吗?” “我可以跟您作出这样的保证。”思索了片刻之后,伯爵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先行交易 在不置可否的外交辞令之间,夏尔用外交官们特有的模糊词句透露出了他对支持别祖霍夫伯爵的计划所提出的条件。 而伯爵没有经过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他。 这不足为奇,虽然表面上说得豪气干云,但是并没有人真的喜欢同欧洲列强一同作战,至少伯爵不会喜欢。他要做的是一个改造国家的活,在事业成功之前,他最担心的是外国的干涉,而不是干涉别国的事务。 “我对欧洲各国人民没有任何恶意,对法国人民更加是充满了好感,所以我本来就不想同任何人为敌。”伯爵十分干脆地尔,然后扬起了手,“只要给我们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我们会尽我们的一切努力,将俄国建设成为一个自由和繁荣之邦,一个对欧洲邻邦只有善意和帮助的国家,我们绝不会做那些有损于欧洲利益或者像旧日的沙皇那样用枪炮威胁欧洲人的事情,所以我可以答应您的条件,我保证我绝不会让俄国参与到欧洲的无谓纷争当中去,它将只为保卫自己的福祉而战。” 在夏尔面前,别祖霍夫伯爵滔滔不绝地说出了一堆十分悦耳的话,保证自己一旦掌权,就绝不会让俄国再介入到欧洲的纷争当中,更加不会成为法国的阻碍。 不过,很可惜,尽管他说得如此动听,但是夏尔并没有照单全收。 俄国就是俄国,不管俄国是和以前一样的封建独裁政体,还是君主立宪制政体,抑或是共和国或者别的什么政体,俄国的基本国家利益还在,它固有的野心也还在。就伯爵来说,也许他是真诚的,但是这种真诚在国家利益冲突面前,不会有多少意义。 只要俄国从战争和政治动乱的泥淖当中走出来,恢复过去曾有的实力。它就不可避免地会想要向欧洲扩张自己的势力和影响力——而到那时候,想要称霸欧洲的法国,就必定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正如法国今天这样国一样。 所以夏尔根本就不会跟对方提出什么“我支持你。以后你一定要和法国永久保持友好”的幼稚条件,这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不管别祖霍夫伯爵答不答应,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所奢望的,也只是别祖霍夫伯爵造成的动乱。能够拖住俄国更长时间。 总结起来,伯爵的事业能不能成功,对他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他只希望俄国在战争中和战争之后的动乱党总遭受尽可能大的损失,以至于难以给法国未来一段时间的行动造成任何阻碍——仅仅为了这个,他也要大力帮助伯爵。 “我很高兴您能够拥有如此崇高的理想,伯爵。真的,我十分感动。”夏尔十分热忱地方,“同您一样,我也希望能够为欧洲的福祉而作出自己的贡献……包括俄国人民的。所以。我并不反感您的理想,并且……并且乐于见到您的愿望成为现实。” 眼见这个小子终于吐出了一句着了边际的话,伯爵的心里终于一松。 “我可否将其视为是您的某种保证?” “我只能说,这是一种假设性的保证。”夏尔并没有如他所愿的直接答应下来,“假设,在未来的某一天,法国在命运的作弄下不得不同俄国去战场上争锋的话,那么,为了胜利,同时当然也是为了俄国人民的福祉和自由。我们乐于接受和您一起,反对沙皇希望解除一切可怕的奴役。然后,我希望那时候,一个新生的俄国。能够如同您所希望的那样,对整个欧洲怀有善意,也不希望再去掠夺和奴役欧洲其他民族和国家……” 在夏尔平静地说出这一袭冠冕堂皇的话时,伯爵一直在观察着他,然而他却没有表露出任何表情来,让对方捕捉不到自己的任何一点想法。 这个人年纪轻轻。但是没想到竟然会如此老练!伯爵在心中暗自感叹。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的目的总算达到了。他得到了一个承诺,而且确定了和法国人的联系——这种联系在未来需要的时候,肯定是会对他的事业有极大的帮助的。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至少我们现在可以做朋友了?”既然切实的保证法得到,他退而求其次,先和对方达成某种私交。 “我想这是我的荣幸。”夏尔慌忙站了起来,朝对方伸出了自己的手,“对我来说您是一个可敬的前辈和长者,您的理念和理想也十分让我敬佩。我确信您依靠这些能够让自己成为一个伟人。” “如果我拯救了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的话,我想我确实可以做个伟人。”老人并没有谦逊,而是同样站了起来,伸手和夏尔握住了,“同时我谢谢您的帮助,尽管这种帮助并没有立刻到来。” 两个人的手再次握在了一起,这一次他们握了很久。 “那么我现在能够为您做些什么呢?” “首先,我想要回我的自由,因为我来法国并不是仅仅为了见您而已,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做。”伯爵并没有客气,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另外,您再给我安排一张护照吧,我在近期就要离开法国——不过,我希望这次的护照,不要再有问题了……” “这两个意见我都可以答应。”夏尔没有经过任何犹豫,直接点头答应了下来。 “其他的人也请放走他们,他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而且对法国没有任何恶意,拘禁他们实在太过分了。”伯爵再度提出了他的要求。 “这个要求我真的有些为难。”夏尔朝他歉意地笑了笑,“要不这样吧,我可以给他们有限度的自由,但是他们只能在巴黎周边自由活动,而且每隔一段时间都必须跟我的人报备,如果要离开巴黎则必须要我的人来陪同。先生,我知道这种条件很苛刻,但是请理解我的顾虑。” 伯爵再度犹豫了一下,思索夏尔提出的条件,最后还是勉强地答应了下来。 “好吧。如果您非得这么做,那么我也没有办法,我会跟他们说一下,让他们按照您的话来办的。” “真的十分感激您的大度。”夏尔由衷地笑了起来。“那么您还有其他事情要我来办吗?” “我想让我的儿子安德烈以后长待在法国,让他负责我们的私下联络,这个可以吗?”伯爵继续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个当然可以了,安德烈是个好人,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很喜欢安德烈。只要他想要呆在这里,没人能赶走他。”夏尔耸了耸肩,继续大度地答应着对方的要求。 “这个败家子儿,天知道他得多土豪才会让你们都喜欢他的!”夏尔这么评价他的小儿子,伯爵并没有感到高兴,反而苦笑了起来,“哎,我对这个小儿子就是太娇宠了,结果让他变得这么不成话!安德烈,安德烈。我真的辜负了这个名字啊……” “听上去那个安德烈是您的朋友?”夏尔好奇地问。 “是的,那个安德烈叫安德烈·博尔孔斯基,是一位心地十分良善的爱国青年,他仁慈睿智,乐于助人,而且对谁都不坏恶意,对我也有很多帮助……”伯爵叹了口气,好像回忆起了什么。 “他现在还在吗?”夏尔随口一问。 “不,他死了几十年了。”伯爵平静地回答,“从一八零五年起。他和你们的皇帝打了很多仗,最后死在了法国入侵俄国的战场上——如果足够凑巧的话,可能还是您爷爷的部下干掉他的。” 夏尔突然感觉十分尴尬。“呃……呃……” “您不用感到抱歉,打仗的事情谁能控制得了呢?子弹是不讲情面的。您也没有义务为几十年前的事情来负责。我提起这个也不是想向您控诉什么。”伯爵还是出乎夏尔预料的平静,“另外,我为他的死感到光荣而不是惋惜,因为他是为了保卫俄罗斯母亲而死的,这种死法比在病床上哀嚎着死去要好一万倍。如果某一天,在外国对俄罗斯新一轮的入侵骤然来临的话。我也会拿起我的枪,和我的这位朋友一样战斗,我希望命运能够赐我一个同样的死亡,让我为俄罗斯母亲必然得到的胜利添砖加瓦。” “我……我很欣赏您的爱国热情,不过我倒认为人活着比死了更好。”夏尔以笑容含混了过去,以避免和他进行有关于几十年前的那场战争的争论,不然的话他夸也不好贬也不好。 “是啊,是啊……都几十年了我也没必要提了。现在我们得谈的是另一个安德烈。”伯爵也笑了笑,“我还想请您帮我一个忙——安德烈不是一直承蒙您的帮助,往法国进口淀粉吗?我希望您能够帮助他把这份事业扩大一下,让他能够把我领地内的农产品尽量多地卖到法国的——当然,我可以保证,我会给最为优惠的价格。”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夏尔一阵惊愕。 别祖霍夫伯爵刚才还是一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样子,现在却突然提到了商业上的问题,而且还这么兴致勃勃,这实在让他一下子有些难以接受。 “既然我们已经成为了朋友了,我想这种惠而不费的帮助您是不会拒绝给予的吧?”伯爵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我已经了,您在法国的权势真的很大,港口的人也给您卖面子,所以如果您要帮忙的话,这点小事是能够做到的。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将互相之间的金钱和人员往来隐藏在商业当中了。不光是我的人能来法国,您的人也可以去俄国,用合法的农产口进口商的名义,有我在,没人会怀疑。” 呃……这个说法倒是很有道理啊?夏尔不由得心动了。 “然而,您也可以从中获利颇丰。”他不由地又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您更是理想呢。” “理想固然重要,但是要实现理想,钱是必不可缺的,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不是一个固执的人,反而喜欢脚踏实地。为了我的事业,我的开销可大得很,我必须想尽办法来经营我的那些土地,才能够筹集到足够多的资金来进行这场伟大的冒险。”伯爵一点也没有尴尬的样子,“别一个糟老头,这些年来我已经让我自己成为了一个足够优秀的经营者,很多人都效仿我。” “那真是……令人意外啊!”夏尔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那好吧,我们合作愉快,伯爵先生。”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失言与诗人 和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的谈判,以出乎夏尔预料的顺利结束了,虽然一直闪烁其词,但是他还是委婉地表达了想要支持伯爵事业的意愿,也借着这种方式侧面地承认了法国确实打算在近期就对俄国不利。 伯爵自然心满意足,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而且他提出的额外条件夏尔也全部答应了,他成为了夏尔的贵宾——虽然可能永远不能宣诸于口。 在达成了这种秘而不宣的交易之后,夏尔邀请伯爵先去他家做客一趟,而伯爵也十分干脆地答应了。 于是,这位几个小时还是阶下囚的老人,很快就作为座上宾,和夏尔同乘着一辆马车坐上了前往巴黎的路。 因为早年在巴黎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这个老人一路上多地方都觉得似曾相识,然后就会被勾起那种老人特有的时光流转的感叹,而夏尔则十分好心地陪他一起谈天说地,总算是开解了这个老人。 他们在入夜之后回到了巴黎,然后一起来到了夏尔的府上。 虽然是头一次来到这里,但是这位伯爵毕竟是俄国——也许应该说是全欧洲——有数的富豪之一,因此他可算是见惯了市面,所以并没有对夏尔在从前朝亲王手中拿过来又自己精心修缮的府邸之气派有多么惊奇,反而表现十分平常,就如同到某个老朋友那里去叙旧一样。 一回到家中,夏洛特就如同往常那样亲自来迎接自己的丈夫,然而尔突然带回来的访客。微微吃了一惊。“夏尔?” “夏洛特,我亲爱的。”夏尔面带笑容。走到了她的旁边,然后亲了亲她的脸颊。接着伸手指向了伯爵,“这位是俄国的别祖霍夫伯爵,他是来欧洲旅行的,这次特意来拜访我。” 说完之后,他朝夏洛特眨了眨眼睛,示意其中有些内情,要她保密。 “别祖霍夫伯爵?”夏洛特又吃了一惊,她毕竟也听说过这位大富豪的鼎鼎大名。 夏洛特毕竟和夏尔呆了这么多年,马上心领神会。“先生,很高兴您能赏光驾临到我们家来……” “夫人,我也很荣幸能够见到您。”伯爵朝夏洛特微微躬了躬身。 夏洛特显得肚子已经挺得很大了,随意行动不太方便,所以两边的人都并没有搞出什么特别的礼仪来,只是淡淡地互相致意,不过夏洛特还是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欢迎态度,并没有让客人感到失望。 三个人一边共进晚餐,一边寒暄着。气氛倒也算是轻松随和。 “法国的菜肴还真是让人赞叹!我们俄国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粗枝大叶了!”在品尝了夏洛特从娘家里带过来的厨师所精致的蛋黄酱焗牡蛎之后,别祖霍夫伯爵口味大开,忍不住赞了一句。“这么多年了,每当想起法国来,我最怀恋的还是这些!” “您喜欢的话就多吃一些吧。我还可以吩咐他们再做diǎn儿。”夏洛特笑眯眯地跟伯爵说,“其实我在巴黎碰到了不少俄国人。他们都和您抱持着同样的也许这是因为俄国太冷了吧,把你们都锻炼得都太刚毅了。所以你们并没有兴趣在烹调上下功夫……” 夏洛特虽然并没有什么精深地理知识,但是最基本的一些常识还是明白的,再加上在社交场上也锻炼了那么多年,所以应付起来也算是轻松。 “哦,您现在在法国能俄国人已经够软了!他们被巴黎的暖风都薰醉了,没有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伯爵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对夏洛特暗藏的恭维感到十分开心,“我们在国内的时候还要刚毅得多呢!” “我也听他们说俄国的贵族经常决斗……”夏洛特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边说一边喝下了一口汤,“比我们法国的贵族还要敢想敢拼。我听他们说多少年前你们的一位贵族诗人还曾经像我们的一位专业军人发起了挑战?这实在是太有勇气了!” …… 听到了夏洛特无心的一句话之后,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了。 伯爵的脸色微微僵了一下,就连夏尔一时间也咬了咬嘴唇。 “那是我的一个朋友。”沉默了片刻之后,伯爵重新恢复了异样的平静,“而且他真的是一位非常非常优秀的诗人,也许是俄国有史以来最好的诗人……他的死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我至今仍旧为他感到悲伤。” 夏洛特这时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有些不安地尔一眼。 她不知道普希金,她只是在社交场上听人说过这件事的大概而已,当时也没忘心里记只是当成了谈资而已,今天在饭桌上顺口提一提。哪里想到,居然会让伯爵听了在意——要知道就连法国的诗人她都懒得去记几个啊! “普希金先生的死确实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我至今仍旧记得他写下的几篇诗篇,尤其是那首《拿破仑》,真难以想象一个俄国人居然会这样客观地们的皇帝!我小时候读到这首诗的时候,真想向他致敬了。”夏尔连忙为妻子打了圆场,“虽然他是死于一场和法国人的决斗,但是我想,在他的死里面,沙皇的意志起了很大的作用吧……” “他给俄罗斯流下的血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么一diǎn。”伯爵冷冷地说。 “真是……真是抱歉,先生。”眼见伯爵还是有些伤感,夏洛特略微有些局促地向皮埃尔致歉了。“我想既然您这么说,您的朋友一定会是个优秀到极diǎn的诗人的,我接下来会拜读他的作品的,决不让他的遗留品被尘封……” “谢谢您,夫人。”伯爵又笑了笑。然后举起了酒杯,“为了两个伟大民族泯灭恩仇。干杯!” 这一次,夏洛特拿起了酒杯。干脆地一饮而尽了,然后脸色更加发红地朝伯爵笑了笑。“伯爵,您的酒量真好!每个我认识的俄国人好像都能豪饮啊!” “在俄国人当中,我并不是酒量很好的人。”伯爵也笑了起来,“然而,今天,在这么美丽的夫人面前,我不能给我的祖国丢脸啊,这是一个俄国贵族的战斗精神在支撑我。” “俄国人的战斗精神确实让人惊叹。”夏尔也适时地加上了一句恭维。“所以我想不会有人喜欢同俄国人民为敌。” “我们也乐于同欧洲所有人民为友,先生,尤其是像你们夫妇这么优秀而且富有魅力的人。”伯爵也十分精乖地送上了恭维。“俄国人对敌人不会留情面,但是对朋友,他们是最好的人。” 接着,他拿起了杯子,朝夏尔摇晃了一下。“那么,我们再为美丽的特雷维尔夫人干杯!祝她永远如今天这样美丽!” 夏洛特毕竟已经怀了孕,所以她并不怎么喝酒。但是听到了伯爵的这句祝酒词之后,她仍旧又拿起了酒杯倒上了酒,然后和两个男人一起干杯。 “伯爵,您真是太会恭维人了。不愧在法国呆了那么久!”她的脸色越发红了,在灯光的照耀下,似乎发出了令人迷醉的光泽。 “……虽然老有些人称我们是野蛮人。不过夫人,请您相信。我们俄国人同样能够感受到美——尤其是母亲的美。”伯爵朝夏洛特微微躬了躬身,“夫人。我可以确定,这是您最美的时刻之一。” 这夫妇两个都明白,伯爵其实也是为了刚才让夏洛特尴尬而道歉。 寒暄了几句之后,伯爵这才选择了告辞,而这次,他在特雷维尔夫妇两个人当中都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真没想到俄国人里面还有这么通情理的人!”在他走后,夏洛特向夏尔惊叹,“这个老人太好了,我真希望能和他多谈谈。” “他不止通情达理,而且充满了美好的信仰。”夏尔耸了耸肩。“可惜他不能在巴黎长待,我们也没办法长待了。” 没错,再过几天,夏尔和夏洛特就正式要动身,前往奥地利拜访那位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了。 “那在他呆在巴黎期间,干脆我把我们家里的厨师借给他使用吧?我像十分喜欢法国食物的样子。”夏洛特提议。 夏尔微微有些惊愕,夏洛特平常可不是这么慷慨的人啊。 果然还是为了刚才的事心存歉疚吗? “好吧,听你的。”夏尔笑了笑,然后抹了抹夏洛特鬓角的头发。 “好了,那你休息会儿吧,我去给我们弄diǎn咖啡解解酒。”夏洛特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了他的手,然后转身就想离开。 本来夏洛特挺着肚子行动不便,夏尔是不愿意让她这么劳动自己的,但是夏洛特每次都坚持要自己做,所以多次之后,夏尔也不再拂逆她的一片好意了。 他走到了书桌前,然后翻检了一下今天收到的信件。接着,他在一封其貌不扬的信封里面一个标记,连忙拿起了那个信封。 信封上面没有任何题字和表示身份的标识,但是夏尔知道,这是玛蒂尔达寄过来的。 “我父亲暂时不同意我的意见,非常抱歉。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来说服他,谢谢。请相信,我会为此竭尽全力的。”信上面写得内容也十分简单。 然而,夏尔却叹了口气。 果然,迪利埃翁伯爵还是留恋自己的权位,哪怕女儿劝说也不肯乖乖让位吗? 哼,也算是意料之中吧,等回来了再来收拾你。他在心中暗想。 忽然,他的脑子里又闪过了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是玛蒂尔达的话,就会知道普希金的…… 这个念头盘桓在脑中,就一时难以散去。 过了片刻之后,夏尔突然又闪过了另外一个念头。 不过,就算犯错,就算不知道普希金是谁,但反正她是我的妻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然后,夏尔轻轻地摇了摇头。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可能确实没什么文化,也不大文化,可是这又有什么紧要的呢?离了文化我们照样可以生活。我不读诗也照样可以做我的大官,以及……做未来的父亲。 “喂,你在想什么呢?夏尔?”这时候,端着咖啡的夏洛特已经来到了夏尔的面前,直在发呆的夏尔,她有些好奇地问。 “哦,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公务上的事情而已。”夏尔笑了笑。 然后,他手丝毫不抖地将信重新折好,塞回到了信封当中。 “那好,趁热喝了吧。”夏洛特将咖啡递了过了,然后夏尔接过,一口口地喝了下去。 热流顺着食道,烫热了他的心。 “谢谢你夏洛特。” 他知道,平常的夏洛特,可不会那么好说话,就算得罪了谁,她也绝不会低声下气去道歉或者讨好的,她对伯爵这么殷勤,其实是怕得罪这个夏尔很重视的人,影响到了丈夫的工作而已。“你不必为我委屈自己,不就是个破诗人吗?他一diǎn也没有你可爱。”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密会与安排 夏尔如此亲切温柔的举动,让夏洛特本来就因为喝酒而发红的脸庞变得更加红了,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很受用的样子。 “谢谢你,夏尔……” “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夏尔走到她的旁边,然后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那位伯爵可以被当成朋友,但是他并不是我需要讨好的对象,我们尽量平常地对待他就好了。而且,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我们现在并不能大张旗鼓和他来往,另外……夏洛特,他是秘密来到法国的,肩负着某种特殊的任务,所以我们务必要对他的行踪守口如瓶。” “你们外交界总有这么多秘密任务!”夏洛特虽然看上去是在嗔怪,实际上却很高兴地答应了,“好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当做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对了,去奥地利的路线你已经安排好了吧?” “是的,我们要一路从巴黎坐列车到斯特拉斯堡,然后从巴塞尔进入瑞士,接着再从瑞士横穿才能进入奥地利。”夏尔颇为担忧地看了看自己的妻子,“这将是一段很遥远的旅程,我真的挺为你担心。” 在1848年之前,斯特拉斯堡到瑞士巴塞尔的铁路就已经贯通了,而夏尔在成为铁道部的实际负责人之后,把东部边境城市斯特拉斯堡也当做了经营的重点。在他筹措到了足够的经费之后,从巴黎到斯特拉斯堡的干线和到马赛干线同时开始修建,因为法国北方多平原,所以这段路比去马赛的干线还要早完工,如今已经通行一年多了。 要从巴黎去奥国,最近的路线是从法国东部边境进入德意志境内,然后途经巴登、符腾堡和巴伐利亚和南德意志邦国进入奥地利,但是夏尔觉得虽然以他的身份不太可能受到什么阻碍,但是穿越这么多德意志邦国还是太麻烦了,所以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从巴黎一直坐到斯特拉斯堡,然后从斯特拉斯堡进入瑞士,接着横穿整个瑞士的国土,经由苏黎世等城市一路进入瑞士境内。 这样的话。他横穿的就是一个中立国,不会在其他地方惊起什么外交骚动了。 不过,这趟旅程在进入瑞士之前还好说,都是列车前行,不过进入瑞士之后就有些麻烦了。它是一个多山地的国家,虽然他们选定的都是人来人往最为密集的城市和路线,但是总归有些让人为夏洛特担心。 幸好现在是夏秋时节,正好是一年当中最为舒爽的时候,气候还不足以成为障碍。 “我没事,说了几次了,不用担心我!”夏洛特还是没有退缩的迹象,然后她又像是夸耀又像是自豪地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我们的孩子茁壮得很,我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跳。他一定会和我们一样坚强。” “好吧……他一定会的。”眼见夏洛特的意志还是无可动摇,夏尔也不再坚持了,自己耸了耸肩,“那你早点去和我们坚强的孩子一起睡觉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好的,夏尔。”夏洛特并没有反对他的安排,不过还是关切地捏了捏他的手,“你等下也早点睡吧,公事再重要也不能够用身体的健康来换啊?每天有那么多时间,不需要熬夜。” “我知道的。我会控制时间的。”夏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不过我刚喝了点咖啡,现在精神好得很,需要发泄一下而已……” 看着他的笑容。夏洛特又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扶着腰,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间,准备先回卧室去睡觉了。 等到一切都回复了寂静之后,夏尔也不再多说话,重新坐到了书桌之前。拿着夏洛特冲泡好的咖啡,一边喝一边看着自己的那些文件。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终于听到了背后的门所传来的轻响声。 夏尔镇定地将文件重新收拾好,然后离开了座位,走到门口,然后轻轻地打开了门。 门口的光线很暗,但是还是能够让他看清楚自己对面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安排带路的心腹,一个是他今天引见的客人。 而这个客人,就是他之前新交的朋友,那位赫赫有名的奥地利外交家的儿子理查德·冯·梅特涅亲王。 在和夏尔见面了之后,他回到了奥地利,利用他的关系和影响力到处在说夏尔的好话,而不久之前他又突然来到了法国,然后要求秘密拜访夏尔。 于是今天在夏尔仆人的带领下,趁着深夜的黑幕,他从后门跑进了夏尔的府邸当中。 “我的朋友,晚上好。”夏尔在门口就伸出了手来,和理查德·冯·梅特涅握住了,“请相信这里的保密性,今晚我们的会将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所以您可以畅所欲言。” “谢谢,我的朋友。”年轻的梅特涅亲王也满面笑容,握住了夏尔的手。 然后,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而夏尔则吩咐自己的这位心腹站在门口监视,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发现和同我一样有抱负的年轻人见面,我总是会感到很高兴。”一坐到沙发上,夏尔就满面笑容地打量着理查德,“我总是认为,欧洲现在的历史就是由我们这些人来书写的。” “恰好我也这么认为。”理查德毫不谦逊地点了点头,“看上去您的心情很不错?” “是的,我们刚才接待了一位很好的客人。”夏尔点了点头,“他把我妻子也哄得十分开心,真可惜我不能把他介绍给您。” “我但愿您对我保守的秘密不是太多……”理查德苦笑了起来。 夏尔拿起了杯子,将最后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今天我真希望您给我带来的是好消息。” “是好消息,只不过不能公诸于众而已。”理查德点了点头,“就是关于您这次奥地利之行的事。” 夏尔继续看着对方,等待他的下文。 说实话,这次他的访问能够成行,也跟理查德在他的父亲和奥地利外交人士面前不断说他的好话有关。而这次他又秘密来拜访自己,自然应该也就是带着某些奥地利人的企图。 他不怕别人对自己有企图,倒反而怕自己在欧洲无人问津。 “我的父亲,听到了您的要求之后。十分感兴趣,是他一力促成了您的访问的,因为他也想要见见您。”理查德放低了声音。 “梅特涅亲王想要见我?好的,这是我的荣幸。”夏尔并没有感到很吃惊。因为他本来就想要这么做。“我要去哪儿拜会他呢?” 这位在欧洲大陆纵横了四十年、和塔列朗一起名噪一时的外交家,夏尔还真是想要趁着他还活着的时候去看看。 “我的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一直在约翰尼斯堡庄园休养,如果您方便的话,可否……可否去那里拜会他?”理查德微微有些迟疑。 冯·梅特涅家族的约翰尼斯堡庄园。是位于美茵河畔的法兰克福郊外数十公里的一个庄园,那里风景很好,自从丢掉了权位然后从外国流亡回国之后,老迈的梅特涅亲王就选择在那里定居。 之所以理查德会有些迟疑,是因为此时法兰克福是德意志邦联议会的所在地,夏尔如果去那里拜访梅特涅的话,总会搞成某种公众事件,所以他怕夏尔有一些外交上的顾虑。 不过,夏尔并没有什么顾虑,而是直接答应了下来。 “好的。我十分荣幸。在面见了陛下,并且结束了拜访之后,我回程回从德意志回国,然后顺路就可以去法兰克福拜访亲王,虽然这会有些不便,但是我想不会影响到我对亲王的敬仰。” “那就太好了。”理查德舒了口气。“那时候,还会有另外一个人拜访我父亲,那个人也是十分优秀的人——我父亲觉得最好让你们一同与他会谈,大家一起谈谈欧洲时势。” “那个人是谁?”夏尔问。 “他……他是普鲁士驻帝国议会代表冯·俾斯麦先生。”理查德有些不自然地回答。 仅仅一瞥到他的这个不自然的表情,夏尔就明白了那位梅特涅亲王的真正意思。 奥地利人在挟普鲁士来威慑法国。同时又在挟法国来吓唬普鲁士,企图借此来左右逢源。勾引外国互相争斗,然后从中左右逢源捞取好处,很古老但是一直很有效的外交伎俩。梅特涅多少年来都玩得精熟了。 不过,夏尔不怕。 “哦!那真是太好了!俾斯麦先生之前见过我,他确实是个厉害人物,如果那时候他也在的话,我想我们可以一起畅谈一番……真是的,我现在就期待了!” “你们已经见过面了?什么时候啊?”理查德如同夏尔预料的那样有些惊诧。不过很快就掩饰了下来。 如今普鲁士在德意志范围内可以说是咄咄逼人,奥地利人很忌惮于这个邦国,因此一听到夏尔说俾斯麦接触了他,感到紧张倒也是人之常情。 “俾斯麦先生之前就任了帝国议会代表,但是他说他要等前任卸任交接,所以他先在欧洲游历了一会儿,后来就来到了法国,然后他求见了我。”夏尔粗略地跟他解释了一下,但是他有意说得含混不清。“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而且头脑很好,倒不像是我所见过的一般普鲁士人,他跟我谈了好一会儿欧洲局势,虽然我不是同意他的所有意见,但是我必须承认他颇有见地。” 理查德动了动嘴,似乎是想要问夏尔和他到底说了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 “好的,特雷维尔先生,您能够答应的话就太好了,我会转达给父亲的。其实我父亲的意思就是,让您和俾斯麦先生还有我父亲三个人一起互相沟通联系,然后利用各自的立场来协调三国的关系,以便让大家能够共同应付欧洲的乱局……” 接着,他把音量放得更加低了,“我的父亲一直想要把普鲁士从过于亲俄的立场上拉过来,他想要让普奥两个邦国在也许迫在眉睫的法俄斗争当中选择中立……”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到时候详谈。”夏尔点了点头,并没有显得十分激动,“那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是最重要的。”理查德看样子是有些失望,“另外还有个不太重要的事情,我顺道通知您吧。” “什么事?” “巴伐利亚的伊丽莎白公主,最近也在我国的宫廷当中。”理查德的表情颇为严肃,不过看不出多少恭敬,“作为未来的皇后,陛下决定偕同她一起接待贵夫妇。” “奥国未来的皇后陛下那时候也将来接待我们?”夏尔眨了眨眼睛,显然有些惊奇,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很好,这是我们的荣幸。” 第一百二十章 年轻的皇帝 初秋的美泉宫正如她的名字一样美丽而又娇艳。在特蕾西亚女皇精心修建的殿堂下,鲜花将整个宫廷装点得纷繁富丽。这些花有的穿上了紫色的连衣裙,有的穿上了雪白的花裙子,有的穿上红彤彤的衣袍,还有的穿上了金黄的晚礼服,就如同每一个身处殿堂当中的人一样。 中央的大厅里人声鼎沸,在这华贵的厅堂当中,一场盛大的典礼悠然展开。 使节、廷臣、女伴们个个都衣冠楚楚,将这里变成的勋章和华服的海洋。他们按照自己或明或暗、心照不宣的等级排列着,围绕在中央的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约瑟夫陛下的周围。 这位陛下年轻、俊秀、身形纤细修长,并且拥有哈布斯堡家族多年来都难得一见的健康,看上去是个能够长久拥有国祚的君主。他温和而富有学识,执政也并不严苛,所以虽然今年才二十一岁,虽然登基还没有几年,但是已经得到了整个帝国的拥戴——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如此。 而他现在神态十分严肃,手里正拿着一样东西。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同样神情肃穆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留着金色短发,同样高大硬挺,并且穿着宫廷绣花礼服。 他就是从法国来访的法国要人夏尔·德·特雷维尔,他是经由瑞士,于两天前来到美泉宫的,而今天帝国皇帝也结束了自己手上紧急的国家要事,然后来专门给他授勋。 德·特雷维尔是法国著名的贵族家庭,按理说本就是可以得到帝国皇帝的礼遇的,不过今天这么破格的殊荣,主要是因为这位年轻的先生,现在是法国外交部的实权人物之一,而且众所周知,他对法国现在的主人路易·波拿巴极具影响力。 在众目睽睽之下,弗朗茨·约瑟夫皇帝轻轻地将自己手中的绶带别到了德·特雷维尔肩上,颜色鲜艳的绶带顺着他的肩膀斜着滑过了腰部。停到了大腿上。然后,皇帝陛下将光彩夺目的利奥波德勋章别到了绶带的尾端。 大十字利奥波德勋章。 利奥波德勋章是1808年奥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陛下设立的,为了纪念自己那位1790—1792年在位的父亲利奥波德二世皇帝,这枚勋章作为帝国的荣誉。专门授给那些具有特殊功勋的人,以及外国的重要人士,作为法国的国家要人,德·特雷维尔自然能够得到一枚,不过今天这么隆重的授勋仪式。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而当皇帝将手松开,完成授勋之后,周围的人们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为德·特雷维尔拥有此项殊荣而祝贺。 不过,在场的大多数人除了把视线放在皇帝和访问者,以及光辉灿烂的勋章上之外,不少人还将视线时不时地放到了站在夏尔·德·特雷维尔旁边的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夫人身上。 这位同样出身于特雷维尔家族的公爵小姐,此时肚腹已经高高隆起,看上去已经怀孕很久了。也就是说,德·特雷维尔夫人为了享受如此殊荣。不顾自己已经怀了数月身孕的身体,强行千里迢迢地从巴黎赶到了奥地利,这确实让人十分惊异。 不过,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这位年轻的夫人恰到好处地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并没有展现出旅途的疲惫来。 而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和掌声当中,夏尔·德·特雷维尔同样也笑容满面,似乎沉浸在这种礼遇所带来的激动当中,除了他的妻子之外,没有人发现他早已经魂不守舍。只是依靠本能的礼节机械地应付着这样的场面而已。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盛大的礼节性场面,但是碍于现在的身份又不得不参加,更加不能拒绝掉皇帝授勋的殊荣,所以只好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了。 他一边满面激动地向皇帝道歉。视线却不期然间上移,放到了美泉宫中央大厅那著名的绘画穹顶之上了。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金色的落日余晖透过玻璃窗,投射到了殿堂当中,让原本就金碧辉煌的大厅更加增添了几分虚幻迷离的色彩。一刹那间,他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个世纪之后的游客。而不是身处于其间的参与者。 我……就在此刻,同哈布斯堡帝国的皇帝相谈甚欢?甚至被他当成了尊贵的客人? 这真的是我吗?他不由得闪过了这样一个想法,对自己的这一生颇感离奇。 我真的能够在这个时代当中,走出更加宽阔的路,直到将这个世界改得面目全非吗?他再度问自己。 “德·特雷维尔先生?”也许是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缘故,弗朗茨·约瑟夫轻轻地呼唤了他一声。这个语气恰到好处,冷淡中透出皇帝与凡人的距离,却又不显得傲慢。 看来他这三年的皇帝没有白当,至少样子是学会了。夏尔在心里暗想。 “抱歉,陛下,您给我的荣耀让我感觉愧不敢当,我真心希望做点什么回报您赐予我的礼遇。”夏尔连忙收敛回了自己的心思,笑容朝对方躬了躬身,“我只是有些担心我的妻子,她……” “您的妻子确实辛苦了。”皇帝陛下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她真值得我们敬佩。” 夏尔和夏洛特一来到奥地利,就通过奥国宫廷的官员,将自己夫妇真正的来意——夏洛特想要去秘密拜访波旁王家的长公主殿下——告诉给了皇帝。而显然年轻的皇帝陛下对夏洛特的这种正统主义感情十分敬佩和支持,几乎是在立刻就同意了她的请求。 也许正是因为夏洛特的正统主义忠贞感情,他才会对特雷维尔夫妇如此突然这么另眼相看吧——毕竟,也许在如今的法国人里面,还对波旁王家抱有如此强烈感情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从两个家族的历史来看,也许他感受到了某种兔死狐悲一般的情绪? 从波旁王朝刚刚开始建立,到它彻底离开法兰西的王座,两个世纪当中哈布斯堡家族和波旁们一直都在争锋,在他们全盛的时候,他们统治了大半个欧洲的疆土,那时候波旁们是他们统治欧洲的最大障碍。但是要说最能理解哈布斯堡的。那自然就是波旁们了。 而命运也同样在作弄这两个家族,当波旁王家在恐怖革命浪潮之下奄奄一息的时候,奥地利也没有因为这个曾经的最大敌人的陨落而达成独霸欧洲的夙愿,反而也同样跟着它走向了衰颓的不归路——虽然它在帝国皇位上比波旁多呆了一个多世纪。但是后面这一个多世纪里面,它充其量是列强当中一个凑数的而已,一直活在岌岌可危的阴影之下,被拿破仑、俾斯麦等等欧洲的巨人先后压在身下。 最奇特的是,命运还在波旁王族的最后时光里。给它安了一个来自于哈布斯堡家族的王后。并且,当法国于1830年,在又一场新的革命当中再次背弃掉波旁王家的时候,又是这个家族收留了波旁王家的最后残遗。 “非常感谢您,陛下。”夏尔朝他点了点头致谢,“您给我授予勋章,而我将会以我对奥地利和哈布斯堡家族最诚挚的敬意来回报您。” “我希望是最诚挚的。”皇帝陛下以一种略微有些狐疑的眼神瞟了夏尔一眼,似乎是在怀疑他的诚意。 这个年轻人,还不善于在外交套话当中掩饰自己的感情,不过相信不久之后。他就可以在辞藻的浓雾当中进退自如了。 “陛下,请无论如何不要怀疑我的诚意。我认为,法兰西和奥地利是命运的共同体,它们有同样的思想、同样的理念,对欧洲也有同样美好的愿景,也拥有同样的危机感。”夏尔更加站直了,自信满满地看着皇帝陛下,“我会致力于法奥之间的友谊,哪怕为此付出我的一生!” 他的目光十分热切,带有一种从容不迫、甚至可以说是不容置疑的自信力。而皇帝陛下则不期然间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视线,显得有些不自然。 “谢谢您,德·特雷维尔先生。”片刻之后,他低声说。“我同样也希望奥地利能够和法国保持友好,愿上帝保佑我们两国之间的友谊。” 他这种迟疑而且逃避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夏尔的意料。 如果是路易·波拿巴,他会同样挺起胸膛来,用同样的华丽言辞来表达自己的自信,并且宣示自己的地位。而这位年轻的皇帝不会这么做。 从历史上的作为来看,皇帝意志十分薄弱,而且从小所受到的皇室礼仪教育和老师们的“开明君主”的教导,甚至不太懂得怎么拒绝别人的意见,更加不喜欢拒绝别人强行向他灌输的想法——一言以蔽之,他没有多大的主见。 他听从别人的意见,却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的意见,以至于他统治的最后几十年,旁人都说不清这位身居宫廷当中的皇帝,到底有什么想要达成的事情。 在历史上,他并不喜欢俾斯麦和德国人,但是他默默地做了他们的盟友,将自己的帝国绑在了德意志战车上。 他也不喜欢匈牙利人,但是他默然承认了匈牙利人鼓噪起来的几乎所有意见,以至于在匈牙利人和奥地利有了利益冲突的时候都支持匈牙利的观点。 弗朗茨·约瑟夫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是一个命定的继承人,一辈子想的都是怎么守住家业,不至于在他手上有多少缺损。 他一辈子都是在跟他不喜欢的人打交道,并且彬彬有礼——然后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 他没有什么主要的判断,除了保住家业之外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原则,所以谁更能将观点灌输在他的脑子里,他就倾向于谁。 既然别人都可以这么做,为什么我就不能这么做呢?我要趁这个机会,至少让他心里对我有个深刻的印象。夏尔心想。 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在此刻,他刚才的那些彷徨和忧虑仿佛瞬间消失了,平常的那种无比的自信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让他看起来极有说服力。 在旁边的夏洛特看来,她的丈夫在欧洲最尊贵的家族面前表现得如此从容而富有感染力,更加心里充满了喜悦。她深信特雷维尔家族,纵使头衔不如这位皇帝,但是血统是同样高贵的,所以对能够在皇帝面前不卑不亢的丈夫感到十分自豪。 “好了,我们先去赴宴吧,专门为您夫妇准备的宴会。”也许是为了转移开话题一样,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另外跟夏尔提议,然后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夏洛特,“夫人已经累了吧?等下吃点东西您就可以休息了,我们尽快办。另外……如果您实在不太舒服的话,也可以先去休息。” “陛下,我并不累,相反我感觉很不错,您不用特别来担心我。”夏洛特连忙笑容密布,同样从容地回答,“能和您共进晚餐是一种无比的荣耀,请允许我借着这难得的机会享受这种殊荣。” “应该是我感到荣幸才对。”面对夏洛特时,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不用感受到来自夏尔的压力了,所以又重新显得从容了起来,“请允许我让我未来的妻子同您坐在一起,让她先感受到母亲的光辉。” “能和公主殿下一起列席?”夏洛特微微一惊,然后笑得更加欢畅了,“陛下,您又给我一个无法去休息的理由了!我真想看看,什么样的美人儿能够如此迷住您这样拥有一个国家的皇帝,在巴黎人人都传说她貌美如花呢。” 这巧妙恭维话,让弗朗茨·约瑟夫脸上微微一红,但是眼睛里却布满了喜悦。“您太言过其实了……” 接着,仿佛是为了不让特雷维尔夫妇再发挥似的,他转过身去,朝不远处的廷臣挥了挥手,而廷臣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请跟我来吧,宴会马上开始了。”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感,弗兰茨·约瑟夫皇帝如是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 童话 离美泉宫的宴会已经没有多久了,人们三三两两地来到了宽大的餐厅当中,而皇帝陛下在侍从们的引导下回自己的换衣间更换礼服去了,留下的人们在餐点开始之前三三两两地互相交谈。 虽然德·特雷维尔夫妇的访问更加像是具有私人性质的访问,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陛下给他们的接待规格也并非顶级,但是这场授勋仪式之后的宴会仍旧显得十分盛大,对得起哈布斯堡家族的规格。 作为今天宴会的主角之一,特雷维尔夫妇无可避免地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或羡慕或嫉妒的视线,不住地往夏尔身上所佩戴的这枚白色珐琅镶边并且涂有红色珐琅彩、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质大十字利奥波德勋章上面。 在奥地利人们的眼中,这枚金质勋章代表殊荣,而在外国人的眼中,这恐怕更会代表许多别的意义。今天列席的人里面,除了法国驻奥地利大使馆的人员之外并没有其他外交界人士,不过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对特雷维尔夫妇的礼遇,必将很快传遍欧洲各个国家的外交机关,各国的外交界人士们会为此彻夜不眠,研讨夏尔·德·特雷维尔此行到底有什么隐藏目的,奥地利帝国和法兰西之间,又有了什么新的外交阴谋然而没有人会想到,这一行,居然是他为了安抚自己的妻子而特意去要求的。 不过,他本来就有一些外交构思希望通过奥地利人来达成,现在提前开始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对于人人瞩目的荣耀,夏尔并不热衷,然而夏洛特却乐在其中,因而明明是赶了一趟远路的孕妇,却显得比丈夫好像还要高兴。 作为最最受尊重的客人,他们夫妇被安排到了御座旁边,等下他们就可以一边用餐一边和皇帝陛下自如地交谈了。 “夏尔,这些奥地利人搞的排场真大。”环顾了四周一圈。享受够了人们的艳羡之后,夏洛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他们用得着我。”夏尔言简意赅地回答,“奥地利人现在想要借法国的力量来威慑那些他不喜欢的人。这并不能证明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喜欢我们。”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了。”夏洛特白了夏尔一眼。“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人们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奉承总归是奉承,难道女王陛下对我们就是十足真诚的吗?至少我很喜欢他们对我们表现得友好!” “好吧,你说得也没错,他们讨好我们。总比漠视我们要好。”夏尔迟疑了一下,然后同意了妻子的意见。“夏洛特,别人冷遇我没关系,但是冷遇你的话我可受不了,所以说实话我现在挺感激他们的。另外,我很高兴……现在的我虽说还不是完全的为所欲为,但是至少我能让一个女王一个皇帝对你大献殷勤。我会继续努力的,夏洛特,迟早大地上的所有君主都会对你毕恭毕敬。” “你……”这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让夏洛特猝不及防之下迅速脸红了。“你……真是的,来这儿了还要油嘴滑舌,要是让旁边的人听到了,该怎么笑话我们啊!” 虽然表面上是呵斥,但是夏洛特的手却不自觉地一直拧着桌布,显然心里十分激动和开心。 “旁人会羡慕我有你这么美丽的妻子,看看他们的视线吧,都快要杀我了。”抓住机会好好哄了一把妻子的夏尔,表面上还是一脸的淡漠。“尤其是我还和这样的美人儿即将有孩子了。” 夏洛特的脸越发红了,为了避免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她勉强地别开了视线。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不过我看我们在这里还是尽量少提一下波拿巴吧……我看奥地利人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让自己忘掉你是波拿巴的臣僚呢。”夏洛特的脸色还是微微发红,“可怜的赖希施塔得公爵可也是死在这里的,这才多少年。我看两边都还忘不了过去的事情。” 夏尔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因为夏洛特一贯瞧不起波拿巴家族,所以这句话说得略微有些刻薄,不过她说得仍旧有道理。 波拿巴家族和奥地利的过节实在太深了。 可以说自从在土伦打英国人一战成名之后,拿破仑皇帝就是靠着刷奥地利人的战绩而成就了欧洲第一军事统帅的威名的1796年他在意大利打败了奥地利人,12年他又在那里击溃了奥地利人,到了15年甚至还打到了维也纳。就住进了这座美泉宫里面,以一种征服者的姿态逼迫奥地利人对他屈膝投降。 而在后来,拿破仑强行和哈布斯堡家族联姻,结果皇帝征俄失败之后,奥地利还是毫无顾忌地加入到了反法联军当中,彻底葬送了帝国。而他的儿子弗朗索瓦,也就是波拿巴党人所称的拿破仑二世,被母亲带到她位于帕尔马的领地,后来又被送到维也纳,在他的外祖父奥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那里,他的封号也先后被改为帕尔马亲王,而后被封为赖希施塔得公爵。 这位小拿破仑,很早就感染了肺结核病,身体很差,因此早早地就于132年、在21岁的年纪离世了,也就是在这座宫殿里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且有传言说,这位可怜的年轻人,就是在他父亲于19年居住过的那个房间去世的。 再算下来,他的恩主路易·波拿巴和奥地利的过节也不小,这位野心家年轻的时候和自己的哥哥一起在奥地利控制下的意大利生活,还参与了反奥地利政府的烧炭党,最后他的哥哥还在逃亡中死去。 奥地利人既畏惧给自己无数次带来失败和耻辱的波拿巴的名字,又蔑视这个没有历史渊源又喜欢攀龙附凤的暴发户家族,他们之所以能够礼遇特雷维尔夫妇,说穿了一是因为他们是奉行实用主义策略,就算蔑视也不明着表露出来,二是因为特雷维尔家族毕竟是法兰西的著名门第之一,直到这些老顽固们以表面上的尊重来对待。 历史积怨太多,背上的包袱太重。以至于夏尔和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交谈的时候干脆两个人都避而不谈历史,希望能够把不愉快的事情都绕过去而夏洛特的建议也是如此。 可是就算完全避而不谈,旧日的阴影真的能够就这么消散掉吗?作为一个穿越时空的旅者,夏尔对这些家族的所谓荣誉和耻辱都没有特别的介怀。所以他能够以毫不在乎的心态,只做对现在有利的事情,一点也不觉得心里难受。 而波拿巴和哈布斯堡则不同,这两个家族都背负着难以想象的历史包袱,甚至可以说。他们的姓氏本身就是意义所在,所以这两边的领袖,真的能够完全抛开历史积怨、以现实主义的态度来互相交往吗? 夏尔并没有把握。也许就算有他的努力,路易·波拿巴和弗朗茨·约瑟夫这两位皇帝,还是会选择以某种方式兵戎相见。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自己的一切努力会不会就此付诸东流? 不行,绝对不行。不管是谁,决不能将我费尽心力所构建的一切成就,轻飘飘地就推倒重来,谁也不行!夏尔在心中暗想。 “夏尔?”眼见自己的一番话让夏尔陷入到了沉思。夏洛特连忙喊了他。“你怎么又走神了?” “哦,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了而已。”夏尔收回了思绪,然后朝妻子抱歉地笑了笑。 虽然并不知道夏尔到底想到了哪里去了,但是夏洛特觉得是自己无意中的一番话,让丈夫感到为难了,所以心里也有一些歉疚。 “夏尔,抱歉,你的公事我原本不该涉足的,如果我的话不对。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你没有错。”夏尔摇了摇头,“相反,正是因为你说得太对了。所以我不禁对我的构想产生了一些疑虑……要是波拿巴和哈布斯堡为了无聊的历史积怨不肯走向和解,那我的辛苦不就都是注定白费劲的吗?” “夏尔,患得患失可不像你。”眼见丈夫似乎有些气馁,夏洛特连忙为丈夫打气,“你是如此优秀,谁能够让你的努力白费呢?只要你努力了。就一定会有成果的,而且,我和孩子们也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你的。” 夏洛特的安慰让夏尔心里放宽了不少。 是啊,我不是孤身一个人在战斗了,而且……既然我连现在这样丰功伟绩都能做到,又何必惧怕不确定的未来呢? “孩子们……对,对的。”夏尔心里一高兴,脸上也重新摆弄出了那种捉弄人的笑容,“那你觉得有多少个孩子比较好呢?” 夏洛特湛蓝的眼瞳里面,顿时就充满了怒气,眼看就要发飙了,吓得夏尔连忙把头转了开来。 就在这对年轻夫妇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大厅里面突然起了一阵奇怪的骚动。 这骚动让夏洛特终于记起了自己是在哪里,所以只是横了丈夫一眼,然后才看向骚动兴起的地方。 看样子是皇帝要来了。 “陛下和伊丽莎白公主驾到!” 在宫廷侍从大声的呼喝下,大门被打开了,然后年轻的奥地利皇帝出现在了餐厅的门口。 而他的身边,挽着一个少女。 这位少女穿着蓬松的白色宫裙,皮肤白皙,五官端正而又略带娇俏。她黑色的秀发犹如瀑布一样散落带白纱上,看上去就像是未曾沾染过尘世俗华的公主一样。 不,不是看上去就像,而是原本就是如此。 她看上去并不适应如今的场面,因此揽着皇帝的手揽得很紧。而且此时虽然脸上的表情绷得很紧,虽然目不转睛,但是却频频眨眼,一脸既紧张又迷惑的样子。为了跟上皇帝昂首阔步的步伐,她的脚步十分细碎,只有眼睛里面不断流动的视线,才勉强透露出一点属于这个年纪的狡黠和俏皮。 她看上去就像是个被自己的幸福压得不知所措的孩子,正被母亲第一次带到最盛大的舞会,并且明白自己即将成为舞会上的焦点一样。 也许实情也确实如此。 帅气的年轻皇帝,娇羞的美丽少女,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当中,这一幕场景,犹如一幅会移动的画一样,深深地印刻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 “上帝啊!”夏洛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然后不禁脱口而出。“他们真配!” 比起已经目眩神迷的夏洛特来,夏尔倒是要冷静很多,在最初的炫目之后,他很快就恢复到了那种异样的平静当中。 确实是一对金童玉女。 他真没有想到,心高气傲、自以为自己一族是欧洲最顶尖豪门因此从不服人的夏洛特,居然也像个21世纪的追星族一样看得目不转睛。 这大概是这个世纪当中最著名的一个童话了年轻美丽、心地善良的公主将嫁给最年轻最英俊的皇帝。 女性心中的梦,还有比这更美的吗? 可是,她还是个孩子。 夏尔心想。 说她是孩子,这不仅仅是指她的年纪,更加是指她的心理。她从小就生于一个家境良好的贵族家庭(虽然他父亲的头衔并不是顶级,而且血统上有纠纷,但是也算是王室成员),备受父母亲的呵护,从没有体会过人间的险恶。 等到了少女时代,还没有真正见识社会(哪怕仅仅是上流社会),她就被弗朗茨·约瑟夫选作了未来皇后的人选, 她在还不知道成为皇后该是一份什么样的活的时候,就要被扔进哈布斯堡这个大坑里面,真是不知道算走运,还是算不幸呢? 她只知道自己的幸运,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义务和命运在等待着自己。 年轻真好。 夏尔默默地心想。 而就在这时,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也带着这位公主,慢慢地向特雷维尔夫妇走了过来。皇帝换了一身礼服,这绚丽的礼服将他的未婚妻衬托得更加清秀脱俗。 他笑得十分开心,仿佛是想要在夏尔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幸运似的。 真为你们感到心酸,两位孩子。 终有一天你们的童话将抵达终点,而我和我的妻子,将加冕为王。 带着令自己也十分惊诧的冷静,夏尔轻轻地拿起了酒杯。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失仪 像是展出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带着自己的未婚妻闪亮登场。而不出意料,这位少女很快就赢得了每个人的注目,以及惊艳——哪怕夏洛特这么眼高于顶的人,也下意识地觉得这两个人十分相配,简直就像是童话一样。 在一脸肃然的侍从们以固定的脚步的引导之下,青年皇帝和少女公主亦步亦趋地向大厅中央——也就是特雷维尔夫妇所坐的地方走了过来,皇帝的脚步节奏缓慢,每一步的间距都好像被尺子衡量了一样,姿势也十分拘谨,带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而为了配合上未婚夫的步伐,公主的脚步则快了不少,看起来倒是有些像是小鹿前行。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公主睁大了眼睛,视线不住地往特雷维尔夫妇扫了过来,好像要用这种方式来认清楚今天两个最重要的客人似的。 夏洛特和夏尔都对他们微笑以对,当皇帝和公主走到餐桌旁边的时候,夏尔还站了起来,躬身向这对未婚夫妇致意。 “请允许我向您祝贺,陛下。你将让一位最美丽的公主成为皇后,她必将为您光荣的家系再添上新的光辉。”夏尔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夫人,“我的妻子同样觉得您得到了一位最为相配的未婚妻,她刚才几乎看呆了,现在只是因为怀有身孕才无法向您致以祝贺,请您原谅她……” 他如此殷勤而又似乎发自内心的赞誉,让原本就有心炫耀的皇帝变得更加开心了,于是他也不介意同样地恭维了一下夏尔。 “您同样有一个充满魅力的妻子,特雷维尔先生。特雷维尔家族也同样是一个辉煌的家系。” 而在两个人互相恭维的时候,公主也并没有说话,只是好奇地继续打量着夏尔和夏洛特。 接着,皇帝坐到了主位上,同夏尔坐到了一边,而公主则同夏洛特坐到了另一边。 就在他们落座了之后,宫廷的仆人们迅速地将餐点摆了上来。晚餐也就是随之而开始了。 在变得轻松了许多的气氛当中,人们也放下了刚才的紧张,而是三三两两地交谈了起来,整个餐厅一下子变得喧哗而且嘈杂。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夏尔的心情,相反他觉得这种情况下反而能够更融洽地和帝国皇帝相处,拉进两边的关系。 夏尔一边和皇帝攀谈,一边给夏洛特使了个眼色,希望她能够和公主交谈一下。拉进和未来的奥地利皇后的关系。 此时的公主,正因为皇帝的视线没有再放在她的身上而紧张不已,她发现即使是在用餐的时候,她还是成为了大多数人瞩目的焦点,每个人都在一边攀谈的时候时不时地向她瞟一眼,好像在对她品头论足似的。 正因为如此,公主只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十分僵硬,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失去了仪态而让人笑话。然而,她如此紧张的模样。反而让人觉得更加心生怜爱。 “殿下,我们干一杯吧。”夏洛特把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果汁,然后向有些如坐针毡的公主看了过去,“我是个孕妇,您的年纪还小,我们两个正好可以用这个干杯。” “……嗯?!”像是被惊醒了似的,公主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紧张地拿起了杯子,“好的。德·特雷维尔,真的很高兴见到您。” 她的法语因为有德国口音而显得有些奇怪,不过依旧十分清脆。 因为紧张,杯子里面的果汁被洒出了一些滴落到了桌子上。不过夏洛特却装作没看到一样,和公主碰了一下杯子,就喝起了果汁,这种沉稳的态度和风度,让公主墓地心生羡慕。 “别紧张,殿下。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是光荣而不是灾难。”夏洛特喝完了果汁之后,笑眯眯地看着对方,“您的年纪还太小,所以可能有些不适应。不过等您以后成为皇后了,您差不多三天两头就可以出入这种场合,到时候您想紧张都很难了,恐怕只会觉得单调乏味而已。” “也许您说得对,夫人。”公主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之后,终于镇定了许多。“您……您是在巴黎,一定也是经常会出席社交界类似的场合吧?难道您觉得乏味了吗?” 说起巴黎的时候,她的语气里面有些向往和羡慕,大概是受到什么家庭教师的影响吧。 “要说乏味……前几年也有些吧。”夏洛特微微抬起了视线,好像是在回忆自己之前的经历似的,“说来您可能会觉得我太夸张,那时候我真的是社交界的明星之一。不过,在社交界出了几年风头之后,某一天我突然觉得风头出够了,而且老是在舞会里面跟人说些重复的客套话很没意思……但是,再过了一阵子以后,我用重新找到了里面的乐趣和意义,于是不再觉得乏味了。” “为什么呢?”公主好奇地追问,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她这种刨根问底的态度是社交界的大忌。 “因为,后来我同我的丈夫结婚了,我不再是德·特雷维尔小姐,而是德·特雷维尔夫人。”夏洛特并不因公主的态度为忤,“我不再是为了自己去做这些事了,而是为了我的家庭,我要让其他所有人明白我们一家的威望和气派,也要为我的丈夫沟通好和别人的关系——因为您别看他那么随和,他实际上实在是一个不太喜欢和别人交际的人。” “原来是这样!”公主恍然大悟,眨了眨眼睛,而后她有些佩服地看了看夏洛特。 她是从巴黎来的社交界明星,而且是法国的名门世家的后代,态度还如此和蔼风趣,懂的东西也很多。 “看来您十分爱您的丈夫,而且生活幸福。”她断言说。 “幸福不幸福现在还说不定”夏洛特笑了笑,然后再度喝了一口果汁,“但是如果我不爱他的话,干嘛同他结婚呢?” “真羡慕您,我想……要是我能和您一样就好了。”公主以毫不做作的语气,羡慕地看着夏洛特。“我也会尽我所能地爱他的,他是皇帝陛下,我怎么能不爱他呢?” “我想您只会比我更幸福,毕竟您的丈夫十分英俊。而且可以用一个帝国来爱您。”夏洛特仍旧微笑着,“应该是我羡慕您才对。” “不,我是真的羡慕您啊!您即将做母亲了,而我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做。”公主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微微有些发窘。“妈妈和别的一些人告诉我,我的义务就是延续哈布斯堡的家系,我真害怕自己没有做好。” 公主觉得夏洛特很成熟,并且生活幸福,正是她所向往的那种未来之所在。也因为这个原因,她和夏洛特一见如故,简直是将夏洛特当成了自己的老师似的,所以居然很快就被夏洛特所引导,还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既然上帝已经赐予了您如此的美好,和如此善良的心地。那么上帝也会再赐予您孩子的,对此您不用担心,静静地等候上帝的礼物就好了。”夏洛特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果汁,然后再度向公主抬起了手,“为了您和您未婚夫的两个伟大家系而干杯吧!您会让它们传承下去的,而且用您的善良将它们发扬光大。” “谢谢您的祝福!”公主也给自己赶忙倒上了一杯果汁,然后再度和夏洛特碰杯。 又喝了一杯之后,公主的心情自然了许多,原本的压力和紧张已经被一扫而光。此刻的她容光焕发,就好像被铺了一层粉一样。 年轻真好——夏洛特心里不无艳羡地想。虽然她自己现在也不过二十四岁。但是和小自己十年的公主比较起来,那份青春的活力简直让她有些侧目。 就在这时,她发现公主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好像要说什么似的。 “殿下,您想说什么呢?” “夫人,我想……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不过……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公主有些歉疚地看了看夏洛特。“您能够原谅我的冒犯吗?” “请您问吧,殿下。”夏洛特笑了笑。“没关系的。” “人人都说特雷维尔家族是法国的名门家系,不过我学法兰西的王族世系时并没有查到您祖上和王系的关系……”她有些不自然地瞟了夏洛特一眼,“哦,请您不要介意,我绝不是在质疑您的家系,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因为人人都这么说我却还不太明白为什么……” 研究欧洲各国各大豪门贵族的世系是几乎每个贵族的必修功课,公主自然也要上这样的课,不过她毕竟是德意志的王公,所以对法兰西的世家们并不是特别了解。 “我们特雷维尔家族,家系可以追溯到加洛林王朝时代,在查理三世国王当政的时候,我们的一位祖先德·特雷维尔伯爵娶了王族的一个女儿。”一直都以家谱为傲的夏洛特,当然可以完全从容不迫地回答这个问题,“虽然后面卡佩家族取代了加洛林王系,但是王系的血液毕竟还是从我们的祖先那里流传了下来,于是我们总算得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名声。” 虽然嘴上说得谦虚,但是夏洛特内心当中的傲气却溢于言表,显然她一直都以这样的谱系为傲。 “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公主终于了然了,然后不住地点头,“难怪他们那么说……” “他们是谁?他们又怎么说?”夏洛特敏锐地追问。 公主有些为难了,她迟疑地看着夏洛特,好像不太敢说一样。 但是夏洛特一直都看着她,最后她只能从命了。 “他们是指我父亲在巴伐利亚的一些朋友,他们经常到爸爸那里做客。而您的丈夫……在我们那里声名不佳……”迟疑了片刻之后,公主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夏洛特的问题,“他们都说他……说他……” 天哪,她还真的老实回答了我? 夏洛特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她的丈夫在全国、乃至全欧洲的名声会是怎样,但是她没想到公主居然这么老实地在自己面前回答了问题。 这该说是有意为之的嘲讽呢,还是该说不懂机巧的天真呢? 目前看上去应该是后者。 瞟了夏尔一眼,看着他微微变僵的脸色之后,夏洛特忍不住想笑了,然后故意继续追问。“他们怎么说我丈夫呢?请告诉我吧,我不会生气的。” 得到了夏洛特的保证之后。公主微微又踌躇了一下,然后稍稍侧身,向夏洛特这边贴近了一些。 “他们说,您的丈夫是个大坏蛋。是波拿巴那个坏蛋集团里面最坏的之一,所以深得波拿巴的信任和重用。”公主放低了声音,“他们还说,他败坏了法国最好的姓氏的名声和荣誉,完全不值得我尊重对待……” 仿佛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了似的。公主很快就停了下来,然后满脸歉疚地看着夏洛特,“天哪,您看我……您看我都说了些什么话啊?” 夏洛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了,但是她并不是生气,反而……是在忍着笑。 她眼角转动,又瞟了丈夫一眼,然后发现夏尔的表情十分古怪。 她的丈夫和皇帝两个人交谈之余,一直在听着两个人的交谈,此时皇帝的表情是尴尬当中透着歉疚。而夏尔的表情则是尴尬当中透着无奈。 “他们说,我的丈夫是个大坏蛋,投靠了波拿巴那个坏蛋,跟着他做尽了坏事?”带着一种莫名的快意,夏洛特故意反问,也故意让自己的丈夫听见,“哦,他们居然这么说我的丈夫?这……太让人吃惊了。” “抱歉……”公主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了,于是连忙向夏洛特道歉,“这只是他们私下里说的事情。我希望您不要介意,我觉得你们夫妇都是十分富有教养和魅力的人,绝不是什么坏人,果然有些事情只有亲身见证才能算是真实啊。” 有教养和魅力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吗?孩子。别那么天真好吗……夏洛特当然不会这么说出口了,她只是装作郁闷地低下了头,同时撇过视线欣赏丈夫难得一见的尴尬样子。 这就是你希望得到的“外交成果”,好好收着吧。 “对不起。”在四个人沉默了片刻之后,弗朗茨·约瑟夫皇帝终于打破了尴尬的沉静,“茜茜现在还小。她有些不太明白世故,特雷维尔先生,我希望您不要因此而介意。您得知道……她的父亲,具有……具有某种程度上的自由主义精神,所以,他跟某些同您政见不合的人来往,他们背地里也许会说一些您的坏话。不过请您放心,他们的意见绝不会影响到哈布斯堡家族对您的友谊。” 公主的父亲是个闲散王族,而且平日里具有自由主义思想,这一点夏尔是知道的。他更加知道,他和路易·波拿巴在发动政变之后,驱逐了很多法国国内的政敌和反对派,有些自然跑到了巴伐利亚去,这些人就更加不会说他的好话了。 不过,就算如此,也只有孩子才会这么跟人说话了吧,社交界怎么能这么实话实说呢。夏尔略有些郁闷地想。 更让他郁闷的是,这种话他居然没有什么办法反驳……想必在整个欧洲,他的名声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我就是个大坏蛋,投靠了波拿巴那个坏蛋,跟着他做尽了坏事。 然而,奇怪的是,虽然被人这么当面来了一拳,但是夏尔并不生气。 玛蒂尔达的爷爷、那位已逝的老政客迪利埃翁伯爵曾经恶毒地嘲讽过当时还只是帝国继承人的弗朗茨·约瑟夫,称他是“哈布斯堡这具已死的僵尸上一道新的脓疮”,夏尔说实话心里是深以为然的。 不过,对这位年方十四的少女,纵使知道她注定命运多舛,他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用恶毒的语言来嘲讽,相反,他的态度反而极尽温和,就像是看个孩子一样。 谁会跟孩子置气呢?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从小又是在温室里面长大的,想要让她懂得那么多人情世故,本身就有些太为难人了。夏尔悻悻然地心想。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您的葡萄酒特别好喝,所以在细细品味。”夏尔很快重新展露出了笑容,“我很荣幸能够成为两位的谈资。” 在夏尔的笑容下,公主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仿佛是在为刚才的失仪而致歉。 在皇帝和夏尔打圆场之后,宴会重新以亲切的气氛进行了,之后夏尔将夏洛特送回房间。 “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和陛下面谈。”安顿好妻子之后,夏尔转身准备出去了,“吃饱了饭,大家都有精神讨价还价了。” “你好像很喜欢她?” 正当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夏洛特突然问。 “什么?” “得了吧,你的态度我看得出来,就和当初看你那妹妹一样。从十几年前开始,你就吃这一套,现在还是改不过来。”夏洛特不满地横了丈夫一眼,好像有些嫉妒似的,“我看你是脑子有病,天使是在天堂里面,人间怎么会有?你被你妹妹骗得团团转,难道还醒不过来吗?再说了,人家是未来的皇后呢。” “可是我早醒过来了。”夏尔笑着耸了耸肩,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一百二十三章 信心 “特雷维尔先生,我请您不要介意刚才我未婚妻的失言。” 当夏尔在侍臣的带领下,来到了美泉宫深处的一个房间时,年轻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再度为公主刚才的无心失言而致歉了,“我们乐意结交像您这样有热情有胆识的朋友,同时也乐意为了法奥两国的友谊付出努力。” 这位皇帝,如同历史所记载的那样,礼节备至,然而缺乏热情。不过即使如此,夏尔也并不反感,毕竟哪怕没有热情,能够得到一位皇帝的曲意拉拢仍旧值得自豪。 “我也同样。”夏尔十分真诚地回答,“为了两个伟大国家的友谊,我愿意付出我的所有热忱,甚至我的政治声誉。” “谢谢您。”皇帝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向了旁边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中年人。“这位是冯·波夏恩施泰因伯爵,他是我国极其富有外交经验的老练外交官,我想他可以作为顾问来参与到我们的会谈当中。” “很高兴见到您,德·特雷维尔先生,我久仰了您的大名。”这个留着分发、面孔不蓄胡须而且极为英俊中年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朝夏尔伸出了自己的手,“施瓦岑贝格亲王殿下身体实在不适,所以我是代替他前来与您会谈的,希望这不至于让您感到不快。” 夏尔知道这个人,所以他并不会感到不快。 冯·波夏恩施泰因伯爵,这位有名的外交官在奥国外交界资历很深,他在多处担任过大使,1848—1850年之间还担任过驻俄大使,深得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和首相施瓦岑贝格亲王的信任,预计在施瓦岑贝格亲王不治之后,他将接替亲王,执掌奥地利帝国的外交大权——也就是说,弗朗茨·约瑟夫皇帝深感和他的会谈意义重大,又没有信心单靠自己来应付夏尔。所以就把他的心腹大臣给拉过来了。 这样也好。 “十分高兴能够见到您,伯爵。”夏尔伸出了自己的手,和这位风度翩翩的外交官互相摇了起来。“能够得到您这样富有经验、才华和威望的前辈的教导,我倍感荣幸。” 客套了几句之后。三个人就在一张茶几的旁边落座了。 一开始,夏尔并没有说话,而且耐心地将糖精放入到了面前的咖啡当中,然后轻轻地用勺子搅拌,好像这就是他的全部工作一样。而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和伯爵就没有这么气定神闲了。他们在发现夏尔并不打算开口之后,互相隐蔽地对视了一眼,然后皇帝做出了一个手势,示意伯爵开口。 这不是他们的定力有差距,这是因为两个国家的实力和地位不同——法国现在地位优越,奥地利处境在下风,所以它想要借机窥伺一下,看看法国人到底暗地里在打什么主意,因而让夏尔得以掌握了主动权。 “特雷维尔先生,在此我想先向您表示一下由衷的感谢。”带着十分亲切的笑容。伯爵向他微微颔首,“我们十分感谢您在伦敦对我们的帮助,多亏了有您的提醒,我们才注意到了我们如今身处到了一个何等广阔的迷雾当中……那么,本着两国的友好,您是否能够再行一善,将我们再从迷雾当中带出来呢?” 之前在伦敦的时候,夏尔想方设法约见了奥地利驻英大使,然后抓紧机会将英法已经达成了默契,将联合起来对付俄国人的消息传达给了奥地利。 如果他所预料的那样。这个消息确实在奥地利内部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因为这个消息暗示,欧洲自从拿破仑战争之后持续了接近40年的大体和平,可能有崩溃的风险——而且。是随时可能有这个风险。 奥地利人并不在乎欧洲是否爆发大型战争,但是他们十分在乎自己能否从中得利,或者至少不受牵累。而这自然就需要得到更多的提示和指引了。 自从收到了夏尔给出的消息之后,奥地利发动了自己几乎所有的外交资源来进行相关的情报收集和验证,然后经过了长时间的分析,他们得出了结论——从种种迹象来看。英国和法国确实达成了某种默契,而且确实在针对俄国进行某种措施。 但是进一步的消息就很难明确了,因为此事两国都好像讳莫如深,具体他们将怎样对付俄国,以及斗争的规模和地点,他们都一概不知。 既然如此,那继续从德·特雷维尔身上捞取更多信息也就顺理成章了。 “我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向导,因为我有时候喜欢感情用事。”夏尔微笑着回答,“就我看来,两个天主教大国没有任何理由敌对,也没有任何理由采取冲突的立场,因此我总会希望奥地利能够一直站在我们一边——正是我同样希望法国一直站在奥地利一边那样。” 感情用事? 奥地利皇帝和伯爵几乎同时心里冷哼。在这个年纪轻轻就享誉欧洲的大盗那里,哪里会有什么感情用事的说法? 然而,虽然他的话十分躲闪甚至几近于调侃,但是偏偏说得又满怀热忱,结果伯爵只好顺着他的口风点了点头。 “我想您说得对,先生。我国是一个笃信天主的国家,我们秉持这宽容原则与任何国家来往,也不对任何国家抱持恶意——另外,我个人也对法国十分仰慕,并且真心实意地希望两国能够永久性地抱持友好的关系。” “那就太好了,先生。”夏尔仍旧微笑着,然后终于如他们所愿地抛出了重点。“就我看来,迷雾不是我们布下的,我们是开诚布公地呼吁和平和各大国的友好,我们也不追求扩张。是某个一直谋求扩张、并且在欧洲各地制造纷争和不和的国家,给整个欧洲布下了令人窒息的迷雾,而我们,希望为欧洲扫除阴霾,让它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免于被奴役的恐惧。” 皇帝和伯爵再度对视了一眼。 德·特雷维尔此言,无异于承认英法确实已经协调了立场,而且决定用武力来对抗俄国了。 “那么,那个行将到来的日子。大概会在什么时间到来呢?”伯爵再问。 “我无法给您一个具体的时间,因为我们的行动实际上还取决于俄国人的行动,如果他们愿意改弦更张的话,我们还是乐意与他们共同留在欧洲大家庭的。”夏尔颇为含蓄地回答。“但是……如果俄国人仍旧一意孤行的话,那么我不得不承认,一场保卫欧洲文明和自由的防御性战争,很有可能是迫在眉睫的。在迫在眉睫的斗争当中,我十分希望贵国能够和我们站在一边。共同保卫伟大的欧洲文明。” 听到了“迫在眉睫”的暗示之后,弗朗茨·约瑟夫皇帝的眉头又皱紧了。 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实际上就是在告诉他,英法所代表的西欧即将和俄国决裂,并且很有可能兵戎相见,而留给他考虑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做出一个决定,他是应该和西欧站在一边呢,还是要同东欧站在一边呢? 这个决定并不是那么好做出的,英法两国的财富和实力都十分强大。它们两个携起手来,几乎可以在整个世界投下阴影;而俄国也同样是毫不含糊的东欧大国,是赫赫有名的压路机,其阴影通过边境直接压到了奥地利的头上——更何况,在可怕的1848年,还正是俄国沙皇派出了大军,对匈牙利的反叛者进行镇压的,无论怎么算,他们当时都对奥地利有些恩情。 这两边都是奥地利难以匹敌的强国,两边都难以得罪。实在无法作出取舍。 而特雷维尔隐晦地直接向他要求奥地利投入到英法一边,协调立场共同对付俄国人,这实在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我们一直都认为,欧洲的和平取决于各个大国之间的和睦。和对维也纳所构建的体系的尊重。”眼见皇帝被逼得为难,伯爵马上开口接过了话题,“我国是以和平主义立场来对待每个大国的,我们不能一边提出一个保卫欧洲和平的体系,一边又以激烈的态度和手段来废弃它。况且,虽然现在欧洲上空的空气有些让人紧张。但是我认为和睦仍旧是大家共同的追求,没有人乐意看到灾祸突然降临,所以我们认为……即使要扫除阴霾,最好也要以不那么激烈的手段。” “是的,我也认为如此。”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得到了支持之后,马上精神一振,“奥地利愿意为了和平,作为居间人帮助各个大国斡旋,化解紧张气氛,共同维护和平。” 也就是说,奥地利经过了权衡之后,并不希望在“行将到来的日子里”选边站,加入到任何一方,反而希望作壁上观,利用中立国的优势左右逢源,捞取好处。 这并不让夏尔意外,这是很符合奥地利人性格的选择——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做。 “我很理解贵国对和平的热爱,因为我们也是同样热爱和平的。”夏尔不疾不徐,一点也没有被拒绝之后的烦躁或者不忿,“如果有别的选择的话,我们也会同样坚持和平,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会放弃我们对和平的热爱。同样,我们也欢迎奥地利能够作为一个大国,在欧洲发挥它独特而重要的作用,拿出它在1815年曾经发挥过的智慧,为我们每个人谋求令人舒适的和平。” 皇帝和伯爵再次对视了一眼,这次,他们再也不复刚才的镇定和从容,眼睛里面反而多了不少迟疑和震动。 因为特雷维尔实在太自信满满了。 他已经暗示了,如果某天法国必须和俄国兵戎相见的话,自己并不谋求奥地利的帮助,它尽可以保持中立下去——虽然奥地利本就不打算参与,但是这种“被人一开始就排除在计划外”的感觉,总让人觉得有些受到了轻视。 也就是说,他对击败俄国有绝对的信心,所以并不急着拉奥地利下水,只想着让奥地利友善中立而已。 英国人看来已经给了他某些保证,两个西欧大国可能真的已经决定好了,结成一气来跟俄国来一次摊牌。 可是俄国毕竟是俄国啊! 不管英法结合起来有多强,毕竟想打俄国的话注定将是一次远征,而拿破仑的惨痛例子还历历在目,法国人不可能那么快就忘记掉。 所以,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信心,以至于连讨价还价都不讲,直接排斥了奥地利的参战可能? 皇帝觉得自己必须再把问题弄得更加清楚一些,毕竟这实在事关重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卡尔·马克思四评特雷维尔 《战争在望!》 在不列颠这个由举世无双的海军所保卫的国家里,读者们恐怕感受不到如今欧洲大陆上愈演愈烈的紧张气氛。 然而有足够可靠的根据可以证明,这很有可能是暴风雨来临的最后宁静,更令人不安的是,这场暴风雨当中不列颠并不能置身事外,素来我行我素、以欺骗性的态度对待议会的帕麦斯顿勋爵,将再一次让不列颠人民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下就投身到一次可怕的搏斗当中。 毫无疑问,欧洲大陆上的空气已经空前紧张,各国外交界都充斥着可怕的传闻和流言,这些流言,从准确可靠的到荒唐离奇的,统统都指向了一个词:战争。 根据笔者最近得到的秘密消息,最近法国外交部的国务秘书夏尔·德·特雷维尔急匆匆地秘密对奥地利帝国出访,这个消息势必将会进一步加剧欧洲大陆上空气的紧张程度,而且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流言确实是有根据的。 如果不是在耍弄一次阴谋的话,特雷维尔为什么要打乱自己和哈布斯堡皇帝的日程,急匆匆地跑去求见皇帝呢?如果不是为了一场战争而去的,他还能是为了什么而去的呢? 如今关心欧洲时事的人,想必已经不会对夏尔·德·特雷维尔这个人感到陌生了。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确实有几分本事,他用自己也许是来自世家的天分,在充斥着阴谋家、骗子和坏蛋的波拿巴阴谋集团当中博取到了极高的地位,也成为如今法国最有影响力的大人物之一。考虑到他的年纪,我们不得不为他的反动和狡狯喝一声彩。 从我们目前得到的一些关于他的支离破碎的信息当中,我们大概可以拼凑出这个年轻人的几缕剪影了: 他不是顶级的演说家,然而却惯于以漂亮话和骗人话来博取别人的欢心、掩饰自己的真正目的;他有惊人的记忆力和超出这年纪的学识,让他的阴谋可以搞得更纯熟;他敏锐而且机警,在必要的时候却又不缺乏胆大包天的决断力和勇气。他从父辈和祖辈那里学到了上流人物所固有的虚伪和圆滑,熟谙耍弄阴谋诡计的技巧。 所以,这个年轻人在遇到复杂的情况时。他能应付裕如,从容不迫,他欺骗每一个信任或者不信任的人,利用他们的感情。也许甚至连自己都欺骗。他和他的朋友们一样厚颜无耻,所以他对任何突如其来的言语攻击都能安之若素混不当一回事;极度自私自利的态度和惯常的圆滑手腕使他极少有流露真情的时刻,再加上贵族天生的傲慢,使得他异于常人得镇定。 他长相英俊,所以更加多了几分骗人的资本。热情轻佻的表面下却是十足的冷淡,足够将任何人拒之于心扉之外。但是在必要的时候,他又善于说十分巧妙的俏皮话,因此能博得旁人的欢心——只要他想讨好一个人,他总是能找到办法。 他几乎从来不发脾气,却有主意来让对手暴跳如雷从而从中获利,他知道自己可以用什么手段实现旁人的噩梦,让每个人都心惊胆战。 做这个人的朋友和做这个人的敌人同样危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能用他的阴谋诡计和胆大妄为污染欧洲好几十年。 在他的穿针引线之下。一场针对俄国的战争似乎已经不可避免,而且迫在眉睫。 是的,作为一个入侵俄国然而失败了的将军的孙子,他对俄国应该是有些天生的憎恨的。然而我们知道,历史从来不会是一个人能推动的,一个表面上的推手背后必然有一群推着他前行的人。 正如我之前在文章中所分析的那样,经过了数十年的大体和平之后,欧洲各个大国已经患上了和平疲倦症,他们一心想要用自己的方式重构欧洲的地图,而这种野心必将把欧洲导入到战争当中——直到有一方被打倒在地之后。这种野心才会得到满足。 而这种野心在法国是尤其浓烈的。 法国刚刚经历了两次极大的骚动,这两次骚动使得它从君主国变成了共和国,又重新即将变回君主国,路易·波拿巴利用了一次又自己主动发动了一次。所以为了让法国人忘记他无法无天的恶行,他必须搞出一些能够转移人民视线的东西。 而他赖以维持政权生存的军队,也同样渴望从他那里得到一次战争、一次胜利与征服的游戏来作为恶魔的报酬——而依靠军队来统治,正是波拿巴主义的实质。 有一个波拿巴法国的存在,那么欧洲就必然不知和平为何物,一次针对俄国的战争将只是开始而已——如果刀剑不被人从波拿巴的手中夺去的话。 十分令人遗憾的是。在此时此刻,和法国相比,其他欧洲大国纵使不那么激进,也并没有好上多少。不光是臭名远扬的哈布斯堡和罗曼诺夫们在一个劲地高喊他们惯常的尚武和扩张的高调,就连英国也在不知不觉当中,被牵入到了暴风雨当中。 是的,俄国人在东欧和中亚的扩张,已经引发了英国人前所未有的嫌隙——尽管沙皇本人还茫然不觉。为了印度和海峡,英国人是可以忘记波拿巴这个姓氏所曾代表的意义,而和法国军人站在一起的。 至于俄国人呢?愿上帝原谅他那些贪婪横暴的统治者!他们的目光永远只有边境线上的土地,只想着一步步将边境线往前推,这种思想已经完全抓住了他们的脑袋,以至于哪怕面前有台铡刀他们也还是闭着眼睛往前冲!是的,沙皇们还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光环当中,不愿意作出任何一个明智的统治者所应作出的妥协。 那么奥地利呢? 哈布斯堡皇室统治下的国家,毫无疑问是一个民族的牢笼,也是独裁和颟顸的圣地,尽管幅员辽阔,它却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衰败症当中,正受到现代进步思想不断的侵蚀。 在几年前的风暴当中,它摇摇欲坠的统治仅仅是依靠俄国的士兵才得以勉强维持,所以它的无力将会持续很久。 当然,我们都知道。哈布斯堡家族一直是集机会主义和忘恩负义于一身的世家,所以他们不会站在俄国一边,至于他们会不会站在英法一边抑或寻求中立,那就要看特雷维尔和哈布斯堡皇帝交易的结果了。我们将会密切注意其后两国的动向。 现在,我们可以断言,不管奥国是中立还是参与,如果一切都按正常态势发展的话,那么在近期。也许就在一两年之内,针对俄国的战争就将爆发。而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看到,在沙皇们自吹自擂大声叫喊的尚武口号的掩饰下,哥萨克们所守卫的,究竟是一个多么孱弱的国家。 只要英法携起手来,那么俄国的战争失败就是必然的前景。 现在我们看来,路易·波拿巴和他们的党徒们已经得到了一次空前的外交胜利——虽然他们的胜利是依靠煽动阴谋和外交紧张、甚至发动战争而得到的。 但是赌徒们的胜利永不长久,尤其是那些无法离开赌桌,只能一次次地叫喊加注的赌徒。波拿巴集团因为自己的胜利而被栓在了舞台上。而直到悲惨谢幕为止,他们都不可能离开舞台,所以他们只能用滑稽可笑的举止一直取悦舞台下的观众们。 路易·波拿巴是个除了耍弄阴谋和自吹自擂之外别无所长的人,所以他执政的最大努力,就是疯狂地吹嘘他的父辈,打造一个圣君的神话,为自己的国家创造合法性的来源。 这种可笑的表演也许可以暂时蒙骗法国人民,但是不可能永远欺骗住这个伟大的民族,迟早人民会发现,他们为父辈编造的神话是多么荒唐无稽。以至于反而侵蚀了父辈原本有的一些功绩的成色,拿破仑原本有的功绩也势必因为侄子而褪色。 同时,经过了法国人民最伟大的努力,如今我们进入了全新的时代。一个即使最反动腐朽的阶级和统治者,也必须给自己蒙上一层进步的面纱。 然而,不管他们口头上多么理想主义,他们行事还是忠于自己无耻的逻辑的。他们将甜言蜜语赠给了人民,转头就对最古老、最反动的皇室俯首帖耳,仿佛自己可以从中沾上多少光——这不是精神分裂。这是他们所必须走的路,一切利用革命却不忠于它的人都会走上这条道路。 正因为如此,夏尔·德·特雷维尔才会公开地宣称自己是个亲奥派,并且跑去向哈布斯堡俯首帖耳。 波拿巴和他的党徒们,他们高喊革命和民权,心里想的只是自己的权位和利益,他们并不仇恨压迫国民的封建皇帝们,心里却只恨不能快点和看不起他们的皇室称兄道弟! 而哈布斯堡皇帝,一个以虚伪和狡诈作为传统家风的年轻人,能不能压抑住心中对这群人的厌恶,以殷勤的态度来接待这位特雷维尔呢? 在我看来这是确定无疑的——只要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同伙们表现出将革命弃之敝履的态度,表现出和旧日皇室们同等的凶残狡诈,那么他们就一定会得到热烈的欢迎——皇帝们只喜欢恶魔,却恨不得把所有的天使都关进地牢里。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像路易·波拿巴、德·特雷维尔这样一群最反动堕落的一群人、一群军阀和贵族的传人,是最能得到皇帝们的敬重的,他们尽管说了很多不同的口号,但是他们本质上心意相通,只要能够维持住他们可怜的摇摇欲坠的政权,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些人大喊什么国家的进步、人民的福祉,欧洲的和平。而他们想要的和平是什么样的和平呢?自然就只能是篡夺了革命果实的野心家们的和平,自然就只能是皇帝和贵族们心满意足的和平;他们想要的欧洲,也就是驱使人民自相残杀,供自己恣意取乐、安享国家一切财富的欧洲! 然而,历史的进程绝不会因为这群小丑的可笑表演而倒退,人类走向自由和繁荣的脚步是不可阻挡的,尽管偶尔会有反复。 这些人自以为可以将国家握在手中,驱使被他们蒙蔽的人民互相残杀,然而他们所肆意发动的战火,将不可能会一直随他们的意愿而熄灭,终有一天这些汹汹战火将会吞噬他们自己,也让欧洲的每一个皇冠都化为灰烬! 而那一天,将是欧洲大陆上浴火新生的一天,也将是无产者们得到真正自由的一天!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强迫与好意 在大陆深处的夏尔,当然不知道他又中了一枪,成为了某个人口诛笔伐的对象,他现在仍旧在和哈布斯堡皇帝,为了那位至关重要的问题进行交涉——或者,按照那位导师的话来说,耍弄阴谋。 经过他若有若无的暗示,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大致已经明白了一场英法针对俄国的军事行动也许已经无可避免,但是他对自己的帝国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则还在迟疑不决当中。 不过,这种迟疑当然不是来自于对俄国的感恩,而是来自于对自己实力的不自信。 夏尔并没有打算给他注入多少自信,反正就他看来,奥地利参与或者不参与到反俄同盟当中并不重要,他没有必要强行逼迫奥国表态,反而破坏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好感。 “我很高兴您能够尊重我们对和平的珍视。”沉默了许久之后,这位年轻的皇帝终于开口了,“而我,也十分尊重您和波拿巴先生,我乐意看到他恢复他家族往昔的声威。我想……波拿巴先生应该也不至于排斥我们的好意吧?” “波拿巴先生欢迎任何国家的好意,他也衷心地希望自己能够帮助每个国家得到应有的利益和尊重。”夏尔马上为波拿巴打了保票——虽然他知道这肯定是假话,“另外,我以极大的荣幸告知您,波拿巴先生将会在年底就加冕称帝,成为法国正统的主宰,我想奥地利应该也会对此表示欢迎吧?” “那是当然了,我们会为此鼓掌欢呼!”还没有等皇帝开口,冯·波夏恩施泰因伯爵就开口了,“君主制是最伟大的制度,也是保卫欧洲文明之所必须,我们赞赏波拿巴先生毁灭一个共和国的努力和成就,只是遗憾他没有做得更加快一点。” 他这么抢先发话,是为了不让他的皇帝尴尬,毕竟皇帝确实很不喜欢、很看不起波拿巴。 夏尔说波拿巴尊重奥地利。伯爵说皇帝欢迎波拿巴称帝,这当然都不是事实,但是在外交场合,人们也必须以最大的诚意说一些毫无诚意的话。这也是一种需要。 然而,夏尔并没有回应伯爵的话,而且继续看着皇帝,等待着他来表态。 皇帝不自然地倾了倾身体,显然有些不大自在了。 这确实是一种煎熬。这位年轻的皇帝。还没有锻炼出那种处变不惊的定力,也还不会随口说出一大堆违心的话,要让他亲口说出“我很欣赏路易·波拿巴,衷心预祝他的成功”,确实有些让他为难。 可是夏尔就是想要为难为难皇帝,这既是一种示威,也是一种恶趣味。 “我认为波拿巴先生确实是他伯父的一个理想传人。”过了片刻之后,皇帝板着脸,像是念经一样说了出来,“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们是可以把他当成是亲爱的兄弟的。不过,希望他能比他的伯父做得更好些,不要追求那样过于超脱于人世的目标,而是和大家和睦相处。” “谢谢您的告诫,陛下,我会一一转达给波拿巴先生的。”夏尔满面笑容,微微朝皇帝躬了躬身。“我想他也会十分珍视您的告诫。” 而皇帝则是垂下了视线,只是严厉地瞟了他一眼,显然心里对他的逼迫还是耿耿于怀。 “我们已经知道了,波拿巴先生将以什么方式登场。而且将以什么方式来宣告自己的实力和威严。”伯爵继续了刚才的话题,“那么,这种宣示将是以什么方式展示出来呢?或者说。您认为如今欧洲最值得忧虑的问题在哪里?” 这是最直接的试探了,他们想要问出来英法是打算以什么方式教训俄国、又是在哪里教训它。 “在本质上,我认为只要各个大国平心静气、承认彼此的地位,尊重各自的君主,那么欧洲现在没有无法解决的问题。”即使明知道这些人已经被吊上了胃口。夏尔仍旧不紧不慢,“我们是怀有最大善意的,也不打算跟谁宣泄自己的愤怒——不过,当然了,如果有些人一意孤行,非要无视我们口头上的告诫的话,我们也只能另寻办法。” “也就是说,如果某些国家继续在目前的方向上作出一意孤行的扩张的话,那么就将只能自己来承受法国的怒火?”伯爵马上听出了夏尔的暗示。“法国将会在某些国家明显地越界之后选择以正面相抗?” “这个我并不能断言,我所能做的只是一个保证:我们是相机而行的,只要别人不动我们就不动,我们不搞阴谋。”夏尔摊开了手,“这个原则是坚定的,而且是正大光明的。” 虽然特雷维尔的口中说出这些话似乎很无耻、很不可信,但是皇帝和伯爵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了。 时局已经很明显了,法国和英国都在做战争准备,而俄国如果再作出某些越界行为的话,两国将会联合起来,以武力制止它——也就是说,俄国人下一次和邻国战争的胜利,就将是它的丧钟。 如果他们不动的话,那么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过想来应该是很小的。 果然,外交界最惊悚的流言被证明了,战争确实在即,而且很有可能就在奥地利的家门口爆发——因为俄国现在扩张的重点就是在巴尔干半岛,有迹象表明他们新一次和土耳其人的战争又将会爆发了。 如果那个时刻真的来临,奥地利将会如何自处呢?两个人都陷入到了沉思当中,一时间房间里面陷入到了异样的寂静。 而夏尔则仍旧十分从容,拿起杯子继续喝着咖啡。 从字面上来说,他什么话都没讲,所以他不需要为自己的言论承担什么责任,一切都是奥国人自己在思考发挥,没人能够说他在阴谋煽动什么。 而就实际而言,他已经将武力威吓摆在台面上了,不仅仅是在威吓俄国,也是在威吓奥国。他早就觉得,想要和一个国家保持友好,表示尊敬和善意是不够的。还要摆出威吓和实力来——因为大家都认这个。 至于奥地利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这个痛苦的决断当然不容易做,他也不指望皇帝和伯爵现在就作出什么决定来,不过他确定。他已经用法国以及英国的可怕实力做担保,将这两个人都好好地吓唬了一顿,确立了法国现在的国家地位,同时确立了自己在外交界的地位。 “您和波拿巴先生的决断力真是让人钦佩,我衷心祝愿他和您的事业一切顺利。”因为感受到了夏尔给予的压力。皇帝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作为朋友我必须提醒您,迷恋武力是大忌。历史教训我们是必须汲取的,如果有谁追求压迫全欧洲的话,那么他只能自食其果。” “关于这一点,我想我们的意见和您不大相同,陛下。辉煌的事业需要的是决断,是行动,我们一旦做起来就是认真做的,而且会做到底。”夏尔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握住了拳头,在虚处随意挥了挥,“我们是皇帝的传人,皇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做得多而且说得少,他要的是即刻的光荣并且立刻为止行动,他每次都是这么做的,所以他得到了无比的光荣。” 一说到这里的时候,夏尔敏锐地发现,皇帝和伯爵脸色微微变了变。表情中尴尬和郁闷并存,他表面上一片庄严肃穆,心里则差不多都要笑出来了。 拿破仑皇帝在1799年发动政变自任第一执政之后,他1800年就率军进军意大利。然后在马伦哥战役当中击败了奥国,由此巩固了自己的政权。而他1804年称帝之后,1805年秋天就率军进军奥地利本土,这个把奥国打得更惨,占领了维也纳,然后在三皇会战大胜之后逼迫奥皇求和。由此也走到了光辉的顶点。 所以他一说到“即刻的光荣”的时候,无异于当面揶揄调侃了奥地利人一番,也难怪他们一下子尴尬得不行。 带着一种奇异的愉悦感,他从容地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突然站了起来,朝坐着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伸出了手。 “当然了,陛下,我十分同意您的另外一个观点。所以……我们绝不打算追求压迫全欧洲,相反我们对所有人、所有国家都怀有无比的善意,我们已经把和平和繁荣以及国民的福祉看成了高于一切的光荣。”“我希望我们能够和奥地利一起携手,得到这种光荣。”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皇帝,笑容热情而又富有感染力,在如此炯炯的目光的逼视下,面前的这个金发、瘦削的年轻人似乎不堪压力而别过了视线。 然而夏尔的手还是摆在了他的面前,动都没有动一下。 你的国家已经没有了足够的实力,你需要别人的帮助,那么你真的愿意丢开我这样一个亲奥派的善意吗? 他知道对方会怎么选。 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微微涨红了脸,然后抬起了手,勉强地和他握了起来,轻轻地摇晃了几下,这种蜻蜓点水似的握手,看不出多少热情,倒是显得有些可笑——不过旁边的伯爵当然不会笑出来了。 握了片刻之后,夏尔微笑着松开了手。 然而,虽然表面上十分镇定,但是他内心却是十分激动的。 因为他知道,也许就是在这一时刻,经过了七月王朝的无为而治,经过了第二共和国纷扰的骚动,法国终于在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努力下恢复了它原有的威信,再度让欧洲各个大国忧心忡忡倍加忌惮——尽管这种威信其实不牢靠,其实有很大隐忧,但是威信总是威信,他的话在整个欧洲舞台都起作用了。 而这……将只是开始而已。 这些国王,皇帝也不过如此而已。我和一个谈笑风生,吓唬了另外一个,还准备将另外一个装进捕鼠笼子里面套死。 来吧,来吧,有几个来几个,我都能对付得了。我就喜欢你们讨厌我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想我们还是回去吧,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皇帝带着一种无奈的神气说。“特雷维尔先生,我听说您在法国不太喜欢参加社交活动,希望今天的宫廷舞会能够让您满意。” “无疑我会十分满意的,陛下。”夏尔毫不迟疑、满怀真诚地回答,“就我刚才所见,奥地利的女子们比巴黎的可爱多了,我们那儿的虽然打扮漂亮但是总有些世俗气。” “那么您就尽管玩得尽兴吧。”皇帝勉强地笑了笑,对他的客套话不为己甚。 第一百二十六章 殷勤与怪物 在机密的会谈结束之后,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邀请夏尔来参加宫廷的舞会,夏尔虽然不怎么喜欢交际但还是答应了,不过夏洛特现在不在,所以他只能另外选舞伴。 在跳了几曲之后,大家准备跳玛祖卡舞,而夏尔则请求和公主殿下共舞一曲。因为他的地位,这个要求很快就通过了。 头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宫廷舞会,她由于激动和欣喜而容光焕发,她穿着白纱连衣裙,裙上系着玫瑰色的绦带,显得苗条而又健康。 “您真是容光焕发,殿下。”两个人刚刚走到了舞池当中,夏尔就适时地恭维了公主。“我敢说您是今天这里最可爱的人。” “我敢说您漏掉了您的夫人,先生。”公主笑着回答。 “哦,我敢说她是这里最漂亮的之一,和您交相辉映。”夏尔马上笑着回应,“但是她毕竟即将做母亲了,所以要论可爱的话,还是您领先。” “您这么说都让我不好意思了!”公主的脸微微有些发红,显然对他的夸奖很受用。 就在这时,乐曲也开始演奏了,夏尔发现乐队演奏的是肖邦的e大调玛祖卡舞曲,这组舞曲调子节奏十分明快,所以需要舞伴之间以不停的动作来配合,不过夏尔对此无所谓,他不在乎用什么曲子。 两个人的脚步随着乐曲而动。 “这是肖邦的曲子!我很喜欢他,他是个天才,我们在家里也经常弹他的曲子。”公主一边跳,一边说。 “没想到您对音乐这么有研究。” 夏尔微微摇了摇头,颇有些取笑的意思。 “我当然跟人学过音乐了。”公主一边搭着他的手转了一下,一边略微不满地回答,“难道您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吗?” 其实你确实什么都不懂,至少现在是这样——夏尔在心里回答。 “不,当然了。我绝不会这么想的。”夏尔微微欠了欠身,“我只是没想到您对肖邦居然会这么有好感。” “我为什么不能对肖邦有好感呢?”公主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片刻之后,她回过了神来。“呀!” 因为这一下的变故,她的脚步一下子没有跟上节奏。以至于差点踩到了夏尔的脚,好在夏尔正好借助舞曲的调子弯下了腰,挽住了她的腰,才没有让她摔到地上去。 她想明白夏尔的意思了——肖邦是个波兰人,而且和大多数波兰人一样。是波兰独立主义者,一心想要反抗俄普奥三国对波兰的瓜分。 在1830年,因为波兰的起义失败,肖邦离开故乡波兰移居到巴黎,开始以演奏、教学、作曲为生,并且在这里以自己的音乐天才出了大名,成为享誉欧洲的音乐家。而在1837年,肖邦因波兰人的荣誉感,拒绝了俄国人给他的“沙皇陛下首席钢琴家”的职位和称号。 肖邦既然是这样一个人,那么在俄奥普看来。他就是个波兰反贼,平常人夸奖倒是没什么关系,但是以她的身份,公开夸奖赞扬确实不是什么得体的事——虽然这几个国家的宫廷都用肖邦的舞曲来妆点宴会,但是这种默契还是有的。 公主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误,所以显得有些困窘不安。 她微微动了动口,似乎想要再说些挽回的话,但是最后还是不想说肖邦的坏话,所以干脆想要转开话题。“哎呀,真是抱歉。刚才差点踩着您了,谢谢您!” “没关系,我们总是乐意为您效劳的。”夏尔也马上跟着转开了话题,并不纠缠下去。 她虽然已经成为了奥地利皇帝的未婚妻。但是还没有为自己的新定位做好准备,本质上还是一个巴伐利亚人,当然没有奥地利皇后的那种政治敏感性——不过,正因为没有,所以才显得可爱吧、 肖邦毫无疑问是个才华横溢的天才,在瞬间出现、照耀世间之后又瞬间瞬间消失。犹如天空当中最为灿烂的烟火,辉煌而短暂。但是,他的生命虽然早早终结了,他的作品却遗留在了世间,而且至少现在依旧为人所赞叹。 随着乐曲的调子越来越激烈,夏尔和公主的舞步节奏也越来越快了,虽然夏尔平时不怎么喜欢交际,对舞会也没什么兴趣,不过他毕竟从小学习过剑术,所以步伐灵活而且有力,能够很好地带起节奏,让脚步还有些生涩的公主得以尽情发挥。 一边跳舞,两个人还一边闲谈,夏尔不时地说一些打趣或者恭维的话,把公主哄得十分开心,连带得动作都轻盈了不少。 “您是对每个人都这么殷勤的吗?”公主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是不是法国人都这样啊?” 法国人现在差不多就是这个名声,而夏尔也不打算为他们辩解。 “对于我喜爱的人,我一贯是亲切友好而且十分热忱的。”夏尔低声回答,同时再度拉住了她的手。 “喜爱……可是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啊?”公主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睛,顺便绕到了另外一边,“难道之前您听说过我吗?” “我一年之前就听说过您了,您现在可是欧洲有名的大人物,殿下。”夏尔先是适时地恭维了对方一句,然后再说了实话,“不过,我之所以喜爱您,是因为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公主马上问,好奇心很盛。 “我有一个妹妹,她比您大上几岁。”夏尔一边保持着舞步,一边悠悠然地说,“她小时候十分天真可爱,也十分听我的话。是的,非常天真可爱……是哪种你见了就忍不住想要呵护的孩子。” 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好像是在缅怀着什么一样。 “我……我大概明白了。”公主眨了眨眼睛,“那么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她再也不见了。”夏尔简短地回答。 “啊?抱歉……!”公主以为夏尔的意思是妹妹已经死了,所以连声道歉,“我不该这么问……” “不,我不是说她过世了,我的意思啊她已经长大了,变了。”夏尔的脸阴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严峻了许多,“她变得完全不像是我曾经抱在怀里的那个孩子了。她做下了很多事情,我最初听到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完全不肯相信。” “您的意思是她长大了以后不再那么天真可爱了。”公主睁大了眼睛。更加好奇了。“做下了一些您不能接受的事情?” “是的,就是这样。”夏尔沉痛地点了点头,手上也不自觉地用力了,“也许您根本无法理解我的感受。我们的父亲很早就离开了我们,是我将她带大的。从小到大我看着她跟在我身边,一点一点地成长,我将我的爱护和学识都倾囊以赠。您明白吗?我把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俗世的沾染和侵害当成了自己最大的光荣,我让她可以以最随心所欲的方式发挥才情,我曾以为在她身上发现了真正的、完美无暇的爱……” “先生,请不要激动!”公主有些吃痛,忍不住抽了抽手,当然,她仍旧好奇地想要听这个“享誉欧洲的大坏蛋”的倾诉。 “抱歉。殿下,我有些激动了。”夏尔苦笑了一下,略微放松了手,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曾经很多遍地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招致这样的结果,可是我没有得到答案。甚至,有时候,我还在怀疑,我曾经看到的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其实是我心中的幻影,她——从来,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只是我强加给别人的一个梦想而已……后来。我只能无奈地接受了事实,她也许本来就不是我认为的那个妹妹。” 因为勾起了内心当中最隐秘的思绪,他的语气越来越沉痛,以至于脚步也慢慢放慢了。 公主一边调整自己的步伐跟上夏尔的节奏,一边继续仰头看着夏尔,等着他的叙述。“为什么您会这么想呢?从您的描述来看。她一定很爱您啊?” “也许是如此吧,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她了,我现在只能把她当做是一个平常人,而不能当做我最最亲密的人。”夏尔摇了摇头,“我,现在的我……我都不知道她那时候的天真可爱,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了。一想到我最珍贵的回忆居然会是掺了杂质的伪作,我最诚挚的感情被长久地背叛着,我有时候会心疼得难以忍受。” “您!您怎么能这么想呢?”公主有些着急了,“先生,您是个大人物,而且做了很多大事,那么您一定会很明白人情才对吧?人都是会长大的,不可能一直天真下去呀?她某一天总会明白不能只按您给定的思维去思考的。再说了,哪怕她一直都在骗您,那也一定是因为很爱您,所以才会一直敷衍您的爱好。” “敷衍我的爱好?”夏尔有些惊奇。 “难道不是这样吗?您喜欢天真可爱的天使,这个要求可是很高的呢,哪有人会一直做个孩子下去,也没有人会喜欢一直这样过下去的吧?”公主微微笑了笑,“也许就是在之前某一天,您的妹妹觉醒了自己的乐趣,她从您灌输和维护的那美好的一切走了出来,但是她发现您并不喜欢她这种成长,所以她只能继续缩回去,扮演您一直爱着的那个孩子——这岂不是一种莫大的牺牲吗?说到底,是您一直在以别人难以达到的要求去要求别人,使得别人恐怕她当时也活得很辛苦吧……哈,幸亏我没有您这样的哥哥,不然我一定也会觉得很为难的。” “……”夏尔的脸色已经僵住了,不过他不是因为公主这么指责他而生气,而是因为公主的指责在他看来居然有几分道理。 那这么说来,妹妹跳楼之前的那番话,岂不是她的哀鸣与抗议? 你自己成了这样的人,却要求身边的人做一个天使,随时用纯白无暇的爱来抚慰自己,这也许就是极度的自私吧?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也许确实是吧。 “先生?”因为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公主禁不住开口问他了。 “哦,抱歉,我只是一下子走神了。”夏尔连忙抱歉地笑了笑,然后继续拉着公主的手跳舞。 看来。这位公主确实是相当聪明。她倒不是自己之前所认为的那么懵懂,相反,脑子是很有智慧的,只是不懂人情世故而已。 说到底。又有什么必要去懂呢?这样就挺好的。 只可惜……可惜啊,跟错了个丈夫。 “我大概明白了,您因为妹妹的成长而心里有缺憾,然后可能是在我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影子——所以您才对我这么殷勤!”就在这时,公主一脸‘我发现了!’的表情看着夏尔。“对不对?” “是的,就是这样……”夏尔点了点头。 “那您可别以为我会觉得荣幸,相反我还觉得害怕呢,万一哪天我因为成长而不再天真可爱了,那时候您恐怕又不会将我放在眼里啦!”公主微笑了起来,“您说对不对。” 考虑了片刻之后,夏尔发现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黑发高挑的公主在虚影当中慢慢变了,变成了那个金发碧眼、白皙娇小的孩子,她围在自己的身边。又唱又跳,笑得十分开心。 “我是……我是多么怀念那个时候啊。”他下意识地说。 “那时候您一定和她玩得很好。”公主马上断言,“我能感受到您的怀恋。” “是啊,是啊,您说得……没错。” 就在这时候,舞曲来到了最高潮,按照舞步,接下来公主将会拉着他的手围绕着他转上一圈,而正当公主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夏尔却突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然后将她凌空抱起,然后原地转了一圈——就仿佛当年他们一起玩游戏时一样。 然而,和当年相比,他肯定会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当被放下来的时候。公主的脸先是微微涨红了,然后抬起头来,十分不满地看着夏尔。 “您……您在做什么?”她大声质问。 夏尔这突如其来、而且过分亲密的动作,以及公主的大声呵斥,很快就让其他人也停下了舞步,无比震惊地看着这一对舞伴。场面变得微妙而又尴尬,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暴风雨一样。只有乐队还没有反应过来,继续演唱着舞曲,更为这场面增添了几分尴尬。 “没做什么,殿下。”夏尔潇洒地耸了耸肩,“我只是在向您演示而已——我和我的妹妹在小时候就是这么玩的。既然您刚才好奇地问了我,本着诚实的原则,我觉得我应该以实际的行动跟您演示一下……” 不过,他的内心可绝不跟表面一样平静,事实上在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所有视线的焦点、甚至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都已经不满地看了过来时,他的内心早已经是翻江倒海。 天哪,我也许已经为欧洲外交界留下一个大笑话了,用不了十天全欧洲都会知道我抱着奥国的未来皇后飘了一圈!尤其是,她还是个孩子。 已经醒过神来的夏尔,心里暗暗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之下所干下的傻事。然而,在这种可怕的场合,一个人不能犯傻,即使犯傻也决不能露怯,而要把犯傻强装成风雅。 所以,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尴尬或者抱歉,而且强撑着镇定,以无比亲切的笑容看着这位公主,好像真的浑没有把自己刚才的失礼当成一回事一样。 他知道自己这么一玩,已经被这些保守的奥地利人看成了“又一个自以为浪漫的、不懂礼节的无耻法国人”,不过其实他也不大在乎,因为他知道,奥地利人用得着他,这个小插曲并不能改变这一点。 接着,他重新朝公主伸出了手,“殿下,请继续和我把这段曲子跳完吧,为了奥地利。” 公主脸上阴晴不定,但是最后,还是重新搭住了公主的手。 在她的忍耐之下,舞曲终于结束了。 “上帝都会感激您的宽容。”这时,夏尔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就在几分钟之前,您得到了一个最为诚挚的朋友,我也替我的妹妹感谢您。” “可是我并不为此感到高兴,先生,您刚才太失礼了!”公主还是满面的怒容。 “我只对不喜欢的人礼节备至。”夏尔摇了摇头,并没有将她的指责放在心上,“殿下,您用您的智慧和可爱感染了我,而不是您的头衔和地位。所以您放心,只要您还有这些,您就会有我这个朋友。虽然现在看来也许您并不需要,但是终有一天您会发现这种友谊的重要性的——我,可以号令一个国家,虽然并不能随心所欲。您如果未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的话,尽管来找我吧!” 接着,还没有管公主怎么答复,也没有再管旁人的视线,他自顾自地拿起了公主的手,轻轻地亲吻了一下,然后转身就离开了舞池。 “真是个怪物。”看着他慨然离开的背影,公主心想。 第一百二十七章 哀鸣与悲伤 又是一个美丽的初秋傍晚。 太阳已经即将走完它今天的旅程了,晚霞的光将周边染得通红。 阳光从半空当中洒落到了密布的森林中,金色的丝线从树叶之间的缝隙,在半空当中编织出了复杂的印记,晚风在林间飘荡,带着月季花的花香,直扑到每个人的鼻尖。维也纳周边的乡村具有一种和法国相似的美。 在森林的深处,矗立着一幢三层的宅邸,这座宅邸外面被漆成了黄色,而在窗棱之间则被涂成了白色,看上去小巧精致,而又十分幽静。 然而,窗外是一片勃勃生机,而宅邸内却是一片阴郁,令人压抑,每个人都阴沉着脸,好像是在经受什么精神上的折磨似的。 在宅邸深处的一间房间里,年轻的特雷维尔夫妇正静静地坐在里面,不过夫人显得有些紧张不安,视线游移不定,而丈夫则要镇定许多,一直都在远眺着窗外,看着外面的乡村风景。 过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不安与悲伤了,她轻轻地抓住了丈夫的手。 “夏尔,我真是有些害怕。刚才管家跟我说,她真的已经危在旦夕了,可能……可能都撑不了三个月了。” “不要着急。”夏尔也搭住了她手,小心地安慰了妻子,“我们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的,至少……相比于她的亲人们,她这么安静地离去也许也算是一种幸运。” “啊……上帝啊!”夏洛特并没有因为夏尔的这个安慰而镇定下来,反而横了他一眼,“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对他们这么苛刻吗?!就不能说几句好话?” “好吧,抱歉,夏洛特……”夏尔笑了笑,“我错了,原谅我吧。” “等会儿,你见了她之后,看在上帝的份上。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再说得这么苛刻了,好吗?”夏洛特向他恳求,“她如今已经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了。” “好。我尽量。” 就在不久之前,夏尔偕同自己的妻子,一起来到维也纳郊外的弗洛斯多夫庄园。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特意更改了装扮,打扮地就像是对在附近旅游玩年轻夫妇——如果忽略掉夏洛特那明显隆起的腹部的话。这种装扮其实还是挺像的。 这座庄园,就是波旁王家玛丽·特蕾莎长公主殿下的隐居之所。 她是路易十六和王后在结婚八年之后所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在她出生的时候,虽然是个女儿,但是整个王国都陷入到了欢腾当中,因为她的诞生证明了国王和王后的生育能力并无问题。在她之后,国王陛下也确实和王后又生下了几个孩子,包括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然而,欢呼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在她11岁的时候。革命爆发,她的一家人被拘禁起来,在她13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和母亲相隔几个月次第被投入到了断头台之上。 她的第一个弟弟很走运,在大革命爆发之前一个月就早夭了,而她的另外一个弟弟则没有那么幸运了,尽管在路易十六死后他被流亡外国的贵族们尊奉为路易十七,但是他并没有履行过王位的职责,甚至这个尊号还给他带来了危险,在1795年他死掉了。甚至人们至今还说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只有她活了下来,然而如今她也要死了。 她嫁给了她的堂兄弟、父王的三弟阿图瓦伯爵查理的儿子路易·安东尼,然而两个人并没有留下子嗣,说不清到底是谁的责任。 在父王二弟路易十八死后。阿图瓦伯爵继承了王位,成为了查理十世,而她的丈夫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王太子。然而,查理十世治国不善,1830年的革命再次击垮了这个王族,并且将他们驱逐出了法国的土地。她的丈夫仅仅当了一个小时的国王,就被迫签署了放弃王位的诏书,眼睁睁地看着菲利普·平等的儿子完成了他的夙愿,登上了王位。 她就是一整个时代的亲历者,甚至就是历史本身。 过不了多久,她也将随着一个时代一起,被埋葬到了人们的记忆当中。 大革命和它最初的余波终于将要结束了,那个时代的巨人们已经或者将要一一作古,就连那些最激烈事件的见证人们,也将荡然无存。 这是夏洛特最喜爱最崇拜的人了,无论是面对暴民时的刻骨仇恨,还是面对篡位者的极度蔑视,抑或是回国后宣称要炸掉先贤祠时的极度决绝,她的一言一行,无不契合夏洛特的那种特殊的价值观——难怪夏洛特将她视为偶像,也因此而如此忠于保王和正统事业。 所以也不难想象长公主将死的消息对夏洛特所造成的冲击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也许是觉得自己刚才对丈夫的话太重,夏洛特又重新抓住了丈夫的手,“夏尔,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太紧张了而已。” “夏洛特,不用跟我道歉,我能理解你。”夏尔十分体贴地抱住了她,“是我说得太过分了。” 夏洛特几个月之前才刚刚死了爷爷,如今长公主也要死了,两个崇拜的人都相继死去,对于她的打击太大了,而夏尔刚才的话确实也自觉有些刻薄,一顺口就说出来了,没有顾及妻子的感受。 “他们是王家,之前不知道给了多少人恩惠,就连我们的先祖都蒙受了多少照顾啊?!可是现在已经没几个人理会他们了,人人都忘恩负义。如果就连我都不理会他们,那他们就实在太可怜了。”夏洛特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哭腔,“我们这样的人,怎么能够不支持正统的君主呢?” 夏尔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这个问题他也不需要作答。 就在这时,一位仆役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来。 夏尔立马和夏洛特松开了,而这位仆役则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表情十分平静。 “陛下现在召见两位,请跟我来。”他说完之后,转身就往回走。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对他们身份的好奇。 因为长公主嫁给了查理十世的长子,而这个长子确实在查理十世逊位之后接掌过王位,所以就正统派的视角来看,她确实是陛下。不过夏尔和夏洛特不这么喊。夏尔是因为政治立场问题,而夏洛特则是感情问题——她心里,另一个称号才更有意义。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长公主殿下的卧室里。 然后,他们看到一个老妇人。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他们的面前,一看到这对年轻夫妇,她微微颔首,以有尊严的方式示意他们走过来。 然而,她并没有因此而多少多少尊严,她干瘦而充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到多少姿色,反而可以看到一个人同病魔斗争时的痛苦,就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干枯苍白,和其它皮肤融为了一体。她的头发也已经干枯花白了。 一看这个样子,就算不懂医学的人也明白她确实没有多少日子了。 “殿下。”夏洛特有意抑制住了自己心中的悲痛,走到了老妇人的身边,虽然行动不便,但她还是恭敬地朝对方躬了躬身。“真的抱歉,我到现在才过来看您。” “还能来就不错了,夏洛特。”老妇人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也许上帝就是为了成全你的忠诚,才一直没有将我收走。” “我……我很抱歉,殿下。”夏洛特迟疑了一下。但是最后低头向她道歉,“我……我没有达成我的承诺,将您重新迎回国内……” 在数年之前,夏洛特曾经以旅行的名义去了奥地利。参见了长公主殿下,而到如今,几年过去了,变故一个接着一个,就好像恍如隔世一样。 “没关系的,好孩子。你已经做得足够努力了,我对你只有感激。”老妇人微微抬起手来,抚摸了一下她的脸,“至少在你的努力之下,那个篡位者得到了自己的应有报应。我很高兴,我可以活着听到他的死讯。” 是的,路易·菲利普,奥尔良公爵,七月王朝的创立者,卑鄙的篡位者,已经在革命党中失去了自己的王位,最后流落到了英国,然后在去年死去了。正统主义者们的人,无论是夏洛特还是长公主,都莫不以此为快。 “对不起……对不起……”夏洛特却没有因为她谅解的话而解脱,只是埋首在她身边,一直喃喃自语。既为自己没有达成当年的宏愿而道歉,也为丈夫、哥哥乃至父亲,她所剩下的家人们都背叛了正统主义而道歉。 是的,特雷维尔家族如今还留恋着波旁王家的人,只剩下她一个了,虽然其他人都不明说,但是她知道。 “傻孩子,有什么对不起的呢!”老妇人摇头苦笑。“你现在将要做母亲了,你将体会到我从未有缘体会的幸福,所以我请你好好享受这种幸福,就当是为了我。” 然后,她的视线微微漂移,最后移动到了夏尔的身上,然后定定地打量着夏尔。 好一会儿之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德·特雷维尔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很高兴见到您,殿下。”夏尔淡淡地点了点头。 为了让夏洛特可以尽情叙旧,也为了让自己避免尴尬,夏尔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被对方点上名来,那就只好说话了。 “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婴儿。”长公主一边抚弄夏洛特的背,一边对夏尔说,好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没想到一晃就二十几年过去了,时间快得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夏尔怔了一怔,微微有些意外。 他是1827年生的,那时候确实还是在复辟王朝的治下,不过……那时候他的爷爷因为效忠波拿巴而被冷遇,他应该是没有资格被那时候还是太子妃的长公主见到的啊? “是菲利普拿着你过来的,那时候我们的私交不错,他求见我的时候私下里拿你过来了。”仿佛是为了解答他的疑问似的,长公主继续说了下去,“他说这是他兄弟的儿子,虽然他弟弟是一个投靠波拿巴的无可救药的堕落分子,虽然他的侄子是个浪荡成性的风流胚,但是你是无辜的,你流着特雷维尔的血。理应有机会得到一个光辉的前途。他说得很有道理,也很动情,所以我答应过菲利普,在你长大以后要照顾你。” 还有这种事啊?夏尔微微吃了一惊。 他不相信长公主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所以这事应该是真的。 然后,他莫名其妙地对那位已经过世的堂爷爷又多了一分尊敬。虽然为了掩人耳目,他一直很冷遇弟弟一家,但是实际上他真的一直为自己一家人考虑了。 “我……我可以问一下,当时你们打算怎么安排我吗?”虽然明知道这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是夏尔仍旧禁不住问。 “他是公爵,又是内阁大臣,他给你选的路当然是最好的了。”长公主殿下马上回答,“如果你想从军,你可以进入禁卫骑兵团,然后到北非服役,几年内就当个团长。如果你想从政,他会让自己的朋友帮助你,让你可以平步青云,如果你什么都不想做……至少也可以让你就这么混下去。” 接着。长公主殿下突然笑了出来,“当然,那时候我们谁也没想到,用不了几年整个王朝就完蛋了,我们谁也不能按照这种约定来帮助你。我们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即使没有我们的帮助,你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个位置上……年轻人,你真的很厉害,这几年我听到你的大名很多回了。” 这应该不是什么好名声吧……夏尔在心里苦笑。 公爵的谋划最终没有实现,波旁王朝垮塌。然后复辟,然后再次垮塌,时势变幻,他的一切计划都化为了泡影。然而自己却达成了他曾经的愿望……也许他在临走之前,至少对自己的满意的吧?夏尔心里突然闪过了这个奇怪的想法。 “谢谢您告诉我这一切。”他再度朝对方躬了躬身,“我会照顾好夏洛特,报答你们的恩惠的。” “我并没有给你什么恩惠。”长公主摇了摇头,“几年前我曾经打算给你,而你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在数年之前。确实正统派那边招徕了夏尔,还提出了复辟之后让他担任首相的提议——毫无疑问,这个无法实现的承诺被夏尔当成废纸一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既然长公主提到了这里,夏尔就不能那么客气了。“我现在仍然会拒绝,请您谅解。” “我不是在讨好你,你不用这样。”公主的脸上仍旧带着笑容,“我们是王族,虽然落了难但是我们也不会做乞丐,不会在一次拒绝之后再求第二次。你已经选择了你的路,那我们并不打算干涉。” “我……我很高兴您能够这么想。”夏尔暗地里松了口气。 “只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波拿巴虽然现在能博取某些人的欢心,但是他不会一直这样下去。他站在火山口上玩弄着火,迟早整个大地都会喷发,让他无以为继。而你,离他太近了,也许某天就会被火同样点着。平民百姓是冲动善变的,我见过他们反复无常的样子。”长公主的语气微微变得有些严峻了,“我原本是不想跟你说这些的,但是你是夏洛特的丈夫,所以为了她我想提醒你一句。” “我想您说得有些道理。”夏尔点了点头,“不过,现在的欧洲不都是这样的吗?人民就像水一样,看上去平静忍耐,但是时不时掀起波浪,有时候甚至波涛汹涌,所以每个政府必须战战兢兢地划着政权的船在波浪当中前行,争取不要让它掀翻。” “然后乞求他们再多忍耐你们一会儿?”长公主摇了摇头,然后直言,“这样的政权您不觉得太卑微了吗?” “迎合人民并不卑微,说到底我们的一切财富都是他们创造的——” “谢天谢地我们不用和您一样说这种场面话,君主政体的好处就是这样,我可以随意嘲笑暴民,而你们只能违心地说场面话。即使你们都瞧不起他们,你们也只能卑躬屈膝地说漂亮话。”公主突然冷笑了起来。“所谓人民,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号称要反抗贵族,他们拿起了刀剑,结果他们杀掉的自己的同伙,数目比他们想杀贵族多几十倍,这就是人民。” “我觉得您这话就有些太过于严厉了。”夏尔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夏洛特。 夏洛特此时也感到气氛有些紧张,她轻轻地转过头来,示意夏尔不要和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争论。 “那些人砍掉了我父亲,我母亲。我姨妈的脑袋,然后你指望我原谅他们?或者说他们的好话?不,抱歉,我做不到,我只能实话实说。他们就是一群盲目的苍蝇。以互相憎恨和残杀为乐。”公主的语气十分严峻刻薄,显然以她的经历,确实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被她如此看着,夏尔也觉得有些难受了。 虽然有夏洛特看着她,示意他不要和老人置气,但是他忍不住了。 是的,他打心眼里生气,不是为人民生气,而是为了这家人生气。 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可是在路易十六陛下的治下,也有很多脑袋因为王朝的弊病而带来的贫困而枯萎了——虽然这些脑袋没有血淋淋地落到地上。但是这并不能说明这种结果高尚在哪里……”夏尔颇为不敬地耸了耸肩,“我并不是为了暴民说话,夫人,事实上我和您一样恐惧暴民,毕竟如今我也爬到了一个足够的位置。我只是想说,如果一位统治者维持不了自己的统治,那他本质上就是失职的。既然他享有了一个国家,他就给自己套上了无限的责任,更何况还是一个家族相传的王国?一位君主不可能一边在享有国家的同时一边却不负有义务,他在登基的时候放弃了王位吗?他在位的时候想过放弃吗?没有。不然他的兄弟们都跃跃欲试想着当国王呢。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王冠的鲜血染到了他的身上就哀鸣呢?!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失去了他的国家就意味着他失败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而我是不会同情失败者的。” 夏尔昂起头来,同样尖刻地看着长公主殿下。 “夏尔!”夏洛特忍不住出声喝止他了。 “你……”老妇人的脸上闪过了无比的怒气,她想要大骂,但是最后还是忍耐了下来。“不合格就该被砍头吗?” “有些人走运,没有被砍。但是不会每个人都是那么走运。”夏尔的语气仍旧十分平静。“他在不走运的时刻,因为自己的惊慌失措和治国无方丢掉了这个国家,而这种不走运最后也吞噬了他的生命。” “这种歪理……” “他自己葬送了自己的统治,把荣誉、王朝、乃至自己和家人的生命交给了暴民,结果最后您还要以这种哀鸣来抱怨暴民!这有什么意义呢?难道真正有意义的做法不是扛起自己的王朝,让他和你们不至于受到这样的灾祸吗?”夏尔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昂首看着长公主,“殿下,为王者是不能哀鸣和抱怨的,他只能统治,然后死去,要么老死要么被杀死。就是你们老说这种可怜的哀鸣,才证明他不合格,才证明您和他一样不合格! 人民需要偶像,但是上帝已经死了,祂伴随着国王的血,沉入到了地面以下。如今再也没人能依靠它来统治一个国家了,如今我们得塑造另外一个神龛,然后把神龛取名叫做‘人民’。是的,我们的一切都源于人民,我们为了人民的福祉而殚精竭虑,与敌国殊死搏斗——不管实际情况到底是怎么样,我们至少得让人民以为我们在这么做。您以古老的傲慢拒绝这种口号,殊不知在现代这种口号就是力量的源泉!历史对你们足够温柔了,居然以命运之剑斫倒了拿破仑,结果你们还是想不起这一点,挥霍掉了机会,却还念念不忘可爱的当年……天哪,我真高兴,你们当年就完蛋了,不然你们还得让我为你们的高傲去付出血的代价!” 夏尔不自觉地走进到了长公主的座位旁边,然后略带哀悯地低下了头,“事实是如此明显,而您,却还是固守着古老的固执,却不肯承认这一个事实……我不生气,我很悲伤,殿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平气和 如此激烈的话,让夏洛特和长公主殿下都脸上变色。 夏洛特又是焦急又是生气,她没有想到丈夫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让着点,人家都快要死了还要说出这么严厉的话来刺激,她深怕长公主殿下气到,所以干脆站了起来,拦到了两个人之间,然后制止了夏尔的长篇大论。“夏尔,别说了!” 接着,她有些惊慌地走到了夏尔的身旁,拉住了他的手,提醒他不要再继续刺激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夏尔自觉自己做得有些不对,因为激动说了一些太过分的话,所以他也顺势退了下来,不再对对方如此疾言厉色。 “殿下,我的话都是肺腑之言,虽然并不指望您能够认同我所说的话,但是请您相信,我对您并没有特别的恶意——只不过,我们所说的一切,都已经是事后的话,因为一切都太迟了。” 长公主殿下并没有显得十分愤怒,她最初反而只是定定地看着夏尔,似乎是在思考着他所说的那些话似的。 然后,她微微自语,“太迟了……太迟了……” 片刻之后,她突然昂起了头来,以那种王族特有的傲慢怒视着夏尔,“先生,现在您是胜利者,您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权力和人民,大地和星辰,甚至还有太阳,一切都在围绕着您旋转,因此您大可以口出狂言,在我面前炫耀自己暂时的胜利……” 她的视线里面充满了严厉,“但是您不要太得意忘形了,您见过的东西我都见过,您没经历的一切我也还经历过,所以我知道,目前您拥有的一切只是空中楼阁,很多人憎恨您,大多数人只是因为恐惧和无奈而暂时忍耐你们,而你们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根基,只是因为你们善于欺骗和伪装。并且利用大家厌倦了动乱的心理才得以上台而已——就像是那个无法无天的科西嘉人一样。但是终有一天人民会从你们编织的谎言和梦当中醒过来的,那时候他们会发现你们、以及你们所赖以为生的统治机器是多么软弱,他们就会抛弃掉你们,让你们受到比我们更为惨烈的灾祸……也许我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我的侄孙是可以看到的,他会替我看到!” “我承认您说的有些道理,我们的统治并不稳固,国内国外都有不少敌人,但是我们至少已经比您和您的亲人们明白怎么样统治这个国家——你们15年时间就让所有人都厌倦了这种统治。而我们将至少比您做得长久。”夏尔将头从夏洛特的肩膀上伸了出来,然后毫不让步地看着对方,“但是,即使在那个时刻,您的侄孙也不必考虑回来,除非他到时候他也能从十万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流亡在外的路易十八,曾经对当时还是第一执政的拿破仑写信,说只要你迎回国王复辟波旁王朝就可以封你做亲王,并且让你掌握权势,而拿破仑当时就直接给他写信回复。“你不必考虑回来,否则你将不得不从十万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拿破仑这句话只是为了体现自己意志的坚定性而已,但是他没想到他的这句话居然被历史弄成了一个残酷的预言,在让欧洲血流成河之后,路易十八真的跟着外国骑兵一起回来复辟了。 如今,拿破仑的政治传人也对着路易十八的传人继续说出了这句话,而这一次他当然不希望戏言成真。 他没有想到,长公主殿下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有什么退缩,反而骤然冷笑了起来。 “是吗?如果真有那天的话……我甚至还嫌反贼死十万太少了,先生。” “别吵了!”这下夏洛特真的无法控制自己了。她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强行将夏尔往后拖,拖回到了桌子的边缘,然后她压到了夏尔的身上。压得他不由自主地又重新坐了下来。 接着,夏洛特走回到了长公主殿下的身边,然后拥住了她,“殿下,请原谅我们吧!夏尔太年轻,所以还不大会遵守礼数……” 直到这个时候。两个人才重新冷静下来,然后两个人都微微有些后悔。 为了一些政治问题,如此失态地争吵,实在有失于两个人的身份。 在夏洛特的努力转圜之下,他们两个都沉默了下来,突然爆发的争吵就这样突然结束了。 “先生,我不想说您辜负了您的姓氏,因为您和您那个离经叛道的爷爷是一脉相承的,只能说您继承了他的那些想法而已……”沉默了许久之后,长公主殿下终于重新开口了,刚才的激动退却之后,她的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呐喊总虚弱无力,“但是我想要告诉您,您根本就配不上已故的特雷维尔公爵和夏洛特对您的照顾和爱。夏洛特那一次来找我的时候,还在跟我特别推荐您,说您虽然思想受到了污染,但是脑子十分灵光,而且有些胆识,可以作为重点延揽的对象……您知道在我面前说您这种人的好话意味着什么吗?” 这短短的一句话,也许长公主殿下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他背离了他们两个的正统主义思想,对不起他们两个人的照顾,但是夏尔听来却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第一次感觉到了势弱。 因为,他心里有鬼,堂爷爷姑且不论,但是他已经做了太多对不起夏洛特的事情了,而且以后可能还会继续做……这种负疚心态,他对其他人几乎从未存在过。 “殿下,有什么办法呢?虽然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叛徒,但是我嫁给了他,而且是我选择他的……是在很久之前选择的。”夏洛特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动摇,反而以那种暗怀得意的委屈语气回答,“这是命运给我定下的结果,我只能默然接受。我只希望,他能够珍视我给他的爱,还有我们的家庭……” 夏尔愈发尴尬了,他几乎想要转身逃跑了,好不容易才让自己表现得如同平常一样镇定。 “孩子,我真为你担心。”长公主又瞥了夏尔一眼,然后满怀不安地看着夏洛特。似乎是在为了她的未来而担心,“我不是担心你们政见不合,但是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嫁给了一个自私自利到了可以抛弃家族的名誉投靠波拿巴的人。在他的心里究竟会有多在乎别人呢?” 说到这里,她仿佛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太过了,所以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算了,到了如今。你们都已经有孩子了,我何必还说这些话……孩子,我到了那边也会和你的爷爷一起为你祝福的,愿上帝继续保佑你。” “谢谢,谢谢……”夏洛特不住口地跟对方道谢,眼睛里面突然充满了泪水。 “好了,现在我们说说另外一件事吧。”长公主殿下重新振作了自己的精神,“你之前写信给我说,现在家里的资金周转困难?” “是的,殿下。”夏洛特点了点头。“说起来也有些丢人,爷爷死后为了遗产的问题,我们家里……我们家里爆发了一些争吵。” “很正常,我见识过很多类似的情况。”长公主殿下颇为理解地说。 “另外,为了处置这些遗产,最近我们一直都在清点和重新转移,再加上还要重新分配,所以一下子资金就十分紧张了,实在拿不出那笔钱来,偿还掉王家当时存放在我们那里的财款……”夏洛特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殿下,我请求您,暂时宽限一下,不要让我们家的困窘状况雪上加霜……” 其实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并没有那么困难。在夏洛特父亲、新一代的公爵的主持下,财产的分割和转移还算是比较顺利的,尤其是他现在还在集中资金准备来投资房地产——然而,因为夏洛特现在在怀孕当中,还没有正式接手过来,所以她现在并不知道这个情况。只觉得自己家已经岌岌可危了,所以求情十分诚恳。“殿下,我的父亲您也是知道的,他也是一个忠贞的正统主义者,一直都十分忠诚于王家,请您……请您看在我们几代人的忠诚的份上,宽限我们一段时间吧……” 长公主殿下一直沉默着,许久之后,她才问。“你的爷爷走的时候,痛苦吗?” 虽然夏洛特有些奇怪她为什么如此问,但是她还是如实回答了,“他……他走得很安详,他认为他这一生并没有多少遗憾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是配得上这样离世的。”殿下好像十分庆幸似的,舒了口气,“在复辟的时候你的爷爷就是一个得力的大臣,在危难时刻他更是挺身而出帮助了我们,那时候是多么危险啊,他居然敢于将我们的财产保护起来,天知道他因此面临了什么样的风险!你的爷爷对我们是有恩情的,我们记得这一点。考虑到你们一家的情况,我们确实也可以做一些酌情处理。” 听到长公主殿下这么说,夏洛特也松了口气。 “那么,你们大概需要几年时间才能筹集出这一笔资财呢?”长公主殿下再问,“我已经就要离世了,接下来财产都会由亨利和他信得过的人才处理,他需要自己掌握这一笔财富,我希望你也能够理解一下。” 王家将财富从特雷维尔公爵一家的手中转走将是不容更改的决定了。当然,她将要离世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已,夏洛特嫁给了她那个堂弟也是重要原因。不是信不过夏洛特,而是因为她既然已经和夏尔结婚,那就不再被视作核心的党徒了——既然如此,如此庞大的财富自然不能够掌握在她的手里。 “我们……我们想要通过五年左右的时间,一点点将这些财富置换出来。”夏洛特连忙向长公主殿下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夏尔告诉我,政府已经颁布了法令,将会没收那个篡位者在法国的一切财富了,他子孙的那些土地,证券,还有其他财产,都将会予以充公然后拍卖。我们将低价买入这些财产,然后高价转出,从中一点点将之前欠您家的财富置换出来,交还给您一家,当然,为了不惹出太大的非议,我们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才运作这项事业。” 在这群人的推动之下,不久之前政府颁布了法令,把奥尔良王系的财产全部予以充公,然后重新拍卖,这种没收与拍卖很快就成了新贵们瓜分财富的狂欢——夏尔自然也参与到了其中,说实话这种游戏可是真正挣大钱的生意,他自己住的地方都是通过这种方法拿过来的。 长公主殿下先是一愣,然后突然大笑了起来。 “好……好……把他辛苦一生为子孙积累的财富都夺过来,那家伙在地狱里面都会睡不着觉的吧?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就这么办!” 在她的大笑声当中,夏洛特也终于放下了心来,然后转回头去看向她的丈夫,感谢他为自己提出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损害她一直尊敬的王家,也不损害她自己的娘家。 接着,夏洛特又和长公主商量了一下这笔财富的支付方式——直接将这些财富汇入到王家在奥地利或者英国的银行账户当然是不可能的,必须要用一些与会得多的方式。 特雷维尔一家将会在未来一些时间内,把让一些企业将低价得到的土地高价转给另外一些企业,然后这些企业再把这些资金作为各种虚报项目的投资投入到欧洲几个大都市的银行当中,然后再经过别的资金往来,最后转入到王家的账户里,这样除了实际上经手的几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笔资金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何而去。 谈妥了这件事之后,夏洛特因为一直压在身上的石头消失了,于是整个人更加精神了,而长公主殿下却好像透支了剩下的精力,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无力。 夏洛特又陪她好好说了一会儿话,然后直到已经入夜之后,才恋恋不舍地向她提出了告别。 就在这时,长公主殿下突然叫仆人把一个小匣子交给了她。夏洛特打开一看,里面的一枚百合花形状的钻石徽章正熠熠生辉。 “孩子,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来见我了。”她将匣子递给了夏洛特,“我觉得我应该为你和你的第一个孩子留下一些东西,这是我之前经常佩戴的徽章,送给你也送给他吧。” 夏洛特几乎又哭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 接着,她把夏尔也叫了过来。 “年轻人,我还是讨厌你。”她又瞪了夏尔一眼,“不过你是夏洛特的丈夫,所以我还是祝福你,希望波拿巴倒台的时候你还能好好活下来。请善待她,谢谢。” “我会的。”夏尔简短地回答。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两个人再度对视了起来。 “凡尔赛,是多么美啊。”长公主突然抬起了头来,看着虚空,眼神却已经涣散了,“难道您不爱它吗?我还看得到啊,我的父王,母后,弟弟,还有亲人,还有你的先祖,还有那么多人……他们都在那儿,都在看着我们呢……难道你竟然会不爱它吗?” “我也爱它,殿下。”夏尔微微低下了头来,“但是很遗憾我是现实主义者,我知道它回不来了。如果一个世纪之前,我乐意为您的先祖做个宰相,而现在……但愿我能让您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同那个时代一起睡过去。” 长公主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又是长久的沉默。 “你不用等多久了。”过了很久以后,她静静地说,“我能感受到,生命力正在从我的身体里飞速地流逝……人们就要埋葬我了。” “虽然无法参加您的葬礼,但是我和我的妻子会以我最哀悯的方式为您默念悼词的,殿下。”夏尔轻轻地朝她躬了躬身,“谢谢王家和您对我们一家的照顾。”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直问本心 直到深夜时分,特雷维尔夫妇才趁夜离开了庄园。 夏洛特一直和长公主殿下说着话,直到最后才依依话别,而在离开了庄园之后,夏洛特还是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眼角的泪痕总是无法消失。 在马车上,她只是看着窗外黑森森的夜景,看得十分出神,一句话都不说。万籁俱寂,一切都被隐匿在了黑暗当中,只有马蹄拍击在路面上的有节奏的声音,才能稍稍给出人间的证明。 看着妻子这么悲伤的模样,夏尔禁不住也有些戚然,他将妻子揽到了怀中,然后轻轻抚摸了她的背。 “夏洛特,别太悲伤了,你还怀着孩子呢。” “你跟她说得那些话,太过分了。”夏洛特用力挣开了他的手,显然有些余怒未消。“你明明知道她已经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多久了,为什么一定要去逞口舌之争?辩论的输赢就对你这么意义重大吗?你把她……你把她气成什么样了啊!” “好吧,夏洛特,别生气……我承认我有些不对。”夏尔叹了口气,显然也自知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其实……其实一开始我也并不打算和她争执什么,只是那时候突然有些激动而已。你知道的,我那些话并不是在嘲讽她,也无意侮辱王族,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有些心里话必须说出来而已。” “好一个心里话!忘恩负义就是心里话吗?”夏洛特横了他一眼,“王家给了我们那么多恩惠,结果你却说暴民杀国王杀得有理!”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如果治国无能却又不肯抛弃权力的话,那就算被鲜血所吞噬那也只能怪自己。”夏尔低声回答。 “这不就是那个意思吗?!”夏洛特瞪大了眼睛,“国王的权力是上帝赐予的,他命该统治国家。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违背上帝的律令!” 夏尔眨了眨眼睛,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夏洛特什么都好。就是这种观念太过于浓烈了一些,吵了多少年了。他也不打算浪费时间再争论“君权到底是不是神授、到底需不需要对其他人负责”的问题了。 “好吧,夏洛特,我们不要争吵了,这已经没有意义了。”夏尔又叹了口气,然后不顾夏洛特的挣扎,强行抱住了夏洛特,“在长公主殿下过世之后,王家以后就是尚博尔伯爵来秉持了。而你却嫁给了身为波拿巴党人的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长公主殿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吧?她将财产从你们这里领走了,也对你没有任何新的指示了,甚至都不打算让你再认识伯爵本人……” 夏洛特微微僵了一下,虽然夏尔说得很委婉,但是夏尔的意思却已经很明白了。 长公主殿下已经在料理自己的后事了,她将财产从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回收,并且不再对她交代任何任务,纯粹就将自己这一次到访当成了私人的访问,显然是已经将夏洛特打入另册了。 不管长公主殿下的出发点是是为了夏洛特好,还是信不过她。抑或是两者都有,总之,自从她和自己的这位堂弟之后。她已经被排斥出了保王分子的圈子。 至于她送给夏洛特的那颗钻石徽章,也许就是最后的临别赠礼吧…… 一想到这里,夏洛特禁不住再次潸然泪下。 她的心情很复杂,百感交集。既有些痛楚,也有些迷茫。 她忠诚于保王事业那么多年,全心全意做了那么多事,因此被自己人疏远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但是另外一方面来讲,她却又发现,自己怎么也没有办法对尚博尔伯爵寄托那种无限的热爱和忠诚。 尚博尔伯爵她过去曾见过一两面。虽然没有深入了解,但是凭借着夏洛特在社交场上多年历练出来的经验。她其实也多少对这个人有些了解了。 这个和她年纪差不了几岁的青年人,当时给他的印象就是平凡如果不说平庸的话。他身材不高。表情总是沈着脸,仿佛在家族的重压之下不堪重负了似的。他的谈吐随和礼貌但是因为过于追求庄重严肃所以缺乏热情,而且没有什么魅力,更加看不到那种激情和志向。 简直就像是她在交际场上惯常所见的那些名门子弟一样。不,连他们所熟于使用的俏皮话和玩笑话都没有。 他和夏尔……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夏洛特心想。 他也不是神,从他身上更加也找不到一点太阳的气息。 虽然从正统主义的角度来看,尚博尔伯爵是毫无疑问的波旁王家继承者,法国理所当然的君主,但是夏洛特发现自己对他并没有那种对君王的敬意。空洞忠君的口号,并没有能够给她提供多少为他效劳的冲动,比起长公主殿下来,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根本找不到多少听从那个人号令的热情。 那个安静,平凡,冷漠,毫无人格感染力的人,就是我未来应该效忠的人,就是法兰西的天然统治者吗? 长公主殿下在世的时候,因为她而根植于夏洛特心中的崇敬,使得夏洛特并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但是现在,当发现这个老人已经行将就木的时候,这个问题也就真正地浮上了水面了。 他……当得起这个名位吗?这个奇怪的念头突然蹿升到了心头。 难道我的理想,就是让我,还有我的丈夫,对一个像尚博尔伯爵那样一个人俯首称臣,并且让我们的孩子也如此吗? 她下意识地又摸上了她的腹部,触手可及的是微微的跳动,这个小不点是多么有活力,多么茁壮啊。 他是我和夏尔的孩子,一定会继承我们的优点,并且将我们的事业发扬光大的,他怎么能够做尚博尔伯爵的臣属呢? 夏洛特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她对保王主义的忠诚,原来掺杂了这么多的个人情感,而不是像她自己想象的那样忠于原则。 她不愿意像对长公主殿下那样对尚博尔伯爵效忠,哪怕她曾经对那些正统原则 天哪……难道我只是一个毫无原则的人吗?爷爷,您该怎么看待我呢? 思绪再度飘荡,空荡荡的完全找不到着落的地方。 “夏洛特?夏洛特?”眼见夏洛特还是深思不属,夏尔禁不住有些后悔了,“好吧好吧,别把我的那些话当真,我只是随口说的,你先休息一下吧。” “不,你说得没错……”夏洛特轻轻地拿出了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他们已经排斥了我了,他们觉得我不再是一个纯粹的保王党了。” “别伤心……” “不,我没有伤心。”夏洛特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一个公道的结果,就在刚才,我扪心自问……然后我发现我现在确实不是一个波旁党了。” “嗯?”夏尔大吃了一惊,他抬头看着夏洛特,仿佛不认识她了似的。 看到自己妻子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的模样,显然已经激动到了极点,夏尔不由得有些担心。是伤心过度,结果糊涂了吗? “……但是,他们看错我了,我不是因为和一个人结了婚才改变我的原则的,我的原则没有那么廉价。”夏洛特抬起了头来,缓缓地转了过来,看着夏尔,“我的原则一直都没有改变,只是我一直都没有发现而已,对她的崇拜让我没有发现这一点……没错,我崇拜的是王家的气度,而不是王家的血脉,所以你……你说得对,流着国王血脉的人不像个国王的时候,是不应该做国王的。” “……夏洛特……”夏尔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夏洛特怎么今晚这么奇怪。 夏洛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严厉,语气也越来越冷峻,而她的手也不知不觉当中握成了拳头。 “尚博尔伯爵不配当我们的君主,他见过他,他不配。既然他们不配,那我……我就没有必要再去效忠他们了!是的,长公主殿下死去的那一天,就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忠诚誓言解除的那一天,我明白了……我已经全明白了!” 难道王家的作为已经让夏洛特醒悟过来,不再打算和波旁混迹在一起了? 夏尔心中一喜,然后笑了出来,伸手再度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揽入了怀中,夏洛特这次没有反抗,落到了丈夫的怀中。 “太好了,夏洛特。” “既然他们不配,那我们来当王吧?”就在这是,夏洛特突然说。 “什么?”夏尔再度吃了一惊,低下头来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妻子。 “法兰西人总是需要王的,上帝将君主赐予了大地,这是命运无可更改的原则。现在他们当不了了,那我们来吧,毕竟我们不也曾流着王族的血液吗?”夏洛特的眼睛里闪耀着奇怪的光芒,金色的头发仿佛在熠熠生辉,“我要让我们的孩子当王,只有我们配得上它了。是的,你和我,我们的孩子,我们才是最后的王族,因为我们配得上王冠!” “你……你是认真的吗?”夏尔瞪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我这一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认真了。”夏洛特睁大了眼睛,“上帝必须保佑我们。” 第一百三十章 不对等的交易 在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专门安排的人的掩护下,在深更半夜的时候,载着特雷维尔夫妇的马车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美泉宫郊外的地带,然后这对夫妇换乘了一辆马车,回到了宫中,结束了他们那一次秘密的访问,也圆满地完成了这对夫妇此行的目的。 是的,他们的访问非常成功,夏洛特见到了长公主殿下最后一面,也将自己一家清偿欠款的期限成功地拖到了几年之后。本质上来说,当他们回到美泉宫的时候,他们这一次访问已经圆满结束了。 当然,在表面上,他们的访问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 自从被夏尔恐吓了一番之后,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一直都忙于和他的大臣们商讨对策,应对即将到来的欧洲危机,所以不怎么出面接待夏尔,不过他应该有的礼节还是做足了的,他让夏尔在宫廷当中可以畅通无阻。 由于夏洛特精神不振,而且身为孕妇需要静养,所以她一般也只是安居房中休息,夏尔则以参加宫廷的宴会打发时间。 令夏尔颇感失望的是,他这几次在宫廷的宴会当中出没,却一直都找不到那位伊丽莎白公主的踪影——他自从那次舞会之后,一直想再找找机会和她见面谈谈,可是却始终得不到机会。 他跟人旁敲侧击,而旁人除了告诉他公主一直陪伴在皇帝身边之外也给不出太多的信息,所以他也只好按捺住自己的郁闷,在宫廷宴会当中和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打发时间。 不过,自从上次跳舞时闹出那个大新闻之后,再没有年轻的贵妇或者小姐来跟他攀谈了,他也知情知趣,只和法国使馆人员和奥国的官员们谈天说地。 这一次的宴会他也是如此,夏尔和几位奥国和法国的青年外交官谈论自己在英国世界博览会上的见闻,为了自抬身价,他有意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水晶宫的盛景。以及英国女王夫妇对自己的礼遇,听得这些外交官都心驰神往。 正当他说得起劲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这几个年轻人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而他的后面则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响。 他马上转头往后看去。然而发现他的侧后方不远处站着一位女子,正一直看着他。 这位女子看上去十分年轻,身材高挑,鼻梁也很高,细细的眉毛斜长。显得冷漠而不近人情。她穿着一件深黑色的裙子,一头黑褐色的卷曲头发从两鬓垂下,垂在两边,正好盖住了锁骨。她的右手上拿着一只酒杯,显然是刚刚走过来的。 在夏尔发现了她之后,她抬起了手中的酒杯,向夏尔轻轻地摇了一下。 这人在找我?我看错了吗? 夏尔回过头来,想要看看是否自己想错了,然而每个人都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认识她。”夏尔马上下意识地说。 大家的眼神更加奇怪了。 “好吧,抱歉。我失陪一下。”为了避免他们的想法变得越来越不堪,夏尔干脆选择离席。 夏尔拿起了自己的酒杯,然后走到了那位小姐的身旁。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小姐,您是在召唤我吗?” “您没有理解错,先生。”声音很清脆,但是沉静,没有多少热情。“我确实在找您。” 接着,她转身就离开了。“请跟我来,这里说话不太方便。” 夏尔不明所以,但是还是跟在了她的后面。 她带着夏尔来到了一个没什么人注意的角落里面,然后轻轻地坐了下来。“先生。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来找您,但是请您谅解一下,我现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想您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没错。”她点了点头,“而且我保证这是您感兴趣的话题。” “什么话题呢?”夏尔渐渐地从惊讶当中恢复了过来,他镇定地坐直了,然后昂首打量着对方。“我不保证我对您的话题一定感兴趣。” 在交易的时候。尽一切努力贬低对手交易物是必备之举,夏尔习惯性地摆出了这样的态度。 对方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正当夏尔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她突然轻笑了起来。 “您一直都是以这种自命不凡的态度和别人来往的吗?哈哈,太好玩了,难怪人家说法国人都是公鸡呢……太像了!” 唔!夏尔差点把口中的酒都吐出来了,这些年来,一直能和皇帝女王谈笑风生的他,哪里受过这样的嗤笑? “您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说出这样的话,羞辱一下我吗?小姐,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就太无聊了。”他勉强地维持住了自己的镇定,“我想,作为贵国皇帝的客人,我理应得到最基本的尊重。” “有一点我必须指出来,有权势并不代表一定会获得尊敬,先生。”这位女士以十分冷漠的表情看着夏尔,“如果一个人是靠发动政变、并且对人民挥动屠刀来获得权力的话,那么他就不配得到人们的尊敬。” “我并不是为了获得人们的尊敬而去做那些事的,小姐。”夏尔同样冷漠的神情向她回敬,“事实上我觉得人们对我怎么看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走在了我想走的道路上。” “您确实已经走在了一条非常危险的道路上了,也许某天还会将整个欧洲都拉入到恐怖当中。”她还是一脸的不满和蔑视,“就我看来,您现在就已经对欧洲的和平造成了巨大的危害了,报纸上都说您是为了拉拢我国对付俄国人才突然来访的。” “如今的报纸为了销量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污蔑!”夏尔耸了耸肩,一脸不满的样子,“我请您不要根据报纸上的臆想去看待世界,小姐。我是为了我国与贵国的和平与友好而来的。对了,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安吉拉,全名是费纳希雅·安吉拉·冯·施特赖姆。”这位小姐颇为冷淡地回答,默认了夏尔转移开话题的努力。“不过我想,这对您来说并不重要。” 接着,她微微沉吟了一下。“首先,我还是详细介绍一下吧,我是服侍皇太后陛下身边的一位宫廷女官,我的父亲是一位外交官。嗯……事实上。在您授勋和露面的那次舞会上,我们都在场,然后看到了您的表演。” “然后呢?”夏尔无视了对方暗藏的讥嘲,直接反问。 “虽然我一直服侍在皇太后陛下身边,呆在这个宫廷里面。但是我还是有些脑子的。我知道,您是一个大人物,而且我想报纸上说的应该也是真的——您就是为了对付俄国人过来的。”她微微放低了声音,“而我的父亲最近和俄国人来往十分频繁……虽然他并没有跟我说过工作上的事情,但是我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而您……您想不想知道呢?” 她有俄国人的消息?夏尔心中一凛,之前的那些恼怒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想知道,小姐,请告诉我吧。”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这位女子一脸计划得逞的笑容,“俄国人现在一直在对我国的外交部提出告诫,要求他们不要听从您的蛊惑。加入到反俄的阵线当中。” “这对我来说并不意外。”夏尔不动声色地回答。“俄国人肯定会对我很担心,不过事实会证明他们担心错了。” “错不错的谁知道呢,总之他们现在打算让我们国家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上,共同威慑你们——”她有意拉长了声音,“他们打算鼓动我们一起向土耳其人开战,并且告诉我们说,如果我们有在其他地方扩张影响力的愿望,他们可以提供必要的支持,所以,总体来看。这些条件很诱人,而我们的陛下也在犹豫当中,毕竟俄国人最近还是我们的恩人。” “什么?”夏尔大吃了一惊。 不仅是为了俄国人的举动,更加是为了这个人的举动。 俄国人现在想要拉拢奥地利人很正常。但是这是毫无疑问的国家机密,而这样的国家机密,她都毫不在乎地告诉给了我?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情况了,所以您看,其实我们这边并不是毫无选择。”她摊开了手,“皇帝陛下显然还在犹豫当中。到底是支持您这边还是支持那边。您要想打动他或许需要其他的努力。另外,施瓦岑贝格首相的想法是要你们撤回对撒丁王国的支持,换取我们中立。” “我知道了,谢谢您。”夏尔沉吟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不担心弗朗茨·约瑟夫利令智昏,不是因为他“熟知历史”,而是因为英法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不会敢于同俄国人站在一起来和两国为敌,他有这个自信——当然,之后的步调是要改一改了,不能把奥地利人逼得太紧。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而看待这位女子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好的,谢谢您,嗯……冯·施特姆赖小姐,我十分感激您对我的帮助,我希望能够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来回报您。” “我当然是为了回报才找您的了。”虽然夏尔念错了自己的名字,但是这位小姐并不在意,“我跟您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与您交朋友,而是想要从您这里得到一些帮助。” “那么请说吧,您想要什么回报?”夏尔又不自觉地挺起了腰杆。 说实话他心里也很好奇,这位一看就出身高贵的小姐,到底会为了什么去卖国——没错,她跟自己说的这些东西,已经是在卖国的范畴了。 是为了还赌债?还是为了情人?他的脑子里面突然闪过了很多遐想。 “其实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因为有些激动,所以这位小姐很罕见地声音有些颤抖了,“我很喜欢法国的文学,说实话我看过的法文小说可能比您或者绝大多数法国人都多,我有几位很喜欢的作者,我想请您……请您为我找到他们本人的签名和手稿作为收藏。” “呃……?”夏尔愈发惊愕了。 就为了这个,一个人居然会去卖国? “我平日里一直呆在宫里,而且也不认识几个法国人,好不容易能找到这样一个机会,我可不能错过。”她振振有词地回答,“好了,德·特雷维尔先生。我给了您这样的消息,您得回报我,我要已逝的德·巴尔扎克先生和尚在比利时的雨果先生的手稿,您得给我弄过来,嗯……司汤达的也要。” 她一直在说名字,夏尔一直点头,反正这些东西法国很多,纵使有些稀有,花点钱也能买到。说实话他还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为了这个而卖国,只能说个人的世界观不同吧。 “对了,我还要那位写了《平民王后》的作者的手稿,那位作者我不知道名字,您得给我调查下。”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突然又想到一个。 “《平民王后》?”夏尔疑惑地抬起头来,声音都有些变了。 “嗯,这是一部小说,描写的是杜巴莉夫人的故事,很有趣。尤其是那位夫人同舒瓦瑟尔公爵和奥尔良公爵的交锋,她用表面的恭敬嘲讽这两位贵人的段落,实在太有趣了,我温习了很多遍!”这位女子显然已经有些兴奋了,然后她颇为疑惑地看着夏尔,“对了,您知道杜巴莉夫人是谁吧?” “我想我知道。”夏尔脸色还是有些古怪。 “嗯,就是这样了,这位作者的名字您应该不知道,他用多个笔名写过小说,但是这几年沉寂了,我想既然您在法国有权有势,那您可以帮我找到他,要到手稿,丰富我的收藏。”她继续说出了自己的指示,“我相信您应该可以办成这件事。” “我可以。”夏尔点了点头。 因为……那是他早年写的,手稿什么的他有的是。 “您不会在骗我吧?”看到夏尔这么干脆的样子,她反而怀疑了。 “我既然答应了您,那就可以做到。”夏尔严肃地看着对方,“我做过很多坏事,甚至还害死过人,但是我跟您保证,我历来说话算话,只要做出了承诺就决不食言。” 他的话很有感染力,所以安吉拉马上相信了。 “太好了,谢谢您,我总算找对人了!”她反而向夏尔道谢,完全没注意到这交易中是夏尔赚了,“作为附赠,我可以再帮您做一件事,您有什么东西想要交给那位公主的吗?我可以帮您……” 第另一个世界(3) 1857年4月 由于积雪开始化冻,早春的天气总是十分寒冷,尤其到了夜晚之后,寒风在街道之间四处呼啸穿行,让人有一种直透骨髓的寒意。 正因为天气如此寒冷,所以街道上已经行人绝迹,只有少量的马车顶着寒风,以极快的速度在街道上穿行。 在这黑暗静谧的深夜当中,这辆马车从巴黎迷宫一般的街道当中穿行而过,一路上除了马蹄声外没有发出任何别的声响,最后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一座奢华的宅邸当中。 当马车停到前庭的台阶前时,一个身穿着黑色外套头戴着黑色高筒绒礼帽的三十岁模样的青年人,以昂然的姿态走了来,然后在默不作声的仆人的引导,亦步亦趋地在黑暗的走廊里走了去。 他的神态礼貌当中透着一股冷漠,又隐隐约约地有些沉重,显然心事重重。 “伯爵的身体怎么样?”走了片刻之后,他忍不住低声问。 “勉强还可以吧,先生。”这位仆人恭敬地回答,“只是最近感冒有些严重,所以连续很多天不能正常工作了。” “这倒真是让人忧虑。”夏尔皱起了眉头,“伯爵身上肩负着国家的重要使命,是国家最为重要的要人之一,请您帮助他保持健康。” “这个我们自然知道,先生。可是他从来不听我们的话啊,老是熬夜工作。”这位仆人脸色一暗,为自己辩解,“自从少爷……还有小姐……哎……” 说到这里,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他连连唉声叹气。 青年人子也感觉自己无话可说,最后只是耸了耸肩。 这个青年人,正是克尔松公爵夏尔·德·特雷维尔。而他今天正是来拜访此间主人的。 在1855年那个骚动的夏天,为了收拾自从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之后财政残局消弭掉政府债台高筑所带来的风险。他被皇帝陛从交通大臣任上调任为财政大臣,继续着自己炙手可热的政治道路。 毫无疑问,现在的他依旧是这个帝国最富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而且影响力比之前几年要更大。 他毫不迟疑利用自己现在的权势来培植亲信,并且谋求私利,以便巩固自己的地位,而这座宅邸的主人德·博旺伯爵,正是他目前十分倚重的盟友和帮手之一。 德·博旺先生是一位卓有名望的大银行家。现在任法兰西银行的总裁,可谓是法国经济界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他一句话就可以让金融界抖上几抖。 因为自己的名望和实力,他在路易·菲利普国王的时代被封为了男爵,而在帝国成立了之后,在皇帝陛几次盛情邀请之,他终于接受了伯爵的封号,并且在夏尔的帮助,于三年多之前当上了法兰西银行的总裁。 也正是由于对方的帮助,夏尔执行起自己的财政政策的时候才会如此得心应手。法兰西银行大多数情况都配合了他的举措,也似的之前十分动荡的金融政策在这一年多时间内慢慢地恢复了稳定。 而现在,他还是需要这位大人物的帮助。 仆人带他一直往宅邸的走廊当中。然后来到了宅邸最深处的书房门口,这里是伯爵日常处理事务的地方,轻易绝对不会有人打搅的。 仆人敲了敲门,得到了里面允许的回复之后,仆人把门打开让夏尔进去,然后他躬了躬身就远远地推开了。伯爵和公爵密谈的时候从不允许周边有人。 夏尔进去之后,随手就关了门,然后他走了进去,来到了书房的最深处。 伯爵本人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的头发已经大半花白。脸上的皱纹密布,看上去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勃勃精力。只有眼神仍旧灵活,他脸色看起来不大健康。也许是因为还处在病中的缘故,手也微微有些颤抖,看得出缺乏活力。 不过,和病中的虚弱表情相反,他的脸上却挂着十分开心的笑容。 随便瞟了一眼门口之后,他就没有多注意夏尔了,只顾看着胸前,因为在他的胸前,正依偎着一个孩子。 这个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栗色的头发十分纤细,搭配上奶白色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犹如是一个洋娃娃一样。伯爵面带笑容,不住地用手去抚弄她,逗得她一直笑,而伯爵也好像从这里面得到了许多乐趣似的,自己也笑个不停。 “阁,衷心希望您能保持健康。”夏尔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看到他的时候,伯爵胸前的这个小女孩也发出了呀的一声,显得十分高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夏尔张开了手。夏尔连忙伸手抱住了她,将她放入到了自己的怀里。 “哦,谢谢,我很健康。”伯爵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个小女孩儿,“感冒了可以休息,我倒觉得很难得,真希望能够多休息几天……不过,丽安娜现在真是越来越淘气了,我都快管不住她了!” 然后,他捋开了袖子,炫耀式的向夏尔展示了自己手臂上的牙印,“她今天在地上乱跑,我抱起了她,她居然还咬了我一口,真是不像话!” 他一边说一边笑,显然并不对此感到生气。 “哦,那可真是个坏孩子!”夏尔夸张地捏了捏小女孩儿的脸,逗得她咯咯笑,“我来替您惩罚她。” “行了,别那么用力捏!年轻人就是不知道轻重好坏。”伯爵有些心疼地看着外孙女儿,“坐,坐!” 夏尔从善如流,抱着丽安娜坐了来。 “今天是为了什么事,居然跑到了我的家门来?”伯爵稍微收敛了笑容,开始变得严肃了起来。 “伯爵,我现在极度需要您的帮助,所以只好打搅您难得的假期了。”夏尔也没有客气。“您一休息,很多事情就施展不去了,很多人都反对我。尤其是在增加对外投资交易税的问题上……” 自从担任财政大臣之后,为了挽救政府岌岌可危的财政形势。夏尔采取了多种办法,其中增加对外投资的交易税和银行的资本利得税便是这些办法之一。法国的资本和银行业十分发达,而且对外投资众多,征收这些税有利于扩大政府的财政收入。 并且,提高了对外投资的成本之后,银行进行国内投资的热情就会更加增大,实际上也扩大了国内的需求。 但是毫无疑问,他这一些举措自然会招致国内金融界的强烈反对。其中有一些人在法兰西银行内部也卓有声望,所以夏尔就需要身为法兰西银行总裁的德·博旺伯爵发话来镇场面。 “你太着急了。”伯爵并没有直接说意见,反而沉了脸,“你才坐上位子不到两年,上上都没有摸透,就想搞得这么激烈,对你有什么好处?” “时间紧迫,没有必要犹豫了。”夏尔十分干脆地回答,“如今的政府财政,正如沙滩上的城堡。如果稍微不慎的话就会有倾覆的风险,我们需要做一些激烈的举措。另外——我对现在的这种局面有些不耐烦了,现在我每做一个决定都要面临外界的吵吵嚷嚷。这还怎么让人做事?我需要创造一个先例,让政府可以根据需要来干涉金融界,而不是让它凌驾于政府之上。” “某种意义上也许你是对的,可是就算是正确的事也要按照正确的方法来做,否则就会变成错误。”伯爵撇了撇嘴,“你现在让大家这么激烈反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他确实认可夏尔的理由,但是站在银行家的立场上,他同样反对政府对他们的资本投资课以重税。所以当很多同僚跟他提意见的时候,他也并没有直接驳斥他们的论点。 “别跟我说什么目前有必要的废话——你这么殚精极虑。惹得大家对你意见这么大,究竟有什么好处?说得直白一点吧。你帮我们的皇帝陛做了这么多事,如果他把荣耀和名望都拿走了,而你只留厌憎的话,那你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伯爵的语气十分冷淡,但是却让夏尔心里一凉,“夏尔,你得让皇帝陛保持危机感,这样他才需要你,如果你什么事都做完了,他会觉得你可有可无的。你别忘了,忘恩负义是君主们的本性。” “您的意思是,我们白白浪费自己目前所拥有的权力和影响力,却什么都不做吗?”夏尔不能苟同他的意见,“阁,您想想,我们两个只要联手,金融界没有任何能够抵抗,我们越是打击他们,您的力量就越是壮大,直到最后,您所领导的法兰西银行将成为所有人当仁不让的主宰。我们不应该去容忍一个可以联通整个欧洲自行其是的网络。” 在他说的时候,伯爵一直在打量着他,这个年轻人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在他的注视,从落魄的贵族变成了公爵和帝国的财政大臣,而且到现在还是这么精力充沛,野心勃勃。 不能说他的思路不对,也许这就是年轻人和老人的差别吧。 我果然老了吗?他微微垂了实现,看到了公爵怀抱中的那个小外孙女。 虽然她还懵里懵懂,只知道咯咯笑,但是未来将只会是他们的。 “好吧,等我休养完,过两天我就召开董事们的会议,把目前的形势和我的决定告诉他们。”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但是,你那些激烈的措施必须缓和一些,不能这么急切,我们必须照顾整个金融界的观感,你准备的那些措施都给我看看,我要逐条逐条来审阅修改。” “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您会反对我吗?”夏尔问。 “我很遗憾,我会反对的。”伯爵耸了耸肩,“或者除非皇帝陛授予你全权,并且保证我们的职位都一直稳如磐石。他能保证吗?” 显然是不能保证的,虽然夏尔觉得皇帝陛对他的倚重不会改变,但是他毕竟是个现实主义者,不会做出这么天真的判断。 夏尔重新陷入了思索。 “好吧。我同意您的意见,我会让我的措施尽量循序渐进,让反对的声音不至于那么高涨。”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决定,因为伯爵的支持对他至关重要。他必须照顾对方的想法,“四五年之后,我将会让一切都办妥,到时候没人能反对我们了。” “前提当然是你还能再当四年的财政大臣,并且继续得到皇帝的信任。”伯爵略带讥嘲地补充,“要不然你是做不到这些的。” 说到了这里之后,夏尔一时也沉默了,他低头不住地逗弄自己的女儿。 “其实我知道。你这么着急是害怕我某天突然离世,对吧?”沉默了许久之后,伯爵突然问。“你害怕我死了,你没有足够分量的支持者了,因此想要趁现在干脆把一切都做完。” “我没有这个意思!”夏尔连忙否认。 “得了吧,公爵阁!”伯爵笑了出来,“我们都是理智的现实主义者,不需要用这些客套话来掩饰。其实你要不这么担心我倒觉得奇怪呢!没错,我现在是老了,身体大不如前……” 当然。他的身体这么衰弱,也是因为儿女的那些可怕事故的缘故。 叹了口气之后,伯爵又沉默了。书房也再度无言。 犹豫了很久之后,夏尔终于忍不住了,他探头观察了对方的神色,最后慢慢开口了,“如果您不觉得这种顾虑毫无根据的话,那么……干脆把萝拉放出来算了吧。” 听到这句话之后,德·博旺伯爵迅速睁大了眼睛,面孔也微微抽搐,但是既然已经开头了。夏尔还是大着胆子继续说了去,“她是您唯一在世的儿女了。而且脑子不错,办事也牢靠……” “可是她杀死了自己的哥哥。”伯爵冷冷地回答。“她用自己的手。毫无怜悯地杀死了自己的哥哥。” “但是您并没有杀死她,您舍不得杀她,那说明您还是爱她的。”夏尔继续了自己的规劝,“过去的事情终归已经过去了,莫里斯已经无法复生,您干脆面对现实吧……” “混账小子,就想着跟自己的情人说情吗!她杀了我儿子,唯一的儿子!”伯爵的脸涨红了,大声朝夏尔咆哮,“别以为现在我们合作,你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了!她必须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在萝拉生丽安娜的那一天,早已经猜到了事实真相但是一直不动声色的德·博旺伯爵,直接将自己的女儿拘禁了起来。早在萝拉怀孕的时候,他就为自己的女儿随便从意大利找了个公爵作为名义上的丈夫,于是丽安娜一出生就取得了合法的继承人身份,而萝拉就只能被软禁在家里,偶尔只能陪陪自己的女儿,家族的事务是完全无法涉足了。 而夏尔在得知伯爵的决定之后,虽然有些为丽安娜叫屈,但是还是默认了伯爵的处置,毕竟他才是苦主,有权以任何方式报复。 不过,这两年,眼见伯爵越来越老态毕露,夏尔也动了劝他让萝拉回归的心思。然而他几次劝说,伯爵都勃然大怒,一直不肯同意他的提议。 在别的问题上,他精明强干富有远见,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却怎么也绕不过弯来,夏尔说的道理他都明白,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萝拉。 “我明白您的感情,也无意于让您做出什么违背本意的决定,不过我本着义务还是得跟您提醒几句,如果您不愿意施放萝拉的话,那您打算怎么处置她呢?她迟早还是要出来的……您总不能一直等到丽安娜长大吧?”夏尔尽量以平和的态度来劝说对方,“既然她反正要出来,那还不如……” “我身体很好,为什么不能等!我可以照看丽安娜长大!我可以把一切都交给孙女儿!”伯爵仍旧怒气冲冲,“你们最好祈祷我活得长点,否则我死的那天,就是她死的那天,我会带着她为了莫里斯陪葬!那时候你就带着你的女儿,用我的财富好好生活吧!这对你这个混蛋来说不是正好吗?” 夏尔无言了。 在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伯爵显然有些失去理智。现在不应该继续说去了。 “好吧,好吧,这些问题上您可以自己处置。我不多说了。”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连连摆手。“我们还是谈几天后的安排吧。” 在他转移开话题之后,原本十分激动的伯爵也渐渐冷静了来,脸色也重新变得苍白。 “你今天把那些文件都带过来了吗?我等就看看。” “我已经带过来了,是几点纪要,请您尽快做出回复,差人送给我,我们尽快在会前统一立场。”夏尔一边回答,一边从口袋里面拿出了几页叠起来的纸。 将文件递了过去之后。夏尔抚摸了丽安娜的背,刚才在爷爷发怒咆哮的时候,丽安娜有些受惊,于是把头埋在了夏尔的怀里,夏尔只得轻轻安抚女儿。 就在他觉得此行已经打到了目的,打算先行告退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响动。 夏尔和伯爵对望了一眼,然后确认这不是错觉。 这里怎么会有人过来?他们两个都十分惊讶。 然而还没有等他们发问,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子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内。 她个字不高,然而脸色十分苍白。似乎是经常不见阳光似的。她的五官十分精致,看上去比真实年纪要小不少,然而。此时她眼睛里却似乎弥漫着一股雾气,犹如是被什么邪魔附体了一样。 书房的两个男人同时大惊失色。 萝拉虽然只是被伯爵软禁在家里,拥有一定的行动自由,但是她从来不允许上楼,更加不允许靠近书房一步,然而她现在不知道怎么却出现在了这里。 更令人骇异的是,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枪。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尔骇然回头看伯爵,却发现他一言不发,只是死盯着自己的女儿。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 “萝拉,不要这样!”他惶急地又重新转过头去。大声向萝拉呼喝。 然而萝拉置若罔闻,她背着手重新关好了门。然后一步步地向这两个人走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精神高度集中的缘故,她的步调有些奇怪,就好像是洋娃娃蹒跚前行似的。 “我真该直接杀掉你!”一直怒视着她的伯爵,突然破口大骂,“天杀的,我居然对你这样的人留了情!” 接着,他突然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要和自己的女儿搏斗似的。 “砰!”一声枪响,然后伯爵似乎是被什么邪灵重重一扑,往后面倒了去。 然而,即使在开枪的时候,萝拉的表情还是一脸的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是何等冷酷的表情啊!她杀哥哥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夏尔突然闪过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在之前一瞬间,夏尔将怀中的丽安娜抱得更加禁了,他不希望女儿亲眼目睹这突如其来的可怕一幕,也暗暗祈祷这件事不会在女儿心中留阴影。 接着,他转过了视线,看着倒在地上血泊当中的伯爵。这个老人因为剧烈的疼痛,面孔已经扭曲了,不住地喘气,就像一只被捞上岸的鲤鱼一样,他显而易见地衰弱了去。 他憎恨地看着女儿,然后慢慢地停了挣扎。 最后,他看着夏尔,但是只能眨着眼睛,口唇虽然在动但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直到他停止抽搐,圆睁着眼睛躺倒在地上的时候,夏尔还是没有明确无误地接收现实。 一个在几十年里面影响着整个法国乃至欧洲金融界的大人物,就这样,突然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杀死了? 然而,这就是现实。 几乎与生俱来的冷静,压过了惊慌与畏惧,让他奇迹般地保持住了理智。而丽安娜因为突然响起的枪声,和他强行揽入怀中的闷闭,已经震得晕了过去——也许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办法吧。 你一辈子杀了这么多人,现在得到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公平了。看着伯爵显然已经在慢慢冷却的身体,夏尔心里默默地想。 然而,他没有时间为别人感叹,他的危险还没有解除。这个拿着枪的女人正站在他的面前,也许很快就将让他也成为牺牲品。 “萝拉……萝拉,一切都结束了。”夏尔抬起头来。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子,“不要再继续去了。想想你,想想我们的女儿!现在你还有机会挽回这一切,我知道你的父亲对你不好,但是他现在已经死了,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不是吗?你可以继承你父亲的家业,我可以帮你做到,只要你继续和他一样和我合作就好了,萝拉。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别让大家都玉石俱焚!” 夏尔并不是在求饶而已,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伯爵的死,将让他失去一个最有力的帮手,而这个时候,他比之前任何时间都需要帮手。德·博旺伯爵的财富最好要正常地转入到某个人的手中,而不是因为一桩杀人事件而成为悬案。只要萝拉愿意继续和他合作,他最好的做法就是让她得以安全继承父亲的财产——不管付出多少努力。 当然,萝拉是比不上她父亲的,所以他构想中的很多事业都只能放慢脚步。缓缓而行了,这真是让人痛心疾首! 虽然伯爵的死让他痛心,但是比起正义来。他必须考虑更多东西。 萝拉还是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地向夏尔走了过来,然后站在两三步远的距离上停了脚步。 “萝拉,想明白了吗?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了,否则你将会失去一切,即使活着也会比死更惨!自从你被拘禁了之后,只有我关心你,一直在为你说话,就算刚才我也在劝说他把你放出来。如果他之前就听了我的建议的话,那么这一切灾祸就不会发生了。”夏尔继续了自己的劝说。“好了,萝拉。之前的事情已经是历史了,我们不提了,想想我们的女儿!” 一边说,他一边把女儿推开了,防止萝拉突然发疯,结果误伤了女儿。 萝拉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嘲弄他死到临头的求饶似的。 “……你这个混蛋,卑贱的畜生,无情无义的狗杂种,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了!”突然,萝拉大声骂了出来,她的脸上满是摄人的黑气,“当初你以那么卑鄙的方式强暴我的时候,你担心过我吗?你没有,你反倒觉得自己能够践踏我的尊严,很有成就感吧?!后来你诱骗了我,我被父亲关起来的时候,你关心过孩子吗?你……你居然还敢跟我说这些话?” 夏尔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他张开了口,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对方却再也不给他机会了。 “砰!” 《精神失常的德·博旺小姐犯凶案,德·博旺伯爵和克尔松公爵遇难》 第二天,巴黎各大报纸以同样的标题报道了这个超级大新闻,并且以空前的力度进行着追踪报道。 人们兴致勃勃地看着相关的新闻,然后在街头巷尾讨论着这个案件的内情,豪门巨室的凶案,是最能够催动人们视线的,更何况这次一次死了两个大人物?而在这桩凶案之后,德·博旺家族巨额财富的归属,也成为了每个人关注的焦点。 很多或真或假的内情传遍了大街小巷,但他们没有一个人为这两位大人物的死表示伤悲。 真正伤悲的人,却已经整日以泪洗面,再也不肯出现在人前了。 …… …… …… 萝拉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嘲弄他死到临头的求饶似的。 “……你这个混蛋,卑贱的畜生,无情无义的狗杂种,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了!” 她走到了夏尔的跟前,然后突然扔开了枪,然后她伸手,从胸膛滑,抓住了夏尔的枪。 如释重负的她需要一次狂欢式的发泄,她等这样的机会已经等了太久了,这个杂种果然如她所预料的一样,选择忘记她的罪行。 不愧……不愧是我女儿的父亲。 在不时传来的触感面前,夏尔的心慢慢地沉来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萝拉,余光则落在了躺在地上的伯爵的遗体。 不期然间,他突然涌过了一种奇怪的激动感觉。 我特么这个情况都能硬起来?他难以置信地问自己。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歉意与礼物 随着黎明的晨光从漆黑一片的天空当中慢慢浮现,天渐渐破晓了,大地此时还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一团银灰色的轻纱。万籁惧寂当中,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大地也渐渐地光亮了起来。 伴随着太阳一点一点地升上天空,天与地的界限也在混沌当中变得分明起来,广阔的原野和壮丽的宫殿,也在虚空当中回归到了人间。 就在晨曦降临的时刻,夏尔和夏洛特在侍从的带领下,来到了会客厅里,和弗朗茨约瑟夫陛下共进早餐。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面见这位年轻的皇帝了,等到早餐吃完以后,他们就将离开这座宫殿,踏上回国的旅途。不过,他不是遵循着来奥地利的原路归国,而将会经从德意志回国,甚至还要绕个大弯,经由法兰克福回国。 尽管对夏尔的表现评价不高,但是本着客套到底的原则,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陛下一直都尽着地主之谊,礼数上对他们是没有任何亏待的,在他们即将离去的这个早晨,他还亲驾临,陪伴这对夫妇共进早餐。 因为被皇帝如此礼遇,再加上想到不日就可以回国,所以夏洛特的心情很好,一直在跟皇帝陛下聊天,时不时笑出声来,而夏尔却好像有些精神不振,郁郁寡欢地坐在他们两个旁边,自己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为夏洛特帮腔。 这两个人都注意到了夏尔的奇怪表现,所以他们也没有特意找夏尔搭话,倒是让他省了不少精神。 夏尔坐在座位上一直沉思着,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终于到了他离开这里的日子了,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恋恋不舍——倒不是为了要离开美泉宫而恋恋不舍,是为了另外一个原因。 他偶尔插话,视线却一直在旁边游移,还经常偷偷地的怀表确认时间。 在那两个人的谈话当中,时间渐渐流逝,太阳沿着自己的轨迹在高空当中徜徉。而夏尔的心却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夏洛特,你跟陛下再聊聊,我回去收拾一下文件。” 夏洛特略微感到有些疑惑,因为他们的行礼早已经在昨晚就收拾好了,不过她也没有怀疑,任由夏尔离开了房间。 夏尔出了门之后,在他已经慢慢有些熟悉的走廊上穿行而过。向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不过,有一点他是欺骗了他的妻子。因为他并不打算直接回去。 当他来到一处拐角的时候,他从旁边的楼梯上,顾影绰绰地两个人影。 夏尔的眉头顿时就舒展了开来,脸上也布满了笑容。 安吉拉·冯·施特赖姆用手指竖在嘴唇上,作出了一个叫他暂时噤声的手势。“请听我说完,先生,殿下好不容易才有空,您只有几分钟时间,所以我请您无论多么热情。最好也要快速地将您想要说的说完,免得为自己留下什么遗憾。” 她以极快的速度说完这些话,然后又略带嘲讽地嗤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而她的旁边,则站着一个比她矮小许多的少女,她正期期艾艾地站在原地,一副想要跟着安吉拉一起走的样子。 夏尔当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了。他大步踏向前方,然后以近乎九十度的夸张形态垂下了腰,“殿下,我希望您原谅我当时的无礼!” 接着,他抬起头来主,目光里面满是渴盼。好像就要热泪盈眶了一样。 夏尔如此恳切的样子,让公主免有些害怕,她愈发显得动摇了。 “先……先生,我真的不生您的气,您不用一直跟我道歉了!” 没错,夏尔是找她出来道歉的。 也许是因为对自己之前的失礼行为很反感的缘故,公主殿下这段时间一直都躲着不见他。而夏尔几次想要找机会见她一面也没有能够成功,在他绝望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帮手。 他以归国后帮助她收集大量作家的收藏品作为条件,取得了这个人的合作,然后,他写了一封信,向公主表示歉意。 这封信他写得十分浮夸,开头便是“亲爱的公主殿下,您如今将一个青年人的性命握在手上,他乞求您的原谅,却不知道如何告诉您,以至于形销骨立”——这种言辞,恰好就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所难以招架的那种浮夸,十分激烈动人,而且很多地方他都故意写得歪歪扭扭,犹如是写信的时候心情太过于激荡所以手在发抖一样。 为了更加增加效果,他还用上了他的好朋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的招数,有意在信纸上洒了几滴水,冒充流下的眼泪。 那位皇太后陛下的使女安吉拉果然没有食言,把他写的这封热情洋溢的信件带给了公主,而且效果也如同夏尔所期望的那样,在公主的心里打消了对他的怒气,反而激起了歉疚感。 她现在的年纪,又一直被家里关爱有加,哪里领教过巴黎社交场上的学问,又哪里想象得到这世上的人心险恶! “您的仁慈让我感动,然而我的良心却让我十分不安,让我非得到您的原谅不可。”夏尔仍旧激动地方,“我不能带着遗憾离开,不然我一定会疯的!” “好的,我原谅您了,请您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因为害怕有人公主殿下一直很惊慌,夏尔这么一催逼,她就更加慌乱了,连声跟夏尔说话,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那一天的疯狂连我自己都想象不到,因为您太美丽了,心地又是如此善良,让我几乎迷失了自己。”夏尔一边说,一边微微地又跟她凑近了,“您真的原谅我那一天的过失了吗?” 因为公主殿下在几级台阶上,所以她现在高过夏尔,俯身尔忐忑的表情,她发现自己实在无法生气了。又有谁碰到恭维时会感到生气呢? 这些法国人都是这样的吧,冲动热情。公主心想。 “嗯,我真的原谅您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上帝作证。” “那真是太好了!”夏尔长舒了一口气,好像被得救的病人一样,“我真害怕我的疯狂举动会让您讨厌我,会破坏我们两国的邦交,让我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乌有。” “那您现在不用害怕了。”公主也松了口气,“好了……现在我还有别的事……” 正当她打算告别的时候,夏尔却突然笑了出来。“想必您知道的吧。我将要离开这里了。” “是的,祝您旅途愉快。”公主点了点头。 就是尔即将离开了。她才于心不忍,想要让他在离开之前心情好点的。 “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夏尔突然问。 “嗯?”公主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一下子愣了。 现在他们两个应该算不上朋友,但是刚刚说原谅了别人,转眼间又拒绝,似乎又有些不近人情……公主一下子又犹豫了起来。 而这种犹豫,正是夏尔可以利用的,他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显得茫然而又失落——这种表情。他在社交场上见得太多了,而且出乎意料的效果良好,除了那些真正久经考验的贵妇之外,女人们总是吃这套。 而这次也没有例外,公主殿下终归还是心软了。 “是的,我们是朋友了。” “太好了!您肯定不会相信,您的一句话。简直都把我捧上天堂了。”夏尔马上重新笑了出来,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那么,作为一个朋友,我向您告别,并且真心希望能够以后再见到您。” “是的。我也是如此。”公主半是违心半是真心地回答。 “好的,殿下,哦,也许到时候我该称您为陛下了。”夏尔不知不觉当中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拉住了她的手。 这突然的举动,更加让公主慌乱了。犹如着了魔一样,她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动弹不得,己的手被他带着慢慢地往他的嘴唇边送了过去。 夏尔再度轻轻地吻了一下这只手,然后再以恭敬地态度送了回去,就像是面对一位真正的皇后一样。“我真荣幸,我是第一个以皇后的礼遇来对待您的人。” “是吗……是吗……”公主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 蓦地,她发觉自己的手中好像多了一样东西。 “这是……?” 一只外壳镶嵌了钻石的珐琅怀表,静静地躺在她洁白的手中,钻石和金质的表链发出璀璨的光线。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想送一个礼物给您。”夏尔以不容置疑的笃定态度说,“另外,我之前跟您说过的,我十分感谢您对我的提点,并且愿意回报您。考虑到我们大概一般情况下会天各一方,所以我想,在您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可能需要某种信物……所以,这个就送给您了,当做信物,如果真的某一天您有吩咐的话,就让这个信物重新回到我的面前吧,我会为您赴汤蹈火。” 夏尔说得十分激情,以至于他自己几乎都有些相信了自己的真诚。 “可是……可是……”公主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她并没有从夏尔的话当中发现什么漏洞,所以思路愈发混乱了。 “您的礼物实在太贵重了吧?”最后,她只为自己找到了这个抵抗理由。 “相比珍贵的友谊来,这件并不珍贵。”夏尔马上就打消了她的疑虑,“您只要安心收下就好了,人生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的,没准您哪天真的需要帮助呢?不是我自我吹嘘,我……嗯,我还是有些能耐的,想必能够为您解决一些问题。” “……好吧,谢谢您。”在夏尔如此恳切的解释下,公主终于被说服了,收下了他的礼物。 好吧,一切居然是如此顺利,还真是个孩子啊……夏尔暗自松了口气。 “好了,两位,已经很久啦。”这时候,安吉拉突然窜了出来,“虽然我点感动,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们,时间到了……” “再见!”夏尔双手握住了公主的手,然后将这块怀表卡在了她的手心里,然后再摇了摇她的手,“愿上帝保佑您,殿下。” 接着,他不再纠缠,慨然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过得不久之后,他就要带着自己的妻子离开了,但是他现在已经再也没有了遗憾。 只有仍旧还在震撼当中的公主,默默地离去的背影,手中不知不觉当中紧握住了他送给自己的礼物。 怀表的刻度以不变的速率移动着,忠实而又冷漠地记录下了人间的每一瞬间。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最佳候选人 在朝阳的照耀下,载着夏尔和夏洛特的马车队离开了美泉宫,一路向北疾行。 秋天的季节正是一年当中最令人心旷神怡的季节,马车行驶在宫外的大路上,夏尔和他的妻子欣赏着奥地利的原野风光,一时间浑然忘却了其他的事情。 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无法斩断尘世当中的一切纷扰的,相反,为了维护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利益,他们注定还要深深地涉足进去。 车队并没有离开多远,相反,在来到一座庄园的旁边时,它们反而一一地停了下来。 当马车停下来之后,特雷维尔夫妇的欣赏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夏洛特,你好好休息吧,这些事情我一个人来解决就行了。”夏尔摸了摸妻子的额头,然后跟她短暂道别,“午餐等下有人会送上来的,你多吃点吧。” 因为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夏洛特感觉自己有些疲乏,所以只是躺在了坐垫上,眼睛半睁半闭。 “好吧,夏尔,祝你……”正当她打算祝福夏尔的时候,却禁不住笑了出来,“这次,我都不知道自己该祝你成功还是祝你失败……” “那是祝我成功吧,洛洛特。”夏尔也笑了,俯身亲吻了一下夏洛特的额头。 “对了,你的怀表呢?”夏洛特仍旧昏昏沉沉地,“一路上我好像没发现你看过时间……胸口也没有装着。” 一瞬间的慌乱并没有表现出来,夏尔脸上仍旧维持着笑容,“……嗯,在美泉宫出发之前,我不小心把怀表摔坏了,我已经给了使馆的人,让他们抓紧时间给我修好,到时候从这儿再给我寄回去,说不定我们到法国的时候东西已经到了巴黎了。” “你总是不小心!”听到夏尔的解释之后,夏洛特瞪了他一眼。“什么好东西你都能弄坏,以后注意点啊!” 不过说归说,她知道始末也就放心了,这只怀表虽然金贵。但是在她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嗯,我会注意的,再见!” 夏尔带着毫无破绽的笑容离开了马车。 他一下马车,跟随着他踏上另一辆马车的使馆秘书就凑到了他的身边。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夏尔收敛起了笑容,直接问。 “是的。准备好了,先生。”这位秘书毕恭毕敬地回他回答,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请跟我来。” 他们这一群人踏过了路边的篱笆,走入到了庄园当中,而他们没走几步,他的朋友,年轻的理查德·冯·梅特涅正好带着人向他迎了过来。 “夏尔!”他一边走一边招手打招呼。 “理查德!”夏尔也高声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快步向他迎了过去。 两个年轻人握住了手,一起为再会小小地庆祝了一下。 然后。理查德看向了旁边慢慢跟上来的一位穿着军服的中年人。“殿下,这就是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 然后,他又对夏尔介绍,“夏尔,这位就是瓦萨亲王,古斯塔夫·冯·荷尔施泰因·戈特普殿下。” 夏尔顺着他的手势,看向了默不作声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个头挺高,看上去五十几岁年纪,不过面相挺老气,看上去要比实际更老一些。 他的典型轮廓分明。看得出年轻时还称得上英俊,不过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残留,而且他的眉头时常紧锁,额头上也充满了皱纹。好像有解不开的心事一样。如果不是理查德亲自向自己介绍的话,夏尔不过就是将他当做平常乡绅一样看待了。 “殿下,很高兴见到您。”他脸上堆满了礼节性的笑容,然后向着这位亲王伸出手来。 看到他表面恭敬,实则压迫力十足的表现,中年人的脸上明显地出现了一些动摇。然后最后还是伸出手来,和他的手握在了一起。 “德·特雷维尔先生,我也很高兴见到您。” 这位亲王,是瓦萨亲王古斯塔夫,他是瑞典之前的王族荷尔施泰因·戈特普家族的成员,而这个王族是鼎鼎有名的德意志王族奥尔登堡家族的一个支系,在1751年的时候随着弗雷德里希一世的登基而君临瑞典。 这位亲王的父亲,就是在1792年到1809年在位的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四世。 他本来是国王的长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在国王死去之后继承王位,君临瑞典,然而……人世间偏偏多有意外,他父王古斯塔夫四世的一系列失措,断送了他的王国,也断送了这位曾经的王太子的一切前程。 长话短说,仅仅从古斯塔夫四世在位的时间来看,就明白他身处在一个一切都在急剧变化动荡的时代,1792年他继位的时候法国革命已经如火如荼,他身为国王,自然对法国的那些暴民充满了痛恨和恐惧,十分害怕雅各宾病毒流传到他的王国当中。 在1805年,他还是没有被拿破仑的天才所吓倒,与其他欧洲国家一起参与了第三次反法同盟,对法国出征,但是他的军队却并不如他设想的那样强大,在强悍的法军面前瑞典军队出师不利,瑞属波美拉尼亚很快就被法军占领。 新仇人打不过,旧仇人这下子又来了,当时同属反法同盟的俄罗斯,本为瑞典的盟友,但俄国皇帝亚历山大1807年在蒂尔西特与拿破仑媾和,只剩下瑞典和葡萄牙与英国并肩作战。1808年2月21日,俄罗斯以威迫瑞典服从拿破仑的大陆封锁政策为名入侵芬兰,只一个月就攻下了大部分芬兰。1809年9月17日,瑞典宣布战败,签订《弗雷德里克港条约》,把瑞典东部三分之一国土割让给俄罗斯,成立俄罗斯帝国治下的芬兰大公国,瑞典也就这样失去了芬兰领土,而古斯塔夫四世也就成为了最后一位还领有芬兰的瑞典国王。 如此一连串的失败自然极大地打击了这位国王的威望,丢失了波美拉尼亚和芬兰的损失,是贫弱的瑞典王国怎么也承受不起的损失。因此,瑞典的军官和大臣们就联合起来。搞了一个阴谋政变,在1809年3月13日,阴谋者们冲进王国,逮捕了国王一家。然后宣布废黜掉古斯塔夫的王位。 古斯塔夫四世想要以传位给自己儿子的方式结束这场政变,但是政变者们不肯同意他的做法,而是强行将他全家人的王位继承权利剥夺,然后拥立了他的弟弟卡尔大公为王,也就成为了卡尔十三世。 而可怜的古斯塔夫一家则不得不被驱赶出了瑞典。只得到了瓦萨亲王的封号。 另外,在后来,篡位登基的卡尔十三世身体十分不好,而且他的独子卡尔在1810年因为中风突然死亡,瑞典政府经过了一番讨论之后,竟然将当时的法国元帅、被封为蓬特·科沃亲王的贝纳多特列为了王储。 这位曾经的大革命宠儿、共和派先锋接受了王储的头衔,然后带着全家来到了瑞典,并且在1818年卡尔十三世死去之后继位,成为了卡尔十四世国王,瑞典也就告别了荷尔施泰因·戈特普王朝的统治。进入了贝纳多特王朝。 1844年,这位时代的巨人死去,他的独子奥斯卡继位,成为了瑞典国王奥斯卡一世,现在他仍旧呆在王位上。 由此可见,如今瑞典国王的王系和这位亲王的王系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他的亲王头衔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昨日黄花,仅仅代表一个王族的血统而已。 这位亲王在幼年的时候就已经跟随着父王来到了欧洲大陆,并且最后一路漂泊到了奥地利,他在成年之后。成为了奥地利王室麾下的一位军官。 在1830年他娶了自己的表妹,巴登王族的露依莎·艾米丽公主,但是儿子出生即早夭了,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卡洛娜。而且更惨的是1843年,因为感情不和,这位公主还和他离了婚,只剩下他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 总而言之,这位曾经的王太子,自从1809年之后就没怎么走过运。什么坏事都撞上了。 时常被命运捉弄的人,要么会被锻炼得极其刚强,天不怕地不怕,就像贝多芬;要么就会变得谨小慎微沉默寡言,对一切都采取接受的默然态度——就像这位亲王一样。 他空有亲王的头衔和王太子的“尊贵身份”,然而人生磕磕绊绊,几乎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些头衔的好处,金钱、荣誉和地位都没有跑到他的身边,只剩下女儿陪伴着他,而他的性格也就变得温顺和冷静,好像什么都能接受似的。 当然,见到了夏尔之后,他的运气也许就能改改了。 因为,夏尔将会将一次绝好的机会赠送给他,让他的一家就此摆脱窘迫的现状。 “请跟我来。”中年人被夏尔打量得有些老大不自在,于是转身带路,带着夏尔和理查德再向自己的宅邸走了过去。 “先生……您……您的夫人呢?”眼看跟着走的只有夏尔,他有些好奇,“午餐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您干脆把您的夫人也叫上来一起共享午餐吧,这里虽然简陋,但是您和您的夫人至少可以享受一下乡村的乐趣。” “我想还是不用了,先生。夏洛特怀了孕,最好不要轻易动。再说了……我不想让她参与到这种事里面来,劳心劳力。”夏尔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直接打开了话题,“我想我的来意,您是十分清楚的,所以我也不想让无谓的客套话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您说是不是?” 如此直接的话,让这位亲王感觉更加不自在了,他局促不安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夏尔是一脸的坚定,而理查德也耸了耸肩,示意这事全由他自己做主。 犹豫了片刻之后,仿佛是被头上的太阳所催促一样,中年人的额头出现了一些细密的汗水,最后点了点头。 这位法国的大人物神态有些倨傲,好像是屈尊来到这里、只要自己一言不合就会转身离开不浪费时间一样,这让他这种性格的人感到愈发难受。 “好吧,先生……我想我们可以谈。”犹豫了片刻之后,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请跟我来。” 看这种态度,应该是差不多有戏了。 夏尔松了口气,然后和理查德又互相相视一笑。 他今天来找这位亲王。当然不只是吃顿午饭而已,事实上他是有求于这位亲王的——他想要这位亲王同意将自己的女儿,卡洛娜,嫁给即将称帝的路易·波拿巴。成为未来的法国皇后。 在夏尔跟法国各个驻外使节下达了秘密为法国皇帝寻找皇后人选的命令之后,这些使节们虽然心里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但是还是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在全欧洲各家王族当中到处搜寻谱系,挖掘合适的人选。 不得不说。他们的努力还是有些效果的,很快,各地的使节就提供了一些人选。其中,卡洛娜公主自然也赫然在列。 这位公主是1833年生人,如今刚好十八岁,正是最好的结婚年龄,而且她出身也算是很高,是德意志著名王族的后裔,祖父甚至还是国王。更妙的是,她们家现在失势了。过得很是落魄,对等级和王族血统说到底也不会那么在乎。 考虑到了这些“优点”,夏尔很快就将这个人选当做了最主要的候选人之一,然后通过驻奥地利大使馆的官员同亲王进行了私下里的接触——在这个并不奉行自由恋爱的年代,得到父亲的同意也就意味着婚事就差不多可以定下了。 然而,在接触的时候,一切并不顺利,亲王殿下得知到这个消息时虽然最初高兴了一下,但是很快就陷入到了疑虑当中,没有轻易答应下来。 首先。路易·波拿巴本身就比他小不了几岁,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他是刚刚篡夺到了这个皇位,名声并不好。并且没人可以断言他到底可以在皇位上呆多久、到底会不会重蹈伯父的覆辙。 当然,这个顾虑并不是最为重大的,因为在此时,欧洲上流社会当中这种老少婚比比皆是,年龄差距比这更大的都有许多;再者说,在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党徒们的努力下。法兰西已经慢慢地恢复了秩序,看上去能够执行一种长期化的统治。 但是,在其次,他顾忌奥地利皇室的观感。毕竟,他现在也算是寄人篱下,托庇于哈布斯堡皇室的恩惠,他于情于理都不想得罪皇室。而皇室最初的态度确实是暧昧不清的,这也很容易理解,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约瑟夫陛下,确实和其他亲戚一样,不大看得起路易·波拿巴。 在奥地利皇室不表示支持的情况下,亲王几番犹豫还是没有答应。 不过现在不同了,夏尔到了奥地利之后,大力跟皇帝陈说法奥关系友好的重要性,而且,他屡次直言一位亲奥地利的皇后有助于维护这种关系;而身为梅特涅的儿子,理查德也极力鼓动,向皇帝和其他人表示对这桩婚事的支持。 在这两个人的上下运作下,弗朗茨·约瑟夫陛下的意志,和往常一样动摇了,最后半推半就地表示了乐见其成的态度——说到底,法国皇帝要娶的又不是他家的女人,不会丢了他家的面子。 得到了这个其实有些模糊的态度之后,理查德没有闲着,他马上就和瓦萨亲王进行了联系,而这次,有了皇帝的背书,亲王的态度要积极了许多,看上去十分倾向于答应了。 于是,在离开美泉宫之后,夏尔让人安排了一次前往他们庄园的秘密旅途,想要借此机会一次性地将事情给敲定,免得浪费时间。 这次的旅途自然对外界秘而不宣,免得万一婚事告吹,法国皇帝和他的亲密战友反而成了欧洲的笑柄。 不过,当夏尔看到这个中年人的第一眼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这位中年人和皇帝一样,同样不是意志坚定的类型,也许倒霉的王族都盛产这种人。 他们很快就一路来到了别墅里面的会客室当中。会客室的布置十分简朴,不过夏尔并不在乎,直接和主人在一张书桌旁边就坐了下来。 “先生,不得不说,您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一坐下来之后,中年人的眉头锁得更加紧了,“每一个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走入到一个最好的归宿里面……而我。现在却对一切都懵然不清……” “我十分理解您的心情,殿下。”夏尔冷静地盯着对方,语气直接而又干脆,“但是我想我必须向您严正指出。这并不是一个难题,相反我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您想想,法兰西的皇后,世上只有一位,这是多么大的尊荣?我认为。对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子来说,这都不会降低她们的荣耀吧?如果这都不是一个极好的归宿,那想来世上也没有多少了。” 亲王默然垂下了视线,显然也并不反对他的话。 毕竟,如今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法国是欧洲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也是文化和商业最为繁荣昌盛的国家,它的皇后,自然也是全欧洲女性最为尊贵的头衔之一,反正不会辱没到了他的女儿了。 可是……他也知道。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法国这几十年来都动荡不安,已经换了好几个王朝了,天晓得接下来的这个能持续多久呢?如果过得不久这个王朝就完结了的话,那他岂不是白白地让女儿受苦?再说了,波拿巴……读起来总是让人不是滋味。 “先生,我认为这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了。”眼见他还在迟疑,夏尔也禁不住继续催促了,“请您相信我的诚意,我也是极为仰慕您和您女儿的血统,所以才特意这么请求您的。只要您答应,我甚至认为都没有必要继续选其他候选人了。” 他一边恭维这位亲王,一边则暗自威胁他,自己这边的候选人并不止他们一家而已。由不得他们一直浪费时间。 “谢谢您对我们的看重。”亲王微微笑了笑,“但是我想,这件事事关一个人的幸福,我必须谨慎考虑。” “您自然可以一直考虑,但是请您想想吧,多好的机会摆在您的面前啊。难道您真的想要因为犹豫而错过它吗?”夏尔继续以他的坚定来鼓舞着这位亲王,“您经历了太多的不幸,所以您想要让儿女能够幸福下去,这种心情我们十分钦佩,正是伟大的父爱让社会得以维系。但是,您也能亲眼看到吧?命运作弄了您,让您的父亲丢失了王位,让您丢失了王太子的尊贵,但是……如今您的女儿却又有机会重新回到了王位上,甚至是一个更加耀眼的王位!” 中年人的脸色越来越白了,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想起了太多东西。寄人篱下确实滋味让人很难受,尤其是之前还有希望得到一个国家的时候。 “法兰西的皇后!”,“法兰西的皇后!”这几个词,如同魔咒一样,在他的耳边回荡。 如果他的女儿成为了欧洲大陆上最强国家的皇后的话,那么那些轻蔑自己、嘲讽自己的人,再也无法继续无视自己了吧? 而自己的女儿,也许就将成为一个未来法兰西皇帝的母亲……将自己的血脉延续到一个帝国的皇室里面去…… 这真的是他这个落魄王裔所难以拒绝的诱惑。 “您直说吧?同意,还是不同意!”夏尔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动摇,于是加大了力度直接催促,在他看来,这大概已经成功了。“现在就告诉我吧,愿上帝保佑您!” 果然,在他的催促之下,中年人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看着夏尔,张了张口。 “爸爸!”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喊声,然后门口传来同样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门被一脚踢开了。 一个个子不高、身材苗条,穿着碎花百褶裙子的少女出现在了夏尔的面前。 因为剧烈的举动,她的脸色有些发红,灰色的眼睛里面满是紧张,栗色的卷发也在微微颤动。她的鼻梁高而挺直,眼睛也十分深邃,显得温柔可亲,但是尖细而紧皱的眉毛和紧咬的嘴唇当中,看得出那种王后一般的倔强。 她扫了夏尔一样,完全没有任何惧怕。 “不要答应他们!” 中年人略微有些窘迫地退了一退,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应有的尊严,但是内里却谁也能够看得出来他的动摇。 他的脸阴晴不定,女儿成为皇后的荣誉,和另外的一些弊端,在他脑中不停地纠结,他几次张了张口,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嚯,看来我换了个敌人了啊,夏尔心里冷笑。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决定与评判 在夏尔的注视下,这位女子昂然抬头直视着他,一点都没有退缩的意思。 她的胆量和气魄,倒是比父亲强多了。 “您好,想必您就是卡洛娜公主吧?”夏尔先站了起来,颇为恭敬地向对方躬了躬身。“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 “我知道,您就是夏尔·德·特雷维尔,在法国现在有权有势……您不用跟我特意介绍自己了。”虽然看上去这话像是在艳羡,但是她微微斜睨着夏尔,显然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尊敬。“您现在在欧洲鼎鼎有名,大家都知道您是什么人。” “从您的反应来看,我想您可能对我存在着某种误解。”夏尔感觉对方神色不善,于是想要拉近一下关系。 “我想不会有人对您有什么误解了,大家都知道您是个凶狠的骗子、利欲熏心的狂徒,从没将家族荣誉放在心里的浪荡子。”她依旧斜睨着夏尔,一点也没有给夏尔面子,“而您跑到我们这里来,不就是想要欺骗我父亲,让他也跟您一样抛下家族的荣誉吗?” 她说得很严厉,但是夏尔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可以反驳的地方。没错,在欧洲各地的人们看来,他差不多就是这种人吧。 不过,有一些地方,他是必须要反驳的。 “小姐,我知道您对我可能有些观感不佳,对此我并不会感到生气,因为这是您的权利。不过我有一点必须要说明白——我并没有进行任何欺骗和逼迫,我是明明白白地将一切都对您的父亲公开了的,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跟您也一并公开。” 因为夏尔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从容不迫,所以她的气势顿时就下挫了不少。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因为内心有愧,父亲避开了她的视线,而她也愈发恼怒了。 “把我们扯进您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您真的太过分了!” “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想正好相反,成为法兰西的皇后,是十足的光荣。”夏尔冷静地继续反驳了她的话,“所以。我是堂堂正正地征求您父亲的意见的,而他也并没有表示反对……” 夏尔将她的父亲抬出来之后,她的气势更加低落了。 在这个年代,儿女在婚姻上听从父亲还是社会的规则之一,她确实无法就此来指斥夏尔。 “您一定……一定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够掌握,对吧?这么自命不凡……”她骄傲地看着夏尔,“没错,就世俗的眼光来看,您是个成功者,您和您的那位主子已经将太多东西抢在了手里,法国的权力和荣誉,还有那一顶皇冠……呵呵,明明是个共和国的总统,现在却一点都不讳言自己即将要带上皇冠。真是可笑。” “这并不可笑,小姐。这是在响应人民的意愿,是法国人民呼唤秩序和帝国,想要让他成为皇帝的,我们只是想要顺应人心而已。”夏尔一脸严肃地纠正了对方的话,“如果您担心的话,我这里可以跟您保证,我们在本年内就将把这个共和国变成帝国,而您将很快成为这个帝国的皇后……您的父亲同意了我们的看法。” “但是我反对!我不想戴上您送上来的皇冠,也不想要嫁给波拿巴先生。”卡洛娜公主大声回答了。“先生,您已经得到一个回答了,谁想要当这个皇后谁就当吧,反正您不要用它来烦扰我们一家就行了!” 如果是平常。当当事人这么说了以后,夏尔根本就不会再继续下去,而是转身就走,继续找别的候选人,不过今天他却微微改变了主意。 没错,这个倔强、骄傲的女孩。似乎具有某种魅力,让他感觉颇为有趣,值得继续。要是她当法国皇后的话,想来……会很有意思吧。 “您似乎没有必要这么快拒绝掉一个如此令人艳羡的头衔。”夏尔微微笑了起来,“正如我跟您父亲说过的那样,女孩长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但是可没有几个能嫁给皇帝,这种机会失去了就没有那么容易再拿回来。” “别提我父亲了!如果我的爷爷……我的爷爷还在的话,他不会同意的。”这位女子昂起头来看着夏尔,“虽然他失去了他的王国,但是他不会愿意看到他的孙女玷污了他的血,嫁入到仇敌的家里,嫁入到一个荒唐的篡位者家庭里面。” 夏尔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对波拿巴家族的抵触情绪,有些是来自于对瑞典篡位者的痛恨。 不过,平心而论,她的爷爷古斯塔夫四世确实跟法国有些仇怨,不过欧洲历史不就是你打我我打你吗?以英法的千百年仇恨尚且可以根据现实需要成为盟友,她的这种等级的家族仇怨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您的爷爷很不幸过早去世,我无法当面聆听他的意见,不过我想,他未必会如此决绝地拒绝我们。您看,作为国君,人不能只考虑感情因素,而是要权衡利弊。当年哈布斯堡的国君不是通过权衡,结果把女儿嫁给了皇帝吗?您想想看,能有多少人会拒绝法国的支持和帮助呢?再者说来……”夏尔一边说,一边摊了摊手,“我们至少现在是共同立场的,贝纳多特无耻地背叛了皇帝,我们现在仍旧仇恨他,他的后人自然也不会得到我们的尊敬,而您……我们认同您父亲和您的高贵血脉,否则就不会来找您了。” 虽然夏尔其实并不恨贝纳多特,也并不在乎什么高贵,不过他自然可以毫不脸红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这么一说,少女的气势更加被压低了,她发现自己居然再也拿不出更多的理由来继续斥骂对面这个人了。 “总之……总之我就是不同意!”她最后只能大声喊了出来,然后她走到了她父亲的身边,“爸爸,让他们走吧,以后我能继续照顾您的!” 女儿哀切的恳求,让中年人再度陷入到了犹豫纠结当中,他慢慢地看向了夏尔,似乎想要在他这里寻求到什么答案似的。 “够了。您到底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呢?!”眼见亲王又有些动摇,夏尔连忙厉声大喝,将场面重新控制到了手上,“这是您的父亲在为您的前途做最认真的考虑和打算。而您……您却在大喊大叫,推开他对您的好意与爱,您这算是一个孝顺女儿应该做的行为吗?您这样对得起父亲吗?” “您……您……在胡说什么!”如同夏尔所预料的那样,她果然很受触动,“我们家的事情。用得着你来管吗!” “小姐,您如今十八岁了,您知道多少人在您这个年纪的时候,怀揣着少女的梦想,对成为皇后梦寐以求吗?可是她们做梦也没有用,她们没有资格,她们流着和您不同的血!”尽管并不认为什么王族血统有什么高贵,但是夏尔仍旧充满了激情地向她鼓动着,“而您……而您,眼看着能够成为一位皇后。却将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机会一把推开?您知道法兰西帝国的皇后意味着什么吗?难道您认为这是一个可以轻易抛却的荣耀吗?抱歉,不管您怎么想,反正我觉得这样十分可惜。想想您的父亲吧,他这么多年颠沛流离,遭遇了那么多的倒霉事,最后带着您一个人含辛茹苦地生活着,等到您长大了之后,他还在为您的前途而忧虑……这是一个男人最毫无保留的爱,而您却一点都不珍视这种珍贵的父爱,只想着要自行其是!恕我直言。您这并不是王族的风范,也看不到对上帝的热爱。” 夏尔其实是偷换了概念,把“她的婚姻”偷换到了了“是否感恩,遵从父亲意志”上面去了。不过在这个时代,这种偷换是言之成理的。 “你……你……”因为这种指责实在过于深入人心,所以少女突然流出了眼泪来,不住地看着父亲,她和父亲相依为命,确实也舍不得伤父亲的心。 “您看。您的父亲为了您付出了多少心血?现在又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您知道的,这不是一位王太子、一位亲王应该过的生活,他是国王的儿子,他理应拥有不同的生活,不是吗?”夏尔仍旧平静地看着她,“斯坦尼斯瓦夫一世最后可是以君主的尊荣生活的,难道您不能给您父亲以同样的荣耀吗?” 【原名坦尼斯瓦夫·莱什琴斯基,是波兰贵族,在大北方战争中于1707年被瑞典国王查理十二立为波兰国王,并成为查理十二的附庸。在查理十二战败于俄罗斯后,他随之退位,被迫隐居。1725年,他的女儿玛丽·莱辛斯卡被法国首相波旁公爵意外地挑选为法国王后,于是他又得到了新的强援。 1733年波兰王位空缺,他的女婿路易十五支持他再次成为波兰国王,但是遭到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六世和俄罗斯帝国女沙皇安娜一世的反对,最后演变成为波兰王位继承战争,战争当中法军首次和俄军交手并战败,但是法国战胜了奥地利。于是1736年他被迫从波兰王位上退位,但却从奥地利人手里获得洛林公国终老】 这席话十分具有说服力,以至于公主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毫无疑问,只要得到了法国的全力支持,她的父亲肯定就能够摆脱现在这种空有头衔却毫无尊荣的现状,也可以从困窘的生活当中解脱出来,所需要的仅仅只是她付出一点点牺牲而已——而且,这甚至不是很严重的牺牲,反正上流社会、尤其是王族,这种婚姻比比皆是。 “您不是皈依了天主教吗?上帝可没有教导祂的子民不尊父亲。”在抬出父女亲情之后,眼见她已经完全地动摇了,夏尔微微露出了笑容,“上帝教导我们要仁慈、要懂得感恩和回报,那么,现在眼见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您的面前了,您真的忍心就这样拒绝吗?” “你……你调查了我?”卡洛娜公主睁大了眼睛。 “作为重要的候选人选,我们的人我当然仔细地调查过您了,您不用感到惊奇。”夏尔仍旧微笑着,“本来您是信仰新教还是天主教、甚至就算是个无神论者我们也不是特别在乎,但是既然您已经改宗为天主教,那就更加方便了,这简直就像是上帝给予您的指引。既然如此,那您还要犹豫什么呢?” 奥尔登堡王族是德意志的新教诸侯,而荷尔施泰因·戈特普家族为了君临瑞典,自然也应该是信奉新教。亲王现在就是信仰新教的。然而,根据夏尔所得到的情报,这位公主却不顾父亲的反对,在最近改宗了天主教——这也许是因为生活在奥地利,受到了影响的缘故吧。 法国是个天主教国家。虽然其实从没有把宗教放在心上,但是路易·波拿巴表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尊重天主教的样子,甚至还和教廷眉来眼去,卡洛娜公主前阵子改宗了天主教多他们来说倒是减少了一个潜在的麻烦——或者说,更给挑选她多增加了一个理由。 “我不是为了这个改宗的!”公主脸上发白,马上为自己辩解。 她担心夏尔因此看轻自己,觉得自己是为了得到这个机会才更改宗教信仰,不过夏尔倒并没有这么联想过——当然,就算是真的也无所谓,夏尔并不会介意。 “哦。我当然相信您的宗教热情了。您发现了天主,然后信仰了它,这种经过了思辨和选择的信仰,要比其他迷茫的信仰要更加忠贞。”夏尔再度微微躬了躬身,“殿下,我真的觉得您是一个极好的人选,请您好好思考一下,不仅仅是从自己的角度,从您父亲,从您一家。从上帝的角度好好思考一下,真的,这样的机会确实十分难以找到,不是吗?” 卡洛娜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他的笑容十分亲切,犹如是一副真正的面具一样,从上面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她慢慢地再看了看父亲,父亲还是一副犹豫纠结的样子。 在自己已经如此清晰地表达了意见的情况下,他还是在犹豫纠结,那显然是十分倾向于答应法国人的要求了。 究竟是要自私地继续拒绝。还是体谅一下父亲,接受这个提议呢? 她突然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彷徨当中。 “爸爸,您真的希望我答应吗?”她忍受着想要哭的冲动,低声问父亲。 因为痛苦和犹豫,父亲的脸微微有些扭曲,最后,竟然先于女儿流下了眼泪。 “孩子,我真的爱你,所以……所以如果你一定不同意的话,我不会强迫你的。” 父亲的眼泪终于带出了女儿的眼泪,父女两个突然抱起来同时哭了出来,这哭声让理查德·冯·梅特涅听得有些心生恻隐,就连夏尔也微微有些不自在。 哭了一会儿之后,卡洛娜一边抽噎一边用袖子擦拭了泪水,“不,父亲,我是您的女儿……我……我听从您的安排。那个人说得对,您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没有理由任性。” 说完这如同放弃立场一般的话之后,她仍旧昂着头,将痛苦慢慢地收敛到了心底里。 中年人满怀哀愁地叹了口气,皱纹已经爬满了他的脸。 “皇帝陛下真的同意了吗?”他突然问理查德。 “是的,陛下同意了,他愿意为此而祝贺您和您的女儿。”理查德马上回答。“当然,我父亲同样也乐意如此。” 哈布斯堡皇帝和梅特涅亲王同时表示支持,确实已经够为他壮胆了。 “我可以保证,如果一切都能够如同我们希望的那样发生的话,您就是法国最尊贵的客人,您想定居法国就定居,不想定居法国的话也可以在其他地方定居,我们会以国王的礼遇来对待您的,殿下。”眼见事情已经到了最终的阶段,夏尔连忙开始了最后的劝说,“另外,我可以保证,公主殿下能够拥有皇后所有应得的礼遇、尊重和财富,她在法国得到的只有崇敬,您想要见就什么时候都可以见到她,没有人——包括未来我们的皇帝陛下会对她无礼。真的,在整个世界,能够得到这样尊荣的女人绝对不多,您……您可以了却您的遗憾了。” “您说的……是真的吗?”中年人颤声问。 “十足的真实。”夏尔昂首挺胸,表达了自己的真诚。“法兰西人不会拿这个来开玩笑。” 中年人低下了头来。 奥地利皇帝和亲王表态支持,法国也保证了应有的一切,再也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了。 “你们……你们不会再去找别的人选了吧?” “其他候选者的接触还是要做的,毕竟我们不能把一切都这么早就公开。”眼见大功即将告成,夏尔淡淡地笑了起来,“但是,我是负责人,我可以向您保证,如果您答应的话,其他的候选人我们不会考虑了。” 这最后的一击,让中年人突然长叹了口一气。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次决定,但是他最终还是克服了习惯性的犹豫。 人生在世,总要做出一些让人难以做出的决定。 是好是坏,只能交给上帝来评判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三巨人(一) 告别了维也纳之后,夏尔和他的车队一路北上,在外交人员的协调下,他轻松地通过了巴伐利亚,然后一路向法兰克福自由市疾驰。为了照顾夏洛特的身体,在离开了奥地利的国境之后,夏尔就让人带着她先回法国去了,而他自己则一个人踏上了计划当中的最后旅途——法兰克福城郊的约翰尼斯堡庄园。 法兰克福是现在德意志邦联议会所在地,所以外交界人士云集,不仅仅德意志各个邦国的政治家们充斥其间,就连外国人也多有居留此地,所以这里倒也算是繁华,路上的车流也络绎不绝。经过了1848年的动乱年头之后,这里又是一片繁荣的气象,虽然担不起“德意志的首都”这个名号,但是至少也算是个充满魅力的城市。 不过夏尔并没有去这座城市游览一番的打算,他的目的地只是离这座城市不远的一座庄园而已。 经过了漫长的旅途之后,他们的车队终于在这座庄园当中停了下来。 然后一路跟随夏尔的理查德·冯·梅特涅亲王带着他走下了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带着他在庄园当中穿行而过,这座庄园大概离法兰克福数十里,环境相当幽静。 被人精心打理的庄园里面长满了茂盛的草木。葡萄园里郁郁青青,带着令人眼前一亮的鲜明绿色,宅院四周也围着院墙和成排的果树;而葡萄园的边界上也栽满了各种果树。总之,这块园地的每一寸都充分利用起来了。 这样一处住所,如此简朴,却又不乏生机,果实累累,香气四溢,倒是一个老人晚年独居的好去处。 徘徊在其中,夏尔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生怕弄惊了庄园中的人们。 他们很快来到了庄园深处的宅邸当中,然后一位中年妇人很快就过来迎接了他们一行。 这位夫人大概快五十岁的年纪。身材高瘦,穿着灰色的裙子,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不过还能看得出几丝过往的风韵来。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看上去十分和善的样子。 “您就是德·特雷维尔先生吧?”她友好地朝夏尔点了点头,用十分纯正的法语打了招呼,“很高兴见到您,我一直都听亲王和理查德提到您,今天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才!” 虽然明知道是客套话,但是夏尔听了仍旧十分高兴。“谢谢您,夫人,我十分荣幸能够到贵府上拜会。”他一边说,一边脱帽致敬。 “这一路上你们都辛苦了吧?来,请跟我到餐厅去吧,等一会儿就会有人把午餐送上来。这儿虽然简陋,但是野味还是不错的。”夫人这时候又看向了夏尔旁边的理查德,“理查德。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谢谢您,夫人。”理查德也跟她点了点头。“爸爸还在休息吗?” “亲王殿下现在已经醒来了,刚才在听人读报,不过我已经差人通知他了,他现在估计正在准备接见特雷维尔先生吧。”夫人如实地回答了。 “那就太好了!”犹如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他突然显得如释重负。“夏尔,你先去吃点东西吧,我去见见父亲,等会就带你一起去见他。” “好的。理查德。”夏尔随意地摆了摆手,请他自便。 他知道,理查德这一路跟随着他回来,肯定得到了不少有关于他的情报。而在亲王接见他之前,他肯定要跟父亲交流一下情报,然后父子两个一起商讨一个应对他的方针来。 出于礼貌考虑,夏尔当然要给他们父子这样的空间了,顺便可以解决一下饥肠辘辘的问题。他马上跟着夫人一起来到了餐厅里面。 同时,夏尔注意到了理查德对这位夫人的态度——礼貌恭敬、但是缺乏热情。甚至有一种不自觉的距离感。 这个倒也很正常,他知道,这位亲王夫人并不是他的母亲——梅特涅亲王生性风流,他前前后后有三个妻子,第一个妻子娘家名是艾兰诺·玛丽·冯·考尼茨·利特堡,这位夫人给他生了8个孩子,但是大多数都早早亡故,没有留下子息,只有第四个孩子(已经于1829年去世)弗朗茨·卡尔·冯·梅特涅先生留下了一个私生子,以及第六个孩子莱奥蒂娜出嫁之后生下了一个女儿波莉娜。 而第二个夫人,是他于1827年娶的玛利亚·安托瓦内特·冯·莱卡姆小姐,这位夫人在婚后两年之后生下了儿子理查德,然后在十天之后因为产后的病症去世了,享年仅仅二十四岁。而理查德也成了现在梅特涅亲王唯一一个在世的儿子,享有亲王的继承权。 第三个夫人,自然就是眼前的这位夫人了,她娘家名叫梅拉尼,这位夫人是在1831年嫁给梅特涅亲王的,这一年她26岁,足足比亲王小了32岁,而亲王仍旧老当益壮,在婚后数年当中又让她生下了5个孩子,其中活到成年的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另外,亲王还有许许多多的情妇,先后为他生下了多个私生子女,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个——和塔列朗亲王一样,梅特涅亲王的私生活也是十分之丰富多彩,倒是让人心生羡慕——不过,这个无关大碍就没必要提了。 从上面可以看到,理查德虽然现在算是要继承梅特涅亲王爵位的长子,但是并非亲王夫人的亲儿子,所以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有了一些微妙——虽然理查德也算是在这位夫人的照看下长大的。 在夏尔来到餐厅之后没多久,厨师们做的餐点就送了上来,早已经有些饿的夏尔自然就没有客气,马上就大快朵颐起来。梅拉尼夫人确实是一位非常和善的妇人,她尽着主人职责,一直都陪着夏尔说话,哪怕其实并不怎么热衷于此。 夏尔一边吃饭一边和她闲聊,时间过得也十分快。 当他吃得差不多饱的时候,理查德·冯·梅特涅终于回到了餐厅里面。 “夏尔,请跟我过来吧,我的父亲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吧。” “是吗?太好了。”夏尔马上拿餐巾擦干净了嘴,然后干脆地站了起来。 临走之前,他还特意向夫人道了谢。“夫人,多谢您的招待。” “如果您肯因此而以最平和的态度和我的丈夫交流的话。那么我的苦心就不会被白费了。”夫人笑着回答。 “哦,这简直是一定的。”夏尔被她的风趣也给逗笑了,“我对亲王这样的前辈充满了敬仰,这次是抱着向他学习的态度来此请教的。” …… 在理查德的带领下,夏尔走出了餐厅。然后走上了二楼,来到了书房的门口。 接着他推开了门,把夏尔也领了进去。 在一排排书架当中,夏尔看到了那个坐在垫了软垫的胡桃木摇椅上的老人。 这位老人已经白发苍苍,脸上的皱纹已经密布,但是全身收拾得十分整洁,就连胡子都被刮得干干净净,显然得到了极好的照料。 他的精神也十分健旺,眼神犀利,在夏尔进门的瞬间就打量起了他。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看透了似的。 这个年近八旬的老人身形消瘦,下巴很尖,皮肤因为年老和幽居而变得十分苍白,他脸上的笑容也极富魅力,仍旧带着年轻时的翩翩风度。如果说苏尔特元帅和威灵顿公爵给夏尔的印象是凌厉的话,那么他给夏尔的印象却是有些阴柔——不愧是能够女装逃出维也纳的高才啊! “冯·梅特涅亲王,我真的十分荣幸能够得到拜见您的机会。”收拾好心里的戏谑之后,夏尔毕恭毕敬地向他躬身行礼,“另外,很高兴能看到您如此健康。” “我也很高兴能够看到您这样的青年俊杰。先生。”亲王笑了笑,然后伸手示意他坐下来,“一想到我在已经退职的今天,还能够得到您这样的优秀人物的拜访。我倒是觉得自己有几分走运。” “和小丑不一样,大人物即使走下了舞台还是大人物。”夏尔一边恭维,一边坐了下来。 “特雷维尔先生,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清楚。”等他坐定之后,亲王微微笑了起来。满脸的皱纹也越发深刻,“我并不恨拿破仑,甚至从没有想过刻意去摧毁他的帝国,所以你们不应该把憎恨从四十年前延续到现在,我认为尽管我们是外交官,但是偶尔我们是可以以真诚的态度来互相交流的。是的,真正的真诚——聪明人的真诚,大家不说傻话、也不说虚伪的话来侮辱对方,而是本着就事论事的原则互相给予教益。” “殿下,我也有一件事必须跟您说清楚。”夏尔也笑了起来,“我真的完全不恨您,对您只有敬仰之心。甚至……我都不恨塔列朗。” 夏尔这话确实是真心的,他身为波拿巴党人却不盲目崇拜拿破仑,更不打算把拿破仑的旧仇恨延续下来。而且,哪怕仅仅从拿破仑的角度来看,梅特涅亲王也确实谈不上仇敌。 梅特涅对法国和拿破仑确实没有憎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维持奥地利的实力和威望。 在拿破仑帝国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奉承拿破仑,并且促成了他和哈布斯堡公主的婚事。在拿破仑帝国岌岌可危的时候,他也没有从一开始就打算落井下石。 在拿破仑从俄国无功而返的那个动荡的年头里面,他正确地认识到,在奥地利已经无法重返莱茵河和尼德兰的现状下,彻底摧毁莱茵同盟只会让莱茵河地区变成一片软弱无力的小邦国,然后让普鲁士得利。他在1813年当中几次向拿破仑皇帝提出条件,想要以法国承认尊重他国权益、换言之就是退出大革命之后征服土地的方式让法奥之间媾和。 他的如意算盘是在战后维持一个足够强大但受人敌视的法国,然后维持一个强大的莱茵同盟的存在。这样,各国的压力既可以让法国动弹不得,而法国的压力也可以让普鲁士动弹不得,结果也无法染指莱茵河地区。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被现实击碎了,已经和塔列朗闹翻了的拿破仑,把梅特涅看成了和塔列朗一样朝三暮四的卑鄙之徒,完全不肯信任他,并且他还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可以翻盘,所以完全拒绝了梅特涅的所有提议,一定要和欧洲各国在战场上拼个死活。 梦碎之后,梅特涅只好让奥地利一并加入到了盟国的进军当中,并且同盟军队在莱比锡战役当中彻底击垮了拿破仑的大军。 即使这个时候,基于均势原则,奥地利以及其他几个大国还是并非想要将法兰西帝国置于死地,他们又提出了条件,以法国保持1790年的疆界、以及拿破仑让位给儿子的方式,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然而拿破仑还是拒绝了,他就像是一个濒临末日的赌徒一样,一次次地想要以越来越少的赌本来翻本,他再度整军和反法同盟大战,结果同盟军进军法国,并且在1814年3月攻占了巴黎,拿破仑也不得不在4月13日于枫丹白露签署退位诏书。 这一次,他想让位给儿子,但是联军已经不肯了,他不得不面对帝国完全垮台、自己也被流放的命运。 总的来说,1812年征俄战役开始之后,拿破仑皇帝昏招迭出,并且拒绝了每一个止损的机会,直到最后才醒悟过来,而那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路易·波拿巴好不容易才夺回了国家的政权,他当然不希望自己和伯父一样,在全欧洲的围攻之下和帝国一起灭亡,他不想要延续仇恨,而夏尔也没有任何同样的想法。 “我很高兴您能如此说。”看到夏尔的诚恳回答之后,亲王的笑容更深了,“那么,我可否认为,您是代表法国这么说的?” “是的,在此时此刻,我代表法国的利益在和您谈话。”夏尔昂首看着这位曾经纵横欧洲四十年的大人物,里面没有一点退缩,“我的话现在是算数的。” “哦,多漂亮的气度啊!理查德真该学学!”亲王叫了一声,然后轻轻拍了拍手,“上帝保佑您,年轻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三巨人(二) “谢谢您的夸奖,殿下。”夏尔再度向梅特涅亲王道谢。“正因为我的心中充满了对您的敬意,所以诚如您所言,我可以以最诚实的态度来同您交谈,我不会用虚伪的话来装点门面,反正和您一样老道的人很轻易就能看穿。” 虽然表面是如此说,但是他当然不会相信自己只需要说上几句话,就会震动到梅特涅这样的人,让自己居于有利的地位,所以不管对方怎么夸奖自己,他也只当耳旁风,更不会真的如同口上说的那样“完全真诚”。 这种热情当中又隐含距离的态度,倒是外交官们所必备的。 亲王一边热情地看着夏尔,一边又朝自己的儿子理查德挥了挥手,示意他也坐下来。 “特雷维尔先生,您在上任之前就认为自己的一个亲奥派,如今更加在欧洲各国都留下了这样的深刻印象,就连我的儿子都跟我大谈您对奥地利的友好,不得不说这一点十分让我欣慰。”他重新看着夏尔,不过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不过,我毕竟干这行太多年了,所以对不期而至的好意看得和不期而至的恶意一样,无法为其所动,我想,有一个基本的原则就是,在国际事务当中,利益要大于好感,好感要大于言辞,不知道您同意不同意我的看法呢?” 夏尔没有想到一见面这位老资格的外交家就对他这么不客气,隐隐之间还摆出了一副老资格外交家对后辈指点的架势,不过,拘于礼貌起见他并不打算和这位老人争一争气势——说到底,人家现在都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只剩下了往事可以追忆,自己又何必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争锋呢? “您说得对,对极了。”他马上点头赞同。 “先生,您很年轻,年轻人都会有一些激情。也会有一些感情冲动,我认为这不是什么坏事,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但是,我们不能把外交事务当成个人事务来办。这里并没有多少感情容身的余地。”亲王继续追问。“那么,我想问一下,您对奥地利的好感,到底是出于心中的热爱呢,还是出于真正的利益考虑?”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不过夏尔倒是并非不能应付。 “您希望我是哪一种呢?”他先是范文。 “两种都是好事,毕竟友好总比交恶要令人愉快。”梅特涅亲王耸了耸肩,“不过我们都知道,前者高尚但是很难持久,后者庸俗但是十分可靠——比较起来的话,我倒是更加喜欢后者一些,因为大国之间的稳固关系,必须建立在利益的坚实纽带之上,如果依靠好感而冲动地走到一起话,那么当好感消退的时候关系破裂也就是指日可待了。” “我对奥地利的热情。既来自于热情,当然也来自于实际的利益考虑,事实上我认为这是并不矛盾的。”夏尔摊了摊手,“我认为,就宗教体制而言,其实和尊奉清教的英国、尊奉新教的普鲁士还有东正教的俄罗斯不一样,在欧洲大国当中,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天主教大国,我们应该惺惺相惜,而不应该各自为政。以至于天主的威名在日渐衰颓……”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一个有宗教热情的人,而他仍旧如此认真地说,仿佛他真的把宗教当回事一样,当然这种说辞是打动不了梅特涅的。 “我十分欣赏您对天主的热情。我也同您一样,痛切地感受到想要维护真正的天主教世界,就需要天主教大国一起携起手来。”梅特涅不动声色地赞同了他的话,“当然——我的这种想法一直被人误解,并且没有得到足够的回应,这诚然是一种极大的遗憾。” “同样。法国和贵国一直都是旧有的欧洲大国,虽然在很久以前我们之间进行了一些令人遗憾的剧烈斗争,但是我认为至少在现在两国的利益是一致的,同样希望维护自己曾有的地位。既然有同样的宗教观念,又有同样的现实需求,就我看来,两国维护利益的最佳方式就是联合起来,共同地为保卫欧洲和平而努力。” “这种考虑很对,特雷维尔先生,我甚至我觉得如果法国现在的当政者如果都像您这么想的话,那么我们现在所面临的一切困难都会轻松很多。”梅特涅亲王又微微笑了起来,“然而,请恕我直言,欧洲各国对如今的法国都有很多疑虑,人人都害怕法国——嗯,我是说法国某些人,会有一些过于危险的想法,而这种危险想法就会成为您增进和各国友谊的障碍。” “在法国确实有某些人、特别是军人在进行危险的鼓噪,不过这并没有危及欧洲,也并不会破坏两国之间的关系。”夏尔马上断言,“事实上无论是波拿巴先生还是我,都不想用太过于激进的方式去和各国来往,过去的教训太深刻了,任何认真理智的人都会在深渊面前望而却步。” “也就是说,您确实不打算破坏欧洲的秩序?”梅特涅亲王马上追问,“那么——我听到的‘法国即将以武力手段来对付俄国’是一个谣言了吗?” “不,不是谣言,我跟您说实话,这是真的。”夏尔突然插言,“而且我可以向您断言,这样一场战争很快就要发生,虽然不是明天。” “什么?”梅特涅亲王骤然睁大了眼睛,显然十分吃惊。 他并不是吃惊于法国想要和俄国人干架——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欧洲的外交界,到处都有人谈论,并且大家都认为已经迫在眉睫——他真正吃惊的是夏尔这种毫无保留的坦诚。 他从他的儿子理查德那里得到了报告,知道夏尔是怎么应付弗朗茨·约瑟夫皇帝的,那可是十分专业地掌握了外交语言的精髓,什么都说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承认,他没有想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特雷维尔居然会这么老实。 “殿下,我跟您说的这个是机密,我希望您能够为我保密,免得在其他地方激起无谓的争议。”眼见对方如此震动的样子。夏尔禁不住笑了出来。 “哦,当然可以,我会为您守密的。您肯对我如此坦诚是相信我,我不会辜负这种信任。再说了,我已经退休了,可不想再在外交界兴风作浪。”梅特涅很快就回过了神来,然后马上点了点头,“在我这里您尽可以畅所欲言。我保证一句话都不会泄露到外界去。” “那就太好了,谢谢您。”夏尔仍旧微笑着,“我平常说套话已经太久了,终于有个地方可以休息下,这很好。” “我很高兴自己能够聆听您的真心话。”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夏尔突然这么坦诚的目的,但是梅特涅亲王已经完全打起了精神来了,“也就是说,您承认法国和俄国的战争可能迫在眉睫,对吧?” “是的,确实如此。” “既然您刚刚掌权的时候就投入到了一场和欧洲大国的战争当中。那么您又怎么能够让人相信您保卫欧洲现有秩序的热情呢?”梅特涅亲王十分犀利地反问,“我觉得这似乎是很难的一件事?” “如果有人将保卫欧洲看成是无所作为、一如过去的话,那么他恐怕确实无法相信我们的诚意,但是……”夏尔突然昂起了头来,然后加大了音量,“恰恰相反,在现在,保卫欧洲秩序需要的是行动!而且是立即行动!现在破坏秩序的人不是我们,而是另外一群人,他们满怀侵略的欲望。只想着到处扩张,并且已经占领了广袤到无法言述的土地,我们必须为了保住剩下的欧洲不被他们侵蚀而奋战。” 夏尔突然的爆发,让梅特涅亲王有些出乎意料。他看了看他的儿子,然后皱起了眉头。 “也就是说,您认为发动一场对俄国战争,是维护欧洲现有秩序的积极行动?” “现在已经没有欧洲秩序可言了,殿下。”夏尔冷静地回答,“您看看。几十年前的秩序现在还有谁尊重?人人都想着扩张自己的势力,大国到处都在自行其是,我们只是和别人一样做而已,这是一种必须的应急措施。既然欧洲的秩序已经破灭,我们——每一个负责任的大国都应该站出来,拿出自己的勇气和实力,为欧洲谋求一种新的稳定秩序,让和平重新降临到每个大国中间,这才是真正有效的行动。” 如此直白的话,让亲王的脸色更加发白了,因为他听出了其中的隐含意味。“您的意思是,您的目标是重建一种更加积极的欧洲秩序?” “您让我说实话,那我就一次把实话说完吧,您所构建的维也纳体系已经摇摇欲坠了,而且很多人并不以此为憾,相反他们对此十分兴奋,跃跃欲试,想要在一个全新的时代里面为自己的国家谋取私利,他们野心勃勃,而且欲望无穷无尽,如果不用最强烈的意志和最坚决的决心来阻止的话,一切都会不可收拾,并且会让您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乌有。我们正是站在您的思想上,所以才想要恢复一种可以令人满意、并且维持得下去的欧洲大国秩序,换言之,我们是承继了您的思想理念而行动的——所以这并不背离我们的初衷。” 梅特涅亲王的脸色变得越发古怪了。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将武力对付俄罗斯说成了维护欧洲秩序的必须举动,甚至说成了‘对自己思想的继承和发扬’,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还没见过这么大言不惭的人。 倒真是有本事。 亲王忽然从这个昂然的年轻人当中,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青年人特有的活力。 这个年轻人说他辛苦构建的维也纳体系已经崩溃了,虽然这话很难听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现实。 “我明白了,您想要构造出一个新的欧洲秩序?” “一个秉承了您思想,让每个大国都可以处于合理地位、而不是让某一个国家可以肆无忌惮的秩序,我相信这种秩序正是您所需要的,也正是您希望看到的欧洲,不是吗?”夏尔极具自信地反问,“您的努力,是需要有人来继承的,而法国有实力、我也有意愿继承您的精神和努力。” “这种说法令我十分感动。”沉默了许久之后,亲王才重新开口,“所以,您希望奥地利也加入到您这种重建欧洲新秩序的努力当中?” “我相信这对奥地利是有利的,它应该加入。”夏尔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对方的理解,“我们都看得到,奥地利现在面临着太多太多的挑战,是无法停留在旧日的。在这个急速变幻的时代里,如果奥地利不做出某些革新性的改变的话,那么就会在时代的变动当中首当其冲,这些雄心勃勃,妄图想要获得维也纳体系之外更高地位的国家会四处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而某些时刻,他们就会……可能就会拿奥地利当做牺牲品。殿下,我希望您不要将我的这番话当做危言耸听。” 梅特涅亲王再度沉默了。他知道夏尔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在欧洲各大列强当中,现在的奥地利是处于下风的一个,只是比普鲁士好上一点而已,而它却据有了太多的土地和财富,每个心怀不满的大国,都会想要从它的身上撕咬下几口来,壮大自己的实力。 “某种程度上,我承认您说的话很有道理。”又过了片刻之后,他颓然地点了点头,“我们确实面对了太多的风险,所以我们确实也需要积极地为保卫自己而行动。” 片刻之后,仿佛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于露骨似的,他马上又改换了口风,“当然,我国的实力仍旧足够强,可以打消所有心怀不轨的人对我们的觊觎,所需要的只是积极参与到维护稳定的欧洲秩序而已。” “在我看来,我们的想法是天然一致的。”夏尔再度笑了起来。 就在亲王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然后理查德起身去开了门。 和夫人交谈了几句之后,他马上回来了,然后给出了一个简短的解释。 “俾斯麦先生已经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三巨人(三) “俾斯麦先生来了。”虽然理查德·冯·梅特涅的声音很低,但是夏尔却极受震动,罕见地出现了一些动摇。 这种动摇被梅特涅亲王敏锐地感知到了,他感觉十分奇怪。 很明显,在现在,俾斯麦虽然成为了普鲁士驻法兰克福帝国会议的代表,在一般人眼里已经算是个大人物了,但是在急速蹿起的特雷维尔面前,也并不算是什么很了不得,他没有必要这么重视俾斯麦。 莫非在俾斯麦去法国旅行的时候,他们见过面,然后达成了某些默契?一想到这里,梅特涅亲王也心里一惊。 现在最让奥地利人顾忌的就是法国和普鲁士两个国家,前者现在刚刚换了拿破仑的后人上台,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而后者现在国力不断上升,雄心勃勃一心想要把奥地利从德意志的头把交椅上挤开取而代之,这两个国家如果背地里达成什么默契的话,对奥地利来说即使不算灭顶之灾,至少也是心腹大患。 虽然梅特涅已经被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从首相之位上面赶走,但是他毕竟一直主持奥地利的国政外交,对奥地利也充满了感情,他当然不乐意类似的事情真的发生,于是不免就有些忧心忡忡。 于是,房间里面的这两个人一个震动,一个迟疑,气氛陡然就从刚才的轻松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俾斯麦正好在这个时候在仆人的带领下走进了房间,夏尔和梅特涅两个人都满怀着各自的心思同时张望了他,让他稍稍愣了一下。 他一如在帝国会议里面一样,穿着一套黑色的正装,戴着黑色的礼帽,一副翩翩绅士的模样。不过他的身躯魁伟壮实,态度凝重当中有隐含着傲慢,这种桀骜不驯的气质怎么也没有办法隐藏到正装当中。 他走进房间之后,先是对房间里面的奇异气氛当然有些惊讶,不过他的城府十分深沉。因此很快就将这种惊讶掩饰到了心底里。 “亲王殿下,我十分荣幸能够再度拜会您,看到您身体如此健康,真是令人高兴。”他一边脱帽致敬。一边跟梅特涅亲王说着客套话,然后转头又看向了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十分高兴能够再次见到您,自从上次同您见过之后。您的风采一直都让我十分钦佩。” “我也同样钦佩您,冯·俾斯麦先生。”夏尔也十分恭敬地站了起来向对方致意。 “请坐。”相比较于夏尔的殷勤,梅特涅亲王倒是矜持了一些,他随手招了招手,示意俾斯麦坐下,脸上也看不到刚才对夏尔的亲切随和。 这倒也十分正常,亲王是以德意志迄今为止最优秀的外交家来自居的,他本身就是一个十分高傲的人,当了几十年说一不二的首相之后自然被唯命是从的下属们给惯得更加傲慢,在他看来。俾斯麦无非是普鲁士这个边鄙国家的一个后辈小生而已,纵使算是优秀,也不值得他来讨好迁就。夏尔这种年纪轻轻就爬上高位的人才会让他有一种“这个人就像是年轻时代的我”的感觉,因此才会那么和善。 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俾斯麦也不以为忤,满怀敬意地坐了下来。他当然也不知道他未来会有何等的成就,因此此时也确实甘心居于亲王的下位,把亲王的亲自招待本身就当做一种难得的殊荣。 三个人就这样落座了,虽然表面上十分平静,然而夏尔的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坐在他面前的。是19世纪整个德意志影响力最大的两个人,他们在欧洲大陆上纵横捭阖,第一个照耀了前半个世纪,第二个深深地影响了后半个世纪。无论对他们是褒是贬,无论对他们的行为是否赞同,都必须同意,他们两个都曾塑造了一个欧洲的时代——在这个欧洲统治世界的年代,这等于是说他们两个都曾塑造了世界的一个时代。 他们两个人,一个已经风烛残年。随时等待上帝的召唤;一个却精力充沛,雄心勃勃只等着干下一番大事业,他们前一个是中世纪的最后残响,后一个是新时代的最初鸣啼,两个人在思想上、在世界观上,乃至于在抱负上,都有许多共通之处,或者说同样都秉持着利益至上、漠视道德宗教观念的世界观,也同样拥有极为高超的智慧和过人的观察力行动力。 而自己,却有幸同这两个人坐在了一起,并且是以平等的身份,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按照礼节,两个年轻人都没有先说话,在等着亲王发言,而亲王却不紧不慢地微微闭着眼睛,好像在沉思着什么,于是他们两个都静静地等待着,谁也不显得急躁。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欧洲只有少数人,极少数的一些人在清醒地思考,并且冷静务实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其他大多数人要么浑浑噩噩,要么不得不被形势裹挟而随波逐流,等着别人为他准备一个命运……”沉默了许久之后,亲王终于开口了,“这种人过去就很少,如今更加稀有了,所以我想,今天我们差不多就能够代表欧洲来说话了,反正其他人要么只能听着要么连听都没机会听。” 这话说得有些自命不凡,不过由他说出来却出奇得具有说服力。 “我觉得我们两个作为晚辈更应该聆听一下您的教诲。”夏尔当然不敢同他一样狂妄了,马上就降低了调子,“您主宰了、至少参与决定了欧洲大多数人的命运,并且影响了整个历史,而我……我甚至不知道几个月后我还在不在台上,其实我才是被命运裹挟不得不随波逐流。” “特雷维尔先生,您不用如此谦逊,至少您已经站到了山巅之上,可以一展心中的抱负。这比我已经强到太多了……”俾斯麦突然打断了夏尔的话,“亲王殿下已经有了足以铭记在历史当中的功业,而您也有机会同样复制他的成功,可是您看看我呢?现在的我哪里有资格说什么功业?真的,殿下的话让我无地自容了。” “您不用如此谦虚……”这下轮到夏尔来劝慰他了。 “这真不是谦虚,我不是一个喜欢谦虚的人,我这是在说实话。先生。”俾斯麦摇了摇头,脸色愈发难看了,好像想到了许多很不爽的事情似的,“您看看我现在算是什么?一个驻帝国会议代表。天天和一群傻瓜在会堂厮混,他们的语言无味、权职低微,看了就让人忍不住倒胃口,而我却不得不和他们混迹在一起!你们在创造历史而我只能站在一旁看着,除了满心的渴望之外什么都没有。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一展心中的抱负,我真的十分羡慕你们。” “难道帝国会议还不足以抒发您的抱负吗,年轻人?”梅特涅亲王忽然笑了起来,“您的国王陛下要是听到,恐怕会感到委屈了,要知道他可是力排众议把您送到这里的。” “我感谢陛下,但是我必须说这完全不够,除了让我虚度年华之外,帝国会议这种吵吵嚷嚷的菜市场是不可能对历史产生什么重大影响的。”俾斯麦又摇了摇头,“我原以为我会得到更加重要的任命。真没想到自己却被抛到了这里。1848年的时候我为了保卫君主政体不惜冒生命风险同暴民们斗争,结果君主在安然度过危机之后居然用这样不起眼的糖果来打发了我……如果不是这里可以经常拜会到您的话,这个地方真的能把我这样的可怜人给逼疯了,殿下。” 他这话除了恭维之外,倒也有不少发自内心的感慨。如今的俾斯麦,尽管在别人看来普国驻帝国会议代表已经是难得的礼遇了,但是在他这样的人看来无非就是个打发人的闲职而已,他想要的是进入内阁,成为大臣,甚至做首相。用一整个国家的军力和财力,实现他的个人抱负,而现在的现实就很难让他满意,因此并不像后来功成名就时候那样矜持傲慢、咄咄逼人。反而因为自己的仕途蹉跎,无法大展宏图而满腹牢骚。 他跟朋友跟妻子说过许多牢骚话,其中不乏批评国王和本国内阁的言辞,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愈发不得国王和内阁的喜欢,就连他引以为靠山的威廉亲王,也在王妃的影响下对他心生嫌隙。对他的支持力度大大减弱,由此他也变得更加心灰意冷。 “杰出的人才都有被人嫉妒甚至打压的时候,就连拿破仑在崭露头角之后都差点被一个嫉妒他的部长给掉到了殖民地去。”夏尔也笑了起来,“俾斯麦先生,虽然您现在觉得自己不得志,但是我相信这绝对只是暂时的,我觉得用不了多少年,您就可以成为普鲁士所必须服从的人。” “是吗?”俾斯麦有些不大相信的样子,“那我感谢您的预言了。” “我也深信如此,年轻人。”梅特涅亲王突然接过了话头,不紧不慢地说,“普鲁士是一个习惯于服从的国家,肯去自主思考的脑子太少了,而您正是这些人当中脑子最好的一个,所以归根结底,他们还是得靠着您来运行这个国家。我看您飞黄腾达将是命中注定的事,您也没有必要去责备命运对您太不公平,否则那就是在嘲笑全欧洲绝大多数的庸人了。” 接着,他缓缓地转过视线,在俾斯麦和特雷维尔两个年轻人当中逡巡。 “我原本就相信你们两个十分杰出,在分别见了面之后更加深信如此了,所以……你们不要着急,未来就是你们的了。我是在与十年或者十五年后的欧洲对话,尽管也许我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我仍旧对此十分好奇和期待。” 夏尔和俾斯麦对视了一眼,既惊奇于对方对自己的抬爱,又因为亲王的这番话而心生快慰——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梅特涅亲王的钦点的。 “真正的重点是,那时的欧洲,到底是怎样的面貌?”亲王继续说了下去,“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问题,你们两个人想要的欧洲,到底是可以弥合在一起的,而且大相径庭、以至于必须分出一个结果来的?” “您是指什么呢?”夏尔心里暗暗一惊。 “我的意思十分明白,我将你们一起召集过来,就是想要看看你们的理想是否可以互相妥协。”亲王从容不迫地回答,“年轻人们,虽然你们对我十分礼貌,但是我知道,和我一样,你们都是十分固执高傲的人,只有固执高傲的人才可以闭着眼睛不管别人说什么一直往前走,走到自己想要待的地方,所以我并不打算改变你们的想法或者理念。但是你们也要知道,现实从来不会是一帆风顺,也从来没有可以完完全全按自己心意的世界,终究我们不得不适应现实的棱角,作出某种妥协。依我看来,欧洲未来的安宁和和平,就依赖于那些真正把握时代的人互相作出妥协,就好像当年我们在维也纳做过的一样。” 顿了一下之后,他继续从容地说了下去,“虽然现在我们大多数已经变成了漫画当中的丑角,或者人们口中的笑柄,但是我们当年也曾群星璀璨,每个人都雄心勃勃,势要为自己、为自己的国家夺取至高的荣耀,但是最后,悲剧一幕幕地降临,欧洲大地上已经流遍了血,数百万人丧失了自己的生命,直到最后大家做出妥协的时候,一颗最耀眼的巨星已经随着他一手建立的帝国而陨落……这样的悲剧教训,我不指望你们全部记得,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放在心里。” “我们当然能够记得那些事。”俾斯麦沉下了视线,也说不清楚是沉痛还是向往,“也幸亏有您这样的人,悲剧才没有一直延续,欧洲有了几十年的新秩序和和平。” “然而新秩序会变成旧秩序,最后破灭。”亲王摇了摇头,“刚才特雷维尔先生和我谈了谈,他直言不讳地告诉了我,我们这一代人在维也纳订立的秩序已经破灭了。这个消息令人沉痛,但是这是现实,我很高兴他看到了一个现实……” 他拉长了音,两个年轻人也不自觉地看着他。 “欧洲的新秩序需要新一代人来重建,由你们来重建。请好好重建它,不要像那个伟人一样被自己的权力冲昏了头脑,最后让血与火把一切、包括他自己吞没!” 亲王的表情还是古井无波,仿佛是血液里面再也没有了火气一样,但是这席话仍旧让两个人都深受震动。 “法国是爱好和平的。”夏尔马上回答,“他已经受够了教训,而且乐于维护一切有利于欧洲和平的秩序,我们爱和平。” “普鲁士也是爱好和平的。”虽然被夏尔抢了先,但是俾斯麦也表现出了同样的诚挚,“我们从建国开始就在打仗,前前后后经历了难以计数的战争,战争的恐怖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留下了极深的创痕,没有人比我们普鲁士人更知道战争的残酷,也没有人比我们普鲁士人更加爱好和平了。”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之后,亲王猛然挣扎了一下,抬起了头来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然后怒视着他们,就好像听到了学生答错的老师一样。 “你们太自命不凡了!你们太自命不凡了!为什么在只有我们在场的时候都不能坦诚相见?你们这样,一定会带来蔓延欧洲的大战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三巨人(完) “你们太自命不凡了!你们太自命不凡了!为什么在只有我们在场的时候都不能坦诚相见?你们这样,一定会带来蔓延欧洲的大战的!” 因为夏尔和俾斯麦的回答实在太过于没有诚意,梅特涅亲王禁不住怒气上涌,呵斥了这两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法国爱好和平,普鲁士爱好和平?先生们,这个笑话并不可笑,多少年来这两个国家动了多少次战争?现在这两个国家又有哪个不是野心勃勃?你们这样回答,就违背了我们开诚布公的宗旨,把我当成一个糊涂老头来对待了!” 被亲王如此毫不留情的数落,夏尔和俾斯麦颇觉得尴尬,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虽然这是一个私人聚会,但是三个人的地位都非同小可,因此除了已经隐退了的梅特涅亲王,谁也不敢百无禁忌乱说话,以免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夏尔和俾斯麦的第一反应都是和公开场合一样大唱爱好和平的高调。 “至于你们……你们两个也许不至于讨厌和平,但是你们都肯定不爱和平,因为你们爱的都是自己,和我一样!”亲王数落了一会儿之后,还是余怒未消,“你们这么说,只能说明你们根本不打算开诚布公,而只是想着敷衍了事,哄我这样的老人开心就行了——但是……见鬼,我不是平常人,我是梅特涅,你们的这些把戏是哄不了我的!如果尊重我的话,你们应该拿出自己应有的头脑和诚意过来,像样地和我交流!” “对不起……殿下,我不该如此随意对您说话。”眼见这老人脾气如此厉害,夏尔终于也坐不住了,“可能我的话有些夸张,在法国国内,确实一直都有人在渴望破坏现有的和平,但是对和平的热爱真的是主流。尤其是……尤其是在我们已经被接纳到了欧洲大家庭的情况下。” “我也很遗憾自己说了一些让您不中听的话,殿下。”俾斯玛也跟亲王躬身致歉,“在世人眼里,我们普鲁士人确实好战。我也没有办法改变人们的这种印象。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证,普鲁士人再怎么好战也是正常人,它实际上乐于维护对自己有利的和平。” “你们这样才算是像话。”亲王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不再如同刚才那样恼怒。“我姑且认为你们现在已经足够真诚了,因为你们尽管遮遮掩掩。但还是都说出了真实的意志——没错,你们只接受对自己有利的和平,只有在自己处于优势地位的时候才会心平气和,一旦欧洲不如同自己所愿的那样,你们就不会拥护和平。考虑到你们未来十年或者十五年就将主政一个强国,利用它来强行推行自己的意志,那就不得不让人十分忧虑了……” 俾斯麦怔了一怔。 他现在正郁郁不得志,结果梅特涅亲王却宣称日后他能够号令一个国家,一展宏图,这实在让他有些受宠若惊。更加让他吃惊的是。亲王的意思里面,还隐含着一个更加惊人的推论——他在掌权后将有可能与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当然那时候也算不上年轻了)兵戎相见。 真的……有何能吗?他心中暗想。 他孜孜不倦想要谋求的,是以普鲁士为核心实现德意志的统一以及利用这个统一了的德意志国家来影响——更进一步来说是支配——欧洲的新秩序。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是不惜动战争的,谁挡在他的面前他都会毫不留情地扫除。而法国,或许有可能就会在那个时候成为自己的障碍。 而这个年轻人呢?他会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会跟自己想得一样吗? 应该会有吧……执掌一国,然后利用这个国家的实力来支配欧洲秩序,又会有哪个有抱负的人不会这么想呢? 没准真的有可能,在未来我们两个会兵戎相见?他脑中闪过了这样的想法,然后不自觉地转头向特雷维尔看了过去。他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夏尔·德·特雷维尔也正好转头向他看了过来,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起来。 这个年轻人,虽然满面笑容。但是却一点都没有退缩,仿佛一块包裹在礼节外衣下的坚冰一样。 他应该也想到了这里了吧。 俾斯麦的嘴角微微一动,对着他凑出了一个大有深意的微笑。 很好,很好……你能成为一个足够分量的对手,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们就来拼个胜负吧。 熊熊的火焰再度在心中燃烧,他一扫最近的颓丧。重新充满了斗志。没错,现在他的仕途确实陷入到了困顿当中,但是现在不是还早吗?自己还年轻,还有用不完的精力,还有足以点燃世界的野心,十年……不就是十年而已吗?那时候梅特涅亲王在天上见证一下谁胜谁败岂不是很好? 他愈激动,整个人都微微有些颤抖,几乎就要大笑了出来,几乎是依靠着非凡的自制力,才没有让自己露出太大的痕迹。 “我很高兴您能够如此看重我,殿下,十年到十五年也不是一段好捱过的时光……未来又有谁说得清楚呢?”他一边看着夏尔,一边几乎是咬着字地说,“不过,我热爱我的祖国,乐意为它奉献一切,如果某一天我的祖国需要我的热情和精力,那么我会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它。” “您想要把这些热情和精力宣泄在哪里呢?”梅特涅已经观察到了两个年轻人的互动,但是他置若罔闻。 “当然是放在德意志民族的伟大复兴上面,殿下。在我看来,对任何一个纯正的德意志人来说,这都是当前唯一伟大的事业。”俾斯麦转过视线,昂然看着这位前辈,“德意志因为自己造成的混乱,多少年来已经成为各国的屠场,遭遇了多少灾祸?现在它必须尽快重新弥合起来,舔舐旧日的伤口,然后用民族的力量来对抗每一把伸向它的刺刀。不然的话它就只能永远沉沦下去了。” “在帝国会议当中您似乎说过不少类似的话。”亲王并没有受到他激昂情绪的感染,反而冷静地说,“图恩伯爵就几次说您试图用这些说辞来鼓动他支持您的观点。” 图恩伯爵是奥地利帝国驻帝国会议的大使,他是一个同样自命不凡的人。作为梅特涅的后辈他经常来聆听亲王的教诲,而俾斯麦一方面是本身性格使然,一方面是为了和奥地利争锋,故意经常对他傲慢无礼,惹得他几次大雷霆。在亲王面前说这个乡下财主的坏话。 “我在家里说过,在柏林说过,在帝国议会也说过,这些话是我的永恒的观点,我在任何地方都会明确无误地说出来。”俾斯麦并没有因为亲王隐含的指责而退缩,“当然我也知道,想要实现目标只靠言辞是不够的,我只是给大家一个预告,仅此而已。” “毕竟是普鲁士人啊……”亲王微微叹了口气,沉吟了片刻之后才再度开口。“先生,作为一个德意志人,我并不反对您的崇高理想,我也希望德意志民族能够复兴并且在欧洲取得应有地位。不过,我们要看到,除了民族之外,还有国家的存在,我们必须谨慎行事,欧洲理应是一个各个民族和谐相处的乐园沃土,他们在各自的国家里面都能作为公民而存在。” “如果一个国家连民族利益都不能保卫不愿意保卫的话。那么它还有什么存在意义?就是为了多收税吗?”也许是因为有些激动的缘故,俾斯麦毫无退让地反问了亲王,“先生,在外国大炮每隔十几二十年就从我们的土地上碾过的年代。和谐乐园这些词,我们应该留在下个世纪讲!” “两位,请不要再说下去了,我认为你们已经说到了一个无关的话题上。”眼见两个人将要吵起来,夏尔马上插言,止住了他们。 这就是普鲁士和奥地利的根本区别所在了。普鲁士可以用民族热情和鼓动来武装自己。奥地利却不能,奥地利的统治民族是德意志人,但是境内同样有拥有庞大人口的捷克人匈牙利人克罗地亚人等等民族,一旦谈到民族热情,奥匈帝国的整个根基就动摇了——或者可以这么说,在民族国家的时代,奥地利本身就是个不合时宜的另类,先天性地就有孱弱症。 所以奥地利只能有梅特涅,没办法有俾斯麦。当然,这对法国来说是好事。 “哦,抱歉,殿下,我说得有些过头了。”俾斯麦也感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合适,连忙向亲王道歉,至于有多少诚意就难说了。 “没什么,年轻人,毕竟血气太盛。”亲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总之,我要说的很简单,那就是你们不能因为自己的追求而损害自己国家的真正利益。你们这样性格人的,如果不加以自我约束的话,那就会将欧洲拉入到又一场悲剧当中,而且这样的悲剧对你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只能白白便宜欧洲真正的敌人!” “真正的敌人?”夏尔和俾斯麦都有些奇怪。 “欧洲现在远远不是繁华盛世,相反它危机四伏,而且稍有不慎就会走到崩溃的边缘,而且局势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糟糕。”梅特涅亲王不紧不慢地说,“在西边,欧洲要面对一个精明狡诈的小店主,满心想要借着挑动欧洲的内乱而自肥;在东边,欧洲要面对一个凶残暴虐的大恶徒,他们恨不得把欧洲一口吞进肚子里!这两个人虽然面貌看上去不同,但是却同样狡猾歹毒,而且同样恨不得欧洲永无宁日。而十分令人遗憾的是,他们的目的至少在最近几个世纪内是成功达到了,我们这些欧洲人,真正的欧洲人,在互相残杀当中消耗自己为数不多的气力,结果让两个恶徒拿走了一切,等到我们回过神来,我们看到了什么呢?天哪,两个世界最庞大的帝国已经矗立在了欧洲的两端,像冰冷的墙一样把所有真正的欧洲人窒息在内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迫切需求已经不是怎么自相残杀,而是自救!必须团结起来自救!” 也许是说到了兴头,亲王苍白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几片红润,他不停地挥动着自己的手,仿佛是和当年在议会演说一样。 “难道我们真的很糟糕吗?不……我们是极有实力的。我们拥有强大的实力,只是一直都在自相残杀当中被可悲地消耗掉了而已,如果我们三个国家联合起来,那么东边和西边的恶棍就再也没有办法为所欲为了。不是吗?”梅特涅亲王也在这时候掀开了自己的谜底,“法国和普鲁士都拥有极为善战而且规模庞大的军队,而奥地利也有,它们结合起来的时候,绝不是恶棍们可以匹敌的……” 夏尔听到这里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亲王的真正用意。 “只有一个心满意足的国家,只有不再寻求再和欧洲兄弟自相残杀的国家,才能够做到这一点。”亲王脸上的红润慢慢退却,重新变成了那个慢吞吞的老人,“也只有这样,它才能够并愿意真心诚意地不加对抗地同奥地利携手并进,共同缔造一个由真正的欧洲人掌控的欧洲。我已经老了,恐怕没有办法见证这样的欧洲诞生了,但是你们……你们还年轻,如果你们努力的话。这一切是有希望的,是能够办到的,哪怕不在一两代人之内办到。我真的很不希望看到你们明明有机会创造永垂青史的功业,却还要被恶棍蛊惑,走上悲剧性的老路。” 亲王的言辞果然还是如同当年一样漂亮,夏尔暗暗心想。 虽然亲王描绘了一张美妙画卷,但是底色夏尔还是已经一览无余了,他想要一个新的维也纳秩序,一个奥地利主导版的三皇同盟,让法国。奥地利和普鲁士三强集合在一起,组成一个欧洲的核心,然后把奥地利帝国作为一块拼图镶嵌在这样一个欧洲里面,维持自己的存在。顺便把英俄排斥开。 表面上动人,但是实际上主要还是在为奥地利考虑。亲王确实正确地认识到了奥地利需要同盟才能在以后继续生存下去的事实了,但是如果只找一家同盟的话,它就不可避免地会沦为那个同盟的跟班,于是为了平衡,他干脆构思一个有两个同盟的新体系。 如果能够实现的话。那当然是最理想的……可是这种“克己复礼”“联手抗侮”的愿望,又怎么可能打动新一代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呢? 这些年轻人想要的是自己主导的欧洲秩序,而不是作为一个参与者的欧洲秩序。至少夏尔没有被打动,因为他深知普鲁士和德意志民族主义迸出来时的能量,无论奥地利人说什么,俾斯麦是一定会坚定不移地推动自己的理想的。 “殿下,您说得很有道理。”俾斯麦这时候突然开口了,“我真没想到您构思了这么大的手笔。” “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殿下。”夏尔满怀敬意地朝亲王躬了躬身,“我一直都认为欧洲需要联合起来共同对抗那些过于庞大的帝国,但是响应者一直不多。另外,历史的旧习惯给我们每个人都留下了一条轨道,想要脱离它太难了。” “是啊,太难了,哪怕是你们,都不太相信它能成真。”亲王叹了口气,“但是我殷切希望你们能够在未来稍稍为这个目标而努力,奥地利是会响应一切类似的提议的。” “如果在这个架构当中,德意志民族的利益得到了坚实的保证。”俾斯麦严肃地说,“我会的。” “如果在这个架构当中,法国的利益也得到了坚实的保证……”夏尔模仿俾斯麦的语气说,“我也会的。” 两个年轻人不期然间拿起了手掌,然后轻轻地拍击了起来,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最后理查德也跟着鼓起了掌来,哗啦哗啦的响声充斥了整个房间……犹如最美好的未来一样。 这个话题被他们用掌声极有默契地终止了,从那里之后,整个会谈就向着闲谈的方向进展,亲王也不再说那些重要的事,只是说说当年的趣事,就好像一个只能在病榻当中回忆往昔的老人一样。 等到天色渐晚,两个年轻人都提出了告辞,俾斯麦晚上还有活动,而夏尔也已经在城郊外的旅馆定好了房间,准备接待一下法国驻当地的外交人员。 当两个年轻人离开房间的时候,亲王的表情还是沉静如水,默不作声地微微摇晃着摇椅。 “爸爸,您觉得怎么样?”理查德担心父亲的身体,于是凑到亲王的身边问。 “我很好,孩子……”亲王长叹了口气,“但是恐怕你好不了了,未来的欧洲也好不了了。” “什么?”理查德大吃了一惊,“您的意思是……?” “你没有现吗?他们都准备打仗,为此宁可冒险。”亲王摇了摇头,“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这么固执,都不肯听老人的劝告呢?” “他们刚才都很热烈地赞同您啊?”理查德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他们赞同了我,然后当成了耳旁风。或者说比这个更加糟糕,他们反而坚定了自己的意志,因为他们觉得我给他们指出的路太不吸引人了。”亲王像有些伤感似的,亲王长叹了口气,“那时候他们两个会有一个甚至两个都会像拿破仑那样倒下,可庸人却能一直活下去,这真是一个令人遗憾的世界!”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理查德略有些茫然地问。 “等待,然后选边站,就是这么简单。”亲王垂下了视线来,显得十分疲惫的样子,“我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你可以早做准备,愿上帝保佑你们吧。孩子,送我去休息吧,今天说了这么多话,我真的很累了。” “好的,父亲。”理查德连忙应了下来,然后搀扶起了父亲,将他带到了卧室的床上,在儿子的搀扶下,亲王的背影显得那么瘦弱而且步履蹒跚,犹如一个远去的时代一样。 …… 正当梅特涅父子两个在交谈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楼下门口的夏尔和俾斯麦又都停下了脚步,他们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口,但是谁也没有说出话来。 这种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俾斯麦勉强开口了。“特雷维尔先生,您是我最欣赏的一个法国人,甚至比对波拿巴先生还要欣赏。” “这是我的荣幸。”夏尔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这时候,漫天的红云开始密布在天空,大地也被染成了金色。 “刚才亲王殿下说了一些不那么让人愉快的东西,我请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在这壮丽的景色下,俾斯麦突然昂看着夏尔,“请您相信,我对您毫无恶意。” “我也对您毫无恶意,相反,我十分敬佩您的抱负和努力。”夏尔同样回敬。 “那么……”俾斯麦突然朝夏尔伸出了手来,“如果真的有那不幸的一幕,而我又侥幸胜出了的话,我一定会优待您的,您不会受到您国内那些庸人的报复侵扰。” “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我也会优待您的,不管怎么样我都绝不会让您落个不体面的下场。”夏尔也朝俾斯麦伸出了手来,“我真的真的十分欣赏您。” “不,我不会接受自己的理想破灭失败的结果,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自杀的。”一边和夏尔握着手,一边看着天边变幻莫测的霞光,俾斯麦突然长出了一口气,“所以您看,特雷维尔先生,我是以自己的性命作为底气来跟命运拼搏的,要么成功要么灭亡!请您,也一定要认真对待您的理想……您如果拖拖迟疑的话是拼不过我的。” “那好,我也会这么做的。”夏尔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摇晃了他的手。 第一百三十八章 震惊与奖赏 在秋日的一个静谧的午后,一辆从斯特拉斯堡的列车在巴黎的火车站停了下来,旅客纷纷走下了列车,继续他们各自的奔忙生涯,极少有人知道,在下车的人们当中,有一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夏尔·德·特雷维尔和他的随从。 因为他是秘密的私人访问,所以车站并没有官方的接送,他也不为己甚,直接就带着人坐上了马车回家。 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这幢占地甚广的豪宅依旧巍然矗立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夏尔!你总算回家了。”得到了仆人的通报之后,夏洛特马上从自己的卧室里面跑了出来,迎接自己的丈夫。 因为访问完奥地利之后,夏尔打算北上法兰克福去拜会梅特涅一趟,所以他就把夏洛特先送了回去,夏洛特在一个多星期回到了巴黎,然后一直在家里静养。 多时不见丈夫,她的心里十分想念,于是她一边喊,一边拥了上来抱住了丈夫,高挺的肚腹也压到了夏尔的身上。 “是的,我回来了,真想念你……们。”夏尔一边回拥自己的妻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又将手滑了下来,放到了她的肚腹之上,他对她的热情既感动又担心。“我回来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是继续休息为好,没必要特地跑出来迎接我。” “没关系,我健康的很,我们的孩子也很结实,受得了这个。”夏洛特却不以为然,继续抱住自己的丈夫,“千里的路途我们都挺过来了,你还要担心我们这点颠簸?” “也是啊,我们的孩子,自然结实得很。”夏尔也笑了出来。 “好了,我们就别在这儿一直站着了。惹人笑话。”夏洛特马上转开了话题,“你能按照电报的预告,今天准时回来真是太好了……你先去洗个澡,然后厨师应该就准备好了。你再多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 “怎么,今天家里有事情吗?”夏尔有些意外。 “没什么,就是我宴请了一帮客人,都是些朋友。大家平常来往来往沟通沟通感情嘛,你平常就是太不喜欢应酬了。”夏洛特随口回答,“招待的事情我来负责,你这个大忙人到时候露几面然后说几句话就行了,人家来了还不是为了这个……?” 夏洛特一直都是个喜欢社交的人,自从嫁人并且搬到这座府邸之后,她经常举办各种宴会宴请各路朋友,一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社交欲,二来也是为了帮助夏尔广交朋友。不得不说这样也确实比较有用,夏尔在这样的场合当中也认识了不少人。交了不少朋友——这种朋友,自然是利益之交,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不过还是越多越好的。 自从夏洛特怀孕几个月、行动变得不便之后,这种宴饮的频率也低了不少,不过一直还是没有断过,夏尔没想到自己刚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安排了一次宴会。 他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但是既然妻子喜欢那应酬应酬也无妨。 “好吧,夏洛特,辛苦你了。”他低下了头。亲吻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后大踏步向餐厅走了过去。 “对了,你的妹妹也要来。”正当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夏洛特突然说。 “什么?”夏尔顿时一惊。然后转回头来看着夏洛特,“芙兰要来?” 他确实十分惊愕,因为他结婚并且搬进这个家里已经快有一年了,但是夏洛特从来都没有邀请过她来这里。夏尔一直有心化解她们两个之间的怨恨,但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没有想到。在自己刚回家的接风宴会当中,夏洛特居然特意邀请了妹妹。 “是的,我邀请了她,如果她今晚肯来的话就可以来了。你不希望她来吗?如果你不希望的话我可以现在就中止这个邀请。”夏洛特微微笑了起来。“当初可是你说要我谅解她的啊。” “不,不要这样,让她来吧,你想想,小姑一年不能上门,外面该怎么传你?”夏尔连忙劝起了夏洛特。“好吧,这样很好,我会精神饱满地接待客人们的。” “那好,那就请您到时候好好表现吧,特雷维尔先生。”夏洛特仍旧微微笑着,“可不要在您自己的妹妹面前再和平常那样心不在焉了。” “她是我们的妹妹。”夏尔忍不住回答。 “不,她只是你的妹妹,我可不敢有这样的妹妹。”夏洛特的笑容里面多了一些凉意,“好了,赶紧去吧,先生。” …… 在夏尔洗完澡开始进晚餐的时候,客人们就已经开始次第齐聚了,夏尔很快就吃完了晚餐,然后本着广结善缘的态度跟着每个客人谈天说地。 在夏洛特的要求下,他今天也身着盛装,黑色的礼服外面还别着法兰西荣誉军团大十字荣誉勋章和自己刚刚从奥地利皇帝那里获颁的大十字利奥波德勋章,一副青云得志的样子。 不过,虽然和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但是他的心神并没有放在应酬上面,而是在奇怪,为什么芙兰还没有来。 在他的预想当中,妹妹能够得到为自己接风的机会,一定是会迫不及待地赶过来见自己才对,结果等到现在她却还是没有过来。 难道她心里还在生夏洛特的气,所以不肯过来?夏尔心里十分疑惑。 正当他还在左思右想的时候,大厅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夏尔昂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 这是他的妹妹,但是又不像是他的妹妹。 因为她今天的打扮实在太有悖于之前的习惯了。 她穿着一件蓬松的长裙,上面用复杂的丝线勾勒出复杂的图案,同时点缀着花饰,裙子的领口开得并不是很低,但是足以将一大片耀眼的肌肤曝露在人的视线下,将她的颈部衬托得愈发修长。 她一头金色的长发被烫卷了,披散到了肩后,头上还戴了镶了珍珠的发夹点缀,而且脸上也涂了薄薄的粉,显得比平日里更加白皙几分。嘴唇上面也因为涂了口红而显得愈发娇艳。 看得出来,她是为了今天过来而精心打扮了一番,天知道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紧张不安的心态妆扮自己的,但是现在才来。本身足以见证她花费的心血了。 只是……只是……这么成熟妩媚的模样,实在是超出了他自己原本的预想。虽然确实十分漂亮,足以吸引绝大多数人的视线,但是……天哪,天哪! 他看着妹妹这副模样。不自觉地目瞪口呆起来。 “夏尔!”夏洛特发现了丈夫的异常,马上走了过来,拉了拉丈夫的衣袖。“客人在跟你说话呢!” “抱歉,抱歉……我有点事。”夏尔一边跟她道歉,一边径自离开了,直接向妹妹走了过去。 看到走向自己的哥哥,芙兰十分高兴,满面笑容地向他也迎了过去,直到对面的时候她才停下脚步。 “先生……好久不见!我太想念您了!” “是啊,我也挺想念你的。”夏尔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然后向旁边的小房间里面走了过去,“你跟我来一下。” “嗯?”芙兰毫无准备,一脸惊奇。“怎么啦?” 夏尔没有说话,直到走进放进并且关好门之后,他才松开了手来。“你……你怎么这样打扮了啊!?” “不好看吗?”芙兰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我可是花了很大心思打扮的,光是挑裙子就挑了好久……” 接着她瞟了夏尔一眼,“这可是特意为了迎接您而打扮的呢。” “……确实挺好看的,不过……不过实在是太成熟了吧?”夏尔花了很大的心思才镇定了下来,“我感觉……可能不太适合你。” “可是我已经快二十岁了啊?为什么不能打扮得成熟一些呢?”芙兰睁大了眼睛。好像不太接受的样子,“我再和一样一眼打扮才奇怪吧,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她已经快二十岁了啊……如同一盆凉水一样,夏尔终于被浇醒了。 他刚才那一瞬间受到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忘却了一个事实——妹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 她长大了,自然就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方式来打扮,别人无权指手画脚,哪怕哥哥也罢。更何况,这打扮确实还是挺好看的。 伊丽莎白公主的那一番告诫蓦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是啊。是啊,我不能再老是按照自己的要求来强求她了,不然她会活得多累啊。 “抱歉……抱歉……对不起。”仿佛是有什么感触似的,他突然道歉起来了,“是我管太多了,这是你自己的权利。嗯,很好看,很好看……” 他这长吁短叹的样子更加让芙兰奇怪了,她好奇地打量哥哥,然后笑了出来。“您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我这么打扮本来就是为了迎接您回来,您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不用了。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这种打扮……” “不,不,不必为我想那么多,你爱怎么打扮都行。”夏尔低声说。 接着,为了转移话题,他另外问。“对了,我就是想问问你,南方的事情你办得怎么样了?” “办得很顺利,先生。”芙兰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事实上我今天就是想要告诉您这个好消息呢。萝拉办事很利索,她把交易很干脆地就完成了,也没有给我们制造什么障碍,所以我们很快就把事情办完来,还在南方玩了几天,不久之前才回来……” “哦,那就好。”夏尔连连点头。 说实话这件事他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当初只是为了满足芙兰的要求,让她顺手学学怎么经营而已,能顺利完成倒是意外之喜。 还在奥地利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以后不要再给妹妹任何压力了,她今天给予他的冲击让他差点忘了这一点,还好最后反应了过来,他心里也在暗自庆幸。 “你做得太好了,我要奖励你。”他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将自己胸前悬挂的一枚勋章拿了下来。这枚勋章,正是他这次访问奥地利所得到的成果之一,大十字利奥波德勋章。 这枚用红白相间的底座托起的金质勋章,此时在他的手中熠熠生辉。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一枚奥地利皇帝授予给外国人的最高等级的勋章向自己的妹妹送了过去。 “来,我要给你奖励。”夏尔的脸上忽然堆满了笑容。 “先生?”芙兰莫名其妙。 “为了表彰你的辛劳和努力,我要把这枚勋章送给你。”他随口解释,同时不由分说地将勋章向妹妹的胸前贴了过去。 “啊……?这不是奥地利的皇帝陛下奉赠给你的吗?”芙兰有些吃惊,张大了眼睛。 “是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它是我的了,我有权决定怎么处置它,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夏尔笑着回答,“再说了,奥地利皇帝送的勋章,也就配让女孩子戴戴了。好了,别动……!”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将这枚勋章别到了芙兰的胸前。 这枚红白搭配金黄色的勋章,在由她佩戴了之后,更加衬托得她富有魅力,同时还给娇小柔媚的芙兰,增添了几分干练之气,把原本艳丽的衣裙也拉得端庄了不少。 不得不说,奥地利人确实有本事,把勋章都搞得这么适合女孩子……夏尔一边打量,一边在感叹。“您看,漂亮极了!” 芙兰呆住了。 片刻之后,她突然抓住了夏尔的手。 “先生……”芙兰的语调已经有了一些颤抖。“您怎么老喜欢开人的玩笑呢……太……太恶劣了!” “我没有开玩笑啊,这勋章送给你了。”夏尔不明所以。 “您就是恶劣,太恶劣了!”芙兰一边斥责,然后一把抱住了他,然后眼里突然滚出了眼泪。 她一边抱着夏尔一边流着泪,好像既高兴又伤感。 “您这次回国,变了好多……” “不,我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护你,只是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夏尔任何妹妹拥抱自己,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掏出了手帕,“赶紧擦了眼泪吧,等下还要去见人呢,满面泪痕可不行。” 第一百三十九章 顺人心意 虽然夏尔很着意地哄了一下妹妹,但是也许是太过于想念兄长、并且心情过于激荡的缘故,芙兰好一会儿之后才止住眼泪,并且眼睛已经微微有些浮肿了。 “也没必要这么夸张吧,无非就是送你一件小小的礼物而已……”夏尔一边苦笑,一边将已经快要湿透的手帕给直接扔到了身旁的桌子上。 “我……我从没有想过,您今天居然会这么温柔地对待我。”芙兰还是有些哽咽,“我太高兴了。” “我只是和以前一样对待你而已。”夏尔笑着回答。 “那您……那您不再生我的气了吗?”芙兰小心地问。 “是啊,不生气了。”夏尔仍旧微笑着,“生气又有什么用呢?你终究是我的妹妹啊。” 虽然他之前对妹妹私下里做的那些事真的很生气,但是过去的终究已经是过去了,他总不能和自己的妹妹生气一辈子吧。 “好了,我们回去吧,大家已经等我等得不耐烦了吧……”他转身就打算离开。“你的眼睛有些肿,等下好好跟大家解释一下吧,不然别人我以为我又欺负你了……” “我……我这样没关系吗?”芙兰有些迟疑,指了指自己胸前挂着的这枚勋章。“要不我先收起来……干脆我还是还给您吧,这对我来说又没什么用……” 这枚勋章虽然是奥地利人的,但是在场的人一定也有人看得出来,她怕传出去对夏尔有影响。 “不,我已经送给别人的东西,从来不会收回来。”夏尔摆了摆手回绝,“不用怕,今天来的客人都是些风雅人士,不会在这么无趣的地方大惊小怪。再说了,就算他们说了出去又怎么样呢?我不过是给我妹妹送了个无用的小玩意儿罢了,能让她开心的话倒是可以真让它派上用场了呢……” “噗哈哈哈……”芙兰被他逗得笑了。“那好,那我听您的。” 接着,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看着夏尔。“我……我总感觉您这次回来变得不少,比之前要振奋许多,是在那里碰到了什么事吗?” “哦,我和梅特涅亲王还有另外一位十分厉害的德意志人会见了,他们让我感觉我还有太多事情要做。绝对不能中途停歇。”夏尔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简单说来,我看到了未来,所以必须打起精神走下去。” 看着突然严肃起来的哥哥,芙兰怔了一怔,她不太明白这个回答的意思。 不过以她对哥哥的了解来看,这个回答绝对是发自本心的。 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位了,到底还有什么能够这么吸引他呢?他到底又想要做什么呢? 这已经不重要了。 “不管您打算朝哪儿走,我……我都会跟在您旁边,和您一起走到那里的。”她抬起头来。满怀热忱地说,“所以,我请求您,绝不要……绝不要中途抛下我了,可以吗?” “好。”夏尔重新笑了起来,就像小时候那样,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可是我要告诉你,这可一点都不好走。” “这对我来说,越难越好……因为,因为越难的话就越能证明我对您的忠诚。并且越能够让我感受到和您同行的快乐。”芙兰仍旧毫不退缩地看着他,“这将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这坚定的视线和热忱的激情,让平素一贯镇定沉稳的夏尔,都感到有些吃不消。 “明明还这么小。偏偏都喜欢说一生!”夏尔转过了视线,然后叹了口气。 接着,他迈动了脚步,往外走了出去。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芙兰一边抗议,一边跟着他走了出去。 这一对兄妹重新出现在大厅的时候,马上就成了几乎所有人视线的焦点。在惊叹于他们的容貌之余,大多数人的视线瞬间就被芙兰胸前那一枚金光闪闪的勋章给吸引走了,然后有认出来的人就窃窃私语。 夏洛特当然也认出来了,然后满面不悦地向他们两个走了过来。 “你怎么搞的?”夏洛特一边看着芙兰问,一边向丈夫伸出来手。 “看到了她这一身打扮,我一下子来了灵感,决定送一件礼物给她,为她的姿容更加添上几分风采。”夏尔伸手揽住了她的手,然后小声回答。 “这不是在胡闹吗?”夏洛特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要紧的,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夏尔却不以为然。 “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吧?这是皇帝陛下给你发的勋章,代表的是奥地利的荣誉!”夏洛特仍旧数落着他,“结果你满不在乎地转手就转手送给了人,你让别人怎么想?” “我不需要管他们怎么想。”夏尔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反正这东西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我转手送人也没什么,他们会理解我的,谁会为了这种小事伤了体面啊?要是奥地利皇帝知道我妹妹多漂亮恐怕他还会觉得我物尽其用了呢……” “你就是爱胡闹。”夏洛特仍旧气恼难平。 芙兰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两夫妇手揽着手争执,心里突然有些嫉妒难忍。面前的这个人,夺走了她的至亲,现在还怀了孕,还可以像理所当然地那样呵斥自己的哥哥……你会有报应的! 不行,不能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哥哥的原谅。她马上别开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注意到那样。 “好了好了,别为这种小事争执了,那么多人都在看着呢。”夏尔终止了和妻子的小小争执,“我们先去和客人们谈谈吧。” “等等。”夏洛特横了夏尔一眼。 接着,她迈动了自己蹒跚的脚步,拖着丈夫一起,走到了小姑的面前。“欢迎您来到我和夏尔的家,特雷维尔小姐。虽然刚才我的丈夫对您作出了一些不太得体的举动,以至于我现在才能够跟您跟您致意,但是我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也许这些话并没有深意,也许有,但是毫无疑问。这更加让芙兰心中刺痛。然而她表面上还只能忍住痛楚,装作混若无事。 “谢谢您,特雷维尔夫人。”她以平静但是礼貌的态度回答。“我对您的招待十分满意。” “哦,那就好。毕竟您是第一次来,我希望您能够满意。”夏洛特微微笑了起来,“另外,我得说一句,您今天的打扮真是太漂亮了。超乎想象。” “谢谢您的夸奖。”芙兰还是平静地回答。 “这倒让我接下来为您安排的事情变得简单了不少。”夏洛特慢慢踱步,离她更加近了,“啊,这么出众的容貌,想必谁都会动心不已的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芙兰听了觉得有些奇怪。 就连夏尔也感觉到了这话当中似乎隐含的深意,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洛特。 “今天我邀请的大多数是年轻人,而且都是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外貌也都还过得去——可都是我精心筛选过的人选。”夏洛特还是微微笑着,“你可以放心挑选。” “挑选……”芙兰的脸色顺便变白了一些。“我可不知道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这个!” 说完以后,她马上看着夏尔,“先生……这也是您的决定吗?” “不……我不知道,也没做个这样的决定。”夏尔马上回答,然后焦急地看着妻子,“夏洛特,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爷爷的意思啊?他叫我帮忙物色一下合适做芙兰未来夫婿的人选,我这几个月挑选了好些人,都已经上报给他了。”夏洛特有些疑惑地回答,“不过。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要本人觉得合适最好,所以干脆今天借着帮你接风的机会把他们都叫过来了,芙兰可以慢慢挑选——我觉得她是有资本这么做的。” “爷爷……”夏尔又吃了一惊。 这倒也是,孙女儿到了这个年纪。他确实也该着急了吧,去年就已经动过这样的心思了,没想到现在居然都找到夏洛特这里了。 虽然他心里也知道爷爷和夏洛特这么做的用意,可是他却还是难以释怀。 “抱歉,我没有什么满意的人选。”还没有等夏尔开口,芙兰就马上开口拒绝了她。“有劳您费心了。” “还没有看过就知道没有?”夏洛特貌似有些惊诧,而且因为这么不客气的回答而有些心中不满。 接着,她压住了这些不满,尽量平静地看着对方,“您不用怀疑我的诚意,我真的是十分认真地再为您寻找人选的,而且每个人选都精挑细选。我知道我们以前有些嫌隙,闹过不少不愉快,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是秉承着同样的公心来帮助每一个家族成员的。” “我还年轻,不需要这种帮助,但还是谢谢您了。”芙兰不为所动,还是拒绝了她。 “也不年轻了,老人家可是念叨了好久了。”夏洛特不以为然。 “我会跟爷爷解释的,现在我还不想考虑这种事。”芙兰的语气愈发生硬了,“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见我的哥哥并且为他接风,而不是做这些事。” 如此不客气的拒绝,让夏洛特有些恼怒了,她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她如果不喜欢的话,那就算了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在夏洛特发作之前,夏尔连忙适时地打了圆场,“爷爷着急很正常,可是儿女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总不能什么事情都按着老人家的想法来办吧?夏洛特,别忘了,你嫁给我的时候都已经二十四岁了……” “我和你怎么一样?”夏洛特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我们两个不也是因为老人的意思才结婚?” “好了,夏洛特,别为这种事情争执了……”夏尔叹了口气,“既然是她自己的意志,我们应该尊重。” “得了吧!”夏洛特还是没好气的样子。“你心里肯定比谁都不愿意见到这种事发生吧,谁不知道你啊……” “我怎么了?”夏尔感觉自己很无辜。 “你自己知道。”夏洛特没好气地回答。 “你们两个还真是恩爱呢……”两个人近乎于例行的争执,让旁边的芙兰更加不高兴了。“是不是我该回避一下,等你们谈妥了再来说?” “不……别这样。”夏尔连忙开口,“总之,这是你自己的私事,我尊重你的心意,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么就当做夏洛特没说过那些话吧。” 接着,无视了夏洛特恼怒的目光,他再度笑了起来,“不过夏洛特说得很对,您今天漂亮极了。” “我也觉得很不错。”芙兰转怒为喜。 “好了!”夏洛特掐住了夏尔手。“我们走!” “等下我还有些事要和你谈……先别回去。”被夏洛特拖走的时候,夏尔还是叮嘱了妹妹。 第一百四十章 钦定 在最初的小小风波之后,特雷维尔一家的晚宴如常进行,没有一个客人会不识趣地谈论芙兰胸前佩戴的勋章,也没有一个人谈论刚才这三个人在大厅当中的争吵,大家互相聊着天,传递着政府内外的消息,时而凑上几句俏皮话,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气氛如同年轻人的一般聚会那样热烈,不过芙兰如同自己之前所承诺的那样,并没有对谁假以辞色,无论是谁跟她搭话,她都只是不冷不热地应付几句,大家都是明眼人,没多久就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她的情绪不好,也就不再去打搅她了。 很快,时间快到午夜了,按照一般的宴会规矩,现在应该上一点夜宵,然后继续谈天,不到两三点宴会不会散,不过特雷维尔夫人却明显地表露出了疲态。大家都理解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所以很快就纷纷和主人家告别,到最后,除了芙兰之外,只有另外一个人留了下来。 这个人是克莱芒·莱钦斯基,他是夏尔在进入铁道部担任国务秘书之后的私人秘书,也是他在政府官员当中第一个纳为心腹的人。这个年轻人在他任职的时候鞍前马后地为他效劳,想方设法地巴结他,最后他成功了,他得到了夏尔的青睐。 做为自己临别时的赠礼,夏尔在离开铁道部之后不仅为他谋了一个高升到财政部的缺,还让部里上报,给他发了一枚勋章,今天他的胸前也佩戴了着这枚勋章来到了这里。 不得不说,地位和习惯可以改变一个人,克莱芒·莱钦斯基在高升之后,拥有了自己的下属和地位,部里人人都知道他是在上面有靠山的人。因而人人都对他礼敬三分,于是这短短一两年间他已经养成了一种高级官员特有的那种神气,再也不见了初任夏尔私人秘书时的畏畏缩缩。 然而。在他的恩主面前,他依旧是毕恭毕敬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地位来自于何方,也知道他应该怎么保持和扩大这种地位,时常和特雷维尔一家来往,自命为他们一家的助手。 在夏洛特的呼唤下,仆人们开始收拾各个桌子上的点心和其他器皿,等到他们收拾地差不多之后,夏尔夫妇和芙兰一起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 “克莱芒,过来一下。”特雷维尔家族的三个成员坐好之后。夏尔朝克莱芒招了招手。 他的语气十分随便,但是克莱芒却不敢怠慢,连忙走到了桌子旁边,不过他并没有坐下来,反而犹豫了一下。旁边就是特雷维尔小姐,他有些不好意思。 “我叫你坐下。”夏尔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今天是私人聚会,你不用搞得那么拘谨。” “好的,谢谢。”克莱芒连忙向夏尔道谢,然后坐了下来。 “她。我不用跟您介绍了吧?”等他坐好之后,夏尔指了指自己的妹妹。 “不用了,先生。”克莱芒马上回答。“德·特雷维尔小姐的美丽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巴黎,我之前就已经见过了她的容貌了。嗯,今天……她更加是艳光照人。”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想你说的是实话。”夏尔禁不住笑了出来,顺手恭维了一下妹妹,“今天我把你留下来,是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征询你的意见。” “什么事情呢?”克莱芒心里突然重重地咯噔了一下。 虽然秘而不宣,但是作为特雷维尔家族的心腹,夫人的想法他是略有耳闻的。也知道特雷维尔小姐是如今法国最为炙手可热的未婚女性之一,突然被夏尔这么说。他不免心里泛起了一点点涟漪。 虽然他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地位天差地别,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样肯定是瞎想。但是他心里在这一刻仍旧禁不住有些期待起来。因为这位小姐实在太漂亮了,而且还拥有这么好的娘家。 就在此时此刻,他坐在特雷维尔小姐的身边,就感到老大有些不自在,余光总是忍不住向她的面孔和颈部裸露的肌肤逡巡而去。 然而,他片刻之间的心猿意马,很快就被现实击碎了。 “我的妹妹,现在想要参与到家族的事业当中……而你知道的,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事业就是铁路和铁路相关的事业。”夏尔低声向对方解释,“我的时间很紧张,不可能一直在旁边看着她,所以我想为她找一个助手,让她明白这个行业的种种奥妙,以及……怎样同政府和其他企业打交道。克莱芒,在铁路事业里面,你是我最重要也最信任的助手,所以我希望……你能帮一帮我的忙,作为助手来帮助她,可以吗?” 当听完夏尔的话之后,克莱芒几乎能够听见心里的叹息,不过他也知道,现实世界毕竟没有那么瑰色。 虽然对方问的是“可以吗?”,但是他知道自己是没有多少选择余地的。 “好的,先生,我明白了,我会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的,并且在之后的工作里面,给予小姐绝对不遗余力的支持。” “那就好,谢谢你了。”看到对方如此恭顺,夏尔也点了点头,表示十分满意。 不管他是怎么样的人,现在他的妹妹只是民间身份而已,而克莱芒是政府官员,然而夏尔却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指派他作为助手来协助自己的妹妹熟悉业务,更奇妙的事情是居然没有人觉得这不合常理。权势确实能够扭曲常理。 “谢谢您,莱钦斯基先生。”芙兰也跟对方道谢了,“我希望我之后能够尽量少给您添麻烦……” “为美丽的女士排忧解难是我们每个人的义务,请您不要保留,尽管支使我吧。”克莱芒·莱钦斯基连忙恭维。 “这样我就放心太多了……告诉你一件事吧,克莱芒。”夏尔拿起了旁边的刨冰,随手挖了一勺送入口中,“过得不久。恐怕我又会是你的直属上司了,我很怀恋拥有你这样勤恳并且聪敏的下属的日子,那时候要轻松多了。不像现在。” “什么?”克莱芒吃了一惊。 官员的天赋神经,让他敏锐地发现这应该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所以他打消了所有的其他念头,小心翼翼地听着。“您……您是指什么呢?” “过不了一两个月,共和国就正式完蛋了,法兰西将会多上一位皇帝——嗯,这是全欧洲的意料中事,不会激起任何反响。”夏尔平静地说,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泄露的是机密事项,“在那之后。现在的内阁当然就需要改组,然后变成一个直属于陛下的内阁。没错,陛下将会亲自君临法国,不需要总理。” 克莱芒张大了眼睛,静静地听着夏尔给他的消息。 “嗯……这些事跟你没多大关系,但是接下来的就有了。按照陛下的计划——当然我也在其中出谋划策了不少——铁道部一切管辖事务将会和海运、水运等等一切方式,划归到一个部里面来负责,也就是交通部,而我……我打算在届时成为这个部的大臣。”夏尔再度给自己喂了一口刨冰,然后继续说了下去。“而我打算到时候把你再调回来,也就是说,到时候你就会再度和我共事了。” “太好了!”克莱芒马上喊了出来。“先生。我早就在期待这一天了,之前就是在您的卓越领导之下,我们的部才会一直发展得那么顺利,我一直希望能够再为您效劳。” 这一是为了表忠心,二也确实是发自肺腑,很明显这个部未来会位高权重,而特雷维尔将他调回去自然也会是高升的,到时候有实缺有大臣的关照,他就会是部里有数的大人物了。这如何能让他不兴奋? 不过理智很快就回到了他的心头,“那……那这个消息。迪利埃翁伯爵知道吗?他怎么看呢?” 伯爵是现任的部长,很明显是大臣的最佳候选人之一。所以克莱芒也想知道那边的反应。 “他……”夏尔罕见地拉长了声音,“他现在还没有和我统一意见,可能舍不得这个位置吧。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他改变主意的。” “是吗……”克莱芒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伯爵和夏尔之前在一起共事过,双方的关系是十分好的,配合也很密切,他是亲眼见证过的,不过……从特雷维尔先生这幅志在必得的样子来看,他大概是不想留情面了吧。 政治家们确实是以利己主义作为导向的,再深的同僚情谊也不过如此而已嘛……他在心里想。 不过,上层的斗争倾轧伤害不伤害感情跟他没有关系,他只要跟随胜利者去分享果实就好了。 “好的,先生,那我会尽快准备的。我在财政部现在负责的事务也不多,我会很快就准备好,到时候可以尽快交接。” “哦,那真是太好了。”夏尔再度点头赞许,“克莱芒,你总是不会让我失望。” 片刻之后,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妹妹,“那……麻烦你尽快来帮助我的妹妹熟悉情况吧,时间紧迫,等到你回到交通部里面再做的话就来不及了,而且难免会有闲言碎语……” “我会的,先生。”克莱芒马上应了下来。 “对了,我有件事想要告诉您,先生。”就在夏尔和克莱芒交谈的时候,芙兰突然插话了。 “嗯,清说?”夏尔好奇地看着对方。 “我……我在去马赛的时候,在列车上萝拉找过我,然后给出了一个提议……”芙兰一边迟疑着一边说了下去,将萝拉的那个提议说了出来。 “她想把你拉进企业里面,然后利用你来扩张业务,排挤其他对手?”夏尔马上就看出了她的用意。 “也不能说单纯她利用我吧,反正这算是合作。”芙兰微微笑着,并没有夏尔那么严肃。 不过虽然表面上轻松,但是内心中她还是很紧张的,生怕哥哥不同意。 她自从和萝拉达成约定之后,这件事一直埋在心里,一直在等待机会,经过了慎重的考虑之后。她觉得现在正是时候,于是说了出来。 夏尔皱起了眉头,他当然记得上次妹妹和萝拉来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样不太好吧?萝拉是个狡猾而且冷酷无情的人。” “至少现在她用得着我呀?在用得着我的时候她不会乱来。”芙兰一见哥哥如同预料当中那样反对。马上就继续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再说了。虽然我并不是十分聪明,但是……但是也不会是她就能随便摆弄的呢。” “您太谦虚了,明明是您能压过她一筹才对。”夏尔冷冷地说,其中的揶揄和讽刺不言自明。 “唔……呃……啊……”芙兰罕见地干笑了起来,“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您不是说了不翻旧账的吗?朝前看吧先生……您看,现在有萝拉来帮助我,然后莱钦斯基先生也可以帮助我。我不就可以很快就入手了吗?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尽快成为您的帮手呢……” 看到妹妹这么回答,夏尔心里的气顿时居然就消了。 从理智思考来看,妹妹确实也说得没错。 萝拉纵使再怎么恨他们一家人,至少现在不会翻脸,两家人的合作态势可以一直维持下去,对谁都有好处。 接下来,就该看看你到底是空有志气还是真的是可造之材了。夏尔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望哪种结果,反正哪一种其实都好,或者说都坏。 “好吧,如果你希望如此。那就这样吧。不过……我知道你们有些过节,但是请不要将那些过节带到工作上来——这是我的一贯宗旨,你能做到吗?”夏尔严肃地问。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芙兰就知道自己的愿望达成了,因而满心的喜悦。 “谢谢您,先生!”她近乎于欢呼起来。“您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这对兄妹的感情还真是融洽,简直融洽过头了,即使是兄妹,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感情这么好真是少见。 他总感觉有些奇怪,好像夫人是个局外人一样……在旁边看着的莱钦斯基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 然后,他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向夏洛特扫了过去。却发现她的面孔古井无波,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只是手紧紧地握住了杯子,好像有些发白。 天哪。还是什么都不要看为好,他马上垂下了视线,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莱钦斯基先生?”正当他正襟危坐的时候,夫人突然却叫了他。 “夫人有什么吩咐?”他马上问。 “您……您一直都是我们亲密的朋友,现在被我们委以重任,这是您的卓越才能所带来的结果,我希望您能够继续帮助我们。”夏洛特静静地对着他说,“我们的妹妹,是一个聪明并且可爱的女子,现在我们把她交给您了,希望您能够不遗余力地帮助她……您应该知道在社交界,得到一位名门女子的赏识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对吧?” 这种说法,有好大的歧义! 莱钦斯基还没有反应过来,芙兰突然瞪了夏洛特一眼。 然后她又看着夏尔,好像等着他表态一样。 夏尔沉默了片刻,嘴角有些抽搐,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最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克莱芒,你是负责业务问题的,而且未来会受到重用,我希望你要继续努力,不要把精力耗在社交界的无聊活动当中。您帮助她熟悉业务,但是仅限于此,请不要在别的事情上浪费两个人的时间了。” 这种近乎于明确表示的态度,让年轻人瞬间燃起的火就被熄灭了。 是啊,她姓特雷维尔,是夏尔·德·特雷维尔的妹妹,而我是什么呢?我只是个波兰人的儿子而已,有些事情确实不应该我去想的……带着这样一种念头,他微微低下了头来。 “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先生。” 不过,他还是好奇,这三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国葬与首肯 明明是上午时分,天空却阴沉沉地,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停下了脚步。 冬天淡漠的风漫无目的地在各处穿梭着,在高耸的楼宇和片片乌云之间呼啸而过,仿佛是来自于苍穹之上的呜咽似的。 伴随着四处回荡的风吟,巴黎荣军院中整齐而喧闹的脚步声更加显得令人压抑。自从一年多以前为热罗姆亲王授封元帅的仪式之后,今天的巴黎荣军院再度成为了军服的海洋。 不过,与上次人们一个个穿着军服,面孔凝重,空气当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意味。因为今天举行的仪式有些特殊:今天不是给谁授勋或者颁布荣誉,而是给一位大人物送葬。 拿破仑帝国最后一位在世的元帅、曾任陆军大臣和法国首相的苏尔特大元帅,于一个星期前在自己的庄园苏尔特城堡过世了。为了表达对他的尊崇和表彰,法兰西总统波拿巴决定为他举行国葬,并且将他的灵柩安葬在巴黎荣军院,和皇帝的灵柩一起享受整个法国的崇敬。 按照苏尔特大元帅本人的意见,他是想要安安静静地葬在自己的庄园里的,但是在他死后,他的遗愿很快就被总统无视了,决心要将这样的殊荣给他,以便体现对他的尊崇,顺便取悦他的老部下们。 一个人,无论生前闯下多少功业,立下多大的名声,在死后,都不可避免地将会成为活人们手中的道具,放在各种各样的仪式当中来体现各自的目的,又有几个人能够避免呢? 此时此刻。波拿巴总统身穿着军礼服,胸前佩戴着耀眼的大十字荣誉军团勋章,静静地站在苏尔特大元帅的灵柩前。 尽管到现在为止他还从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像当年的伯父那样打扮,他的面孔里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违背对方的惭愧。只有满面的悲痛和惆怅,仿佛在感伤对方的离世似的。 木制的灵柩沉默地平躺在荣军院的大理石地面上,它的外观朴实无华,并没有时下流行的花纹雕刻,枯黄中带有黑色的棺面反射着清冷的辉光,仿佛正如那位大元帅那副冷漠刚毅的面孔似的。 在军装的海洋当中,夏尔穿着一身黑色的便服混迹在人群当中,虽然胸前佩戴着荣誉军团勋位。但是总显得不太合群,不过他的爷爷特雷维尔元帅则站在前排,吸引着所有人目光。 时间已经到了。 在司仪的一声呼喝下,全体军官马上立正,然后礼炮骤然轰鸣,随着数十门礼炮的轰鸣,整个大地都微微颤动了起来。殿堂当中的气氛因为礼炮的轰鸣也变得微微松动了不少。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总统俯身抚摸了一下灵柩,接着,特雷维尔元帅也上前抚摸了灵柩。表达了对死去的巨人的哀思。接着,一位位陆军将领也走上前去,向沉眠于其中的大元帅致敬。就连夏尔也带着复杂的思绪混杂在了其中。 比起其他人来,他对苏尔特元帅的观感要复杂得多。不过,至少,他也确实对这位拿破仑时代遗留下来的最后几位巨人之一十分尊重。 拿破仑死了,亚历山大死了,塔列朗死了,布吕歇尔死了,贝纳多特死了,一大群耀眼的星辰都已经陨落。剩下的也已经时日不多,如果历史没有太大的变动的话。就在明年,威灵顿公爵就将死去。而再过几年,梅特涅亲王也将再也无法逃脱时间的罗网。 他很欣慰自己能够在这些星辰陨落之前作为新星升入天空,然后得以以优秀后辈的身份近距离接触剩下的几个巨人。 你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而我们的时代已经行将到来,但愿我们比你们做得好。看着沉默的灵柩,夏尔在心中默默念祷。 在所有人表达了哀思之后,旁边的卫兵抬起了灵柩,沿着大理石台阶把它向旁边已经准备好的位置搬了过去,最后轻轻地放置在了高台之上。 又是一阵礼炮的轰鸣,然后在军队鼓乐声当中,国葬仪式也来到了尾声。 仪式结束之后,参与仪式的人们按照等级秩序次第离开,首先走的自然是波拿巴总统阁下,而特雷维尔元帅和他的孙子则跟在了他的旁边,一起坐上了总统专用的马车。 “真希望今天的仪式能够让他们消消火气。”一走上马车之后,路易·波拿巴总统脸上的悲戚和愁容马上就消失了,重新恢复了他那种特有的冷漠。“最好等下下点雨吧,浇灭他们心头的火焰。” “我认为他们现在能够感受到您给他们带来的光荣。”夏尔颇为恭敬地回答,“这种光荣无疑是能够取代胸中的火焰的。” “如果能这样就太好了。”路易·波拿巴冷笑了一下,“我们用得着这些人,但是却不知道他们打算怎样保卫我们,这真是让人颓丧。” “这一点请您放心,军队对您十分拥戴,陛下。”“他们感受得到您对他们的尊重和礼遇,他们也知道您的雄心配得上您的姓氏,完全不是之前的那些倒霉国王所能比拟。” “这一点就够让人头疼的了。”路易·波拿巴耸了耸肩,“我们毕竟不能真的对整个欧洲再宣战一次。” “我想他们也不至于会这么狂妄。”夏尔笑了笑。 “怎么不至于?你不能低估他们的狂妄和野心。”路易·波拿巴还是冷笑着,“如果我们不想办法时时拉住他们的缰绳,迟早有一天我们就会被迫和整个欧洲作战。” “我们会为您解除这样的忧虑的。”老侯爵从容不迫地回答,“只要有我在,军队没有人能够胁迫您做什么,您才是法兰西的主人。” “我十分相信您的忠诚和冷静,元帅。”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之后,路易·波拿巴显然有些高兴。“对于您,我只有尊崇,我唯一的遗憾是。您除了一个可以给我出谋划策的孙子之外,再没有另外一个为我带兵打仗的孙子了!” 他用这种开玩笑式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特雷维尔元帅的年纪实在太大了,他担心元帅死后自己在军队里面没有十分有力的亲信和支持者。 这句玩笑话因为特别具有现实意义,所以祖孙两个都明智地没有选择接口。 “要将军队握在手里,一味地表达尊崇是远远不够的,给一个孩子糖吃只会让他们期待下一颗下下一颗糖,现在的将军们都不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我要尊崇苏尔特,可是我们不能一直如此。”在旁人的沉默当中。路易·波拿巴低声自语,“我们现在纵使不能让整个军队都对我们感恩戴德,至少我们可以在禁卫军做到这一点,禁卫军不能被污染了,元帅,请您慎重挑选人选。” 法国军队一直桀骜不驯,而且波拿巴重掌大权只有几年而已,如今的将领们大多数跟路易·波拿巴并没有恩情可言,他们只是被笼络在他麾下而已。而这种局面。当然不是路易·波拿巴所乐意看到的,他要的是令行禁止,而不是别人为了利益而暂时附和自己。 所以。为了拱卫自己的王朝,同时在陆军一部分官兵建立直属于自己的体系,路易·波拿巴自从决定复辟帝国之后,就决定要复活禁卫军,然后从各个部队当中挑选最为精锐的军官和士兵充实到其中,作为自己的嫡系部队——这些官兵的待遇比一般的官兵要优厚许多,而且是真正受了他的恩惠,他认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掌握一支真正直属的军事力量。 作为他的亲信,特雷维尔元帅就被授命亲自负责挑选禁卫军人选。路易·波拿巴明确地要求他不要挑选已经有了派系瓜葛的人,而挑选那些会感恩的人。 元帅当然是明白他的深意的。“我只会让那些仅仅忠于您个人的人分享您的荣誉的。陛下。” 听到了这一声提前到来的“陛下”之后,路易·波拿巴脸上的冷笑终于多了几分暖意。“您的忠诚无疑会得到最牢靠的回报的。元帅。接下来的远征也请您尽早准备吧,我相信在这样一场您亲自指挥的战争当中,会有足够的功勋落到您的身上,以及那些您青睐的人身上。” 要用一次战争来提拔皇帝的亲信军官,然后用这些亲信军官替换到前朝遗留下来的将帅们,慢慢让军队真正变成皇帝私人的军队,这是路易·波拿巴个人的需要,也是他的党派共同的利益需要。这一点三个人都彼此心照不宣。 “为了不让那一天到来时我们手忙脚乱,我已经在挑选到时候的军官人选了。”老元帅轻轻点了点头,“我要的是既有能力又有志气的人,幸好这种人法国军队有很多,而且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郁郁不得志,所以他们会很感激您给他们一个机会的。” “我当然会给他们了,只要他们忠于我,忠于帝国。”路易·波拿巴一边回答,一边突然把视线放到了夏尔的身上,“夏尔,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想象得还要优秀,你这一年以来的外交成功,比路易·菲利普十年的都要大。各国从来都没有这样静心聆听过法国的意见,并且他们都重新看待我们的力量和决心了。” “这都是因为法国有了您,您给法国注入了力量和行动的决心,不然我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夏尔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了,“我只是按照您的心意来执行外交政策而已,我很高兴各国都因此而重新正视了我们。” “我并没有给你什么授意,是你在按照我们的共同意志来执行外交,而且执行地很不错。”路易·波拿巴笑着摇了摇头,“你的成就,倒让我舍不得让你离开外交部了。你确定你还是想要换个地方吗?” “我依旧没有改变想法。”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颇为不安地回答,生怕对方改变主意,“我的爷爷上了战场,我虽然没有参加军队,无法在前线为他拼杀,但是我想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来帮助自己的爷爷打赢这场战争,让他的大军没有后顾之忧……陛下,我知道我这个年纪当大臣可能有些惹来非议,但是作为孙子,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哪怕您在战后要解我的职,我心甘情愿。请您……请您满足一个孙子的诚心吧。” 他的用词如此恳切,令路易·波拿巴觉得没有必要伤这两个亲信的心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急切地想要帮助自己的爷爷,那我不应该伤一位孙子的心。”路易·波拿巴再度点了点头,“你胜任目前为止的所有位置,我相信你也绝对能够胜任接下来的位置。” “谢谢您,陛下!”夏尔大喜,连忙躬身向对方致谢。 “迪利埃翁伯爵那边要我直接通知他吗?”路易·波拿巴再问。 “不……我来亲自告诉他吧。”夏尔微微笑了起来,“他为国家贡献了这么多辛劳,理应得到一个体面。” 这个回答让路易·波拿巴有些疑惑,不禁扫了这个年轻人一眼。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年轻人表面上谦和,但是内心是毫不留情的,从来不会在乎任何人,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给别人留情面——按理说来,伯爵在父亲死后,家族已经算不上什么很有政治分量的势力了,就算得罪了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也许他还顾念这之前两个人一同共事的情谊吧,他们并且曾经一起密切合作过两年。 毕竟是个年轻人啊。 “好吧,已故的伯爵对我们帮助很多,现在我们理应照顾一下他的儿子。”只是沉吟了片刻,路易·波拿巴就答应了下来,“那么,你去让他明白我的意志吧。” “谢谢您,陛下。”夏尔再度对对方躬身行礼。“我会体面地把这样的小风波平息掉的,帝国的臣僚们理应精诚团结。” “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未来的皇帝大笑了起来,“早做准备吧,惊人的考验还在后面等着我们。” 第一百四十二章 厚颜无耻 费尽了巧智和真情,依靠着祖孙两代人的忠诚和付出,夏尔总算从路易·波拿巴口中得到了对方在帝国复辟之后马上将自己任命为大臣的允诺。 他也并没有耽误时间,在两天后就来到了他的老上司,现任铁道部部长的德·迪利埃翁伯爵的府上做客。 伯爵因为老早就得到了他的知会,所以当天也推去了一切行程,留在了家里。 他一上门的时候,伯爵夫妇满面笑容地接待了他,他们相谈甚欢,仿佛一切都如同往常那样。不过,他们每个人心里其实都知道夏尔的来意。毕竟,夏尔之前已经通过了他们的女儿玛蒂尔达,跟他们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当时伯爵拒绝了夏尔的提议,这次夏尔却不容许他再拒绝了。 “夏尔,自从你去了外交部之后,可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们了,老实说这真让我们有些遗憾。”伯爵一边带着他往自家的客厅走过去,一边笑呵呵地说,“和你呆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总能够找到一些好的话题,再没有别的年轻人可以给我们这种乐趣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想着吃喝玩乐……” “其实我老早就想拜会您了,只是好不容易才从繁忙的外交事务当中解脱出来。”夏尔同样微微笑着,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两个人之间的裂痕,“我刚刚才去了一趟奥地利,回来还要参加各种会议和典礼,有些明明毫无意义的场合我也得参加,真是岂有此理!真高兴我现在终于能找出空闲来,再来从您这里得到教益。” “这可是地位的证明,你可不要觉得烦啊!”伯爵走进了客厅,然后找到了一个书桌边坐了下来。“前两天您是在参加大元帅的国葬仪式吧?真羡慕你可以和总统一起在全军面前露脸。” 然后,他突然收敛起了笑容,然后不胜唏嘘地叹了口气。“不过,说起来。大元帅就这么离世了,还真让我回想起了那些往事……那时候他是多么威风的一个人啊,哪里想得到就这么离开了我们。” 在数年之前,他还是路易·菲利普国王宫廷当中的一个廷臣,虽然和苏尔特交际不多,但是还是能够一睹这位大元帅的风采,如今一想到他已经过世,而且法国已经完全变幻了一个模样。确实有些感慨。仅仅几年,法国就已经换了一个政体,而且很快就要重新再换一次,成为君主国家。 “大元帅的离世对我们来说确实是极大的损失,令人悲痛。”夏尔平静地说,“总统向全军表达了自己的哀悼,他也希望能够在未来用更加光辉的武勋,来告慰他的英灵。” “总统当然是哀悼的了。”伯爵微微笑了笑,不自觉地略带着一点讥讽,“能够葬在荣军院当中。陪伴在皇帝陛下的身旁,对他来说已经是无比的殊荣了……” “那当然是无比的殊荣。”夏尔貌似认真地附和了对方。 然后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同时笑了出来。 接着,侍从给两个人送上了咖啡。于是他们暂时中断了话题。 夏尔从容不迫,一直都默不作声,品尝着咖啡,神情十分专注,好像自己专程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一样。 比起他来,伯爵就要不安得多,他一边低头,一边却又不时地瞟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好像心事重重。 “在你离开巴黎去奥地利的时候。玛蒂尔达跟我说过一件事……”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夏尔提,于是伯爵终于忍不住了。“一些很荒诞不经的事情。” “哦?请问是什么事情呢?”夏尔好像被惊醒了似的,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对方。然后将杯子放了下来。 “她说随着法国重新成为一个君主制国家,陛下肯定会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组织内阁。到时候各个部长一定会出现重大的调整,而我……而我……”他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下去,“我不算是陛下的亲信,而且一直都占据着如此显眼的位置,恐怕会招人记恨。因此,她建议我最好到时候提出辞职,然后……然后推荐你来继承我的职位。” “听上去这挺让人震惊的。”夏尔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但是实际上却并不显得惊讶。“那么您是怎么看的呢?” “我觉得她的话毫无道理,荒诞不经。”伯爵再度强调了自己的看法,然后神情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夏尔,我并不是反对让贤给你。不过……你现在在外交部春风得意,已经创下了好大的名声,整个欧洲都在谈论你,这正是你大出风头的好时机,你怎么会乐意重新回到默默无闻的部里面来呢?我的女儿看来是想多了。” 在伯爵紧张不安的注视之下,夏尔不慌不忙地再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将杯子放在了碟子上,接着,他笑容满面地看着对方。 “不,阁下,我认为这并不荒谬,因为这个主意就是我告诉玛蒂尔达的,您的女儿只是转述而已。” 如此不留情面的回答,让中年人的脸色有些发白了。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当面表达了对他职位的觊觎,甚至都不肯委婉一下。 “夏尔……这样不大好吧……”片刻之后,他语调略微有些发颤地说,“你看,之前几年我们一直都在搭档,那时候我们是多么愉快啊……就算你走了,你留下来的那些人我也都在重用,你的那些规划,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我都没有反对我,那么……你有什么必要抛弃掉自己的大好前程不好,非要来跟你的朋友抢这个职位呢?” “我需要为自己早一点得到大臣的资历,也需要为我自己和我的朋友们积储财富——搞外交什么都可以得到,就是很难得到钱,这诚然是一个遗憾。”无视了对方急切的表情,夏尔从容不迫地回答,“另外。我必须要尽最大的努力为我的爷爷分忧。” “这是什么意思?”伯爵没有领会过来。 “哦,一句闲话而已,您不用在意。总之我想告诉您的是,我需要成为一位部长、一位大臣。而且越快越好。”夏尔微微笑了笑,“最后,我想纠正您一下,国家公职并不是私人东西,一切都是为了国家和国民的利益,谈不上什么抢或者不抢。” “对于您的高风亮节,国民一定会十分感动的。”因为夏尔的最后一句话实在有些讽刺,所以伯爵忍不住怒极反笑。“夏尔,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这样来对待我们,一直以来我们一家都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我也一直将您一家当做最好的朋友。”夏尔平淡地回答。 “朋友……呵,朋友,可没有这样对待人的朋友吧?”伯爵不满地嚷了起来,“我们这么真诚地对待您,可您在跟我们下刀!” “如果我真的下刀的话,就不会今天过来,还这样跟您说话了,阁下。”夏尔并没有为对方的怒容所动。“我就是想要让我们两家之间的友谊继续维持下去,才特意通过您的女儿传话,才特意今天再过来跟您好好商量。” “你这是在跟我商量吗?”伯爵大声反问。“你这是不给人留余地!” 就在他的怒视下,夏尔突然又笑了出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自顾自的笑。这笑声当中,又有嘲讽又有怜悯。 “可是事到如今您觉得自己还有余地可言吗,阁下?”笑了好一会儿,夏尔终于重新开口了,“我们未来的陛下,已经下定了决心了,他要将。这是不可违逆的意旨,我想您应该能够明白实际形势。我跟您说过。这是国家的职位,也只有国家的主人才能决定授予给谁。您所能选择的。只是到时候体面辞职还是被人赶走而已。” 当夏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伯爵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一阵白一阵红。纵使心里极度不满,然而他也知道,如果波拿巴真的下定了决心的话,他是无法反抗这个决定的,而已这个年轻人和波拿巴家族的关系,他确实能够做到这一点。 “你就一定要把我们当成敌人吗?”他颤抖着身体,怒视着对方,“我们……我们没有必要闹到这种地步吧,夏尔。只要我还留任,你的利益一定会得到完全的保障的啊?何必要给自己添加敌人?” “您现在又怎么能做我的敌人呢?”夏尔反问。“您打算用什么来反对我。” 这个毫不留情的反问,让中年人好像被噎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等着夏尔。 “所以,您现在也看清楚了吧?您不能把我怎么样。所以大家心平气和来说话吧,阁下,生气对谁都不好。”夏尔继续从容地看着对方,一脸是成竹在胸,“您错在还看不清形势,老是活在十年前。十年前,您的父亲在世,他多年来交了很多朋友,也威胁了很多人,所有拥有了莫大的影响力……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已经死了,而且您并没有能够继承他的威望,更别说继承他的势力了。虽然现在您是部长,但是您只是部长而已,不是党派首领也不是一个集团的代言人,更加没有有力的靠山,我说得明白一点吧——您现在是个政治上的弃儿,能用以维系自己权位的只剩下别人的好意了,而好意,是从来不长久也不牢靠的。就算我现在不逼迫您,难道以后就不会有别的人来逼迫您吗?那时候您还不是会同样会陷入到和现在一样窘迫的境地当中?哦不,是会比现在更加窘迫,因为别人不见得乐意补偿您。” 这个世家子弟生于富贵家庭,父亲一直是高官显宦,自己一出道也当了廷臣,后来还成为了内阁部长,虽然父亲死了没了靠山,但是不明就里的人看来仍旧还是权势赫赫,一直被人奉承逢迎。在这样的逢迎当中,难免就看不清现实,或者说不愿意看清现实。 本来他愿意逃避现实是他的事,不过现在利益相关,夏尔也只好自己来打醒对方了。 “你……你真的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牢不可摧,以及想要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吗?” 伯爵已经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正因为夏尔说的是实话,所以更加令人生气。 “难道我有说错什么吗?”夏尔并没有和对方置气的打算,“阁下,我今天只是请您认清现实而已,虽然这个现实很令人难以接受,但是现实就是现实。您的一家已经不是棋手了,相反现在已经置身于棋盘当中,要做被人摆布支使的棋子。但是纵使是棋子,也是有区别的,有人会把您当成随手可以抛弃的卒子,而我愿意把您当成象和马来看待,绝不会让您遭受被人丢弃的灾难。” “这么说来我倒是应该感谢您了,特雷维尔先生?”伯爵的怒气慢慢消失了,不过已经是满脸的阴沉,看得出来他的怒气已经到了极点。 “不用感谢我,大家各取所需而已,我也需要同党。”夏尔好像没有看出对方的心情似的,微笑着回答,“如果非要谢的话,谢谢玛蒂尔达吧,她让我觉得有您父亲的遗风。” “亏你还有脸提我的女儿!”伯爵终于爆发了,“玛蒂尔达跟你来往,我一直都装作没看见,结果你就这样来回报我们……先生,我们一家虽然现在势弱,但是也是有尊严的,您如果不肯让步,那么我也绝不会让步了。本着家长的职责,我绝不会再忍受她和你来往,决不!” “我不明白您在生气什么。我和她来往了很多次,每一次都很令两边满意,您是指哪一次来往让您难以忍受?” 这句话说完之后,客厅突然陷入到了死寂当中,不光伯爵瞪大了眼睛,就连夏尔也止住了口。 虽然表面上理直气壮,但是将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夏尔自己有些发窘了。他自己也觉得在一个父亲面前说出这种话实在太过于无耻,只是看见对方太过于冥顽不灵,而且拿玛蒂尔达来威胁自己,所以忍不住讥刺了一句而已。 伯爵恼怒,夏尔尴尬,一下子客厅里面陷入到了难堪的沉默当中。 “我觉得还是把玛蒂尔达叫过来吧,她应该能够帮助我们得到一个满意的接过来,阁下。”沉默了许久之后,夏尔提议。 第一百四十三章 摊牌 夏尔的提议,总算打破了两个人之间尴尬的寂静。 伯爵呆了片刻之后,最后点了点头,同意了夏尔的提议。“好吧,如果您希望的话,那我就把她叫过来吧,我希望您能够理解到我们两家之间保持友谊的重要性……特雷维尔先生。” 在他的心底里,其实也是不想同夏尔决裂的,虽然对方口中说得很难听,但是他也知道对方说得并没有错,如今自己一家已经过气,再也算不上是政坛的风云人物了,只能靠着别人的帮助才能保持现有的地位,没有本钱再和如今如此煊赫的特雷维尔家族对抗。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虽然他早就知道了女儿玛蒂尔达和这个年轻人有私情,但是一直装作不知道,从来没有管过。他老早就想着要把特雷维尔家族当成自己新的靠山了。 可是他绝没有想到,现在对着自家开刀的居然就是这个人,一怒之下他就忍不住想要拿女儿来威胁对方。 当然,平心而论,他还是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回心转意的,所以也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您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叫她。”伯爵伸手示意对方继续做,然后自己起身离开了客厅,径直地走上了楼,向着女儿的房间走了过去。 他随手一敲门,门很快就打开了,然后玛蒂尔达出现在了门口,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地打量着自己的父亲。 “爸爸。怎么了?” “玛蒂尔达,我们碰上大难题了。”中年人耸了耸肩,“爸爸需要你的帮助。” “您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呢?”玛蒂尔达冷静地问。 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她早就知道了夏尔的到来。也猜到了两个人之间无法达成统一意见,因而早就做好了准备。 不过。从父亲的脸色来看,她也猜到刚才两个人肯定吵得比较激烈,不由得有些心里不安。 “帮我说服夏尔,让他不要再对付我们一家了。”中年人以一种半是命令半是祈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你知道我是在说哪件事。” “他……他还是坚持要您辞职吗?”玛蒂尔达低声问。 “是啊,是啊,他一点也没有改变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中年人叹了口气。然后伸出右手来抓住了女儿的肩膀,“所以玛蒂尔达,现在爸爸只能靠你了,为了我们一家的幸福,也为了你自己的幸福,去努力一次吧,说服他改变主意,你不是一直以来和他都关系很好吗?现在爸爸也只能依靠你了。” “您……您拿我来威胁他了?”玛蒂尔达毕竟聪明过人,她马上就听出了爸爸话里隐藏的意思了,“如果我没有做到的话。您就会拿我来惩罚他?” “玛蒂尔达,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的。”中年人的面孔十分平静。“如果他非要和我们一家作对的话……那你身为我的女儿,自然也应该和父亲站在同样的立场上。” “您明知道我喜欢他的。”玛蒂尔达低垂下了视线。“您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活得开心吗?” “可是他现在是有妇之夫,您不应该爱上一个有妇之夫,至少不应该爱上一个和我们作对的有妇之夫。”中年人板起了脸来,无视了女儿的抗辩,“再说了,我的孩子,人没有爱情依旧可以活下去,甚至活得很好。我和你的母亲就是一个不错的例子。” “像您和妈妈那样结合,我倒宁愿孤独终老。”玛蒂尔达低声回答。 “所以为了让大家开心。爸爸就想要您帮忙了,去说服他吧。让一切都回归原样。”中年人再度捏了一下女儿的肩膀,然后松开了手,“好吧,我们走吧,可别让我们的客人久等了。” 当再度喝完一杯咖啡之后,略微有些不耐烦的夏尔,终于等到了这对父女的到来。 “玛蒂尔达,好久不见!”夏尔满面笑容地站了起来,然后热情地拉起了她的手轻吻了一下。“请你原谅,我这时候才来见你,而且……还是这种场合,我真希望能够不让你为难。” “我确实很为难,先生。”玛蒂尔达轻轻地抽回了手,然后也坐了下来。 “夏尔,现在为难的可不只是玛蒂尔达一个人而已,您让我们大家都陷入为难了。”看到这年轻人如此热切的样子,伯爵心里也总算安定了许多,“你和玛蒂尔达认识这么久了,彼此之间也具有……嗯,具有深厚的友谊,难道你忍心让玛蒂尔达因为你的自私决定而左右为难吗?我想您是个温柔的人,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认为这种事不应该牵涉到玛蒂尔达的身上,阁下。”夏尔略带愠色地看着这个中年人,“您不应该拿着女儿的幸福来威胁我,这并不像是一位父亲应该做的事情。” “不像是父亲?是的,我一直都不像是个父亲,我默许了你们的私情,让你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做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也许是被夏尔的态度所激怒了,伯爵的语气也变得严峻了下来,“如果我尽父亲的义务的话,我现在就应该为我的女儿找一个夫家了!玛蒂尔达现在都什么年纪了?!我一直都让你们可以尽情按自己的想法生活,结果你们却用这个来回报我……先生,既然您逼迫我把事情摊开清楚说的,那么我就说个清楚吧,要么听您的,从此我们两家不相往来,要么就听我的,让一切都回归原样,你们照样可以按自己的喜好生活,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还真是一个负责任父亲。居然拿女儿当成筹码来要挟我了!”夏尔忍不住冷笑了起来,“难道您忘记了,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为家庭默默付出。并且帮助您和您父亲维护了这个家庭吗?” “我们谁也并不比谁更加高尚,先生。”中年人微微一滞。但还是强自回答。显然并不打算改变主意了。“先生,那我们就当着玛蒂尔达的面说个清楚吧,您到底还想不想做这么毫无意义的事,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职位伤害一个朋友,以至于不得不离开我的女儿?” 夏尔一下子沉默了,他微微沉吟,仿佛在纠结什么。 “怎么样,夏尔。已经考虑到后果了吧?”发现了自己的威胁有效之后,中年人终于微微笑了起来。“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我也并不希望干涉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 “我只想说一件事。您小看了自己的女儿,阁下。”就在这时,夏尔也突然笑了起来,“玛蒂尔达,你看,一切正如我预料的那样……” “什么意思?”这个回答让伯爵吃了一惊,他连忙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难看,太难看了……爸爸。真的太难看了。”一直沉默的玛蒂尔达,终于开口了,她镜片后的眼睛。看不出任何喜怒来。“在爷爷安歇的地方,您居然……您居然会说出这些话来,我真不敢想象他的在天之灵该有多么伤心……” “你……你什么意思?!”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让中年人有些不知所措。他茫然抬起头来,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扫视。 这两个人,同样镇定而又从容不迫,仿佛……事先就有了默契一样。 “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您拿我来威胁别人很难看,在有必要的时候。您拿自己的女儿,甚至自己的妻子来做筹码威胁。这并不难堪——嗯,虽然我有点伤心。”玛蒂尔达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但是,您不该如此不注意形势,更不应该茫然无措,只有在事到临头的时候才知道做些徒劳无功的反抗……如今您拿我来威胁只能证明您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您毫无办法,恕我直言,您这样太难看了。” 中年人的脸色有些发白了,从女儿的态度当中,他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寒意。 “没错,您毫无办法,因为在您这浪荡虚浮的四十多年当中,您毫无建树,也没有威望,甚至连必要的眼光都没有,您自觉自己交游广阔,也没有人畏惧憎恨您,您把这当成是与人为善,不,这只是您无能的后果而已,殊不知这世上没人怕您就没人敬您!您先是依赖父亲,然后依赖我,接着把一切当成天经地义,优哉游哉地过着自己的富贵生活……结果爷爷给您留下的资本,您已经挥霍一空了。事到临头的时候,您茫然四顾,却发现一个能帮助自己的人都没有!”玛蒂尔达抬起头来,以一种冷静评判的态度看着父亲,“这时候您怨怪人家对您不利……抱歉,这一切后果不是您自己造成的吗?” “怎么……你要和他一起对付我吗?!”伯爵终于回过味来了,大声呵斥自己的女儿。 一直以来,他都是把这个女儿当成最为得力的助手的,可是……哪里想得到她居然胆敢违逆自己的父亲! “谈不上对付您,因为您不需要我们认真来对付。”玛蒂尔达毫不留情地说,“我跟您明说吧,如果您胆敢拿我来威胁夏尔的话,那么我就再也不会为您出力了,没有我……您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的,我知道,您也知道。另外,我想做的事情,您是绝对拦不住的,家里面没人会听从您来看押我,我出入自由。姐姐和姐夫也只会支持我,因为您从来就没让他们尊敬过。现在,是您该考虑了,到底是听从我们,还是顽抗到底?听从我们,您终究会得到补偿,夏尔会尽自己的努力,按照承诺来补偿您,我以后一如既往地帮助您,您只不过丢失了一个——按您的话说,有名无实的职位而已,难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女儿,居然能说出这种话!”伯爵咆哮了起来,再也不见了之前自诩的风度。 “我难道说错了什么吗?我们一家在您的手上已经没落了,这是您的责任,现在您应该让它得到一个尽量体面的归宿,难道还有比依附于特雷维尔家族更好的吗?”玛蒂尔达反问,“算了,考虑到您一直不肯认真思考,也从来都看不清楚形势,我也不跟您说这么多了。总之现在,就连乔治也知道怎么做。” “乔治?”中年人睁大了眼睛,“他也知道了?” “是啊,我早就告诉他了,他将会在未来的远征当中,担任特雷维尔元帅的副官,元帅会作为他的保护人,亲自来照顾他提拔他,让他成为军内的新星……而他说他完全尊重我的决定。”玛蒂尔达仍旧平静地回答,“我觉得,乔治聪明而且务实,他的成就会比您强得多。” 中年人说不出话来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儿子女儿们全部已经暗地里背叛了自己,都已经没把他放在眼里了。 “其实我觉得现在把一切都摊开来说挺好的,以后大家就不会闹出什么误会了。”就在这时,夏尔耸了耸肩,“伯爵,想必您现在已经明白了吧?您是过气人物,而且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就连您的儿女们也并不支持您,所以您并没有什么筹码来威胁我,不管您怎么做,玛蒂尔达都会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而不受您的强制。所以……在我看来,您最好还是听从我的劝告为好……” “你……你……”伯爵的脸已经完全发红了,脖子似乎也肿了起来。 “如果您不听从我也不强求,但是您恐怕会晚年堪忧。”夏尔又叹了口气,“您私下里做的一些事,梅丽莎都告诉我了,她也知道您私下里为自己攒下的钱放在哪里,如果您非要与我为敌的话,恐怕……” 这突如其来的重重一击,让中年人全身都剧烈摇晃了起来。“梅丽莎,你……你把她也收买了?” “准确说来是她主动来要求我收买的。”夏尔摇了摇头,“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段生涯当中解脱出来,我只好答应了。” “为什么……?”比起女儿的背叛来,中年人似乎对这个事实更难接受。 “这不是很正常吗?您是个过了气的大人物,已经走下坡路了,她为什么要在您的身上消耗自己所剩的青春。”夏尔平静地回答,然后,他突然恶作剧似地笑了出来,“更何况您还只有五分钟……”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服从与安排 当夏尔以满怀讥讽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伯爵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从鲜红变成了暗红色,犹如即将变质的柿子一样。他紧闭着嘴唇,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几乎让夏尔怀疑他都要因为憋气而窒息晕过去了。 看着父亲这个模样,玛蒂尔达不仅有些担心了,她先是怨怪地看了夏尔一眼,责备他太口不择言,然后又看向了父亲。“爸爸,您没事吧?” “我……我……没事!”伯爵终于以不成调的吼声喊了出来,因为已经失去了控制,他的嗓音突然变得十分尖利,刺得其他人耳膜都有些发疼。 夏尔耸了耸肩,并没有显得有多少歉意。“现在,您看,其实您现在在我们面前并没有多少秘密,也休想可以靠着对抗我们得到什么好处,我建议您冷静地面对现实,然后做出对您最好的选择。” 他之所以说出这种并不得体的话来,不仅仅是为了调侃一下对方给自己出口气而已,更是以一种开玩笑的方式来暗示对方,自己已经把他完全掌握在了手里,再做什么反抗也没有任何意义。 从伯爵的反应来看,倒也不能说不成功。 “你们……你们……”伯爵怒视着他们两个人,然而夏尔却毫无所动,玛蒂尔达当然就做不到像他这么绝情了。 “爸爸,事到如今我们也没什么好吵架的了……夏尔虽然说得是过分了一些,但是道理是没错的,您……您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做别的选择了。”她禁不住再劝起了父亲。“如果听从夏尔的,至少您还可以得到体面的退场,要是真的作对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大家决裂而已。对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而且,到了那个时候。人人就都知道您已经是孤家寡人了,您还能够凭借什么来立足呢?听我的劝告吧……我们真的并不希望您作出傻事来。” “亏你还能叫得这么亲热。”伯爵仍旧心绪难平,“你跟着外人来对付你的爸爸,处心积虑地让爸爸陷入到这种境地里,还能够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样!要是你能够得到多少东西,那也就算了,可是你能够得到什么?这个人已经有了妻子,你难道真的觉得做别人的情人有什么光彩吗?你……你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枉我还以为你聪明得很!” 被父亲如此指责,玛蒂尔达不禁有些羞惭交加,只能低下了头来。 “我本来就不觉得自己聪明。可是,难道……难道我为您做了那么多事,自己做一些想做的傻事都不行吗?我有权去犯傻,爸爸。” 说到这里,父女两个再也无言,而夏尔也感觉有些尴尬,所以房间一下子就再度陷入到了寂静当中。 在这段沉默当中,伯爵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最初的愤怒也渐渐地沉淀到了内心底的最深处。虽然本身算不上是个政治家,但是他毕竟是个政治家的儿子,多少年来耳濡目染。也见过父亲的风范,至少也知道权衡利弊。 诚如女儿所言,现在他已经是个孤家寡人了,不光外面站着一个无法抗衡的特雷维尔家族,家里面的孩子们也各自勾结了起来,再也没有人能够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如果继续发怒的话,也许可以发泄一下情绪,但是对解决问题是没有任何帮助的。 难道真的要咽下这口气。按照他们的话去做?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被伯爵否定了。今天所受到的打击和挫折实在太大了。他实在忍不下气来。 “特雷维尔先生,我不得不说您现在已经胜券在握了……”他冷冷地看着夏尔。再也没有了过去的那种略带奉承的亲热,“没错,您现在正当红,我确实无法对抗您,但是您也别想让我对您摇尾乞怜,您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吧,反正我拦不住。但是我也不会为您摇旗呐喊,我默默接受就行了……我祝您以后万事顺遂。” 伯爵这么说,反倒是让夏尔感到为难了。毕竟他是玛蒂尔达的父亲,也是自己的老上司,他不可能真的让伯爵就这么落到一个凄惨的境地,公开让皇帝将他解职并且抛弃他,无异于宣判他的政治死刑,对夏尔自己来说也是不利的,毕竟他还想要将这家人都引以为臂助。 “我毫无让您一蹶不振的想法,阁下。如果我是这么想的话,我就不会过来找您的,您真的不必把我当成仇敌。”夏尔马上出言宽慰了对方,“我会给您补偿的,帝国会建立元老院,而您可以成为其中的一员。” “元老院……我进入政界可不是为了当个元老院去养老。”伯爵冷笑了一下,马上摇头拒绝了对方,“叫得好听,但是波拿巴先生我是知道的,他是个独断专行的人,永远不会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权力,那这个元老院到时候也不过是个橡皮图章而已,除了养老拥有什么用?” “难道您现在不应该去养老了吗?”夏尔反问,“您在政治上已经失败了,没有党徒来维护您岌岌可危的地位,也没有人为您说情,人人都知道您败落了,在这种情况下,不知道多少人就会落魄下去,躲到乡间了却一生,而您……您能够得到一个元老的名位作为安慰,这不是很好吗?” 因为这话是事实所以尤其伤人,伯爵的嘴角又微微抽搐了一下。 “好,很好,可是我拒绝接受,先生。” “我知道光有头衔还不够,您肯定不会满意的。”夏尔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反而笑了起来,“我知道您还热爱着铁路事业,没关系,到了那时候我会组织一个半官方的铁路组织。由铁路的相关企业和退休的官员来充任,推进法国的铁路事业。作为法兰西的第一任铁道部长,我认为您完全有资格可以作为首席顾问。成为企业与官方推进合作的主要桥梁之一……嗯,如果您选择和我继续站在一起的话。那么到时候您就是元老兼铁路联合会的首席顾问了,难道这对您的隐退生活来说,不是十分值得庆幸的事吗?” 夏尔以一种十分具有挑动力的语气谆谆善诱,而伯爵也静静地听了下去,而没有再打断。 无疑,比起之前的话来,这一席话要好听多了,也足够具有诱惑力。至少可以让一个人忘却仇怨。元老的头衔,铁道联合会的首席顾问,名利双收的结局,作为退休生活确实足够吸引人了……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铁道部长,当然会知道其间的利益有多大,而且以后只会越来越大。如果真的当了这个什么联合会的首席顾问的话,那肯定会收入十分丰厚,甚至可能比现在还要丰厚,至少足够支撑自己的退休生活了。 “您说得是真的吗?”沉默了片刻之后,伯爵低声问。 不知不觉当中。他的脸上已经再也没有了怒气了。 “我当然是认真的了,伯爵,在这种场合我不会胡乱开玩笑。”夏尔平静地点了点头表示确认。“很遗憾我为了一些理由,不得不坐上您的宝座,但是和别人不同,我看重您和您一家人,所以就算是为了玛蒂尔达,我也会给您一个足够体面的出路,体面到足以不让任何人在之后小看您。” 伯爵低下了头来,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单看现在的条件的话,并不算那么令人反感了。除了以后不能享受部长的权柄和风光之外,以后他可以得到足够的保障——关键是。如果拒绝了这个年轻人的条件的话,他还是保不住权力。 是要拒绝掉这种还算体面的下场。还是硬要和这个人对抗到底呢? 纵使再愤怒,人也应该按照理智来生活。 “爸爸,别再犹豫了,难道还能有别的选择吗?”就在这时候,玛蒂尔达也忍不住劝起父亲了,“您如果没有了夏尔的后援,反正是保不住目前的地位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早点找好后路,这个后路已经很不错了,我和夏尔商讨了很久,他是有确切把握可以达成承诺的……而且我也会继续在您的身边帮助您。” “你们倒是什么都想到了啊……”中年人苦笑了起来。 虽然现在还是有些不情不愿,不过相比于几分钟之前的愤怒,他现在要平静得多了。 “夏尔,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处心积虑到了这种地步,我的儿子女儿,甚至我的情妇都被你收买过去了……”又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夏尔,“你居然这么不留情面。” “有时候我们没办法留情面,毕竟需要分出一个胜负来。”夏尔略微抱歉地笑了笑,“不过,分出胜负之后,我会留情面的。只要您合作,以后我们依然是好朋友,我们两家依旧是紧密的同盟,谁也不能轻易改变这一点。” 其实不同了,以前是盟友,现在是主从,地位随着形势变,仅此而已。 “乔治的话,你们真的会提携吗?”伯爵再问。 “真的。”夏尔再度表示认可,“我的爷爷年纪已经大了,他原本就希望趁着自己还在位的时候多提携一下和我们家亲密的人,吕西安是这样,乔治也是这样。我相信以乔治的能力,只要能够有足够的机会,一定可以很快在军内出头,最后成为闪耀的新星……” “我可不要他做什么闪耀的新星。”就在这时,玛蒂尔达突然插话了,“夏尔,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如果他死了我们的家系就要断绝了……我请您千万不要让他上战场。就让他做特雷维尔元帅的副官吧……” “如果他愿意的话,不上战场也可以。”夏尔耸了耸肩。“反正他总归是能够出人头地的。” “呵……真是奇怪,一个儿子的命运父亲把握不住,倒是让姐姐来把握了。”伯爵苦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觉得我没能耐。没办法像父亲那样做一个大人物……” 他继续苦笑,然后长叹了一声,“但是乔治他和我不一样。虽然他是我的儿子,但是他要坚定得多也要敏锐得多……我的父亲坚持让他进了军队。我也帮不上忙,以后就交给你来保护了,夏尔。” 夏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好的。” 玛蒂尔达也欣慰地笑了起来,父亲终究还是认清了形势,选择了投降。 “需要我什么时候写辞呈?”长吁短叹了片刻之后,伯爵终于重新端正了面孔。 “时候还早,您可以慢慢准备。大概还有一个月吧。”夏尔马上回答。 “好,那到时候你通知我吧,我就写辞呈顺便推荐你。”伯爵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皱起了眉头,看向了玛蒂尔达,“好了,不用那么麻烦,到时候你来写吧!反正这么多年你帮我写了那么多公文,早就驾轻就熟了,省得我写得不好又招你们的怨……” “爸爸……”父亲这暗含怨怼的话。让玛蒂尔达心里一酸。 “好了,别说了,难道现在还没有说够吗?”伯爵突然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你们出去,出去!和我这个糟老头子呆在一起有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喜欢呆在一起吗!去吧!” 因为理解对方的心情,所以夏尔也没再多说,拉起玛蒂尔达离席,走出了客厅。即使响起了压抑的哭声,他们两个也没有谁再回头。 两个人一起来到了玛蒂尔达的卧室里,刚刚关上门,玛蒂尔达就略有些怨怪地看向了夏尔。 “您刚才为什么要说得那么过分呢?如果您好好说。爸爸不会受到那么大的打击。” “如果打击不重,他就不会很快从幻想中醒过来。”夏尔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有办法。” “您有时候太过于严厉了。”玛蒂尔达皱了皱眉头,接着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的脸略微有些发红了,“有时候还很厚颜无耻……” “我只在需要的时候厚颜无耻。”夏尔摇了摇头,然后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俯身亲吻了过去,“比如现在。” “不!不要这样!”玛蒂尔达重重一挣,阻止了他的动作。“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好,算了吧。” “……那好,下次见。”夏尔理解她的心情,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有件事我要请求您帮忙。”玛蒂尔达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乱的衣裙,然后扶正了有些歪斜的眼镜,然后一脸肃然地看着他。“刻不容缓,得尽快去做。” “什么事?”夏尔有些好奇,“尽管说吧,我一定会做的。” “赶紧让梅丽莎走吧,今天已经闹成这样了,爸爸肯定会恨死她的。”玛蒂尔达微微显得有些急迫,“爸爸的性格我最清楚了,他不敢对你也不敢对我撒气,但是他一定会对梅丽莎撒气的,如果不阻止的话,她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你不恨她?”夏尔更加好奇了。 “当然不恨了,我有什么必要恨她?她做错了什么呢?错的是爸爸,又不是她,就算没有她,爸爸也会找另外的人的。”玛蒂尔达摇了摇头,“先生,您把她送走吧,告诉她再也不要回来了。” “梅丽莎已经死了。”夏尔淡淡地说。 “什么……”玛蒂尔达张大了口,“您……您为什么……” “哦,你理解错了,我没有杀掉她,只是说梅丽莎已经不再存在了而已。”夏尔笑着回答,“她要求我重新给她一个身份,嗯……一个贵族身份,所以我承认她是我的一个亲戚,不过换了个名字。” “为了对付父亲,您……您还真的舍得下血本啊……”玛蒂尔达怔了一怔,片刻之后才苦笑,“真希望您以后不要再处心积虑对付我们了!真让人可怕……” “其实这个决定也没有那么艰难。”夏尔仍旧微笑着。 说实话他还是不能理解这年代贵族们对所谓的家名和荣誉的重视,没想到竟然连玛蒂尔达都不能免俗。 在他看来,不过就是认个女人当亲戚而已,有什么艰难的。只要特雷维尔家族说梅丽莎是贵族,那她就是了,所需要的只是准备一个身份而已。 况且,只要这么做了,梅丽莎就是他的手下了,以后还能继续当他的棋子——一个美丽而又聪明、又善于诱惑他人的女子,总是会有足够的利用价值的。 “玛蒂尔达,我知道,为了我,现在你们已经做出了足够的努力和牺牲了……我十分感激你们。而我会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来回报你们的,财富和权势我都能够慷慨送给听从我的人。”夏尔轻轻地握住了玛蒂尔达的手,“真的,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什么都做得到。” “您倒是挺会说话的。”因为害羞,玛蒂尔达垂下了自己的视线,不过手却在微微颤动,“不过您可以再多说些……多少都好。” “可是我现在不想说了。”夏尔重新再将她揽入怀中,然后无视了她的反抗,强行吻了下去。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一百四十五章 曲线垄断 已经是初冬的时节了。天气不可避免地变得寒冷起来,街上行人寥寥,寒风四处扫荡,草木已经枯黄,空气当中也总是充满了令人压抑的气息,天空阴沉沉的,初冬的天气总是这么让人难受。 然而,在有些地方,可以稍稍让人心情好上一些,比如夏尔现在所在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刚刚兴建起的温室,因为里面还没有迁入预定当中的植物,所以窗棱之间还显得有些简陋,玻璃窗隔绝了内外的空气流通,仿佛温度都比外面高了几度。 这是在他家里的花园当中所开辟出来的一个角落,自从以低价得到了这座府邸之后,特雷维尔夫妇一直都致力于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加舒适,温室自然也是这次改造工程的一部分。 夏尔在温室当中走来走去,检查着刚刚装好并且涂上漆的栏杆,俯视着地上密布的花盆,甚至还蹲下身来,用手拈了拈裸露在外的土壤。 “种花种草就就这么让人愉快吗?”站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芙兰,终于忍不住问了,“您好像很乐在其中?” “现在倒不是很投入,不过我相信以后我会真正乐在其中的。”夏尔仍旧凝视着脚下的土壤,仿佛是在研究土质一样,“我得给自己找点爱好,特雷维尔小姐,不然我就会显得太过于不近人情了。再说了,我也得为以后推开那些烦人的应酬早点找好借口。” “就为了离群索居,您不辞辛苦地想要当个花匠……”芙兰忍不住失笑了,“您倒越来越像个大人物了,听说很多大人物都有这种不同于常人的癖好呢。” “如果我不能做一个大人物,至少我也能装成像是一个大人物。”夏尔也自嘲地笑了笑, “可是在我眼里。您永远是十几年前那个面孔严肃、总是若有所思的孩子。”看着他的笑容,芙兰沉默了片刻之后,大起胆子说。“您不是大人物,而是呆在我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兄长。” “我倒是愿意一直无微不至地照看你。可是你却不愿意像是一直那样……”夏尔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但是很快就叹了口气,“算了,现在追究这些没有意义,我们向前看。” “好的,向前看……”芙兰一边点头应下,然后她也轻轻地蹲了下来,接着突然从背后抱住了夏尔。 “喂。你做什么?”夏尔猝不及防,然后下意识地往后转了过去。 就在这时,芙兰埋首到了他的肩膀上,脸也贴到了他的脸。“我只是和那时候一样而已,这不是您要求的吗?” “别胡闹了!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夏尔连忙呵斥了对方,“小心点,外面有人在看着呢。” 话虽如此,但是金色的头发在他的右脸上不断刮拂,让他的脸上微微发痒,还将香气不断地往他鼻子里送。确实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看见了又怎么样?我不能和我的哥哥亲昵一点吗?”芙兰不以为然。“这是我们的事情,别人没有权利指手画脚。” 眼见和对方说理已经毫无意义,夏尔也不再多说。他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因为妹妹一直沉沉地压在他的肩膀上,他好不容易颤颤巍巍重新直立,也亏得他年轻体壮,才能够完成这番伟业。 接着,他转过身来,将芙兰从身上提了下来,“好了,别胡闹了……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别胡乱开玩笑。” “您倒也知道我年纪不小了。”芙兰似乎是怨怪地横了他一眼,“难道您真的要看着我宝贵的青春年华都消耗一空而毫无所获吗?” 夏尔一阵语塞。因为他明白对方的意思。 然而,这可不能轻易回答。于是这粗陋的温室里面。一下子陷入到了异样的寂静当中。 正当他还在为怎么打破这种异样的气氛而伤神的时候,将他从尴尬当中解脱出来的人终于到来了。透过温室的玻璃窗,他分明看见萝拉在仆人的带领下亦步亦趋地向这座温室走了过来。 “哦,德·博旺小姐终于来了。”带着一种庆幸的心态,夏尔笑着说。 “她明明可以晚来的。”芙兰却沉下了脸来。 这对兄妹的谈话,萝拉当然听不到了,她面无表情地跟着仆人走进了温室,然后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神看着这对兄妹。 “德·博旺小姐,好久不见。”夏尔走上了前去,对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好久不见,特雷维尔先生。”萝拉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夏尔。 眼见对方如此冷淡的样子,夏尔只好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很高兴今天您能赏光驾临寒舍。” “您可是父亲想方设法要拉拢的大人物,我当然得应您的召唤而来了。”萝拉冷淡地回答,看不出有多少尊重之意。 接着,她四处扫视了一下这个温室,“这地方建得挺漂亮的。特雷维尔先生,您这里可称不上简陋呢。” 夏尔只是一笑,他心里知道萝拉是在用暗示这座府邸的来历的方式来嘲讽他,可是他根本就不会引以为耻,在他看来,胜利者掠夺失败者天经地义。 “您的夫人呢?”萝拉再问。“今天是您和您的妹妹来接待我吗?” “您知道的,我的妻子怀孕,而且现在已经到了预产期,现在不方便离开房间。”夏尔耸了耸肩,“没能让她来接待您,令人遗憾。” “我看,这也没什么遗憾的。”萝拉突然冷笑了起来,扫了芙兰一眼。“也许有人对此欢呼雀跃吧。” 被她这么一看,芙兰觉得有些老大不自在,她不满地横了对方一眼。 “特雷维尔先生,长话短说吧,您将我叫过来到底是为了说什么事呢?”萝拉微微皱了皱眉头,“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的空气令人难受,太闷了。” 虽然这个温室建得不错,但是现在毕竟还是十分简陋。里面灰蒙蒙的,爱讲排场的萝拉。绝对不是一个舍得迁就自己的人,总觉得空气中蔓延的泥土味令人十分难以忍受。 “我倒觉得这里的空气不错。”夏尔却没有同意客人的意见,“我们平常都太过于脱离世俗了,这不太好,我们需要时不时地回忆起泥土的芬芳。” “我倒不知道泥土有什么芬芳。”萝拉摇了摇头。“除了在花圃之外,我可不愿意在其他任何地方看到泥土。” “如果您连泥土都受不了的话,那又该怎么忍受浓烈的机油和铁屑还有蒸汽的味道呢?”夏尔微笑着问。“在未来,您可是要一直同它们打交道的啊……” 这意味深长的话,让萝拉心里微微一动,她再度抬起视线,打量起了芙兰。 “德·博旺小姐,刚刚从维也纳回到巴黎的时候,我听到了我的妹妹的报告……”夏尔继续说了下去,顺便走到了一个矮凳边,干脆地坐了下去,“她说您想要建立铁路企业。然后想要借助我们一家的力量来进行垄断?” “没错,我确实这么跟她提议过。”萝拉马上点了点头。 她心里突然泛起了些喜色,因为如果这事没有成真的话。这个年轻人就没有必要将自己特意叫到自己的家里来了。“特雷维尔先生,您意下如何呢?” “老实说,我是不大支持您的这种做法的。”夏尔却给了一个让萝拉大失所望的回答。 “您……不支持?为什么?”她大惑不解。 “铁路的利益太大了,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就能够垄断的,纵使是我也不行。”夏尔平静地很对啊,“您想想看,谁会乐意一小撮人把这么大的利益揽入怀中呢?想要这么做的人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毕竟就连波拿巴家族自己也要参与到里面,我们没有必要成为皇族的敌人。有时候我们不仅要考虑经济利益。还要考虑政治利益。” “那么……那么您叫我过来做什么?”虽然明知道夏尔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萝拉心里仍旧十分失望。“如果您想要回绝我的话,写一封信就可以了。不用浪费大家的时间。” “您似乎太急切了,小姐。”夏尔摇了摇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虽然单独让我们垄断这巨大的利益是不可能的,但是一定程度上的垄断却又是合乎情理的,也是必须的。” 他将萝拉连同自己的妹妹叫过来,当然不会只是为了消遣她们一下而已。 夏尔这含蓄的话,让萝拉听得有些迷糊了。“您……您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说得这么弯绕?直说就好了。” “抱歉,我染上了外交官的职业病。”夏尔笑了笑,“首先我要告诉您一个消息,我已经得到了未来的皇帝陛下的御准了,很快我就会成为帝国第一届内阁的大臣,主管全国的铁路水运等等运输事业。” “……恭喜您。”沉默了片刻之后,萝拉有些神色复杂地道贺了。 以对方的地位,他没必要当面撒这种谎,既然对方说得如此笃定,那说明这大概是真的了。这么年轻的年纪,就将成为内阁大臣……不管多么邪恶和卑鄙,他确实是一个十分出色的人,一个超越了大多数凡人的人。 一向眼高于顶的她,在内心深处,除了痛恨之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既然以后铁路事业是我在管,我有义务推进它进一步发展,让国民和国家都从中受益。”夏尔并没有能够看出对方的心中所想,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而这就依赖于资本和技术的专业化。” “专业化?”萝拉对这个名词有些听不太懂。 “是的,专业化。”夏尔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拿出了一个矮凳,自己比划了一下,“本质上,铁路和列车,都是人类最发达的机械造物之一,只有依赖技术的规范和进步,才能够越做越好,才能将性能逐步提高,而技术进步就又依赖于资本的有序投入以及规范化的企业竞争……所以,我打算在自己担任大臣之后,设立专门的民间组织,嗯……就叫铁路联合会吧,由商业机构和企业参与其中,大家规范技术的标准和资本的流通,然后采取共同的立场来发展国家的铁路事业。” “您的意思是,利用这种方式来暗地里进行垄断?”萝拉还是听不太懂对方的话,但是她还是敏锐地抓住了一个要点。 “如果您非要这么理解的话也可以。”夏尔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我想,利用规则来进行垄断,要比明目张胆地排斥所有人要好看得多。” 第一百四十六章 和盘托出 听完了夏尔的话之后,萝拉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虽然并不喜欢这个年轻人,但是她觉得对方说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隐性的垄断,总比明目张胆地直接排斥要来得好看一些。 “您的意思是,要建立一个企业之间的联合体,再由这个联合体来进行垄断?”片刻之后,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我可以回去跟父亲商量一下,不过条件是我们必须占到主要的地位。” 毫无疑问,虽然这个什么铁道联合会是排外性的企业组织,但是必定不止一家能够参与其中,萝拉当然想要为自己一家谋求最有利的地位了。 “主要的地位?您的野心倒是很大。”夏尔耸了耸肩膀,然后随手将自己手中的矮凳放在了地上,“不过我得告诉您,我对每个朋友都一视同仁,不会过于偏爱其中的一个。如果您希望占据主导地位的话,那就请尽您自己的努力去争取这个地位,我只能提供一个入场券,至于在里面怎么表演,那就是您自己的事情了。” “这个答案倒是不太能够让我父亲开心。”萝拉不动声色地回答,“我们并不喜欢公平竞争,尤其是有捷径的情况下。” “捷径总是会有的。”夏尔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无奈地说,“我已经找了一个人来充当未来联合会的首任理事长了,他应该能够帮助您达成目的。” 居然已经谋划到了这个地步了吗?萝拉心里再度吃了一惊。 “您找了谁呢?” “当然是最为合适的那个人了——我们现在的铁道部部长阁下。”夏尔笑了笑,“我抢了他的位置,总要给他一点补偿。他这几年在业内名望很高,出任理事长名正言顺,而且他现在对我言听计从,如果他当了理事长的话。您……您可以得到他的帮助,以一种不那么明显的方式,夺取主导地位。虽然他不可能一直担任理事长。但是他在的几年之间,相信您能够在其中建立自己的地位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萝拉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盘算。 真是奸诈。要不是我拿出父亲来逼问,到最后他还不打算亮出底牌,而是想要再观望吧? 一想到这里,萝拉不禁冷笑了起来,“那这位伯爵还真是可怜呢,被您抢走了位置还要替您干活。” “话不能这么说,德·博旺小姐。”夏尔突然眼前浮现出了之前在伯爵府上的那一幕,立时感到有些尴尬了。“年轻人替换前辈,这是自然的更替而已,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势当中他能当几年部长,已经是十分难能可贵了。再说了,我将这个职位奉送给他,可是对他极大的照顾,相信他一定能够从中获利甚丰的。” “玛蒂尔达在其中调和,一定很辛苦吧。”萝拉突然问,眼睛里满是不怀好意的调侃。“她恐怕是世界上最不希望您和伯爵产生矛盾和争吵的人。” “还好吧,毕竟这是对两方有利的事情。”感受到了对方的恶意之后。夏尔不禁越发尴尬了,连忙转开话题。“德·博旺小姐,现在我已经把我的盘算都告诉给您了。以后我们就需要继续仰赖您一家的帮助了。” “这一点毫无疑问,既然和您的友谊让我们有利可图,我们自然希望这种友谊能够持续下去。”萝拉毫不犹疑地回答,“特雷维尔先生,我父亲要我转告您,我们在铁路上挣到的每一个子儿,都会有您的一份儿。” “事实上更需要您照顾的不是我。”夏尔轻轻抬起手指,指向了站在旁边的芙兰。“而是她。” “她?”萝拉微微睁大了眼睛,不明白夏尔的意思。 “嗯……预定的理事会里面。我希望她能够成为其中的一员,当然。是以某种不太引人瞩目的方式。”夏尔点了点头,“我的妹妹年纪很小,而且她以前没有做过太多类似的事情,所以经验十分不足,以后她就仰赖你们来照顾了。您想,只有大家互相合作,才能够得到共同的利益……” 夏尔的态度十分诚恳,但是却也明确无误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是想要让自己的妹妹作为代理人参与其中的,也只有在自己一家得到足够的补偿之后,他才会尽心尽力地帮萝拉的忙。 萝拉当然是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的,她一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皱着眉头,转头看向了芙兰。 一直没有做声的芙兰,在两个人对视的时候十分明媚地笑了,仿佛是在拜托对方以后多加关照似的。 又是这样。 亏你能够这么无辜地面对我,就好像自己圣洁到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一股怒气突然从她的心底上涌了出来。之前对方给她带来的耻辱,她可以难以忘怀的。 不过这股愤怒与其说是来自于之前的耻辱,倒不如说来自于嫉妒。 为什么你能够有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兄长,而我却不能有? 萝拉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的这股忿恨明显地流露出来。她知道现在并不是和这家人撕破脸的时候。 “我会尽我的能力来帮助您的妹妹的,先生。”她以平静到了极点的语气说。 “那就谢谢您了。”夏尔摊开了自己的手,“我想,虽然前面还有不少的障碍在等着我们,只要我们两家紧密合作,一切都会变得顺利很多。” 然而,萝拉却还是没有伸出自己的手。 “德·博旺小姐,我希望我们能够忘掉过去的不愉快。”夏尔冷笑地盯着对方,然后平静地说。“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这种平静,其中似乎蕴含着极大的力量,好像由不得人拒绝一样,就连萝拉,一瞬间似乎也好像被慑服了似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但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了,然后马上抽回了自己的手。 “过去的事情,终究会在我们的心里留下痕迹的,先生。”她平淡地扫了对方一眼,“虽然我们可以向前看,但是我们还是会记得那些过去的事情。” “如果您非要记得的话,那我也没办法。”夏尔无奈地耸了耸肩,“希望这不至于影响到我们的合作。” “不,当然不会了,我分得很清,绝不会感情用事,先生。”萝拉斩钉截铁地回答。 芙兰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人,她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话里面好像隐藏着什么深意,而不光是在说之前自己和萝拉的那些过节。 萝拉并没有打算再和这两兄妹多说了。 “看来,这里没有什么事再需要告诉我了吧?” “嗯,目前是没有了,以后希望您能够和我的妹妹好好相处,毕竟你们将是同事了。”眼见对方执意要走,夏尔也不打算强留,只是再嘱咐了一句。 萝拉恍若未觉,她转身就离开了。 夏尔没有做什么表示,芙兰却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追了出去,在萝拉来到了前庭的时候,她终于追上了对方。“德·博旺小姐?” 萝拉听到了招呼之后,停下了脚步。“什么事?” “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所以我想来跟您打打招呼。”芙兰一步步地走到了对方的旁边,“以前的事情,说起来是我们两个人都有错,但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为什么非要记恨到现在呢?您已经得偿所愿了啊……好吧,如果您非得要一个道歉的话,我可以给您道歉,因为我不想让过去的事情影响到未来。” “真是难得,您居然会跟我道歉。”萝拉微微有些惊诧,“不过,不用了,现在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 “我是真心想要做好这一份工作的,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哪怕向您道歉……”芙兰以一种罕见的严肃表情看着对方,“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今天的结果,哥哥原谅了我,也接受了现在的我,愿意饶恕我的过失,也愿意像以前那样来对待我……所以,为了让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我一定要做好他交代给我的事情,谁也不能破坏我的事业,您明白吗,谁也不能……我想您是知道我这话的分量的。” 萝拉静静地看着对方,听着她说出自己的心迹,看得出来,她是十分认真,甚至可以说认真得可怕了。 “您这一份爱,真是值得钦佩。”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有时候是我倒真是为您不值,他配不上您这么痴心。” “刚才我就想说了,您不能对我的兄长如此无礼,德·博旺小姐。”芙兰皱起了眉头看着对方,“我爱他,也崇敬他,我不希望看到您说他的坏话。” “坏话?我有说他的坏话吗?”萝拉突然冷笑了起来,“我只是据实以告而已。” 她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想要让这个幸福得过了分的孩子好好尝尝痛苦。哪怕代价是将自己心底最深的疮疤再揭开给人看。 “那一天,您发了疯,威胁了我,我没办法可想,所以只好见了他,跟他和盘托出,请求他的帮助。您想知道他当时是怎么对待我的吗?”萝拉的语气里面突然多了一些说不清的意味,“他强暴了我,无视了我的反抗,趁人之危。” “什么……”芙兰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难道我说得不够清楚吗?玛丽,玛蒂尔达,还有我……是啊,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淫棍,把我们都玩弄了,而且为此自鸣得意!”萝拉冷笑地斜睨着她,“唯独好像却留下了您一个。我是该祝贺您的幸运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约定 在妹妹和萝拉离开之后,夏尔从旁边拿起了一套精装版的丛书,然后对照着丛书上面的绘图开始辨别温室当中的土壤,以及装载一个个盒子里面的种子。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很喜欢园艺的人,不过他素来行事认真,既然决定了要给自己发展一个这样的业余爱好,那就要做到底,所以他现在已经开始学习研究这些东西。再加上夏洛特已经临近产期,所以最近的业余时间他一直都呆在这座在建的温室里面,监督施工的进度,阅读相关的书籍。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新爱好当中时,后背突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夏尔放下了书会有一看,发现自己的妹妹已经回来了。 夏尔发现她的眉头紧皱,脚步也紧绷着,好像是在憋着一股怒气似的。 “你没有跟她吵架吧?”夏尔有些担心,在他的印象里妹妹并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还是放下吧……” “我没有跟她吵架,先生。”芙兰呼吸微微变得有些急促了,显得焦虑而又愤怒,“相反,我们好好地谈了一会儿,她还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从妹妹的表情里面夏尔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情?” “她告诉了我,她……也是您的一个欲望的牺牲品。”芙兰紧紧地盯着夏尔,脸上都开始泛红了,当然这不是因为羞涩,“当时,听到了她告诉您的全部事实之后,您……您强暴了她。这是真的吗?!” 当听到了这样的质问时,夏尔顿时僵住了。他没有想到一向傲慢而且自视甚高的萝拉,居然会肯将这种奇耻大辱告诉给别人。 但是。事实毕竟是事实,否认也没有意义。 “是的。是真的,我当时愤怒得超出了理智的界限,然后强暴了他。”他干脆地点了点头。 “您……您……”芙兰的脸已经完全涨红了,嘴唇哆哆嗦嗦地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诱骗了你去帮助犯下了那样的罪行,又拿你来威胁我,我当然要让她受到一点教训,免得以后再小看我们。”夏尔耸了耸肩,看上去毫无愧色。“事实证明,这个教训看上去还是有效的,她再也不敢在我们面前如此目中无人了。” 然而,虽然嘴上这么理直气壮,但是其实他心里是有些心虚的。 “是啊……是啊……您这个教训真是厉害啊……”芙兰眼见哥哥竟然这么不当一回事,于是更加恼怒了,“您……您想必对自己的丰功伟绩十分心里十分自得吧?瞧呀,您把我的那些朋友,一个个都玩弄到了手上,成为您炫耀自己发泄欲望的工具。您多么厉害啊!天晓得……天晓得您现在和之后还有多少目标,多少战利品!” “你不应该这么对我说话。”夏尔听到这饱含嘲讽的话,也微微沉下了脸。“我……我的私生活。我自己能够负责。” “难道您可以做,我却不能说吗?”芙兰大声反问。“原来您心里还觉得这种事不堪对人言说呀?那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么乐此不疲!您看看,我的朋友,我的敌人……您一个个都追到了手上,然后却跟我装作矜持!您知不知道,这么做无异于在羞辱我,难道在您眼里,我……我还不如她们吗?!” 她愤怒的地方居然是在这里! 即使是夏尔,这下仍旧忍不住大为吃惊。 他再度打量了一下对方。穿着白色的裙子。身材娇小的女子,金色的头发挽起了发髻别再脑后。殷红的面庞似乎像是一个熟透了的苹果,如果忽视那一脸的愤怒的话。居然更加有几分可爱。她长得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漂亮——而且并不是因为兄妹的私心他才这么评判。 “她们……嗯,她们各有各的可爱,但是都不如你漂亮,对自己自信点吧。” “那您为什么却一直拒绝我的爱意!”芙兰走到了他的面前,大声质问,“您……您宁玩弄她们,也不愿意接受我的真心,为什么!” “这不是一回事。”片刻之后,夏尔略微迟疑地回答,“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们是兄妹啊……”夏尔摇头叹了口气,“这是不行的,这不会为世人所容。” “不行?不行?怎么不行?”芙兰大声反问,然后蛮横地拥住了他,“您爱我,我爱您不就够了吗?我们……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关心,结合在一起不是应该的吗?结果却为了一点可笑的障碍,您就说不行?我们是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何曾需要管那些世人的想法?” 夏尔被抓得非常牢,以至于一下子竟然有些呼吸困难,他努力抓住芙兰的双肩,用力地摇晃了一下,但是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如此大吼大叫的模样,这太不像平常的她了。 “您是爱着我的,比所有人都爱我,为什么却不愿意顺应自己的心,不愿意去回应我!是啊,我们一起这么多年,我能够感受到您的心跳……”芙兰一边死死地拥住他,一边突然哭了出来,眼泪倾泻而下,“您如果顾忌自己的名位的话,那我可以不见天日啊!我只想永远呆在您的身边而已……难道连这都不行吗?您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连我这么一点点卑微的心愿都要残忍地践踏?您让我眼里只有您一个人,然后却笑容满面地跑到一边,想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何止是残忍,这是卑鄙!您太卑鄙了!” 她一边咒骂一边哭泣,把夏尔的衬衫也给打湿了。 因为她哭得这么凄惨,所以夏尔心里忽然有些不忍了,于是也不再试图挣开,只是抚摸了她的背,试图安抚下对方。 “不光是世人不认可。爷爷也不会同意的。难道到现在你还是没有看到现实吗?我们现在拥有了一切,也几乎超脱于法律之外,所需要顾忌的仅仅是最后一点点东西而已。为什么我们非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做这少数的几件事,以至于让我们都面临莫大的风险呢?你知道吗。如果这件事传出去的话,我们……我们两个人都会面临什么样的窘境?” 他与其是劝慰妹妹,倒不如说是在跟自己说,提醒自己不能形势大好的时候主动犯下大错。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如果不能为别人所知,那我们就不要为人所知就好了,如果畏惧人言,我们就让别人再也不敢说不就好了!为什么反而要偏偏去约束自己呢?”芙兰将头埋入到了哥哥的怀中。“我知道这很任性,这很让人为难,可是您什么都知道……您什么都做得到,那您一定办得到的!而我……而我虽然不够聪明,不够有能力,但是我会一直陪伴着您,为您服务,用无比的忠诚来弥补自己的无能!只要我们在一起努力,只要我们互相守密,那又有谁能够以毫无根据的怀疑来打击我们呢?先生。求求您吧,答应我!” “别说这种傻话了,孩子。”夏尔轻轻摇了摇头。 “那您真的不爱我吗?”芙兰仍旧执拗地问。 “我怎么不可能不爱!”夏尔大声回答。“可是这不是说爱就够的问题。我们生活在现实世界当中!” 是的,他怎么可能不爱呢,一起相处了那么多年,一点点看着她成长,变成了如此美丽的女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的爱变成了夹杂着亲情和爱情的混合物,甚至哪边更多也说不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听到了芙兰背叛自己的时候,他才会那样伤心。以至于几乎失去了理智。 “您爱我,我也爱您。这不是十分简单的问题了吗?为什么您还要犹豫那么多!”芙兰毫不退让地看着他,“什么现实世界。我们所要做的一切,难道需要任何人来评判吗?不,谁也没有这个权利!” “别说这种傻话了!”夏尔忍不住再次呵斥。 “这话哪里傻了?我不是孩子,我是一个成年人了,我有权去争取我想要的东西,就算是您也没有权利叫我放手。”芙兰一边哭,一边牢牢地抓住他,“真的,先生,您这辈子对我百依百顺,我很感激,但是其他的东西我现在都可以不要,我只求那一件事了,我求您看在我如此真心如此忠诚的份上,答应我,好吗?您之前所做的所有事我都可以原谅您……” 夏尔不再说话了,他发现在妹妹伴着悲泣的哀求当中,他居然已经完全地动摇了。 这么美丽的女子对你倾诉衷肠的时候,又怎么能够不产生“那就答应她吧……”的想法呢? 可是,她真的想得太简单了。 “这种事情,想要瞒过世人,是很难的……”夏尔叹了口气。“再说了,你又有什么必要去过上这样的生活呢?你是能够拥有一切的人,没必要为了我而牺牲自己的一生。” “可是您就是我的一切。”芙兰将头从他的怀中抬了起来,用满含着泪水的眼睛“如果您抛开了我,不在我的身边,那一切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我还不如重新再来一次算了……” “不,不要!别这样!”夏尔当然明白她这个重来一次到底是指什么,慌得他连忙制止。“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已经让我和爷爷伤心透了一次了,不要再来第二次了。” “如果没有绝望的话,我怎么会这么做呢?我怎么忍心让您两个人受罪?”芙兰的眼泪又留下来了,“可是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真的难以忍受啊!” “再难以忍受也不能去寻死。”夏尔打断了她的话。 “那您现在就给我个答案吧,到底是行还是不行!”芙兰一直都看着他,好像要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决心透露过去一样,“不要再逃避了,这不是您的风格!您是要选择将爱展露出来,像一个特雷维尔那样快意过活。还是要畏畏缩缩地活在世人的牢狱里面,断送掉我的一生,也让自己难受!” “你是在威胁我?”夏尔脸色一僵。 “这不是威胁。这是让您直面问题!” 夏尔又沉默了,平常的话。如果有人威胁自己,自己绝对是决不退缩。可是……唯独是她,自己真的无法再硬下心肠来了,他承受过一次那样的痛苦,再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是啊,比起失去她的痛苦来说,面对所谓的世俗压力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知不知道你究竟选择了什么?”他叹了口气,然后郑重地问。 “我知道。”芙兰坚定地回答。 夏尔再度无言了。是啊,怀中所抱着的女子是那样的富有魅力,让人难以推却。 世上毫无保留地爱着我的人寥寥无几了,她是其中的一个,即使从没有得到回应,也没有磨损掉热情。 那就……不要再管那么多了,夏尔心里一横。 “真的,至少在现在不行。”沉默了许久之后,夏尔回答。 “现在不行……”芙兰睁大了眼睛,然后瞬间变得狂喜。因为她听明白了对方话中的含义。 多年都憧憬,多年的心愿,难道真的可以实现吗?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我啊……她再度流下了眼泪。只不过这次是因为喜悦。 “谢谢您,先生,我真的无法形容我现在的喜悦。” “我只求你不要后悔,真的,有时候有些事情做了就没办法回头了。”夏尔摇了摇头。 “我不后悔,永远不会。”芙兰斩钉截铁地回答,“您是知道我的,我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就一定会走下去。不管怎么样也要走到底,绝对不会回头。” “我倒但愿你不要这么坚定和极端……”夏尔再度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灿烂而又细滑的头发。“早知道这一切的话,我不会像过去那样对待你的。” “那现在您后悔也晚了。”芙兰突然笑了起来。这带着泪珠的笑容,还是那么可爱。 “好吧,那就等待吧。”夏尔松开了手,也挣脱了对方的怀抱。 “那……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行呢?”芙兰疑惑地问,“我已经这么大了……难道您想等到我青春消褪,容颜老去的时候吗?您忍心吗?” “冷静思考一下吧,现在我们是不能随心所欲的,爷爷也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他绝不会允许我们因为任性而破坏他几十年的心血和培养。”夏尔平静地回答。 “如果爷爷不阻挠的话,您就会同意吗?”芙兰反问。 夏尔从她的话里面嗅到了一点危险的气息,他早就知道妹妹比他想得还要富有行动力、也更加没有顾忌。 “喂!不要乱来!他是我们的爷爷,是照顾了你二十年的人!你要是胆敢对他不利的话,我绝不会原谅你的。”他严厉叮嘱了对方。 “您想到哪里去了?我……我怎么会对他做出恶事来?”芙兰苦笑着反问,“难道您的心里,我已经成了这样的人吗?好吧,也许这倒是一种赞誉呢,为了您,为了得到您,我确实什么都愿意去做。不过请您放心吧,我绝不会对爷爷不利的,我……我只会去用我的努力、用我的真诚去感化他,让他明白我……我们的决心,我相信,纵使一时不能理解,但是他终究是会同意我们的,会祝福我们的……” 不知不觉当中,她的笑容里面已经满是憧憬,好像是想到了久远的未来似的,“而那时候,我们就能够幸福地一直生活下去了,再也没有谁能够拆散我们。” “到了那时候再说吧。”夏尔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换身衣服,你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他的衬衫已经被泪水所打湿,几乎湿透了,黏在身上很难受。 “好,我先回去了,不过在这之前,您……您得为您的承诺附上一个保证。”芙兰回答。 “保证?”夏尔有些疑惑。 “是的,保证……一个让我能够相信您的勇气和承诺的保证,我不想上您的当了。”芙兰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丝的红云,然后她闭上了眼睛,“您……您从没有主动吻过我,如果您这次肯的话,那我就相信您。” 这……夏尔大为尴尬。 “您不敢吗?”芙兰略带挑衅地问。“只不过是吻一下而已。” 被她这么一激,夏尔皱着眉头,然后低下了头。 然而,当两个人嘴唇即将接上的时候,夏尔却又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了。 天哪,我是在发什么疯?在自己的家里,主动和妹妹接吻?他脑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然而,已经晚了,芙兰揽住了他的脖子,然后重重地往下一拉,两个人就这样吻在了一起。 最初的时候夏尔还有些慌乱,但是当舌头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他慢慢地也失去了理智,沉迷在了对方毫无保留的爱意当中。两个人在独处的水晶屋里面就这样吻了起来,好久之后才分开。 芙兰同样也陶醉在了其中,她为自己终于看到了曙光而兴奋,也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爱而迷醉。天地好像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下来了一样。 谢谢你的指点,玛丽。看来无论任何时候,眼泪总是有用的,只要找对了机会…… 第一百四十八章 降临 1851年的冬天来得早,很快就普遍降温,还没有到12月,雪就已经在城中飘荡,几天断断续续地雪夜,让这座城市几乎变成了一个白色的世界。 今天也和前几天一样在下雪,从早上开始,雪花就不停地从天空的阴云当中飘落,犹如是吹散的蒲公英,又像是天使散落的羽毛,洁白无瑕但是又纤细非常。 尽管天气十分寒冷,但是夏尔却感觉不到,因为他现在正身处在一个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地方。 这是一座占地极大的厅堂,然而因为今天里面的人极多,所以竟然显得有些拥挤,四壁燃烧的烛光和喧哗的人声驱走了寒冷,反倒给了夏尔一种闷热感,他现在正站在这座大厅的中间位置,虽然能够凸显地位,但是却不会让人感觉舒服。 然而,他不能把这种感觉表露出来,反而只能做出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因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厅堂当中聚满了法兰西如今的高官显贵,而所有拥护如今政府的商界重要人士也纷纷出席,而所有的视线,此时正集中在大厅正中央的那个人身上。 是的,今天就是路易·波拿巴的加冕礼。 从今天的仪式完成开始,法兰西第二共和国就正式寿终正寝了,取而代之的,将是帝国——一个再度由波拿巴家族君临的法兰西帝国。 一个家族,原本默默无闻,不为人所知,然后突然其中出现了一位天才,趁着多变的时势将法兰西的皇冠拿到了手中,并且将自己的兄弟们也送上了王座。成为欧洲大陆当时最为煊赫的皇族。然而,这个皇朝因为这个人本身而快速陨落了,甚至比它的崛起还要快。 当人们以为这个家族即将像流星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当中时。经过了接近40年的落魄,这个家族的一位成员却又趁着时势再度崛起。从落魄的境地当中以奇迹般的速度重新夺回了这个国家,并且如有神助一般地铲除了自己的敌人们,近乎于完全地掌控住了这个国家。 这到底是因为他们摆弄时势的本领世代相传呢,还是因为他们真的有上帝的眷顾呢?也许两者都有吧。 这里是巴黎市政厅,仅仅是这个地方,就让夏尔有了一种历史的穿越感。 因为在1871年的时候,由于巴黎公社在陷落之前所执行的“玉石俱焚”政策,所以它和杜伊勒里宫一起被公社战士焚毁了。所以他前世游览巴黎的时候没有机会到其中来一看究竟,不过当真的有机会进来看看的时候,他反而又没有那种新奇感了。 不过就是一座普通的举行建筑而已,历史是久远了一点,但是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地方,和几代帝王居住并且刻意修饰的杜伊勒里宫不能相提并论。 原本法兰西历代先王们都是在兰斯大教堂加冕为王的,不过拿破仑一上台就改变了规矩,选择在巴黎圣母院加冕,当时还有教皇陛下本人来捧场,还闹出过自我加冕的典故。而到了路易·波拿巴这里。他选择在巴黎市政厅来加冕。 拿破仑是一个乡下土豪出身,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他发了疯的想要攀高枝。喜欢和旧贵族那一套靠拢,在他的加冕仪式上,他的那一大群元帅和贵族们(被封了公爵或者亲王)都穿着古代的服装,就连脚上也模仿古代穿上了高跟鞋和丝袜,在这样一群男士们的注视之下,他庄严肃穆地完成了自己的加冕礼,并且从教皇手中抢过了皇冠自我加冕,然后将皇后的皇冠戴到了妻子约瑟芬的头上。 所幸路易·波拿巴出生的时候,波拿巴家族已经是一个王族了。路易·波拿巴倒是没有那么死心眼,所以夏尔和他的其他心腹朝臣和将领们。也避免了穿上古装来上一遭的命运。 在巴黎市政厅宏大的大厅当中,他们这一群人穿着现在流行的黑色大礼服。白色衬衫上都别上了各种颜色的绶带,胸前还别着勋章,看上去姹紫嫣红,倒也不失喜庆色彩,而陆军的将领们则穿着自己的军礼服,胸前同样别着勋章,然后站在另外一排,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他们对帝国再次复辟的喜悦。 是的,帝国的复活,其支柱,当然还是军队。 在所有人视线的聚焦下,路易·波拿巴会混若未觉。他仰着头,微微看着顶头的天花板,默默地没有做声。今天注定是他一生当中最为荣耀的一天,他也许是在祷告,向天堂之上的那位伯父表功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人做声,而路易·波拿巴也好像出神了一样,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正中央。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忽然慢慢地转过身来,然后以犀利的视线环视了一下周边的人们。他的眼睛里面饱含着激情,以至于夏尔甚至觉得他就要哭出来了。 “今天,将是帝国宣告成立的日子。上帝用明确无疑的事实,宣告了他对我的眷顾,以及他对我的期许……”突然,路易·波拿巴以一种饱含着激情的语调喊了出来,“和其他所有君主不同,我是人民所拥戴的皇帝,是三千万人民的民意所汇聚于一身的人,我代表这个国家,也代表这个民族!从今往后,我将用我所剩的余生为这个民族而战,直到回归上帝怀抱的那一天!” “皇帝万岁!”就在同一时刻,这些显贵们同时喊了出来。有多少真心姑且不论,但是这同时的呼喊汇聚起来,至少能够显示出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帝国将会一直存续下去,为国民的福祉,为帝国的荣光而奋战不休,为实现法兰西民族的至高荣誉而奋战不休!法兰西万岁!” 带着这一声高喊,他从旁边的巴黎大主教手中拿过了皇冠,然后给自己加了冕。 他连这一点都是在模仿他的伯父。不过有一点是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了——他的旁边没有一个供他赐下皇冠的皇后。 就在他带上皇冠的那一刻,“皇帝万岁!”“帝国万岁!”的呼喊声再度响彻了整个厅堂,礼炮也同时在轰鸣。好像能将声音真的传入云霄当中一样。 尽管对面有不少贵妇,但是夏洛特并不在其中。就她的本心而言,她实在不想在波拿巴家族的皇帝志得意满的时候充当一个看客和点缀。她也有一个十分完美的借口可以不来——她最近已经在预产期了,随时都有可能生育,无法出门活动。 戴上了皇冠之后,穿着一身大氅的路易·波拿巴显得威风赫赫,他顾盼之间沉稳而且威严,恍惚当中好像真的带上了一些帝皇的气势,在帝国的支柱——官僚、豪商以及军官们的欢呼当中。他面色沉静,犹如丝毫没有任何感触一样。 夏尔亲身经历着这一幕幕,心里却并没有被融入到此时热烈欢快的气氛当中,也许是因为他知道那个历史上,这位皇帝陛下的最终结局,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产生崇拜的情绪吧。 今天路易·波拿巴志得意满,可是没准哪天上帝又会让他从云霄当中摔下来,命运的玄妙还真是令人难测。 然而,不管未来如何,至少在现在。他已经随着这位大人物而爬上了帝国的顶端。他将可以利用自己的权力和威望,去任性地实现自己的一切理念,再也没有几个人可以组织他了——根据路易·波拿巴的决定。在帝国当中不会再有总理一职,他作为国家元首也兼任政府首脑,实行彻底的独裁制度,而夏尔则将进入内阁出任交通大臣一职,成为法国乃至如今欧洲最为年轻的内阁大臣之一。 帝国,无论口中说得多么漂亮,但是一定是贵族、财阀和军阀三位一体的结合体,也是一小撮人垄断着政治和经济利益,裹挟着一个民族横冲直撞的利维坦。往前一步就是战争,而且也只能往前走下去。 在不久之后。帝国就将发动一场罕见规模的对外战争,用鲜血来作为献祭。博得上帝的一笑。而夏尔本人,以及他的爷爷特雷维尔元帅,也将是这场战争的重要参与者。 他没有畏惧,反而跃跃欲试,因为此时的他,已经相信自己真的天命在身,就如同……那位皇帝陛下一样,不,作为一个穿越时空的旅者,他应该更加受到眷顾。 那就来吧!他作出附和欢呼的样子,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 而在此时此刻,一场更为激烈的斗争,也正在他的家中如火如荼地展开着。 “啊……啊……” 夏洛特躺在床上,抑制不住地嘶声痛呼,她已经疼得全身都是汗,手紧紧地抓住了床单,近乎于疯狂地揪紧着,好像要借此才能减轻自己的痛苦似的。 初次生育,没有人能够把如何忍受那种痛苦的秘诀传授给她,她只能自己慢慢地学会忍耐那种无比剧烈的疼痛。 在这个没有剖腹产手术的时代,每一个孩子,都是母亲忍耐着这种痛苦带来人世的,每一次生育都是从地狱门口来回转悠的煎熬,天晓得她们为此到底牺牲了多少血泪。 “先生呢……”她一边呼痛,一边以不成调的语气问。 “先生还没有回来,夫人……您……您再忍耐一下吧,就快来了。”旁边的接生妇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回答。 她也显得十分紧张,口齿不清,也不知道这个来了到底是指父亲还是指孩子。 “就要……就要来了吗?”夏洛特紧紧地皱着眉头,原本姣好的面孔现在却显得有些扭曲,“这……这坏小子,还不……还不赶紧来!我要疼死了!疼死了!” “夫人,千万别说这样的字眼啊!”旁边的使女吓得喊了出来,“您这么说太不吉利了!” “什么……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这么疼……还管那么多!混小子,一开始……一开始就这么折腾妈妈!”夏洛特突然咒骂了起来,仿佛要借着这种方式来排解痛苦似的。 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骤然袭来,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眼睛紧闭,然后大声喊了出来。 “啊!!!”伴随着这声尖叫,她全身抽搐了一下,然后僵硬地瘫软到了床上,仿佛是中了邪似的。 “生了!”旁边响起了惊呼,但是夏洛特的意识已经一片空白了,只是迷迷糊糊地听到耳边好像多了几声呱呱的啼鸣,这声音真的很难听。 “小姐,生了!”旁边的使女好像在千里之外传来了声音,一点也不真切,“是个男孩子。” “混小子。”她默然心想,然后带着一种莫名的安心感陷入了沉眠。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幸福与绝对 当夏尔和他的爷爷参加完整个加冕仪式之后,他们很快就收到了家里传来的消息。 “什么?”夏尔大受震动,“居然今天就生了?” 他原本以为夏洛特生产的日子应该是几天后,所以就来参加了加冕仪式,可是没想到却这么巧偏偏是今天。一想到夏洛特在面临最大磨难的时刻自己居然不在身边,夏尔不由得微微感到有些歉疚。 接下来在皇宫里面还有皇家的宴会,但是他再也不想继续多呆一刻了。 “爷爷,今天剩下的活动您来代替我参加吧……我要回去看看。”他对旁边的特雷维尔元帅说。 “这样的日子我怎么还会有兴趣继续留在这里?我们一起回去。反正只是无趣的应酬而已,跟陛下的侍从说两声就行。”特雷维尔侯爵却也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兴趣了,“所有人都会理解我们的。” 接着,他又看向了那个来报信的人,“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男孩,元帅。”这位仆人连忙恭敬地回答。 “太好了!”老人几乎欢呼了起来,然后转头看向了夏尔,满怀激动,“孩子,你成了父亲了!” “如果是女孩儿的话,您还会这么兴奋吗?”夏尔有些好奇地问他。 “同样兴奋,不过就我看来,第一个最好是儿子,后面的随便。”老人重重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好像是要打醒他似的,“走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接着,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转头看向了那个报信人。“去一下我家,通知一下我的孙女儿,然后待她一起来庆贺!” 还没有等夏尔再说话。他就直接拉着夏尔离开了巴黎市政厅,走上了马车。 一路上。虽然表面还十分镇定,但是夏尔心里却已经是翻江倒海了。 天哪,从今天起,我正式成为一个父亲了!即使早已经有了类似的认知,但是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仍旧感觉到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我应该怎么做父亲呢?我又能成为怎样的父亲呢?他一直追问自己,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也许每个人在刚刚做一个父亲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疑惑吧。 他不停地左顾右盼,却什么也看不进去。只觉得马车的速度太慢,恨不得飞一样地赶回去。 一回到家里面,他就直接向夏洛特的房间冲了过去,一路上的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地看着他,但是没有人招呼他,大家都理解一个初为人父的年轻人的心情。 走进房间之后,他的视线马上就聚集到了躺在床上的夏洛特,她正闭着眼睛沉眠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可怕。尽管心里知道她是平安的,但是夏尔仍旧有些紧张。 “她怎么样?”夏尔低声问旁边的使女。 “夫人很好。只是因为太累了所以睡着了而已。”使女同样低声回答,然后仿佛像是表功似的,她从旁边抱起了刚刚出生的婴儿向夏尔递了过来。“先生您看,多么健康的孩子啊,漂亮极了!” 夏尔低下了视线,看了一下她手中的这个婴儿。 此时他已经被洗了一遍,身上的血和其他液体都已经被冲洗干净,小心地包在了襁褓当中,也许是因为刚刚出生的时候喊得太累的缘故吧,他现在也在睡觉,呼吸得十分小声。 然而。尽管使女说长得很漂亮,但是夏尔却没有办法从这个婴儿的身上看出漂亮的元素来。他看上去很小,全身都皱巴巴的。简直就像是他以前在电视里面看过的幼鸟一样。 我和夏洛特都不丑,为什么他居然会是这样呢?他长大了的话不会变得很丑吧?他突然闪过了一丝担心。 “夏尔,还愣着干什么呢?快抱一抱他啊,这是你儿子!”一旁的特雷维尔侯爵看不下去了,催促了一下好像在发呆的孙子。 在他的催促下,夏尔微微伸出了手,然后触碰到了婴儿的身上,然后他马上发现自己的力度似乎太大,于是马上就收回了手。而这时候,孩子却已经被惊醒了过来,然后就是惊天动地的嚎叫。 夏尔尴尬地站在那里,手悬停在半空,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样。 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 “真是的,都已经是做父亲的人了,却还像是个孩子!”老人一边笑,一边走了上来然后自己接过了孩子,然后轻轻地摇晃了起来。 说来也怪,一直还在大喊大叫的孩子,被他这么一拨弄,很快就重新沉睡了下来。 老人看着自己的曾孙,眼睛里面满是慈爱。在这个小小的婴儿当中,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于血脉的共鸣。 他只有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也只留下了一个儿子,天晓得他到底多少次面临过绝嗣的恐怖?这已经是他能够遗留在人间的最后宝物了。 “多乖的孩子啊!他一定能够成为很优秀的人,看他叫得多响亮!” 虽然不明白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是既然老人这么开心,夏尔也只能一边赔笑附和他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老人一边感叹,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曾孙,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蓦地他突然转头看向了夏尔,“你……你再加把劲吧,多生几个孩子,反正你们又不是养不起。我们总不能一直单传下去,这样太危险了!” “……”夏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在赔笑,老人这话听上去是可笑,但是一番心意他却能够明白。 正当他们还在交谈的时候,听到了谈话声的夏洛特也醒转过来了。 “夏尔。”她轻轻地喊了一声,显得十分虚弱。 “对不起……吵到你了。”夏尔连忙走到了夏洛特的旁边,然后充满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苍白的脸,“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个劲地道歉,但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道歉什么。也许要道歉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吧。 “你现在说对不起也晚了。”夏洛特虚弱地笑了笑,“那就补偿我吧?” “嗯……补偿你。”夏尔眼中罕见地出现了一点点的泪光,然后俯身亲吻到了他的脸上。“我能够给的东西,我将要得到的东西。都给你,什么都给你!谢谢你!” 一个人爱了自己这么久,又为自己生下了孩子,他又怎么可能不心存感激和歉疚呢?尤其是,他还做了那么对不起人的事情……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禁不住哭了。 一边按着自己的心意纵情声色、快意生活,一边却总又忍不住反躬自省心怀歉疚,人确实是这么奇怪而矛盾的生物。 就在这时。门再度打开了,穿着白色裙子的芙兰出现在了门口,然后一览无余地看到了哥哥流着眼泪拥吻妻子的场面,仅仅在那一瞬间,剧烈的绞痛让她差点站立不稳,好不容易才忍下来。 夫妇两个循声看向了门口。 “啊,你来了啊!”夏尔朝她招呼了一下。 而夏洛特只是充满幸福地朝自己的小姑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充满了幸福的笑容,却让芙兰看来比当年那些嘲讽和恶意的笑还要让她难受几分。 “嗯,我接到通知。马上就过来了,祝贺您,先生。”她努力让自己无视了这种笑容。然后走到了房间里面,“也祝贺您,夫人。” “谢谢,我还在想您什么时候能够过来呢。”夏洛特点了点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刚才我可是受够了苦,现在我倒有些理解您了,也许您不愿意结婚,不愿意去品尝那种骇人的痛苦是有道理的……” “您好好休息一下吧。刚才肯定已经累坏您了。”芙兰回避了她略含有调侃的话。然后她走到了爷爷的旁边,看了看这个孩子。然后,仿佛是对待什么宝物似的。她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孩子。 这是她的侄子,虽然是夏洛特的儿子,但是却也是他们一家血脉的延续,她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一点都恨不起来,只有淡淡的嫉妒。天知道她多想也要品味这样的幸福啊。 “好了,我们先出去吧,不要打搅他们了。”老人突然叫住了她,然后带着她离开了房间,留下了夏尔和夏洛特夫妇独处。 “夏尔,我感觉好奇怪。”等到他们走了之后,夏洛特冲着夏尔笑了起来,“真的感觉好奇怪。明明……明明那时候我们打猎划船都还记忆犹新,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似的,今天我们却已经成为父母了!” “是啊,我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夏尔点了点头,“不过,我很高兴,谢谢你,夏洛特。” “夫妇生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谢什么呢?”夏洛特微微闭上了眼睛,然后抓住了他的手,“我好累,还想再睡一下,你不介意陪伴我一下吧?” “没有问题,我再也没有别的事情了,今天我可以一直陪伴你。”夏尔握紧了妻子的手。 夏洛特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和丈夫的温存。 她满心喜悦,却还是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在兴奋之余她还有些忐忑,只怕自己做不好一个好母亲。 “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承继我们的优点,他会聪明、机敏而且和蔼可亲,他也会摒弃我们的缺点,尤其是不会和你一样漫不经心……”仿佛是梦中的呢喃一样,她轻声自语,然后渐渐地沉睡了下去,夏尔则一言不发,只是坐在她的旁边紧握着她的手,一动也不动。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侯爵也带着自己的曾孙,和孙女一起来到了小客厅里面。 他一直抱着这个孩子,片刻也舍不得撒手。 “真是奇怪,姑娘。”他一边盯着孩子,一边对旁边的孙女说,“有时候看着这些婴儿的时候,你会感觉到心平气和了,会感觉到自己的一生终归是有意义的。” “当年你看哥哥和我也是一样的吗?”芙兰低声问。 “当然是一样的了!”老人大声回答。“孩子,我闯荡了那么多年了,什么风雨都见识过。什么大场面都经历过,皇帝还给我授过勋!所以我有资格说。那些东西都不过是烟云而已,唯有亲手抱着自己的孙子和曾孙,才真正有意义。” 芙兰没有说话了,她只是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侄子,暗暗认同爷爷的话。 “以后他就叫克洛维斯了。”接着,老人低声断言,“他就是我们一家的继承人,我要让他配得上这个身份。真的。孩子,到了这个时候我特别怕死了,我真的想看他长大成人……” 他的哥哥特雷维尔公爵在临死之前给孙女儿夏洛特腹中的孩子取了名字,说生男的话就叫克洛维斯,他当然会确保哥哥的遗愿成真。 “您身体还很好,一定可以留到那个时候的。”芙兰连忙安慰起老人了。 “得了吧,这事谁也说不好,我都这个年纪了,天知道哪天就蒙主的恩召了。”老人摇了摇头,“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我也不指望真能梦想成真。不过,说真的,我不担心夏尔啊。现在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我担心的是你啊,孩子……” “我?”芙兰有些惊诧。 “当然了,你看看你……现在都什么年纪了,怎么还是一点都不急呢?”老人叹了口气,然后看着芙兰抚摸孩子的手,“你挺喜欢的孩子的嘛,那为什么不让自己也做一个母亲呢?人只有在组建了家庭之后,才能够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乐趣。早点为自己考虑吧,孩子。我恐怕照拂不了你几年了……” 芙兰沉默了。老人毫无保留的关切,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爷爷对孙女的爱。以及怕自己身后无人照顾的忧虑。 也许现在正是一个寻求谅解的好时机?她心里有些踌躇。 自从那一天之后,她一直都在寻求机会,想要跟爷爷说出自己的心愿,希望能够得到他的首肯和谅解,可是苦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所以没有说出口。 今天也许可以尝试一下了。 “我……我是喜欢孩子,也希望成为一个母亲,可是我……我总不能就为了这个愿望,而随随便便地去别人结婚吧?比起这个来,我宁愿……我宁愿一直独处下去。”她略微哀伤地回答。 “嗨,谁也没叫你随便找个人啊!”老人笑了起来,“你找一个你爱上的人、或者哪怕是你能够接受的人结婚不就好了吗?我都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你还要纠结那么久。老实告诉爷爷吧,有没有心上人?” “要说有的话,现在也不是没有……只是,您知道的。”芙兰长叹了口气,“最大的苦恼就是我爱上了一个人。” 看到她的样子,老人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怎么……怎么?”他抬高了音调,“你还没有死心吗?你还……还想要……?” “我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心呢,爷爷。”芙兰低着头回答,“没错,我的心里只装着一个人。” “你……你……”老人急躁了起来,然后不自觉地来回踱步了,“我……我原以为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应该是能够清醒过来的,也是能够看得懂形势的,也是能够知道大体的,怎么偏偏在这件事情上面,你就是想不通呢?!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非还要一头往上撞!” “不……不,爷爷……”芙兰摇了摇头,“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哥哥已经答应我了……已经答应我了!” 老人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疯话一样。 “真的,他答应我了!我哀求了他,他也答应了我。”芙兰已经没有顾忌了,“他说只要您同意,那么……那么就随了我的心意。所以爷爷,我求您了,您对我开恩吧!” 一边说,她一边走到了爷爷的面前,身受想要扶住对方的肩膀。 然而她马上就被重重推开了。 “这个精虫上脑的白痴!”老人的脸色十分难看,突然咒骂了起来,“在外面随便玩也就罢了,居然……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你的头上,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芙兰反问,“我们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啊……” “那只是埃德加的一面之词,天知道是不是真的!”老人厉声反驳了她,“再说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在世人眼里你们还是兄妹,就绝对不行!你知道为什么吗?是啊……就是为了你哥哥的前途,万一这种事流落在外,你知道会给大家带来多少麻烦吗?” “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我宁可隐居。”芙兰回答。“只要我……” “不,不行!”老人粗暴地打断了他。“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不行!你明白了吗,不行!埃德加是个混蛋,伤透了我的心,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儿子培养了出来,结果……结果你却要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把他放到危险的境地,让我的心血也面临毁于一旦的风险?!你……你怎么能够这样任性!你们怎么能够这么胡闹!” 接着,他怒气到达了极点,将手中的孩子递到了芙兰的面前。 “看!看啊!这是你的侄子,他是你的侄子!他才刚刚出生!他原本会拥有一切,成为我们这个家族的继承者,结果……结果你却要让他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当中,让他的名誉也跟着毁于一旦!你……你看着他,你能说出你心里的那些话吗!说呀!” “孩子,我爱你,我多么希望能够拥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孩子啊。”芙兰的眼中突然涌现出来了泪水,然后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一定会是最和善,最聪明的孩子,你一定会原谅姑妈的,对吧……” “你……你!”老侯爵的脸上青筋暴突,显然气愤到了极点,他真的没想到芙兰能够一点迟疑和歉疚都没有地对着侄子说出这种话来。 他浑身都在发抖,好像是要打人了似的,但是最后他还是没有下手,只是收敛住了住了自己的情绪,重新恢复了表面上的镇定。 “不管你说什么都没有,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除非你们想要我死,否则就不要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蠢事来!” “您……您真的不能对我们网开一面吗?”芙兰眼中的泪水流落了下来。 “绝对不!”老人斩钉截铁地回答。 随着这声毫无余地的回答,芙兰慢慢地抬起了头来,凛然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那么……那么……我会将您的绝对,一点一点地打破的。我知道您不认同我,但是我还是会固执到底,直到死的那一天为止,因为我已经认定了我要走的路,谁也拉不回我!我一定会让您祝福我的,哪怕要付出我血,我的灵魂,我的一切!” 第六卷 第一章 阁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个令人难捱的冬天,在春风的召唤下,大地重新恢复了生机。 这股春风不仅让万物开始复苏,也让巴黎这座城市恢复了旧日的生机,原本经常呆在屋内的人们开始出来活动,而去外面越冬的达官贵人们也纷纷回巢,整座城市又开始变得繁忙起来,现代文明这枚心脏,又在以凡人无法追及的速度搏动起来。 而在这座大都会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重新燃起的激情却好像没有感染到这里,这座灰色的建筑大门紧闭,外面也是一片萧索行人寥寥,犹如时间被静止了一样。 然而,和毫无生气的外表不同,建筑内部的陈设却十分考究,到处都奢华的装饰品,就连窗户也被流苏所遮盖。虽然处处门窗紧闭,里面的光线却十分明亮,各处吊灯都灯火通明。每一个厅堂和房间都被精心装饰过,内部都还设有书房、图书馆、餐厅和娱乐室。 是的,这里是精心模仿了英国人的那种俱乐部的形式而设置的场所。 然而,虽然这个俱乐部装饰得十分奢侈,但是却很少有外人进入,这是一个私密的接待和沟通,几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过要借此来盈利——或者说,它盈利的方式要更加高端一些。 此时,在俱乐部二楼的台球室当中,正有两个年轻人拿着球杆互相较技,他们都穿着马甲,一个别着黑色的领带看上去神情严肃,一个则别着蓝色的领结,神色颇为轻浮。而另外还有一群人站在旁边,犹如是他们的随从一样。 新的一局开始了,一个年轻人拿起球杆平放在随着蕴含着力量和技巧的一击。球迅速地四散而开,两个象牙制作的小球同时滚落进了袋中,看到自己的一击如此完美。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禁不住小小地欢呼了一声,接着。他看向了自己的对手兼好友。 “手法生疏了很多了啊,看来真是贵人事忙无心娱乐了,夏尔。” “阿尔贝,你知道,接近一年我都没玩过台球了。”夏尔耸了耸肩,然后自己挥杆击球,“那么多大事等着我办呢。”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我。”阿尔贝大笑,“我们的大臣阁下的生活真是太充实了,为国家殚精竭虑,还要兼顾欧洲的大事,最后回了家还要给小孩换尿布!这一天天忙下去我看一定会比我老得快很多。” “我从没有给儿子换个尿布,阿尔贝。”夏尔要了摇头。“不过你倒是说得对,这一两年我确实感觉自己老了许多……” 在上一个冬天,路易·波拿巴登基为帝建立了帝国,成为了真正名正言顺的帝国皇帝。而很快他就改组了自己的内阁,把铁道部和其他的交通运输部门结合起来,成为了一个交通运输部。总管全国的铁路、公路和水运运输事业,原来的铁道部部长德·迪利埃翁伯爵请辞让贤,而他的心腹夏尔·德·特雷维尔则被任命为了交通大臣。 年纪才二十五岁就成为大臣,他已经足够引人艳羡了,不过却极少有人对这项任命抱有微词,因为这位年轻人业绩卓著,并且已经蜚声于欧洲内外。更何况,他还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对付政敌从来都不客气。因此这项任命在悄无声息当中就完成了。 这个交通部仍旧以铁道部的旧办公地作为自己的办公场所,而身为大臣的夏尔也在一干老部下的欢呼当中回到了铁道部当中。 因为原本这里的架构就是自己一手创建的。而且上任的部长对他一直言听计从,所以夏尔回归之后并没有进行多少清洗。很快就将部门掌握到了自己的手中,贯彻了大臣的权威。 而他在这之后很快就下了一道命令,要求从部里的预算里面专门拨出资金,在僻静的地方租用寓所,改造成英国式的俱乐部,供部里的官员和民间人士们使用。 虽然他的要求有些不近人情而且涉嫌违背了法律,不过却没有经过任何怨言就被贯彻了下去——在这个年代,大部分的财务官员都具有某种本能,知道如何从国家预算里面以十分体面的扒出足够数量的金钱,满足自己或者上司的需要。更何况铁道部原本就是拥有极大投资和债务的部门,随便从里面划拉一下,就可以让大臣和他的亲信们享受最为优越的条件——更何况,这些官员们自己也能够成为里面的客人。 财务官员以别的名目列支了一个财政项目,然后将钱转入到了私人账户当中,接着用私人购置了一座宅邸,然后又花了大钱将这里改造装修,最终把这里改成了巴黎最为豪奢的私人俱乐部之一,铁道部官员们也由此得到了高出其它部门一截的享受——只要他们能够认真贯彻夏尔的意图,毫无迟疑地执行每一个命令,夏尔并不介意给自己的手下谋取最优厚的待遇。 今天,夏尔又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来到了这个俱乐部里,不过他当然并不只是为了放松一下身心而已。 “阿尔贝,其实我觉得你也该收收心了,给自己找个妻子生几个孩子,没那么可怕。”夏尔突然又劝起了自己的好友,“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 “好了,别劝我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阿尔贝却没有听从他的意思,只是继续挥杆击球,“我还年轻,还没到必须要结婚的时候,我又不像你是独苗,家里也没指望我把这个姓氏传下去,所以我干脆再多玩上一些念头吧,到那时候再看看……” “好吧,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法勉强你。”夏尔放弃了自己的念头。 这个时候,一个穿着正装、相貌颇为英俊的年轻人突然走进了他的旁边,然后凑到了他的耳边。 “阁下,那些人都已经来了。” “加斯东,让他们等一下,等我打完这一盘。”夏尔不慌不忙地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和阿尔贝进行这局球赛。 “好的,阁下。”这个青年人点了点头,然后退到了一边。 “加斯东,你干脆去接待一下他们吧。”这时候阿尔贝笑着对这个青年人说,“你还年轻,要多认识一些人,他们正好又是你需要认识的那些人——” “我想我还是在这里聆听阁下的训示好了,那边现在不需要我。”青年人十分严肃地回答。 这个看上去十分斯文的年轻人就是加斯东·路易·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公爵,这位公爵是特雷维尔元帅的好友奥拉斯·塞巴斯蒂亚尼元帅的外孙,因为父母亲都意外过世,所以这几年一直都受到外公的监护。 然而就在去年,这样元帅不幸去世了,而按照他生前对特雷维尔元帅的请求,特雷维尔家族也成为了他和他的兄弟新的保护人。所以,这位堪堪二十岁的公爵,现在成为了夏尔的私人秘书,最近以来,刚刚从学校毕业的他经常被夏尔带到身边,将自己的很多事务言传身教给他。 像任何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青年人一样,他还有些小小的自命不凡,喜欢用各种方式来表现自己的聪明才智。然而,年轻人们的这种努力,大多数时候是注定不会奏效的。不过,经过了多年教育的他,还拥有良好的教养举止,以及沉稳的谨慎,相应地也冲淡了一些锋芒毕露的棱角,同时他也不缺少学习的热情。 经过几个月来的观察,夏尔对他差不多也有了个了解,他是一个十分聪明也很热情的年轻人,他十分感激特雷维尔家族对他的保护和提携,因此一心想要用自己的表现来回报这个家族的恩惠,证明自己值得这么被看重。同时,他也比较聪明,思路敏捷,并且直言不讳。 不过,也不光是有优点,他的缺点也十分明显,那就是有时候容易急躁,同时因为自己的家族出身和爵位头衔,他有些眼高于顶,除了夏尔和阿尔贝等同样出身旧门第的人他敬之三分以外,对旁人他总是有些傲慢。不过一般年轻人都有这样一些通病,他也不苛求那么多了,没有人是完美的,他也不需要完美。 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大臣和他的重要助手旁若无人地打完了这一场台球,然后让旁边的侍从收好了他们的球杆,并且重新穿上了外套。 “我想他们应该等不及了吧。”阿尔贝耸了耸肩。 “而这正是我要得到的效果。”夏尔却只是微微一笑,“我手握数不清的预算和项目,理应占据主导权,而且也应该让他们明白这一点。” “如果谁不明白的话,那么他们一定会吃大亏吧?”阿尔贝反问。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向着来客们所聚集的大厅走了过去。 “那是当然。”夏尔斩钉截铁地说,然后他朝加斯东挥了挥手。 “阁下?”加斯东走到了他的旁边。 “加斯东,麻烦一下你了,今天你来做一下会议记录,无关的人谁也不许靠近。” “是,阁下!”加斯东毫不迟疑地回答。 第二章 密语 当夏尔和自己的朋友兼助手们一起来到这座俱乐部大厅的时候,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人们纷纷噤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然后纷纷向这位帝国大臣行礼。 和寒酸的外观不同,俱乐部的大厅金碧辉煌,到处都挂满了纷繁的装饰品,闪耀着珠光宝气。由于今天还有宴会,所以大厅角落的桌子上摆放着许多金银制的餐具,还有由玻璃杯一层层叠起的水晶塔,里面的高级香槟酒正在忠实地折射着吊灯的光线,这种摆设并没有实质性的功能作用,也看不到多少品位,只有那种挥金如土的气概所带来的纯粹的炫耀——然而却十分得商人们的喜欢,这种方式可以真正突出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诸位下午好。”夏尔只是微微摆手,然后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这里的座位都是按照俱乐部的章程,都是设置成圆桌式的,并没有主次之分,不过权力和阶级的差距当然不会因为座位的形式而有所改变,他依旧是所有人的核心。 落座以后,他先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环视了一下周边,确定一切毫无异常。 客人们并不多,虽然年纪有老有少,但是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神色严肃,表情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面抠出来的,甚至就连举止也相差仿佛,是的,从他们的身上能够闻到同样的气息——钱的气息。 在前面几个月当中,来这里的人们经常还会带一个甚至多个女伴,把这里弄得十分气氛活泼,但是今天因为夏尔的特意嘱咐,所以他们都没有带任何女伴前来。 然而这里还是有一个女性存在。 在夏尔的注视下,一贯身着华服的萝拉今田也毫不例外。她身穿着最时兴的裙子,肩上还批了开司米白羊绒披肩,这是大英帝国万里迢迢地印度克什米尔运回来的高档货。裙子上镶嵌了蓝宝石的金色纽扣她的面色衬托得越发冷峻。 虽然似乎注意到了夏尔正在观察自己,她却仿佛无动于衷。只是注视着自己面前的一沓文件。 “很抱歉让诸位在百忙当中拨冗前来。”夏尔也适时地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然后继续以那种毫无波动的语气说了下去,“同时,我也要请诸位原谅,今天的会议十分重要,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要削砍掉一切不必要的娱乐活动,希望各位能够理解我的郑重其事。” “我们当然能够理解您。阁下。”一位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的老人回答。“事实上我倒希望您能够省去不必要的繁琐接待,节省一下我这个老人所剩无几的时间。” 他看上去大概七十岁左右的年纪,但是也许是因为保养十分得当的缘故,他的脸上不禁没有多少皱纹,而且白里透红,看上去十分健康。 他叫若斯当·卡帕菲勒,是法兰西银行的董事,也是现任法兰西银行总裁阿尔古伯爵的密友,可以称得上是经济界的重要人士之一。也许是因为地位优越并且富有的缘故,他十分注重养生。几乎可以说是把延命看成了生命中的第一大事、从中年时代开始,他就一直按照医生的固定食谱,每周吃各类益于养生的食物。而且深居简出,极少参与上流社会常见的饮宴和其他骄奢淫逸的活动,在上流社会当中可以说是一个异类,但是也因此有了一副比同年人健康得多的身体。 阿尔贝对他的生活方式却丝毫都不以为然,私下里说“我宁可像祖先那样因为享乐过度而早逝,也不愿意和他那样活到九十岁。” “是啊,阁下,我认为我们倒应该早一点进入正题。”这时候,另一位年纪和夏尔差不多大的青年人接过了话头。“很高兴您能够为我们构造了一个如此完美的私密产所,让我们既可以安心会面。又不用担心明天的报纸上会出现任何攻击和流言,光是用来玩乐太可惜了。” “如果要玩乐的话我认为您府上倒是首选。我可一点都没有和您一家竞争的欲望。”夏尔笑着开了个玩笑,然后各位来客们除了萝拉之外,也识趣地凑笑了。 关于他的介绍就没必要那么详细了,他叫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是詹姆斯·德·罗特希尔德男爵的长子,也是大名鼎鼎的罗特希尔德家族法兰西分支的未来继承者。 他的年纪和夏尔一样,都是1827年出生的,现在25岁。因为他的父亲已经60岁了,精力开始衰退,所以在父亲的提携下,他已经开始掺入到了家族的事业当中,并且已经在社交界当中留下了些许名气。这个俱乐部也是他父亲让他进来的,意在为儿子培养人际圈,以及扩大家族业务。 詹姆斯·德·罗特希尔德男爵因为之前在法国发行奥地利国债、为奥地利筹集了大量钱款的功绩,特别被当时的奥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也就是拿破仑皇帝的那位仅比皇帝大一岁的丈人)封为男爵,从一介商人,正式踏入了贵族的行列。 如果说在封建传统根深蒂固的维也纳,那些脑袋僵硬的德意志贵族们还不喜欢这位暴发户银行家的话,如今早已经只认金权的巴黎,却早早地拜入了这位大银行家的脚下,这位男爵素来以喜欢举办大型宴会宴请宾客著称,因此他府上也就成了上流社会的一个著名集结地。 “好吧,既然各位都是大忙人,那我就开宗明义吧。”笑了一会儿之后,夏尔重新恢复了严肃,“诸位想必都知道,虽然我在几个月前才刚刚担任大臣,但是之前铁道部初成立的时候,我曾经在里面任职过接近两年,所以我倒也算是轻车熟路,许多建设计划和规划甚至是我个人在离开之前确立的。” 大家都知道这些事实,所以没有人插嘴,等着他进入正题。 “然而。当重新回到我曾经供职过的地方时,我却基本上全部推翻了之前的计划。”夏尔继续说了下去,“原因只有一个。这些计划当时看起来贴合时宜,但是现在却难以跟上形势的变化。各位,我可以毫不迟疑地告诉你们,就在近期,也许一两年内,欧洲的形势就会发生剧烈的、根本性的变化,并且给帝国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 眼见他说得如此严重,其他在座人士都脸色有些变了。 夏尔·德·特雷维尔出了名的毫无顾忌、心狠手辣,他这些话可不是只是虚言而已。 “请问。您所指的挑战是什么呢?”片刻之后,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小心地问。 “诸位想必也都知道,我在担任大臣之前,曾经短暂地在外交部任职过,虽然没有办成过多少业绩,但是也曾经到了几个国家逛了一圈,并且多多少少地跟各国的政要会晤接触了一下。”夏尔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严肃了,“诸位,我要在这里跟你们说一项国家机密,而这正是我力求保密的原因……这个机密。现在在国内还鲜为人知,但是已经在陛下和他的内阁里面成为了确定的共识。” 他突然转头看向了一直在沉默中低头记录的加斯东,“加斯东。这一段话不要记录!还有,任何我提到了陛下的话,都不允许记录在案。” “是,阁下!”加斯东连忙在笔记簿上划花了几道线,删去了他上面的一段话。 “各位本人或者所代表的人,我认为,都是我国经济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所以这个机密应该提前知会各位,但是还请各位保密。”接着。夏尔继续转过头来看着这群人,“没错。我们已经和英国人达成了共识,接下来将会组成联军讨伐俄国。而且会很快,甚至有可能就在明年。” 果然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这些经济界人士人人都面色一变,显然很受震动。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面,英国和俄国都是欧洲的头等大国,而且因为拿破仑战争时代两次杀入巴黎,俄国和她的军队已经在法国人当中形成了某种阴影,他们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系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人人震骇。 “英国……英国的态度坚定吗?”沉寂了许久之后,若斯当·卡帕菲勒低声问,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捏在了一起,显得有些紧张,“这会不会是他们有一次挑动不和摆布我们的伎俩?他们会不会打算诱骗我们顶上去对付俄国人,然后什么都不做,在背后笑看两国厮杀?” “不会,先生,尽管您说的确实有些像是英国人的秉性,不过这次我可以明确地说他们不会这么做。”夏尔摇了摇头,“英国人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以绝对的决心和意志,拼尽帝国的力量去打垮俄国人向欧洲扩张的脚步,守卫他们的国家利益。我去英国的时候,无论是首相本人还是帕麦斯顿外相,甚至是女王陛下陛下本人,都言之凿凿,向我们保证他们一定会出动他们的陆海上的全部力量去遏止俄国人,甚至在密约当中明确规定了两国绝不退缩的义务,他们不会拿着英国的信誉开这样的玩笑。” “已经有了密约了吗?”阿尔冯斯再度吃了一惊。 他绝没有想到,看上去一心只想着在国内夺权的波拿巴党人们,居然暗地里都已经筹划到了这个地步,而且这群人居然在刚刚立足的时候就马上想着要打仗,而且是打大仗——真是一群疯狂的赌徒! “是的,已经有了密约了,而且是我,代表陛下签订的。”夏尔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向旁边瞥了一眼。 加斯东果然听从了他刚才的命令,在他提到了陛下之后,将刚才那句话划掉了。真的是个可造之材。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国家机密,但是即使明知道若斯当回去之后会告诉法兰西银行总裁,阿尔冯斯回去之后会告诉他父亲罗特希尔德男爵、甚至可能暗中通知奥地利皇帝本人,夏尔也毫不动摇地将这个机密透露给了这群人,因为他需要营造一种“一切尽在我们掌控之中”的氛围,以及突出自己的“需要”。 “既然各位都已经知道了帝国的打算,那么有件事我想诸位都是明白的。”夏尔再度环视了周围一圈,不过这次要冷峻得多,“为了完成计划当中的备战,让我们的军队可以快速地机动到预定的战场,并且能够在开战后得到最大限度的供给,以赢得最后的胜利,我们必须要建立一个高效有序、并且规模前所未有的运输网络,不管是铁路还是海运,都需要有之前所无法比拟的改观,而为了实现这一切,我们不缺乏聪明的工程师,也不缺乏劳动者,我们只需要钱——准确地说,我们要很多钱,要数不清的钱。而我相信,如果要快速地筹集资金的话,求助于诸位是最为恰当的。” 当听到了夏尔的要求之后,这几位来客面面相觑,互相观察了一下,但是谁也没有先开口,突如其来的沉寂一下子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诸位有什么意见吗?如果有的话尽管提吧。”等了片刻之后,夏尔再问,“我想这几年的事实已经跟诸位证明了投资铁路的回报了吧?” “投资铁路的回报当然巨大,不过……阁下,一旦加上军事目的就未必如此了,没有庞大的客流来保证,铁路未必能够盈利。”若斯当·卡帕菲勒以一种字斟句酌的谨慎态度开口了,他的资历和年纪最高,因此大家心照不宣地把他当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共同发言人,“阁下,我绝对不是在怀疑陛下的英明,而是指出一个事实——我们同您一样热爱国家,不过商人的投资是为了利润,不能把别人因为信任而交给我们的钱,白白投入到会亏损的地方去。” “我理解您的想法,资本是一个会增殖的动物,而各位是动物的主人,你们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宠物白白受伤。”夏尔点了点头,“不过,陛下和我当然不会让你们为此蒙受损失,我们会以足够的偿报来弥补大家——如果陛下下令,谁为我们投资,谁就在战争开始后来负责战争债券的承发,诸位会如何想?” 第三章 底定 夏尔此言一出,满座的人都顿时又沉默了。 毫无疑问,如果这样一场大战爆发的话,以政府平常的财政支出是不可能承担的,必须要通过财界筹集资金,而且是要大规模向本国和外国市场借债,金额可能会数以亿计,对任何有实力的金融家来说,承销这样的债券和债务将是一块极大的蛋糕,实在让人动心。 “虽然现在没有十足确切的把握,但是我认为大多数条件已经集备了,先生们,一场欧洲大战已经迫在眉睫,这是一场远征,两国以罕见规模而进行的远征,帝国政府必须要作出足够的准备,无论是军事上的还是财政上的。”还没有等他们缓过劲来,夏尔继续说了下去,“任何一场战争,都是准备更好更充分的一方具有优势,如今也不例外。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各位也不例外。” “先生……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您的话是在暗示着,如果有人今天不为您的构想而筹措资金的话,那么未来就不能为国家而筹措资金?”沉寂了良久之后,又是若斯当·卡帕菲勒发问了,也许是因为有些激动的缘故,他原本就十分红润的脸一下变得更加发红了,花白的山羊胡子也微微颤动了起来,“您将此次的筹款看成了前置条件?” “我们欢迎一切为国家出力的人。”夏尔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谁对国家更加忠心耿耿,那么谁就肯定会更加得到陛下的欢心。” “陛下的欢心……”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重复了一遍,然后和旁边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 这些人都是财界的重要人士或者代表,他们早已经不是那种需要荣誉和头衔来妆点自己的人了,因此对‘陛下的欢心’自然不大热衷。可是这位大臣阁下已经几乎明确地暗示——或者可以说威胁他们了,他们自然也会明白夏尔这席话的分量。 “您预计追加多少投资进入新的建设计划里面呢?”对视了片刻之后。若斯当·卡帕菲勒再问。 “具体的计划我已经编制好了,各位可以看看。”夏尔招了招手,加斯东走上前来。将自己手中的一份份文件递给了在座的每个人。“这里有详细的计划,告诉我们哪些线路对我们不可或缺。应该加快进度,哪些线路需要追加投资……” “大臣阁下,我不是专业人士,所以您大概就算跟我这么说我也听不大懂。”阿尔冯斯颇为礼貌地笑了笑,“所以阁下,您干脆以说一些我们能懂的问题吧——您预计要追加多少钱?” “您还真是直接……”夏尔微微笑了笑,“经过我们专门部门的测算,两年内需要追加资金总额大约为一亿八千六百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可能还会稍微节省一些。” “一亿八千万!”虽然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犹如是一枚震撼弹,让在座的人们再度相顾失色,就连若斯当·卡帕菲勒这位法兰西银行董事也坐不住了。 在座的都是财界人士,他们对国家的财政情况当然十分了解,如今国家支出一年也不过是十五亿法郎左右,两年就是三十亿左右,而追加一亿八千万资金就等于平白将6%的国家预算骤然投入到这个建设计划当中。 “孤注一掷。”一直沉默的萝拉,突然冷冷地评论。 “简直是疯狂。不,是彻底的疯狂!”若斯当·卡帕菲勒说得更加直白了,“我们一下子上哪儿去筹集和投入这么多资金?阁下。我理解您对国家铁道事业的热爱,可是您不能不顾预算的平衡作出这样的行动。” “陛下已经同意了这个行动,所以这必然就不会是疯狂的,先生。”夏尔不慌不忙地回答。 若斯当·卡帕菲勒一时语塞,他毕竟不敢当着大家的面指责皇帝陛下,所以只好止住了口,不过那种不满却还是溢于言表。 很明显,他们都不情愿达成夏尔的希望。为了参与后续的战债计划他们原本愿意给政府付出一些钱,但现在看来这个入场券的价格实在是太高了。 夏尔的意见。确实得到了皇帝拿破仑三世陛下的首肯。实际上他加速铁道建设,正好贴合路易·波拿巴“扩大政府财政支出。扩张就业,提振经济”的施政理念。所以很快就成为了帝国在战争之前的既定政策。 毫无疑问,这么做会加大政府的债务,让原本就债台高筑的帝国政府进一步加大负担,但是他们现在也没去想那么多了——只要战争打赢,在财界和民间信心大涨的政府就有办法按照既定方针继续施政,财政总有弥补亏空的那一天,如果战事不顺或者甚至失败了,那反正这个政权注定倒台,大家注定完蛋,哪里还需要管洪水滔天。 “看来诸位都有意见啊……”夏尔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么庞大的资金,就算对各位来说,也是不容易轻易筹集的。不过我想,各位都在财经界拥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如果付出一定的努力的话,也未必不行……” “恐怕是不行的,阁下。”虽然还是十分礼貌,但是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婉拒了这个要求,“我想您是知道的,我们一家拥有众多投资项目,流动资金并不宽裕,恐怕难以满足阁下的需要。” “说不行,可不是罗特希尔德的风格吧?”夏尔笑着追问。“谁不知道您一家坐拥金山呢?” “我们没有金山,金山是别人的,我们只是代为保管,不仅要付出利息,而且还要为保住甚至增殖他们的财富而殚精竭虑。”阿尔冯斯笑眯眯地回答,将拒绝圆滑地融入到了礼节当中,正如他那位大名鼎鼎的父亲一样,“所以,阁下,我们是要负责任的。尽管我们深爱这个国家,但是我们不能以牺牲客户利益的方式去爱。” “法兰西的利益正是您那些客户的利益。”夏尔先是这么说,然后耸了耸肩。“好吧,我知道这种漂亮话是打动不了您的。不过。请您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法兰西的利益……而不是去损及每一个人。” 还没有等人们从这句话当中品味出来真实含义,夏尔又继续说了下去,“实际上,陛下也考虑到了突然追加资金会给国家和财界带来的困难,所以,他想要以某种方式,让大家以皆大欢喜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他是财界的朋友,绝不是敌人。” “什么方式呢?”这下阿尔冯斯已经看出不对劲了,连忙追问。 “在我的倡议和实践之下,帝国的铁道事业将会全部以规范化和标准化的方式来由帝国政府进行统一而直接的管理,这就需要民间企业的全力配合……”夏尔微微笑了起来,“所以,我认为需要成立一个民间的企业机构,由他们来整合所有相关企业,规范技术和标准,并且来互相调节人力和财力资源。嗯……名字我也想好了。帝国铁道联合会。” “联合会?”若斯当·卡帕菲勒这下又来了兴致了,“它是一种什么性质的机构?仅仅具有咨询作用,还是具有决定作用?” “具有决定作用。”夏尔马上回答。“实际上这将是一个半官方的机构,政府可以保证它的权威,而它也可以协助政府统合所有相关的民间企业。另外,就我看来,为了帝国铁道事业的发展,任何不符合标准的企业都必须最终予以裁汰,或者——变更经营方式。” 这就是夏尔真正的目的之一了,他推出了一个符合路易·波拿巴心意的建设计划,但是又肯定会面临资金不足的窘境。所以为了讨好财界,设置一个联合会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下他的话再次引发了骚动。 人们再度互换了眼色。虽然大臣阁下说得遮遮掩掩,但是他很明显就是说帝国政府将会协助民间实现铁道事业的垄断化。同时……似乎是和这次的追加投资挂钩的? “那么什么人可以进入这个联合会呢?”阿尔冯斯果然年轻,脑子转得最快,第一个就反问了,“您是否是指谁为这次您的计划来注资,谁就可以参加联合会?” “如果您非要这么理解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夏尔微笑着回答。 “您可以确定您说得一切都是真的、都具有官方层面的保证吗?”另外有一个人追问,“阁下,我能否要一份书面上的保证?” “如果您要书面上的保证的话,我无法给到,甚至可以说,不给书面上的保证才是我们将各位秘密召集来的目的。”夏尔仍旧笑容满面,不过语气却微微加重了,“不过,我现在可以跟你们保证,我现在的话就是官方的态度,只要我不倒台,只要我还在任上,我所说过的一切话都可以作数——而陛下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接着,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对了,为了提高商界对铁路投资的积极性,同时加速铁路事业的推进,我已经征得了陛下的同意,从不久之后,铁路事业的相关交易和债券交易都可以减免税收,只需要经过联合会报备然后交给本部来批准就行了。” 这些商界人士已经彻底明白了今天大臣给他们带来的是多么大的惊喜。 “铁路事业的相关交易和债券交易”是一个十分宽泛的词,只要有了这个减免税收的优惠,他们可以想办法将很多不相关的交易都挂靠过来,同时争取减免谁说,反正联合会就是他们自己开的,自己批准很简单,而大臣阁下本人……也很好说话的样子。 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么一切就十分明显了。 “阁下,您说的事情十分重大,我需要回去考虑一下。”若斯当·卡帕菲勒沉吟了片刻之后,突然说。 “阁下,我想我们可以参与到您的计划当中。”而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就直接多了。“希望您能够赐予我们为国效劳的光荣。” 他一脸热诚地提出了要求,仿佛刚才拒绝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种随时依据需要来变幻立场的能力,几乎是每个金融家所必须的,而看来他已经学得不错了,果然是家学渊源。 “我很理解您,先生。”夏尔一脸真诚地朝他笑了笑。 “我一直认为,您是我国最杰出的青年才俊,阁下。”阿尔冯斯站了起来,向他行了个礼,“真的很荣幸能够领受您的教诲。” 第四章 再度的惩罚 随着夏尔将自己的打算和计划一一阐述出来,在座的其他人们的意见也开始转变,由刚才的激烈的反对,变成了含蓄的观望,最后反而变成了踊跃的支持,随着阿尔冯斯的表态,夏尔在这场会议当中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他即为帝国接下来的战备计划作出了贡献,也让自己建立联合会的构想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只有得到财界支持,他才可能真正地让帝国的铁道事业变成官方与财界的垄断事业。 “那么,还有人对我的构想有意见吗?”夏尔在发言完毕之后,以一种颇具魅力的笑容面对着客人们,“帝国的铁道事业是帝国经济的坚实保障,也是帝国军队的最有力的后盾,我衷心希望各位能以自己的热忱参与其中。” “我们乐意参与其中,只要它可以让我们的投资者有利可图。”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这次很捧场地附和了夏尔,“我也十分坚定地相信,只有在您这样精力充沛坚强有力、而且富于远见的大臣的带领下,帝国的铁道事业才会以坚实的脚步发展,并且成为帝国最有力的工具。” 夏尔仍旧微微笑着,连连向对方道谢,虽然他心里知道这只是不值钱的恭维话,但是像罗特希尔德这样的金融巨擘当面恭维自己,仍旧让他感到有一种成就感。 “那么,我们就为了今天的决议,以及明日的辉煌,庆祝一下吧。”他欣然提议。 在他的带领下,这一群人离席走到了香槟塔的旁边,然后走进来了几个人,把一箱箱最顶级的香槟酒从箱子里面拿出来,毫不吝惜地从顶上倒了下去,泛着泡沫的酒液滚滚而下,势不可挡,淹没了下面一层又一层的酒杯,这些酒液在镀金吊灯的照样下闪烁着灼眼的金黄色,犹如是金钱的洪流一般。 等到了最底层的酒杯也差不多灌满的时候,夏尔率先伸手,拿下了顶层的酒杯,然后其他人也纷纷拿下了酒杯。 “为了帝国,干杯!”在夏尔的带领下,所有人一同喊了出来,然后将酒液倾泻到了自己的嘴中。 随着这样一次庆祝,今天的会议也到了尾声,夏尔正准备叫加斯东拿会议记录给自己看看的时候,阿尔冯斯突然拿着酒杯找上了他。 “大臣阁下,不得不说您今天给了我们一个惊喜。真没想到您在暗中已经做成了这么多事,以至于就连我们也不得不紧随而上。”他笑眯眯地看着夏尔,比起刚才的恭敬来现在倒是多了几分亲切,“说真的,我确实挺佩服您。” “我想您并没有什么必要佩服我,先生,您拥有一个卓越的家庭。”夏尔笑着回答。 “您的家庭也同样卓越,不是吗?”阿尔冯斯微笑着反问,“然而我离开了家庭未必还是我,您不姓特雷维尔照样是您,您单枪匹马走到了如今的地位,甚至还能够和各国的君主畅谈,让他们按照您的步调来行事……我得说您的未来不可限量,至少比我高多了。” “您真是太会恭维人了……”夏尔禁不住笑出了声来,“我相信您也同样能够继续将家业发扬光大,正如您的父辈们一样。” “我当然也希望如此了,不过这还得有赖于大家的帮助,尤其是您这样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们的帮助。”阿尔冯斯潇洒地耸了耸肩,“说实话我真不敢相信您居然会给予我这样的机会,原本我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过来的……” “为什么您会这么想呢?”夏尔反问。 “嗯……人人都说您和德·博旺男爵往来甚密,并且曾经得到过他的大力帮助。所以我们曾以为您应该是会颇为倾向他们一家的。”阿尔冯斯低声回答,“您真的是一个公正而且富有远见的大臣,是帝国的栋梁之才!” 既然同样身为金融家的巨头,罗特希尔德家族和德·博旺这两位男爵家庭自然有不少竞争,各自也拉拢培植了不少政界的同盟,夏尔也暗地里被视作为德·博旺一家的同盟。在夏尔担任帝国交通大臣的时候,罗特希尔德家族曾以为夏尔会尽自己的职权范围来回报这一家人,没想到他居然把联合会对所有人敞开了大门,这实在让他大喜过望,自然不住口地恭维夏尔。 “德·博旺男爵是我的朋友,过去是,以后也还会是。”夏尔颇为含蓄地回答,“不过,我是帝国的大臣,我要考虑的是帝国的利益,而不能是某一家人的利益,只要对帝国的事业有利,我并不介意从任何地方寻求帮助。” “而我们,乐意给任何人帮助,我们也同样想要为帝国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切力量。”阿尔冯斯笑得更加欢畅了,“大臣阁下,既然您给了我们这样的机会,那么今后您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那就尽管跟我们开口吧,我们也是您的朋友,而且是忠诚的朋友。” 既然身处在金融界,罗特希尔德家族自然对时局把握十分敏感。随着时代的发展,铁道事业必将成为极为重要也极为有利可图的事业,在夏尔·德·特雷维尔得势并且统管铁道事业的时候,他们也颇为忧心,深怕失去抓住时机进入这些事业的机会,以至于落于人后。所以他们现在当然想要讨好夏尔,让他不要只帮助德·博旺一族, 从现在看,这位帝国大臣的态度是十分开放的,并不排斥他们。他们并不怕夏尔谋求个人私利,只要他肯收钱,那就不怕轰不垮这座堡垒,就怕被德·博旺一家卡得太紧,钱都没地方送。 “那么为了朋友,干杯。”夏尔拿起了酒杯向他伸了过去。 两只酒杯轻轻地碰撞了一下,然后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倒映着两个年轻人满面的笑容。 “阁下,等下恐怕您要面临一点小小的麻烦了。”喝完酒之后,阿尔冯斯突然说。 “嗯?”夏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刚才我们干杯的时候,德·博旺小姐好像不情不愿,香槟喝得像是毒液一样……到现在好像她还是愤愤不平。”阿尔冯斯一边说,一边瞥了不远处的萝拉一眼,然后又笑了,“恐怕等下她就会来找您了吧。” 顺着对方的视线,夏尔也看到了萝拉,她现在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根本不与人交谈,显得有些焦虑不安,甚至可以说是愤怒。 “也许她会找我吧。” “阁下,我认为您这样的青年才俊,完全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威胁。”也许是发觉有机可趁的缘故,阿尔冯斯笑得更加殷勤了,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完全拉拢夏尔,“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可以支持您。” “谢谢您,先生。”夏尔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我想事情并不会糟糕到那种地步。” “那好,希望您一切顺利。”阿尔冯斯并没有因为夏尔的婉拒而失落,只是笑着跟他告别。“我先不打搅您了。” 诚如阿尔冯斯所预料的那样,在所有的客人都走了之后,萝拉却并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俱乐部当中。 她满怀不满地径直走到了还坐在沙发上审阅记录的夏尔面前。 “特雷维尔先生,为什么您要这么做?” “您是指什么?”被打断了思绪的夏尔,将记录放到了一边。 “我想您知道我是在说什么。”萝拉用一种你少跟我装傻的眼神看着夏尔,“您违背了跟我们的承诺,先生。” “如果您是指联合会的承诺的话,那么我认为我没有违反承诺,我说动了陛下,并且将会设置这样一个机构。”夏尔不慌不忙地回答,“而且我也让您一家参与其中,如果您愿意的话,那么也必将发挥重要的作用。另外,我要跟您强调一下,现在您得称我为阁下,德·博旺小姐。” “可是您却做了出乎意料的发展,您把其他不相干的人也拉了进来!”萝拉反驳了夏尔的话,“尤其是您还将我们的敌人给拉了进来!您这样做,明显是违背了承诺,我和我的父亲难以接受您这样的安排。” “不相干的人?谁是不相干的人?今天在座的人们都是至为相关的人,否则我也不会将他们叫过来。”夏尔马上反驳,“我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难道将罗特希尔德叫过来也合情合理吗?”萝拉反问,“他和我们一家关系可不是那么好。” 按她原本的考虑,建立这样一个垄断机构,应该是以德·博旺一家为主导的,就算拉来一些人,也不过是用来妆点门面的陪衬,结果夏尔虽然确实设立了联合会,却将几位寡头都拉了进来,这极大地违背了她的初衷——而且她相信以对方的能力,这绝不会是疏忽之下的错误,只能是有意为之,正因为如此她才怒火中烧。 “我得向您指出,把他们拉进里面,比挡在外面要好。”夏尔冷冷地回答,“在里面,我们可以用各种方式来防备他们,限制他们,他们得按照我们的规矩来行事;可是如果我们把他们都挡在了外面,他们必定心里愤愤不平,到时候肯定会想尽办法要搞破坏,到时候反而会让我们举步维艰。这个道理我相信您的父亲是能够明白的。” “您……您是这个打算吗?”听到了这样的答复之后,萝拉的气势稍微削弱了一些,“那么您可以保证,以后协调的时候,会以我们为主吗?” “这个我无法保证,未来的事情谁也无法保证,况且我也没有办法无条件地帮助你们,我是帝国的大臣,理应按照帝国的利益行事。”夏尔摇了摇头,“不过,出于我们的友谊考虑,如果条件合适的话,我会优先考虑照顾您一家的。” “出于帝国的利益行事!”萝拉气得笑了出来,“先生,这像是您说的话吗?您可不是这种按公益行事的人!直白说吧,您是觉得自己如今的地位优越,所以不再需要我们的帮助了对吗?我得说,如果您这么想的话,那么您就大错特错了。就算身为大臣,也得需要来自旁边和下面的帮助,否则被人轻易架空的大臣部长不知道有多少!您推开我们的友谊,绝对对您有害无益……” “这是在威胁吗?”夏尔瞪大了眼睛。 “这是在陈述事实!”萝拉大声回敬,“我还是希望您能够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决定,看看谁是您的支持者,谁只是旁观者,甚至是对您心怀恶意。” “我的决定既然已经做出了,那么就不会轻易改变,至少不会因为您而改变。”夏尔冷笑了起来,“如果您对我的做法不满,那就把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回去告诉您的父亲吧,我相信他能够做出足够明智的判断。” 这毫不留情的回答,无异于当面表示“你的等级不够,需要让你的父亲来做决定”,萝拉听了自然更加愤怒了,她涨红了脸,表情变得愈发凌厉。 “好,好……我会跟父亲回禀的,我相信他会给您一个答复,先生。” 接着,她转身就想离开。 “站住!”夏尔喊住了她,“我刚才说过了,您现在得叫我阁下。而且,我们还有一件事没有说清楚。” “什么事,先生?”萝拉回过头来,略带嘲讽地看着他,显然不打算听从他的命令。 “那天为什么要跟我妹妹说那些事?”夏尔皱着眉头看着她,“为什么要告诉她?” “为什么我不能告诉她?”萝拉冷笑着反问,“难道您的光辉业绩不能讲述给别人听听吗?” “似乎你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受害者了?我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跟别人诉苦?别忘了当时是你求我帮助你,我只是收取一点点报酬而已。”夏尔更加生气了,“在我们之中制造纷争和不和,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不是受害者,难道您就是吗?不,您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混蛋,靠着抹杀良心和干尽坏事一步步往上爬。”萝拉反问,“您看看自己,就您这样的人,也能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在我面前,我所有人面前摆出一副大臣的谱吗?我可看不下去。我认为您应该好好地认清一下自己,至少在您的妹妹面前您更应该诚实。别忘了,她可是对您……” “你给我住口!”夏尔怒气升腾,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怎么?慌了?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萝拉笑了出来,“你们兄妹既然敢做,那就不要怕别人说才对吗,我可是很羡慕纯白无暇的爱情呢……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可是十分愿意祝福你们的哦。我看她可比您妻子可爱多了,您更应该结婚生子的对象,是……” 混蛋! 夏尔已经完全暴怒了,他再也不管别的顾忌了,骤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然后手重重地挥了过去。 萝拉想要闪开,但是她哪里有对方动作的敏捷,结果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啪”的一声,整个房间都好像震动了一下。 萝拉被甩到了地方,这重重一击眼泪都流出来了。 “居然对我动手……?”疼痛让她的仇恨更加增长了几分,她坐在地上,丝毫不顾仪态地大骂了起来。“你这个人渣!无耻的变态狂,你和你妹妹……” 还没有等她再说话,夏尔就压了下去,然后从身上抽出了手帕,强行地塞到了她的嘴里。 萝拉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她仍旧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同时还用手往夏尔的身上乱抓,甚至就连脸上都出现了划痕。 夏尔二话不说,再打了她一巴掌,然后从脖子上抽下了领带,一边压住她的身体一边用领带绑住了她的手。 现在,他的脸上已经没有愤怒了,只剩下了不祥的冷漠,表情严峻得可怕。 而这时,因为听到了响动,阿尔贝和加斯东以及其他几个人都冲了进来,然后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一片狼藉的底面,桌子和椅子四处散乱,还有酒液四处流淌。一个被塞住了口、被绑着双手的女子剧烈挣扎,踢翻了旁边的椅子,而一个穿着正装的金发男子跨坐在她的身上,这确实是富有冲击的一幕。 “阁……阁下……?”加斯东颤声问。 “愣着干什么,把你的领带给我!”夏尔大声向他下命令。“我要再给这个女人一点教训!” “阁下……”这位年轻的公爵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旁边的阿尔贝却推了他一下,“给他啊,加斯东。” “可那不是一般女人,那是德·博旺小姐啊!”加斯东连忙反问。 “那又怎么样?”阿尔贝反问。“你怕吗?” 加斯东又呆了片刻,然后骤然伸手去解开领带,因为手一直在抖,所以花了老大功夫他才解开,然后颤抖着手递给了夏尔。 夏尔一手拿过了领带,然后轻易瓦解了萝拉的反抗,将她的腿也绑上了。 接着,他双手抬起萝拉就往旁边走,而萝拉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哀鸣,像是在求救。 然而没有一个人来阻止大臣阁下。 “这……这真是……”当夏尔消失之后,加斯东老久才恢复了正常神志,他绝没有想到,平常看上去文质彬彬、镇定自若的大臣阁下,居然会有这么暴烈的时候。而且居然还是对德·博旺小姐这么做。 “想不到吧?”阿尔贝笑着说,“你以后跟着他做事,更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呢,这家伙看上去沉稳,其实比谁都激进。” “可是……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加斯东小心翼翼地问,“不会闹出什么问题吧?要是一般女人就算了,这个女人可是那位男爵的女儿。” “好不好我不知道,既然夏尔都这么做了,那就只能让他做咯。”阿尔贝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不过我真是挺佩服夏尔的,那种女人看着就扎人,我有多远躲多远,他居然也去摘!” “哈……”年轻的公爵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您说他们会不会之前也是这样的呢?一种新玩法什么的。”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阿尔贝睁大了眼睛,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果然有想象力。” 夏尔当然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这两个人调侃的对象,他只是抱着不断摇晃挣扎的萝拉,穿过了走廊来到了一个小房间。 这里原本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所以从来不缺寻欢作乐的场所,这间房间除了有一张大床之外,隔音效果也很好。 夏尔将萝拉抱进来了房间之后,一把将她扔到了床上,然后随手关上了门,接着他站在门口,俯视着对面的女人。 萝拉当然还在挣扎,不过因为被绑住了手脚所以只能滚动几下而已,看上去颇有些凄惨可怜,她嘴中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以仇恨的视线看着夏尔。 夏尔俯身下去,从她的口中拿出了自己的手帕。 “你这个畜生,混蛋!”萝拉几乎马上就破口大骂了起来,不过虽然她用尽平生所学,但是词汇量仍旧十分贫乏,只能不停地重复着,“下流的蛆虫,无耻的淫棍!人渣!” 过往的可怕回忆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当中,那是她绝无法忘怀的记忆,她没有想到在这种场合他居然也敢当着别人的面动手,简直就是个野蛮人! 夏尔任由她咒骂,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她因为刚才的一幕幕而裸露出来的肌肤。耀眼的这一片耀眼的白腻,他之前曾经品尝过,老实说滋味还真不错…… 他伸手抚摸着这片肌肤,然后从裙子的缝隙当中慢慢下滑,然后重重一捏,激起了萝拉的痛哼。 “除了没叫我阁下之外,你还做错了三件事。”他冷冷地盯着对方,犹如是即将啃食猎物的狼一样,“第一,你不应该说出我妹妹的事情;第二,你不该拿我的妻子和儿子开玩笑;第三……你不该诱惑我。” 没错,最初他动手是因为愤怒,但是很快他就受到了诱惑。这个过于高傲的女子,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和征服欲,他想要惩罚蹂躏她,就像之前那次一样。 接着,他另一只手又撕开了裙裾的下摆,又有大片白腻的肌肤出现在了眼前。然后,他一边看着这幅图景,一边脱下了自己的衣裤。 “混蛋!”萝拉仍旧破口大骂,不过眼睛里罕见地出现了惊慌,她已经知道接下来自己面临的将是什么了。 还没有等她骂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就压到了她的身上,然后让她发出了沉闷的痛哼。 “之前你不是很洋洋自得吗?结果现在怎么又落到了我的手里?”夏尔突然笑了起来,这个笑容略有一些狰狞,勾起了萝拉的回忆,“上次我记得我已经给过你教训了,结果你居然还敢对我如此不敬?!好的,那我就可以再教训你,让你明白有些人注定是要你仰望的。” 这可怕的刑罚再度降临到了她的身上,可是在这个残酷的男人看来,似乎还是不够。 “你,一个杀了自己亲哥哥的凶手,一个以残忍为乐的恶毒女子,应该很能欣赏这种结果吧?有些人天生就能凌驾于他人之上,就好像现在这样!”夏尔一边说,一边在她的身上耸动,只有萝拉的闷哼声在一旁伴奏,“好好记得这每一刻吧,我要让你永世难忘!” 接着,他突然伸出双手,卡住了萝拉的脖子。 已经头昏眼花的萝拉突然感觉脖子被一股巨力约束住,好像呼吸变得更加困难了,每一次的冲击都让她难受之极,她想要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犹如身处地狱一样。 “痛苦吧?害怕了吗?”夏尔看她这么难受的模样,却只是大笑,“好好记得这一切吧!” 随着呼吸被剥夺,萝拉渐渐地陷入到了意识昏迷的状态,已经什么都听不清楚了,甚至就连身上的痛苦也慢慢变得不再那么难受,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视线越来越模糊,就连身体也好像变得越来越轻,好像随时都有可能飘到空中一样,这种可怕的经历,她肯定会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视线越来越模糊了,面前的男子好像已经看不清了,他的声音也好像是从几千里外发出来的,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他的笑容越来越狰狞可怕,扭曲得让人心生惧意,原本如此俊朗斯文的一个人,怎么会作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来? “呃……呜……啊……”因为窒息,萝拉本能地张开口想要吸气,发出了含义不明的怪声,然而这一切徒劳无功,她只能随着意识的沉寂而慢慢地沉入可怕的黑暗当中。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时候,脖子上的可怕压力突然被解除了,如同被从地狱门口被拉回来一样,她忽然浑身僵住了,然后飘上了云端,飘到了意识混沌的地带,然后停留在了那里。 而这时候,男子也发出了一声闷哼,然后伏在了她的身上。 第五章 回礼 狂欢的放纵消褪之后,很快夏尔就从最初的疲惫当中苏醒过来了,弄清楚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些什么之后,他稍稍偏过头去,然后发现萝拉还在沉睡。 因为他刚才毫不留情的殴打,她的脸到现在还是微微有些发肿,并且眼角还带有泪痕,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破裂,而且凌乱不堪。她的脖子和手臂上也还留有淤痕,肚子上甚至还留有斑斑污迹,无言地诉说着自己刚才所遭遇的可怕对待。 我是不是做得有些太过分了?他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他继续看着沉睡中的萝拉,也许是因为还在梦乡当中的关系,她平常总是沉着的脸,现在也舒展开了,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精致的面孔现在看上去倒颇有些可爱。 明明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挺不错的,为什么偏偏却要有那么恶劣的性格?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小心地走下了床,然后走出这个房间,回到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 阿尔贝、加斯东等人都还在,当他重新出现的时候,这些人或敬佩或畏惧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大臣阁下。 “夏尔,你可真厉害!真没想到你平常那么保守,这次居然当着我们的面就把她拖走了。”阿尔贝略带夸张地喊了出来,“那女人滋味怎么样?” “好了,别说这个了,朋友。”夏尔摇了摇头,然后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了一瓶酒,直接就对着瓶口扬起脖子灌了下去。 一大口烈酒下了肚子以后,他原本有些混沌的意识慢慢地又恢复了正常。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了,我没有疯!”他马上就感觉到大家看着自己的视线有些不对,立马大声呵斥。 “我们知道你没有疯,但是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大臣阁下?”阿尔贝问。 “不需要你们怎么办,你们都给我保密,装作没发生过就好。”夏尔马上回答。 “我们可以装作没发生过,可是她可以吗?她爸爸可以吗?”阿尔贝却没有发起,仍旧追问。他和夏尔关系非同一般,自然不希望夏尔因此而受到影响,“夏尔,可要早点做个准备啊。” “没关系,不用担心我。”夏尔摇了摇头,“她不会跟她父亲说的。” “你都做得这么粗暴了,她还不跟父亲告状?”阿尔贝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我说没事就不会有事,也许她特别爱我呢?”夏尔微笑着回答。 他不想将萝拉弑兄的事情说出来,而且因为自己的妹妹也参与到了其中的缘故,他甚至不愿意别人想到那个地方去,所以只好开着玩笑把话题转开。 “别傻了,那种女人怎么会爱上别人?”阿尔贝还是不相信,“你还是早点做些准备吧,话说到现在你也不用害怕那位男爵了吧?现在你是帝国的大臣,有的是人想要跟你抛橄榄枝,就算他也没办法把你怎么样。” “要说怕确实不用怕,不过现在我还用得着他们,正如他们用得上我一样。”夏尔平静地笑着,“好了,你们真的不用为我担心,现在你们去给我找一条裙子来吧。” 这里原本就是交际场所,寻欢作乐的花样少不了,自然也不缺女人的裙子,很快别人就给他找了一条裙子和内衣过来,他拿着就往刚才那个房间走了回去。 这时候萝拉还在沉睡着,他轻轻地关上了门,然后往床上凑了过去,然后伸手抚摸了一下对方的脸。就在他的手刚刚触及的时候,萝拉慢慢地张开了眼睛。 当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到底是谁之后,她的视线骤然就从混沌变得锐利了。原本柔和的线条也变得紧绷了起来,表情严峻而又忿恨,再也看不到之前的那种恬静。 真是的,原本可以很可爱的啊。夏尔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萝拉很快就对自己的处境一清二楚了。 她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床上和身上的一片狼藉,然后骤然抬头看向了夏尔,目光当中满是憎恨。 “你……你……” “好了,不要这么看着我。”夏尔摊开了手,然后将手中的裙子扔到了萝拉的身边,“好了,换上它吧,现在你身上穿的那些已经破烂了。” 萝拉一把接过了裙子,但是并没有立即穿上,而是继续恨恨地看着夏尔。 “好吧,抱歉。”夏尔耸了耸肩,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之后,等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下来了以后,夏尔重新走了进去。 “我已经跟他们关照过了,谁也不会再提及此事,并且他们都已经回避了,等下你径直离开就好了,谁也不会再关注你。” 萝拉却仍旧满怀憎恶地注视着他,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 “好吧,我知道你恨我……”夏尔叹了口气。 “恨你?不,我不恨你。”萝拉突然大喊,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想要杀了你,想要一点一点地勒死你,把你刚才让我受到的苦楚,十倍百倍地偿还给你,让你在痛苦当中煎熬,让你哀嚎!” “也不用说得那么严重吧……”夏尔苦笑。 “严重?到底是谁更严重?你……你再次强暴了我,让我这么痛苦,还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我颜面扫地!”萝拉大声喊了出来,“一个人能够对另外一个女人所做的全部羞辱,你都已经对我来了一遍了,你还指望我对你心怀善意……?你这个无耻的狗杂种。” “好了好了……”夏尔再度叹了口气,然后突然走上了前去,抱住了萝拉,“威胁我的话你说得太多了,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赌咒发誓要让我好看,可是现在你那我没办法,那不管你怎么认真看上去就会像个笑话。除了发泄无聊的怨恨之外,只会让我心存警惕而已……你既然是个聪明人,那就应该知道聪明人只做不说,嗯……就像是你杀掉哥哥时那样。” 被夏尔抱住的时候,萝拉感觉好像触电一样,全身都因为不适而颤抖,但是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挣脱,因而也更加愤怒了。“你……你还在拿那件事来威胁我吗?你真以为抓住了一个把柄就能对我为所欲为吗?!” 她心里知道对方说得也不错,在拿他没有办法的现在,说再多的狠话也没有意义,平白无故只会招人耻笑而已,但是心里的愤怒却难以抑制,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宣泄。 除了愤怒之外,她内心深处更多的是恐惧,夏尔·德·特雷维尔已经掌握了她最大、同时也最见不得人的秘密,他利用这个秘密也多次尝到了甜头,要是他觉得可以继续拿这个秘密来控制自己,来继续要挟,那又该怎么办? 在这位位高权重的帝国大臣面前,如果没有父亲的保护的话,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多少反抗的余地——今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也没人能够帮上自己的忙,正是一个明证。 难道自己要因此而坠入地狱了吗?萝拉扪心自问。 然后,她下定了决心,宁可大家一起毁灭,也决不让自己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她苦心孤诣那么久,硬下心肠来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可不是为了给谁当奴才的。 “不,这不是什么把柄,一件事归一件事,既然上次我已经收过你的报酬了,那我就不会再拿那个来威胁你。”出乎她的意料,夏尔却摇了摇头,否认了她的疑问,“之前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再提那件事,更不会来威胁你,现在仍旧有效。而且……嗯,我要跟你说声抱歉,刚才我确实太粗暴了,我不应该这样对你,至少应该给你留点美好一些的回忆才对……” 他如此奇怪的举动,让萝拉更加感到奇怪了,萝拉提防地打量着他,想要弄清楚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至少心已经放下来了不少。 “我不想同您有什么美好的回忆,您把我放开,让我离开就好了。” “不管你想不想,至少现在事实已经是这样了,我们应该向前看。”夏尔无视了对方的要求,然后颇为无耻地越过了刚才的话题,“我承认我刚才确实有不对,即使你在激怒我,但是作为一位贵族,我应该仍旧对你彬彬有礼。既然过往的事情我们已经不再提了,那么这次就是我做错了,大错特错,我不仅应该跟你道歉,而且应该想办法补偿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萝拉当然不会相信夏尔会有这么好心了,马上反问。 “嗯,我们争执的原点,其实就是一个承诺问题,您觉得我没有遵守承诺。我承认我事先没有跟你沟通好,这确实是我的不对,不过请您相信,我现在依旧十分重视和您父亲的友谊……并且一点也没有更换合作伙伴的打算。”夏尔不慌不忙地回答,“所以请您放心,您一家在未来铁道事业的优越地位是有绝对保障的,只要您不首先断绝我们的友谊,否则我一直都会以您一家的友谊为优先顺序来考虑。” “我该怎么相信你?”萝拉再次反问。“您说话不算数的次数还少吗?” “在有需要的时候我确实会不算数,但是我不会在有利可图的时候还自己破坏自己的承诺。”夏尔低声回答,“我需要您的父亲帮忙,我也十分尊敬您的父亲,他的能力和远见令我十分敬佩,我也十分需要他未来的帮助。他想要成为法兰西银行的总裁,而我也正好想要一个法兰西银行的总裁作为朋友……所以不管怎么样,我是会帮助您一家的——当然,前提是他也得帮我。” 在夏尔的解释之下,萝拉渐渐地相信了他的话。的确,他还需要自己一家的帮助。 身上的痛楚已经渐渐平息了,刚才的怒火也慢慢地被压到了内心的深处。 在一片狼藉的床上,这一对男女抱在了一起,然后几乎是贴着脸说话,这样的场景要是在常人看来会有些不对劲,不过这两个人的表情却十分严肃,反而并没有多少暧昧的色彩。 “这次联合会的理事长到底是谁?”萝拉问。 “迪利埃翁伯爵,他是之前的铁道部部长,有威望而且又是这一行的,应该能够服众吧。”夏尔马上回答。“嗯,当然,在正式任命之前,我们会有一次装模作样的选举。” “这个人……好吧,倒也算是个不错的人选,至少好摆布。”萝拉轻轻点了点头,“那好,我要求成为他的副手,不管叫副理事长还是叫别的什么名目随便你,反正我就要那样的位置。如果你同意了,那我就相信你。” “好吧……我会努力争取的。”犹豫了片刻之后,夏尔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您该放开我了吧?”萝拉冷笑了起来。 “难道我们不能来个告别的吻吗?”夏尔笑了笑,然后看着萝拉,“我不喜欢我们两个之间拥有的全是这样的灰暗回忆,至少我个人不希望如此。那么,请为我,为我们,为我们两个家族,留下一点好的回忆吧,我发誓以后不会那么对待你了。” 这是真心话,夏尔发觉自己当了大臣以后受尽了奉承,所以有些得意忘形了,刚才的粗暴行为也是这种得意忘形的表现,他心里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倒不是因为他特别可怜萝拉,而是他需要继续秉持着之前的那种谨慎和沉稳的态度前行。 萝拉被他几乎贴在了脸上看着,忽然感到有些不舒服,想要别开脸去,但是夏尔却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直接抓住了她的脖子,然后骤然将脸往她的脸上凑了过去。 萝拉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的脸一点点地向自己凑近,最后贴到了自己的脸上,然后她的嘴唇也被覆盖上了。 舌头侵略性地伸了进来,好像着了火一样发烫,她支吾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享受似的。 然而,突然她重新睁开了眼睛。 “啊!”夏尔一阵吃痛,松开了她的身体。 他的舌头被咬出血了。 “这是我的回礼,阁下。” 夏尔痛得差点流下了眼泪,但还是忍痛耸了耸肩。“好吧,至少你叫我阁下了。” 第六章 雄心与盛事 在萝拉离开了之后,夏尔也告别了这个俱乐部,在暮色当中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比起以前的幽静,这座府邸现在已经热闹了许多,到处都能够听到人声。因为刚刚拥有了一个孩子的缘故,他家中又新雇佣了一些仆人——按照惯例,贵族妇女是不会给自己的孩子哺乳的。所以这也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他虽然并不是特别喜欢热闹,但是也只好听任需要。 随着家中人口未来的增长,也许以后会更加还会热闹吧。 夏洛特一向都喜欢交际,在待产的时候不得不憋了好几个月,所以生育下孩子以后,只休息了个把月恢复身体,就立刻开始重新参加社交活动,经常在家里举办宴会,夏尔对此并不热衷,不过只要妻子有交代他就捧场,倒也因此多认识了不少人。 不过,今天夏洛特倒没有举办宴会,因为她在家里正接待一位客人。 当夏尔来到客厅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马赛的亲戚亨利·德·拉图什·特雷维尔伯爵正在和夏洛特相谈甚欢。 “哦,亨利!”夏尔淡漠的脸上瞬间变出了笑容,然后张开双手快步向这位远亲迎了过去。“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啊!” “接到了您的邀请,我怎么能不快点来呢……”亨利向他躬身致敬,然后笑着回答,“您的新府邸真是漂亮,要不是有人给我带路的话,我都该迷路了。” 他原本一直都在马赛,在前几天的时候收到了从巴黎来的电报,要求他来巴黎一趟。发电报的人是他在巴黎的亲戚兼靠山、现在已经成为了帝国大臣的夏尔·德·特雷维尔,他自然不敢怠慢,马上就收拾了行李,乘坐火车来到了巴黎,并且提前来到了特雷维尔大臣的府上。 因为是亲戚,而且这几年来对自己一家十分恭顺、还经常送珍珠之类的礼物来孝敬,所以夏洛特对他的接待可谓是破格隆重,停下了一些饮宴,然后单独来接待他,在夏尔回来之前,他们已经谈笑风生很久了。 “这里确实挺大的,我平常都觉得有些冷清了。”夏尔随口说,然后他再问,“让你一路上风尘仆仆地跑过来,真是抱歉。” “夏尔?”还没有等亨利回答,夏洛特突然看向了夏尔。“你怎么了?声音那么奇怪?” 接着,她凑到了夏尔的身边,仔细地看向了夏尔。“怎么回事,声音变沙哑了,脸上也有伤口?” 因为萝拉之前激烈的反抗,以及最后临别时的一咬,夏尔的脸上有一些浅浅的伤口,舌头也出了血,说话都不大灵便了,夏洛特一看自然就觉得不对劲。 “啊……没什么,只是刚才在和同僚们开会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而已。”夏尔连忙回答。“我中午的时候在招待一些客人吃午餐,结果不小心弄伤了,一点小伤口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是吗?那这顿午餐还真是让人不愉快。”夏洛特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嗯,很不愉快。”夏尔叹了口气,“我还和人吵架了,差点打了起来!这些商人各个都太鬼精了,没有一个人是好摆布的。” 但是她回头一看,发现亨利正在看着他们,于是为了避免在外人面前争执,她暂时收下了疑问。 “时间不早了,我去让人准备晚餐吧。你还有胃口吗?有的话我就让人多准备一些。”她放缓了语气,不过仍旧十分严肃地看着夏尔。 “多准备一点吧,夫人,一次丰盛的晚餐有助于大家相谈更欢。”夏尔暗暗松了口气,然后转开了话题,“对了,你今天在外面玩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呢?无非就是在旧地方转个几圈,都是那些地方早就厌烦了。现在这季节时不时就下雨,哪能给人什么好心情”夏洛特略有些抱怨,“再说了,我还得看着孩子啊,哪能放开心去玩。” 因为刚刚生育,所以她最近不可避免地比以前胖了一些,虽然就夏尔看来这称不上臃肿顶多只能叫丰腴,可是夏洛特却看得很严重,心心念念地就是要恢复之前的体型,所以现在经常带着孩子到郊外去走动,饭也吃得很少。 “这个事我得跟你道歉了,一直以来我太忙了,所以没办法分担你的压力……”夏尔略微歉意地眨了眨眼,“不过以后我会注意的,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你们两个。” “谁敢劳动大臣阁下您的大驾呢?”夏洛特冷笑了一下,“您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国家可缺不了您。” 接着,她快步走了出去安排晚餐,同时也给了两个男人私下谈话的空间。 “真的很抱歉,亨利,一下子把你叫过来。”夏尔再次跟对方道了歉,然后坐到了沙发上,“不过,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要当面说清楚比较好,这样比较安全。” “我也是您这样想的。”亨利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另外,请您放心,我对您毫无怨言,事实上自从上次告别之后,我非常渴望能够再拜见您,向您表达我对您的感激和尊崇。如果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所以您可以随意支使我。” 自从那次碰运气来巴黎找亲戚,并且真的和京城里面的亲戚搭上线之后,亨利·德·拉图什·特雷维尔伯爵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一样的变化,从穷困潦倒当中一跃翻身,成为当地数得着的大人物,人人都知道他背后靠山的分量因此对他毕恭毕敬。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一切是得自哪里,所以为了保住目前已经得到的一切,他也愿意为这位靠山做任何事。 “您说得可太生分了,我只是给了您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已,毕竟我们是亲戚。”夏尔笑了起来,“亲戚之间,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夏尔知道自己现在得势,所以对方这么说也正常,如果万一哪天失势了,对方可就未必还会随叫随到了。所以他也并没有飘飘然,而是依旧保持着冷静的态度。 “说到这里,上次我还得感谢您呢,要不是您,恐怕我的妹妹可就要惹上大麻烦了。”仿佛是刚想到似的,他再度跟他致谢,“您可以详细跟我说一下当时的情形吗?我的妹妹受到了惊吓,所以描述有些不清楚。” “好的,阁下。”亨利马上原原本本地将那天的所见所闻告诉给了夏尔,就连最后的善后处理工作也没有漏下。 夏尔认真地听着对方的叙述,仔细地和妹妹的说辞进行对比,最后确认两边的说法基本一致之后,他终于放下了心来。 “这么说来,他已经被送往美国了对吧?” “是啊,我们把他绑着扔上了船,是我亲眼看着的。”亨利点了点头,“船长和船员我也都认识,我吩咐了他们途中一定不许松绑,但是也不能断绝食物,就这样送到美洲去。” “很好。”夏尔再度笑了出来,“亨利,您果然是值得信赖的人,非常非常值得信赖的人……” “作为特雷维尔家族的旁系成员,作为您的朋友和下属,我有义务在本家遇到麻烦的时候挺身而出。”亨利昂首挺胸,一片慷慨激昂,“特雷维尔小姐不应该为了一些流氓的恶劣行径而受牵累,我很高兴自己保护了她。” 尽管就族系和序列来说,特雷维尔公爵的那一支系才能算作是本家,但是亨利却无视了这个明显的事实。如今特雷维尔元帅这一支得势,公爵本人又已经过世了,没有再起的希望,他倒宁愿讨好这一边。 再说了,夏洛特夫人追溯起来也算是长支的嫡系长女,也不算他无视事实。 “嗯,您的努力一定会得到回报的。”夏尔突然伸出手来,轻轻地敲了一下茶几,“其实我把您叫过来,当然也不只是为了问这件事而已。亨利,陛下接下来打算扩建海军了,他准备大量追加对海军的预算——这事想必你也听到了些风声了吧?” “嗯,我们确实听到了一些风声,对此我感到十分振奋。”亨利点了点头。 自从路易·波拿巴上台以来,海军的状况一直都在改善,等到他称帝以后,更加大幅增加了对海军的拨款,虽然还没有落到实处,但是却已经让海军上下感到十分振奋。 “那么,你现在还希望在海军当中继续高升吗?”夏尔已经变得很严肃了,“这个问题请认真回答我。” “我当然希望如此。”亨利马上回答,“我的家族一直都有在海上作战的传统,我的理想就是成为一位海军统帅。” “那好,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的话,我会想办法为你达成的——不过,如果这样的话,你就不应该再在经济事务上面分心了,要一心一意地当个将军。”夏尔仍旧十分严肃地看着对方,“一个海军将领不应该涉足商业,哪怕背地里这么干也不行。所以如果你想要继续往军内发展的话,那就必须退出一切经营,把手上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做,顶多只能占股拿一些分红而已。所以,我再问你一次,继续经营你的商业,还是在海军当中提升,你到底想要选哪一边?” 这下亨利不能再轻松回答了,因为他已经明白了这个问题的分量。 沉吟了许久之后,家传的雄心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我还是想要继续在海军当中有所发展。”他满怀期盼地看着对方,“阁下,请继续帮助我吧,为此我愿意付出代价!” “很好,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的,谁叫我们是亲戚呢!”夏尔微微点了点头,“那等你回去以后,就将手中上的事情都清点一下吧,我会派人来接收的,他们会成立新的企业把你的那些家当都收拢进去,然后折算成股份,按期给你分红。以后你不能再参与经营了,一心一意地管好你的舰队吧。” “谢谢您,阁下!”亨利当然明白这位大臣阁下到底已经给他承诺了什么,因而有些感激涕零,“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的恩惠的,我愿意做任何事来报答您的恩情。” 他知道有些事情问得越少越好,否则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 “说到这里我还有事想要请你帮忙呢。”夏尔耸了耸肩,“夏洛特有个弟弟,嗯,也就是我的堂弟,他的名字叫欧仁,他想要参加海军……而且他的父亲已经答应了。所以,以后我和夏洛特得拜托你来照看他了,你能帮这个忙吗?” “当然可以,阁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公爵的儿子为什么会想要去海军服役,但是亨利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他也是我的亲戚,只要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会照顾他的。” “那我先替夏洛特感谢你了。”夏尔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来好好干吧,朋友,有你扬名立万的时候。” “阁下,我想问下,陛下和您……和您的这些举措,意思是不是说,有可能要打仗了?”迟疑了片刻之后,亨利期期艾艾地问,“总感觉现在国内的气氛不对头,陆军和海军的拨款突然大幅增加,而且陛下和您……和您的举措都十分急切,好像恨不得短期内就来个大变样。” 夏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悠然打量了对方一眼,直到对方有些惊慌失措的时候,他笑着点了点头。 “没错,很快就要打仗了,而且这次海军要派上大用场,所以……好好准备吧,亨利。请相信我,我的安排都是在为了大家好,就如同过去那样。” 亨利还想再追问具体的细节,但是他看出来夏尔明显不想继续解释,只好按住了心头的疑惑。 “对了,这阵子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吗?如果没有的话就在巴黎多呆一会儿吧,难得来一趟,错过盛事就可惜了。”夏尔突然转开了话题。 “盛事?”亨利有些疑惑。 “对啊,法兰西帝国将有皇后,难道不是盛事吗?”夏尔突然大笑了出来,“好好准备下行头吧,朋友。到时候别在陛下面前出丑!” 第七章 机密与过关 “皇后陛下?”因为毫无准备,所以亨利真的吃了一惊。 众所周知,如今的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虽然登基仅仅只有几个月,但是年纪却已经不小了,而且虽然传说有私生子,但是并没有合法的婚姻对象。 所以他重建了帝国之后,大家纷纷都在猜测陛下会不会结婚、结婚对象又会是谁,以及陛下还能不能拥有合法的继承人。 他没想到他刚刚来到了巴黎,这个问题就会有了答案。 “谢谢您,阁下……”本着八卦的精神,他微微朝夏尔凑了过去,然后低声再问,“您能否透露一下,帝国未来的皇后陛下到底是谁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夏尔看到对方这一脸期待的样子,禁不住笑了出来,“好吧,既然您这么好奇的话,那么我就干脆告诉您吧……那是前瑞典王族荷尔施泰因·戈特普家族的最后一位后裔卡洛娜。” “一位公主?”亨利瞪大了眼睛。 “现在也谈不上什么公主了,不过确实也是王侯的血统。”夏尔耸了耸肩,“作为主持此时的人,在外交部的时候,我选定了几个人选,并且亲自和她的父亲洽谈了,最后也征得了陛下的同意,这桩婚事现在已经敲定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正式向国内外宣布,然后举办婚礼。” “也就是说这一桩婚事是您促成的?”亨利眨了眨眼睛,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的靠山原本就是皇帝陛下所倚赖的亲信,现在又亲手促成了帝国皇帝的婚事,可见在未来,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只会一路看涨,难怪这么年轻就可以当上大臣。看来,自己能够攀上这位亲戚真是太走运了,以后一定要想办法继续巴结他,得到他的庇护。 “皇帝陛下的结婚仪式想必会十分盛大吧……”一边思索,亨利一边顺口问,“帝国的皇帝配上一位公主,倒也十分般配。” “是啊,您看,这不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吗?拿破仑陛下当年给自己找了一个强国的公主,给他惹上了多大的麻烦,所以我们为陛下找了一个安全的人选——既身份尊贵,也不会因为家族而把帝国牵涉到不可知的麻烦当中。”夏尔以一种颇有说服力的方式,掩盖了拿破仑三世无法同强国皇室联姻的尴尬,“总而言之,只要陛下得到一位皇后,那么这样一件事实本身就可以告诉国民,帝国的长治久安就可以得到保证了。” “可是,陛下毕竟已经这个年纪了……他还能给国家带来一个继承人吗?”亨利有些疑惑地问,“如果不能的话,那么即使娶了皇后也还是于事无补,皇位会传袭到热罗姆亲王的子孙手里……” “陛下还在年富力强的时候,一定可以得到合法的子嗣,让帝国国祚安全地流传下去的。”夏尔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热罗姆亲王一系以后只能继续做亲王,他们登不上帝国的皇位。” 这突如其来的生硬态度,让亨利吓得赶紧噤声。 虽然他不明白夏尔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但是他本能地知道,他不应该把这个话题持续下去了。 不过,他也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在这一瞬间从窗外看到了帝国最顶尖的穹顶的真实景象——外表貌似坚固,内部却其实早就千疮百孔。 在他小心翼翼的注视之下,夏尔重新恢复了平静,有些事情,确实需要跟人说清楚了。 “哦,想必您已经注意到了,我并不喜欢热罗姆亲王一家。”他平静地看着对方。“或者准确来说吧,我并不希望他们成为帝国的皇帝。” 亨利没想到对方居然一下子就跟自己说到了如此严重的话题,因此有些发愣了。 “我……我……确实听说您同约瑟夫·波拿巴亲王关系不大好。”片刻之后,他略带忐忑地说,生怕自己又惹得对方不高兴。 “没错,我以前和他有一些小过节,但是对我来说,过节绝对不是问题,如果只是过节的话,我随时可以向他谋求和好,哪怕求饶也没什么——我不是一个死脑筋的人,相反向来以实用主义的态度行事。”夏尔摇了摇头,表示对方想的并不对,“我之所以站在他的对立面,是因为我的立场,没错,作为帝国的大臣,我不能够超然事外,而是必须选择一个立场。” “您……您是说,您有意选择了一种,一种和约瑟夫亲王一家作对的立场?”亨利感觉自己越听越是迷糊了,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方。 “是啊,就是如此。”夏尔再度耸了耸肩,“亨利,既然你是我的亲戚,又一直为我们一家效劳了这么久,我就跟你透露一点实情吧。如今的波拿巴家族看上去如日中天,大家精诚团结,实际上内部是分裂的,而且是互相对立的,这种对立由来已久,然后裂痕很深,以至于我们这些外围的支持者也被牵涉到了其中,并且不得不给自己找一个立场。一派人自然是热罗姆·波拿巴亲王,另一派人是以莫尔尼先生为首,两边是难以共处的——至少莫尔尼先生不会乐意看到热罗姆亲王的家系登上皇位。” “所以……您是选择了莫尔尼一派?”亨利终于差不多明白过来了。 “是的,就是这样。”夏尔点了点头。“我经过了慎重的考虑所以选择了和莫尔尼先生站在一边,至于之前的那些过节,只是一种借口而已。” “您……您真的笃定陛下会有别的继承人吗?”片刻之后,亨利小心翼翼地问,“如果陛下没有婚生子的话,那么……帝国的皇位就将只能落到这群人的手里啊?毕竟……” “这种结果必须不会出现。”夏尔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您明白吗?必须,不会,出现。莫尔尼先生和我是有共识的,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约瑟夫·波拿巴亲王成为皇帝。” 过了几秒钟之后,亨利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分量,因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个外乡贵族,今天头一天才得以接触帝国最高层的政治机密,并且听到如此严重的秘密,自然会十分震惊——尤其是,他发现自己已经牵涉到了其中。 “亨利……”说到这里的时候,夏尔突然叹了口气,“您看,我对您足够坦诚了吧?这些事我是绝对不会对很多人说的。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已经到了需要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了——您是我的亲戚,并且仰赖我帮助已经这么多年了,在别人的眼里您早已经是我的同党,而您也确实可以成为我的同党。如果要成为同党的话,您就得知道很多东西,比如我们的朋友是谁,我们的对手是谁,我们又应该做什么……当然,如果因为感到危险,而不愿继续下去的话,其实也可以,现在您退出还来得及。” 夏尔摊了摊手,然后泰然自若地看着对方,“看见危险,明智地躲开,这不是胆小怕事,反而是聪明之举,所以如果您这么做的了的话,那么我绝对不会怪您的,反而会继续将您当成朋友。” 在夏尔的注视下,亨利·德·拉图什·特雷维尔伯爵更加不自在了。 他现在已经是公认的特雷维尔党了,如果继续下去的话,万一特雷维尔家族倒台,他也绝对会受到牵连,而现在他也发现了,夏尔·德·特雷维尔、乃至帝国本身绝不像看上去那样风光,至少前路面临着巨大的风险。 可是,如果真的退出的话,那么自己显然就不会再得到特雷维尔家族的庇护了,之前所得到的一切不就成为了泡影? 与其继续像之前那样庸庸碌碌地活着,还不如赌一把继续靠着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靠山,以夏尔·德·特雷维尔的头脑,他至少不会让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吧? 最后,亨利下定了决心。男子汉,总是该冒险的。 “我仍旧忠诚于您,先生。”他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朝夏尔躬了躬身,“您对我的恩惠,足够我用忠诚来酬报,我是绝不会因为危险而逃跑的人,我会选择战斗。” “很好,那我们以后继续为此战斗吧,先生。”夏尔笑着伸出了手,然后和自己的这位亲戚握了握手,“如果不嫌弃的话,最近一段时间您可以作为客人住在这里,巴黎什么都没有,就是应酬多,您可以好好享受享受这里的生活。等到了婚礼仪式的时候,您可以参加观礼,想必那番场面足以让您回味很久了。” “谢谢您,先生。”亨利毕恭毕敬地跟他握了握手。 很快,亨利就被仆人带去了一间客房休息,而这时候夏洛特也端着咖啡走了进来。 “他的神色很慌张,你跟他说了什么呢?”夏洛特将咖啡放到了他的面前,然后问。 “我跟他说了一下我的处境和现实,然后告诉他别想着只从我这里拿好处,得为我去承担风险甚至出生入死。”夏尔从容地回答,然后拿起了杯子。“他也很精乖,明白现在想要飞黄腾达就非得靠着我不可,所以他决定继续为我效劳。” “在海洋上漂泊过的人就是不一样,胆量大。”夏洛特点头赞许了一声,“我们毕竟没有白关照过这个亲戚。” “是的,他的头脑挺好的,能看清楚形势,并且不缺乏胆量。”夏尔也同意了对方的看法,然后又笑着看着妻子,“对了,我把欧仁的事情也跟他说了,他答应以后照顾欧仁,让他的海军生涯一帆风顺。” “那就太好了,我最近还为这事发愁,正准备跟他说呢。”夏洛特脸上出现了些喜色,但是很快又叹了口气,“哎,只是不知道欧仁到底发的什么疯,好好的少爷不做偏偏想去海上吹风!难道待在巴黎不够舒适吗?非要去自讨苦吃!” 她忘了自己刚刚还在赞海上的男人有气概,像每个宠爱弟弟的姐姐那样为弟弟担忧。 “人各有志,欧仁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也不能强求……其实我支持他。”夏尔笑着回答,“好了,既然他帮了我们的忙,这些天你也好好招待他吧,多介绍些人给他认识——他会因此而感激你的。” “这个我当然会做了。”夏洛特盯着夏尔,看着他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之后,脸色慢慢变得严峻了起来,“不过有件事,大臣阁下您好像忘记说了吧,是不是也该跟我解释一下呢?” 夏尔心里暗叫不妙,但是脸上强装作镇定,慢慢地将杯子放回到了桌子上。 “你是指什么呢,洛洛特?” “我指什么你心里清楚啊?”夏洛特冷笑了起来,“我刚才不是问过吗?你刚才脸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说话为什么又口齿不清,是舌头也受了伤吗?” “我……我想我已经解释过了。”夏尔罕见地出现了一些动摇,但是还是强装镇定。 “是啊,你解释过了,不过这个解释太过于牵强了。”夏洛特仍旧盯着他,湛蓝的眼睛里面凌厉的光,“是什么样的情况下,在聚餐当中一个人的脸和舌头才会受伤?我在社交界上也混了这么多年了,可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喝了点酒,大家有点没控制住。”夏尔颇为无奈地回答。“我也是因为酒才口齿不清的,过会儿就好了。” “喝了点酒就会出现这种事吗?”夏洛特一脸愠怒。“还有,那个‘大家’到底是谁?” “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没办法,谁叫我是大臣呢!”夏尔霍得站了起来,显得十分不耐烦的样子,“我必须出席一些场合,宴请一些我不喜欢的人,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我今天请了几位银行家,他们有钱可是他们都很爱胡闹,所以我只好和他们一样胡闹了,这世界就是这样,你不愿意和光同尘就只会被人扔到一边!可是……可是别人回到家里可以休息一下,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什么我回到家之后却要被人这么审问?难道我就不能像一个大臣一样办事了吗?” 看着突然发作的丈夫,夏洛特原本凌厉的眼神微微变得发软了。她也知道丈夫现在十分辛苦,每天要做太多的工作了。 “我知道……你是大臣,你很忙,你得做很多事……我也愿意继续支持你。” “那不就好了吗?我每天都这么忙碌,哪有时间和你想的那样荒唐?”夏尔马上回答,“我们没有必要为这种事情争论了,总之,请你放心吧,我会尽好一个丈夫的职责的,把我能够给你的都给你,让你成为巴黎最耀眼的女主人。” 他心虚,不想要再继续说下去了,只希望尽快糊弄过去,不要再被妻子如此难堪地追问, “除了要你爱我,并且一直爱下去之外,我要过你什么吗?”夏洛特反问,“我一直爱着你,并且想方设法成为你的妻子,难道只是为了让你给我华服,给我珠宝?不,我要的不是这些。夏尔,看着我,告诉我你是爱我的,是真心爱着我的。” “我爱你。”夏尔毫不犹豫地看着对方。“就像过去一样爱你。” “那好,我们不争吵了,因为我愿意相信你的话,也愿意爱你。”夏洛特垂下了视线,仿佛借此确认到了夏尔的心意似的,“你是大臣,确实有时候必须要应酬,做一些荒唐的事情,这也没办法,我也是在社交场上长大的,不会连这点事情都接受不了,你尽管做你该做的事情吧。可是……夏尔,我想请你记得你自己说过的一切,信守对我的承诺。” “没问题,我都记得,我不会辜负在你和你爷爷面前所作出的承诺的。”夏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你是我孩子的母亲,并且永远是我的妻子。” 一提到孩子,夏洛特的心也全部放下来了。 孩子现在需要她去照料,她也不想再为这件事浪费时间争执下去了。 “那你今天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她转开了话题。 “做得很好,一切顺利。”夏尔点了点头,“我花了各种手段,威逼诱骗,终于说动了他们,让他们乐意配合我的计划,我想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他们已经都成了我的朋友,而且不得不听从我的调遣……对了,现在他们都求着我,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的话,跟我说一声吧,他们都会奉送给我的。” “那太好了。没事了,你去处理你的事情吧。”夏洛特笑了出来,“或者……再跟我来个吻?” 夏尔如释重负也笑了出来,然后走上前去,温柔地和妻子吻在了一起。 在唇舌纠缠当中,夏洛特的脸微微发红了,似乎感到十分满足,并且发出了微微的哼声。夏尔也对自己终于安抚住了妻子而心里庆幸。 确实是被人咬伤了,夏洛特心想。 脸被划伤还有的说,舌头被咬伤——总不至于还是男的吧。 你这个混蛋。 第八章 预定与求助 正如夏尔夫妇和亨利所承诺的那样,从他住到了特雷维尔夫妇所居住的恢宏宅邸之后,他确实被引入到了巴黎金碧辉煌而又光怪陆离的社交界当中,个个聚会让他应接不暇。而且因为知道他和特雷维尔家族的关系,所以人人都对他十分礼遇,一心想要让他高兴,而他也确实在其中玩了个高兴。 不过,即使在被人人奉承,并且尽享纸醉金迷的乐趣时,亨利也没有失去心里的最后一点理智——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得到这一切,也明白自己想要保持这一切又要付出什么。 今天他不用再去别人家里了,因为帝国大臣夏尔·德·特雷维尔的妻子夏洛特夫人,自己就在自家举办了一场宴会。 夏洛特夫人从小就喜爱搞在社交场上出风头,即使结婚了之后也没有改变这个爱好,所以经常宴请客人。而自从帝国建立、男主人成为帝国大臣之后,随着男主人地位的提高,这种宴会变得更加盛大起来,每次都是高朋满座,帝国时代的浮华和喧嚣、以及那种挥金如土只求一夕欢乐的气概,在这里已经初现了雏形。 经过了夏尔夫妇几年的经营,这座原本就十分豪华的府邸变得越发奢华起来,到处都是精致的装饰品,处处金碧辉煌。 不过,即使同样是客人,在主人这里还是有亲疏之别的,虽然大臣阁下今天出席了宴会,但是除了最开始的时候他草草地发了几句话之外,就和今天出席的自己几位亲信好友混迹在了一起,其他人少有插进话的机会。 而已经对夏尔表示了忠诚的亨利,也被拉进了这个小圈子当中。 值得一提的是,今天还来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夏尔的私人秘书加斯东·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公爵,一个是玛蒂尔达的弟弟、吕西安妻弟的乔治·德·迪利埃翁子爵。 和一身正装不苟言笑的公爵不同,乔治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开朗的少年人,因为军校在读的关系他穿着一身军服,得体的军服将少年人的身材衬托得消瘦而又挺拔,和姐姐一样的棕色头发也梳理得整齐发亮,五官精致当中显得很俊俏。由于这一两年他一直呆在军校里面,所以他今天还是第一次以成人的身份参加社交活动,显得跃跃欲试而又充满了激情。 不过,在吕西安和夏尔面前,他只能压抑住自己的性子,老老实实地听着他们的训示。 “乔治,你很快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了,我希望在行将到来的战争当中,你能够以大无畏的气概来展示自己的勇气。”夏尔笑眯眯地看着他,“记住,时间不等人,而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你现在所做的每一点努力,都会在未来帮你极大的忙。我和我的爷爷都十分看好你。” “我知道了,阁下。”乔治恭敬地朝他点了点头。“我是绝对不会辜负您和元帅的期待的。” 虽然夏尔严格来说是抢了他父亲的位置,但是因为姐姐玛蒂尔达的关系,他并不恨夏尔——他并不喜欢父亲,反而十分崇拜和喜爱姐姐,因此受姐姐的影响他也十分亲近夏尔。 况且,乔治也知道自己在军队的前途十分仰赖于这位大臣——虽然他本人并不是军人,但是因为之前在陆军部任职,并且一手主导了大量军官升迁的关系,他在陆军当中十分具有影响力,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做元帅的爷爷,而那位元帅现在正打算把他调到身边来当副官。 如果有一位陆军元帅作为保护人的话,至少他从军生涯的前半段就会是光辉似锦了。 乔治说实话对出人头地其实也并不是特别热衷,相比之下他倒更加喜欢做个浪荡子,不过爷爷当年的遗愿就是叫他在军队当中闯出名头来,父亲也盼望他能够继承家业,所以他也只好耐下性子来向上爬。 “乔治的性格太急躁了,还需要磨练一下。”就在这时,吕西安突然开口了,“他需要知道在真正的战争当中,光有勇敢是不够的,还得有耐心和智谋。” “这一点是年轻人的通病。”夏尔微微笑了起来,“不过我想在我爷爷的身边,在真正的战场上,他是会学到这一点的。” “我想也是。”吕西安颇为遗憾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觉得对一个军人来说,呆在元帅的身边经历一场战争并不是太好的事,因为无法直面前线的血火与辛劳,也无从感知他们的困苦和恐惧,甚至自己也不用面对太多生与死的考验,所以很难成长为一位合格的指挥官。 不过……他的妻子和妻妹,怎么也不会希望看到唯一的弟弟上前线吧,她们恨不得皇帝陛下直接把他封为将军,能够近距离感受一下战火已经难能可贵了。 “对了,吕西安,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夏尔笑着问对方,“虽然我没办法在旁边监督,不过我想你们应该是不会有任何懈怠的吧。” “那是自然的。”吕西安耸了耸肩,“预备的军队一直在暗地里召集,各处的演习也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我们甚至还照着预定的战场模拟了一场战役。现在万事俱备,将士们都在等着打仗的那一天——说实话,我觉得这几十年来军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团结过,当然,这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不过,虽然现在你已经不在陆军部了,但我们还有一个大忙得让你帮。” “什么忙?”夏尔连忙问。 “虽然我们原本就不对物资的消耗抱有乐观看法,但是现在看来,战争的消耗可能会比想象中还要大,这就对保障我们的军队提出了太高的要求,真的,过于高了。”吕西安严肃地看着夏尔,“夏尔,我不怀疑国内能够征集或者生产这些物资,但是将它们运到前线,并且送到每个将士们的手中,那将是一个十分严峻的挑战。” “而我,就是为了实现这一点而跑去当大臣的。”夏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我想现在整个帝国里面,也只有我会以无比的热忱和自己的能力来实现这一点。” “话可不要说得这么满,阁下。”旁边的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突然哂笑了起来,“您恐怕不知道现在的军队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怪兽,它能吃下金山。” 因为夏尔的帮助,这位陆军部的官员高升到了秘书处的副秘书长,现在已经成为了陆军少数的实权人物之一——虽然名声并不响亮。 “即使如此,我也能够解决这个挑战,以我无比的决心,以及现代工业的伟力。”虽然面临对方的讥讽,但是夏尔仍旧毫不动摇。 接着,他突然也笑了起来,“其实您今天真应该换上那套装束来的,比这套好看多了,而且一定会让大家都眼前一亮。” 这个刻毒的讥讽,让阿历克斯皱起了眉头,但还是不甘心地噤了声。他自从那次女装被夏尔发现、并且被迫写了自供书之后,确实无法再和夏尔争锋了,只能忍气吞声。 好在夏尔并不想穷追,在大家不明所以的时候,他又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好像已经憋得厉害的亨利。 “亨利,想必您心里已经充满了疑惑了吧?没错,我再跟您重复一遍吧——战争迫在眉睫,而且这次你们将会扮演重要的角色。” 接着,夏尔走到了亨利的身边,向一脸震惊的他说出了帝国现在所盘算的一切。 “天哪!”他再次目瞪口呆。 “总而言之,要保障这样一次远征,就需要维持海路的畅通。而想要维持海路的畅通,我们就必须占有绝对的制海权。并且,更为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在英国人面前展示帝国海军的实力,而不是只能依赖他们……”夏尔最后总结,“所以,海军的任务很重,换言之,您大展身手的时候可就来了。相比之前的那位皇帝,我们的新皇帝是既看重陆军又看重海军的。” 接着,他拍了拍仍旧有些魂不守舍的亨利的肩膀,“好好干吧,亨利,您的前途光辉似锦。” “行了,夏尔,这种时候你跟他说这样的事情,多没趣!”阿尔贝突然插话了,他也拍了拍亨利的肩膀,“朋友,你一直都在南方,这次好不容易来到巴黎一趟,就应该好好玩玩,别把那些事放在心上,以后再去想也不迟啊,难得夏尔请客,你们应该把气氛快活起来!” “是……是……”亨利连连点头,但是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要活跃气氛就得靠你了,阿尔贝。”夏尔笑着说,“他们都是军人,哪里能和你一样。” “可在这里确实不大好谈啊,太拘束。”阿尔贝叹了口气,“一想到你的妻子在旁边,我哪里还敢多说笑话?”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啊……”夏尔点了点头,然后自己沉吟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了头来,“这样吧,过阵子我要去吉维尼公干,你们也跟着到吉维尼来吧,那里有美酒,有风光,什么都有。反正那里现在已经修了铁路,可以安排在那里来一次军事演习,你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玩玩……” “那就太好了!”还没有得其他人回话,阿尔贝就直接应了下来。“最近一直呆在巴黎,我都感觉有些太憋闷了,正好去那里看看。” 接着,他打趣地看着乔治。“朋友,你现在是男孩还是男人?” 他的目光十分促狭,而乔治也到了能听懂他话的年纪了。 “我……我还没有试过。”他有些脸红地说。 “这确实有些可怜……”阿尔贝叹了口气,“不过,没关系,现在你碰到我了!我到时候可以给你带个过来,让你知道活着的乐趣……或者两个?” 乔治脸更加红了,但是他并没有出言否决,反而心里充满了期待。 在家里他被两个姐姐看着,但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早已经充满了遐想,如今一个大好机会等在眼前,他又怎能不跃跃欲试? 看着他这副模样,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体会到了一把拿少年人开玩笑的乐趣,就连加斯东也不禁莞尔。 然后,他们借着这股兴头互相干杯,一下子气氛就又热烈了许多。 不过在笑声当中,夏尔却仍旧保持清醒。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几个人,注意着他们的举止和言谈。 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经为自己笼络出了一个团体,一个虽然不显山露水,但是大有前途的政治和军事集团,而这几个人,也算是集团当中的核心人物了。 作为一个政治家,他有的是属下可以使用,所以亲信人数不需要很多,但是需要有能力又值得信赖,而这几个人,差不多也都能够各尽其用。 他有意提出带他们去消遣,其目的也就是要用各种方式,收买也好感情笼络也好,提高这群人对自己团体的归属感。而现在看来,效果还算不错。 就在他暗自盘算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了一声大喝。 “德·特雷维尔元帅驾到!” 随着这声唱名,大厅一瞬间陷入到了寂静当中。 不过很快大家就又恢复了交谈,不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门口。 很快,一身戎装的特雷维尔元帅就来到了大厅当中。 在众目注视之下,他拿着一根元帅的权杖,看上去威严而又不失堂皇大气。 所有人连忙对他行礼,而他只是拿起元帅杖,对着大厅中的众人们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就走到了大厅中央。 “爷爷,您总算来了。”夏尔笑着走上前去,象征性地搀扶住了他的手。 …… 就在夏尔和朋友们交谈的时候,他的夫人也在自己的休息室里面,接待着她的一位朋友。 这位朋友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容姣好,头上戴着一顶粉色丝绒小帽,长长的头发也被盘进了里面。 她并没有将视线放在对面的夏洛特身上,而是轻轻地逗弄着面前的一个婴儿。 她用手小心地搓弄揉捏婴儿的脸,时不时地自己也做出鬼脸逗弄着对方,甚至还将手指伸入到他的嘴中,婴儿凭借着本能,紧紧地吸住了她的手指,吮吸所带来的麻痒感让她咯咯直笑。 看到这副模样,谁又能想得到,她这双手使起剑来,居然会比男人还要迅捷呢? “哇!您的儿子好可爱!”她一边笑一边说,“夏尔能够娶到您真是走了大运了!” “要是他也这么想就好了……”夏洛特的脸却微微沉起来了。 “怎么了?”艾格尼丝有些奇怪,“刚刚做了母亲,怎么还这么闷闷不乐?我看您现在的现状不是挺好的吗?有个飞黄腾达的丈夫,又有了个健康可爱的儿子……也没有一个讨厌的公公来打搅你们的美好生活了。” 自从夏洛特在英国出卖了自己的公公埃德加·德·特雷维尔给一直追杀他的艾格尼丝、并且令得她得偿所愿开始,艾格尼丝就将她看成了朋友,夏洛特也成了她在特雷维尔家族当中除了夏尔之外唯一一个抱有好感的人。 她是收到了夏洛特的邀请才特意赶过来的。 “如果一切仅仅是这样,那不就太好了!”夏洛特突然长叹了口气,“可是,事情并不是像看上去那么简单,真的……有些事情横亘在我的心头,让人太难受了。” “难受?难以想象您还有什么需要难受的。”艾格尼丝耸了耸肩,“事实上我觉得您已经够值得人们羡慕了。” “如果夏尔确实忠贞不二地爱我的话,那我当然会觉得一切都会那么美好……那么令人羡慕,可是事情并不是这样!”夏洛特又长叹了口气。 “您的意思是他并不忠贞?”艾格尼丝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啊,就是这样。”夏洛特微微颔首,“他婚前就有过鬼混,后来他恳求我原谅,我也确实原谅了他。可是……他当了大臣之后,好像又故态复萌了,是的,我有足够的根据这么判断。” “这真是……”艾格尼丝倒抽了口凉气。 半晌之后,她苦笑了起来,“难道这就是血脉吗……” 父亲是这样,儿子也是这样,这家人大概都是这样吧。 “所以我想寻求您的帮助。”夏洛特抬起头来看着对方,“我请您帮助我,让最坏的结果不要发生。” “什么最坏的结果?”艾格尼丝还是不明白。 夏洛特踌躇了一下,最后一横心还是说了出来。 “我怀疑,夏尔可能受到了他妹妹的蛊惑,您知道,这事是多么可怕。” “天哪!”艾格尼丝睁大了眼睛。 “是的,他的妹妹从小就有这种不正常的邪念,我老早就知道了。”夏洛特突然皱起了眉头来,语气也变得尖刻了起来,“她是那种故意爱装得楚楚可怜的类型,结果总是能把人耍得团团转,我想这种人您一定见过不少,但是我得告诉您,她是其中行家的行家。结果,她就顺理成章地把大家都搅得一团糟,让我们不知道添了多少麻烦!前阵子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好像收敛了一点,结果现在又故态复萌了,您都不知道她到底有多么过分,当着我的面都不掩饰下!” “您这样想有根据吗?”艾格尼丝再问。 “没有完全的根据,但是我想确实很有可能,因为只有她才会对帝国大臣那么做,向我示威。”夏洛特突然咬了咬嘴唇,“真的,太可怕了,您想到其中的后果了吗?要是帝国大臣和他妹妹的私情真的暴露出来,天知道夏尔的前途会怎么样!我得请您帮忙,让夏尔不要被一时的欢愉所迷惑,您在夏尔面前是有这个威望的。”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艾格尼丝轻轻点了点头,“那……那你的家人们怎么说?” “我根本没告诉他们。我只能向您祈求帮助了——我的爸爸和哥哥早就和他沆瀣一气了,他们都是些见利忘义的卑鄙之徒,早已经拜倒在夏尔脚下了,因为他能给他们带来利益……更何况他们害怕夏尔,是真正的害怕,夏尔发起火来的时候谁都怕。”夏洛特苦笑了起来,“而我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呢?只能提醒他们爷爷的亡灵和旧日的那些准则,而那是他们恨不得马上抛弃的东西!再说了,他们自己不也和夏尔一样荒唐,甚至更加荒唐!他们是不会帮助我的,我在身边能够找到的帮手少得可怜。我想帮助夏尔,可是却这么孤立无援,这真是可笑之极。” “可怜的孩子。”看到夏洛特如此愁闷的样子,艾格尼丝忍不住有些同情了。 “请您帮助我吧,至少让一切变成巨大悲剧之前,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夏洛特握住了她的手。 第九章 和解 在昏暗的烛光当中,夏洛特跟艾格尼丝说明了自己现在的忧虑,也让艾格尼丝明白了她并不像众人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风光。 “你的要求我明白了,夏洛特。”她默默沉思了片刻之后,终于点了点头,“我真没有想到,原来你竟然被置于这么艰难的处境里面!” “是有些艰难,不过倒并不是过不下去。”夏洛特苦笑了起来,“其实除了这一点之外,我的生活并不坏,夏尔确实对我十分尊敬,我也能够安然享受一个女主人的尊荣,比起一些朋友来,甚至可以称得上幸福了……” “可怜的孩子!”艾格尼丝能够看得出来对方笑容当中隐含的苦涩,所以忍不住再感叹了一次。 “如果您觉得我需要帮助的话,那就来帮助吧,感叹可没用。”夏洛特仍旧微笑着。 艾格尼丝一时没有回答,而是默默思索了一下。 直到片刻之后,她终于点了点头。 “本来一般情况下我不想管这件事的,也不想干涉你们的私生活,可是……既然你说得这么严重,那我还真的不能袖手旁观了。” 本来她并不想要干涉外甥的生活,不过夏洛特刚才居然说出了这么重大的隐秘,着实让她吓了一大跳。 虽然她知道那个人不是爱丽丝的女儿,所以并不是他的亲妹妹,但是在世人眼里她就是,所以如果真的确有其事,而且传出去的话,那无异于是天大的丑闻,足以让这个年轻人前途尽毁。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她这个外甥,她也不想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太感谢您了!”夏洛特喜出望外,连忙跟对方致谢,“我跟夏尔说的时候,他完全不肯承认,我现在有了孩子也没办法看着他。有您帮忙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您在他的心里是有威望的,我想您的话也能够起点作用,让他不要做最傻的事。” “希望如此吧。”艾格尼丝耸了耸肩。 然后她站了起来,拇指和食指扣在了一起,做出了一个持剑的手势,然后骤然往前一送,就好像将剑刺出去了一样,“不过,有些时候我觉得要教育孩子的话,靠说话是没用的,还得用手来。” “您还真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她这颇具幽默感的动作,让夏洛特噗嗤笑了出来。 “对我来说他就是,我是他的长辈,他就得听我的,难道长大了就可以不听话了吗?”艾格尼丝冷笑,“他小时候就是我教出来的,不知道都被我打过多少回,现在如果不走正路的话我照样可以再打。” “那就一切都靠您了。”夏洛特也站了起来,抱起了自己的儿子,“好了,我们下去吧,他们可等了我们挺久的了。” “那就走吧。”艾格尼丝拉住了她的手。 …… 就在此时,特雷维尔元帅大驾光临,也让楼下客厅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元帅来到了夏尔的身边,也被他身旁这群穿着军服或者礼服的朋友们簇拥了起来。 元帅的目光在这群人身上逡巡,最后落到了乔治的身上。 他一直打量着这个少年人,让他感觉有些不太自在,但还是勇敢地站直了,和对方面对面对视着。 “你就是迪利埃翁伯爵的孙子?”元帅盯了一会儿之后,低声问。 “是的,元帅。”乔治按照在军校当中学会的礼节,双腿并拢向他敬礼。 “哦,长得真不错。”特雷维尔元帅点了点头。 然后,他将元帅权杖抬了起来,点到了他的肩膀上,但是纵使吃痛,少年人也没有往后退,仍旧硬直地站着。 “身板不错,至少到时候可以打杂了。”过了片刻之后,元帅将权杖放了下来,然后笑着跟夏尔等人开了个玩笑。 “他可不止身体好而已,脑子也很好用。”夏尔也笑着回答。 今天夏尔把元帅请过来,除了借他的光来给自己捧场之外,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正式向他介绍乔治,把这家人更进一步地引以为附庸。 “他这个年纪,根本不需要有脑子,只需要埋头服从命令就好了,要是东想西想那还怎么做副官?”元帅随口驳斥了孙子,然后又打量起了乔治,“能做到吗,年轻人?” “是!”乔治马上反应了过来,再度大声回应。 “很好。”元帅笑着点了点头。 吕西安则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妻弟肯定已经能够成为元帅的副官了。 高兴之余,他心里也有些感慨。 军队当中人与人之间藩篱就是这么让人无话可说,有些人拼死拼活半辈子也升迁不了,有些人贵介子弟少年时就可以在元帅的身边,年纪轻轻就注定飞黄腾达。 他真的希望自己以后可以打破这种令人无奈的格局,至少能够让那些基层军官有更多的出头机会。为此,继续依靠特雷维尔家族的庇护,也是必须的吧。 就在这些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夏洛特和艾格尼丝也来到了客厅当中,并且很快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夏洛特是女主人,怀中又抱着特雷维尔新一代的继承人,被大家所注视当然理所当然,不过艾格尼丝却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 因为常年运动的缘故,她看上去纤细而又轻盈,看上去却一点都不显老,站在一起的时候很难让人相信她居然比夏洛特大了十几岁。而且由于这些年一直都在外面漂泊,所以极少有人认识她,远离时尚的她,着装品味也停留在了当年,一身黑裙相比如今的时兴风格要显得保守得多。 这种风格如果在一般人身上那就是老古板、落伍,但是她穿上去却显得十分合适得体,再加上脸上的讥诮笑容,所以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看到她骤然和特雷维尔夫人登场,在场的人们注目之余都心里暗自好奇,心里揣测这个他们在社交场上从未见过的美人到底是谁。按理说能够和特雷维尔家族这么亲密的人,不应该籍籍无名才对。 有些人小声地窃窃私语,互相询问,一下子客厅里面就变得有些喧闹起来。 “她是谁啊?”乔治看得有些入迷,忍不住好奇地问。 “她是夏尔的姨母,诺德利恩小姐。”阿尔贝在旁边回答了,“你要是有什么想法的话,趁早绝了吧,她能打你十个。” 乔治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确实马上绝了念想,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大臣阁下的姨母,那可不是能随便就发生点风流韵事的。 “原来你是这种喜好?”阿尔贝似乎看出了这个少年人心中所想,“你喜欢年纪大一点的?” 乔治马上想要反驳,但是阿尔贝继续笑着问。“如果你喜欢这种的话,到时候我可以为你安排。” “我……我算是吧。”乔治马上改口。 出乎他意料的是,阿尔贝这次倒并没有取笑他,反而骤然沉默了,好像在缅怀什么一样。 “年轻人,都这样。”片刻之后,他轻轻拍了拍乔治的肩膀,“长大了就好了。” 乔治原本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却听到了旁边的一声轻响。 他下意识地转头一看,然后发现元帅脸色发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刚才注目的那个女人,元帅杖也落到了地上。他的表情之可怕,犹如是见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怎么回事?这位女士有这么可怕吗?难道有什么内情?不止乔治一个人这么想。 夏尔见势不妙,连忙从地上拾起了元帅杖,然后搀扶住了元帅。“爷爷,镇定一点。” “是……是你把她请过来的吗?”元帅的身体有些僵硬,声音也十分干涩,仿佛是从胸口传出来的一样。 “不是,我之前也不知情……”夏尔摇了摇头,“是夏洛特请过来的吧,她们两个好像关系挺不错的。” “是吗,是吗……”老人无意识地重复了几句,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清醒。 看到艾格尼丝,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以及他最终被人杀死,甚至连埋骨之地都不知道在哪里。 虽然他不成话,但那毕竟是他的独子,他也曾倾注了所有的希望和爱。虽然之前就已经听过夏尔说起儿子的死讯,也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但是一见到艾格尼丝的时候,从前和儿子相处的一幕幕又重新涌上心头,让他一时竟然难以自持,就连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您……您别伤心了,对身体不好。”看到他这副模样,夏尔禁不住有些担心,“要不您先去休息一下吧?” 然而老人却有另外的打算。 “我是要找个地方休息了,但是你让她过来见我,我有些事要问她!” “这……”夏尔有些犹豫,生怕老人等下会发生什么。 但是老人严峻的视线下,夏尔也只好同意了他的决定。“那好,我这就去叫她,您……您先去休息吧。” 接着,夏尔让仆人带老侯爵去休息室,然后自己向夏洛特她们走了过去。 “晚上好。”走到她们面前后,夏尔十分有礼貌地躬了躬身。 “晚上好,夏尔。”艾格尼丝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看样子您对我来不太高兴?” “这是您第一次来我家做客,我当然高兴了,只是有些意外而已……”夏尔苦笑了起来,“如果我早知道的话,就不会把爷爷叫过来了。” “如果他不高兴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啊?”艾格尼丝笑着回答。 说实话她十分不喜欢老侯爵,因为她觉得埃德加这么恶劣的性格,就是因为他的溺爱而造成的,更何况在埃德加犯下罪行的时候,他还主动选择了包庇和隐匿,差点让那个罪人逍遥法外。 “别这么说,您……您和他至少还是亲戚呢。”夏尔有些勉强地说。 “亲戚?我真恨不得从头到尾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艾格尼丝沉下了脸来,“好了,你跑过来不是为了他而呵斥我的吧?” “哦,不是。”夏尔连忙回答,“不过,我的爷爷想见您一面,您能赏光吗?” “他想见我?为什么?”艾格尼丝有些惊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夏尔摇了摇头,“不过我想请求您,看在老人的份上也好,看在我的份上也好,去见见他吧。” 夏尔如此恳求,让艾格尼丝也有些动摇了,沉吟了片刻后她点头答应了夏尔的请求。 “好吧,我可以去见他。不过我得事前说好啊,我可不会对他毕恭毕敬,要是又气到了他我也不会负责。” “好吧,好吧,没关系,只要您见了就行。”夏尔叹了口气,“我可以跟您保证,我绝不会让他对您做些什么的,我可以在旁边看着。” “说得好像谁怕了一样。”艾格尼丝又笑了起来,“我还没老到得让大臣阁下您庇护的地步呢。” 接着,夏尔和艾格尼丝一起来到了会客室当中,因为他事前吩咐,所以其中所有人的都离开了,只剩下了这三个人。 老人一直低垂着视线,不肯看任何人,和刚才的威风赫赫相比,他神色沮丧,反而尽显颓唐。 “埃德加,真的已经死了吗?”良久之后,他问艾格尼丝,尽管心里知道答案。 “是啊,死了,不然我怎么会回来呢?”他的最后一丝期待,也被艾格尼丝马上打破了,“不仅是死了,而且是被我亲手杀死的,公平的决斗,他本事不济被我打得遍体鳞伤,最后一剑捅穿了心脏。” 她每说一句,老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后连手都抖了起来。 “先生,您的儿子,在我看来怙恶不悛、死不足惜,杀他只会让我感到开心,不过在您看来未必如此,我也不打算求您理解我——”艾格尼丝抬起头来,盯着面前的老人,“所以如果您想要报复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尽管放马过来就好了。不过我希望您最好不要让夏尔和他的妻子卷进来,这对大家都不好。”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报复什么!”老人重重地一拍桌子,然后大喝起来。 接着,他颓然低下了头,“好吧,如果这就是结局的话,那也不错……不错。不过,我有一件事请求您,请您能答应。” “什么事情呢?”艾格尼丝问。 “告诉我们,你把埃德加埋在哪里了!”老人颤抖着问,“我要派人去英国,把他的遗体火化,把骨灰带回来埋葬,这是我最后一点请求了,我想……这并不会影响到您完美的复仇吧?所以,请您……请您告诉我吧。” 一边说,他一边忍不住流下眼泪来,“我想把儿子埋在他母亲身边,埋在我未来的坟冢旁边,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也许是因为老人的真情流露而心生恻隐的缘故,艾格尼丝低声回答,“您的要求并不过分,我也不打算阻挠您。不过……杀他埋他的时候,我并没有考虑过什么时候挖出来的问题,所以没有牢记过方位,只能大致提供一个位置而已……” “这就够了,我会让人仔细找的。”老人马上回答,“我会让人静悄悄挖出来火化的……” 一边说,他又禁不住潸然泪下。 “好吧,那我现在就告诉您。” 接着,艾格尼丝凭借记忆说出了大致的方位和特征,而夏尔则小心地记了下来。 老人一直耐心听着,直到艾格尼丝说完了之后,他又看着艾格尼丝,“小姐,正如您之前所说的那样,随着埃德加的死,困扰着我们两家的噩梦已经终结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找您报复,但是我也希望您能够将……将那些过去的事情都放下来,不要再把仇恨延续下去了。” “那是当然的,仇怨到埃德加死时已经结束了,我也不打算一直活在仇恨里面。”艾格尼丝笑了起来,“我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可以过,现在是要趁机及时行乐,哪还有心情再和谁置气呢?” 因为她的这个玩笑,房间的气氛稍稍放松了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您,这样就太好了……”老人拿起了手帕,然后挥了挥手,“好了,请你们离开吧,我……我想独处一下。” “事已至此,本来有些话我是不想说的,但是现在又忍不住了。”然而,犹豫了片刻,艾格尼丝又加了一段话,“恕我直言,若您能够做好一点的话,这些事情本来是不会发生的,您的眼泪纵使情真意切,那也太迟了,这些悲剧,您是直接的责任人。当然,我可以代表姐姐原谅您,希望您到时候见到她的时候可以轻松点吧。” “希望是这样……”老人还是神色黯然,然后陡然抬起头来,目光中带有十足的痛切和懊恼,“哎,当初要是他娶的是你就好了,你能压得住他的!” “我怎么会抢姐姐的东西呢?”艾格尼丝先是一愣,然后突然大笑了起来,指着夏尔,“再说了,那不就没他了吗?” 当夏尔和艾格尼丝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听到了背后传来的沉闷哭声。 无节制宠爱孩子,会带来多可怕的后果啊!我可要吸取这样的教训。刚刚成为父亲的夏尔心想。 第十章 规劝与告诫 听到背后压抑的哭声,夏尔也感觉心情十分不好,他默默地带着艾格尼丝,沿着走廊准备回到刚才的客厅里面。 “我原本以为要面对狂风暴雨,倒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艾格尼丝突然说,“他倒是比想象中要克制,只是悲伤但是并没有失去理智。” “任何人看见杀死自己唯一一个儿子的人,都不会很高兴。”夏尔略有些不快地回答。“您对他有些太过于刻薄了。” “难道这还是我的错了?”艾格尼丝冷笑,“难道我是平白无故去杀死您父亲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当然有您的理由,所以我们现在也不想再提及此事了。”夏尔最后叹了口气。“这件事就让它彻底过去吧,谁也不要再提了。” 艾格尼丝是把爷爷当成悲剧的责任人之一的,因此她能够好声好气和他说几句话,并且把埋葬埃德加的地点告诉给这个老人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也不能要求太多。 “是啊,那就让一切都过去吧。”艾格尼丝轻轻点了点头,刚才脸上的那种尖刻骤然消失不见,反而显得有些怅然,“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已经成为了对国家不可或缺的优秀人物,想必爱丽丝也会很欣慰吧。至于我,也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生活了。” “那么,我恭喜您。”尽管理论上来说艾格尼丝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但是夏尔觉得埃德加应该早点死了才好,否则也不至于耽误艾格尼丝这么多年。 是啊,耽误太久了。 他打量着面前的姨母。 虽然她的面孔还算是白皙光洁,残留有青春的余韵,但是却已经在眼角出现了微细的皱纹,显然已经开始走上下坡路了。 蓦地他感觉有些怅然。 是啊,我又有什么资格责备她呢?她才是受害者,也是其中付出最大的人。甚至我应该感谢她,为我们解决掉了一个麻烦。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跟你说话的。”他微微躬了躬身,然后致歉,“我衷心祝愿您接下来能够开心地过下去。” “总算你还留着最后一点点良心。”艾格尼丝微微笑了起来,“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下你。” “请问吧?”夏尔有些好奇。 “我听说一些有关于你的事情,嗯……比较负面的事情。”艾格尼丝难得地犹豫了一下,显得有些尴尬。“我想跟你查实一下。” “什么事情?”夏尔仍旧摸不着头脑,“您……您也知道的,干我们这一行的,谁也免不了做一些不那么光彩的事情,而且我们每个人都政敌很多,所以难免会有不少人说我们的坏话,我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不,不是政治上的事情,你们这些政治家争的那些问题我不关心,反正已经够肮脏的了,大家都知道名利场上没有好人,别人怎么说你也不关我的事,我要说的是别的事情。”艾格尼丝摇了摇头,“我听说你私下里过得很风流,和很多女士来往过,对吗?” 呃…… 一瞬间夏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下意识否认,但是在姨母的视线面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看来是听到了许多风声了吧,否定没有意义。 “并不是很多。”最后,他只能给出这样一个暧昧含混的回答。“只有有那么一两位过从甚密而已。” “你还真是……”艾格尼丝皱起了眉头。 十年不见,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从少年成长成了一位青年,变成了一个权势赫赫的大人物,并且做下了傲人的勋业。然而,也变成了一个和其他年轻人一样招蜂引蝶的浪荡子,在追名逐利的同时,也放纵着自己的欲望。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在父亲身边的时候,也知道名利场当中的佼佼者们大多数都招蜂引蝶,虽然她自小看着他长大,并且发自内心地疼爱他,但是她也只能面对现实,他已经和自己印象当中的那个少年完全不同了。 只是……她仍旧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难道你不觉得愧疚吗?夏洛特那么爱你。”最后,她禁不住质问。 “我……我有时候确实觉得有些愧疚。”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夏尔终于点了点头,“确实我觉得很对不起夏洛特。” “是啊,你当然对不起她了,她爱着你,和你结婚,然后生下了你的孩子,并且愿意和你共度一生。”艾格尼丝冷笑了起来,“可是你呢,你用什么来回报她的?就用私下里的背叛吗?别忘了,她不管对别人怎么样,对你可是十分贞淑的,难道你还想找到比这更好的妻子吗?” “您说的我知道,我都知道……”夏尔再度点了点头,“所以我会用我能够给的一切来补偿她的。您看,现在她可是整个社交界的焦点,全国的太太们都艳羡她的地位……” “好一个补偿!你以为用钱用地位用头衔就能抵消掉爱的欠账了吗?”艾格尼丝禁不住抬起手来,就像当年那样揪了一下他的耳朵,“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样对待别人了?难道你就不能以忠诚回报忠诚,一心一意地对待你的妻子吗?” “很抱歉,我不能。” “什么?”夏尔如此干脆的回答,让艾格尼丝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是的,我不能,非常抱歉。”夏尔叹了口气,然后突然伸手拉住了对方的手,走到了二楼走廊的窗户边。 此时,楼下的音乐声和人们的交谈声直窜进他们的耳朵里,好不嘈杂。 “您听到了吗?这里很吵是吧?因为人太多了。是啊,人太多了,而且越来越多。我有很多部下,也有很多朋友,他们忠诚于我,我也通过他们去谋求权势、达成我自己的目标。现在他们的前途、他们的希望都在我的身上,他们和我共进退,我荣耀发达了,他们就能够跟着飞黄腾达,我失势了,他们也一定会前途无望……我……我已经不是一个人活着了,难道我能够任性行事,随随便便就把他们的希望给弄个粉碎吗?不,我不能!同样,对一些……嗯对一些我十分欣赏喜爱的女子来说,我也是这样,她们要么是我的助手,要么为我帮了大忙,她们已经为我奉献了太多东西,也寄托了太多的期望,我不能说抛开就抛开,也必须为了她们的期待而做到底,是的,到现在我已经没办法放弃了,只能带着梦游者的确信一直走下去,直到终点为止!” “好一番歪理啊!照你这么说,你这反倒是负责任了?明明是自己克制不住欲望四处留情,反倒说得好像自己在做什么好事一样!”艾格尼丝气极反笑。“难道回报那些女人的方式就是背着妻子偷情吗?难道你就不能以其他方式为她们谋求幸福吗?不,不要骗自己了,您是有办法的,之所以不那么多,完全不是出于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你的个人私欲!你就是为了满足私欲才背着妻子做那些放荡的事的,就和其他人一样。” “是啊,您说得对,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也许确实有办法让她们离开我而依旧幸福,但是我不想选。”夏尔放低了声音,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我就享受她们留在我身边的乐趣。我曾试过和其中一位告别,但是……天哪,太难受了,我不想再重新品尝那种感觉。您可以蔑视我,但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想要把她们留在身边。如果您咒骂,那就咒骂吧,我就是一个厚颜无耻的混蛋,并且以后要继续这样下去!” “难道有什么乐趣是你的妻子给不了你的?!”艾格尼丝大声质问。“你这样也算是一个丈夫吗?” “我很遗憾,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夏洛特自有夏洛特的好,但是我能够在别人身上找到别的乐趣。”夏尔以一种冷静的态度回答,混不管自己的话听上去有多么厚颜无耻。“既然她们乐意呆在我的身边,并且带给我不一样的乐趣,那么我为什么要改变这一切呢!” “啪!” 艾格尼丝再也忍不住了,她挥起手来,然后就是重重的一耳光打到了脸上,她的手劲可不比常人,生气的时候自然也没想过控制力度,所以这重重一击让夏尔顿时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被人当面质问并且打了一耳光,这几年里面,人人都是对他奉承逢迎,哪有人这样对待过他?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夏尔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可是夏尔并不打算跟自己的小姨翻脸,所以只好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击。 “夏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人了?”艾格尼丝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严峻了,不光是脸都涨红了,她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你看看自己,你这样怎么做好一个丈夫和父亲?我真没有想到……我真没想到……” “我是在认真地跟您说明情况,艾格尼丝姨妈。”夏尔十分恳切地回答,“当然了,出于您的立场,我不指望您能够完全理解我的决定,但是我想请您不要把我的话跟夏洛特说,以免惹得她伤心,也让我们的生活兴起波澜。您看,虽然我不能做一个完美的丈夫和父亲,但是我可以尽量尝试做一个还算不错的丈夫和父亲。” “靠什么做?靠欺骗吗?”艾格尼丝反问。“难道在妻子和儿子演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就是你应该做的了吗?” “如果只能靠欺骗,那就欺骗吧,就算是欺骗编织的幻梦,也要比残酷的现实要好不是吗?再说了,我也没有完全欺骗她,结婚以后我十分尊重她,除了这样一点事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已经全部听从她了,夏洛特至少享有着其他人无法企及的荣华,哪怕是在我们家族都没有人敢于和她争吵,这样难道还不够吗?”夏尔一边忍受着脸上的疼痛,一边低声回答,“我不是在为自己做什么辩解,我知道我这样的做法很邪恶,但是我服从自己的愿望。” “这还真是……”艾格尼丝已经无话可说了,她发现自己除了恼怒之外,更多的是担心,更是苦涩。 不知不觉当中,她突然想起了他的父亲,那个同样放荡不羁的人。 爷爷是这样,父亲是这样,孩子又怎么可能不是这样?她蓦然心想。 这家人从根性上就是如此的邪恶,却每次都能吸引女子飞蛾扑火,真是令人不快的事实。 难道又要走上父亲的老路吗?当年的悲剧难道又要重演吗? 这太可怕了。 “我明白了,现在看来,要你收敛自己的欲望,一心一意地忠诚于夏洛特——就像她对你做的那样,已经不可能了是吗?”沉默了许久之后,艾格尼丝低声问。“你直言不讳地告诉了我你的想法,并且以后会一直这么做是吗?” “是这样,我十分爱怜她,但是没办法一心一意地忠诚于她,所以尽管时而有愧疚,并且因为愧疚而做出了许多补偿,但是我仍旧将那些关系持续了下来。”夏尔长叹了口气,“以后也会这样吧。这些话我不会跟夏洛特说的,我希望您也对她保密,因为……嗯,似乎太残忍了。” “你……”艾格尼丝想要再说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没说了。 她已经明白,想要靠言辞批判来让他幡然醒悟是不可能了,这个人自负而又傲慢,因为权势和他人的逢迎而变得更加固执,他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那大概就会做到底。 难道痛苦和悲剧就要这样一代代延续下去吗? 也许他说得对,夏洛特不知道这些事情更好吧,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罢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就算有什么悲剧她都不愿意去管了。说到底,夏洛特和夏尔都是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而不是她的直系亲属,她也无权去管束太多。 但是,唯独有一件事,她觉得自己必须干涉。 “我不是生活在一个虚幻世界里面,我也知道很多人都和你一样,但是他们至少还有底线,夏尔,我希望你明白你即使身为帝国大臣,有些事也是绝不能做的,你好好记住我的忠告吧。而则,你会不仅仅自己失去一切,还会让你的妻子和儿子所拥有的一切都化为泡影,并且沦为笑柄。” 将自己的手帕扔到了夏尔的脸上之后,艾格尼丝转身离开。 “记住我的话,不然就不是一耳光的事情了。” 第十一章 女官 艾格尼丝骤然离开,留下了夏尔一个人呆在走廊里面,看着她远行的背影。 虽然脸上还有痛感不时传来,但是他并不愤怒,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脸现在还在肿胀,现在就回去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所以他只好先躲进了一个房间里面,等到肿慢慢地消了之后才重新出来见人。 他和元帅离开了这么久,今天到场的每一个人都在心里揣度到底发生了什么非同小可的事,不过当他回来的时候,并没有一个人来询问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夏尔,爷爷那边怎么样了?”夏洛特眼看他神色有些异常,连忙凑到他身边问,“刚才艾格尼丝和他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吧?” “没有冲突,艾格尼丝虽然不喜欢爷爷,但是毕竟还保持着对一个老人的最基本尊重。”夏尔摇了摇头,“爷爷也没有对她发怒,只是问了一下父亲的埋骨之地,打算……嗯,打算派人把他的遗骨带回来埋葬。” “什么?”夏洛特的反应比夏尔想象的要大,“他要将埃德加的遗骨带回来?那他们还说了什么呢?” 埃德加的死,夏洛特是负有直接责任的,甚至可以说是主要的策划者,所以她对此有些敏感,生怕艾格尼丝不小心把这件事泄露出去。 “也没什么,就是诸如此类的事情而已,艾格尼丝姨妈就把她埋葬埃德加的地方说给了爷爷听而已。”夏尔摇了摇头,“现在爷爷一个人在独处,他有些伤心,等下我们要注意一下言辞,不要再刺激他了。” “好吧,我知道了。”夏洛特心里了然。“我会好好照顾爷爷的。” 接着,夏尔和夏洛特这对夫妇手揽着手,来到了大厅的正中央,成为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随着乐曲的悠扬声,他们开始领舞,其他人也纷纷配对跳起舞来。 不过,因为心事重重,所以夏尔的舞步并不流畅,好在有夏洛特的配合,才没有露出破绽来。 “你有什么烦心事吗,夏尔?”夏洛特贴在丈夫身边问。“为什么这么心神不定的。” “我在考虑一些重要的事情,抱歉。”夏尔当然不肯说出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烦忧了,只好随口敷衍过去。 “身为大臣阁下,倒还真是尽职尽责啊,连这样的时刻都不能放松?”夏洛特有些嘲讽地笑了起来。“得了吧,你总不能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上吧?” “我很抱歉,洛洛特。”夏尔凑到了她的耳边,轻轻地亲吻了一下。 艾格尼丝刚才对他的质问,确实对他有些触动,他再度对自己的妻子感到有些抱歉——尽管这顶多也只是一种伪善而已。 “别胡闹啊,现在大家都在看着我们呢!”夏洛特脸色有些发红,一把推开了他,“好吧好吧,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不过就算神游物外,我们也得把这支舞跳完再说。” 夏尔勉强收敛住了心神,然后和夏洛特将这支舞跳完了。 也许是因为众人瞩目、而且和夏尔如此亲昵的缘故,夏洛特现在容光焕发,她原本就十分漂亮,现在带上了有些母亲的神采之后,更加显得富有魅力。 当两个人跳完之后,他们不再继续跳舞了,而是回到了大厅角落的沙发上休息。 “朋友,有时候看到你们两个的时候,我真觉得结婚并不那么可怕了。”阿尔贝突然凑到了他们旁边,然后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既然这样那就结啊?难道你这样的人还需要怕没结婚对象吗?”夏洛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用得着羡慕我们吗?” “那你还真说对了,我现在确实没有结婚对象。”阿尔贝耸了耸肩,“哎,现在这世上好女人真难找啊……” “别扯了,其实你就是眼界太高,所以看不上别人,只肯玩玩而已。”夏洛特冷言打断了他的夸张感叹,“不然的话,以你目前的地位,哪里还有人找不到的?” “好了好了,不说这种闲话了。”阿尔贝又笑了笑,“现在我觉得我还能再等等。” “等等等,你还有几年好等?”夏洛特冷笑。 “阿尔贝,你也不年轻了,是该安定下来了。”夏尔也在旁边帮腔。 “哎?怎么变成一起来斥责我了?你们这对夫妇也真是可怕。”阿尔贝大笑了起来,“好吧,我们不要再谈这个话题了,夏洛特,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哪件事?”夏洛特反问。 “皇后的事情啊?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阿尔贝再问。 “什么皇后的事情?你倒是说清楚啊?”夏洛特更加疑惑了。 “怎么,你不知道吗?”阿尔贝一脸的奇怪。“不对劲啊,我们部里的官员们都已经传开了,说陛下打算在皇后驾临巴黎,并且结婚之后,就任命你做她的首席女官。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去给未来的皇后陛下做女官?”夏洛特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几乎下意识地就做出了反应,“让我去奉承一位波拿巴的妻子?这简直可笑!” 阿尔贝耸了耸肩,一脸“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 怔了片刻之后,夏洛特马上又恢复了清醒。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夏洛特转头看向了夏尔,“夏尔,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了?” “啊,陛下确实是跟我说过这件事,嗯……他觉得皇后身边的侍从班子里面最好要有一些家世高贵的贵妇,来给他的宫廷增光添彩。”夏尔略有些窘迫地向她解释,“你看,他第一个就想到了我们家。” 这种所谓女官,和真正的侍女完全不同,是不用做任何服侍人的工作的。很多时候就是一个宫廷头衔而已,甚至不必时时刻刻陪伴在皇后的身边,在欧洲大陆的宫廷当中,只有高等贵族家庭甚至王族才有资格充任。 路易·波拿巴和伯父一样,十分喜欢和旧世家攀上关系,摘掉头上的土佬帽子。然而因为家族的缘故,他一直都不受旧贵族的待见(甚至还不如伯父更受旧贵族的青睐),所以他一直想要扩大自己的宫廷影响力,赢得贵族们的欢心,为皇后组建一个足够分量的女官班子,自然也是其中的一个步骤。 再加上,皇后出身高贵,确实也应该为她组建一个豪华的女官班子,这样才配得上身份。 “那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夏洛特追问。 “呃……当时你在怀着孕,我不想用这种事刺激你。”夏尔耸了耸肩,“后来一想,我觉得你肯定不想答应,所以我就干脆……嗯,婉拒了陛下。” 一边说,夏尔也暗暗瞥了阿尔贝一眼,责备他不应该大嘴巴把这种事说出来,阿尔贝也做了个鬼脸向他道歉。 他说的是实话,夏洛特一直都看不起波拿巴家族,夏尔觉得自己何苦拿这个问题去给妻子添堵?所以干脆就代妻子婉拒了,不过路易·波拿巴现在并没有死心,他还是想要用特雷维尔这个姓氏来给自己的皇后妆点宫廷——况且,如果连他忠心的特雷维尔家都不肯出这个人,其他贵族世家肯定就有理由跟着拒绝了,组建女官班子的事情变得十分艰难。 “这种事情上拒绝陛下,恐怕不好吧,他们这家人很重面子的。”夏洛特略微有些担心。 “哦,没关系,我想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陛下纵使不高兴,我也不会在他那里失去宠信。”夏尔笑着摇了摇头,“好了别担心了洛洛特,我们继续跳支舞吧。” 夏洛特却没有回答,反而低下头来沉思着。 “陛下一定会对你十分不高兴的……夏尔,我们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和陛下闹出矛盾来。”过了片刻之后,她突然抬起头来说。 她态度的突然转变,让两个好友大感意外,面面相觑。 “夏洛特,你的意思是……”夏尔试探着问。“你想答应这个要求吗?” “是啊,答应他们也无妨,反正我又不用真的天天去给皇后陛下奉承讨好。”夏洛特微微笑了起来,“这样大家就不用为难了,我也可以给自己弄个好看的头衔。” “哦,不,夏洛特,你真的没必要这么做。”夏尔连连摇头,“你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让你不得不为我做任何事。” “您这样就太自满了,大臣阁下。”夏洛特仍旧微笑着,“我答应这个,这是为了我的利益,只是顺便考虑到了你而已。” “你不是对陛下不满吗?”夏尔苦笑。 “我当然不满了,我现在还是看不起他们。但是就算看不起,他现在也是陛下,我们得认真地跟他打交道。我更加不满的是,你居然没有跟我做任何提及,就直接为我拒绝了,而且是这么重大的事情!亲爱的,你这是把我置身于什么立场了?要不是阿尔贝失言我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夏洛特貌似有些生气了,突然板起脸来,“也许你觉得这是为了我好,可是实际上呢?你这是把我当成仆从了?以为能够代我做出决定吗?不,这样不好,不行。” “我只是……”夏尔想要辩解,但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我愿意为你做出牺牲,听从你的意见,这是因为我爱你,愿意尽自己所能帮助你,而不是因为我不得不服从你——我是你的妻子,但是不是你的仆从。”夏洛特颇为严肃地逼视着夏尔,“事实上难道我不明说,你就忘记了实际上我才是爷爷遗嘱当中的继承人了?家族应该是以我为首,财富也是在我的名下,而你原本应该听从我的指示才对!” “也……也不用说得这么严重吧……”因为在朋友面前被说得这么厉害,夏尔大感窘迫。“好了,洛洛特,这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以后这种事我再也不会对你隐瞒了——而且我真的没有恶意。” “我相信你没有恶意,可是这种做法就是不对,必须防微杜渐。”在他求饶之后,夏洛特紧绷的表情终于松了下来了,“下次要是再碰到这种事,我可不会跟你留情面了。” “好好好……我错了……”夏尔继续连声道歉。 “那你这两天就跟陛下说吧,就说我十分高兴,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皇后陛下的女官。”夏洛特也不打算对他穷追猛打了,说完了之后,就拿起了酒杯给自己灌下了一口酒。 “好吧……”夏尔叹了口气,然后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阿尔贝一直都没有说话,看着这对夫妇的互动,等到这个时候,他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这下你知道结婚没有那么美妙了吧?”夏尔悻悻然地跟好友开了个玩笑。 “不,因为你们这一出,我倒是更想结婚了。”阿尔贝大笑了起来,“多可爱的柔情蜜意啊,我都要忍不住为你们害羞了。” “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鬼话呢?!”夏洛特轻轻一喝,然后拿起了酒杯,“来,大家干杯吧。” “干杯。”三个酒杯碰在了一起。 “我真没有想到,你居然会这么考虑问题,夏洛特。”喝完这杯酒之后,夏尔禁不住感叹了起来。“是我……是我太糊涂了。” “你一直都很聪明,只是总觉得自己比实际上更聪明而已。”夏洛特瞪了他一眼,“好吧……其实你这么想也正常,哪怕一年前的我,恐怕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 “那么是为什么要改变想法呢?”阿尔贝饶有兴致地问。 “因为责任……因为最后的责任。”夏洛特微微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特雷维尔家族必须在我们手中更加兴盛,我既然抛弃了自己坚持了二十几年的理想,背弃了王家……那就必须做出同等的业绩来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否则……否则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而且我还要考虑我们的孩子,我得为他铺路,谁叫他有一个漫不经心的父亲呢?” 接着,她睁开了眼睛,怒视着夏尔,“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很奇怪吗?” “不,洛洛特……”夏尔摇了摇头,“不奇怪,只是可爱,可爱极了,真的……可爱极了。” 要是一开始就这样该多好啊,他心里暗想。 第十二章 视察 随着汽笛的鸣响,位于小城吉维尼的车站又迎来了一阵新的喧嚣,一列列车沿着一望无垠的钢轨,急速地冲入到了这座小城。 这座乡村小城原本十分宁静,充满了乡间的优雅和情调,然而自从一年多前这座车站建成了之后,送走了古老的田园牧歌,却也带来了新奇的现代玩意儿。 随着列车缓缓地放慢速度,在一片白色汽雾的笼罩下,它最后停到了月台边。 和一般的客运列车不同,这是夏尔给自己找的专列——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作为帝国的交通大臣,他有必要随时赶赴任何地方去视察帝国铁道的建设,因此不得不拥有一个专列。 这列列车外面其貌不扬,而且为了减小负重也没有几节车厢,但是里面的装饰十分奢华,而且速度很快。同时,作为帝国的大臣,他可以在事前把自己的行程通过电报传递给法国在各地的铁路局以及车站,让他们为自己的行程重新编制列车表,必要的时候让成千上万人等待自己先行——权力有时候就是让人可以如此方便地行事。 车厢门很快就打开了,在车站官员和职员们的列队欢迎之下,大臣阁下和他身边的一群人次第地走出了车厢,踏足到了这个小城之上。 尽管里面有几位是军人,但是他们都身着便装,甚至还有两位女子。 因为起雾的关系,空气有些浑浊,这两女子不约而同地掏出手帕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这里的空气怎么这么大气味儿?”芙兰有些好奇地问。 她是特意要求随同夏尔一起来到这里的,理由是为了向哥哥学习铁路运营方面的事务,当然……更重要的理由是借机和兄长亲近一下。 夏尔原本不想同意,不过碍于她一直软语央求,而且理由看上去又言之成理,最后只好答应了她的要求,把她带过来了。 另外一位则是艾格尼丝——她是为了出来散心玩的,夏尔虽然知道她的目的肯定不会那么单纯,但是既然她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所以也只好一并答应了。 “这是混杂着硫磺的焦味,所以有些刺鼻,你们忍耐一下吧,等到雾散了就好了。”夏尔有些抱歉地看了一下她。“等下我们要去工厂,那里的气味要更加浓烈许多,要不干脆你们都别去了?” 没错,这就是人工造成的环境污染,而且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因为他按照当年和夏洛特所说的构想,在吉维尼把夏洛特带来的庄园改造成为了工厂,结果给这里带来了十分严重的污染,没用几年,因为废气和废水,这里很大一块地方就变成了污染严重的地区,再也不见了之前那副山清水秀的模样。 虽然在这个年代里,大家其实还没有工业污染的概念,但是环境污染的恶果,人总是都能够看见的。 因为环境污染很大,所以现在这边农作物的粮食物产连年降低,周围的地主原本都十分愤然,到各处去状告工厂,但是有特雷维尔这个姓氏做底,官员们又哪里敢管?所以久而久之,这些地主们也无奈地放弃了希望,选择贱卖掉地产离开,而对此夏尔乐见其成,他一直都在拨款廉价收购周边的土地,并且借助着这样的机会扩建了自己的工厂。 现在的吉维尼,已经是高炉遍地,因为炼钢需要焦炭,所以空气当中也充满了硫焦味。 这样的空气,人呆久了就会损伤肺,就会折损寿命,但是现在谁又不是这样呢?在海峡的对面,整个伦敦现在都是一个雾都,几乎所有的居民都被包裹在了有毒性的气体里面。 夏尔并不特别在乎这里居民的观感,他只要保证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并不因此而受到过重的创害就行了。至少,他解决了数千人——以后还会更多人——的就业,让他们足以养活自己的家人。 “大臣阁下,您总算来了!”就在他们下车之后,一群人向他围拢了过来。“我们可等您很久了。” 首当其中的是吉维尼工厂的总工程师德·斯蒙,在夏尔兴建这个钢铁厂的时候,他就是被聘请过来的工程师了,并且主持修建了第一座高炉,然后他就被夏尔强行留在了这里,经历了这里的每一次扩建,并且成为了工厂的总工程师。 经过几年间在这里的调养,这个中年人现在已经发福,变成了一个臃肿的水桶腰,两撇八字胡经过了修建,又粗又厚实,他的面色也十分红润,看得出来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十分饱满。现在他的手底下有几百人供他使唤,收入也十分可观,倒也难怪他会这么春风满面了。 对这里的人来说,他们的前途都跟夏尔·德·特雷维尔绑在了一起,夏尔的每一次荣升都让他们欢呼雀跃,也给他们来到了实际上的利益。在夏尔的授意下,之前铁道部就以这里为主要供应商,将铁轨和其他产品的订单一股脑地撒了过来,等到了他成为帝国大臣之后,更加是毫无顾忌,巨额的订单已经几乎让这里的喘不过气来了,加班加点地生产各种产品供帝国使用。 “我希望我的到来,没有给你们带来任何干扰。”夏尔笑着朝对方点了点头,“生产任务是不能有耽误的。” “绝不会有任何干扰,先生……现在厂长和管理人员都一直在第一线监督,务必要让生产赶上您的要求。”德·斯蒙十分恭敬地弯了弯腰,“现在大家都知道您要来视察了,精神都十分振奋!” “好了,这样的好话我不想听。”夏尔摆了摆手,“只要生产一切正常就好。” 接着,在德·斯蒙等人的带领下,这一行人坐上了马上,然后很快就来到了工厂当中。 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原本狭小的工厂已经成为了一片庞大的厂区,四周都有围墙包围,从外面只能看到一座座高耸入云的高炉,犹如是支撑世界的擎天柱一样,这些柱子一直都在往外面冒出黑烟,空气里面弥漫的焦味更加浓厚了几分。 “敬礼!” 在马车驶进工厂的时候,门口已经集结起来的工厂保安们同时举手向他们的雇主、帝国大臣致敬。 这些人穿着十分显眼的制服,并且荷枪实弹,简直就像是真正的军人一样。 他们干的活也很军人们差不多,除了维持工厂内外的治安秩序之外,重点就是盯防那些工人们,绝对不允许他们有任何怠工现象,至于私下里串联组建工会更是严厉禁绝。 当夏尔等人来到了厂区内之后,他们发现这里俨然就成为了钢铁主宰的世界,倒处都是钢铁管道和厂房,地上也并不干净,到处都掉落着渣灰,并且一股股热浪向他们扑面而来,熔融的钢水在高炉下流淌而出,然后引入到厂房当中,并且在那里慢慢冷却,最终制造成为钢轨和其他制品,并且用这些东西来彻底改变世界的面貌。 这里的温度比外面还要高上好几度,夏尔这些男人们还好,芙兰和艾格尼丝都感觉有些难受,她们的装束也跟这里粗犷的陈设格格不入。 到处都是工人在进进出出,尽管他们十分忙碌,但是仍旧不禁往夏尔这一行人张望。这些衣衫敞开、脸色脏黑的工人,和这群衣冠楚楚的人,看上去简直是来自两个世界。 “他们现在的待遇怎么样?”夏尔随口问了一下旁边的德·斯蒙。 “有您的亲自关照,他们的待遇那当然是好啊!顶呱呱的好!”德·斯蒙为了讨好夏尔人,夸张地做了一个手势。“他们的工资待遇,还有平常的饮食供应,都是同行业里面最好的,所以现在这里已经成了工人们的福地了,不少人求着想要进来呢!” 仿佛是为了增加他的说服力似的,他用力点了点对面的一群正在用力抬起钢轨的工人,“您看,他们多壮实啊,要不是在这里吃得好,他们哪会有这么大力气?” “那就好。”夏尔耸了耸肩。 他确实给了工人们相对较好的待遇,但是本质上来说他这是用国家的预算来慷他人之慨——他在部里高价给了这些工厂订单,它们当然利润率足够充足,可以稍微改善一下工人的待遇了,这只是为了提高工人的积极性以完成生产任务,并不能说明他比其他人更有良心一些。 另外,这也只是小恩小惠而已,工人们用自己的劳动换来了微薄的报酬,除了十分长的工时和强度极大的劳动之外,他们还不得不放弃了组建工会的权利。然而,就是这样的小恩小惠,都足以让工人们感恩戴德——这就是这个残忍而绝情的时代的一缕剪影。 “今天有加餐,好好干!等下有鳕鱼,还有牡蛎!”就在这时,旁边监视的工头们对着各处的工人们大声喊了起来,“大臣阁下亲自来视察啦!你们要拿出干劲来,别让阁下失望啊!” “哈!哈!” 工头的话引起了一阵欢呼,好像工厂内的温度又提高了几度。今天是大臣阁下亲自来视察,工厂的管理者们都个个打起了精神,非要让大臣感受到自己的忠心和执行力不可。 “阁下,您看……”德·斯蒙满脸笑容地表功,“一切都是这么顺利。” “如果之后能够继续这么顺利就好了,你要继续盯着,防微杜渐,不允许任何怠工或者破坏生产进度的事情发生,所有不稳定分子都要直接清退!”夏尔板着脸下了指示,然后他指了指后面的几个人,“好了,您带我们去造枪的车间去吧,这几位都是军队内的人士,他们要来看看新式枪支的生产进度。” 所谓的新式枪支就是吉维尼1850式步枪,这是他之前弄到手的步枪设计,并且在他的一力推动下,这种枪也被确定为法国军队下一代的主要制式枪支,然后自己也在这里建立了一间工厂来生产这种枪支,由于这种枪的革命性进步,所以陆军上下都对此十分满意,价格开得十分优惠,它也成为了这间工厂的重要现金来源之一。 法国有几十万常备军,要求尽快换装,尤其是,很快就要与俄国打仗了,时间更加紧迫。所以生产任务也很重,上下都十分重视。今天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自觉就代表陆军前来视察生产进度。 一听到对方是军队里面的人,德·斯蒙也不敢怠慢,直接将他们带向了厂区内生产步枪的工厂。 为了保密和安全,这间工厂在厂区内的最深处,占地也十分广阔。当夏尔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也正在紧张地生产当中。 同刚才的那些厂区相比,这里要凉爽一些,也相对安静了许多。架子上已经摆放着一排排已经做好了的枪支,还有不少工人在机床旁边操作,小心翼翼地制作着这种新式枪支。 几位军方人士马上迎了上去,开始仔细地查看起这些生产好了的枪支,然后走到了工人旁边,询问起了枪支生产的每一个细节。 夏尔也没有闲着,他随手抄起了几根枪管,然后抬起来,犹如是望远镜一样端着,然后透过管子看起了里面的细节。 芙兰心里起了好奇,她凑到了夏尔的身边,然后看到了这些枪管内犹如万花筒一样的螺旋线。 “这是什么呀?”她禁不住问。 “这是膛线,也可以说是枪管的灵魂,膛线可以赋予弹头旋转的能力,使弹头在出膛之后,仍能保持既定的方向,变得更加精准,射程更长。当然,必须配合专用的子弹,这里同样也可以生产子弹。”夏尔耐心地跟她解释,“这也是这种枪十分出众,以至于饱受青睐的原因,有了这种枪之后,我们的军队会更加犀利。” 虽然他是在耐心解释,但是芙兰听得有些迷迷糊糊,不太懂。不过她从哥哥满面春风的表情来看,他应该对此十分高兴。 男孩子都喜欢摆弄机械玩意儿呢,她心想。不过这种样子也好可爱。 夏尔没有顾忌她的心思,转头看向了德·斯蒙,“步枪的产量跟得上吗?” “现在……现在还是有些勉强。”德·斯蒙一下子变得谨慎了起来,“这主要是因为人手不够,以及机械不足的原因。不过您放心,我们现在正在规划扩大厂房添置机器,等到计划完成,我们就能够把年产量提高到十几万支。” “要加快速度,确保一定能够达成我提出的要求!”夏尔微微皱起了眉头,显得有些不悦了,“先生,我想告诉您的是,对于我们未来的斗争来说,新式步枪的生产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之后帝国军队因为武器的原因而受挫,难道我们能够承担这样的责任吗?再说了……以后我们还要制造大炮,如果连枪都做不好,陆军还怎么信任我们?到时候您还怎么保持您现在的盛誉呢?!” 他这一通呵斥,让德·斯蒙面色有些发白,几乎站都站不稳了。“阁下……阁下,我们会想办法的,一定会赶上陆军的要求。” 这时候,芙兰也小心地扯了扯夏尔的衣襟,让夏尔终于从怒气当中恢复了镇定。 “抱歉,我有些着急了,今天有陆军的代表在这里,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他把口气放缓了不少,“这样吧,今后你可以把新式步枪的生产作为工厂生产的最优先事项,必要时可以动用其他地方的人力。有关于武器生产的一切事项都可以向我报告,任何事。” “好的,好的……先生,请您放心吧!”德·斯蒙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之后绝不会再有任何怠慢。 这时候,夏尔才转身离开。 “您……您对他的态度有些严厉了,先生。”芙兰这时候小心翼翼地跟在了他的身边。“刚刚他可是吓坏了。” “吓坏了才好。”夏尔平静地回答,“他在这里养尊处优,也没有人管他,我不找点机会吓吓他,以后他怎么还有工作积极性?放心吧,他从我这里领了很高的薪水,骂几句不会伤了他的心。”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芙兰点头,表示明白了哥哥的用心,心里感觉自己又学到了一招。 接着,她转头看了看周围,然后从架子上拿起了一把枪。 “诶,好沉!” “是挺沉的。”夏尔看她吃力的样子,禁不住笑了出来。“想要试试开枪吗?就当是验收吧,看看枪的质量如何。” “可以吗?好啊!”芙兰也笑了出来,“我就想试试呢。” 然后,他们来到了车间内专门试枪的地方。 芙兰艰难地抬起了枪,然后向靶子瞄准。 看她摇摇晃晃的样子,夏尔忍不住了。 “你要抬稳啊!”他站在背后,握住了妹妹的手。 “谢谢您,先生。”芙兰略有羞涩地笑了。 然后,她借助夏尔,抬起了抢,瞄准了远处的靶子,脸上也带着十足满足的笑容。 “砰!” …… 看来,是有些不对劲啊。站在远处的艾格尼丝看着这一幕,默默心想。 第十三章 激动与忧虑 确实,这对兄妹的表现过于亲昵了,简直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兄妹。 艾格尼丝也是有哥哥的,小时候也曾十分亲昵过,但是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礼节和教育开始在大家当中构筑了藩篱,财产方面的考虑也侵蚀了兄妹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哥哥的关系变成了贵族家庭的子女之间常见的那种关系——彬彬有礼,但是却缺乏热情。 她和姐姐倒是一直很亲,所以才会在她死后做出那些事情来…… 可是,这对兄妹就大不一样了,明明兄长已经结了婚,结果两个人抱起来的时候,妹妹的神态却还是那样亲热,笑得那么自然和喜悦。 该说是天真呢,还是另有图谋呢? 看着她笑得如此开心的模样,艾格尼丝怎么想都像是后者。 看来夏洛特说得事情真的是有可能的,这对兄妹之间,真的可能有些私情。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蓦然有些抽痛,痛心地看着自己的外甥。 夏尔,为什么你要蠢到做出这种事,难道你的脑子里面都是浆糊了吗?难道一路顺风顺水的你,终于被权力和别人的奉承冲昏了头脑,以至于以为自己做什么都不会遭到惩罚了吗? 然而,此时,这对兄妹当然无法感受到他们姨母的心情了。就像一个男孩子向别人展示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夏尔兴冲冲地站在妹妹的旁边,指导她这种枪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向她介绍专用的子弹,并且带着她使用这种枪打靶。 他是在满足自己体内那种男性几乎与生俱来的那种对机械的热爱,虽然现在两个人挨得十分亲近,但是并没有从中感受到多少暧昧和情欲的存在。 然而芙兰就不一样了,她靠在哥哥的旁边,用心听着对方的每句话,但是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清一样,只觉得满心的雀跃和欢喜。 两个人已经恢复了过去的那种亲昵,这对她来说就是最好最好的慰藉。 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故意,她此时变得比平常要更加娇弱一些了,一把步枪犹如是千钧之重,在手中一直都发抖,怎么也抬不起来,结果为了帮她稳住,夏尔不得不几次在后面扶住她的手。背靠着兄长的胸膛,她真有些晕眩。 “哇,这种枪好厉害啊,感觉指到哪儿就能打到哪儿!”打了十几枪之后,芙兰看了看远处的靶子。 芙兰之前并没有用心练过枪,只是偶尔因为好玩打过几次老式猎枪而已,但是开了十几枪之后,她确实也感受到了这种新式枪支的实用性和优越性。 没错,依靠有膛线的枪管和特制的子弹,这种枪已经可以淘汰现在各国军队所装备的任何一款制式步枪了,夏尔所说的并没有任何的夸张。 “它确实是革命性的,射程长了几倍,弹道也十分稳定。”夏尔挑了挑眉头,然后将枪放回到了架子上。 “难怪您要把这种枪搞得这么隐秘……我明白了,它这么先进,确实应该好好保密,让我们的军人保持优势。” “保密也只是暂时的,只要一开始装备军队,到时候各国军队就都会知道我们使用了这种新武器,然后他们就会发现它的优越性,接着各自谋求仿制,我们顶多只能保证两三年的优势——当然,两三年的优势已经是很让人满意了,不过这不应该是我们停下改进脚步的理由,我们之后会继续研制新的枪支,争取让军队一直拥有比其他国家更加先进的步枪。” 说实话他也知道后装线膛式步枪是未来军队武器的发展方向,而且还吩咐自己的手下们加紧研制,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先大量制造米尼枪来争取军队的订单——这理由倒是十分容易让人理解,从军队里面赚一遍钱,哪有赚两遍钱那么轻松惬意。 “这些枪都很不错,看得出来你们是用了心了,谢谢。”夏尔安抚好了妹妹之后,走到了德·斯蒙的旁边,“还请之后再接再厉,为帝国军队做出更多的贡献。” “阁下,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德·斯蒙挺直了腰回答。“请您相信,我们所拿到的每一分薪水,都对得起帝国。” “我相信你们。”夏尔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他回头看了一下军队的代表们,发现这些人也一直都在验收武器,并且巡视各处的生产工序,态度貌似还算是满意。 以自己在军中的关系网络,只要军队满意,那么以后的订单就会源源不断了吧。 但是,关系归关系,质量是绝对不能有任何含糊的,这不仅关乎声誉、更加关乎尊严——在夏尔看来,用任何手段夺取订单都不算是行恶,但是夺到了订单之后却做不好,那简直就是耻辱了,他丢不起这种人。 现在还只是造枪,一切都还算是比较容易,但是以后的挑战就会越来越大了,要制作各种大炮还要制造各种全新的武器……这一切就依赖于不间断的投资,以及严苛的管理,以及……坚持不懈持续创新的精深。 “以后,我希望你们也用同样的精深来应付帝国新的要求。”夏尔严肃地看着对方,“挑战只会越来越大,难题只会越来越多……当然报酬也会越来越丰厚,德·斯蒙先生,到目前为止您都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优秀,我希望在之后您能够继续这样表现。” “是,阁下!”德·斯蒙腰杆一挺。 “好吧,带我到加工的车间看看吧。”夏尔继续对他下令。 “好的,阁下。”德·斯蒙转身就准备带他离开。 然而除了阿尔贝等几位朋友之外,芙兰也跟在了后面。 “特雷维尔小姐,您还是不要去了吧……那里又潮湿又闷热,对您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德·斯蒙有些犹豫,劝说芙兰。 “让我过去吧,先生,我也想看看您的事业。”芙兰连忙向夏尔求情。 在芙兰的央求下,夏尔考虑会儿终于同意了。“好吧,那就带你去吧,反正也就是一会儿而已……让你见识一下我们的事业,感受一下我和家族的目标,未尝也不是好事。” 接着,在夏尔的吩咐之下,德·斯蒙带他们在狭窄的过道当中一路穿行,最后来到了一幢厂房面前。 这幢厂房的占地很大,而且建得很高,远远看去就跟宫殿似的。 “好大!”芙兰感叹。 就在这时,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传到了他们的耳中,就连大地都震动了一下。 芙兰先是以为天上打雷了,但是一看天空还是如此晴朗,不仅有些惊奇。 “这是机械在发威,小姐。”德·斯蒙看出她的异常,所以连忙解释。 到底什么样的机械有这样的威力?芙兰心里面有些疑惑。 她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走入到其中之后,她发现这里摆放着很多奇形怪状的机器,这些机器是钢铁制作而成的吗,呈现方形,分作上下两层,中间用铜管连接。 这些机器在巨大的厂房当中各处分布,尤其是中间那一台,尤其显得硕大。 “这是蒸汽锤。”夏尔在她旁边低声解释,“这是靠水蒸汽推动的机器锤,锤头和汽缸的活塞杆装置能上下活动,锤制锻件。我们列车和机器上很多部件,都是用它直接锤锻出来的,它力大无比。” 在这个年代,随着时代的进步,人们的运输工具越来越庞大也越来越精良,但是诸如火车、轮船这些运输工具,体量大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它们的许多部件、靠人力简直不能动它分毫,再有力气的铁匠,也只能望着那大块的钢铁而兴叹。 于是,人们迫切需要更有力量的臂膀和铁锤,以及一种新的驱动它的动力。蒸汽机的发明,也就为这两个需求提供了十分完美的解决方案。在1836年,法国巴黎的一位叫f·卡韦的工厂厂主就已经制出了蒸汽锤,但还不是十分完善,直到1841年,发明家詹姆斯·内史密斯制造出了更加精密并且力大无比的新一代蒸汽锤,他所发明的蒸汽锤已十分完善,锻打能力极强。 在英国举办的世界博览会当中,他的新式蒸汽锤被送到世界博览会上参加展览,在汽笛声中,许多大铁块在蒸汽锤的锻打下如同艺人手中的橡皮泥一样,被捏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引起了人们的惊叹。 在这群惊叹的人们当中,有一个就是当时作为女王客人来访的夏尔。他本来试图去高薪聘用詹姆斯内史密斯来作为自己的工程师,但是因为内史密斯自己要经营自己的工厂所以无法如愿,不过他还是花大钱从他那里购买了他这种成熟的机器图纸和技术,把蒸汽锤引进到了法国自己的工厂当中,而且在他的敦促之下,他的工程师们也废寝忘食地进行了改进。 “小姐,您看到的这个就是‘怪物’,没错我们就是这么命名它的。”德·斯蒙一脸得意的神色,“它就是一个怪物,它有将近四十吨,这是当今世界最大的蒸汽锤之一——它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骄傲,我们的怪物!” 他几乎像是在炫耀的口吻,让芙兰感觉有些可笑,芙兰四处张望,怎么也没办法在这些怪形怪状的机器当中发现多少美感。 而夏尔和阿尔贝却十分高兴地走到了这些机器当中。 “轰!”又是一声巨响,震得他耳膜发疼。 随着蒸汽锤一次次落下,一块块被锤锻好的巨型钢铁被工人们运出了厂房,成为其他工厂的原件。 “夏尔,这真是让人激动……你已经完成了这样的事业!”阿尔贝在旁边惊叹,“它们能让你成为法国最伟大的实业家之一的。” “也仅仅是法国而已。我的朋友,你看到的是辉煌,但也是虚幻的辉煌。”夏尔冷静地回答,“我们的钢铁成本太高了,如果不使用关税进行保护的话,我们无论如何也竞争不过莱茵河西岸的那些工厂。你知道吗?莱茵河畔的克虏伯工厂现在也在追赶我们,也许很快他们也能够做出同样好的蒸汽锤,并且以低廉得多的价格同我们竞争……他们的原料要便宜太多了。” 是的,鲁尔区的煤实在太过于丰富了,他们能够炼制更便宜的焦炭,所以德意志的工厂能够以法国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的成本来生产——这不是努力就能够弥补的东西。 “但是靠关税保护也不是个办法啊?人家成本比我们低,那就可以以更简便的方式行销各地,而我们只能依靠国内的市场……长久来看,我们竞争不过他们。”听到了夏尔的解释之后,阿尔贝有些郁闷地说。 “是啊,所以我们必要的时候就得用必要的手段来解决——比如摧毁那些工厂?”夏尔微笑着回答,“或者强迫买下它们?” 第十四章 故人 “强迫买下它们?”阿尔贝有些疑惑,“好倒是好……不过能行吗?他们毕竟在外国。” “短期内当然是不行的,但是长期内——我们不得不尝试这么做。”夏尔低声回答。 虽然他是闪烁其词,但是他的好友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你的意思是……某一天,我们可能将会同普鲁士打仗,然后将克虏伯工厂掌握在手里?” “这么说有些过于偏颇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通过各种和平或者非和平的手段,在合适的时候,遏制普鲁士不可避免的实力扩张,并且……剥夺他们通过莱茵兰成为欧洲霸权的能力和可能性。”夏尔字斟句酌地回答,“摆在我们面前的选择并不多,要么什么都不做,坐视他们通过莱茵兰的煤铁变成欧洲最强大的工业国,要么就在之前以断然的手段阻止他们,也就是这两条路而已。” “行了,夏尔,你已经是大臣了,不用再跟一个外交官一样讲话了吧?”阿尔贝忍不住失笑了,“你这么一大串最后还不是我的意思。” “正因为我是大臣,所以才不能说得那么露骨和激烈。”夏尔摊开了手,“而且,我们是在讨论一个有关于欧洲历史走向的问题,必须以礼貌来妆点它。” “你离开外交部真是太可惜了。”阿尔贝耸了耸肩。“对了,你的公开讲话里面不都是拥护欧洲和平的吗?怎么私下里说的时候就完全变调了。” “是啊,我热爱和平,对一个国家来说,和平是手段,但绝对不是目的。如果和平有利,那么她就应该保持和平,如果和平对她不利……那么暂时摒弃和平,以各种手段去谋求另外一种对自己的和平就是必然之举了。”夏尔几乎理所当然地回答,“如果只是为和平而和平的话,那么我们干脆现在就解除武装然后请外国人来占领不就好了?”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这些话题了——反正这是你们这些大人物来烦心的话题。”阿尔贝摇了摇头,看了看周围,“我按照你的指示来做就好了。” “那么,我觉得也许你可以弥补这个遗憾。”夏尔微微笑了起来。 “你……你是在开玩笑吗?”阿尔贝再度震惊了,“我……我去当外交官?哈哈哈哈……”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啊,你有家世,也有足够好的举止,有了这两点不就可以当个外交官了吗?”夏尔笑得越来越深了,“其实我真觉得你挺适合当个外交官的,你善于欺骗,也善于讨人欢心,更加善于揣摩别人的想法——而且其实你也谨言慎行,不会轻易被人看透,天哪,说着说着我简直觉得你是个天生的外交官了啊!” “行了行了,别开玩笑了啊。”阿尔贝推了他一把。 “我是认真的,只要你想的话,你就能当个外交官。”夏尔仍旧微笑着,“而且我之前在外交部毕竟认识一些人,他们可以让你成为一个外交官——想想吧,你可以隔三差五地就到欧洲各国的首都当中,见识那里的人物风貌和……嗯,美丽的女士?” “听上去这倒是有些意思啊?”经过夏尔的鼓动之后,阿尔贝突然也感觉有些心动,不再那么排斥这个想法了。“你让我仔细想想吧……啊,好热啊!” 一边说,他一边伸手松了松领带。 这个厂房内部因为有许多蒸汽驱动的机器,所以水汽弥漫,让他们这些身穿正装的人都感觉十分难受。 夏尔环视了一下周围,确定一切生产都井然有序之后,他也觉得呆在这里有些太过于闷热了,然后他转头看向了这里的总工程师德·斯蒙。 “先生,经过今天的视察,我对您工作的业绩勉强还是满意的,我希望您接下来能够再接再厉,并且将不足的地方统统予以改进。记得我跟您说过的,军火的生产一定要放在最为优先的地位,但是其他产品的生产进度也不能太过于被拖后,因为这些生产同样极为重要,明白了吗?” “不得不说您给我提出了一些过于难以达到的要求……”德·斯蒙苦着脸说。 “这就是我将您提拔为总工程师并且让您领这么高薪水的原因。”夏尔耸了耸肩,“如果您觉得我提出的要去过高,以至于超过了您的能力范围之外的话……您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事实上我十分愿意为您效劳!”听到了夏尔的威胁之后,这位工程师连忙为自己辩解。 接着,夏尔带着自己的一行人离开了庞大的工厂区,来到了周边一座属于夏洛特名下的田庄里面。 因为工业污染有些严重的缘故,实际上农田的产出已经比之前大大下降,不过胜在景色还是可以,所以夏尔每次来到这个工厂视察的时候,都会来这里休息,不过夏洛特是不会来了。 因为事前就得到了电报的通知,所以原本积了一些灰尘的宅邸被重新打扫一新,以方便夏尔和他带来的这群人的入住。 乡间最多的是什么?当然就是酒了。 他们一来到这里,就扎入到了美酒佳肴的盛宴当中,夏尔原本就想要讨好这些军方的代表,并且让自己的朋友们在这里玩个开心,在乡间又不用多顾忌,所以就搞得十分随意,大家一坐下来就毫无拘束地互相攀谈,然后很快就在酒精的作用下陷入到了泥醉的状态当中。 这群人在这里互相交谈开玩笑,很快就进入到了男性们最常见的话题当中。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女子悄然走了进来,然后马上惹起了他们的惊呼。接着,男人的喊叫和女人的笑骂就混合在了一起。她们都是阿尔贝的“朋友”,昨天特意乘坐一列列车来到这里的,为的就是兑现阿尔贝对乔治的诺言。 在看到这群浓妆艳抹的女人之后,已经很有醉意的乔治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妖魔一样。 “小朋友,你看,我满足了你的愿望了吧?”阿尔贝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你的勇气来,让她们把你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吧!一个勇往直前、无畏的男子汉……” “啊!这!这样……”少年军校生语无伦次地喊了起来,好像还没有认清楚现实一样,虽然他心里早已经有了类似的憧憬,但是真正成真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娜娜,妮妮……你们两个带他上去,好好让他享受下吧,这年轻人是我的朋友,你们要认真点儿。”阿尔贝抬起手来,指了指其中两个女子,然后叫出了的花名,“对了,他还是个雏,你们得让他留个好一点的回忆啊!” “哈哈哈哈!”在餐厅的哄堂大笑当中,两个吃吃娇笑的女子拉住了乔治的手,然后将他拉着往外面走了过去。 楼上有很多空房间,随便哪一间都足够给这个少年人留下十分深刻的回忆了。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个腐化堕落的集团就将又增加了新的一员。 在这哄堂大笑当中,剩下的人们更加放浪形骸起来,他们继续狂喝滥饮,然后和旁边的女子们肆无忌惮地调笑起来。 而夏尔这时候却并没有参与到其中了,他站了起来,离开了房间。 倒不是说他道德有什么高尚,而是他对这种勾勾手指头就能弄到手里女子并没有什么兴趣,吕西安和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也走了出来,他们两个都因为各自的理由而不想参与到这样的狂欢当中。 在醉眼惺忪的迷糊当中,他们决定到阳台上去玩玩牌,然后马上就走了过去。 而夏尔的妹妹也并没有休息,一来到这座宅邸当中,她就吩咐仆人给自己备马,然后骑马离开了这间宅邸,虽然在仆人的极力要求下,有两个人跟在了她的后面,但是在她的强烈要求下,这两个人不得不放开了距离,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深怕大臣阁下的妹妹有什么闪失。 芙兰并不是兴之所至想要出来看看风景,事实上她催动着马,直接按照记忆当中的道路在森林和乡间的小径当中一路穿行。 天气有些炎热,让她感觉有些不太舒服,但是她默默忍受了这种不便。 很快,她就来到了另外一座乡间宅邸的门口。停下了马之后,她吩咐跟在后面的人牵着她的马等在门外,不允许来打搅她,理由是她想要在这里见自己的一位朋友。 然后,她推开了篱笆,走入到了这间宅邸当中。 相比上次来的时候要更加破败了许多,杂草在周围的篱笆上染上了一道道的青绿色。台阶也出现了点点裂痕。最近几年来已经习惯了富贵生活的她,碰到了这种衰颓的样子,倒是突然觉得有些美感了。 然后,她带着有些紧张不安的心情走上了台阶,轻轻地敲响了门扉。 “请问有人吗?” 第十五章 解惑与决裂 因为这里身处林间,而且实在有些偏僻,所以远处工厂的轰鸣并没有传到这里来,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蝉鸣和敲门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空旷的空间当中。 这里就是卡迪央王妃的居所了,就在数年之前,她跟着哥哥来到这里的时候,曾经拜访过王妃一次,并且受到了她的热情招待。 敲了几下门之后,芙兰有礼貌站在门口等候了起来。 过得不久,原本的沉寂终于被打破了,一个穿着佣仆围裙的中年女人打开了门,当看到来着居然是身穿华服、打扮和乡村环境完全不搭界的女子时呆愣了一下,好一会儿之后才认出她来。 “特雷维尔……小姐?”她十分惊诧地看着芙兰。 “嗯,是我,下午好。”芙兰轻轻地向她行了个礼,“我是今天赶到吉维尼来的,我想问一下——王妃殿下在吗?如果在的话,我想拜访一下她。” “在……在的,现在只是在睡下午觉而已。”女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连连点头,“您先进来吧,我马上就去通知她!” 接着,她把芙兰迎了进去,让她在下面的客厅先等等,休息一下,接着她马上跑上了楼去,看样子是通知王妃吧。 很快,女佣重新跑了下来,示意她可以上去拜见王妃本人。 芙兰跟着女佣一起走了上去。 和上次来相比,这里布置还是差不多,看不出多少改动来,只是原本几年前这里就有些色彩黯淡,到了现在更加显得衰颓,只剩下了被时光锁抛弃的气息。 式样和材料还是极好,但是却让人感受不到多少温度。 在黯淡的房间当中,王妃端坐在会客室当中,微微向芙兰笑了笑。 因为身穿黑色裙子的缘故,所以她倒是显得和这里的气氛颇为相宜,只是在芙兰看来,她已经比之前见面老上了许多,两鬓的斑白更加明显了,气色也并不太好,看上去最近被一些心事压得厉害。 不过看到自己之后,她的表情则是满面的惊喜,看来真的十分欢迎这位特雷维尔小姐的到来。 “十分高兴能够再次拜访到您,殿下,希望没有叨扰到您。”带着心里的想法,她恭敬地对对方行了个礼。 “请坐吧,小姐。”王妃笑了笑,“您并没有打搅到我,一直身处在这种地方隐居的我,还能够被你们想起来,那真是莫大的荣幸,请坐吧,让我好好看看您,感受一下外界的气息。” 她的脸色十分苍白,也许是因为幽居太久吧,又或许是因为太过于激动? 已经无从去分辨了。 “您最近的身体还好吗?”芙兰顺从地坐了下来,然后端详着王妃。 “嗯,我现在的身体还十分不错,甚至可以说太好了,上帝还是不肯早点把我叫过去呢。”王妃略微打趣地回答,“多谢您的关心,那您怎么样呢?” 还没有等芙兰回答,她突然又笑了起来,“看您现在的气色,怎么看都像是十分幸福的样子……比起上次在巴黎见到您,那是好了太多了,真是令人欣慰。” 她们上次是在巴黎见面的,那时候王妃在包厢当中见到了芙兰,但是没有说上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她当时去巴黎的目的是见自己的老情人、芙兰的父亲埃德加。 可怜的人,她恐怕还不知道那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吧?芙兰心想。 “我确实比那时候健康了不少,殿下。”带着一种莫名的怜悯,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听说您的爷爷正在费心为您寻找结婚的对象吧……?现在看您这么开心的样子,莫非他已经找到了?”王妃仍旧在打趣。 “其实我没必要他来找,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心上人,一直都有,我也发疯了一样地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芙兰低声回答,“尽管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波折,前面有重重的障碍,但是我想……我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看来这是爱情了!”王妃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震惊,“可怜的孩子,这条路真的很难走的啊!从你的描述来看,看来在您的爷爷眼里,他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吧?” “嗯,我爷爷十分不同意我的要求,完全不同意。”芙兰点了点头,“当然他的想法左右不了我,我会坚持下去的。” “可怜的孩子!”王妃长叹了口气,“他不是贵族吧?哎,如今这个年代,又何必再去坚持这样无聊而且毫无意义的藩篱呢?大人就应该随着孩子的喜欢啊……不要害怕,孩子,如果你的爷爷不同意的话,我会完全支持你的,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帮助你。” 接着,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突然笑了起来,“那么我现在到底应该是叫您特雷维尔小姐,还是该叫什么夫人呢?” “我们并没有直接造成既成事实的打算。”芙兰脸上一红,然后马上转开了话题,“夫人,我今天来找您,其实倒也不是为了求助,而且为了弄清楚一些事情、以及告诉您一些事情而已……” “什么事情呢?”王妃有些奇怪。 “我想问一下……问一下……”芙兰踌躇了片刻之后,终于横下了心来,“我听到一些传言,说您和我的父亲……嗯,在过去曾经有过私情,对吗?” 当听到这个问题之后,王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十分犹豫,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在芙兰盯视着视线下,她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说出谎话来。 哎,到了现在,说谎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是的,我们曾有过私情……不过并没有持续太久,也没有耽误到您兄妹的生活,还请您原谅我……原谅我们曾经的一时糊涂吧。” “我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几次,只是模模糊糊听到别人提到过他许多次而已……他们都说他早年放荡不羁,和许多女性有染,所以,就算您……就算您曾被他诱惑过,我也并不会因此而责备您,请您放心吧。”芙兰仿佛是安慰她一样,“那么,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想继续问您一件事——您,和他,到底有没有留下孩子?” “没有!绝对没有!”仿佛是触电了一样,王妃突然抬起头来大喊,“这是彻头彻尾的污蔑和诽谤,小姐,不管谁跟您这么说请您千万都不要相信……这是完全没有事实根据的污蔑!” 然而,从她如此剧烈的反应当中,芙兰却得出了另外一个结论——或者说,确认了自己原本的结论。 “可是说这些话的人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告诉我,我不是父亲和母亲留下的孩子。”芙兰微微闭上了眼睛,“而是从外面抱养进来的。” “谁?!”王妃厉声喝问,仿佛是把她当成了敌人一样。“谁在跟您说这些蠢话?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可是我很难不相信她的话。”芙兰摇了摇头,并没有因为王妃的剧烈反应而动摇,“在您和我见了面之后,那位德·诺德利恩曾经找过我们,然后告诉了我们一些事实……” 她轻轻叹了口气,“她说您和我父亲曾经有过私情,并且……并且我不是母亲的孩子,真正的孩子已经随着母亲入葬。她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她信口胡猜,而是因为,因为……因为她真的挖开了母亲的坟墓,然后从中发现了一具婴儿的遗骸,任何一个处在和她一样处境的人,也会相信那才是母亲真正的孩子吧?如果当她跟我说清楚情况的时候,连我也相信了她的话了。后来,我又见到了父亲……” “你见到了他?”王妃又是一声惊呼。 “是的,在他被艾格尼丝追杀最后被救下的时候,我跑到了他那儿去,然后问了他这些事情,他……”芙兰顿了一下。 “他怎么说?”王妃马上追问,浑然忘了自己的表现有多么奇怪。 “他说我是他的女儿,但是并不是母亲的女儿——也就是说父亲还是父亲,母亲却不是母亲。”芙兰以一种奇特的平静回答,“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十分认真地答复了我,我想一个父亲也不会轻易跟女儿开出这种玩笑吧?所以……我大致明白了,我应该不是合法的婚生子,而是借着母亲——哎,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够叫她母亲了——和她孩子的横死,而暗地顶替了身份,成为合法子嗣的幸运者……这个现实十分残酷,殿下。” “是啊,十分残酷,非常残酷。”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王妃也不再争辩了,只是喃喃自语。 “但是就算残酷,我也得面对现实,我想知道真相——到底是谁生下了我?所以……我四处探访,准备询问一下父亲的旧情人们,您……您是第一个。”芙兰说。 “为什么我是第一个呢?”王妃反问。 “因为根据我现在知道的情况,您是最有可能的人。”芙兰抬起头来,看着对方,“更加是因为,如果非要接受这种命运的话,我……我希望至少生下来我的人是您……至少那样的话容易接受一些。很抱歉我问了您这么无礼的问题,如果我所问的事情跟您毫无关系的话,请您不用放在心上,就当我是在胡说八道吧,我立刻就走,再也不会谈论类似问题。”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然而,这次王妃却没有否认了,她反而沉痛地感叹了起来,“为什么非要寻根究底呢?为什么就不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呢?艾格尼丝是破坏不了你的地位的,你只要安然享受自己的地位就好了啊!”、 “也就是说……您承认……”芙兰垂下了视线。 “现在,不承认还有什么意义吗?”王妃苦笑,然后再度看着芙兰,只是这次她的视线里面不再有掩饰,而是完完全全关爱。“孩子,你真不知道那次你来到我这里的时候,我有多么高兴!” “我也很高兴,虽然那时候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我真的觉得同您十分亲近。”芙兰点了点头,“也好,这也是不幸中的幸事了吧。” “孩子,我不知道得知这件事之后你会怎么看我,到底是爱还是憎,但是……如果你乐意的话,抱我一下可以吗?”王妃的眼睛里面突然浮现出了点点泪水,“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对不起,但是……但是真的不敢说啊!” “其实您也没有必要说对不起,我相信您这也算是为了我好……并且您给了我一个全新的生活。”芙兰站了起来,然后走到王妃的面前,“我只是很抱歉,我……我真的不习惯叫妈妈,这么多年了我没有跟任何人叫过,现在实在叫不出口。” “没关系,没关系。”王妃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然后骤然抱住了芙兰的腰,“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芙兰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任由王妃泪水连连,说实话即使以她的意志,这个时候仍旧感到有些悲悯。 但是,决心已下,不容再犹豫了。 等到王妃的泪水渐渐止住之后,她重新看着王妃。 “现在我想知道的事情大多数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什么事?”王妃抽噎着问。 “您和父亲生下来的孩子,是只有我一个,还是另有其人,是不是我在外面还有一个哥哥呢?”芙兰忍受住了心中的连连,“请您如实告诉我好吗?我想……我是有权知道这个真相的。” “上帝啊!上帝啊!”王妃大声喊了起来,“求求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被自己的女儿当着面如此拷问,又有哪个女子会忍受得了呢? “到底是不是有这样一个男孩呢?他被您寄养在了外面,然后健康地成长了起来,并且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尽管心里有些酸楚,但是芙兰仍旧继续问了下去。“后来,他曾经化名伊泽瑞尔·瓦尔特,回到了法国,对吗?” “他果然是找了你……这个傻孩子,我跟他说过那么多次,他怎么就不听呢!”王妃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明明大家不要破坏各自的生活是最好的啊……” “他是个很好的人,十分正直,而且十分爱护我,我很感谢他。”芙兰低声说,“承蒙他关照。”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就是正直过分了!”王妃苦笑了起来,既像是抱怨又像是赞扬,“你一定会怨怪我们的吧?当时你刚刚出生,却发生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埃德加说为了你的未来着想,干脆让你去顶替那个爱丽丝流产的孩子,我……我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答应了,因为你知道的,一个男孩子做私生子,他还有多少机会可以靠自己发迹、可是一个女孩做私生子,她这一生,没有财产,没有父母,不受祝福……这一生该怎么办啊?!所以我同意了埃德加的提议,让他把你带了回去,他自从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一直都想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你,让你过得幸福。你不知道,为了你,我到底暗地里吞下了多少眼泪,万幸的是,你的爷爷和哥哥也很爱你,他们一直都对你关照有加……真的,看到这样的结果,我很欣慰。” “是吗?我也很高兴能够得到您的祝福。”芙兰平静地回答。 如果是平常的来往,王妃当然能够看出芙兰的异样来,但是现在她已经满心激动,又怎么听得出奇怪来? “是啊,所以请你不用抱怨,你很幸福,这么多人都爱着你,祝福着你,你可以拥有一切,就像公主一样!你好好生活吧,忘了我们,做你当之无愧的特雷维尔小姐,没有人……没有人能够夺走你的幸福,艾格尼丝也不行!她想要对付埃德加,这是情有可原,我能忍,但是她若是想要对付你……我就要让她尝尝厉害!虽然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了,但是我终究还是有些老朋友的。” 她的安慰,她的恳切,是那样真实,以至于芙兰一瞬间忍不住感动了,她垂首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对了,我想问下,伊扎现在在哪儿?我很久没有收到他的信了,十分挂念他。真是的,这么大一个年轻人了,连给母亲写信都不知道。”王妃突然问。 “他被我开了一枪打成了重伤,然后送去了美洲,现在大概还是回不来吧。”沉默了许久之后,芙兰以一种异样的语气回答,“今天我来,除了想要问清楚这些之外,也想把这件事告诉您。” 王妃再度睁大了眼睛,以一种仿佛看待异界生物的眼神看着芙兰。 “你……你说什么?” “他被我开了一枪,送去了美洲。”芙兰继续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击碎了母亲脆弱的心。 王妃一阵晕眩,几乎摔倒到了地上。 “你……你……” “我想说对不起,不过我知道说多少对不起也没用,我之所以这么做也不是因为我发了疯,而是因为有我的理由。”芙兰扶住了王妃,然后低声在她耳边说,“当时的情势是我必须这么做,虽然我想你和他未必会理解我。” “你……你怎么这么残酷!”王妃终于反应了过来,对她大吼。 “残酷吗?也许是吧。”芙兰苦笑了起来,“但是有个人告诉过我,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残酷,虽然我们并不喜欢残酷。” 接着,她平静地扫了对方一眼,“我虽然不得已之下这么做,但是我当然不想他就这样死去或者遭受大难——现在他在美洲,身无分文,恐怕过得很苦,所以我想请您去美洲找他吧,搭救他,让他免于这种横祸,毕竟……毕竟……” “他是你哥哥啊!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王妃怒吼着质问。 接着,她焦急地站了起来,六神无主地四处扫视,仿佛中了枪的人是自己一样。 “这正是我想说的,我已经有了一个哥哥了,不再想要另外的一个。”芙兰平静地回答,仿佛被质问的人不是她一样,“对他的帮助,我十分感激,但是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偿报你们了。现在……我建议您早点去美洲吧,找到他,接济他。” “我会去的!”王妃痛声回答,“我会去的……我马上就会去的!” 接着,她以迷惑不解当中又伴着厌恶和痛恨的目光,看着芙兰。“我真的没想到,你……你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殿下。”芙兰叹了口气。 “没有人叫你做出选择,大家都希望你作为特雷维尔家族的小姐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王妃气得全身发抖了。“没有人会妨碍你,也没有人想要妨碍你!” “这不是妨碍不妨碍的问题了……总而言之,我既然今天向您证实了这件事,那么要做的事情也十分简单了。”芙兰紧咬了一下嘴唇,然后骤然抬起头来,“殿下,请让一切都尘封在尘土当中吧,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您真的找到了瓦尔特先生,请您告诉他,我以后不想再和瓦尔特先生扯上任何关系了,也请他不要再以任何理由接近我们,并且做出危害我们的事情,并且请您约束他让他不要这么做。” “好……好……这就是你的要求?这就是上帝给我的惩罚吗?”王妃反而笑了出来,“可以,您放心吧,您的富贵我们一点也不想沾光,也不希望和您沾上任何关系,您好好过您的生活吧!既然上帝因为我造下的孽要惩罚我,我……我会默然承受的。” 接着,她一把推开了芙兰,然后冲到了自己的卧室里面。 很快,她就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副画框,然后扔到了芙兰面前。“这是上次您在这里留下的画,请您今天也拿回去吧,我……我无福拥有您的作品,愿您幸福!” 看着她如此表情,芙兰几乎流下了眼泪,但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是啊,既然一心想要这样的结果,那再哭哭啼啼岂不是可笑? 她默默地将画收到了怀中,然后欠了欠身。“也祝您幸福,殿下,再见,我不打搅您了,非常抱歉叨扰到您。” 直到最后,她最终还是没有办法硬下心来,把爸爸已经被杀死了的事情告诉给王妃。 第十六章 夙愿与爱怜 夏尔的乡间别墅当中,今天的狂欢滥饮一直都没有停歇,客厅当中的嬉笑声一直都延绵不绝,酒精和美女的作用下,几乎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在纸醉金迷当中迷失了自己。 不过夏尔倒并没有参与到其中。在阳台上,他悠然自得的和自己的两个好朋友吕西安·勒弗莱尔中校以及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一起在玩牌。 因为常年在社交界当中的锻炼,再加上脑子都比较好用,所以夏尔和阿历克斯对牌技都十分精熟,而吕西安作为行伍出身的军官,自然早年跟着战友们耳濡目染,也是一个优秀的牌手,技巧也不差。 然而,也许是心绪有些不宁的缘故,吕西安今天却打得不怎么样,一直输给其他两个人。 “吕西安,你怎么了?心情不好?”打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有些奇怪地问。 “呃……嗯……”吕西安有些犹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他实在不是一个善于隐藏心情的人,所以夏尔很快就看出来了。 “你在担心你的妻弟?”他笑着问,“别担心了,朋友,他现在应该快乐得想不起来我们才对。” “就是这一点才让人担心。”吕西安板着脸回答,“乔治……乔治还是一个年轻人,他从前没有经历过类似的诱惑,一下子这么做会不会有些……有些过分呢?如果他这么小就沉溺到了肉体的欢愉当中,那……那恐怕会十分不利于他日后的发展,也不利于他进行他未来的家庭生活。真的,我觉得阿尔贝他们太胡闹了,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听到好友的抱怨之后,夏尔和阿历克斯相视一笑。 “我想,您是不太理解您的妻弟吧……他只是在和他的先祖们沿着同样的轨迹前进而已。自古以来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什么不好。”阿历克斯耸了耸肩,“至于家庭生活,难道您还没有从他的父亲身上见识到迪利埃翁伯爵一家的家庭生活吗?” 他的反问,让吕西安顿时有些语塞。没错,贵族家庭不都是这样的吗?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呢?可是……他真的不喜欢这样。 “我也知道,我也知道乔治会有他自己的生活,所以我刚才没有阻止,但是我认为……我认为一个有志向的人不应该放纵自己沉溺于酒色当中。”吕西安稍稍顿了一下,“我们既然是一个团体,而且是一个谋求某种理念和意志的团体——我们也不能以这种方式来维护我们的团体,否则我们很难保持未来的团结,而且对你的名声也十分不利。” 吕西安的意思夏尔很快就听明白了,他认为夏尔的这个青年人团体不能变成一个以狂欢滥饮来维系忠诚的团体,纯靠金钱和酒色来保持团结——一来这会磨灭成员们的意志,二来金钱别人也给得起,成员的忠诚难以保证。 “你说得很有道理,吕西安,我们毕竟是一个政治团体,应该有些理念,而不是只知道放纵欲望。”夏尔把牌放到了桌子上,然后点了点头,“诚然我们不能让我们变成一个花花公子俱乐部,不过适当的放松还是可以做的。” “那么我们的理念是什么?”阿历克斯摊了摊手,“拥护德·特雷维尔先生成为法国最有权势的大臣吗?恐怕这种前景并不能够让人激动。” “如果光拥护我当然不至于让人激动,但是如果拥护我的话,我就能够维护法国在欧洲大陆上的地位——甚至让它更进一步。并且我还能让帝国的军队维持它应有的优越地位。”夏尔毫不犹豫地回答,“现今的法国里面,已经没有人能够和我一样同时纵横军界和政界乃至于经济界了,我可以毫无障碍地操纵整个国家的体系,让各界的力量汇聚在一起而不是互相消耗,也只有我才能够让这个国家变成欧洲大陆上占据最优越地位的国家。” “甚至比陛下还要更加能够做到这一点吗?”阿历克斯又笑了起来。 “是的,我认为在这一点上我比陛下更加能够得心应手。”夏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尽管这种话其实很犯忌讳。 在两个人惊愕的视线当中,他拿起了桌上的牌,然后一张张地摊开,“您看,我现在说这些恐怕您是不会相信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认真的。” “夏尔,我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吧?”吕西安有些失色了。 “我的意思很明白,现在我是陛下的臣仆,为他服务也为我自己服务。可是某一天,在未来的某一天,陛下可能会将一些事情搞砸,让我们的国家和军队陷入到某种危险的境地当中……那时候我就得做好准备,并且站出来拯救国家,让她重新归于应处的地位,而为了方便这一项工作,一个庞大而又跨越各界的团体是必要的工具。”夏尔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不是你让我们谈谈理想吗?那我跟你谈了理想的时候,你怎么又被吓成这样呢?” “陛下听了这些话肯定不会高兴的。”阿历克斯低声说。 “是的,他不会高兴,所以现在我只能跟你们说,不能跟别人说。”夏尔点了点头,“为了让我们不至于被轻易取代,所以我们需要构建一个巨大的团体,只要足够巨大,就不会轻易地被抛开——至于这个团体当中的一部分人是通过什么手段吸引来的,其实并不重要,就算是为了钱过来的,只要能够壮大我的团体势力,我也会敞开胸怀接受,我并不是一个在乎名声的人,因为我的名声已经足够糟糕了。” 还没有等他们两个人反应过来,夏尔继续说了下去,“你们两个人虽然性格各异,但是和一般人不一样,你们有各自的处事方式,还有一些想要搞出一番作为的雄心,而且你们都不会告发我的野心,所以我就跟你们明说了吧。” “那你……那你想要我们做什么?”吕西安按捺住了心里的惊诧和慌乱,低声问。 仅仅这一句话本身,就足以证明他对夏尔足够忠心耿耿了。 “要做的很简单,找到一些你们看好的军官,然后尽你们所能地笼络他们,让他们也或明或暗地支持我,成为团体的一员。”夏尔马上回答,“他们要理想就给他们理想,他们要金钱……我也可以给他们金钱,当然我个人希望两者都要最好。” “你好像没有问过我愿意不愿意同意。”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无疑你是会同意的,难道你会拒绝我的要求吗?”夏尔反问,然后用眼神提示对方他的罪证还在自己的手上。 “好吧……但是别指望我能够做得多好。”对视了片刻之后,阿历克斯败下了阵来。 “看来你们已经清楚了吧?我要党徒,越多越好,好人和坏人都行。”夏尔哈哈大笑,然后重新拿起纸牌,“来,我们重新玩吧。”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却传来了马蹄的轰鸣,夏尔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妹妹正骑着马归来。 夏尔一下子把牌又重新放了回去,然后转头看向他们两个。 “去通知一下,让里面别闹了吧,是该停下来了……让他们都回旅馆去,和那些女人一起。乔治那边也让他歇息下,纵使是个少年人,身体太放纵也不好。” 接着,他走到了马厩去,然后看着芙兰从马上跳了下来。 模模糊糊当中他看得不怎么真切,但是他发现芙兰的手上好像拿着一副画。 “姑娘,你玩得还开心吗?”他随口一问。 然而芙兰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向他走了过来,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好像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吵似的。 “怎么,在王妃那里不开心吗?吵架了吗?”夏尔连忙问。 “您怎么知道呢?”芙兰低声问。 “这并不难猜啊,在这里你又不认识其他的人。”夏尔耸了耸肩,“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们到底说了什么,以至于现在你这么消沉?” “我跟她说,我已经知道她是我真正的母亲了。”芙兰走到了夏尔的旁边。“然后我告诉她伊泽瑞尔的事情,告诉她我对他开了一枪,并且将他送去了美洲……” “她……她一定不会理解你的吧?”夏尔突然感觉有些干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你们吵架了?” 其实他也知道,芙兰这么做也是好心,她大可不必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任由伊泽瑞尔继续留在美洲受苦——大概,她就是放不下心头的最后一点怜悯,所以才会选择对王妃——不,对自己的母亲——说出真正的现实来吧。 可想而知,要在王妃面前说出这些话来,她到底要抱定什么样的意志。 “理解?我想谁也不会理解吧……”芙兰苦笑了起来,“有谁会理解一个对自己兄弟开枪的女人呢?她十分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接着她把我以前送给她的画丟还给了我,然后说要和我断绝关系,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女儿。我……我很伤心,但是我不怪她,看看我自己做出来的这些事,我又哪里有资格责备她呢?” 看到她如此哀伤的样子,夏尔蓦地感觉有些心疼。 “不,我理解,不仅理解,而且感谢。真的,谢谢你,站在我这边。”他十分诚恳地说,“她现在生你的气,要和你断绝往来,但是我……我是不会抛弃你的,爷爷也一样。所以你不用伤心,你并没有损失什么,原本的亲人一直还在,而那几个意外的亲人,他们突然出现,他们突然消失,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呢?别放在心上了,孩子。” “爷爷也抛开了我,他……他并不把我当做家人了。所以,先生,除了您,再也没有别的人在我身边了。”仿佛是被催动了一样,芙兰突然纵身投入到了他的怀中,然后哭了起来,“我只有您一个人了!” 她抱着夏尔的时候,手中的画也摔到了地上,发出了哐当一声。 夏尔心中有些怜悯,所以并没有推开对方,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背后的头发。 这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喧哗声,原来是那些军官准备离开这里前往旅馆。 夏尔心里正一急,芙兰马上脱开了他的怀抱,只是再饱含深情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拾起画急速跑开。 “先生,请记得,我真的只剩下您一个人了……” 第十七章 针锋相对 “先生,请记得,我真的只剩下您一个人了……” 直到妹妹跑开之后,这句话仍旧回荡在夏尔的耳边,令他久久难以忘怀。 这某种程度上是事实。 现在她的一切,她原本的亲人,她隐藏在阴影下的真正身世,全部已经被她自己决然抛开了,除了自己以外,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这个孩子他眼看着长大,一点点地从小不点变成了千娇百媚的美人,可是在他心中,那种保护欲却一直都没有消褪。 在他的内心中,对妹妹既爱怜,又有一种奇怪的自豪感。 “是啊,以后只有我能够保护她了,就像过去那样——有什么不好吗?我过去能够保护好她,以后也一定能够做到。”他暗自对自己说。 就算她曾经做过那么多傻事,至少她尊敬我,爱我,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在黯淡的暮光下,他整理了一下已经弄皱了的衣服,然后昂首走回到了宅邸当中。 相比于他心中的沉重,芙兰却要欣喜许多,甚至可以说是近乎于欢呼雀跃。在进入宅邸、确定背影哥哥再也看不到之后,她无意当中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尽管眼角还挂着泪水,但是她的嘴角却已经绽放出笑容。 是啊,一切虽然并不完美,但是最后的结果终究还是符合心意的——王妃并没有理解她的苦心,然后选择和她决裂,这诚然让人痛苦不已,但是至少这个结果在哥哥心中激起了爱怜感和保护欲,倒也算是莫大的安慰。 就在刚才,哥哥眼中的那种爱怜,她已经明确无误地感受到了,那是那样地让人沉醉啊。 她脸现在还是绯红,全身都好像有些发烫,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带着手中的画,她一步步地走上了楼梯,准备去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下。 然而,就在刚刚踏上二楼的那一刻,一股寒意突然从她心底里蹿升了上来,她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可是却完全没有效果。 她的脖子被人从后面重重地掐住了。 有谁敢在这里对我动手?芙兰罕见地惊慌失措了,因为这显得太不可思议。 一瞬间,她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全身都僵住了,手中的画也掉落到了地上。 从后面掐住的手十分冰凉,而且毫无颤抖,犹如冰块一样贴在她的肌肤上,而手的肌肤却显得十分细滑,而且指节也不粗重。 这是女人的手,芙兰很快就弄清楚了真正的情况——在这里,敢对自己这么动手的也就只有她这样一个人了吧。 “您……您想做什么?”她一边喘息,一边艰难地问。 “不做什么,就是想要找您谈谈而已,谈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背后响起了一个严厉却又不失婉转的声音。 “您是我的姨妈,是我的长辈,想要找我说话的话随便说一声就行了,何必这样呢?”芙兰迷惑不解地问,一边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 然而,脖子上的手还是没有松开,依旧紧紧地扣在她的脖子上,犹如是铁铸的一样。 “我可不敢自居您的长辈,有些事情我们都知道,就不用我再多说了。”艾格尼丝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前方弯着腰的外甥女,“现在我觉得,为了表示我对您的尊重,我不能对您太过于礼貌。好了,我们走吧,不要试图大喊大叫,这对我们两个来说都不好,有些事我们应该单独解决一下。” 她强行拉住了芙兰的脖子,拖到了旁边一个房间当中。芙兰忍受着疼痛,并没有高声呼救,而是默不作声地跟着她走了进去。 直到进来了以后,艾格尼丝才松开了自己的手,然后一把将她推到了沙发上,虽然沙发十分柔软,但是芙兰仍旧被撞得生疼,只是她咬着牙忍耐了下来,没有求饶也没有喊疼,只是挣扎着重新坐了起来,然后整理好了衣衫,以毫无畏惧的视线看着对方。 “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这么对待我。” “您不明白吗?”艾格尼丝略带嘲讽地看着她,“我想您应该明白才对——孩子,难道您从小开始,就没有人告诉过您凡事应该有度,而有些事情人绝对不能做?” “我并没有受到过类似的教导。”芙兰毫不退缩地说。“也不知道您到底在说什么。” “倒还真是十分硬气呢。”艾格尼丝冷笑了起来,“那好,那就让我来代劳,教导一下您吧。特雷维尔小姐,您已经即将满二十岁了吧?在这个年纪无论如何也该算是成年人了,您应该明白这世界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为所欲为的,哪怕她姓特雷维尔。没错,您有美貌,受宠爱,脑子也不错……但这都不是您毫无顾忌毫无敬畏的理由,您不能去勾引您的哥哥。” “我没有这么做。”芙兰下意识地否认,然后她笑了起来。“我想您是从哪里听到一些污蔑我们的传言了吧,请您不要相信,这只是我哥哥的反对者们在失败之后编造的无耻攻击而已。” “停下这种说辞吧,小姐。”艾格尼丝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严厉地看着对方,“我是女人,也曾见惯了社交场上的那一套风月假面,所以纵使您能够表演得如此精湛,纵使您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子之一,但是我仍旧能够看到美貌之下所隐藏的那样一个灵魂,您是骗不过我的,也不应该用无聊的言辞来欺骗我。” “我……我不明白您到底是指什么。”芙兰有些不安地摇晃了一下,显得十分无辜。 “比起您的言辞来我更加相信我的眼睛。”艾格尼丝仍旧冷笑着,“之前有人跟我说过,我选择将信将疑,我不打算冤枉任何人,但是现在——我已经看到了真相,完完全全的真相,您刚才的表现就是在勾引,难道还有别的成分存在吗?大家同为女人,我想您不至于再说出一些蠢话来惹人发笑吧?!” 如此严厉的呵责,让芙兰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对面的棕色眼瞳是如此深邃而且笃定,以至于让她觉得好像再辩解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一样。她说得没错,自己就是在这么做,而且并不以为过。 既然再辩解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她索性默不作声,用沉默来表示反抗。 “理屈词穷了吧?没话可说了吧?”艾格尼丝冷冷地看着她,“很好,至少您还没有傻到说一些蠢话来浪费大家的时间。那么,现在,请跟我保证吧,以后您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如果您这样说了,我今天可以饶过您。” “饶过我……饶过我……”也许是终于被激起了怒气,芙兰忍不住了,她抬起头来瞪着对方,“我需要您的饶恕和谅解吗?我不打算干涉您做什么,但是您也无权干涉我!我和我的哥哥要做什么事情,都是我们的私事,轮不到别人来管吧!” 气喘吁吁了片刻之后,她嘶声加了一句。“我用不着您来说教我,也用不着您来指点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就是这种态度,所以才让人讨厌啊……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人情世故呢,难怪一个个都这么妄自尊大……”艾格尼丝抬起头来,然后骤然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再度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强行将她再度压了下去,脸深深地陷入到了松软的坐垫当中。 因为气闷,芙兰剧烈地挣扎,但是却无济于事,一点也无法挣开对方的手。她觉得十分难受,好像憋得肺要着火了一样,呜呜呜地直叫唤,却并没有激起对方的同情心。 直到片刻之后,艾格尼丝才将她脖子抬了起来,这时候她才能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从窒息当中摆脱出来。 “按理来说旁人的私事我并不想管,也没有心情管,对您这样的外人我也没有兴趣去教化……然而,您终究不该去勾引我的外甥,因为您知道这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不是吗?”艾格尼丝的话,模模糊糊得像是从天边传来一样。“您会让他陷入到一个十分糟糕的境地当中,一不小心就会身败名裂,让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灰飞烟灭——以您的头脑,难道你会不知道这样的危险吗?而您即使知道这个后果,还是去这么做了……难道您觉得我对这样的您过于严厉吗?” “那又怎么样呢!那又怎么样呢!”呼吸重新通畅了之后,芙兰大声喊了出来,几乎吓了艾格尼丝一跳。 她红着脸,满面怒气地看着艾格尼丝,“难道这种危险,不正能够使我们之间的感情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吗?难道这不会更让我们珍惜吗?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我要追求我的爱,我想要和我爱的人共度一生,为此我愿意放弃一切!是的,我爱他,我比任何人都爱他,我一点都不怕跟您说出来,也不觉得有任何羞愧的必要!您不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来,因为这只会让我觉得可笑!可笑!” “爱……多好的词啊。”在她喊完了之后,艾格尼丝终于回过了神来,“你……你就把把这个当成让大家面临危险的理由吗?你就把这个当成了自己可以任性妄为的借口吗?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想过你的亲人们!?”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芙兰大吼着回答,金色长发也随之散乱开来,“我凭什么想你们?我凭什么要在乎你们?你们对我做过什么……?我从出生开始就被父母抛弃,他们为了自己的欢愉,宁可消失不见!爷爷倒是把我当成宠物,但是一听到我可能不是他孙女,就觉得我是个累赘,把我当成外人,宁可将我排除到心扉之外!你们都以为我蠢,都以为我什么都看不见想不到吗?至于那些亲戚……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呢?多少年来对我不闻不问,最可恶那个还只想着从我这里抢走唯一宝贵的东西,而您呢?您自顾自地跳出来,打出各种名义来阻止我,好像您有权对我做什么一样!亲人……?只有一个人,从小到大,不计较任何得失呆在我的身边,乐意尽一切来照顾我!我有一个就够了,有一个就足够了!你们都消失就好了,都给我消失就好了!” 一边说,她一边不知不觉地流出了眼泪来,“觉得我很可恨吧?觉得我是个怪物吧?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想想怪物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我这一生碰到的爱只有一次,上哪儿都被不幸缠身,被人厌恶被人憎恨,那些自称的朋友们要么瞧不起我、要么暗地里嫉妒我憎恨我,恨我长得比她们漂亮画画比她们好看,就为了这点理由她们诅咒我!她们还以为伪装得很好我看不见!然而我看得见,我见过的恶意堆积成山,我见过的恶人绝不在您之下!只不过她们都用丝绸包裹住自己,用笑容武装自己而已……只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我,我被唯一一根细细的丝线连在了人间和天堂之间,那时候你们在哪里?!而到了这个时候……你们告诉我这根线注定不属于我,叫我眼睁睁地看着这根线被斩断,让我沉到深不见底的泥淖里面……你们休想!我宁可死也绝不会放手的,凭什么你们能够追逐自己的幸福我却不行?休想!!!” 艾格尼丝静静地站着,看着对方如此回答。哪怕是带着哭腔,哪怕充满了憎恨,这声音听上去也是那么婉转。 “你是我见过最为自私自利,最没有顾忌的人,也是最善于伪装自己的人。看,多冷酷的一颗心啊,看到一万人死去也不会颤抖一下吧……为什么偏偏被这么美丽的容颜包裹起来呢?为什么这样的灵魂却有这么好听的嗓音来粉饰呢?上帝开了一个多残酷的玩笑啊……”过了片刻之后,她冷冷地开口了,“你说你没有幸福?你知道多少人活在炼狱当中吗?我知道,你不会看他们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无论是在法国,还是我在游历过的那些国家,都有很多人、有无数人,从生到死都没有享受过你视之为平常的一切,他们饥寒交迫、他们被人掠夺被人奴役,最后像苍蝇一样死去,无人在乎也无人问津,然后你说你不幸福!你说你只有一条路通向天堂,可是以你的容貌和姓氏,会找不到爱你、愿意照顾你的才俊?不……你有幸福,而且可以找到继续幸福的路,只是你不想找,你宁可沉溺在自己邪恶的欲念当中,宁可满足自己一切任性妄为的狂想!你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只能这么做,但是你错了,不是你只能这么做,而是你只想去这么做,你根本不想放过大家也放过自己,只想要满足自己最卑劣的欲念!原本我曾以为您不是埃德加的女儿,现在我倒相信了,您怎么可能没有流着这样的血脉呢!” “别人跟苍蝇一样死去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变成这样,不是我造成的,我还总想质问上帝为什么要让世界造成这样,以至于让其间充斥着恶意呢!”尽管被说到了这个份上,芙兰仍旧毫不相让,“您可以说我邪恶,说我卑劣……好,您可以用任何词来形容我,但是您休想贬低我的爱,我只爱这么一个人,而且绝不会再更改了,世界上有的是青年才俊,有的是王公贵族,我知道啊,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在我眼里不过就是灰尘而已!纵使奥地利的皇帝来向我求婚,我也只会将他一脚踢开!谁也比不上我的哥哥,也只有我才最配得上他!我不需要您来教我们怎么做,因为您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来阻挠我们!” “没有权利?我告诉您,我有权利,不光我有,另外的人也有。”艾格尼丝再度走到了她的面前,“而且我要明确无误地告诉您,您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卑鄙的欲念、以及您妆点这些欲念的托词而已!” “我没有给您评判我的权利,小姐。”芙兰冷笑了起来,“您从没有经历过爱情,所以您嫉妒别人有,这一点我倒是可以原谅您。” “这种嘲讽倒是能让人感受到您真实的模样呢……看,这不是老实多了吗?我早说了在我面前不用伪装自己。”艾格尼丝冷笑起来,然后再度掐住了脖子,狠狠地将她摁到了坐垫当中,“您的这种爱情,幸亏我没有,否则天知道我会给自己降来什么样的惩罚。” 因为窒息,芙兰不停地咳着,但是她还是没有求饶,甚至没有退缩。 “要么您在这里杀死我,要么您就好好地把我原样放回去吧,哈哈哈哈哈!”在极度的痛苦当中,她反而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如果我向您求饶,那就算我输了,我从此隐居再不见哥哥如何?哈哈哈哈!您倒是可以试试啊!哈哈哈哈!” 这种折磨持续了许久之后,眼见再加以折磨的话真的要闹出命案,艾格尼丝不得不停了手。说实话,她对这个外甥女的意志之坚定感到有些出乎预料,多年来她在外面游历,不知道见过多少折磨人的场面,也不知道自己执行过多少次,不得不说,多少个男人的表现都比不上她。 “为什么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人呢?”艾格尼丝收了手,然后掏出手绢擦起了自己手上的汗,同时嫌恶地看着不停抽搐地芙兰,“因为你这种人的存在,世界才会变成这样。” “然而……我们总会赢,因为……因为我们……除了赢之外,我们已经无路可走。”带着奇怪的笑容,芙兰低声回答。“没错,我们就是要赢,你们越是诅咒,我们就越是要赢!要赢!要赢!” 然后,伴随着仿佛咒语般的自语,她昏睡了过去。 看着昏倒在了沙发上的特雷维尔小姐,艾格尼丝竟然产生了一种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的感觉。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是十分罕见的,因为她想来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只要制定了目标就会毫不迟疑地坚持下去。 然而对她,似乎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好像真如同自己所说的一样,要么死要么就会坚持到底。 “夏尔,这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孽,你自己看看怎么收场吧,最好不要让我失望。”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艾格尼丝写下了一张字条,丢在了芙兰的旁边,然后自顾自地从宅邸当中离开了。 第十八章 真情实意 一片幽深的黑暗,这是深不见底的虚无,看不到任何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当中,好像有一丝白色的光亮出现在了眼前,也最终让她记起了自己身处何方。 意识终于被取回来了,芙兰骤然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她发现她已经不再身处于刚才那个与炼狱无异的房间当中了,而是身处在宅地当中给她安排的卧室里面。而且艾格尼丝并没有在她的身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 “你终于醒了。”当妹妹睁开眼睛之后,夏尔如释重负地说。 在艾格尼丝走后,仆人来打扫这间房间,然后发现昏睡在一片狼藉当中的特雷维尔小姐。惊骇之下她马上报告给了夏尔,而夏尔则大惊失色,抛下了自己手上的事务,让人将妹妹带回到了房间里面休息。 “是啊,我醒了。”芙兰也微微地露出了笑容,“抱歉,我给您添麻烦了。” “这不是你的错。”夏尔摇了摇头,然后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你是受害者。好吧,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芙兰微微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的头发被人轻轻抚弄。“难道艾格尼丝没有跟您说吗?” “没有。”夏尔摇了摇头,“她只是留下了一张字条就走了,关于你们争执的理由她什么都没有说,所以我只能问问你了。” “那您不怕我借机会说她的坏话吗?”芙兰低声问。“如果您只听我的话,恐怕对了解事实没有多大帮助。” “好了,都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耍脾气了!”夏尔皱了皱眉头,像是在呵斥她,“现在我对情况一头雾水,能向个人来了解情况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再说了,你想要编谎话骗过我可没那么容易。” 男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信呢?我都骗了你那么多回了,还觉得我骗不过你……芙兰心想,几乎想要笑出来了。 不过哥哥焦急的表情却让她心中倍感欣慰,她也不打算再卖关子了。 “她……她揍了我,因为她跟我提了一个要求,而我却不想屈从于她的要求……” “她跟你提出什么要求了?”夏尔马上追问。 在他的印象里,艾格尼丝并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并且极其自重身份,绝不会做出随意殴打外甥女的行为——虽然这个外甥女的血统存疑,所以他不相信艾格尼丝是突然发疯。 “她叫我离开您,永永远远地离开您。”芙兰回答。“而我没有答应她,所以……” “她不会做出这么不近人情的事的,告诉我,她到底跟你说什么了!”夏尔打断了她的话,“我再跟你说一次,我和她相处了十几年,她是什么人我比你更加清楚。” “我没有骗您!她叫我放弃对您的爱意,去找别人,找随便哪个青年才俊嫁出去,不给您、不给其他人带来任何麻烦。”芙兰不得不马上解释,“对我来说,这就跟要我永远离开您没有区别……” “她……她这么要求?”夏尔终于明白了。 然后他顿时就有些失语。 前几天艾格尼丝当面跟他说要他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要犯下大错,当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了,这次她执意要跟过来,自己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没想到今天这么快就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是啊,她就是这么要求,然后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告诉她我绝对不会这么做。”芙兰点了点头,“看上去我的态度激怒了她!” 一下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虽然艾格尼丝揍了芙兰,但是……这很明显是为了他。 到底应该责备她太过于热心、干涉他人的私事好呢?还是责备自己和芙兰闯下了大祸、以至于让大家担心呢? 他也不知道。 芙兰看出了哥哥罕见的动摇,她明白在哥哥的心里,艾格尼丝的地位着实不低,所以故意说坏话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她另有办法。 “先生……都是我的错。”她微微闭上了眼睛,“这都是我活该,您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天色已经不早了,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起你的安危来,目前我并没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夏尔摇了摇头,“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我让您陷入到这种境地的,如果要责备的话,那您就责备我吧。”芙兰颇为哀切地说,“我犯下了罪孽,就活该遭到惩罚,谁回来怜悯我呢?谁又需要怜悯我呢?艾格尼丝说得很对,这都是我自己任性给自己惹的祸。我……我让自己陷入到了泥淖里面,这只能怪我自己。” “好了,别说了。”夏尔闷声打断了她,“难道你觉得说这些话我不心疼吗?” 他的手慢慢地从头发上滑了下来,落到了她的脖子上。 看着芙兰脖子上一圈可怕的红肿,夏尔蓦地感觉胸口一痛。 “啊哟!”芙兰突然痛叫了起来。“别把手放在那里,好疼!” 刚才被艾格尼丝如此摆弄的时候,她没有求饶甚至都没有喊过疼,但是现在却不住地喊疼,终于将哥哥内心当中的怜爱给呼唤了出来。 “抱歉,抱歉。”夏尔马上将手移开了,只是心里却愈发发疼。 “没事……”芙兰苦笑了起来。 “艾格尼丝……艾格尼丝离开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张字条。”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慢慢地说,“她叫我想清楚一切后果,然后自己做出个了断来。” “那么您想要怎么了断呢?”芙兰马上问。“当然了,您有完全的自由。” “如果我们遵从她的要求,会怎么样?”夏尔突然问。 “如果……如果您这么做的话,我不会多做什么的。”芙兰凄然笑了起来,“真的,我不会再闹出当时的那些事,给家族蒙羞也给您带来麻烦……我只会离开,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离开,也许……也许这是对大家都好的解决办法吧?或许很多人都在期待着这样的结局。” “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不愿意看见你死,我不想让你死在我之前!”夏尔控制不住自己了,朝对方大吼,“你还这么年轻,天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幸福在等待着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总是谈到这个!” “刚才我是跟艾格尼丝这么说的,现在我还是可以再跟您说一次……先生,我爱您,这不是我突然冲动的欲念,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人人都说我们早熟,我也确信,因为十岁出头的时候我已经在考虑我这一生了,我怎么能够不考虑呢?周围都是一群冷漠甚至心怀恶意的人,一切都是那样令人作呕,我……我环顾整个世界,哪里有人存在?只是一个个在跳动的冰冷心脏而已,被虚伪笑容的假面包裹在皮囊里面……只有您……只有您是热的,在闪闪发亮,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解答,但是却又全心全意地爱着我,只有您抱着我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在活着……先生,抱我!” 她这声呼唤好像有些魔力,夏尔下意识的张开了双臂,然后芙兰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时候的我怎么能够不爱上您呢?您怎么能够责备我盲目地迷恋您呢?”因为激动,芙兰的身体几乎都颤动了起来,“没错,后来我知道我做了一个迷梦,一个让大家都难过的迷梦,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我还是为我的决定为傲,并且决心不改变它,绝对绝对不改变它!” 说着说着,她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显然刚才所受的伤势还在作痛。但是她以莫大的魄力还是忍耐住了痛苦,继续喊了出来,“您有权不回应我,但是您无权阻止我处置自己的生命,是的,要么得到要么就去死,我只给自己留了这样两条路……而且已经有了足够的决心去走。” “别这样,别这样好吗?”在进退两难的煎熬当中,夏尔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是帝国大臣,我有权有势,人人都对我逢迎奉承……我在别人面前扮演着上帝,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有求过人了,但是我真的想要求你,不要死好吗?我见过你死过一次,那次的感觉太痛苦了,我绝不要再重复一次,想让你死在我之前。所以,算我求你好吗?不要把生死这样挂在嘴上!” “正如我说过的那样,只有您……只有您才这么在乎我的生死,这愈发让我相信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正确得无以复加。”芙兰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既是在坦露衷肠,也是为自己居然把哥哥逼到了这个地步而感到歉疚。“可是……可是如果真的离开您的话,这样活着就是一种煎熬,一种让人恨不得马上死去的煎熬啊!您说您之前见过我死,很难受,可是死的那次我并不难受,相反却觉得解脱……因为那时候我被绝望吞噬了!我不想再体会一次被绝望吞噬的感觉了,那只会让我更加想要告别人间。” “当然……如果您一定要恳请我的话,我……我会努力尝试活下去的。”芙兰苦笑了起来,“毕竟就连那些苦修士都活下来了,不是吗?我想来应该不会比他们更痛苦。我保证,如果您真的这么选了,我也不会怪罪您,因为你这是对大家都有利的决定,不到实在无法坚持的那一刻,我是不会离世的。” “不……不,我绝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你这样活着。”夏尔惨然摇了摇头。“比起这个来,我倒宁愿让我们兄妹任性一次,让所有人失望一次。我为爷爷、为大家活了已经够久了,我只求任性一次……只求任性一次应该可以吧?” “您……”芙兰顿时狂喜。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但是绝不能是现在。”夏尔将她揽到了怀中,“现在我的党徒还不够多,我的盟友还不够有力,我还做不到为所欲为,也做不到把一件事就这样完全尘封到黑暗当中。” “我能等,我等得起!”芙兰马上回答。“为了我们的幸福,我可以做出任何牺牲。先生,您也相信我吧,我会帮助您,变成可以主宰一切的人的!求求您,将我放在身边。” “在那之前,你得先睡一觉。”夏尔松开怀抱,将她放回到了床上。 “我会为您沉睡一天的。”芙兰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然后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对了,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呢?会不会是她告诉了……” “永远不要在我面前说她的坏话!”夏尔大吼,打断了她的话,“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对不起她吗?今后你再在我面前说她坏话的话,我就揍你!” “对不起,先生。”芙兰不敢多说,将被子拉起来,蒙住了自己的头。 第十九章 初临 雨后的吉维尼工厂,那种经久不消的焦煤味终于被洗掉了不少,虽然天空仍旧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幕,但是空气却清新了许多。 工人们穿着制服在厂区当中四处穿行,各种运货车也在厂区内的轨道当中滑行,他们沉默无言而又十分有效率,今天白天对他们来说又是一天繁忙的工作,容不得他们去欣赏天空。 而在厂区的中心,矗立着一幢几层楼高的水泥建筑,这幢建筑被粉刷成了白色,看上去和其他地方对比十分强烈,这里是管理者们工作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制定工作计划,制定薪酬标准,是工厂的心脏区域, 这幢楼里面的大部分房间都秉持着工厂的实用主义精神,布置十分简单,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而楼中有一些房间是专门供外界的来客使用的,里面的陈设却十分考究。 在其中的一间房间当中,夏尔正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客人。 他今天和平常一样,穿着黑色的正装,系着黑色的领结,而他的客人,也是留着一头分发,同样穿着正装,倒也像个风度翩翩的政客。 不过,他不是一个政客,而是一个商人——虽然实际上,他干的活现在和政客也差不了多少。 他叫欧仁·施耐德,是赫赫有名的施耐德公司的掌舵人。 而他现在跑过来接受夏尔的接见,也正是因为有求于夏尔。 至于其中的始末,说来话长了。 施耐德公司,是由两兄弟来共同创办的,哥哥是阿道夫·施耐德,弟弟叫做欧仁·施耐德。施耐德实际上是德国姓氏,这个家族祖上是从普鲁士移民到法国的,然后和大多数德国在法移民一样,世代经营银行业。几代人的繁衍之下,这家族已经法国化了,德语都不大会讲,倒是在巴黎的政经界高层一直有着不错的关系。 阿道夫·施耐德是长子,所以他注定是要继承家业的,在三十年代继承了家业以后,他像其他优秀的银行家那样在巴黎混得风生水起,为人所称道。他最大的手笔,是为当时的法国政府对阿尔及利亚征服战争提供资金支持,并且因此而获得了丰厚的利润,也让他成为巴黎银行界的才俊。 不过,和其他更年老的银行家不同,阿道夫要显得更加有冲劲一些,他的目光并不仅仅局限于家族事业上,反而想要在别的地方拓展,以便扩张自己的资本。 他的身边有一个十分合适的帮手,他的弟弟欧仁从小就对巴黎那些纨绔子弟所热衷的风花雪月没有多大兴趣,却十分喜爱机械和发明,整天泡在各种车间和作坊里和工人混迹在一切,喜欢用摆弄各种机械来打发时间。 这种奇怪的做派当然让社交界其他的年轻人十分不理解,不过法国人的一大特点就是不爱管人闲事,所以尽管有些人讥嘲他不懂风雅,倒也没人拦阻他。 然而阿道夫对他这个弟弟十分关爱,非但不阻止他的这种爱好,还经常花钱来资助弟弟的研究,他这么做当然不只是因为疼爱弟弟而已,他是通过弟弟的爱好,发现了新的一条扩张家族事业的道路——投资方兴未艾的重工业。 随着英国工业革命的勃然展开,欧洲大陆上也开始闻到了蒸汽时代的气味,有眼光的政治精英们决心带着自己的国家投身工业化的大潮,而商界精英们也纷纷投入其中,希望借此来分一杯羹。阿道夫和欧仁兄弟也正是这一群商界精英的一员。 在经过了多年准备之后,在1835年,施耐德家族的两兄弟投资了185万法郎(毫无疑问是一笔巨款)买下了乐奎索的炼铁厂,正式投入到了工业革命的大潮当中。而这时政治环境也对他们非常有利,当时的七月王朝十分重视发展工业和铁路,投下了巨额投资,并且在1841年实现了法国第一条商业铁路的运营。 要发展工业和铁路,当然要需要大量的钢铁,数不清的钢铁,所以施耐德家族很快在这一浪潮当中收获了巨额的回报,利润几乎滚滚而来。当然,雄心勃勃的施耐德兄弟自然不肯就此止步,他们想要进一步深入到制造业当中,于是开始制造火车车头和其它配件设施——在当时的环境下这当然也是获利甚丰厚的行业,所以施耐德家族原本就丰厚的财富也因此而快速积累起来,成为了法国的工业巨头,到了四十年代中期,这一家族已经成为了全国知名的实业家,反而原本的银行业倒已经悄然淡出。 然而,就在这一家人如日中天的时候,一个个打击开始悄然来临了,在1845年,施耐德家族的大哥阿道夫猝然去世,年仅四十三岁。他的去世,不仅留下了两个未成年人女儿和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也给欧仁留下了一个大难题——从现在起他必须要抛弃对窗外事漠不关心的发明家立场,而要去面对政商界的刀光剑影了。 留给他学习的时间并不多,仅仅在三年之后,七月王朝在革命当中轰然倒塌,而法国也随之变天,波拿巴家族取代了奥尔良家族成为了法国的主宰。这一时势的巨变,给法国许多家庭带来了戏剧性的变化,如果说夏尔因此而飞黄腾达的话,施耐德家族差不多就是相反了——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重工业巨头和政府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彼此之间密不可分,阿道夫·施耐德在世的时候,就是依靠自己和王朝政府的良好关系,为自己家族的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而现在,摆在欧仁面前的,是一个新的王朝了。 原本对他来说这也不是很大的问题,他的家族当年能够依靠金钱来打通七月王朝的人脉,现在自然也就可以去依靠金钱来打通波拿巴皇朝的人脉——然而,当做出这样的尝试之后,欧仁却愕然发现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他所想要踏足的每一条路,最后似乎都有一个人挡在面前。 夏尔·德·特雷维尔。 借助法国政局在几年间不可思议的突然转变,这个年轻人依靠波拿巴家族的支持,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蹿升,并且很快就成为法国有数的权力人物之一,有人甚至认为他是波拿巴阴谋集团的首席智囊,一切罪恶的渊蔽。 他到底有多坏欧仁·施耐德不清楚,但是欧仁发现自己每当想要联系政府部门,让他们给自己更多的铁路和其他工业订单的时候,那些接洽的官员总是向他露出一副既像是无奈又像是嘲讽的笑容,然后说“您去跟德·特雷维尔先生请示吧,这件事没有他点头是批准不下来的。” 特雷维尔先生要是想收钱,那是小事,以他的地位,只要他肯让路的话多少钱欧仁都愿意拱手奉送。可是……他现在并不是要向自己收钱的架势,反而倒是想要挖断施耐德家族的根基——欧仁·施耐德发现这位先生居然自己也在创办企业,涉足到工业界当中。 一位政府权贵放着好好的轻松钱不收,非要跑去做实业,欧仁怎么想也想不出理由,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如果情况持续下去的话,那么这个消息对他、对他一生的事业来说将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自从号称要专门经营国家铁道事业、扩张国家实力的铁道部设立之后,施耐德家族的工厂收到的订单反而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原因当然很清楚——特雷维尔家族的吉维尼工厂一直都在扩张产能,一步步地侵吞挤占施耐德工厂的份额。 虽然这很明显是私相授受、滥用职权的腐败行为,但是施耐德知道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无法用法律来衡量的,他们之前做过,现在别人也是在做同样的事情而已,抱怨甚至告状是没有意义的。 眼见现在波拿巴家族的统治越来越牢固,看上去不大可能在短期内崩溃,而德·特雷维尔本人也青云直上,正式成为了历史上最为年轻的帝国大臣,欧仁发现形势越来越严峻了。 吉维尼工厂现在越来越大,眼看已经规模要超过施耐德家族的乐奎索工厂,以后恐怕还会继续挤占施耐德家族的空间。 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他一直都想要和特雷维尔家族攀上关系,向对方服软输诚,以便让所以几次想要求见夏尔——为了家族事业的延续,哪怕是必须要乞求对方,他也准备这么做。 然而,几年来虽然他多次恳请,而且言辞越来越恭敬,但是却一直都没有得到允许和这位大人物见面,这可让他愁坏了。 而就在半个月之前,他终于收到了信,德·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决定在吉维尼召见他,请他到时候与会。 虽然觉得在吉维尼这个地方去求见对方实在有些屈辱,但是欧仁也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也就带着一丝庆幸踏上了前来吉维尼的旅途。 来到工厂区当中以后,他很快就惊叹于这家工厂的规模和技术了,在他这个内行人的观察当中,他发现工厂比他原本想象得还要规模潘达,某些地方甚至比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工厂还要先进。 在惊叹之后,便是忧心忡忡。 吉维尼已经被这位大人物发展到这个地步了,那以后他的工厂应该怎么办呢?最让人可怕的是,这家工厂后面还站着一位目前无法撼动的靠山,这位靠山决心用一切手段来喂养这家工厂。 带着这种忧虑,他忐忑不安地来到了这幢楼当中,并且最终等到了大臣阁下的降临。诚惶诚恐的招呼过了之后,他终于正式得到了和大臣阁下会晤的机会。 和他想象的不同,当见到真人的时候,他发现大臣阁下是一个十分温和的人,待人接物都十分客气,并没有多少世家子的傲气。 不过,颇为让他不大自在的是,大臣阁下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他的旁边还跟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看上去很年轻,而且十分漂亮,甚至可以说是他生平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之一。刚进来的时候,她还腼腆地跟自己笑了笑,这个笑容几乎让已经到了中年的欧仁·施耐德一瞬间都忘记了自己的忧虑。 可是,从年纪上来看,她不可能工厂的管理者。 应该是情人吧……哎,多可爱的人啊!不过,大臣阁下毕竟年轻,有这样的爱好也不足为奇吧,上层社会谁不是这样呢。 可是……在这种秘密会谈当中插上一个花瓶,总让欧仁感到十分不自在,很多话都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施耐德先生,容我跟您介绍一下……”正当欧仁还在犹豫的时候,夏尔突然笑着跟他介绍了,“这是我的妹妹,芙兰·德·特雷维尔小姐。” “啊?”欧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您好,先生。”芙兰继续满面笑容地看着他,蔚蓝色的双瞳似乎让人如沐春风,“很高兴见到您。” 第二十章 指定 看着对面如此富有魅力的娇颜,欧仁·施耐德一瞬间感觉自己有些失神。 “您的妹妹……?”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大臣阁下。 “是的,她就是我的妹妹。”夏尔微笑着再度承认,“难道您觉得很奇怪吗?” “是……不……”欧仁·施耐德马上承认,然后旋即又否认,“阁下,我的意思是……” “没什么,您觉得意外那也很正常,不用向我道歉。”夏尔耸了耸肩,“今天在这里,您并不用将她看成我的妹妹,看成我的助手就行了——原本您有什么想跟我说的,现在还是可以跟我说,尽可以畅所欲言。” “阁下……好吧。”欧仁·施耐德原本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但是很快他就想到了自己并没有多少本钱讨价还价的现实,于是只好应承了下来。 “今天我来拜访您,其实是有求于您的。”他马上调整了心态,然后说出了自己的主题。“我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 “很多人都有求于我,您并不是唯一一个。”夏尔不动声色地回答,好像自己真的不明白对方的来意一样,“那么您可以告诉我,您具体在什么事情上面需要我的帮助吗?” “如您所知,阁下,我现在是施耐德家族名下所有企业和工厂的负责人。”欧仁·施耐德勉强定了定神,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我想请您网开一面,让我们能够承接更多来自于政府的订单,以便……以便维持我们工厂的运营。” “听上去这倒是一个十分令人为难的要求。”夏尔禁不住笑了起来,“政府的订单是政府经过了详细的评估和斟酌之后才得以确定的,我并不能够多加干涉,又怎么谈得上网开一面呢?” “阁下,可能我的措辞有某些问题,但是我想我的意思您是明白的。”欧仁·施耐德有些着急了,“总之,您看得到,我,以及我们的工厂,都十分需要您的帮助,并且乐于为得到您的帮助而做出一切努力。我想……我想您既然愿意召见我,那么您想必会有一些类似的想法吧。” “我现在并没有任何的想法,先生,我只是本着对一位工业界前辈的尊重,所以在您几次想要见我的情况下,抽出空闲时间来满足您的要求而已。”夏尔却一点都没有露出口风来,只是不紧不慢地回答,“如果您是有这种想法的话,您应该事前就跟我说清楚才对,这样我们才能够有足够的准备,不是吗?” 夏尔这冷淡当中又透出戏谑的恢复,让欧仁·施耐德感觉愈发尴尬了。 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有求于人,而德·特雷维尔先生又是出了名的不好惹,所以也只能压抑住心里的不满。 “阁下,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所以如果说错了什么话的话也请您原谅我……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别的用意,只是想要请您帮助我……不,不仅仅是帮助我,而是帮助很多人。”他鼓起勇气来,十分诚恳地注视着这位大臣阁下来。“我不想跟您隐瞒什么,实际上我们的工厂、我们的家族事业现在陷入到了困境当中,我们需要订单,来维持我们企业的运转,在这一点上我们极其需要您的帮助,毕竟您是帝国的交通大臣,可以给我们其他人无法相比的帮助,只要您发发善心的话,我想……我想我们就可以度过这次危机,并且重新成为一家欣欣尚荣的企业。当然,我们绝不是平白无故地想要请您帮助我们,我们愿意为您的帮助而付出任何代价,任何代价!” 他有意将最后几个词重复了一遍,以便打动对方。虽然旁边有个人看着,但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到这里之后,他就停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对方降下的裁决。正因为不善言辞,所以他说得倒是十分情真意切,让人不得不动容。 “您……您不要这么激动。”夏尔微微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着急,“好吧,我已经明白了您的意思了。您是我国有名的实业家,而且是我一直十分敬仰的人,您对法国的工业界的发展也做出了自己的莫大贡献,听到您的经营陷入到困境当中,老实说我也十分震惊和惋惜。” “作为商人,经营失败是常有的事,大家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欧仁苦笑了起来,“再怎么艰难我们也不至于比当年初创业的时候艰难了,毕竟现在我们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设备投资和人员储备。阁下,我可以跟您保证,只要政府提供足够的订单,我们的经营状况不会出现任何困难,我们不仅可以完成政府所需要的一切,而且还能尽自己所能地回报帮助我们的人。” 欧仁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就差把回扣一词直接明说出来了。 在七月王朝时代,他们惯常用这种方式来拉拢对他们有用的政界人士,原本他们也打算用同样的方式来拉拢帝国的高官们的——只可惜情况却和他们预料的大相径庭。 “哦,当然了,对于您这样的人,我是十分乐于帮助的。”夏尔欣然点了点头。 整个房间顿时沉默了下来,欧仁·施耐德先是有些发呆,然后惊喜地喊了出来。 “阁下,您……您是说真的吗?” 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要各种讨价还价、甚至卑躬屈膝的心理准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轻易地就下令,只怀疑自己听错了。 惊喜之余,他马上就心里怀疑了,特雷维尔先生可不像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更何况现在自己还是对方的直接竞争者? “我当然是说真的了,先生,您来跟我求助,然后我点头之后您却突然又将信将疑,这样可不好吧?”夏尔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您这样的话,我也很为难。” “不……阁下……不,我只是太高兴了而已,请您原谅。”欧仁·施耐德慌忙跟他道歉,“我刚才说过,我乐意为您的帮助付出应有的代价,请您告诉我吧,阁下,您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并不是为了回报而帮助您的。”夏尔颇为虚伪地先推了一句,然后再问,“那么,您能够为我做什么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够给予您一定的返点。”踌躇了许久之后,欧仁·施耐德也顾不得太多了,干脆直接挑明了,“具体的点数您可以自己来定,只要能够维持我们工厂的运转以及最基本的投资,我们愿意为此承受代价。” 他提出条件十分谦卑,几乎可以算作是举手投降,只求能够接上足够的订单维持企业的运转。不过倒也不能怪他,现在施耐德家族的企业确实陷入到了十分严重的经营困难当中,订单持续减少带来了严重的资金失血,而看到了施耐德企业的运营困难之后,原本和施耐德家族称兄道弟的巴黎银行家们迅速变了脸,不光不肯继续借款,反而有些人甚至选择抽走资金,这些情况叠加在一起,自然就让施耐德家族的经营状况雪上加霜,幸亏家族之前积累的家底还算是丰厚,所以可以一直注资来维持,可如果再持续下去的话,恐怕就难以支持了。 然而,他的这番投降宣言并没有打动大臣阁下的样子。 “哈哈,您这个条件倒是真为有趣,居然明说要贿赂一位帝国大臣了!传出去可真不好。”夏尔略带嘲弄地大笑了起来,“另外,容我提醒您一句,您现在身处的地方,就是一座庞大的工厂,它也可以承接政府的订单,甚至可以比您要做得更多……而且它可以提供的利润,也会比您能够给的更多,难道不是吗?” 这毫不留情的一击,顿时就让欧仁·施耐德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这很难听,但是确实是事实——人家自己挣大钱,不比拿什么回扣要好得多? “阁下……我很抱歉,可能说了傻话。”犹豫了许久之后,欧仁终于镇定了下来,然后近乎于乞求地看着对方,“那么请您告诉我吧,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到底要怎样您才能心满意足?请告诉我吧。” “先生,别这样。”发现对方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完全击穿之后,夏尔收敛了自己的笑容,然后轻轻摆了摆手,“我们都是聪明人,而且互相满怀尊敬,我们之间可以尽可能地诚恳一些。我已经说过了,您现在的困境是我十分同情和惋惜的,我不忍心看到您这样的前辈实业家因为资金方面的困难而面临灾难,所以我想要帮助您。” 听到了他这么谦和恭敬的话之后,欧仁·施耐德却顿时脸色煞白。这个提议,里面包含的东西太让他可怕了。 “您要注资?”他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问。 这一瞬间,他已经决定了,如果对方非要强行注资,控制自家的企业的话,那他就翻脸,然后直接回家。他宁可死撑着直到最后的破产失败,也不愿意把兄弟两个苦心经营起来的事业拱手让人。 “欸?您别激动啊!”夏尔连忙制止了对方,“您放心,我不是趁人之危的恶棍,也并不打算侵吞您的家业……我所说的注资,只是为您提供一些资金而已,当然这些资金必须转变为股份——不过您放心,绝对不会到影响您企业控制权和经营权的范围内。您刚才不是说可以答应我的任何要求吗?我认为这个要求并不苛刻。” 只是要求注资,然后要求一小点股份?这下欧仁从愤怒当中重新镇定下来了。 从字面上看,大臣阁下的这个要求并不是很苛刻,这个要求倒是也没有超越他的底线。 然而他是这么好心的人吗?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揣度着猜测着。 “哎,您不要摆出这样一副样子啊!”夏尔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我说了,我真心尊敬您,并且想要帮助您——这样吧,我跟您直说吧,我在策划一场改革,一场全面重塑法国铁道事业的改革,我认为有必要拉上您这样富有盛誉的实业家来参与到这一场至关重要的改革当中,那些股份,只是让您参与进来的某种保证而已。” “您……您可以跟我解释一下吗?”欧仁发现自己已经弄不懂这位大臣阁下的意思了。 “很简单,为了适应铁道事业日益发展的技术革新,我们必须更改掉如今市场无序竞争的可怕局面——您看到了,如今法国有许多家生产商,生产着铁路事业所需要的一切,然而这不是好事,因为过度的竞争会让大家持续降价、以价格战来互相血拼,这样的话所有企业的利润都会变低,最后再也没有办法进行投资,改良技术和设备。”夏尔耐心地跟着对方解释,“既然如此,作为帝国的交通大臣,我认为我有必要改革这种无序竞争的现状,有必要成立一个专门的企业组织,让有足够实力的企业留在市场当中,接受资金和政策方面的优惠,把它们慢慢地扶持起来,让他们有余力进行技术研发和进步。而您……先生,您过去几十年的努力已经积攒出了足够的声望,我认为如果能够将您拉入到这样的组织当中是十分重要的一环,想来……您不会拒绝吧?” “被拉入到这样的企业组织当中?”欧仁再度震惊了。 不过这次反而是狂喜,他今天心情起伏太大了,以至于有些失语。 “我……我当然愿意了,阁下,我十分乐意为您、为国家效劳。”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答应了下来。“您的条件我也已经明白了,如果您想要的股份不足以取代我们家族的控制权的话,我也十分乐意您对我们进行注资,缓解我们目前的资金状况。” “顺便让她做董事和代表怎么样?”夏尔随时指了指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妹妹。“我想这是有必要的,因为她需要以不惹人瞩目的形式参加到这个企业组织里面。” 这就是他的目的?欧仁终于明白了。 第二十一章 初露峥嵘 让一个女人来充当股东,并且出任董事和代表?当听到了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要求之后,欧仁·施耐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如今的这个年代,让女性出任企业的高级职位简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欧仁·施耐德当然会感觉十分震动。 然而,大臣阁下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显然是认真的要求。 “我知道这个要求会让您感到奇怪,但是这确实是我的要求。先生,请您相信,我的妹妹是一个很有头脑、也很有进取心的人,她乐意为国家效劳,也为我们效劳。我个人是一个坚定的平等主义者,商业活动并不依赖于体力,所以我认为一个女人只要有意愿的话,也可以在其中发挥很重大的作用,您看如何呢?”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欧仁·施耐德,以这种方式暗示,自己的这个要求是不容反驳也不容许拒绝的。 欧仁·施耐德明白了大臣阁下的意志,心里则在揣度大臣阁下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要求。 让自己的亲妹妹参与其中,是为了加强对自己、对未来成立的组织的控制力吗?还是为了避免自己亲自出面败坏名声?抑或是包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祸心? “您打算注资之后,占有多少股份呢?”他小心地问。 “10%怎么样?我想这个比例可以为我们在您那里争得足够的话语权了,不过我现在没办法用现金支付,只能用订单利润来支付。不过您放心,只要有了我们的背书和支持,再加上您在金融界的旧关系,想要重新融资是很容易的事情。”眼见对方似乎已经意动,夏尔直接回答,“当然,我并不想让您为难,如果您觉得这样的比例太高,可以提出您的意见来,我并不是不能通融。” 说得真是好听,要是不明就里的话我还得感谢你吧……欧仁·施耐德心里冷笑了起来。 大臣阁下要股份,但是他不肯直接给现金,反而说是用‘订单利润’来抵扣,意思不就是利用自己的权势,以空手的方式拿走股份吗?这可以说是明目张胆地腐败了。 然而,他并不打算拒绝。 诚如大臣阁下所言,10%的比例并不高,确实不足以干涉到他企业的经营,只是长期来看会分走他家族企业的一部分利润而已。可是现在企业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有订单来维持,哪里还管得着利润多寡?再说了,如果真的能够攀上大臣阁下,以他的地位,未来自己的企业肯定是订单肯定是源源不断,纵使一部分利润会被人拿走,但是剩下的肯定也是十分可观的数字。 所以,排除了大臣阁下有什么特殊目的的情况下,他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个提议。 好吧,让一个女人来参与其中确实说起来有些令人惊诧——但是只要大臣阁下能够履行他的诺言,哪怕阁下就是想让一只猴子来出任这些职位,对他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 这样的事情,大臣阁下本人不好出面,让亲人来负责也并不算是很奇怪,谁叫他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妹妹呢。 “好吧……阁下,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很快,欧仁·施耐德就做出了决定,“我可以同意您的意见,并且十分乐意与您……和您的妹妹共事,我迫切希望能够早日为您的规划作出自己的贡献,参与到建设法兰西的伟大事业当中。” “您这席话可真不像是个发明家,哈哈。”夏尔大笑了起来,“我衷心的相信,施耐德家族的事业,将在您的手中发扬光大,您将在法国工业界的历史上留下十分浓厚的一笔。” 一边说,他一边将手伸了过去。 欧仁·施耐德马上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和夏尔握在了一起。 “具体的合作情况我会让别人跟您详谈的,请您相信,和我合作的人从来都不会后悔。”在握手的时候,夏尔笑着对他说,“我请您不要把这看成是一次不得不忍受的勒索或者威胁,而是一次合作,一次非常成功的合作,能够给我、给您,都带来极大的利益。” “这是指什么呢?”欧仁·施耐德低声问。 “法国之前八十年已经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我看未来几十年也会经历同样的风雨,甚至是更加猛烈的风暴,所以……志同道合的人们紧密团结起来互相帮助,是十分有必要的。”夏尔的回答仍旧有些躲闪,“这样才能让我们安然度过风暴,甚至在风暴当中见到光明。” 看得出来,他现在确实将夏尔的做法当成‘勒索或者威胁’,夏尔也知道自己无法避免让对方这么想——不过他有信心,对方在不久之后、在见识到了自己可以给他带来的好处之后,改变这个想法。 “我希望能够如此。”欧仁·施耐德并没有把夏尔的话当真,只是随口敷衍。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骤然伸到了他的视线当中。 这只素白、纤细的手被包裹在了薄薄的白丝绸手套当中,看上去仿佛就像是陶瓷制成的一样。它缓慢但是又十分平稳地递到了他的面前,犹如是从天而降的恩赐一样。 欧仁·施耐德抬起头来,然后就发现美丽的特雷维尔小姐正满面笑容、从容不迫地看着自己。 “也请您同我握一握手吧,先生。”她的笑容令人看起来简直如沐春风,“以后恐怕我就得同您共事了,还请您多多关照了。” 即使对特雷维尔家族的做法心怀不满,但是看到这个笑容的时候,欧仁·施耐德仍旧忍不住有些心生荡漾。 多可爱的女子啊。 “我十分乐意帮助您,小姐。”他也伸出手来,跟特雷维尔小姐握住了手。 轻轻地捏住这只手时,他感觉触感十分柔软,在那双美眸的注视下,似乎好像心情都突然变好了。不过碍于礼数他当然不能一直握下去,只好在握了一会儿之后略带遗憾地松开了手。“有了您和您哥哥的帮助,我想一切都会朝对我们有益的方向去发展的。” “我也坚信如此。”芙兰点了点头,灿烂的金发、以及脑后的深红色大蝴蝶结也随之微微摆动,“之前我并没有过类似的经验,不过我会认真去学习的,吸收我兄长和您交代给我的任何知识和经验,我也会积极地参与到机构的事务当中,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来帮助你们。当然了,我认为既然我们吉维尼和乐奎索两边的工厂,都已经是庞大的企业,而且肯定会占有大量的市场份额,所以为了增大我们的话语权,我们应该以统一的步调行事。诚如先生所言,我并不会干涉到您的正常经营当中,只会专注于协调工作而已——不过,如果您在经营上有什么重大变动的话,我也想请您预先告诉我,同时也请您郑重地对待我的建议。” 以严肃的态度说了这些话之后,她突然又重新笑了起来,“可能这些话不会让您感到高兴,但是我认为有些事情预先说出来比较好,这样对我们未来的合作很有利,您说是吗?” 这次的笑容虽然同样可爱,但是欧仁·施耐德却不如刚才那样轻松了。面前这个美丽女子说的话很有机巧,表面上看礼节备至,实际上却是在不动声色地点明自己的超然地位,要求他不要因为自己不占多数股份、以及是个女子而小看自己,同时还要求自主地行事。 看起来这么年轻可爱,说起话来倒跟个老狐狸一样滴水不漏,难道这就是名门的家学吗?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位特雷维尔小姐并不像是个花瓶而已,而是他不得不同样认真应对的对象——至少她的脑子应该很好用。 哎,特雷维尔家族还真是难缠,要是再来一次什么革命,把他们和波拿巴家族一扫而空就好了!他突然心想。 “我会不遗余力地将我所知道的东西告诉您的,小姐。”他略带无奈地回答,“当然,为了协调两边的经营,我也会很认真地听取您的意见。” “那就太好了!”夏尔轻轻地鼓起掌来,“我仿佛看到了我们的光辉未来,而这一天绝对不远了。施耐德先生,您这次回去之后,就做好准备吧,有大笔的订单将会向您倾泻而来,因为我对目前法国的铁道事业进展并不满意,所以准备进一步地扩大建设事业,具体的规划已经做好了,随时将会进入实施阶段。” “那就太好了!”欧仁·施耐德禁不住欢呼了起来,一直忧心忡忡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解决,他肯定会感到如释重负——哪怕这种解决实际上是靠付出了大量代价。 “对了,您还得另外做一些准备。”夏尔突然又说,“我需要您在近期就开始生产一种枪支——” “枪支?”欧仁·施耐德愣了一下。 “对,就是一种新式枪支,不过是以吉维尼工厂的名义生产。”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解释,“不瞒您说,这里的工厂除了钢铁之外,还涉足了武器的制造……政府最近大量采购的一种新式枪支,就是我们所开发的。这是一种优越性无与伦比的枪支,所以陆军对它十分感兴趣,订单量十分大,我们虽然已经十分努力,但是一时还是没办法完成……所以我觉得可以将一部分交由您的工厂来做,价钱好说。” “枪支……”欧仁·施耐德有些踌躇了,倒不是他不想接受订单,而是施耐德家族的企业迄今为止并未涉足过军火行业,所以害怕做不好。 “您不用担心做不好,我们会把专门的图纸和样枪提供给您的,还会派专门的工程师和工人前去指导。”夏尔微微笑了笑,“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尽快完成政府的订单,让陆军全体官兵能够早日装备上新式的武器。” 这当然不是他的全部目的,这么做一来是加强两边的合作关系,二来也是借此来增加对施耐德企业的渗透和监控。“能够制造出精良的制品和设备的工厂,就有足够好的工人和机器,而这些工人和机器就能够去制造杀人的武器——只要有足够多的资金和决心,幸好这两样东西我们都有,那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们不早点去做呢?施耐德先生,想必您不会拒绝为国效劳吧?” “当然不会了,我十分乐意为国效力!”欧仁·施耐德马上下定了决心,说到底其实他也很希望进入高利润的军火行业,如今能够得到特雷维尔这样的贵人相助,倒是少走了很多弯路。 “您看,您马上就看到了和我们合作的好处了吧?”夏尔大笑了起来。 和夏尔密谈之后,欧仁·施耐德带着还有些患得患失、但是总算如释重负的矛盾心情,离开了这间办公室,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保证和承诺。虽然要付出一些让人痛惜的代价,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保住了家族的产业,并且看到了未来进一步发展扩张的曙光。 而他离开了之后,房间里面剩下的两个人却没有走,仍旧留在了其中。 “他并不喜欢您。”沉默了片刻之后,芙兰突然说。“如果有机会背约的话,我想他会这么做的。” “我不奢求见了一面之后别人就会喜欢我。”夏尔摇了摇头,“他喜不喜欢我这也不重要,我至少达到了目的,以后他会慢慢地依赖我们的——毕竟我们可以给他很多利益。” “您……好像很刻意地在对他示好?”芙兰离开了自己所坐的沙发,然后直接坐到了兄长的旁边,然后倚靠到了夏尔的身边,“我觉得我们根本没必要对他这么让步呀?他现在是有求于我们的。” 在她看来,哥哥根本没必要对这位施耐德先生这么宽松,毕竟现在特雷维尔家族是优势一方,根本没必要以这么宽大的条件绕过他们。 被妹妹这样突然挨到了身边,夏尔略微有些感到不太适应,但是稍微挣扎了一下之后,他也就默认了现实。 “饶过?不,我本来就不想弄死他们。”夏尔勉强地笑了笑,“我们毕竟不能把一切都揽到手里。这不仅毫无必要,而且很危险。” “您是觉得我们已经得到的太多了,所以不能再得寸进尺,以至于招人记恨吗?”芙兰马上问。 “对,就是这样,我如今所做的这些已经足够招人眼红了,只要继续目前的趋势,我们很快就会成为工业界的领头者之一——所以现在我不需要再把其他人都排斥在外了,相反我要给我们增加一些朋友,一些可控的朋友,我看这位施耐德先生就是一个合适的朋友。” “如果有这样一群朋友的话,想必您的地位也会更加坚如磐石。”芙兰仿佛明白了什么,“这也是您设置这个联合会的目的吗?” 夏尔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然而这时他突然发现,胸前被压得有些不舒服。“喂别靠得这么紧啊,呼吸都不通畅了。” “我就是要靠在您的身边,听听您的心跳,不然您老是爱骗人,谁知道哪句话是真的。”芙兰微笑着说,不过,她也微微地有些气喘。 “我没有骗过你。”夏尔苦笑。“好了,现在你该满意了额吧?我为你铺好了路,剩下的就看你怎么走了。” “我会用我最大的热情为您服务的,先生……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忠诚于您了。”芙兰满怀深情地说,“您绝对会庆幸于自己今天的决定。对了,您觉得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我之前没怎么和这种人打过交道……” “表现得不错。”夏尔点了点头,“继续保持吧。” “太好了。”芙兰笑了起来,然后用手勾到了兄长的颈后,然后微微用力,将他的头压了下来。 但是夏尔有些尴尬,并没有如同她所愿。 “别忘了您答应过我什么!”芙兰睁大了眼睛,看着夏尔,“难道您其实只是在欺骗我吗?” “好吧,好吧。”夏尔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垂首吻住了对方。 在两唇即将相接的时候,芙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真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 一时间房间内陷入到了令人羞怯的沉默当中,直到良久之后两唇才互相分开。 芙兰的脸如同樱桃一般红,好久都没有消散,显然她刚才并不如同表面上那么毫无顾忌。 “您让我以这种方式进来,是不是为了不刺激……不刺激夏洛特?”她突然又问,“你用一个监督合作者的名义的话,夏洛特就不好反对了。” “如果你知道,就不用多说。”夏尔垂下了视线。“过一阵皇后陛下要来了,婚礼上我原本想要你参加的,但是这次……你不要参加了好吗?你既然要做这些大事,那就不要多在公众场合露面。” “你放心吧,我不会在你面前说她坏话了,也不会和她争锋。”芙兰再度笑了起来,“她想要多少光彩就要多少光彩吧,我在您身后默默地帮助您就可以了,至于公众……我巴不得这些苍蝇遗忘我呢。” 第二十二章 庆典与恩情 在巴黎市中心的西岱岛上,耸立着一座高高的哥特式教堂。 和其他同样类型的建筑一样,它正正方方,高耸在天际线之下,中间有一座直刺苍穹的高塔。金秋的辉光洒落在它的身上,让这座原本昏黄色的建筑突然增添了无限的亮色,静静流淌的塞纳河在它的面前穿行而过,低沉地为她演奏华美的乐章。 这座教堂,人称圣母院,一直都被认为是全欧洲最为优秀的天主教堂之一。到处都能感受到历史的气息。漫步其中的时候,它的祭坛、回廊、门窗等处,到处都充斥着精细的雕刻和绘画,这些东西看上去那么精致又那么平常,以至于身处其间的时候,人们恍惚当中会忘记自己到底处在多么宝贵的珍物当中。 平常这里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地方,寂然而又孤高地注视着塞纳河对面繁华的俗世,只有三三两两的游人穿行其中为她排解孤寂。 然而今天,这里却突然成为了华服的海洋。 从清晨开始,一队队身着显眼制服的皇家近卫军士兵开始集中到这里,然后将整个西岱岛封锁得水泄不通,他们戒备森严,但是却又对每个人彬彬有礼,显示今天发生的并不是什么噩耗,而是一件事关国家的大喜事。 而当朝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时候,一辆辆马车也沿着通往西岱岛的街道和桥梁向西岱岛上进发,这些马车都外观奢华,而且为了今天这个日子还都装饰一新。而在这些街道和圣母院之外,到处都摆满了盛开的鲜花,还有无数市民夹杂在街道的两旁,好奇地打量着今天的一切。 随着马车在圣母院之前次第停下,一位位穿着华服的男男女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然后在卫兵的带领下向圣母院当中进发。这些人当中,有政治家、有豪商、有名门贵族也有外国公使,整个巴黎的上流社会几乎已经济济一堂。 是的,他们今天过来,并不是参加什么寻常的宗教活动,而是参加法兰西帝国拿破仑三世皇帝的婚典仪式。 在经过了多个月的筹备之后,皇帝陛下和瓦萨公主卡洛娜·冯·荷尔施泰因·戈特普殿下,终于在1852年8月18日,走上了婚姻的殿堂。 皇帝陛下的婚事自然是整个帝国的盛事,也将是波拿巴家族宣告和炫耀自己已经稳固住了在法国统治地位的极好机会,所以从一开始,拿破仑三世皇帝就让自己的部下们不要吝啬预算,一定要把这次的婚典搞成令人印象深刻的宏大场面。 而他的手下们自然也心领神会,大量的鲜花和装饰品被不惜工本地订购,然后赶在婚礼庆典之前部署到位,把西岱岛乃至整个巴黎城妆点成为了一个花园,同时所有能够出席的上流社会成员都得到了不容推却的请柬。 同时,为了增加欢乐的气氛,政府还下达了行政命令,要让全国在这一天放假,以便达成举国欢庆的效果。 随着阳光越聚越亮,欢乐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浓烈了,当早上九点的时候,在全副武装的骑兵的护送下,一群人骑着马从皇宫杜伊勒里宫当中出来了。 这群人都穿着笔挺的新礼服,胸前也别着五颜六色的勋章和勋带,因为精心地打扮过而各个显得自命不凡,傲慢无比,他们也是有意用骑马出行的方式,来展示自己如今的优越地位。这群人,就是整个帝国现在的统治中心。 他们当中领头的人自然就是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了,他一骑当先,独享着所有人的注视,目视前方,显得坚定而又自命不凡。 当皇帝走出皇宫之后,旁边的民众几乎同时欢呼了起来,“皇帝万岁”的欢呼不绝于耳,而皇帝本人则面带矜持的微笑,时不时向民众挥手示意,惹起更大的欢呼。 现代的皇室必须喜欢抛头露面,并且迎合民众的喜好,演出一幕幕壮观的歌剧,这样才会得到整个民族的喜爱和拥戴——而路易·波拿巴本人,是十分精熟于这一点的,他也希望将自己的婚事变为整个国家的焦点,让一位外国的公主为自己的皇家增光添彩。 就在这群人出来之后,几辆马车在骑兵的簇拥下,突然从宫门当中闪现了出来。这几辆马车都是由纯色的高头大马拉动,不光马车本身装饰奢侈,就连马的身上都挂着蓝宝石吊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当看到这几辆马车的时候,街道两边的欢呼声更加响亮了,因为人们都知道,这几辆马车的乘客当中,就有一位是法兰西帝国未来的皇后。法国人对女人一向是十分宽容的,所以纵使有人对波拿巴家族心怀不满,但是他们仍旧乐意给未来的皇后陛下奉上欢呼。 就在欢呼和花香的海洋当中,帝国最有权势、地位最高的一群人,踏着街道向圣母院走了过去。这毫无疑问将是整个帝国最为光彩的瞬间之一。 作为帝国大臣、作为拿破仑三世陛下的亲信之一,夏尔·德·特雷维尔当然也在骑着马向圣母院前行的人群当中。 虽然他的骑术并不是太好,但是因为今天的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易于驾驭的马,而且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所以他倒也可以应付得不错。而旁边和他紧紧挨着的,是他的爷爷特雷维尔元帅。 虽然元帅年事已高,不过因为精于骑术的缘故,所以他倒是显得比夏尔更加从容。不过,他的脸上略微有些疲倦,好像并未受到巴黎今天的狂热气氛的感染。 “爷爷,您的身体不好吗?要不要休息下?”看到爷爷如此表现,夏尔有些为他担心。 “不,我没事,夏尔。”特雷维尔元帅仍旧半睁着眼睛,不过嗓子倒是中气十足。“我只是觉得有些厌倦而已,打不起精神来。” “这样的场面还打不起精神来吗?”夏尔半开玩笑地问,“你看全城都沸腾了呢。” “这样的场面你们见得少,可是当年我见多了,那时候时不时就有庆典和阅兵,波拿巴家族的人就爱搞这个。”特雷维尔元帅淡淡地说,也不知道是在缅怀还是在讥嘲,“当年皇帝娶路易莎的时候,场面比今天还要大,我也在场……没想到,一下子就过了四十年了啊……皇帝那时候笑得多开心啊,谁能想到后面发生的那一切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长叹了口气,为时间的流逝而感到不可思议。 “庆典是有好处的,至少我们把人民哄开心了,法国人民就爱虚荣。”夏尔笑着转开了话题。“我想只要这个目的达到了,这一切就是物有所值的。” “他们只要来这里欢呼,就有免费的酒水喝,还有礼物可以领,当然十分兴奋。”元帅眯着眼睛回答,“可是当把我们送上断头台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发出一样的欢呼。” “这样的日子……您就别说这种话了吧……”夏尔微微感到有些发窘。 “哈哈哈,年轻人,听不得坏话可不行。”特雷维尔元帅大笑了起来,似乎是在为逗弄了自己的孙子而高兴。 很快,这群人就来到了巴黎圣母院的门外,在士兵们致敬的时候,他们纷纷下马,然后在僧侣的带领下走进了教堂当中,此时的教堂内已经挤满了人——社交界的翘楚、外国的公使、法国各地的政府代表、甚至还有一些经过精心挑选的巴黎市民。 在陛下走进来之后,大家一边欢呼,一边热切地注视着春风得意的皇帝陛下,似乎是在分享他的喜悦。 在1572年8月18日,巴黎圣母院也曾举办过一次婚礼,婚礼的双方同样来头极大。男方是当时的纳瓦拉国王亨利(也就是未来的法国国王亨利四世),女方是瓦卢瓦王朝的公主、当时的查理九世国王的亲妹妹玛格丽特,两个人缔结了婚姻,也几乎确认了未来法国王位的归属——就是为了纪念这个有历史意义的日子,所以婚典被特意安排到了今天。 然而,也就是这场婚礼之后,法国猝然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1572年8月24日凌晨,巴黎数万名天主教民兵,伙同警察和士兵一起,猝然对城内的新教胡格诺派教徒进行血腥的大屠杀。 他们根据事先画在胡格诺教徒居所门前的白十字记号闯进屋去,把多数还浓睡未醒的人尽行杀戮,然后将尸体抛进塞纳河中,这种灾祸并不只是降临在平民身上而已,多位贵族和高官因此而丧命,甚至连当时宿于宫廷党总的亨利及孔代亲王,也都在冲进宫中的天主教民的压力下,被迫改宗天主教。 继巴黎大屠杀之后,许多其他法国城镇也发生了屠杀胡格诺教徒的事件。由此又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宗教战争,直到1598年,已经成为了法国国王的亨利,颁布了南国军令宣诏各地赦免新教徒后,才告停息。 当然,今天的波拿巴王朝内,自然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经过了数百年宗教战争、以及数十年大革命的洗礼,如今法国人的宗教热情早已经消褪得不剩几分了,更何况未来的皇后陛下已经改宗了天主教。 在皇帝和他的臣仆们进入圣母院辉煌的前厅之后,整个前厅的气氛开始变得十分紧张起来,人人都看着门口,等待着今天的另一位主角。 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很快,身着白色婚纱的卡洛娜公主从门前出现了。她的婚纱是经过专门的工匠订制的,将原本就青春靓丽的公主本人,衬托得魅力动人,却又多了几分皇后的威严。 洁白的裙琚从后面垂下,拖得很长很长,以至于必须要侍女在后面抬着才能够前行。 “多美的皇后啊!”人们互相交替了几个眼神,充满了赞叹和钦羡,有些人则还有隐隐约约的惋惜。 然而,不管心里作如何想,人们口中还是发出了近乎于整齐一致的欢呼,一时间整个前厅都沸腾了起来,帝国最为辉煌的一刻终于到来了。 然而,旁人的欢呼却并没有触动这位公主殿下,她昂然抬着头,旁若无人地看着前方,一步步地向前走着。她的脚步平稳,眼神犹如是踏上注定征途的士兵一样。 何等意志坚定的人啊,她看来不会轻易满足于一个虚荣的皇后地位的。夏尔一边心想,一边琢磨该怎么应对。 而在皇后陛下的后面,跟着一群盛装打扮的贵妇,她们同样穿着华丽的长裙,但是却又谨慎地以细碎的脚步跟在皇后后面,既为皇后提供了陪衬,但又绝不遮挡皇后陛下的光彩。 这群贵妇最前方的是夏洛特,她面带笑容地走在前方,好像真的很满足于自己的地位、以及波拿巴家族的光辉一样。 因为刚刚生育过的缘故,她经过了细心的调养,从没有为社交活动所累,所以肌肤圆润洁白,在灯火下晶莹透亮,更让她的笑容显得迷人。蓬松的长裙间,一头瀑布般的金发倾泻而下,虽然已经刻意掩饰,但是看上去绝不比皇后陛下失色——至少夏尔看来是这样。 “你倒是给我们找了个好皇后。”就在这时,特雷维尔元帅突然在夏尔旁边说,“不过你得小心,她看上去不是个善茬。” “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极力推荐她的。”夏尔笑着回答。“法国和皇室需要一位有头脑而且有决心的女子来充当保护人,很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合适不合适还得往后看吧。”特雷维尔元帅耸了耸肩,“要是生不出孩子来,再有头脑也白搭。” “该有的东西总会有的,皇后陛下这么年轻健康,想必能够为帝国带来合适的继承人……”夏尔随口回答。 就在这时,好像是不经意的一样,未来的皇后陛下突然将视线微微移到了他的身上,然后细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这惊鸿一瞥别人都没有怎么注意到,然而夏尔却没有忽视,他停下了话头,满面笑容地朝皇后陛下微微躬了躬身,而这时候公主马上转开头去。 “她好像对你印象不怎么好。”元帅低声问。“怎么回事?” “忘恩负义,是君王们的特权,爷爷。”夏尔耸了耸肩。 第二十三章 荣耀与胁迫 “忘恩负义?”特雷维尔元帅皱了皱眉,思索着孙子话中的意思,“你是说我们的皇后陛下并不感激你?” “也许是这样的吧,在她看来,好像她是被自己的父亲卖到法国来的,而我是教唆她父亲做下这事的罪魁。”夏尔低声回答。 “这些女人啊,总是什么都要,又总是觉得自己清白无辜!”特雷维尔元帅有些生气地说,还好他还有理智,控制了自己的音量,“你将这样的富贵赠送给她,她接受之后倒还要怨怪你!” “人们总是这样,这并不出奇。”夏尔耸了耸肩,“不过,我相信纵使她有这样的想法,现实也会慢慢教育她的,毕竟她孤身来到宫廷当中,无论如何都需要帮手。” 就夏尔看来,这位卡洛琳公主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不仅意志坚定,而且恐怕还有自己的野心——至少不会心甘情愿地当一个沉默的花瓶皇后。她出身于一个贫弱落魄的王族,没有后援也没有财产,如果想要在国事当中发挥重要影响力的话,就需要旁边人的帮助。 更何况,她还要面对波拿巴家族的亲王们的挑战——这些亲王们野心勃勃,可不会愿意看到她的孩子登上皇位。 而特雷维尔家族,显然可以成为她的帮手。所以夏尔也不着急,等着时间来教育这位皇后,让她放弃这点无聊的执念。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听完了他的解释之后,老人点了点头,“夏尔,你现在行事也要小心点,毕竟我们已经树大招风,人人都嫌我们势力太大。” “这个我当然会小心了,我会注意不给别人可趁之机的。”夏尔连忙回答,“不过……凡是走到我们这个地步的人,总不能因为畏惧别人的嫉妒就踌躇不前,不是吗?” “这倒也对。”老人同意了他的看法,然后转头重新看向了整个教堂的中央。 此时此刻,皇后陛下已经走到了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的身边,他们两个人互相对视着,皇后显得凝重而高贵,而陛下虽然表情平静,但是犹能够看得出深藏于心的喜悦。而他们两个人的旁边是巴黎大主教,他将在今天给陛下证婚。 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皇帝陛下和自己的伯父一样,一上台就开始就寻求同天主教会和解,而已经日渐衰颓的罗马教会当然也不会拒绝来自法兰西的帮助,两边很快就紧密结合在了一起。 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天主教士开始进驻到每一个公立学校当中,以便“纯洁国民的思想”,而教会的财产,也因为政府的刻意优容而大幅增长,在这样的情况下,罗马教会当然对帝国皇帝十分殷勤,皇帝的这一次婚姻,也得到了教皇陛下本人的亲自祝福。 这一场盛大的婚事,在皇帝看来是一次炫耀自己地位的极好机会,然而……其更大的意义并不仅仅在此。 没有得到皇位的时候,他浪荡一生,一心以复国为念,从未关心过什么后嗣,可到了登基之后,整个情况就不同了,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的帝国能够长久地延续下去,而皇后将有希望让这个问题得到解决。 他还不老,还可以做最后的努力,以四十三岁的年纪迎娶十九岁的妻子算不上骇人听闻——皇帝不也是在四十一岁的时候娶了十八岁的露依莎,并且得到了罗马王吗?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静静地打量着自己未来的妻子。 在婚礼之前的筹备阶段,她来到皇宫当中已经住了快一个月了,虽然礼仪上的要求使得他们不能过多相处,但是每天都有见面的机会,在这些时日当中,他发现自己这位妻子,不仅没有王族的骄矜,而且心地也十分善良,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皇后人选。 波拿巴家族原本就十分喜欢攀附,在碰到了这样的皇后之后,皇帝那颗充满了欲念、浮夸、狡狯乃至残忍的心,顿时就软化了下来,难得一见地对一个女子兴起了爱意。 万众在瞩目着他,但是他毫无所觉,只是打量着对面的女子。 她身穿婚纱的模样,好看极了,简直就像是误入凡间的天使一样。 虽然他看得出来,皇后现在还十分紧张,甚至对他和法国有些反感,但是他相信,只要他之后展示出自己的诚意,在婚后的生活当中善待这个妻子,那么她终归还会有对自己敞开心扉的一天。 旁边的主教一直在喋喋不休,但是只有在他说完之后,皇帝陛下才注意到了他,因为这时候旁边的侍从们递上来了一个小盒子。 他从盒子当中拿出了戒指,然后站到了皇后的面前。 皇后明显有些退缩,但是最后还是站稳了脚步,怯生生地抬头看着她。 她看起来是多么可爱,又是多么紧张啊,她大概还在为婚后的生活而忧虑吧、 我会好好呵护你的,孩子。 因为兴奋而油然生出的一股奇怪的爱怜感,他拿起了熠熠生辉的戒指,套到了皇后右手纤细的手指上,旁边的喧哗给他带来了无比的虚荣感。 一个什么都没有、也无人尊敬的意大利破落贵族户,在时势的激荡当中跌宕起伏,他们进攻,他们掠夺,他们甘冒奇险,他们被命运推上了前台……他们最后成为一个国家至高无上的主人,然后他们迎娶了一个王族的女子。 在金碧辉煌的灯火当中,他又体会到了伯父曾经体会过的至高无上的幸福感——虽然从等级上来说,冯·荷尔施泰因·戈特普这样的小王族支系没办法和哈布斯堡直系来比较。 这场婚礼到了傍晚时分才进入尾声,随着皇帝为皇后加冕,就在几乎无穷无尽的欢呼声当中,法兰西人迎来了自己新的一位王后,也终于迎来了一个完整的皇家,波拿巴家族对法国的统治,现在看来是稳如磐石了。 道路两盘的鲜花经过一天的摆放,已经开始枯萎,但是天空中的烟花却四处绽放,在天空当中织出各种各样的美丽图案,整个城市都陷入到了欢庆当中——虽然其中有许多人只是表面上欢庆而已。 在庆典将要结束的时候,夏尔原本打算带着已经明显露出倦意的爷爷离开,然而他还没有起行,却被人叫住了,这个叫住他的人,赫然是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 男爵自从儿子莫里斯不幸丧生之后,一直没有从打击当中恢复过来,他最近一直深居简出,极少参加大型盛会,不过今天的婚礼,作为国内屈指可数的金融家,他当然要参加盛会了,可不能不给陛下面子。 “先生,您叫我有什么事情吗?”夏尔有些奇怪,毕竟这样的场合可不是说什么正事的时候。他发现,他两鬓的白发似乎比前阵子两个人见面时要更多了一些。 “有一些重要的事,比较紧急,我想当面跟您说一下,特雷维尔先生。”男爵的脸上十分平静,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来。 夏尔犹豫地看了一下爷爷。 “没事,你们谈吧,我自己就可以回去。”元帅挥了挥手,示意孙子不用顾忌他。 “好吧,先生。”夏尔也不再犹豫了,带着满腔的疑惑,跟着德·博旺男爵来到了他的马车里面。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空已经被残阳染得金黄,光线十分黯淡,在车厢当中,男爵的脸色半明半暗,看上去令人有些心生不安,烟花的辉光不时地闪烁,但是这一闪一消非但没有让男爵显得和蔼可亲,倒是更平添了几分狰狞。 自从夏尔坐上了马车之后,男爵只是吩咐仆人赶紧驾车离开,然后一言不发,夏尔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还有耐心,但是很快就忍不住了——毕竟他的事情也很多。 “先生,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提就是了,只要我办得到,一定会为您做的。”夏尔低声问。 他却没有想到,男爵的回答会那么奇怪。 “你……出了这些废话,就没有别的话跟我说了吗?”男爵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原本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自己是在哪里得罪了这位大银行家呢?以他平常的为人,平时都是笑呵呵的,纵使自己某些小地方触怒了他,他也绝不会做出这么伤和气的样子来。 他现在这样表现,那就说明……自己一定是在不经意之间做下了什么大错事,触怒了对方。 然而夏尔仔细思索,但是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做的什么事,会如此触怒这位男爵。除了那件事……可是那件事,萝拉应该怎么也不会告诉男爵才对啊? 他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头绪来。 他倒也不是害怕对方——事到如今,以他现在的地位,并不用害怕男爵能把他怎么样,但是不管怎么说,男爵都是他重要的合作者,他不想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失去这个帮手。 “如果我有什么事情惹怒了您……您可以明确地指出来,因为我可能无心之下做错了什么。”想了片刻之后,他强行按捺住了心中的不安,紧张地回答。“先生,我们现在是十分密切的合作者,我是不会有意做出有损于您、有损于我们共同利益的事情来的。” “亏你还知道我们是合作者?那你为什么要干出这样的混账事!”他这席话,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反而像是火上添油似的,惹得男爵大发雷霆。“混账小子!你……你居然诱骗了我的女儿!” ……夏尔呆住了。 他真没有想到居然会东窗事发。 萝拉怎么会把这种事告诉父亲呢?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掌握着她这么大的把柄吗? 因为思绪有些混乱,所以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平常你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没词了?继续说啊!”男爵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再没有了平常的风度,“就像骗我女儿那样再骗骗我啊!做得到的话你就试试看!混账东西!” 他的咆哮盖过了马蹄声,震得夏尔的耳膜都有些发疼。 然而夏尔却还保持着最基本的镇定,他想要把具体情况先弄清楚。 “……是萝拉告诉您这件事的吗?她……她……”他没有傻到去否认这件事,只是大着胆子问,不过他还是说得有些艰难——毕竟对一个父亲说自己强暴了他的女儿,这件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她有没有说过我们之前交往的经过?” “你倒是很有自信吧?靠着你的花言巧语,你的丑事一定不会揭露出来……”男爵冷笑着,“没错,萝拉被你骗了,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聪明的孩子居然会被你蒙了心窍,但是她真的什么都没告诉我……真的什么都没给说!可是你的丑事还是被发现了,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你知道你的荒唐现在已经给大家带来多少困扰了吗?你让我女儿蒙受了多少耻辱你知道吗!” 萝拉没跟他说,那他怎么知道的? 夏尔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 难道……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男爵。 “不是一直自命不凡吗?怎么突然这副样子?”男爵仍旧冷笑,“是啊,你猜得很对,我的女儿怀孕了,怀上了你这个坏种的孩子!她之前什么都没跟我说,这个傻孩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怀了孕,等到身体有反应的时候,医生才发现,那时候我逼问她,她才告诉我这是她和你荒唐之下的产物。特雷维尔先生,你觉得我是不是要祝贺你,这样玩弄我女儿的心?见鬼,我逼问了那么久她才肯说!” 萝拉怀孕了,当听到自己的担心被证实了之后,夏尔一下子呆住了。 这……怎么可能?明明才做过两次……夏尔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不过,纵使在这样的险境当中,夏尔的脑袋还是自行运转着,冷静地给主人以分析。 从男爵的叙述当中,夏尔大概得出了结论——萝拉确实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因为有顾忌而什么都不敢跟男爵说。可是……她怀孕了。 她大概是之前没有什么经历的缘故,对这方面也懵里懵懂,所以自己都没有感觉,甚至开始出现妊娠反应的时候也只是以为自己生病了。可是德·博旺家族的医生却不会这么无知,在检查了萝拉的身体之后,他们马上得出了正确的结论,然后报告给了男爵。 男爵自然大发雷霆,然后逼问萝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萝拉在惊恐之下,大概最后熬不住压力供出了自己——总算她还有最后一点理智,没有说夏尔是强暴了她,只是说自己被花花公子特雷维尔所骗,以至于失身。 哎,这还真是……当理顺了整个思路之后,夏尔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都到了这个地位了,你……你居然还管不住自己的欲念,管不住就算了,外面那么多人你不碰,你去碰我女儿……”男爵看着他,越说越气,“你是被色胆迷了心窍了吗?还是觉得我现在没办法对付你!”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夏尔大为窘迫,“我只是……我只是……” “没词了吗?平常不是很能说吗!你这个色鬼,倒是很像先祖啊,我向历代的公爵致敬!”男爵看上去是气急了,随手抄起了自己旁边的烟灰缸,作势要砸向夏尔,“我恨不得用这个砸烂你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精斑!” 夏尔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头,然后大为窘迫地看着对方,一如那些诱骗了少女之后被父亲找上门质问的浪荡公子一样。 不过,虽然看上去狼狈,他的头脑却还在思索,思索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应付这件事。 就这样把一切都说出来吗?这是他第一个念头,但是很快被否决了。 说出来并没有任何意义——固然可以毁灭萝拉,但是对他毫无好处,人家眼里自己只会是一个趁人之危的人渣而已,不会有什么感激。 既然这样,还不如把戏扮演到底,至少还可以继续把萝拉作为棋子——夏尔最后下定了决心。反正男爵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先生,对不起,我为我之前的荒唐想您道歉。我之前只是……只是仰慕您的女儿而已,我们多次来往之后,互相难以自持,这是我的错。”他抬起头来,对着男爵道歉,“我知道道歉没有意义,但是我希望您……您能稍稍谅解我,让我做出一些补救。” “现在倒像句人话了!”男爵啐了一口,然后放下了水晶烟灰缸,“那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补救?” 很好,只要肯这么说,就有挽回的余地,夏尔松了口气。 “要不把孩子流掉?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夏尔先问,“总之我欠您一个大人情,我会尽全力帮您了结心愿,成为法兰西银行总裁的。”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你要把你的孩子流掉?不,不行!不可能!我要孙子!孙女也好!”哪知道,他的建议男爵却不接受,“孩子必须生下来,而你必须做他的保护人。” “我是有妇之夫。”夏尔不得不大起胆子跟他指出一个事实,“这个孩子就算生出来,我也没办法公开……” “该死的,我知道你是有妇之夫!当时你诱骗我女儿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有夫之妇!”男爵作势又拿起了水晶烟灰缸,显然又是气急攻心,“我知道你有妻子,也没打算叫你跟她离婚,但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你绝对不能撒手不管,你休想!别以为可以这么轻松就打发我!听着,我要你留下字据,证明这个没出生孩子是你的。这样的话,以后你要做他的保护人,无论我怎么样,你都得照看他。” “这……这恐怕……”夏尔大感为难。 “怎么,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都不想管?”男爵冷笑,“那好,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把一切都说清楚,你的妻子大概还在那里吧,现在说还来得及。” “不……好吧,我会负起责任的。”一听到男爵如此威胁,夏尔不得不暂时退却了,“我跟您写字据,并且当孩子的保护人。” 就在这时,马车终于在德·博旺男爵的府邸之前停下来了。 “跟我进去,我们好好谈谈,混小子!”男爵怒瞪了他一眼,然后打开车门离开。 第二十四章 狂气与厚颜 回到了家中之后,德·博旺男爵一直都没有说话,夏尔也不敢多说,于是跟在了他的后面,一路走了进去。 平常他来到这座奢华庞大的府邸时,要么心情紧张,要么志得意满,然而今天却两者都不是,反倒有些尴尬。在府邸当中穿行的时候,他总感觉旁人在对他指指点点,或者在嘲笑——尽管他知道这应该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男爵应该不至于把女儿的这种丑事给说出去。 男爵很快就带着他来到了他那间陈设华丽的书房当中。 然后他走到书桌后面,坐到了自己平常的座位上,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特雷维尔先生!” 比起刚才的怒气冲冲来,现在他倒是显得镇定了许多,看来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对夏尔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不过他现在依然不清楚对方到底想要什么。 只有一点他是清楚了——他绝对不希望对方把这件事真的告诉夏洛特,为此他宁可做出一些让步。 “请……请指教。”夏尔仍旧一副有些畏缩的样子——毕竟现在这个情况下,最好要放低姿态,免得再激怒对方。“这件事确实我有错,所以我愿意做出努力来补偿您和您的女儿。” “这才像点话。”男爵点了点头,“总之,刚才你也听清楚了吧?尽管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意外,但是我要萝拉生下这个孩子,不然的话,如果强行流产,对女子身体的摧残太大,还会影响以后的生育,这样的风险不能冒。” 萝拉已经怀孕两三个月了,胎儿已经初步成型,只能用药物引产,而在这个时代,无疑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举动,就算没有危害到生命,对她日后的生育能力恐怕也会受到很大影响,德·博旺男爵现在就这个女儿了,延续血脉只能靠她,他可不敢冒这种险。 “我……我很抱歉。”夏尔真的感觉有些歉疚了。 虽然他几次被萝拉触怒,但是他并不是特别恨对方,将她拉入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当中,实在是让他感觉有些歉疚。 “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抱歉又有什么用!”男爵瞥了他一眼,“我告诉你,你要是心里还有一点点人性的话,那就以后要保护好这个孩子,因为他也是你的种,明白吗!” “我……我明白。”夏尔点了点头。 虽然这个现实让他有些难以接受,可是他毕竟还是得接受。 “这个孩子,我要为他谋一个正当的身份。”沉默了片刻之后,男爵突然说。“他应该在爷爷的膝下长大。” “啊?”夏尔有些惊诧了。“您……?” 在这个年代,上流社会那些道貌岸然的绅士淑女们,背地里偷欢的事情都没少做,未婚女子或者已婚之妇闹出怀孕的事情也有很多,但是就算生下了私生子,普遍的做法也都是让孩子不见天日。有良心的送给别人抚养,还支付赡养费,没有良心的甚至直接扔到孤儿院或者其他地方去。 比如当今皇帝陛下的母亲、拿破仑皇帝的继女奥坦斯,她就在婚后和情人生下了孩子,然后把这个孩子直接送给了别人抚养,这个孩子就是莫尔尼,现在在为皇帝陛下服务;而夏尔自己的身边也有例子,卡迪央王妃和自己的父亲生下了一个孩子,也是交给别人抚养的。 因此,当听男爵说他想要让这个孩子生下来时,夏尔以为是要和惯例一样,交给别人抚养——这种情况下他也不介意在以后照顾一下这个私生子。 德·特雷维尔家族和德·博旺一家现在都是上流社会的名门,也需要这种不伤及大家各自体面的解决方式。 可是,男爵的意思却和他想的大不一样,他居然是想要给孩子谋一个正当的身份,而且看上去是要亲自作为爷爷来抚养。 这可非同小可,姑且不说怎么做到这一点,如果真做了,那……那这个孩子岂不是会成为他正当的继承人了?就算萝拉日后还有其他的孩子,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所以,夏尔一下子感觉有些难以置信。 “啊什么啊?都这个年纪了还一惊一乍的吗?!”男爵冷笑了起来,“怎么,你不愿意?” “我……我并没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不过这确实让我有些意外。”夏尔有些踌躇地回答。 如果男爵真的这么安排的话,对他来说倒也没有什么损失,倒不如说反而有利。 “莫里斯已经死了,我虽然难受但是我接受现实。”男爵继续说了下去,“那么现在我必须得为未来着想,去找寻下下一代的继承人。我的年纪已经大了,等也等不了太久,既然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纵使再难受我也得接受,不如从好的方面去想,至少我可以早一点教好孙子。” 这也能去往好的方面去想?夏尔的心里还是有些惊叹。 只能说,不愧是商界纵横了那么多年了。 “如果能有个像你儿子那样的孩子在身边,倒也不错。”男爵突然说。“我见过他,很漂亮,也挺聪明,招人喜爱,谁也不会拒绝有那样的孙辈。” 接着,仿佛是在生气,又仿佛是在调侃,他又瞥了夏尔一眼,“混小子,实话告诉你吧,之前有那么几刻,我想过让你做我女婿的!结果一切的发展却这么出人意料……哎,上帝跟我们开了多少玩笑啊!” 夏尔终于明白了,男爵并没有像表面上那么生气,实际上他虽然意外,但是并不拒绝拥有一个混杂了自己骨血的孩子……刚才那一番做派,实际上是为了挤兑自己,让自己承认这个孩子,并且做他未来的保护人。 该是为此感到尴尬呢,还是为受到这样的看重而感到高兴呢……夏尔已经想不明白了。 他并没有和他一起长吁短叹,良久之后,终于勉强地接受了现实。“那……那您打算怎么让他的身份合法呢?” “让萝拉结婚啊,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男爵大声回答,然后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有的是钱,找个名义上的丈夫容易得很,倒不如说还能给家门的纹章加上几道装饰。意大利现在有的是穷困潦倒只剩下个头衔的公爵亲王,随便找个来就行了!我的孙子用个公爵的姓氏,倒也不算辱没自己了。” “……您都已经想到这个地步了吗?”夏尔思索了一下,觉得这倒也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法,“这……这倒也可以。” “别以为恭维我几句话你就逃得掉!”男爵却并没有对他和气一些,“告诉你,哪怕冠上了别人的姓氏,那也是你的孩子,你必须对他的未来负上义务!快,给我写!” 一边说,他一边随手将书桌上的笔墨推向了夏尔,看来是要他践行诺言,写一份承认书。 夏尔无奈之下,只好拿过了这些笔墨,准备写。 “别哭丧着脸,好像自己亏了什么一样!”男爵继续呵斥他,“我让你的孩子有机会继承我的亿万财富,你居然还这么不情不愿?你脑子里真的只剩下精斑了吗!?” 一想也对啊…… 构思了一下文词之后,夏尔拿起纸笔写了起来。 “我,夏尔·德·特雷维尔,在命运无情的安排之下,与德·博旺小姐产生了私情,最后不慎留下了结晶……” 他刚刚写了这个开头,男爵就骂停了他,“怎么?在这种时候还耍花腔?别给自己涂脂抹粉,给我改成‘在无耻欲念的驱使之下,诱骗了德·博旺小姐,并且让她怀了身孕’!” 夏尔有些犹豫。 “快写!”男爵再度催促之下,夏尔只好按照对方的要求写好了证明书,并且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封书信,我请您千万不要公诸于世……”他慢慢地递给了对方。 男爵直接一把接过了这封自供书,然后草草审阅了一下,也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只要你遵守诺言,做个合格的男人,我当然不会公布出去了,难道让我们两家灰头土脸很好玩吗?” 接着,他将这封自供书小心地放到了一个文件匣里面,然后又装进了一个保险箱当中。 “好了,先生,至少今天你还有个人样,负起了应该负的责任,我也不想再骂你什么了,我知道你的脸皮够厚,再多骂也没用。”接着,他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去看看萝拉吧,因为你现在她受了多大的惊吓,你得跟她道歉!” 然后他叫来了一位使女,让这位使女带夏尔前往萝拉的卧室。 门并没有关紧,使女敲了敲门之后,见里面没有回应就直接打开了门,然后让夏尔进去。 一进来,夏尔就被其中的景象给震惊了。 这间房间很大,大得倒像是别人家的客厅,而且被装饰得熠熠生辉,四周的墙壁挂满了画作,各种古典或者时兴的流派都有,家具都漆成了白色还包成了金边,是家具和镜子的缝隙当中还错落地摆放着的小型的雕塑,尽管琳琅满目但却不显得拥挤。 在卧室天花板的正中央是一盏镀金的枝形吊灯,让里面一片通亮,而在最里面的那一壁,一张大床铺在了地摊上,这张床的四柱都有纹饰,而四柱的顶上则由一个中国式的宝盖,从宝盖的周边垂下了粉色丝绸纱帐,将整个床笼罩在一片模糊的光景当中。 夏尔并非没见过世面,他多次去过杜伊勒里宫,也到过英国女王和奥国皇帝的居所,所以他更有资格对此地做出评判。 就算是公主也未必有这样的享受吧。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夏尔,对萝拉生活之奢侈再度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从小过着这样的生活,难怪养出这样的性格来,他暗想。 他踩在松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到了床边。 在纱帐后,萝拉的身影若隐若现,她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抱着腿蹲坐在床上。 “您好,德·博旺小姐,我……我来看您了。”夏尔先给她打了个招呼。 但是很久都没有回应,夏尔也不以为甚,直接伸手拉开了纱帐。 当光线投入到床中的时候,夏尔终于看清了萝拉。 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原本就精致的面孔,现在更加显得像个人偶一样,她只是垂着头看着床单,对夏尔的到来好像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似乎已经被未婚怀孕的惊慌所击倒了,这种难得一见的样子倒是让夏尔有些惊诧。 不过,想想夏尔也释然了——不管平常多么傲慢多么冷酷无情,萝拉终究还是个青年女子,婚前怀孕这种事对她来说有些超出想象,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没有想到居然会产生这样的后果。”因为心中有些歉疚,所以夏尔的语气比平常温柔了不少,“我知道说这种话也对现实没有帮助,但是……我想,事情终究还是有得补救。” 萝拉还是没有答话,夏尔抬头看了看周边,确定了旁边没人之后,他俯下身来,凑到了萝拉的旁边。“那件事我没有跟你父亲提过半点,我只是说我诱骗了你,所以你放心,现在你是绝对安全的。” 萝拉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眼睛里充满了厌恶与憎恨。“你指望我因此感激你吗?” “不……不用感激我。”夏尔先是被她的突然举动弄得有些惊愕,但是马上反应了过来,“真的,我不会假惺惺地跟您忏悔,我有实际的行动,也有承诺。我已经跟你的父亲说了,孩子出生了之后,我会像对自己的孩子那样对待他,让他万事顺遂……是的,我将是他的保护人。” “爸爸已经把一切都跟你说了吗?他的安排也说了?”萝拉反问。 “是的,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夏尔叹了口气,“如果您对他的安排有什么不满的话,那也可以告诉我,我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改改主意。” “不满?不……这件事上我没有不满,被安排嫁给一条虫子也不会让我有什么不满,爸爸要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明白他的意志,我会遵从这个意志。”萝拉却根本没有听他话的意思,“难道我有什么资格不执行他的意志吗?” “抱歉……”因为听得出萝拉心中的怨气,所以夏尔不禁再度道歉。 “道歉?你要道歉什么?你发自内心歉疚了吗?这种废话就不要对我说了好吗,你这个人渣!”萝拉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冲他大喊,“得了吧,我们都一样,你也谁都瞧不起,只想着为所欲为!没关系……我既然输了一阵,被你惩罚被上帝惩罚那也活该,败者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下场,你用不着跟我道歉,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别这样了……”夏尔看不下去了,伸出双手,将她抱在了怀中。“这阵子你好好休息吧,生孩子可是个苦活,危险的很。” “给我滚开!别靠近我!”萝拉一把推开了他的手,“别摆出这样一副怜悯的样子来,让我作呕!我需要你来怜悯吗?我……我是胜利者,现在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地位,只是现在一时陷入了一点点困顿而已,用得着你来可怜吗?” “好了。”夏尔无视了她的挣扎,直接将她抱在了怀里,“我是说真的,情绪激动对胎儿并不好,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 “你这个人渣,除了比我多点力气还有什么!无耻之徒,可恶至极!”萝拉挣扎不过,最后只得气愤地看着他,“你们……你们一个个都自命不凡,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其实我看你们只不过是可怜虫而已,可怜虫!” 说着说着,她突然哭了起来,泪水肆意流淌,沾湿了他的衣服。 夏尔体谅她现在的处境,所以仍旧抱着对方。 “没错,我现在是很生气,生气极了,可是我不是为了孩子的事情生气……”在夏尔的怀抱当中,萝拉好像终于软化了一点点,“我生气,是因为爸爸找上了你……见鬼,他找上了你!” “嗯?”夏尔有些奇怪,“他……他找上我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不对……完全不对!”萝拉抬起头来,充满雾气的眼睛看着他,“你不知道爸爸的心中所想吗?当得知我怀了孕、而且是你的孩子之后,他……他竟然没有生气,见鬼,他没有生气!” 他没有生气?夏尔更加震惊了,这……这实在有些超乎自己的想想。 “很奇怪吧?爸爸居然这样。”萝拉笑了起来,只是这种流淌眼泪的笑看起来实在有些凄凉,“他表面上很生气,但是我了解他,我太了解他了,他没有生气……一点没有。当听到了女儿未婚先孕的时候,他竟然一点气都没有生!这就是一个父亲!” “为什么……?”夏尔禁不住问了。 “因为他欣赏你啊!尽管他一直都十分欣赏你,但是我从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样。”萝拉满怀厌恨地对他说,“他为什么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当继承人,一定要让你做孩子的保护人,想必你也看不明白吧?” “我……我确实不明白。”夏尔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他看不起我啊!”萝拉在夏尔的耳边大声咆哮了起来,“他不相信自己死后我能管好家业,他想要让你来……让你和你的孩子,在他死后来打理这份家业!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看得出来!我……我为成为他的继承人,苦等了二十年,做了这么多事,做了这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结果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可恶!可恶!!” 夏尔吓得有些呆了,尽管萝拉一直在他面前十分高傲冷漠,但是今天这样狂怒绝望、不顾仪态的样子,是第一次。 他好像第一次触碰到了她内心当中最隐秘的想法——也是他也是唯一一个。 在他的注视下,萝拉的狂怒仍旧在持续着。 “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头脑比谁差吗?我的意志比谁差吗?我不够尊敬父亲吗?我难道没有一直按照他的教导行事吗?为什么……为什么对要这样对待我?我马上!”萝拉一边哭一边大声质问,“就因为我少长了一点东西?可是那到底有多少关系呢?银行家是在纸上冲锋陷阵啊,用不着跟谁搏斗!” 这些质问夏尔没有办法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只好继续抱着对方,任由萝拉进行这种奇怪的质问和倾诉。 也许萝拉也是此生第一次对人说这些事情吧。 “你说的没错,我现在在恨!我恨这个世界!我恨这个以无聊的性别来区别对待每个人的世界!我……我一定要生个女儿出来,然后看看他大失所望的样子来!”萝拉抽泣着继续说,“到时候他一定会垂头丧气吧,结果到头来一切都还是得给女人,哈哈哈哈!” “别说了……”夏尔发现,他第一次,真正地对萝拉产生了些微妙的情愫。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承认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得逼着我走到那样的境地!我恨你们!”萝拉的声音即使混上了哭腔,也仍旧是那样的坚定,“迟早有一天,爸爸会承认的,我是他最优秀的后代,是最能够承载他事业和雄心的人……迟早有那一天,你们都会承认的……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她不住地重复这句话,仿佛是一句咒语一样,眼泪也慢慢地停了下来。夏尔不顾上臂的衣服已经被全部湿透,一直抱着她。 “好了,你可以走了,我已经发泄完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萝拉最终平静了下来,然后催夏尔离开,“你在这里够久了,这出戏码爸爸应该已经看不出不对劲来了。” “离开之前,我能不能提出一个要求?”夏尔有些犹豫地说,“嗯,一个可能有些令人为难的要求。” 萝拉疑惑地看着他。 “你……你和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先生结婚之后,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同房?反正只是名义的婚姻吧……?就算不做那些事也没关系。”夏尔大起胆子说,“萝拉,我知道这么说可能有些厚颜无耻,但是……但是我觉得如果你这么做的话,对我们可能会更好一些,因为我……因为我喜欢只属于自己的东西,特别不喜欢跟人分享。当然,我也十分乐于帮助你,在……在任何问题上都可以帮助你,毕竟你是我孩子的母亲,嗯……也是我的情人。” 这是夏尔突然升腾起的想法,刚才他甚至想都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萝拉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打动了他的话,恐怕他也永远不会想到这一点吧。 尽管听上去有些厚颜无耻,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在夏尔的注视之下,萝拉先是疑惑,然后震惊,最后,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红晕。 但是红晕马上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我……我怎么让虫子碰到我?虫子……虫子……想想都恶心!”萝拉冷冷地说,然后,她骤然抬起腿来,狠狠一脚踢到了夏尔的腰间,疼得他皱起了眉头,“滚!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好,我这就滚。”夏尔笑着从纱帐里走了出来。 然后,他朝萝拉躬身行了个礼,“保重身体,萝拉,你还年轻,未来的机会无可限量,你父亲的事业,终归还是需要你来继承的,再见。” 第二十五章 卡尔·马克思五评特雷维尔 近期,读者们肯定会被来自法国的一个大新闻所震动,并且为之迷惑不解——来自德意志一个古老王族世家、曾经君临过瑞典国王宝座的荷尔施泰因·哥特普王族,它的最后一位继承人卡洛琳公主,居然嫁给了曾经的苦役犯和流亡者,新近才登上王位的路易·波拿巴。 毫无疑问,路易·波拿巴没有任何的名誉可言,他是一个野心家、是一个伪装成伟人的骗子,一个镇压自由人的残忍刽子手,在欧洲的任何角落——包括自己篡夺的国家之内——都没有任何信誉可言,却得以娶到一个古老的王族世系的传人,用她的姓氏和名望来妆点自己实际上毫无威望可言的帝国。 为什么他能够这样肆意妄为,并且看上去一直诸事顺遂呢? 为什么如此荒唐可笑的一群人,看起来却在节节胜利,并且一再地可以拿这些辉煌的场面来沾沾自喜、自我炫耀呢? 难道他真的如同自我吹嘘的那样,有上帝在冥冥之中赐福吗? 当然并非如此。 因为他们面对的对手,暂时不是人民这个历史的力量之源,而是一个衰退腐朽,并且日渐为时势所逼迫、变得开始有些荒唐可笑的旧式的贵族阶级,正因为敌人无比孱弱,所以他们会节节胜利,直到把他们都打得弃械投降为止。 路易·波拿巴是被那些已经在革命后的混乱中吓得魂不附体的法国人所勉强推上台的,不管他怎么样包装自己也避不开这一个事实。只是因为法国人觉得在他和彻底混乱之间还是他稍稍可爱一些,所以他才得以上台,实际上比起任何一个皇帝(包括他那位伯父)来,他都要更加没有底气、更加小心翼翼。 是时势造就了路易·波拿巴这个怪物和他荒唐的帝国,而不是波拿巴在创造时势。 历史,在人类进化出社会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之后,在本质上就是财富的转移,当某个国家财富被永久固定在某一个阶层或者某几个家族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蛮有把握地说——这是那个国家历史的黑暗时期,甚至可以说它是一潭死水,什么都没有发生,根本没有历史可言,所发生的一切只是无趣的生老病死,仅此而已。 在数千年前,巴比伦曾经被神官所统治,那时候神庙是学堂,是政府,也是至高无上的法庭,是一切权力的中心,当然也是一切财富的集中地,那时候的神官们高高在上,仿佛真的借助神灵们的力量统治世界主导文明一样。 然后,有一天,军事领袖们的势力日渐壮大,他们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唯恐招致神灵的愤怒,然后他们什么灾祸都没有招来,最后他们发现自己才真正具有力量,神灵不过是无法言说的偶像而已,除了摆在神庙当中供人膜拜之外毫无意义——至于那些神官们,大抵也是如此。 于是,他们最终夺取了所有权力,除了表面上的尊重之外,神庙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财富,历史也随之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在欧洲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日耳曼的部落领袖们带着族人曾虔诚地匍匐在教会脚下,不闻怨言地缴纳着十一税——直到他们发现其实把给上帝的钱留给自己更好为止。 历史在财富的转移当中流动,而财富总是留给那些更大胆、更有远见、更能够笃直前进的一群人手里。 现在,轮到那些军事首领的后代——来自冯·荷尔施泰因·哥特普王族的卡洛琳公主,来扮演当年巴比伦神官或者罗马教廷教士们的角色了。 经过了多少个世纪以来的演变,原本那些强壮、蛮野的部落首领们,已经变成了自诩文雅的贵族,他们在‘文明’上面也许颇有建树,但是却也丢失了祖辈曾有的进取心和坚定意志——而正是这些东西,曾让他们的先祖披荆斩棘,将一个帝国从废墟当中建起。 尽管他们貌似还在社交舞台上活跃,占据头版新闻,但是从很久之前开始,这些王侯贵族们就已经灾难性地成为了神庙内偶像般的存在——高高在上然而什么都做不了,他们也实际上已经没有了维持自己地位的能力。 荒唐可笑的布尔乔亚知识分子们,对所谓的高贵血统顶礼膜拜,和那些曾经跪倒在神官面前的愚民没什么两样,但是凡俗当中有一些人要机灵得多,他们野心勃勃并且从没有将既有的规则当回事,也就是他们发现了一个真相——王座上的神灵们其实从未存在,只要有足够的机谋和大胆,谁都能将它揽到手里把玩。 大革命的一代人最先发现了这个真相,当他们将路易十六的肥胖身躯推上断头台的时候,他们发现他们曾顶礼膜拜的人,只是王座上的一个荒唐可笑的中年人而已,砍死他并不比砍死任何人困难。没有神灵,或者说人们自己就是神灵。 新的时代降临了,和那些推翻了神官们的军事首领一样,砍倒了过去的主人之后,他们发现世界就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可以成为新时代的神灵。 为了争抢做神灵的权力,法国人内部厮杀了,最后一个天才脱颖而出,成为了国家新的主人、甚至比之前任何一位国王都强而有力——请注意,和之前的那些前辈一样,他也是个军阀,曾经的军事首领,他们的后代堕落到了偶像的地步,而自有新的人来填补历史的空缺。 众所周知,路易·波拿巴是他伯父的重视崇拜者,或者说他乐意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他的伯父,所以尽管他没有任何天才,但是他和他的团伙们也具有这样的机谋和大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王座轰榻的那一刻,他们比任何人都如鱼得水,并且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夺取了一整个国家。 他们胜利的速度,甚至连他们自己恐怕都难以置信——是的,旧时代的神庙,在这个新时代的力量面前,永远是这么不堪一击。 卡洛琳·冯·荷尔施泰因·哥特普公主的赘嫁,只是神官们向军事首领们屈服的又一个典型例子而已,就如同当年哈布斯堡皇帝不得不将自己的露依莎公主嫁给之前的那位皇帝一样,神官们在有力的野心家面前只能节节败退,并且最后祈求投降,然后指望这些人把自己还留在神位上——当然,很多时候,他们的愿望是能够实现的,野心家毕竟不能统治人民的精神世界,他们总要留着旧日的偶像来帮助自己做到这一点。 如同日耳曼部落首领皈依罗马教会一样,新上位的野心家们也急不可耐地想把旧日的神官们拉到自己的旁边去哄骗人民,老拿破仑是如此,小拿破仑还是如此,以后的那些后辈还将是如此。 同样,我们也可以看到,新拿破仑和他的党徒们远比旧日的神官要更有力量,更无视陈腐的旧规则,更不为可笑的血统信条所动,所以他们更加强大,更有资格执掌一个国家的枢纽——尽管他们从道德上来说一无是处。 有一个实例倒是可以佐证我的说法: 就在几个月之前,路易·波拿巴委任他最亲密的助手之一夏尔·德·特雷维尔——熟悉我评论的读者们想必会知道他是谁了——作为交通大臣,统管法国铁路和航运交通事业的一切事宜。 而这位特雷维尔,并没有辜负他主子的期待,一上台就表现得雄心勃勃,宣称要全力推动法国的铁道事业和现代化建设,为此不惜任何代价。 他是践行了自己的诺言的,一上台他就大肆加大了借款,以不顾一切的气概投资到铁道事业当中,一时间法国经济界为之欢欣鼓舞,市场也预期政府正在用扩大投资的手段来维持就业、促进国内稳定,据经济界的反响来说,现在这些债务,市场的认购气氛十分理想。 依靠种种的临时救济手段和不顾一切地扩大投资,波拿巴和他的助手们已经暂时稳定了法国的秩序,也让他们可以自我吹嘘说波拿巴家族的帝国统治已经稳固。 是啊,借着国家的名义敛财,然后想尽办法将这些财产收入私囊,难道这不是十分理想的情况吗?难道不值得这伙人沾沾自喜于自己的机灵劲吗? 有确切的证据表明,特雷维尔不顾一切腐败的指控,直接投资了铁道事业,而他的主子,也以各种方式参与到了铁路事业当中。 将法国政府——说到底也就是法国人民——所欠下的债款,收入到了自己的囊中,从一文不名的苦役犯和破落户,变成亿万富豪,这还真是一种机灵人才能够找得到的好生意啊! 欧洲各国的政府,看到了这些人花言巧语下所犯下的罪恶,也看到了他们冠冕堂皇的口号之下所掩饰的无比丑恶的伎俩,但是他们不为所动——他们又怎么可能有所动作呢?要知道各国政府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只是稍稍多掩饰一些而已。 他们只会戴起手套,摊开双手,祝贺同行们的胜利,然后喝下他们送过来的香槟。 在法兰西人的金钱魔棒之下,撒丁、普鲁士以及奥地利已经神魂颠倒,情难自已,英吉利也放弃了她曾坚持了多少年的原则,整个欧洲曾经引以为信条的正统原则早已经轰然倒塌——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也许还能看到沙皇为了法国的金融支援而献媚! 神官们步步退缩,蛮族领袖们步步紧逼,这是时代的进步,当然也是一个伴随着无数悲剧和笑料的进步, 今天法兰西所上演的闹剧,不管波拿巴和他的亲密战友们如何吹嘘,如何引以为‘王朝巩固的证明’,它都不是封建原则重新桎梏法兰西的证明,反而是一种历史进步的证明。 进步的脚步并不会随着人的阻挡而改变,波拿巴王朝在笑料当中登场,也终究会在笑料当中结束。 因为路易·波拿巴和他们的仆从的胜利,是无法一直持续下去的,旧时代的神官们匍匐在地,然而他们的贪欲却永远无法有止境,他们迟早会将刀枪指向之前只是默然旁观笑料的人民,为了满足他们的贪婪,为了维持他们一直摇摇欲坠的帝国,为了收买那些只是勉强跟随他们的军人,他们只可能这么做,而且为时不远。 而到了那个时候,人民将会真正站起来,再度推动历史的前进,而这一次,无产阶级——这个最有力、最能够适应新时代的阶级,将会真正成为新时代的神灵,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世界将会有一个无比灿烂的明天! 第二十六章 争议 在离开了萝拉的房间之后,夏尔重新回到男爵的书房,德·博旺男爵这下已经把事情都交代好了,所以虽然依旧对他骂骂咧咧,但是倒也没有在留难他,很快就让他回了家。 如果不是萝拉点破父亲的心思,夏尔心里原本还会对他有些愧疚,但是经过萝拉这么一说,夏尔反而倒觉得有些尴尬了。 带着这种颇为复杂的心情,他和男爵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男爵的府邸。 直到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的时候,他还在回味自己刚才在男爵家中的经历。 毫无疑问,今天的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之前没有做任何的准备,所以即使到了现在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然而,他更加激动于自己新的发现——萝拉在他面前的那一番爆发,不仅没有吓到他或者让他心生厌恶,反倒打动了他的心。 他在见到萝拉第一次坦露心声的时候,蓦然发现这个心高气傲而且心狠手辣的女子,这个被他几次摧残的女子,其实别有几分魅力,至少已经打动了他的心。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在最后说出那样的要求——如果不是真的心动了的话,他不会那么做的。 他知道自己离开时的话,惹起了萝拉的恼怒,但是从萝拉的激烈反应当中,他反而看到了机会——萝拉一心想要得到父亲的承认,真正继承父亲的家业,而他可以帮她做到这一点。 在孩子生下来了之后,也许我们以后真的可以继续这样的关系吧…… 不过,下次的话我应该温柔一些,让她不要再那么痛苦。他不无期待地想。 然而,这种期待,在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的时候,突然又夹杂了一丝惊慌和愧疚,这个时候他终于想了起来,他毕竟还是有妻子和孩子的人。 想要放纵自己,但是放纵了之后在妻子面前又会有些愧疚,这大概也是每个已婚男性的共性吧。 因为时间已经到了晚上,所以他的府邸当中已经是华灯高放,和往常一样气派。 夏洛特已经从婚典上回来了,而且已经用过了晚餐,现在正在大厅当中逗弄孩子。 她在婚典上穿的那种蓬松的宫廷长裙,现在已经换成了家居的纱裙,将身材的曲线给衬托得淋漓尽致,再加上亮丽的金色长发,难怪在婚典上简直可以和皇后陛下本人争锋。 “终于回来了?”当发现夏尔回到家里之后,夏洛特笑着抬头看他,“爷爷说婚典上你被德·博旺男爵叫走了,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吗?” “发生了一些小问题,业务上的问题,因为牵涉比较多,所以他带我回去深谈了一下。”夏尔努力让自己的神态不显示出任何的异常来,“好在也不是特别大的问题,经过我们的讨论之后,问题现在已经差不多解决了。” “是吗?那倒要祝贺你。”夏洛特仍旧微笑着,顺手捏了捏儿子的脸,“不过你倒是要小心点儿,那一家人都过于机灵狡诈,说不定背后打着什么鬼主意。” 哎,他们打着的鬼主意,你要是知道了,该气成什么样呢?夏尔突然想。 “嗯,我知道的,我可不会乖乖地任人摆布。” “既然你知道,那我也不多说了,你还没有吃晚餐吧?”夏洛特挥了挥手,示意仆人将菜肴端上来,“我吩咐厨房每隔一刻钟热一次菜,虽然鲜味已经保不住了,但是总算还算是可以下口。” “送上来吧,我不讲究。”夏尔摊了摊手。 接着,已经饥肠辘辘的夏尔开始用起晚餐来,他在座位上狼吞虎咽,而夏洛特则继续拨弄自己的儿子。小小的婴儿在母亲的抚弄之下,突然咯咯笑了起来,打破了夫妇之间的沉默。 “这小家伙,真是一点都不乖!”夏洛特佯装发怒抱怨了起来,“我看长大了肯定也是个淘气鬼。” “淘气点也没什么,毕竟是男孩子嘛。”夏尔终于吃完了晚餐,然后干笑着走到了母子两个的旁边,同样轻轻地揉捏着孩子的脸。 如同男爵所说的那样,这确实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白皙的皮肤,碧蓝色的眼瞳再加上柔和精致的五官,简直就像是个洋娃娃一样。 而且,因为已经九个月大的关系,他现在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了,虽然只能说出几个字符来,但是确实让人感觉十分可爱。 当抚摸到自己儿子身上的时候,夏尔一直笑着,感受着血脉得以延续的那种幸福——他原本觉得自己不会是那种轻易为感情所动的人,也不相信自己有了孩子之后就会爱的不得了,但是当真正成为了一个父亲之后,他才发现,那种父母对子女的爱,是铭刻在基因当中的,由不得人不就范。 孩子,你恐怕不知道吧,过得不久,你就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这个想法突然窜上他的心头,然后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看到他异样的表情,夏洛特奇怪地问,“不怕吓到了孩子吗?” “啊……没什么。”夏尔马上收回了手。“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而已。” “好不容易和儿子亲昵一下,还老是想着别的事情,你也太不上心了吧?”夏洛特横了他一眼,“大臣阁下现在已经忙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抱歉……抱歉……”夏尔苦笑着连连致歉,当然夏洛特也不会知道丈夫到底是在为什么道歉。 “今天的婚典上你可是大出风头,差点把皇后陛下的风头都给盖下去了。漂亮极了”夏尔很快就转开了话题,“我倒害怕皇后陛下有些嫉妒你了,毕竟女人总讨厌有人抢自己的风头。” “皇后陛下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生气的。”夏洛特倒是为皇后说起好话来了,“况且我也不想抢她的风头。” “看样子你对她的印象很好?”夏尔有些奇怪。 夏洛特一直瞧不起波拿巴家族,对成为皇后陛下的女官也并非十分情愿,所以夏尔没有想到,今天她居然跟自己说起了皇后的好话,这实在让他有些意外。 “她是个好心肠的人,而且是个真正的公主,具有公主应有的教养和品德,而且能像一个真正的皇后那样行事。”夏洛特平静地说,然后斜睨了夏尔一眼,“就算有什么罪责,也不应该由她背负。” 自从卡洛琳公主来到了巴黎的皇宫当中、准备嫁给路易·波拿巴成为帝国皇后之后,身为皇后陛下女官的夏洛特,就多次入宫,和未来的皇后陛下结识了。 也许是因为王族血统的缘故,夏洛特对她倒是另眼相看,而卡洛琳公主也对她颇为心许,两个人很快就建立起了私交,而夏洛特也对她渐渐地改观了。 “我不觉得邀请她来做法兰西皇后是一种罪责,相反我觉得这是一种荣誉。”夏尔微微皱起了眉头,“一种很多人求之不得的荣誉——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成为帝国的皇后的。” “她可不是高高兴兴地过来的。”夏洛特不以为然,“实际上就是你们诱惑了她,利用了她和她父亲的窘迫处境……” “如果她不想来的话完全可以不来,我们并没有强迫她,也没有劫持她来巴黎!实际上是她自己乘坐着马车过来的!”夏尔有些不高兴了,“一个人不能又要头衔和光荣,又要十足的尊严,尤其是她出身于一个破落家庭的时候。” “看啊,看啊,多自命不凡的腔调啊?可你不也曾是破落家庭出身的人吗?难道你就不能有一些同理心吗?”因为同样生气了,所以夏洛特冷笑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对她有同理心?我用尽了心机和努力,才拥有了现在的一切,我可没有怨天尤人。”夏尔挥了挥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现在拥有的这座府邸,“事实上我觉得我做得还不错。” “是啊,你做得确实不错,不过那也不该是你蔑视她的理由,实际上她有很多苦衷,而且过得并不开心。”夏洛特还是不肯退让,“你说起她的语气,让人感受不到那种应有的尊重,别忘了,她现在是你恩主的妻子了!” “我再说一次,我不认为王族就有什么了不起,就可以天然爬在谁的头上,尤其是一个落败了的王族。”夏尔的眉头越皱越紧了,“无疑我尊重她,但是我并不同情可怜她,因为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你可以这么想,看上去没错。但是如果抱着这样的心态,你没办法博得皇后陛下的欢喜的,因为你完全不懂女人。”夏洛特也毫不退让,“你难道就不能设身处地想一想吗?一个十九岁的孩子,对世事还懵懂无知,从小也没有受过足够的训练,突然就在命运的摆布之下成为了一个帝国的皇后……难道她不会紧张不安、不会倍感痛苦吗?她现在需要的是安慰和鼓励,以及殷勤的帮助,只有这些才能够博得她的欢心,一股劲地冷冷地说‘这是你自己选的’,固然这是事实,但是有什么意义呢?只会招人记恨。别忘了,也许你觉得自己是她的恩人,但是她不一定会这么想。” 接着,她稍微放缓了语气,拿起旁边的一杯酒直接喝了下去,然后继续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的筹划就会完全失败,她非但不会成为你言听计从的朋友,还会成为一个敌人。夏尔,所以你得改变一下想法。你完全是以男人的逻辑行事,满心都是利益啊,形势啊,得失啊,却想要博得一个女人的欢心!” 这下夏尔没有再说话了。 突然他觉得夏洛特说的话好像挺有道理。 夏洛特说得对,男人女人的思考方式不一样,所以尽管从事实上来看自己是皇后陛下的恩人,是她应该继续回报并且拉拢的人,但是皇后陛下未必会去那么想——在她的眼里,恐怕自己还有可能会被当成迁怒的对象,因为她觉得自己是被逼迫过来的。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夏尔也同样放缓了口气。 “把自己当成一个臣下而不是恩人吧,夏尔,至少现在我们得这么做。我们像对皇后那样对待她,她现在软弱无助,谁对她有帮助她就会感谁的恩。”夏洛特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已经打下一些基础了,至少她现在对我挺有好感,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你的傲慢而将这种好感挥霍一空,真的,你得配合我。” 夏尔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他抬起头来,简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我本来就不蠢。”夏洛特又微笑了起来。“当然,我知道你也不蠢,至少还听得进我的话。” “可是要我对这位皇后陛下卑躬屈膝,我的确做不到。”夏尔轻轻摇了摇头,“她并没有展示出值得我这么做的价值,而且……我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并不是叫你卑躬屈膝,可是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静静地等待她的召唤,别忘了很多人都求着要和皇后陛下攀上关系,等着让她成为自己的盟友。”夏洛特回答,“总之,我们可以在很多方面去让她感受到我们的诚意,总比站着不动要好。比如……我们可以让她的父亲为我们说好话,我看她挺在乎父亲的。” “我明白了……”夏尔再度陷入到了沉思当中。“那好,我接下来就按这个来办吧,毕竟还是你了解女人一些。” 最后,他摊了摊手。 “好吧,今天我们不谈这么严肃的问题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去休息吧夏洛特,已经很晚了……” 接着他伸出手来,同时捏了捏妻子和儿子的脸,“你们先去卧室等我一下吧,我处理完手里的事情再回来陪你们。” “每次你做了什么内心觉得对我有愧的事情,你就会对我格外温柔,这次是例外吗?”夏洛特盯着夏尔的眼睛问。“夏尔,我总感觉今天你有些不在状态。” “这当然是你的错觉了。”夏尔笑了起来,然后将妻子拥入到了怀中,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好了,晚安。” 第二十七章 先人一步 在风和日丽的晴空下,海涛拍击加莱港各处的栈桥,似乎永无休止。巨大的港口犹如是一只巨大的海蟹,它把大钳张开着,敞开着,准备迎来从各地输送过来的海船。波浪退落之后,金黄色的沙滩闪耀着光,在这深蓝色的海面的映衬下,宛如一个个金色的斑点。灯塔矗立在蔚蓝的天宇中,显得轮廓分明而又别具威严。 一艘艘商船张着帆驶进了港口当中,也有数不清的船在同一时间内离开。不时都有码头的工人穿梭在栈桥和停泊的船之间,将一批批货物卸下或者装上,让经济与贸易的血管得以畅通,也让财富在世界当中不停流转。 作为法国最大最繁忙的港口之一,加莱港的规模即使在欧洲也算得上前列,法国和欧洲各个邻国和殖民地之间产生了巨大的贸易量,让法国企业和政府能够从中得到巨大的利润。 就在海港的的周边,有一幢漂亮的小别墅,从别墅的二楼当中,可以以最好的角度眺望到港口的海景,远远地,在略微有些迷蒙的海风吹拂下中,港湾的水面象霓虹似的闪烁着各种颜色的光芒,渔船和商船的白帆象海鸥似的时隐时观。 不过,此时对于房中的人来说,他们倒是无暇来欣赏窗外迷人的海景了,因为他们都是被帝国大臣德·特雷维尔先生特意召集过来面授机宜的。 他们都是从事有关于造船和航运行业的、有些名望和实力的商人,有些人是加莱的本地人,有些人是他从别的地方叫过来的,多亏了现在有了电报和初步成型的几条铁路干线,否则短时间内召集他们搞出一个这样的会议来还真是不太容易。 收到了大臣阁下的请柬之后,这些商人也不敢怠慢,纷纷从各地赶了过来。作为新晋的帝国交通大臣,除了帝国的铁道事业,海上海运事宜,也将是由他这位帝国大臣来负责的。 在路易·波拿巴正式废除了共和国,摇身一变从共和国总统变成皇帝之后,为了集中国家的权力,他对整个国家的政治架构都进行了重大的改革。 他模仿拿破仑一世设立了元老院,并且限制国民议会的立法权和对预算的审核权,让这个自从1815年以来屡屡和历届政府、奉行任何政治主义的政府为敌的机构,终于不再那么令人望而生畏,也让他本人自任首脑的政府可以不受限制地施政、以便实现他原本的理念。 同时,他也注意加强政府机构的权威,努力将权力集中到这些他所信任的亲信手中——这样既巩固了这些大臣的权威,也让他们可以想方设法地从国家预算当中捞取利益和财富,补偿这些人多年跟随他的恩情。 作为交通大臣,又深得皇帝陛下的信任,夏尔权力自然大得惊人,除了管领国内的交通运输事业之外,有时候他甚至可以越权行使——其他各个政府部门因为知道他深得圣眷,所以无不礼让他三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德·特雷维尔大臣可以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任意行事,没有什么审计部门或者稽查部门可以质疑他或者碍他的事,人人都知道他想做什么的话最好合作。 这间别墅是夏尔的部下们临时租下来选做会场的,一来本着海上的事情海边解决的原则,在海港边来开这样的会议十分贴合;二来加莱港作为最靠近英国——这个法国最大的贸易对象,也十分方便夏尔进行别的活动。 当这些商人或激动或忐忑地齐聚在这间别墅当中的时候,早已经被修葺一新的别墅以令人挑不出毛病的规格接待了他们,不仅设施齐备,而且在这个尚有余热的初秋时节,别墅当中还给他们提供了冷饮,让他们在长途跋涉后的昏沉当中很快就恢复了精神。 不过,唯一一点让他们有些遗憾的是,大臣却姗姗来迟。 这些商人都算是有家有业,时间也颇为宝贵,然而到了这里之后却只能恭候大臣阁下的大驾光临,虽说明知道大臣阁下这是在摆谱,但是他们却只能毫无怨言地等在这里。 因为等待实在无聊,他们开始四处攀谈,倒也借着这个机会认识了不少同行,算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吧。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正当他们四处攀谈开始变得有些疲劳的时候,一大群人走进了客厅当中。 尽管没有人唱名,但是看着这个排场,大家也都明白大臣阁下已经亲临了,连忙止住了各自的攀谈,齐刷刷地看向了大臣阁下。 “诸位,中午好,很抱歉我刚才有些事所以来迟了。”夏尔笑着跟这群商人们挥了挥手,一副国家领导人的派头,“希望没有让你们感到厌烦。” 他当然不会得到肯定的答复了,这些商人纷纷地表示自己一点都没有等烦,并且感谢大臣阁下给了这样一个让他们得以聚会的机会。 “你们不生气那就最好了。”夏尔笑了笑,“其实今天我把大家召集过来,也就是为了让大家可以互相认识,因为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以前大家各自为政的发展模式已经落伍了,未来肯定将是全国市场的统一和协调……大家早点认识,对加速这种趋势是很有利的。” 他的话很快就让全场一片寂静,大家都在咀嚼大臣阁下话中的深意,揣摩今天大臣阁下将他们召集过来的本意。 在叫他们过来之前,大臣阁下曾经在电报里面提到过一些东西,比如“加强行业管理,建构新的行业秩序,整顿不良的竞争环境”之类的话,不过也不知道是因为电报篇幅所限还是故意含糊其辞,这些话都没有说得很清楚,大家也不明白大臣阁下是打算怎样整顿。 不过夏尔也没有给他们深深思考的余裕,他再度挥了挥手。“好吧,我们不要在这里谈了,一起上楼吧,那里有好风景,而且这样也可以免除你们一一向我自我介绍的时间了,那里的座位前都别了名牌,诸位请对号入座吧。” 说完之后,他率先走上了楼,不过和刚才的前呼后拥不同,后面只跟上来了一个人——他的秘书玛丽·德·莱奥朗小姐。她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裙子,看上去面孔很严肃,和平常在夏尔等人面前的活泼样子完全不同。 这些商人们马上凛然,然后跟着大臣阁下一起走上了楼。二楼的大厅同样宽阔,而且被精心布置成了会议室的样式,椭圆形的长桌子摆在房间正中央,并且每个座位上都写好了名牌,方便人们对号入座。 落座了之后,这些商人们同样不大敢说话,都巴望着大臣阁下,等待他本人发言。 夏尔倒是不急,而是先旁边扫了玛丽一眼,玛丽心领神会,起身去将大门关了起来,然后拿起了笔记簿默然坐在了他的旁边。 “想必各位现在还在为今天我召集各位的用意而苦恼。”夏尔首先开诚布公地跟他们说,“很抱歉,之前我在电报里面说得都不够清楚,当然这不是我有意要让大家苦恼,而是事情比较多,无法、也不应该通过一封电报来让大家费心伤神,而是应该大家齐聚一堂,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我希望这次的回忆也能够让我们形成一种固定的机制,因为我认为大家以后也有必要在某个周期内固定地进行某种形式的聚会,一边让帝国的相关行业有序发展,为经济的繁荣和国民的福祉做出应有的贡献。” 他前面这一番开场白,是官方的用语,面面俱到但是又不涉及任何具体的东西,所以这些商人们谁也没有搭腔,而是等着大臣阁下下面的戏肉。 “毫无疑问,交通运输是一个国家经济的血脉,它是否有成功、是否高效,直接决定了一个国家的经济的成败。陛下既然将这个大臣的职位交给了我,那我就必须为它的进步而贡献自己的力量,我会全力以赴完成陛下赋予的职责。”夏尔仍旧从容不迫,“我自从上任之后,优先关注在帝国的铁道事业上,不过想必大家可能还不是特别清楚我做了什么,其他的和各位无关的事情我也不想多说了,我就说和今天有关的一点吧——我下令成立了一个非官方性质的铁道联合会,让具有专门资质的铁道行业加入其中,大家和政府合作以及互相合作,互相共享资源和信息,交流技术,同时自行分配政府的合同,以便达成共同的繁荣……现在,铁道上的改革我已经初步实现了,我已经将目光放到了帝国的航运事业当中。” 再用富有魄力的视线环视了周围一圈之后,夏尔轻轻地点了点头。“没错,为了整个行业的繁荣,我认为航运事业——不管是国内的运河还是国外的航运,也必须成立类似的组织来进行管理和合作,这样才能更大程度促进行业的繁荣。我请各位注意,政府接下来会在航运事业当中提供大量投资,它需要确定这些投资是有回报的。” 说完了这些之后,夏尔有意地沉默了一下,等待着他们的反馈。 “大臣阁下,本质上我并不反对您的构想……因为我也觉得行业必须要进一步整合,以面对如今的商业形势……”沉默了许久之后,一位来自加莱港本地的商人有些忐忑地问了起来,“不过我想问下,您到底是想以怎样的形式来完成这种改革呢?” “这正是我需要依赖诸位的地方。”夏尔摊了摊手,“诸位都是相关行业十分令认尊敬的人士,所以这种联合会没有诸位的帮助是不可能实现的。我希望你们都能为它出一份力,至于我和政府,我们只扮演一种旁观或者扶持的角色,当然,也会做必要的引导。” 夏尔确实打算在航运事业上成立一个企业的半官方的联合会,不过与铁路方面的垄断排外性质的联合会不同,他打算把这种联合会变成行会性质的商业同盟。 因为,航运和新兴的铁路不同,是一个已经延续了几百年的行业,而且从业人员十分庞大,如果强行在其中搞激进的垄断化进程的话,肯定会引发莫大的反响,这对夏尔来说十分不利,也没有意义。他倒是想通过国家扶持的方式,一点点让航运事业慢慢地实现集中化,不引发激烈的社会问题。 有了铁路联合会,他在金钱方面的需求已经足够多了,并不需要再用各种激烈手段敛财,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加强行业的管理而已——这对他扩张权力有利,也对商业的繁荣有利。 再说了,在未来,航运事业也将和重工业抹不开关系,他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让它的繁荣给自己带来实际上的好处。 “必要的引导是指什么呢?”这位商人再度追问。 “根据我们的规划,凡是加入联合会的企业,都需要每年将固定比例的收益作为会费提交上去,这样可以为联合会的运营和管理筹集到一笔资金,这笔资金当然不会被谁拿走,而是会用来对抗风险,毕竟商业有繁荣的周期也有萧条的周期,大家都需要应对不时之需。”夏尔耐心地跟着他们解释,而旁边的玛丽也在笔走龙蛇般地记录,“同时,政府也会向诸位提供补贴,以便促进技术方面的革新,加快汽船替代帆船的进程。” “汽船?”大臣阁下的话马上引发了一阵骚动。 对这些人来说,蒸汽船并不是什么陌生的玩意儿。 早在1807年,美国的发明家富尔顿就建成了第一艘明轮推进的蒸汽机船“克莱蒙脱”号,时速约为8公里/小时。而第一艘载运邮件的明轮蒸汽机船,是英国“罗伯·罗伊”号邮船,它于1818年在格里诺克和贝尔法斯特间载运邮件,在1820年转会多佛尔·加莱港邮路上。 作为不靠天吃饭的船只,蒸汽船相比帆船的优越性当然不言而喻,并且技术在一步步完善,然而现在在法国的内河和海外运输当中,帆船却还仍旧占着主流——毕竟这个年代的帆船已经是十分成熟的技术了,速度和稳定性都已经到了很高的程度,蒸汽船虽然优越但也没有到能够完全取代它们的地步,而且因为巨大的存量,船主们也不想要让它们在完全老旧之前退役。 这种形势,对有心让技术革新加快进程的夏尔来说当然不那么令人满意,所以他也想要通过联合会和政府投资的方式来加快蒸汽船的建造和完善,以便让法国的造船能力上升一两个台阶。同时,这也可以为国家扩大就业方面的需求。 另外,还有一个不太能够言说的顾虑。 在战争的时期,或者在任何必要的时候,通过加强的管理,政府可以以有偿或者无偿的方式征用这些航运企业的船,以便进行任何战争行为。而能够在内河以及无风的海洋纵横驰骋蒸汽船用起来总是会比帆船更加得心应手。 “如果有国家投资的帮助的话,我们倒是不介意订购一些蒸汽船来取代现在的船……不过大臣阁下,现在蒸汽船想要替代远洋的帆船还是有些麻烦。”有一位商人提醒。 “我并不急于求成,不过我认为随着技术的革新,远洋的帆船变成蒸汽轮船也将是必将出现的前景,并且很快。”夏尔点了点头,认可了对方的意见,“所以总得来说,我希望您能够尽快完成这样的替换。” “如果有国家的资金扶持的话,我想……我们可以尽量多造出一些好船来。”这时候,一位造船业的商人突然开口了,“我们早就想要扩大生产了,可是我们害怕市场的风险,毕竟融资太困难了……” “有我在,这就不是困难了。”夏尔笑了笑,“我会以我的坚定意志来推行我的政策的,并且我可以保证,不管谁接替我,我都会想尽办法让他们继续按应有的步调行进。” “可是燃料的问题可难以解决……”这时候,又有一位商人小心翼翼地发话了,“风帆的商船可以借助风力走遍全世界,但是蒸汽船没有煤不行。” 这个顾虑其实十分正常,对远航的船来说,现在补给煤实在是个困难的问题,所以现在不少船又装了蒸汽机又装了风帆,方便在没有燃料的时候还有动力可用。 “这一点,我们当然已经考虑到了。”夏尔又摊开了自己的手,“毫无疑问,法国不是一个产煤的大国,但是很幸运的是,她的旁边就有一个富有优质煤的国家,我们现在已经跟英国人签订了长期的协议,以后将会大量向他们进口煤,优质的燃料煤。当然,这会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不过我相信比起它能够带来的好处,这一点代价并不为过。” 在这个年代,西方国家还没有像后来一样,在欧洲乃至整个世界布置起一张港口网和加煤站网络,但是用不了几十年,他们就会做到这一点。 英国十分幸运地富产煤矿,而且是十分优质的煤,可以用在蒸汽船上,于是依靠帝国遍及全球的殖民地网络,英国人在接下来的一个时代里面率先建立了一个港口网络,也让自己的精制煤送到了全世界的各个角落,甚至远到了地球另一边的上海。 不过夏尔倒没有想到,他已经作为先驱投入到了这个进程当中。 他的话引发了场内的一阵骚动,所有人都觉得十分意外。他们没有想到大臣阁下居然已经把配套措施做到了这种程度,看上去他的决心已定,并且不容拒绝;其次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已经把手伸到了两国贸易的事务上——这原本怎么看也不该是由交通大臣来管的。 “更加紧密的经贸联系,更加庞大的贸易规模,无疑会让我们两国都为之受益,也会让两国的关系变得比之前更加紧密许多。”在被围观的视线当中,夏尔颇为从容地解释说,“这是陛下的意志,也是我的意志。” 不过,这也是夏尔秉承路易·波拿巴的意志而做下的——在路易·波拿巴看来,提振法国的贸易,是繁荣经济之所必须,必要的话可以打破重商主义的固有桎梏,而加大对外国的进口;而与英国的贸易又事关重大,具有别样的意义。 所以,虽然现在整个就废除法国传统的高关税还不太可行,但是他十分支持与英国人达成协议,加大煤的进口。 得到了皇帝陛下本人的支持之后,夏尔也放手开始同英国的政府和商人接洽,并且很快就达成了大量进口煤的协议——这个进口量甚至远远地超过了法国现有的需求量。 在夏尔看来,既然各国已经开始进行蒸汽船替代帆船的技术革新,那么未来对煤的需求量肯定会指数上涨,现在能够乘着还没人动手,以较低的价格从英国大量进口煤,哪怕暂时用不完存放着,对法国来说也是明智之举。 虽然法国现在规模很小,贸易伙伴也并不多,但是在未来,航运和商船,肯定将会是一国国家最主要的外贸方式,每个国家都将会或多或少地依赖国际贸易来维持其经济和财富的稳定——哪怕是一直都实行重商主义的法国也会是如此。 “基本的情况,现在我已经跟你们解释清楚了,所以各位能够看得到,现在政府将各位召集过来,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心血来潮而已,而是经过了仔细的权衡和准备,并且已经下定了决心来推行自己的政策。”夏尔环视着这些商人,然后笑了起来,“毫无疑问,我的建议各位可以不听取,但是我也可以告诉各位,现在法国海面上的东西除了水妖之外都归我管,如果谁不按政府的心意去办,我能够让你们的船,他们工厂造出来的船或者你们的商船,永远进不了法国的港口,对此我是可以做出完全的保证的。你们可以提出改进的建议,但是大的方向是必须按照帝国的意志来实行——就是这样。” 第二十八章 伪装与真情 在所有在座的商人面前,大臣阁下以不容置疑的态度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一时间整个房间内都陷入到了异样的沉寂当中,有些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了。 很显然,大臣阁下将他们召集过来,并不是只为了让大家认识、或者只是宣告一下政府的建议而已,他很显然就是在下命令,强迫大家接受一个事前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安排。 虽然从表面上来看,这些安排都有利于大家的商业活动,或者至少不会有什么损害,可是政府……大家都不那么相信政府会这么好心。很显然如果这样安排之后,政府对行业的掌控力将会大大加强,并且甚至可能会强行干涉行业的运营,到那时候天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现在是初秋,但是还残留着一些夏日的暑气,所以尽管二楼通风良好,但是很多人仍旧出了汗,不停地用手绢擦拭。 然而,尽管有很多人心里有不同的意见,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于说出话来,大家都是指望别人出头来为自己说话,以免得罪现在权势赫赫的大臣阁下——而越是这样,就越没有人说话。 “看来很多人心里还有不同的意见啊,这真是令人遗憾。”夏尔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这样的事情干涉重大,指望你们在几分钟之内就做出决定,实在是要求太高了。不过我的表态是摆在这里的——已经发生的事情、和将要发生的事情,都是根据我们的决心所必行的事项,我们会以最大的决心来推进,所以诸位作为商人,应该努力来适应新环境,而不是抱怨已经发生的一切。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积极有用的态度。” 眼见大臣阁下说话已经越来越重,并且暗地里在威胁“不愿意合作、不服从的商人就是消极对待政府”,其他人终于坐不住了,开始纷纷表态他们愿意接受政府的安排。 他们当然不是瞬间就改变了心意,而是发现大臣和政府的态度已经无可挽回,所以决定先暂且答应大臣的要求,然后观望一下,如果实行起来有利就继续坚持,如果对自己不利,就阳奉阴违,以暗地里的消极态度来抵制——毕竟大臣阁下是门外汉,以后就算消极抵制想必他也看不出来端倪。 他们的心思,夏尔自然也预料得到,而且自然也知道应该怎么去预防。 没错,他确实不懂造船也不懂船运,但是他懂得怎么去以组织的角度来管理人、而且也知道该怎么去用人。 “看来各位终究还是明白事理的、而且对国家也有足够的忠诚。看到你们这么积极,我也少费不少功夫了,谢谢你们。”夏尔又笑了起来,然后对旁边一直在默然记录他发言的玛丽做了一个手势。 玛丽会意地从文件夹里面拿出了几张纸,然后递到了旁边的一个人面前。 “当然了,成立这样一个联合会,现在还是我个人的构想,具体的条文和章程,还需要专家们专门的研究和制定,所以今天我们没必要把一切都确定,只需要把意向都统一好。”夏尔指着那张纸,“既然各位都没有别的意见,那么先在意向书上面签名吧,这样的话你们就能够成为第一批会员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政府的担保和补贴,会优先提供给你们,因为你们有足够的资质和威望。” 又是一阵骚动,但是在大臣阁下的注视下,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这群商人一个传一个地在意向书上签好了自己的名字,也在事实上为联合会承担了责任。 “既然是一个组织,那么就应该以组织的方式来运行,虽然现在联合会就是你们这些人,但是用不了多久,这里面就将充斥着几百家也许是上千家企业,牵涉到许许多多的行业,从业人员更加是不可计数,如果什么事情都让大家一致讨论来决定,那么很显然将会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所以仿照企业,这个联合会里面将会设置监事的职位,让他们来代行职权、并且负责对外沟通,当然,这些监事将由你们这些人自行推选,务必要有威望……” 在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签名时,夏尔继续跟着他们解释,“同样的,政府虽然不会在其中占据主导地位,或者干涉联合会的运行,但是政府同样也会派驻一个沟通机构和监管机关,因为政府需要和各个行业进行紧密的联合,以便掌握国家经济的方方面面,另外也需要确保它下发的补贴和优惠,被足够有效率地使用了,这样才不至于浪费公帑。” 虽然他说得很低调,这个政府的派驻机构当然不会只是负责监管和沟通了,手握巨额资金和补贴的他们,肯定会在联合会当中发挥越来越巨大的影响,最后占据主导地位,把这些涉及造船和航运的企业统统聚拢在自己的指挥棒下,然后可以以政府的意志来拉动他们往前行进。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说出这么一套理论来委实有些令人难以接受,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自由放任的经商,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所以夏尔根本就不跟他们解释,只是以自己的态度和权势来强力推行这些政策——反正这是一个必然的趋势,他只需要慢慢引导并且等待就可以了。 “大臣阁下!我能不能问一些问题?”就在其他人或积极或消极地服从了夏尔的意志之时,一位在座的商人突然朝夏尔喊了出来,并且很快就吸引到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哦?”夏尔略显得有些意外,然后扫了一下他座位前的名牌。 他姓杜梅勒,来自马赛的一家航运公司,“杜梅勒先生,您有什么事情要问吗?” 这是一个大概三十多岁年纪的男人,介乎于中年和青年之间的年纪让他既显得沉稳镇定,又看上去不乏活力,穿得倒是十分正式,俨然一副成功商人的派头。 “您刚才说过要搞联合会,同时在联合会当中设立监事会,这些想法我都是十分赞同的,因为在过去的经营当中,我也深感我们这个行业所面临的风险太大,需要互相扶持一,而且需要来自政府的帮助……所以我支持您。”也许是慑服于夏尔权势的缘故,这位杜梅勒先生显然有些拘谨,说话也不大连贯,但是基本意思还能表达清楚,“同时,您也表露过不想让政府来过多干涉我们经营活动的意思,那么我想请问一下,如果我们在经营当中,碰到了一些互相冲突的情况——毕竟在商业活动当中,这种情况是十分常见的——如果这样的话,您认为这需不需要由联合会来负责仲裁和解决呢?这个问题十分重要,毕竟事关权限。” “商业活动自然会产生竞争,竞争也是企业进步的源泉,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然而,竞争也有良性的和恶性的之分,就拿您所处的航运业来说吧,如果进行了恶性的竞争,结果大家纷纷降价,表面上有利于顾客和乘客,但是实际上你们就没有余力去更新船只,去改善船的环境,甚至还会想方设法偷逃税款……所以我们必须制止这种竞争,联合会的一个重要职能就是制止和仲裁恶性竞争,让各个行业良性发展起来……” 接着,仿佛是开玩笑似的,夏尔笑了起来,“当然我也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人是不那么会听规劝的,不过谢天谢地,我们毕竟生活在一个有法律的国家里面。”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大臣阁下。”这位杜梅勒先生点了点头,“看上去联合会未来会拥有很高的地位,而监事们将会成为其中的重要人士。那么我再想问一下,这些监事到底是由政府指定,还是由我们自行推选呢?” “我刚才就说过,由你们自行推选,政府不能管一切,而要注重灵活性。”夏尔摊了摊手,“不过,考虑到现在大家都还是互不熟悉,短期之内无法做到优劣的评判,所以我觉得第一届的监事们,最好还是由政府来推荐,再有联合会的全体成员来进行表决认可。比如我现在就很想推荐您,杜梅勒先生,虽然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您,不过我认为您很机灵,也很有胆量,更加还有一些雄心……而这正是我们最需要的特质。” “谢谢您对我的夸奖,大臣阁下。”杜梅勒张大了眼睛,显然是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突然得到了被大臣阁下举荐的机会。“我一直都想为行业、为全体同仁们做出一些贡献,如果您能够举荐我的话……我将尽全力来为大家服务!” 他的话,也引起了其他人的震动。因为很明显,正如大臣阁下所说的一样,现在大家谁都不认识谁,互相之间都没有多高的威望,所以谁能够得到大臣阁下本人的首肯,谁就将能够成为这个联合会的监事——至于什么表决,大家谁都看得出来,现在搞的话也只是走过场而已。 而且,看上去这个职位的全力很大,不光是可以代整个行业发话,而且还可以和政府一直都保持密切的联系…… 一想到这里,原本的忧心忡忡,瞬间就变成了热切殷勤,他们都争先恐后地发言,希望能够得到大臣阁下的好感,而大臣阁下这次已经不再那么慷慨了,只是矜持地表示自己会参考所有人的意见,力争让能者居于上位,让整个行业和国家的经济从中受益。 直到夏尔表示自己今天在这里安排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这些人才一一退出了会议室下去吃饭,度过一个对他们来说有些过于长的中午。 而夏尔仍旧留在会议室当中,仔细地审阅刚才玛丽为自己写的记录,以及这些人刚才在意向书上的签名。 就在这时,门轻轻地又被打开了,一个人小声地走了进来。 “他们的态度怎么样?”夏尔头也不抬地问。 “总体来说还算是积极,先生。”这个人小声而恭敬地回答,“虽然对您的构想还有一些疑虑,但是他们看上去都想要试一试,毕竟您有威望而且有过很多政绩,他们愿意在您身上下点赌注。” “能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我又不期待能够催眠他们。”夏尔耸了耸肩,“就算是半信半疑的支持也是支持,只要他们支持我,我就有希望将一切都推行下去。商人们毕竟是逐利的,只要我们让他们看得到好处,他们终究就会跟随我们一起往前走。” “您说得很对,先生。”这个人躬身同意了他的看法。 他就是刚才那个突然发言的杜梅勒先生,他当然不叫杜梅勒,他叫孔泽,是夏尔的一个心腹手下之一。 不过,他所在的公司并不是假的,而是夏尔之前就让自己的远方亲戚亨利·德·拉图什·特雷维尔在马赛协助设立的航运企业,夏尔让孔泽作为代表参加进来,一来是为了在商人们当中安插一个钉子,随时了解这些人的动态和意向;二来也是为了给孔泽一个待遇丰厚的职位,以便犒赏他几年来尽心尽意服务自己的辛劳。 孔泽得到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礼物之后,自然喜不自胜,他由此得到了一个合法的身份、一个体面的社会地位,还有一大笔收入,这也更加巩固了他继续为特雷维尔家族继续效劳的决心。 “现在,平台我已经给您了,接下来能做得多好就看您自己了。”夏尔仍旧头也不抬地说,“第一届的监事我可以运用影响力来强行指定,但是第二届第三届就不能这么做了,政府毕竟不能一直这样行事,否则会降低商人们的热情。所以,如果想要保住这些东西的话,您得以足够好的表现来让人们觉得您适合做一位监事。” “我不相信这比为您效劳还困难,先生。”孔泽缓缓地直起了腰,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我一直以来都以最高的标准来执行您的命令,并且做得还算让您顺心,您不应该怀疑我的头脑。” “哈哈哈哈!您倒是一点都不谦虚啊!”夏尔禁不住大笑了起来,“好吧,愿这种自信帮助您成功。” “说到这里,先生,您之前交代给我办的一件事已经有了结果了。”孔泽突然放低了声音,“那位先生的遗骸,我们已经找到了,并且化成了骨灰准备带回国内。” “是……是吗?”夏尔的笑声骤然中断了,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这个遗骸,是他的父亲埃德加的遗骨。 在艾格尼丝将埋葬父亲的地方告诉给了他的爷爷之后,夏尔遵照爷爷的意愿,准备将他的遗骸变成骨灰带回国内,然后埋葬在家族的墓地当中。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孔泽,而孔泽也很快就通过了自己的关系网,很快就将埃德加的遗骸给找出来了。 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就落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结局,夏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吧,带回国内之后就交给我,不要将这种事告诉任何人,谁都不行。”过了片刻之后,夏尔下达了指令。 然后,他偏过头去,看了旁边的玛丽一眼,而她却只是垂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文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听到过一样。 要是每个人都这么精乖就好了……夏尔突然感觉心里有些疲惫。 “好了,你先走吧。”夏尔颓然叹了口气,“那边你什么时候启程?” “如果您没有别的要求的话,我明天就可以上路回马赛,然后立刻启程去,绝不耽误您的时间。”孔泽马上回答。 这个启程是指去东欧,去克里米亚和敖德萨,一方面是收集当地的各种情报,一方面也是和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他们取得联系。 因为牵涉到两个大国之间的关系,所以这件事十分隐秘,夏尔也只是隐晦地问。 “那好,你抓紧时间吧,希望你能够把一切办得妥帖。”夏尔挥了挥手。“先下去和那些商人吃饭吧,消失太久会让人起疑心,再说了,多认识几个人对你以后也有好处。” “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先生。”孔泽再度跟他行了个礼,然后马上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面再度只剩下了两个人。 夏尔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思绪万端,一直都没有说话。 “要让我把午餐带进来吗,先生?”玛丽突然问。 “不,不用了,我想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不饿。”夏尔摇了摇头。 “您好像在为什么事情烦心?”玛丽试探着问。“这几天都好像是这样,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眼神涣散。” “是啊,我最近一直在为一件事烦心。”夏尔点了点头。 “您不开心?好呀,那您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吧?”玛丽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 原本一直板着的脸,突然露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好像直接换了一个人一样,容光焕发就连黑色的衣裙也盖不住那种活泼的气息。“也许我能帮您一点忙。” 看到这个笑容,夏尔蓦地感觉宽心了不少。 该不该告诉她呢? 夏尔的心里突然有一种倾诉的欲望,这个秘密已经在他心头压了太久了,以至于有些让他心神不定。 虽然他一直都很好地掩饰在内心当中的不安,不过一直追随他身边的玛丽,总还是能够看出一点端倪来。 “哎呀,这样扭扭捏捏的样子可真不像您呢……”正当他还在患得患失的时候,玛丽继续笑着说了下去,“您知不知道您刚才的样子帅极了,我好不容易才没有表现出异常来呢!” “什么样子?”夏尔反问。 “就是刚才说‘现在法国海面上的东西除了水妖之外都归我管!’的时候啊!”玛丽兴致高昂地看着夏尔,“那时候您简直就像是个天神,就是这么厉害。” “有这么厉害吗?”夏尔被她半真半假的话给绕住了,然后自己重复了一遍,“现在法国海面上的东西除了水妖之外都归我管!” 玛丽没有做任何表示。 夏尔拿起了桌上的笔,然后像持剑一样指向前方,“现在法国海面上的东西除了水妖之外都归我管!” “哈哈哈哈……不帅。”玛丽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刻意的时候就没那么帅气了。” “我想也是……”夏尔自嘲地点了点头,然后自己也大笑了起来,“原来我不经意间就这么帅气了!” 两个人就这大笑了起来,也不管外面听得见听不见。 “是啊,先生,所以既然您有了这么大的权力,又有这么聪明的头脑,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难得倒您的呢……您根本没必要愁眉苦脸,因为……” 她的安慰话很快就被打断了。 “萝拉怀孕了,孩子是我的。”一句平静的话,闯进了她的耳膜。 “什么!?”玛丽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看着他。 第二十九章 错愕与爆发 就像夏尔所猜测的那样,当听到了他到底在为什么而烦忧的时候,玛丽真的大惊失色了——虽然他已经刻意在用淡化的语气来说。 “先生,您这是在对我开玩笑吗?”仿佛是还没有接受这个现实似的,玛丽禁不住脱口而问。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这个群问题毫无意义,于是抬起头来,万分惊诧地看着夏尔。 她确实很难相信这个现实。 当年她虽然和萝拉的关系并不密切,但是也素知萝拉的为人,那可是傲慢冷酷目空一切的人啊,她怎么会私下里和人偷情,甚至珠胎暗结? 再说了,他们当年见面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有什么暧昧的情愫,反而好像各自提防,实在看不出会有什么私情。 可是今天她却明明白白地听到夏尔说出这样的话来…… 德·博旺小姐最近要结婚的事情,其实已经传遍了整个社交界,玛丽也常有耳闻,大家纷纷传言这次男爵是给她找了一个意大利的公爵作为结婚的对象。 在这个年代,有钱的金融家们为了光耀门楣,所以和古老的贵族世家攀亲事,已经屡见不鲜了,虽然初听的时候有些意外,但是玛丽很快就把这种事抛到了脑后。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这个突发的新闻里面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这竟然是她雇主的‘丰功伟绩’。 “我不是在开玩笑。”夏尔摊开了手,显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这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尽管并不是我希望发生的。” 玛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您……您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因为深知自己身为特雷维尔家族仆从的立场,所以玛丽对夏尔和他的爷爷从来都是毕恭毕敬,从来没有说出过重话,可是这时候却难得地出现了一些抱怨,甚至就像是在呵责了。 因为内心有愧,所以她的这种表现夏尔并不引以为忤,反而因为能够找到一个人来倾诉一下,他的心情舒畅了一点。 “这真的是意外,我之前只是想要惩罚她一下而已……”他低下了头,再也不见了刚才的昂然气势。 接着,他和萝拉‘私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说给了玛丽听。 在他叙述的时候,玛丽的表情不断变幻。 “看来……这还是那件事的延续……您的妹妹干了一件多傻的事情啊!”听完了之后,玛丽长叹了一口气,然后颇为复杂地看着夏尔。 “所以,您就趁着掌握了这个秘密的机会,毫不留情地利用了她的弱点,然后用您机敏的狡诈和冷酷,让她在悔恨和痛苦当中煎熬,最后让她怀了您的孩子还要忍气吞声……对吧?” 这话说得十分讥讽,但是夏尔虽然想要辩驳,但是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辩驳。 事实差不多不就是这样吗?虽然自己本来也不想做出这种事情来…… “别说得这么难听……”他只好无力地抗辩了一句。 “是我说得难听还是您做得难听呢?”玛丽冷笑着打断了他,气势汹汹的样子与往常截然不同,“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如果我哪里描述错了,您大可以指正。” “……好吧。”夏尔垂下头来,不再说话了。 “您告诉我这件事,果然内心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吧?还是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玛丽仍旧冷笑着,“或者说……是害怕了?害怕对不起夫人,害怕对不起她,更加害怕让她们知道这一切……?” “别说了……”一听到玛丽说到这里,夏尔就感觉更加头疼了,“你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要说出来……?一开始我真的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所以我也是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准备。” 看到他这么苦恼的样子,玛丽终于有些放软了。 “好吧,现在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说这么多也没用了。总之,您现在就在为这件事苦恼,生怕被夫人知道,对吗?这件事压在您的心头,所以您打算跟我倾诉一下?” “是的。”夏尔马上点了点头,“还有她,也不应该知道。”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现在应该不会爆出来吧,萝拉的父亲既然做出了这样的打算,那他就不会把一切事情都说出来让大家难堪。而您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跟别人说……”玛丽瞥了夏尔一眼,“看来您很确定我谁都不会说了?所以才找我倾诉?” “是的,我想你应该是会为我守密的。”夏尔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一直以来你对我都很忠心,我可以信任你。虽然你和她是好朋友,但是我想你是不会告诉她的。” 这种突然而至、而且看上去出自本心的夸奖,让玛丽的脸上骤然闪过了一丝红晕,但是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那算您走运,我确实不会跟别人讲,因为我不会挥霍您对我的信任。”她面无表情地回答,“可是我真的觉得她很可怜,您想想,她为了您,痴想了那么久,煎熬了那么多回,不知道多少次肝肠寸断,眼见着您迎娶了别人……她为了您伤心了多少次,可是您呢?不光没有回应她的爱,反倒是不声不响地又来了这样的事情……难道您扪心自问的时候,就不觉得有些愧疚吗?” “好了,别说了……”夏尔只能继续打断她的话。“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好吧,这些事情就不提了,反正提了也只是让您更加头疼而已。”玛丽也明智地转开了话题了,从更为实际的地方开始考虑了,“现在倒还算好,那边的人会为您守密,可是孩子既然要生下来,而且您答应要做他的保护人,那么日后不可能不会露出一点儿痕迹来……” 夏尔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皱得更加紧了,这也正是他担心的问题。 这种事情是很难一直隐瞒下去的,如果处理不好的话,一旦传扬出来,那时候就麻烦了。 最近他一直都在为这件事而深深忧虑,当今天再度看到了父亲的下场之后,这种忧虑更加达到了顶点。 我现在和父亲还有多大区别吗?他禁不住这样去想。 “现在哀叹或者忧虑也没有用了,先生。”玛丽严肃地打量着他,“您在这个问题上迟疑,最后也只不过是让问题越积越重而已……再说了,您就算心里有愧,难道又会因此而洗心革面吗?” “什么意思?”夏尔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您是个风流成性的人,并且将会一直都是如此。玛蒂尔达,萝拉,甚至还有我,都或多或少和您发生了点儿什么……以后天晓得名单上还会再增添几个名字呢?难道您会因为担心,而跟我们断绝往来吗?不……以我对您的了解,您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您舍不得,您在我们这里能够找到乐趣,而您是舍不得丢掉这些乐趣的——是这样没错吧?” “别这么说了。”夏尔难得地因为尴尬而微微有些不知所措了。 是啊,他一方面觉得内心有愧,一方面却又不想放弃这种婚姻之外的乐趣,这种矛盾的心态让他有些煎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您既然都已经做了,难道还用得着怕其他人说吗?”玛丽反问。“如果您害怕夫人大发雷霆的话,那么我得告诉您,您不用抱着侥幸心理了,她迟早会知道,而且会对您大发雷霆的,与其到时候再茫然不知所措,还不如早些做出准备。” “做什么样的准备?”已经被吸引了的夏尔,马上问。 接着,玛丽的视线斜睨了过来,仿佛就是在说‘啊,看来我没有猜错,您苦恼的是怎么安全地继续下去,而不是背叛了妻子啊’,让夏尔又是一阵尴尬。 “您是她的丈夫,这个问题得让您自己来想,我可想不出来主意,夫人的脾气那个样子,我也不知道应该拿她怎么办,只能请您自己多加小心了。”玛丽摊了摊手,表示这个问题她也无能为力,“至于另一个人那边,倒是好办得多。因为她爱您,爱得发疯了,以至于您做了任何事情她也会认为您做得对,也许她唯一不能够容忍的是您在大家当中不是最爱她,您看,就连知道了我和玛蒂尔达的事情,她不也照样忍受下来了?比起夫人来,她才是最爱您的!您既然已经这样不顾道德和信义了,为什么不干脆做绝一点?!难道您就忍心不让她得到一点光明吗?” 夏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最后,他低下了头来。“我答应她了,不过……现在不是时机,她也接受了我的看法,因为她愿意为了最终的幸福而继续等待。” 又是一阵死寂。 玛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简直就和刚才听见萝拉怀孕时一模一样。 不,比那个时候还要震惊。 “您……您真的能够做到底啊!”良久之后,她才长叹一声。 “你说得对,我不想看到她那样煎熬,既然我已经是个大混蛋了,那不如干脆混蛋到底。”夏尔长叹了口气,如释重负,“你看,现在我已经将心底里的秘密都告诉给你了,还请你帮我保密。” “我会为您保密的……”玛丽喃喃自语,但是思绪却已经转到了别的地方。“我真的没有想到,您居然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情。” “其实我自己也很震惊,我也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夏尔再度叹了口气,“不过,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推诿给别人,我自己为一切后果负责,既然我答应了她,我就要做到底,既然萝拉那边打算生下来,我也会遵照承诺照顾那个孩子。我只是因为心里有些难受才跟你倾诉而已,想来你会为她感到高兴吧?” “是的,我很高兴,我为她而高兴。”玛丽将手缓缓地伸到了桌子上,然后突然重重一扫,把上面的文件哐当一声扫到了地板上,然后站了起来盯着他,“但是,我又不高兴!” “怎么了?”夏尔对玛丽突然的表现感到有些奇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褐色的眼瞳当中此时充满了凌厉,让已经适应了她顺从模样的夏尔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您还真是温柔啊,照顾这个照顾那个,说得多好听,一定会觉得自己已经很伟大了吧?那我呢?呆呆地坐在这里,充当您倾诉的对象和忠实的走卒,然后就这样完了吗?”玛丽气恼地看着他,“难道我就一点儿都不值得重视吗?难道您就不去想想我吗?我知道……在您的心里我比不上她,所以我宁可自居于她的仆从,可是……可是难道我就真的一点长处都没有,以至于让您不屑一顾吗?您觉得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没错,我感激您的妹妹,所以我尽自己所能帮助她,可是我也同样想要得到和她们一样的东西啊!难道我从始至终都只能默默无闻地跟在她们身后吗?不……那种感觉我多少年前就受够了,受够了!” “不……你误解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夏尔发觉对方可能有些误会,所以连忙解释,“正因为信任你,我才会跟你说这些的。” “可是我不想仅仅听您说这些话而已!”玛丽气恼地凑到了她的身旁,剧烈的喘息喷到了他的脸上,“难道我就只是个木偶,不会有别的想法,只想着为您排忧解难吗?不,您错了,我也是很嫉妒的!嫉妒她能够拥有一切,嫉妒萝拉都能让您念念不忘!难道您忘记了吗?我对您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啊?难道正因为如此所以就显得不够珍贵,不值得您珍视了吗?” “不……我没有这样想过……”夏尔从没有想过一向善解人意的玛丽居然会这样发作,他试图想让对方冷静一点,“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帮助,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很倚重你。” “您所谓的倚重就是让我静静听您倾诉您放荡的欲念,然后当一个秘而不宣的观众?不……我才不要这样呢!”玛丽伸手放到了夏尔的胸口,然后拉住了他的领带重重地往前一扯,让两个人几乎面对面贴到了一起,“既然您说倚重我,那萝拉都能够拥有的东西,我想要拥有也不算过分吧?难道不是我在她之前吗?!” 第三十章 软弱与刚强 在夏尔略带惊慌的注视下,怒形于色的玛丽站在了夏尔的面前,然后大声斥责着他,这种突如其来的爆发,是夏尔之前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 “玛丽,玛丽……冷静点。”他试图让玛丽平复下来,领带被扯住,他感觉十分不舒服,于是抽动了一下,“我们……我们好好谈……” “还有什么需要好好谈的吗?”玛丽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您看您多么温柔啊,为了这个考虑为了那个考虑,答应了这个答应了那个,那我呢?难道我就不值得您稍微注目一下吗?难道正因为我听话,我服从您,所以您就觉得我真的没有自己的想法了吗?” 她突然俯下身来,整个脸凑到了夏尔的面前,两双眼睛就这样对视在了一起。 “您看看我……看看我的眼睛,这里面不是一片荒漠,这里面也有热情,也有希望……也希望得到注视!”她猛地朝夏尔喊了出来,然后一头扎到了他的怀里,“这里……这里还有一颗希望得到慰藉的心。它在因为嫉妒而跃动,因为它发现您居然没有将它放在心上而抽搐……您告诉我,难道您对它一点都没有怜悯吗?您真的觉得它一无是处吗?” 压得太紧了,虽然没有感受到那颗剧烈跳动的心,但是夏尔确实十足地感受到了那种来自于女性身体特有的压力。 他仍旧不太明白为什么玛丽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不过他大概已经知道了她发怒了理由。 嫉妒。不光是在嫉妒萝拉,而且还是在嫉妒自己的妹妹——尽管她仍旧把对方当做好朋友。 当朋友落难的时候,她尽心竭力地保护对方、帮助对方,为她着想为她冲锋陷阵,可是当发现朋友已经摆脱了苦难、也许很快就会迎来梦想中的幸福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嫉妒了,嫉妒对方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 女人真是复杂的生物啊……夏尔禁不住感慨。 其实自己也亏欠了她吧。 “真抱歉,我……我让你生气了。”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对方的头发,“其实你也知道,最近我一直都在苦恼当中,而且又有那么多的公事要做,所以实在没办法去想那么多东西。” “没关系的,您就是在执行公事、履行您的权力的时候,才最让人觉得可爱……”玛丽抬起头来,“是的,我喜欢您,喜欢您说出‘法国的海面上除了水妖都归我管’时的样子。所以我乐意辅佐您,让您的光辉也能够散落一些到我的旁边……但是我请求您,千万不要因为我默不作声就将我遗忘掉好吗?您不能因为我服从我老实就不将我放在眼里,因为那无异于是在惩罚我的忠诚!真的,您应该奖励忠诚而不是任意地践踏它,因为忠诚从来都不是天然就有的东西,相反它很难得不是吗?” “别激动……我……我确实很感谢你对我的忠心耿耿……”夏尔连忙打断了她的话,“我一直都在想办法回报你,虽然速度可能有些不够,但是你放心,迟早你也会和孔泽一样成为拥有足够地位的人的……真的,我不会让任何追随我的人吃亏的,只要我还有权力我就会照顾他们,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是的,我相信您的话……您不会亏待您的追随者,您会用金钱和地位来偿报他们,您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可是……您似乎忘记了一点。”玛丽骤然抬起头来,然后苦笑着看着他,“我和他不一样,我是个女人,我当然不介意您将金钱和地位扔给我,可是我……我还想要!我还要别的,我要您的关心和爱!我知道……您的爱大部分会给别人,会给您的夫人甚至您的妹妹,可是我还是想要在剩下的那些当中切割下一部分来,留给我自己!我知道这可能是一个奢望,但是我真的想要得到这样的结果,因为人的生活总归是要有些目标的,不是吗?” 夏尔呆呆地看着玛丽,他从未见过她居然这样跟自己讲过话,既新奇又大感不适应,但是他本能地知道,在这种吐露衷肠的时候,他绝不应该打断对方。 “之前我委身于您,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过我知道这对您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因为只要您点点头,有的是女人愿意爬上您的床……”在夏尔的注视之下,玛丽仰着头看着他,“我也知道,您喜欢那种性格刚强就像花岗岩一样的女子,那种意志坚定,几乎从不为人言所动的女子,这种女子最能够打动您的心,因为您已经见惯了美丽的容颜和故作娇弱的风流,也见惯了社交场上那套调情的把戏……所以您根本就不会把那些放在眼里,所以您喜欢那种很少见的东西……您看,我比您想象得要更加了解您吧?” “……也许……也是是吧。”夏尔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他的看法。 他喜欢那种意志强烈的女子,希望她们意气迸发时的那种别具一格的魅力,这种魅力能够打动他,让他在那种随处可见的风流手段之外看到真正的人心。 玛蒂尔达就是这样,他现在还在回味那一晚他初次感受到这种魅力时的激动,那种仿佛是真正感受到了活着的意义一般的激动。 所以他才会对玛蒂尔达那么恋恋不忘。 萝拉也是一样,尽管明知道她是一个多么邪恶的人,但是当她在自己面前吐露衷肠的时候,他真的心动了,甚至希望能够看到她愿望成真。 “是啊,我明白……我明白……可是您明白吗?这种魅力是多么奢侈的东西!只有那些从小就不必对他人卑躬屈膝的人,才有可能目空一切,才有可能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坚定地向自己的目标那里往前走!”玛丽苦笑了起来,“我也想做这样的人,可是我做得了吗?命运跟我开了一个个玩笑,我的地位不如别人,我遭了不少难,我费尽机智才得以从困境当中逃脱,处在我这种立场上的人,难道有办法不去想怎么去逢迎别人吗?难道有办法不去让自己更加为人所喜爱吗?难道有办法不去费尽心思去像老鼠一样保有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东西吗?” “别……别这么说了……别这样自贬……”看她说得这么凄凉,夏尔忍不住劝慰她了。 “不,不用可怜我,这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加可怜。我所郁闷的只是一个事实而已,我的脑袋不比谁差,我也同别人一样机敏,要是我和芙兰一样有特雷维尔这样的姓氏,有您这样的呵护,有爷爷宠爱,难道我不会变成她吗?要是我和萝拉一样有那样的父亲,难道我不能目空一切吗?可是我没有……所以我只能按照您所不屑于瞩目的方式生活,做一个卑微的凡人。”玛丽的眼角当中突然闪现出了一点点泪光,“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有我的志趣和梦想,我还是不甘心于接受一切,难道我就不能去做梦吗?您没有看错,我是在嫉妒,我尽心尽力地帮助您的妹妹,可是我还是时时忍不住嫉妒她,嫉妒她可以如此轻易地得到幸福,嫉妒她可以如同我梦想地那样生活——真让人伤心啊,她还时常觉得自己可怜呢!您会因此觉得我很丑恶吗?” “不,我并不觉得这丑恶……这恐怕是人之常情吧?谁也免不了的……”夏尔连忙劝慰了她,“您能够尽心尽力地帮助我的妹妹,这已经足够对得起她了……正因为……” “我帮助她,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她,而且也是因为您!”玛丽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原本以为,您会在瞩目她的时候稍稍去注意我,就算是这样我也愿意接受,可是就在刚才我才发现我错了,有的时候人就是要站出来去拼去抢,因为如果默不作声的话那么就算做出任何努力也不会有人注视到,只会被人当做理所当然!是的……能够帮助我的人只有我自己了,所以我冲您大吼大叫,冲您说了这么多话,因为我想奋力挣扎一下,至少让您看到您的世界里面还有我这个人!” 接着,她又把脸凑近到夏尔的面前。“那么请告诉我吧,我在这样一番挣扎之后,您是否又被触动了什么……还是说仍旧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呢?” 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我一直都没有遗忘你。”过了许久之后,夏尔终于开口了,“我……我恐怕只能说我很高兴,因为我……因为我自己,居然被你当成了实现自己梦想中幸福的一个标的了,不过我还是要跟你说,这未必就是幸福。” 玛丽沉下了视线,然后胸口微微起伏着,最后突然大声喊了出来。 “这件事情……由我自己来评断就够了!” 接着,她把脸再凑了过去,消去了两个人之间最后的距离,然后就这样吻到了夏尔的脸上。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报时的时钟开始敲动的时候,两个人才慢慢地重新分开。 夏尔不消说还是有些惊诧莫名,而玛丽的脸上也充满了红晕,胸口更加是不住地起伏着。 她的心里并不是仅仅只有羞涩而已,更多的反而是激动。因为就在这一刻,她知道,她和她最耀眼的几位同学们一样,同时在这个人身上铭刻下了印记,而不是仅仅被当做一个可有可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从而已。 她们所想要得到的东西,自己终于也能够碰了,也许……这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人生价值的体现吧。 内心中的激动和喜悦无可言说,仿佛像是打赢了一场战役的将军一样。 不,最后还要索要一些战利品,如果能够先于她得到就更好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尽管这种事情永远不能对外宣扬,但那也是她足以铭记一世的‘胜利’。 “先生,我……我也想要一个孩子,或者两个。”她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然后重新靠到了夏尔的身上,再度给他带来了奇异的触感。“既然您都能够让萝拉都拥有的话,那么您为什么不能够再给我呢?我也想要和您的孩子,让他来陪伴我孤独的一生,您能够发发慈悲吗?” 她知道,在见识到了刚强的意志之后,她所中意的这个年轻人,也不介意再去感受一下柔软,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她也知道,不管是不是真心如此,她必须表现得毫不给自己退路——只有这样才能打动对方。 “别顾忌她了,她不是一个不肯分享的人,我说过的,她只要您最爱她,那么是否分了一些给别人倒也没关系……” 第三十一章 转机 “别顾忌她了,她不是一个不肯分享的人,我说过的,她只要您最爱她,那么是否分了一些给别人倒也没关系……” 当玛丽贴到了夏尔的身边,以直言不讳的语气要求分享和萝拉一样的‘馈赠’时,也许是因为距离的缘故,她的话夏尔听上去多了一种别样的情愫,耳膜带动心脏微微颤动。就连唇舌之间,似乎也残留着刚才两个人亲吻时的香味。 这是真话,还是假话?芙兰真的愿意容忍她一直呆在我的身边吗? 这对好友互相伤害却也互相敬重,彼此之间可以赴汤蹈火,但是真的能够分享到这样地步吗? 也许确实是真的吧,不然的话,为什么明明已经知道了两个人之间有私情,但是她还是和玛丽靠得这么近。 这样说的话,就算真的如同玛丽所愿,也不算是背叛了吧…… 这样的想法一窜上心头,夏尔就感觉整个人的意识更加模糊了,他也抱住了对方,两个人就这样亲密无间地腻在了一起。 不过这时,从窗外传来的海涛声和楼下商人们的谈笑声再度不绝于耳,也让他保持了最后的一点理智。 我诉苦诉苦怎么诉着诉着就又和人躺一起了? “玛丽,好了,好了,别这样了……”他慌忙伸手扶助玛丽的腰,然后让她稍稍离开了自己的身上。“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不能给别人看了笑话!” “您……您不愿意倾听我的倾诉吗?”被推开之后,玛丽显然有些失望,泫然欲泣地看着夏尔。“难道您就这么不把我放在心上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我十分重视你,你希望你能够在之后继续作为我们的朋友待在我们的旁边……”夏尔连忙摇头,“我只是说,今天在这个地方,我们不能做一些不太合适的事情……我们还是先回到刚才吧,不然下面真的会发现什么了,你也不想过几天到处就出现一些流言蜚语吧?” “您……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又没说在这里做什么!”玛丽的脸微微一红,然后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我只是直抒胸臆,告诉您我的心中所想而已……好吧,现在请告诉我吧,您真的不将我当做一回事吗?还是说您不打算对我不闻不问?” “我没有这个打算,这下你应该放心了吧?”看到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夏尔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她脑后的头发,安抚了她的情绪,“好吧,好吧,今天就当做我们什么都没说吧?” “不,我不能!”玛丽却一反常态,执拗地看着夏尔,“我……我已经忍受不了在这种暧昧不清介乎于焦灼和耻辱之间的尴尬状态了,告诉我吧,要么让我看到希望要么让我看到绝望,求您了!” 一方面她确实是心急,生怕被落到了别人的后面,被遗忘;但是另一方面,她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把事情都敲定——她知道她的雇主可不是每次都这么容易说话的。 夏尔原本有些尴尬,但是在玛丽的注视之下,他终于垂下了视线,“好吧,我答应你,绝不会抛开你。” “您还要给我孩子!”玛丽依旧没有放开他,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要求,“既然萝拉都能有,我也要有!” “这……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说给就给的……”夏尔尴尬地回答。 虽然这个回答有些可笑,但是隐含的意思玛丽倒还是听得懂的。 “您放心吧,我健康得很,这绝对不成问题!”虽然这个情形实在有些古怪,但她还是马上回答,“我绝对能拥有一个最聪明的孩子,甚至比您还要聪明!” 接着,她自己也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大对劲,于是噗嗤地笑了出来,就连夏尔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么,您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以馈赠呢?”笑了一会儿之后,玛丽重新问。“一天天拖下去可不行。” “嗯……”夏尔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含混地应了一声。 “要不就今晚?”玛丽却没有给他余裕,直接再问。 “今晚?”夏尔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恐怕不行……今晚我要和英国首相派过来的人会谈。” “那就明晚,明天晚上您总没有事要做了吧?”玛丽用一种别再和我耍花招的眼神看着他,“您的行程是我安排的,如果您有什么突发的事项的话,您可以现在就跟我说了,我重新安排一下?” 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下,夏尔有些无奈。“好吧,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 “那我就先静静期待明天吧……”玛丽浅笑着微微闭上了眼睛。 “一天也未必能达成目的,这种事要碰运气的。”夏尔忍不住告诫了一下她。 “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只要您践行您的诺言,我们当然就能达成目的!”玛丽一边脸红一边却毫不迟疑地说,“机会总是有的不是吗?” “噗哈哈哈!”夏尔终于忍不住了,大笑了起来。“那我们就撞撞运气吧……” 他这阵子在加莱港办事,行程多少也安排了几天,用来“撞运”倒也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得到了夏尔的承诺之后,玛丽好像已经把自己的勇气全部用光了似的,脸红着瘫倒在夏尔的身上。 “你真是一只猫,我永远也猜不到你在想什么。”夏尔一边笑着,一边继续抚摸她柔顺的头发,就像是真的在抚弄一只猫一样。 “可这不就是您喜欢的吗?”玛丽微微眯着眼睛,像是抱怨一样地呢喃。“我要是不跟您发发脾气,那我就会被您遗忘啦!” “可是老发脾气也不行啊……”夏尔叹了口气。 “那就偶尔发下脾气不就好了?就算是猫,也有咬人的时候不是吗?”玛丽就和过去一样,将手放到了脸颊边,凑出了一个像是在嗔怪的鬼脸,“喵!”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之后,原本相互之间紧绷的气氛终于放松了下来,夏尔在暗松了口气之余,也将玛丽重新扶回到了刚才的座位上。 经过这么一闹,两个人之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来重新开始话题,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我们去吃饭吧?恐怕那些人也等了我很久了。”夏尔试探着看着她。“我想他们会给我们准备丰盛的午餐的。” “好吧,先生……”玛丽轻轻点了点头,好像自己也在为刚才突然的爆发而感到不好意思似的,“我们走吧。” 夏尔如蒙大赦,十分殷勤地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伸出手来拉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走了出去。 一楼的客厅里面,今天被夏尔召集过来的那些商人们都齐聚在这里,一边谈笑一边吃午餐,用加莱的海鲜来冲淡他们今天所受到的冲击,而当大臣阁下揽着他那位秘书的手从楼上走了出来的时候,所有人还是恭敬地停下了用餐,目视大臣阁下,等待他的训示。 不过,大臣阁下显然并不想打搅他们的用餐,或者说他也难耐饥饿,所以他并没有再长篇大论,只是随口说了几句问好的话就离开了这幢别墅,到城内的另一个久负盛名的餐馆当中去用餐——反正是花费公帑,他当然要为自己的公务外出定出最高的标准来。 这些商人们之后也会留在这里几天,直到为夏尔构想的联合会制定出一个初步的章程、同时选出自己的监事会为止,不过夏尔就没有兴趣参与其中了,有的是秉承他旨意的下属们去做这种繁杂的小事,他只需要在几天后出席对这些商人们的欢送会就可以了。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夏尔带着玛丽离开了这幢别墅,当经过孔泽的身边时,玛丽微不可查地向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既是在炫耀,也是在示威。她用这种方式告诉孔泽,她才是大臣阁下身边最亲密的助手。 孔泽明白她的意思,他也知道因为之前自己在英国的时候,对她和对特雷维尔小姐颇为不敬,所以在她们心中有些坏印象,不过他也并不害怕,只是微微朝对方耸了耸肩。 承蒙夏尔的关照,他现在有了大笔的财富,而且有了以后可以过正当生活的身份,他也知道自己只需要忠于大臣阁下,就永远有被重用的机会。 等到大臣阁下离开之后,午餐重新开始,大家又互相攀谈起来。在场的人们都看出来了,大臣阁下和他那位美丽秘书的行止颇为亲昵,不过并没有人为此而感到有什么不妥,顶多就是笑谈了几句就过去了。 作为商人,他们实在已经对政界人士的放荡行为见怪不怪了,甚至他们自己也私下里浪荡,这种场面都不值得作为谈资。说到底,帝国的权贵谁不是这么玩的?就是皇帝陛下本人,不也是风流成性吗?大臣阁下就算真的私下里做了些什么也不足为奇。 他们的想法夏尔当然无从得知,夏尔只是带着玛丽一起共进午餐,一起在海边欣赏加莱港的美景,并且透过狭窄的多佛尔海峡欣赏对面那个岛国若隐若现的轮廓。 直到当天晚上,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他所下榻的旅馆当中。 “特雷维尔先生,真的很荣幸再见到您!”詹姆斯·萨默尔,这位夏尔访问英国时被派在他身边的外交部官员,热情地跟他打了招呼。 第三十二章 决心与荣典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萨默尔先生。”在这位英国外交部的官员跟自己打了招呼之后,夏尔也面带笑容地走了过去,朝他伸出了手。“这次换我来接待您了,希望能够在这边,让您感受到我之前在您那边感受到的宾至如归的感觉。” “我已经感受到了,先生。”詹姆斯·萨默尔十分殷勤地握住了夏尔的手摇了起来,“我在您这里受到了十分热情的招待,这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唯恐我担当不起您这样的热情。” “我在女王陛下那里曾经也受宠若惊,所以希望用同样的热情来回报英国,所以您根本没必要过意不去,这是我应该做的。”夏尔还是十分和气,然后做出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我十分乐意向英国人展示我的诚意。” “无疑我看到您的诚意,不光是在这里,而且还在几乎所有地方。”詹姆斯·萨默尔顺从地坐了下来,然后依旧十分恭敬地看着夏尔,“大臣阁下授意我代表英国商业界,感谢您在之前的商业协议当中所出的力。” 他所说的商业协议,就是指之前英法两国就煤出口所订立的商业协议,在夏尔的支持下,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责成商务部一改旧日的作风,以极快的速度和英国人达成了协议,并且还特意降低了煤出口的关税,堪称是新朝特有的高效作风。拿破仑三世陛下也借着这个机会,在执行他的执政理念的路上走出了坚实的一步,在法国旧有的已经不合时宜的高关税壁垒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在这个协议当中,英国的商人当然能够得到巨额的利益,不过英国政府并不仅仅是为商人们得到的利益而感谢法国,而是为了其中所体现的诚意——拿破仑三世皇帝和他的忠实走卒们,看来在亲英的路线上面是坚定不移的,为此他们甚至愿意让法国付出商业上的让步。 在大陆上,英国人多了一个坚定的盟友,它强大有力而且拥有极其重大的影响力,足以使得英国人在欧洲大陆上、乃至在整个世界,都可以得到令人鼓舞的帮助。就算是英国人,也难以拒绝这样的帮助。 “我当然愿意在各方面帮助英国,但是这件事不仅对英国有利,对法国也有利,所以这是一项互惠互利的协议,随着法国船舶规模和技术的发展,大规模应用蒸汽船将是必然趋势,所以对贵国的煤我们非常需要。”夏尔依旧颇为谦和地说,“我和皇帝陛下都坚定地认为,英法这样两个拥有强大实力的国家,应该在经济上互相提携,共同发挥自己的强大实力,维护欧洲的和平。” “您说得对,特雷维尔先生。我们也认为英法两国之间应该紧密地合作,而且在所必须。”詹姆斯·萨默尔马上就表示了赞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为欧洲制定一种新的切实可行的秩序,并且让这种秩序得以延续下去。” “新秩序,对,我们要的就是一种新秩序。”夏尔颇为豪迈地挥了挥手,“在这样的新秩序当中,各个民族都能享有应有的权益,每个国家的主权都能够得到尊重,而两个伟大的国家则作为欧洲的保护人,让每个欧洲国家都免于被铁蹄所践踏的恐惧。” “您说得实在是太好了,先生,如此雄辩而又充满了激情的讲话,在我们国内也很少见,可惜我并不是议员,无法在议会上引用您的话。”詹姆斯·萨默尔连连点头,显然在着意恭维他“不得不说,您就算生在英国,也可以在下议院当中大出风头了!” 毫无疑问,夏尔的话十分对英国人的胃口,倒不是说什么权益和主权之类的高调,而是夏尔所未说出的基调——每个国家的边界都应该得到尊重,大国不应该扩张无度,欧洲大陆必须保持某种强国之间的均衡。 而这正是英国人最想要的。 不过,夏尔的话却未必发自内心,说到底尊重各国权益只是一种权宜之计而已,在帝国高层的内心当中,恢复旧日帝国的辉煌一直都是深藏于心的梦想。 法国现在刚刚从几十年的动荡不安当中走出来,需要的是慢慢地恢复影响力,而不是一开始就同欧洲为敌,他们当然乐意为自己找寻到一种借口,把排斥其他大国说成是维护欧洲秩序。 说到底,对眼下的英国人来说,法国并不是迫在眉睫的对手,那个已经扩张到了巴尔干和印度门口并且打算继续扩张的帝国才是。 “很高兴能够得到您这样的夸奖,我对英国传统的政治形式也充满了好感,在贵国的议会当中,多少有关于国家甚至整个世界的政策都得到了良好的辩论以及执行。”夏尔先是笑着恭维了他一句,然后,马上变得严肃了起来,“不过,这种政治形式,有时候也会给我们带来一些困扰……” “什么样的困扰呢?”詹姆斯·萨默尔马上问。 “一种对贵国政策不确定性的困扰,尤其是在一个十分迫在眉睫的问题上,我们生怕贵国在激辩当中迷失了过去的方向。”夏尔平静地解释着,“我们是一个帝国,皇帝陛下的意志就将得到彻底的贯彻,而且我们可以执政很多年,也许甚至到我老年为止我都可以活跃在政坛上,发挥我的影响力,也让英法的伟大联系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可是英国可就未必了……贵国的政府更迭很快,而且经常迷失在议会的泥淖当中,有时候继续十分有远见的政策,也在长时间的辩论当中变得寸步难行……在平常的问题上,也许这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麻烦,但是在一个至关生死的问题上,如果我国行动了而贵国踌躇不前,那么我们就会陷入到一个尴尬甚至危险的境地当中……” 虽然夏尔说得比较隐晦,但是詹姆斯·萨默尔当然明白夏尔的意思是什么。 在夏尔离开了英国之后,虽然只过去了短短一年,但是英国政坛出现了十分重大的变动,因为一些国内的问题,辉格党内阁在议会当中受到了强烈的攻击,罗素首相不得不宣布内阁总辞职,而外交大臣帕麦斯顿随之去职。 继任首相大位的是反对党保守党的德比伯爵,组建的新内阁自然也是原本属于反对党的内阁。 出现了这样的意外情况,法兰西帝国的高层们害怕英国人突然政策转向,自然也是十分符合情理的。 而这正是詹姆斯·萨默尔来到法国的原因之一,他需要消除法国人的这种担心,告诉他们,英国的政策仍旧没变。 “没错,在这一年当中,发生了很多事,我国的政界也出现了一些变动,先生。”他先是点了点头,承认这种变动确实存在,然后马上按照之前的说辞继续说了下去,“但是请您相信,尽管某些政见有所不同,但是在英国的根本利益问题上,任何党派都不会有多少区别的——英国人爱好扶危济倾、希望维护欧洲大陆和平与安宁的特质也绝对不会改变,我们政府之前作出的承诺、所承担的义务也更加不会改变。” 正因为害怕法国人退缩,所以新政府在成立伊始就注意维持两国的关系,并且着意保证之前一届政府的承诺和义务将会绝对地予以延续。 因为詹姆斯·萨默尔在之前世界博览会时特雷维尔先生访问英国的时候,负责担任过接待他的职责,外交部的上层人士们认为他们之间多少有些交情,所以就特别将他叫了过来,一方面方便两边交流,一方面也是为了显示英国政府对特雷维尔先生的重视。 无论是英国女王,还是首相德比伯爵,都希望将英法之间的这种默契继续延续下去,并且将这种默契最终化为一种所到之处无比画作齑粉的强大威力。 听到了这位英国外交官员的着意保证之后,夏尔变得更加严肃起来了,他紧紧地盯着对方。“我可否认为,德比伯爵是在跟我们承诺,如果我们某一天不得不去抵抗某个入侵欧洲的国家,英国会发扬它旧有的侠义精神,同我们一起抵抗??” “毫无疑问我们会这么做,因为这是我们的义务。”带着一种莫名的骄傲,詹姆斯·萨默尔昂首挺胸,“在这样事关整个欧洲和平的事业上面,英国绝不会落于法国身后,不管是任何党派都是这样。” 顿了一顿之后,他再加上了一句,“女王陛下也十分乐于向您做出同样的保证,先生。她想要让我告诉您,您是她的朋友,也可以在任何时候得到她的善意和帮助。” “我真的十分高兴!英国人证明了自己为什么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夏尔喜形于色,显然对英国人如此明确的保证、以及女王陛下如此殷勤的待遇而倍感高兴,“萨默尔先生,我也可以跟您保证,法国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我们将会调动法国的一切资源,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来抵抗对欧洲和平的任何威胁。” “我们也同样在做这些事,先生。”詹姆斯·萨默尔轻轻点了点头,“现在,对和平的威胁已经日渐增长,我们需要抓紧时间行动——有确切的情报证明,俄国人已经在俄国和土耳其的边界调集军队,并且俄国外交界对土耳其也开始了外交攻势,一场俄国对土耳其的战争恐怕已经迫在眉睫了……” “如果谁都不管的话,恐怕土耳其也难以抵挡俄国人的狂潮吧。”夏尔明知故问。“土耳其是个衰弱腐朽的国家,而且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是的,我们也相信如此,如果没有任何行动的话,土耳其将会在这场战争当中蒙受可怕的失败。”詹姆斯·萨默尔一点也没有给土耳其人颜面,直接就点头表示认可,“并且,我们外交部认为,这种失败可能是致命的——也就是说,俄国甚至有可能会借机一举击溃土耳其,让土耳其再也难以从这种失败当中恢复过来。” “这确实是相当不让人愉快的前景。”夏尔冷静地评价。 “不仅令人不快,而且令人无法忍受,如果土耳其崩溃了,俄国人就将打入巴尔干、甚至打入到君士坦丁堡,欧洲的堡垒将会坍塌,俄国人将会得到无需顾忌就进入地中海的自由,这样的前景,我国政府是难以忍受的。”詹姆斯·萨默尔的态度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现在土耳其人已经感受到了这种威胁,他们在向我国求救,而我国政府也已经开始斡旋,希望将这种对和平的干扰平息下去。” “希望一切都能够平息下来。”夏尔当然听出了这位外交官员言辞后所隐藏的冰寒,“但是我想我们不能将一切寄托在人们的善心上面,尤其是我还认为沙皇并没有善心可言。” “我不能评价一位君主,先生,不过我想您是对的。”詹姆斯·萨默尔巧妙地表达了自己对沙皇的态度,然后自己也笑了起来“俄国人很有可能不听劝告,因为俄国人只认识实力,我们已经开始调集海军,预备一切不祥的事态发生。” 所谓不祥的事态,两个人都心照不宣,但是却不能这时候就明说出来。 “希望一切能够归于平静,否则……就太让人遗憾了。”夏尔笑着叹了口气,“请您放心,法兰西帝国将会尽自己的一切努力让欧洲秩序延续下去。” “我们也深信如此。”詹姆斯·萨默尔向夏尔躬了躬身,“英国将会以自己的全部实力,来遏制一个大国扩张无度的行为,任何抵抗侵略的国家都会得到我们的帮助,不光是女王陛下,不光是政府,而是我们整个民族都这么想,对此您绝不需要担心。” 说到这里,就没必要更加深入了,詹姆斯·萨默尔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将英国人绝不退让的决心告诉了夏尔,也将战争可能不可避免的消息暗示给了这位法国要人。在这种行将到来的战争当中,他们需要法国同他们步调一致,否则英国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全部实力扑上去。 英国政府已经判断俄国人正在准备挑动战争,而这对早就想要教训教训俄国的英国人来说,不啻是一种极好的机会。 “不得不说,您的表态,终于让我放下心来了。”夏尔笑得更加欢畅了,“我衷心祝愿您在接下来的巴黎之行当中一切顺利。皇帝陛下十分高兴贵国能够颁授给他嘉德勋章。” 在加莱港的会晤之后,詹姆斯·萨默尔将会前往巴黎,并且将嘉德勋章带往那里,而英国驻法大使将会为法兰西皇帝授予嘉德勋章——这种勋章,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骑士勋章之一。也是英国的最高荣誉勋章。 这种勋章的颁布范围仅限于英国国君、威尔士亲王和最多24名在世成员,以及少数特例成员,例如与英国交好的外国君主,每次颁发这样的特例勋章需要一个特别的法令,而路易·波拿巴也将成为这枚勋章的获得者之一。 这不仅是一枚勋章,还是一种宣示——英国王室和政府,承认法兰西帝国皇帝的地位,也承认法兰西帝国,并且将它看成是自己的重要伙伴。这对喜好虚荣的拿破仑三世来说,当然也是个大好的消息。 “特雷维尔先生,您也是我们的重要朋友。”詹姆斯·萨默尔再度恭敬地向夏尔躬了躬身,“女王陛下将会为您颁授大十字巴斯勋章,以展现和您的友谊,以及感谢您在两国关系当中所作出的贡献。” 在1725年,乔治一世为设立了巴斯骑士团,并且设置了巴斯骑士勋章,作为一种荣典授予给本国或者外国的要人。 它的全称是‘最尊贵的巴斯军事勋章’,分为三个等级,而最高等级的勋章就是大十字巴斯勋章,可以说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得到这样的荣誉,维多利亚女王特意授予他这样一枚勋章,倒也算是一种特别的恩典了。 “感谢陛下!”微微有些意外之余,夏尔马上就对维多利亚女王的盛意表示了感激,“不过……我真有些惶恐,毕竟我只是遵照陛下的嘱咐而为两国关系奔走而已,并没有做出太大的贡献……” 这种谦让的话,詹姆斯·萨默尔当然不会当真了。 “您是英国政界最为熟悉的法国要人,并且您在去年的访英之行当中,也表现得足以令我们尊重……所以这是政府和女王陛下的共同意见,还请您不要推辞。纵使您现在不在外交部,也请您在之后继续在两国关系当中发挥新的影响力。” 自从夏尔离开外交部之后,外交大臣也被换人了,德·图尔戈侯爵去职,老外交官埃德蒙·德·瑞接任,不过英国人明白,帝国的外交大权,肯定还会继续掌握在帝国皇帝手中,而他的亲信智囊,也肯定将会在外交问题上发挥巨大影响力。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夏尔笑了笑,表达了感谢,“我会尽快回到巴黎的,领受贵国的恩惠。” 说起来,他已经得到了法国的荣誉军团勋章,奥地利的大十字利奥波德勋章,现在又将得到大十字巴斯勋章,这都是人臣所能得到的顶级荣典了。 他有些好奇,以后俄国和普鲁士会不会也给他颁授最高勋章,让他来个五星齐聚呢? 大概会的吧,他冷笑着心想。 第三十三章 失信 在送走了英国政府派过来的特使詹姆斯·萨默尔之后,夏尔按照预定的行程,在加莱附近逗留了几天。 表面上是为了继续和那些他召集过来的商人们商讨他构想中的联合会,实际上他却并没有参与到那些繁杂的讨价还价和繁杂的章程制定过程当中,这些事情他都交给了部下们去做,而自己却闲了下来。 他没有浪费这种难得的闲暇时光,在这附近借着视察的名义到处游山玩水,加莱港附近本来就是以风光秀丽著称,他在这边到处游览,倒也算是自得其乐。 身为帝国大臣之尊,又是皇帝陛下身边最为得宠信的大臣,原本有很多地方官员和有力人士想要宴请他,趁机和这位年轻的大臣阁下拉近关系,但是夏尔将这些邀请推却了,他不想让自己在难得的消遣当中还要为俗务所累。 这阵子他只是住在用部里经费租下来的隐秘宅邸里面,过着私人的生活。巴黎一直有书信寄给他,报告政府的内部消息,他每天早晨处理这些书信,同时也作出各种决策,遥控自己手下的部门,然后下午就出去到各处名胜闲游。 玛丽这阵子一直都在身边陪伴着他,想尽办法逗他开心,她的心思灵泛,而且喜欢开玩笑,不得不说有她在身边,夏尔的闲暇要更加愉悦了不少。 而每到晚上,夏尔的闲暇就结束了。 玛丽就和之前她说过的那样,一直都缠着夏尔,仿佛真的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让自己效仿萝拉一样。她每天晚上都闹得很欢,仿佛白天的游乐根本无损于她的精力似的。 夏尔虽然偶有后悔,虽然偶尔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这种刻意为之的诱惑呢? 他们在这间别墅当中缠绵了许多次,也许可以称得上是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但是连续多日的欢愉之后,却也让他的精力急速衰弱了下来,最近他白天感觉有些头昏眼花,甚至原本那种堪称无穷的精力也不见了,好像出现了些许疲乏。 他想要跟玛丽说休息一下,但是碍于年轻人、碍于男人的面子,他总是难以说出口来,只能勉强自己来应付,享受着那种伴着兴奋的痛苦。 但是这种努力,终归还是有达到极限的时候。 “玛丽,今天算了吧……我想休息一下。”当又一天晚上,玛丽穿着浴袍来到他的卧室当中时,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地说,“我有点儿累了。” “现在才不过八点,您就累了?”玛丽打量着他,脸上露出了颇为讥诮的笑容,“这可不像您啊……” “白天在沙滩那里的时候我有些劳累,谁叫你让我一直抱着你。”夏尔微微有些脸红,勉强给自己找个借口。 “哦,我明白了……”玛丽的笑容越来越深了,仿佛是不想要驳他面子似的,“好吧,那我听您的,先生。” “谢谢,谢谢……”看到玛丽如此配合,夏尔也松了口气,今天总算可以休息一下恢复精力了。 不过,就在玛丽转身的时候,她浴后半干未干的暗金色长发因为甩动而微微飘动了起来,在略微昏暗的烛光下,好像每根头发的末梢都因为水珠的折射而在闪光,背后显露的肌肤也被衬托得更加白皙。 “等一下!”夏尔脱口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吗?”玛丽有些奇怪,又转回了身来。 “别走!”夏尔叫住了她。 “您……您还要玩吗?”玛丽重新笑了起来,然后讥诮的视线随着他的脸慢慢划下,最后落到了胸腹之下。“我倒是不介意……但是您今天好像是不在状态的样子呀?您一定要勉强自己吗?” 如果是在平常,听到她这样讥嘲自己,夏尔肯定会怒发冲冠然后给她几个重重的“教训”,但是他今天实在是没有心力了,所以也只好在尴尬当中当做没有听见。“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来吧,过来吧。” “谨遵您的吩咐。”对于他这个要求,玛丽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床边躺了下去,落到了夏尔的身边。这一幕最近时常在这里发生,她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不过因为看出夏尔今天兴致不高的关系,所以她也没有和之前一样直接褪去身上的浴衣,只是贴在夏尔的身边。 当玛丽柔软的身体再度靠在夏尔的身边时,他心里不由得微微又泛起了一些荡漾,不过因为精力不济的缘故,火焰很快就消失了,只是将她抱进怀中,轻轻抚摸着头发,就像是揉弄小猫一样。 头发当中所散发的香气时不时地传入他的鼻端,让他颇为享受,但是更让他享受的是此刻的平静与温情。 “这阵子真的辛苦你了。”他低声说。“为我鞍前马后做了那么多事……” “这是我应该做的呀?您付给我那么多报酬,我总该为您做好事,我还唯恐自己做得不够好呢!”玛丽微微眯着眼睛,好像很享受他的抚弄似的。“至于说辛苦……您才是辛苦呢……” “我只是今天有些不舒服而已,谁都有个状态不好的时候吧!”夏尔不由得又有些尴尬,马上为自己辩解。 “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说您最近公事繁忙,日理万机而已……”玛丽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难道您不是这样吗?” “好吧……我是。”夏尔感觉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有些不安地打量着她,“过两天我们就得回去了,部里的事情我脱不开身。” “我知道,您的行程就是我安排的啊。”玛丽毫不惊讶地回答,“后天我就随同您一起回去,如果您没有别的安排的话……” “你知道我的意思,玛丽……”夏尔打断了她的话,“回去了之后,我们就没办法像这样玩了。” “这个我也知道。”玛丽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您放心吧,我会对一切都守口如瓶的,对您来说这样的关系当然是越不为人知越好,而我也乐意不为人知。您自然可以按照您作为大臣阁下的日程来生活……” “对不起,玛丽。”夏尔微微感到有些歉疚。“有些事情我真的没办法。” 他和玛丽这样偷情,不仅仅是为了欢愉,而且还是应玛丽的要求去给她带来一个孩子。 这将是一个私生子,而且几乎不可能得到合法的身份。 和萝拉留下的结晶,还可以说是意外之后的产物,可是和玛丽的孩子——如果她真的怀上了的话——这可是他自己有意识下得出的结果,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对人大有亏欠。 不光是对玛丽,而且还是对夏洛特。 当今天难得可以休息休息的时候,回过神来,他感觉他已经从堕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和这个时代的歪风邪气越来越同流合污了。 我还认得清自己吗?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对不起不是已经晚了吗?”玛丽歪了歪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再说了,您也没必要跟我说什么道歉啊,现在的一切虽然不是最好,但是对我来说也是够好了,我并不觉得您亏欠了我什么,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 “谢谢你能够这么说。”夏尔叹了口气,“你放心吧,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照顾你的,一直照顾你。如果我们真的有孩子的话,我也会负起责任来,照顾这个孩子。” “您这么说不就好了吗?”玛丽笑着说,“我也只要您做到这个就好了……您看,我对您够体贴了吧?” “是啊,太体贴了。”夏尔点了点头,“奇珍异宝也无法报答这样的忠诚……” 玛丽虽然总爱调侃自己,但是她只是开玩笑而已,而且也确实能够让他开心。 就本质上来讲她十分恭顺,明白事理,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服务,从来没有超越过界限、或者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也许今天是一次例外,不过,以她这几年来的功劳来说,就算有一些例外又何妨呢? “现在您已经做到了承诺,我只求上帝保佑,让我的心愿能够实现。”玛丽轻轻地抚弄了一下自己的腹部,虽然语气平静,但是却好像又饱含着无比的期待。“如果……如果我还不够走运的话,我可以……可以请您继续再为我努力一下吗?” 虽然感觉很古怪,但是看着对方期待的视线,夏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有机会的话。” “那一切就足够让人满意了,不是吗?”玛丽笑得十分开心,“好了,您不用对我心存歉疚了,还是对自己更有自信一些为好吧?一切可都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是吗?请相信我的眼光吧。” “这种盲目的自信我宁愿没有,我喜欢时刻保持清醒,或者反躬自省。”夏尔也笑了笑,“不过,还是谢谢你。” 一边说,他一边更加紧地将对方抱在怀中,不过这时候已经没有了欲望,只是感受着那颗心的跃动。 “先生,我回去之后也要提前安排了,如果真的怀孕了的话,有很多事情肯定不能自己去办,我得准备让人接替我一段时间……嗯,也就是说我得有个副手。” “好,没问题。”夏尔想了想,“梅丽莎怎么样?她给你做副手,应该够用了。” “不行!”玛丽想也不想地拒绝了,然后脸色变得十分险恶,“她虽然是善解人意,但是脑子却过于灵活了……” 夏尔片刻之后才明白她的意思。 然后他哭笑不得。“你放心吧,我……我绝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的,她是迪利埃翁伯爵的旧情人,我对这种没兴趣。” “那也不行!谁知道您又突然想什么去了,对您就得严防死守。”玛丽还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让您的妹妹来吧。” “让芙兰来?”夏尔有些意外,然后马上就摇了摇头,“可是她现在事情已经很多了啊……” 芙兰最近一直都在为他和施耐德家族的事务而奔忙,想必现在很忙,再说了,这件事如果告诉她的话,也太尴尬了。 “她的事情很多,但是该知道的东西不是更多吗?”玛丽却一点都没有退让,“再说了这也是好事,别忘了为了您她可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啊……另外,您难道觉得这些事情真的应该全部瞒着她吗?就算您想,也是瞒不住的。” “等等,你打算全部告诉她?”夏尔大惊失色。“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的哦。”玛丽一头扎到了他的怀中,“您现在后悔也晚了,面对现实吧,先生。不过我想这对您是没有任何坏处的……” 第三十四章 情报 作为复辟王朝和七月王朝的王宫,杜伊勒里宫之前几十年就已经被历代国王精心经营维护,十分奢华,而自从它变成了帝国的皇宫之后,为了展示帝国的那种豪阔气,短短时间里皇宫又经过了一番修缮,更加显得气派奢华。 今天,帝国的重臣们都来到了皇宫当中,参加皇帝陛下亲自举办的宴会。这种宴会既是帝国高层官员们献媚讨好皇家的机会,也是他们向旁人炫耀自己地位和财富的机会,所以他们个个都精心打扮,唯恐自己不显眼。 “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祝贺你拿到了这枚勋章!瞧瞧,多么英俊帅气的年轻人啊!” 在金碧辉煌的厅堂当中,帝国内政大臣、帝国皇帝的同母异父兄弟夏尔·莫尔尼,满面艳羡地看着夏尔胸前佩戴的巴斯骑士勋章。 波拿巴家族的皇帝们一直都有任人唯亲、喜欢提携家里人的爱好,作为皇帝的弟弟和亲信,他自然也不例外,因为他在之前的政变当中有功,所以在帝国成立之后,他马上就被皇帝陛下任命为内政大臣。 这既是一种奖赏,也是一种安全措施——内政大臣掌管着全国的警察机构和密探机关,在国民议会被大大限制职权的今天,内政大臣的权力大得惊人,路易·波拿巴自然不放心这样的权力落到别人的手里。 富歇给波拿巴家族留下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路易·波拿巴是怎么也忘不掉的。 不过,即使位高权重,莫尔尼还是对夏尔有些许嫉妒,尤其是这位同僚获得了在整个欧洲的知名度、并且被女王陛下亲自授予了勋章之后。 这一方面是官僚对待同僚的本能嫉妒,另一方面当然是来自于一个中年人对年轻人的本能嫉妒。 没错,几乎每个帝国的高层官员都对夏尔·德·特雷维尔艳羡不已,因为他实在太年轻了,让这些中年人只能直面青春的冲击。 不过这种嫉妒并没有让莫尔尼冲昏理智,他依旧将这个年轻人视作是自己重要的朋友。 所以他只是以一种略带嫉妒的调侃语气同夏尔打招呼。 “这枚勋章,只是英国人用来收买我们的工具而已,并未见得有什么宝贵。”夏尔虽然表面上显得谦虚,但是内中的骄傲倒是溢于言表。“只是我恰逢当时负有外交任务,让女王陛下留下了印象,所以才得到了这样的机会,本质上只要能够拉拢我们,英国人甚至乐意给魔鬼发一枚勋章。” “这么说来您倒是自比魔鬼了?”莫尔尼装作没有听懂他的调侃,反而笑了起来,“其实这个比喻倒也十分贴切。” 这句玩笑话让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然后,他们漫不经意地走到了厅堂角落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在两位大臣落座并且谈笑的时候,虽然表面上没有一个帝国官员或者宫廷侍从试图接近他们,但是暗地里已经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猜测着这两位帝国大臣暗中到底在谈什么。 “夏尔,前些天你到了加莱和英国人谈得怎么样了?”一落座之后,莫尔尼就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这个中年人已经略微谢顶,不过因为现在位高权重,所以多少也有了些威严,再加上穿着一身宽大的 这是一个外交问题,本来看似跟他这位内政大臣没有多大关系,不过莫尔尼一向以帝国的首席臣僚自诩,所以他想要试图掌控职权范围之外的信息自然也很正常。 “英国人向我们继续重申了决心。”夏尔也没有惺惺作态,而是将这个原本只应该报告给皇帝陛下的事情告诉给了对方,“他们告诉我,英国政府的更迭绝不会影响英国的既定政策,他们依旧会按照之前两国之间的默契行事——” “这些英国人倒还真是狡猾。”莫尔尼倒是并不意外,只是淡然点了点头,“我就说嘛,他们现在离不开我们,他们需要我们的枪,我们真应该跟他们再强硬一点。” 作为波拿巴王朝的核心人物之一,莫尔尼在皇帝心中颇有分量,因而对国家政策也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和皇帝以及大部分同僚相比,他虽然并不反对帝国接近英国,不过他同样也重视体现法国的主体性——也就是说,他希望能够在向英国靠拢的同时保持法国的灵活性,或者说逼迫英国人提高出价。 他的意见也不能说没道理,所以对其他人也有些影响,不过在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看来,眼下帝国的根基不稳,所以为了法国国内和国外形势的稳定,英国人的好感在所必须,所以他更加倾向于继续推进和英国人的关系,夏尔所执行的英法煤炭贸易协议,正是他这种努力的一部分。 不得不说,这种思潮,也确实在法国内部颇有市场——在这个时代,法国人一直都对有英国有猜忌甚至憎恨的心理,毕竟英国是整整两百年间和法国为敌,是压制着法国无法称霸欧洲的罪魁祸首。 “我们是欧洲大陆的一份子,正因为如此,我们必须谨言慎行,没有办法同时跟每个国家都交恶。”夏尔耸了耸肩,然后字斟句酌地说,“既然我们决定和其中一个交恶了,那么我们暂时就得和其他人交好。” “虽然你已经离开了外交部,但是这种外交官派头倒是十足十,夏尔。”莫尔尼仍旧微笑着,“一句话都能说得那么弯绕,要是智力不够的人恐怕得如听天书吧?好吧,不过我承认,你说得是有道理的,既然我们要和俄国人开战,那么英国人的友谊就至关重要,虽然这份友谊并不令人欢喜,但是至少是惬意的。” 夏尔微微有些不安地看了周边,确定没有人能够听到他们两个的话才稍稍放下了心来——虽然今天在场的都是帝国的官员,但是这种消息还是不能说出口。 “别那么惊慌,夏尔,我知道分寸。”看到夏尔略微紧张的样子,莫尔尼笑得更加浓厚了,“有些事,我们只是在私下里说说,谁也不会去告诉别的人的。” 夏尔听出了对方好像意有所指,所以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等待着他揭开谜底。 “当上了内政大臣之后,好多事情都涌到了我手头上,真是让人焦头烂额,一下子都不知道优先去干什么事情更好。”莫尔尼漫不经意地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好在我们的秘密警察还是够好用,他们终究还是揪出了一些俄国人的间谍。” “俄国人的间谍?”夏尔有些惊诧。 他倒不是惊诧俄国人在法国部署了间谍,这件事并不意外,每个国家都会对别国这么做,他惊诧的是莫尔尼为什么要去主动去排查那些间谍、以及为什么会把这种消息告诉给自己。 “是的,我们顺藤摸瓜,查出了不少俄国人的间谍,现在名单还在我的案头上。”莫尔尼平静地回答,“不过,我当然不会一时兴起把他们都抓起来,我只是让人制造了一点意外,然后尽量不着痕迹地逮了一两个人,然后亲自审问。” 说到这里,他突然颇有兴味地笑了起来,“审问他们的是部里的专家,是真正的专家,他们的技术很好,我以前真的没想到警务部门里面还有这么厉害的专家。看了他们的技术之后,我觉得死人在他们面前也得开口——如果我想要一份口供的话。” 这个略微有些残酷的玩笑并没有激起夏尔的共鸣,他只是耸了耸肩表示遗憾,然后十分感兴趣地看着对方,说实话他也有些好奇莫尔尼到底得到了什么。 “从他们的口中,我们得知,俄国人现在十分紧张我们,他们想尽办法要收集我们国内的情报,尤其是有关于军事调动的、以及有关于我们私人的。”莫尔尼十分享受这个后辈的眼神,“夏尔,你当然也在他们颇为关心的名单当中,我想在俄国政府和沙皇那里,也许已经有几寸厚的材料了,很多人都在对你品头论足。” “我很荣幸。”夏尔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相反他觉得这是应该的,自己现在理应享受到这种待遇。 “另外,从俄国人现在的态度来看,他们……他们也许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不过似乎还是抱有某种侥幸。”莫尔尼仍旧冷笑着,“他们对我们不抱希望,认定我们对他们怀有敌意,但是他们似乎不相信英国人会跟他们直接作对,更加不相信会有人想要远渡重洋去和他们交战,所以他们现在还是认为自己有行动的自由余地。” “这种自信是俄国人常有的,虽然不知道源自于何处。”夏尔再度耸了耸肩,“不过我想这对我们有好处。” “显然对我们有利。”莫尔尼也点了点头,“这些名单我接下来会誊抄一份交给你,如果你需要对他们做些什么的话,那么就直接去做吧,事后给我报备一下就行。” “给我?”夏尔更加惊诧了,“不是应该给外交部吗?” “外交部的人行事太浮夸高调,我并不喜欢他们,他们也难以守密。”莫尔尼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再说了,现在的外交大臣也干不了多久,天知道那位先生掌了权之后会怎么想?” 他说完之后,抬起手来虚指了一下场中。 夏尔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然后马上就看到了一个正在谈笑风生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穿着十分鲜艳华丽,长相也风度翩翩,十足的外交官风范,不过从面部的轮廓上,倒也能够看出些许来自于父亲的痕迹。 夏尔知道,他叫亚历山大·科洛纳·瓦莱夫斯,或者说,他是拿破仑皇帝在波兰留下的那个私生子,当今皇帝陛下不能直接承认的堂兄弟。 他于810年生于瓦勒维斯城堡,是皇帝临幸的情妇玛丽·瓦莱夫斯卡所生下的孩子,那时候皇帝因为帮助波兰复国而被波兰人奉若神明,所以连带着对这个孩子也毕恭毕敬。拿破仑虽然不便公开承认他的身份,但是还是赐给这个私生子帝国的伯爵勋位,两年后又封给了他一笔巨额的财产。 但是好景不长,当他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原本如日中天的皇帝就在各国的围攻之下陨落了。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过着贵族式的生活。 1830年的波兰革命当中,他来到了法国,不过七月王朝并不特别喜欢这位前皇帝的儿子,所以对他也颇为冷淡。他后来加入法军,在阿尔及利亚服役了一段时间。但是在1837年他辞去军职,最后辗转进入了外交界。政府想要远远把他打发走,所以先是派他出使埃及,后来把他派往阿根廷当大使。 不过,在堂兄弟取得法国的最高权力后,他就时来运转了,他很快就被法国政府召回欧洲大陆,然后被任命为驻佛罗伦萨的使节,夏尔也是在那时候跟他认识的。 人人都知道他肯定在未来会被大用,所以夏尔也对他颇为客气,算是交了个朋友。 “您的意思是他将在未来执掌外交部?”在最初的迷惑之后,夏尔很快冷静了下来。 这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十分意外的消息。 “就算不是现在,终究有一天也会如此。”莫尔尼干脆地点了点头,“我的朋友,我就告诉你吧,皇帝陛下过得不就就会让他去当驻伦敦大使,过渡一下他就会回来执掌大权了。” “我明白了……”夏尔点了点头。 “所以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合作了吧?外交部不能够负责一切外交事务,尤其是是一个亲俄派手里。”莫尔尼笑着跟他解释。 “亲俄派?他不是波兰人吗?”夏尔再问。 “正因为有波兰血统,所以当了帝国的外交大臣之后他就更加需要亲俄,因为我们如果不亲俄没人会指责我们。” 也对啊,华人当了美国的官员之后不也最反华吗?以他们的尴尬身份,他们必须表现得让人无可指责。夏尔一想也就想通了。 不过他也知道,莫尔尼这么做不仅仅是出于什么亲俄反俄的考虑,更加是为了建立自己在帝国这个家族式政权中的地位——他不容许另一个私生子取代他的地位。 “皇帝陛下暨皇后陛下驾到!”就在这时,厅堂之外再度响起了一阵骚动,夏尔和莫尔尼马上停住了口,然后纷纷站了起来,迎向了门口的方向,等待着高居帝国顶尖的那一对夫妇的到来。 第三十五章 指派 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帝国的皇帝与皇后陛下,以及他们身边的一大群侍从和女官一起出现在了大门口,然后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 为了刻意表现出那种皇家的风范,他们的穿戴都十分奢华而且庄重,皇帝陛下穿着特制的军服,还披着大氅,胸前还佩戴着他新被英国人授予的嘉德勋章。而皇后陛下也穿着宫廷的长裙,头上戴着镶嵌着钻石的宝冠,手中还拿着一把扇子,看上去已经有了几分皇后的风范,倒不像是一个还没有二十岁岁的女子。 皇帝满怀那种志得意满却又故作威严的笑容,他陪伴在皇后陛下的身边,态度威严当中又不失体贴,时不时微笑地跟她说这话,倒是有几分好丈夫的样子。 这并不是装出来的样子,自从和皇后陛下结婚之后,皇帝陛下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甚至还远离了他原本的那些情妇,倒让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桩妆点门面的政治婚姻的人大吃了一惊。 不过大家还是认为,以皇帝那种浪荡劲,这种专一的宠爱恐怕并不能维持太久。 而皇后陛下,虽然同样带着笑容,而且看上去艳光照人,但是这个笑容在一群饱经世故的人看来,还是显得有些勉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疏离感。 这种态度对一个皇后来说并不得体,不过大家考虑到她毕竟刚刚成为皇后没多久,所以谁也没有就此而感到不快,甚至倒还有人觉得她这样更显得纯真。 当这一对夫妇来到大厅的中央时,夏尔和他的同僚们同时躬身向他们行礼,虽然动作并非同军人们一样整齐划一,但是却也显得毕恭毕敬。 这些帝国最高层的人们,在执掌权力一段时间之后,已经个个自信满满,他们的礼仪也算是像模像样,恍惚间更加多了几分国家重臣的气度,从他们庄重的脸上,谁又能够看得出来,这才是一个刚刚建立了一年的帝国呢? 在大臣和侍从们的欢呼当中,皇帝和皇后陛下落座到宝座上,而其他人也纷纷坐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作为女皇陛下的首席侍从女官,夏洛特今天也来到了宫中,而且被安排坐到了皇后陛下的旁边,她们两个坐下来之后一直都在聊着天,看得出来,当不用和皇帝陛下谈话的时候皇后陛下显然轻松下来了不少,笑容也变得亲切了许多。 之前为了讨好未来的皇后陛下,给丈夫拓宽人脉,所以夏洛特也压抑住了心中的不满,同意了做她的女官,而在和卡洛娜皇后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反倒是抛开了对波拿巴家族的成见,真心实意地想要和这位皇后交朋友,不希望自己的丈夫与其交恶。 随着两位陛下的驾临,宴会也随之开始了,精致的菜肴早已经摆放到了桌上,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仆人送上新菜来。不过,就好像所有皇家宴会一样,在座的人们并没有将心思放在品味这些佳肴上面,而是将心思放在了揣度陛下、以及和同僚交往上面。 “您有一个很好的夫人,特雷维尔阁下。”正当夏尔还在观察自己妻子和皇后陛下的互动时,莫尔尼突然在他耳边说,“不光富有魅力,还能够和皇后陛下成为朋友,博她的欢心——说真的,就为了这一点我也禁不住要嫉妒您。” “我也很以妻子为荣。”夏尔笑着回答。 “哎,您真是走运,身边就有个公爵家的小姐,而且早早地攥住了她的心,只等成年就可以同她结婚……”莫尔尼仿佛在自嘲一般地苦笑了起来,“年轻的时候有个公爵小姐倾心我的话就好了,我们就不用为这件事儿忧愁。” 虽然用忧愁来形容有些过分,但是他所说的也是事实——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哥哥,抑或是约瑟夫波拿巴这些家族堂兄弟,在青年时代都放荡不羁,有几个情人,但是他们都并没有结婚。 这是因为他们自视甚高,一向以皇族自居,所以不愿意和平民出身的女子结婚——可是当时帝国早已经崩塌,又有几个旧家门阀的女子肯嫁给他们?于是这些波拿巴家族的成员结婚一直都很晚。 倒是皇帝的那位波兰私生子瓦莱夫斯基伯爵,因为在毕竟有个被承认的头衔,而且不甚挑剔,所以在前前后后娶了三任妻子,并且留下了几个子嗣。 如果不是路易·波拿巴趁着二月革命的机会时来运转最后摇身一变重建帝国,并且成为帝国皇帝的话,恐怕这种单身状态还要继续持续下去,甚至会终身不婚吧。 是的,虽然这里充斥着重臣,但是却缺乏出身高贵的夫人们点缀其间。而在皇帝陛下娶到了卡洛琳公主之后,家族的其他成员也开始心思活泛了起来,觉得自己也能够有样学样,同样和各国的王族攀上亲事。 “这次我可帮不上忙了。”夏尔耸了耸肩,然后开了个玩笑。“我没有办法再给您去满欧洲找个王族结亲,再说了,我也不能老是去做这种事啊?” “你倒是真能开玩笑啊……”莫尔尼禁不住失笑了,“夏尔,我可不敢和陛下一样把你当媒人使唤,不过你放心,终有一天我会找到合适的伴侣的——比一个公爵小姐还要合适。” “那么我就祝您早日找到咯?”夏尔拿起酒杯来向对方敬了一杯酒。 他这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什么都不做,这些一心一意要和欧洲大陆上旧王族攀亲事的波拿巴们,仍旧会借着法兰西帝国的实力和影响力而获得成功。 在那个世界,1857年这位莫尔尼娶了俄国特鲁别茨科依亲王的女儿,而在1859年,约瑟夫·波拿巴娶了撒丁王国的克洛蒂尔德公主,他们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对象,而且实现了梦想。 也就是这一代人当中,波拿巴家族终于甩掉了土豪暴发户的标签,终于为欧洲各国所接纳,成为了王族们的一部分。天知道他们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天知道法国又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 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那位要和约瑟夫·波拿巴结婚的公主才九岁呢,夏尔只是开了一个不算恶意的玩笑而已。 “夏尔?”正当他和莫尔尼还在打着趣的时候,皇帝陛下突然抬起头来叫了他。 “陛下?”夏尔有些疑惑,但还是停下了寒暄,抬头看向皇帝。 “听说你的儿子很可爱,能不能过阵子送进皇宫里面来,让我们也给看看呢?”皇帝陛下微笑着看着他,“卡洛娜很羡慕你的妻子,她也想要先体验一下母亲的生活。” “当然可以了,陛下。”夏尔马上答应了。“我很高兴克洛维斯能够有这样的荣幸,能够经过皇后陛下的亲自祝福。” 说完之后,他朝皇后陛下笑着点了点头,而皇后却只是冷淡地微微颔首,好像并不因此而高兴。 看来她现在就已经感受到了压力了啊。 和那位伯父一样,在得到了一位公主作为皇后之后,他现在一心想要为帝国得到一个正统合法的继承人。而皇后陛下,自然也就肩负了尽快为皇帝诞下子嗣、让帝国国祚得以延续的重任。 尤其是,时间还不等人,皇帝陛下已经四十多岁了,天知道他还能再拥有几年的精力,只能尽快抓紧。 在这种情况下,卡洛娜皇后心怀压力甚至忧虑,也就十分正常了。她想要看一看夏洛特的儿子,恐怕也是一种舒缓压力的方式吧。 这么一想的话,夏尔突然觉得对方可怜了——又有哪个女人在这种压力面前不倍感焦灼呢? “今天大家济济一堂,实在是难得的盛事……”皇帝陛下的心情显然甚好,拿起酒杯来冲着所有人摆动,“大家干杯,为了美丽的法兰西。” “干杯!”其他人纷纷迎合了陛下。 “巴黎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多了,人多了空气就不纯净,声音也嘈杂,这对需要安歇的人可不怎么好……”喝完酒之后,皇帝陛下突然说。 因为不明白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所以大家谁也没有接茬,只是互相使了眼色,揣度陛下的心意。 “所以,为了让卡洛娜可以静养,我打算要重新修缮枫丹白露,把那里作为离宫。那里的空气非常好,卡洛娜一定会喜欢那里的,这对我们的生活也很有好处。”皇帝陛下一边说,一边朝他的皇后笑着点了点头。“是吧卡洛娜?” “是的,陛下。”声音很清脆,但是却显得有些虚弱。 夏尔和莫尔尼都算是在社交场上历练过多少年的人,他们都能看得出来皇后陛下对此并不是特别热衷,只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才这么说而已。 枫丹白露之前是法国古代国王们狩猎的行在,在拿破仑皇帝时代曾经大肆扩建,变成为一座富丽堂皇的行宫,并且长期居住在此。不过在皇帝逊位之后,之后的国王们并不喜欢那里,所以现在那里已经颇为荒废。 “夏尔,你现在还能抽出空来吗?如果可以的话,你就负责督造枫丹白露宫的重建工作吧。” 第三十六章 暗责 “由我来负责重建枫丹白露宫?”夏尔对皇帝陛下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看了看旁边,但是没有一个人的视线和他相对,显然其他人也一样意外。 他身为大臣之尊,每天都有各种重要或者不重要的事情要由他来处理,哪里有什么时间来主持重建枫丹白露?再说了,他又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实在没有经验,也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皇帝陛下仍旧十分温和地看着他,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提议一样。 然而夏尔却知道,他不应该去无端拒绝皇帝陛下的指派,这才是他维持皇帝对他信任的最好方法——如今对方已经是皇帝了,比起当时身为总统的时候更加不可违逆。 “枫丹白露宫对帝国的历史意义十分重大,我十分荣幸自己能够肩负起这样的重任。”他连忙说,“不过,我之前并没有类似的工程经验……所以我有些害怕,自己没有能够履行好义务……” “你已经是帝国的交通大臣了,之前亲自规划和督办的工程,怎么能说没有经验呢?”夏尔婉拒的托辞马上就被皇帝陛下给封杀了。“再说了,就算你没有类似的经验,国内也有的是工程师,他们可以帮你的忙,你只需要督造就可以了……难道这点事情你都没有信心能够做好吗?我打算让欧仁·奥斯曼来帮助你,做你的副手,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规划者,想必可以让这次的工程圆满而且快速地结束。” 欧仁·奥斯曼?这个名字夏尔倒是很熟悉。 他之前是个律师,后来从政,在1848年之后摇身一变成为波拿巴派的支持者。 在原本的历史上,1853年拿破仑三世皇帝任命他为巴黎警察局长,而后不久就任命他做包括巴黎在内的塞纳区的行政长官,并且封他为男爵让他成为帝国贵族的一员。 他在任期间,领导了巴黎城市的改建工作,以古典式对称中轴线道路和广场为中心,大幅改造了这个城市,使首都大部地区由陋屋窄巷变为宽街直路,建立起许多公园、广场、教堂、公共建筑及住宅区,并督建巴黎歌剧院和霍尔斯商场等,这些工程既改善了卫生状况和交通运输条件,也改变了这座城市的市容,真正让她成为了人人艳羡的欧洲都市。 既然历史已经证明了欧仁·奥斯曼是一个十分胜任于督造工程的人,而且他现在已经进入了皇帝陛下的视野,那夏尔的任务确实也轻松了许多。 虽然他不明白既然有了欧仁·奥斯曼为什么皇帝陛下还要让自己来担当此任,但是他至少已经放下了心来。 “如果这样的话……我想我可以尽我的努力完成您交代的任务,陛下。”夏尔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再犹疑,“我会让枫丹白露重新焕发出当年的光彩。” “我深信你能够做到这一点。”皇帝微微露出了笑容,显然十分高兴夏尔能够如此识大体,“建筑的材料和工人,我都会让人给你们备齐的,所有地方政府部门也会配合你们,至于预算的话……夏尔,现在帝国刚刚重建,实在难以从宫廷当中拨出足够的资金,所以夏尔人,我想请你这边多努力——我听说你在部里面有一笔特殊预算?先将那些预算拿出来应急吧。” 这下夏尔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皇帝陛下特意任命自己来负责枫丹白露宫,暗地里还有叫自己出钱报效的用意在啊……只不过为了让两边都好看,所以才用一个总督办的名头而已。 他在部里面确实有一笔秘密预算,而且为数极大——之前在铁道部的秘书的时候,为了让部里的工作顺畅运行,他就在部里设置了这笔暗中的预算,因为过手的钱款数目实在太多,所以这笔预算也快速积累了起来,等到了他接任大臣重掌这个部的时候,商业界的人们为了讨好他也纷纷向部里输送资金,而这些资金也被全部集中到了这笔秘密的资金里面。 依靠着这些秘密资金,夏尔手下的官员们一直都是整个帝国政府当中待遇最为优厚的,他就是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巩固手下对自己的忠诚——毕竟乐于牺牲不求回报的人太少,大多数人是得到多少好处就办多少事,在夏尔看来只要属下们把事情都办好,多拿一笔秘密津贴也没什么。 可是今天,皇帝陛下却在不经意之间踢到了这笔秘密的资金,并且明言要他拿出一部分来资助皇家重修宫殿,这可不仅仅是因为资金紧张那么简单。这不啻是一种含蓄的警告——你们暗地里在做什么,其实皇帝都知道,只是他不想因为这点事就处罚你们而已。 同时,夏尔总觉得他也是在暗示,你们拿到的所有金钱,都是皇帝带来的恩赐,他可以给,自然也可以收回去——也许这是他多想了,但是他却总是禁不住往这里想,因为他太了解这位皇帝了,他就是这样阴森莫测。 因为皇帝陛下这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一下子整个大厅就陷入到了安静当中,很多人暗暗把视线集中到了夏尔的身上,有些人是幸灾乐祸有些人则是在为夏尔感到担心。 夏尔抑制住了心中升腾起来的不满和焦躁,以十足的平静点了点头。 “好的,陛下,我会让我们部里面筹集资金来支援这项工程的,绝不会让它因为资金的问题而陷入停顿。”夏尔昂首挺胸,“陛下的意志,对我们来说就是必须达成的命令。” “也好,就这样,夏尔。”皇帝陛下再次举起了酒杯,“那么让我们为了枫丹白露再干一杯吧。” 大家喝下了这杯酒之后,气氛仍旧还是有些沉闷,显然还是没有从刚才的小小变故当中缓过来,作为特雷维尔阁下那样的重臣,皇帝的一言一行都必然带有重大的意义,大家都在思考这到底是皇帝陛下对他的一点点小敲打呢?还是特雷维尔已经完全失宠的征兆呢? “皇后陛下,枫丹白露的景色十分美丽,而且那里的空气很好,对您的身体肯定大有好处,干脆我们有时间一起去那里出游一趟吧?您老是呆在皇宫里面的话恐怕也并不好。”就在这时,夏洛特突然笑了起来,转头看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卡洛娜皇后,“到时候我把我的儿子也带上,一起同您观赏那里的景色,您看怎么样?” 这个有些突然的要求,让年轻的皇后陛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丈夫,不过神色当中显然是有些期待——处在她这样年纪的女子,当然更加活泼好动一些,而不喜欢一直呆在沉闷的宫廷当中。 在皇后期许的视线下,皇帝陛下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宠溺。 “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特雷维尔夫人。”他笑着朝夏洛特点了点头,“皇后刚来法国没多久,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很熟悉,还请您以后继续陪伴她,帮助她了解法国,并且成为一位称职的皇后。”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夏洛特的脸上仍旧摆着笑容,只是夏尔却知道这笑容其实毫无温度,“不过,我认为皇后陛下拥有丰富的学识和仁慈的心地,她完全具备成为一位称职皇后的所有条件,并不需要我来充当什么老师,我顶多只能够作为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引路人,让她可以尽快和法国的社会沟通起来,感受整个国家的脉搏。” “这也正是我想要恳请您做到的。”皇帝陛下颇有礼貌地朝她微微垂首,“您拥有完美无缺的姓氏和容貌,而这正是我国的贵族社会所必不可缺的通行证,所以我真的希望您能够帮助卡洛娜,和我国那些素有名望的旧世家们联系在一起。” 他这自然也是真心话,他做梦都想得到那些旧贵族世家们的青睐和承认,就和他的那位伯父一样。 “我会竭尽所能的,陛下。”夏洛特依旧笑容不改,“作为您的臣民,我十分乐意为您和您的皇后效劳。” 经过夏洛特的提议和皇帝陛下的反应之后,大家也看出来了,皇帝对特雷维尔大臣并没有产生恶感,之前的插曲应该只是一种小小的敲打而已——毕竟这位年轻的大臣春风得意,而且已经得到了太多东西,实在让人有些艳羡。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帝国高层就不会出现什么风波了。一下子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气或者倍感惋惜,然后大家继续和刚才那样谈笑风生。 而夏尔虽然一直和旁边的人谈笑,并且在享用不断送过来的美味佳肴,心里却十分难受,简直味同嚼蜡。 他真的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子,为了自己而去跟她讨厌的人献殷勤,纵使那个人是帝国的皇帝。 这种滋味实在太过于难受了。 你以为你是皇帝,就是天神,就可以随意支使我们这些臣僚了? 你错了,你也不过是被我们捧起来的,有什么资格凌驾于我的头上? 带着这种愤怒,他暗暗瞥了主座上的皇帝和皇后夫妇一眼。 尤其是那个面容姣好、茫然中又透着欣喜以及些许青春活力的皇后。 就连妻子,不也是我给你找来的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忘恩负义? 第三十七章 训谕 虽然夏尔将这股怒火隐藏到了心里,但是他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种好心情,只是强颜欢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旁边的人聊天,而旁边的人自然也能够看出他的郁闷,谁也不会来触他的霉头,所以他只能把这股火憋在心里。 皇宫里面的奢华和喧闹,此时在他的心中倒像是噪音,十分让他不爽。 好不容易这一次的宴会终于结束了,皇帝和皇后陛下夫妇接受每个人的告别,而他行礼之后,立刻走到站在皇后陛下身边的夏洛特旁边,伸出手来打算带她离开这里。 “特雷维尔先生?”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旁边一声小声的招呼。 他愕然抬头一看,发现正是皇后陛下在招呼自己。 这是在来到法国之后,卡洛娜皇后第一次跟自己单独搭话,当然让他愕然不已。 不过他当然没有把这种惊愕表现出来,只是好奇而又殷勤地看着对方。 “陛下?” “没有什么别的事,您不用紧张。”仿佛是怕他还没有从刚才的不快当中解脱出来似的,她可以让自己显得更加和颜悦色。“我是来感谢您的。” “感谢我?”夏尔更加惊诧了。 “是啊,我已经听说了,您给了我父亲大笔的馈赠。”皇后陛下微微笑了起来,“我很感激您有这份心,但是如今您的身份特殊,我父亲的身份也特殊,所以这种馈赠只能让我们尴尬……所以,以后请您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我身为皇后,能够独自照顾好父亲的。” 这下夏尔才明白过来。 之前他和夏洛特为了皇后的事情争议过,虽然夏尔承认根据形势,他需要和皇后陛下结好关系,但是他却不愿意拉下脸来讨好这个小姑娘,还是夏洛特建议他放下面子来,尤其是建议他从皇后陛下的父亲那边下手,毕竟他们之前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 得到了妻子的建议之后,夏尔当即就下令别人把这件事办了——他之前在外交部任职过,虽然时间没多久,但是毕竟认识不少人,所以交代几句之后,他们就把大笔的馈赠转赠给了皇后陛下的父亲。 不得不说,夏洛特看得十分准确,这比直接送给皇后陛下本人还要更加令她高兴,尤其是夏洛特还这么得她的欢心。 “这并不是馈赠,而是补偿。”反应过来的夏尔,马上严肃而又诚恳地回答皇后陛下,“毕竟他为我们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不得不忍受和您分开的痛苦,我们怎么感谢他都不为过。” “好啦,您就别跟我说这种套话了,听起来没意思极了。”皇后陛下略作不快地打断了他的话,“特雷维尔先生,难道您在家里也是这么跟家人说话的吗?如果是的话,那您的妻儿也太可怜了。” 这话表面上并不太客气,不过却显得十分亲近,并没有那种皇后和大臣之间的疏离感,所以这倒是一种她已经对特雷维尔家族另眼看待的证明了。 夏尔又惊又喜,没有想到夏洛特的工作倒做得这么到位——不过仔细想想这倒也正常,一个女孩子独自来到异国他乡,然后马上就住在了深宫当中,平素都不大能和人来往,处在这样的境地之下,她自然会对有意接近她的夏洛特印象极好了——尤其是,特雷维尔这个姓氏至少在她的心中还算是有些分量,和其他那些皇帝的宠臣们的平庸姓氏不同。 “我很抱歉,陛下。”他尴尬地笑了笑。 “您并没有什么需要跟我道歉的,倒不如说我该跟您说声抱歉,一开始见到您的时候我对您的态度并不太好,还要请您谅解一下。”皇后低声说,“最近您的妻子在我的身边说了很多有关于您的好话,并且为您向我请求原谅……这倒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了。” “您是帝国的皇后,您有权以任何方式对待我,陛下。”夏尔恭敬地回答,心里则暗暗感激夏洛特。“不过我得说,您能够把之前的事情置之度外,让我松了口气,我一直都担心您对我心有芥蒂……” “能有什么芥蒂呢?您又没有把龙骑兵派到我家来绑我走,是我自己过来的……”皇后笑了笑,也说不清到底是开玩笑还是在自嘲,“不过您也别高兴得太早,我之所以对您有所改观,是因为您的妻子给我的良好印象,实际上您也应该明白您的名声吧?” “对此……我是有一些自觉的。”夏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过我会努力让您改观的陛下,我真的不是一个只想着做坏事的人。” 他当然知道他在欧洲各国名声如何,不过他也知道,他的同僚和主君名声同样也不好、甚至可以说更差——他只要不比别人更臭一些就行了,反正只要自己有权势,各国还是要捏着鼻子和自己来往。 “既然您能够这么说那就太好了。”皇后轻轻地向他点了点头,“督造枫丹白露宫的工程,既然是由您负责,那您就听我一言吧,不要大兴土木,不要搞得太过于奢华……现在既然国家初立,就不应该和民众离心,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财富可以炫耀。” “这是为了帝国……”夏尔原本以为她这只是客套话,所以马上表态了,“而且您放心,我们现在有足够的预算,足可以让枫丹白露重新焕发昔年的光彩。” “有什么光彩呢?”皇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不高兴了,“您喜欢漫天撒钱也别拉上我啊,我可不想变成第二个赤字夫人,到时候民众的怒火又不会只放到你们几个人头上,我也有份呢!” 赤字夫人是指路易十六的王后、奥地利公主玛丽·安托瓦内特,路易十六登基之后,她因为生活每天只是热衷于舞会、时装、玩乐和庆宴、修饰花园,奢侈挥霍从无节制,给当时的法国宫廷带来了极大的支出压力,并且得到了赤字夫人的绰号——也正是因为她的挥霍无度,结果变成了民众愤怒的根源,这种愤怒最后爆发成了革命,将她和她的家人统统吞噬。 真没想到皇后陛下居然会在宫廷当中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来,虽然她的声音很低,但是现在到处都有宫廷的侍从看着,甚至皇帝陛下本人也在不远处,想必很快就会传入到陛下的耳中吧。 不过,以陛下对她的宠爱来看,这种话也未必会惹得他的不快吧。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陛下。”夏尔再度点了点头,“我会尽量撙节用度,不至于让它变成挥霍的,不过……我想皇家的威仪也必须被考虑到,因此,过度的俭省恐怕也不合时宜。” “行啦行啦,我说得意思已经够明白了,您这样的聪明人是领会得到的,至于具体的度您自己把握就行了……”皇后显得有些厌烦,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再见,陛下。”夏尔躬身向她行礼。 “等等!”正当夏尔揽住了夏洛特的手,准备带她离开的时候,皇后陛下突然叫住了他。 “好好对待您的妻子吧,您的妻子十分爱您,真的十分爱您……她可一直都站在您的身边呢,还做了您孩子的母亲。”皇后陛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您唯利是图、而且横行无忌,但是您也应该有些底线,不要去伤害您妻子的心了。” 她干涉我的私人生活做什么?难道她已经听说了什么了吗?夏尔有些吃惊。 不过吃惊之外,更多的是愧疚,因为他已经做过太多太多对不起夏洛特的事情了,而且也没有办法回头。 “不管怎么样,现在我已经是一个皇后了,是一个宫廷的女主人,我有义务去维护一个正直而洁净的宫廷。”好在皇后陛下自己继续说了下去,没有让他从尴尬和愧疚当中无法解脱,“我们不能再向路易十五时代那样,成为欧洲的笑柄,轻浮放荡不应该是皇家的标签,庄重和明智才是。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负担起国民的榜样,让国家有序运行……有些事情不应该做得那么离谱。” 看得出来,这位皇后性格严谨得多,她看不惯帝国重臣们私下里生活轻浮放荡的那一套,而想要代之以庄重。 可是,法国人会把这当成榜样吗?路易·菲利普国王的宫廷那么庄重,那么忠贞,还不是成为了法国人的笑柄。你要是真的这样做,大家还会笑你没情趣呢,夏尔在心里忍不住有些哂笑。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并且从您开始为榜样?”带着一种恶作剧似的心理,他有意问。 皇后陛下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失措,她微微怔了一下,但是马上又清醒了过来。 “对啊,夫妇之间相亲相爱不是应该的吗?我爱陛下,陛下也爱我——而我的宫廷也应该这样,所有的污秽应该远离这样,我们应该让帝国的宫廷变成其他国家羡慕的榜样。” 看得出来,她言不由衷,不过这也很正常,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会爱上一个年过四十、比她的父亲没小多少的男人呢? “您说得对,陛下。”夏尔低下了头来。 第三十八章 重任与告诫 在宫廷的宴会结束之后,皇帝陛下宴请的宾客们纷纷离去,夏尔也带着他的妻子回到了家中。等到他们回到宅邸的时候,时间已经临到深夜。 一路上,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夏尔一直默不作声,显然还是没有从刚才的打击当中恢复过来,而夏洛特自然也看得出来自己的丈夫到底在为什么而不开心。 “怎么样?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滋味如何?”夏洛特冷冷地在他的耳边说。 不过,虽然表面上算是在讥嘲自己的丈夫,但是她还是轻轻地抚弄上了丈夫的背,似乎要借此来安慰一下他。 “滋味很难受。”夏尔十分简单地回答,“不过……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末日,相反他还得继续倚重我。” “是啊,你还得忍着气继续为他服务。”夏洛特仍旧略有些嘲讽,“不过,夏尔,你确实要收敛一下了,我看宫里的气氛不大对头,很多人都嫉妒你。” “他们嫉妒我很正常,因为我年轻有为,因为我大权在握,因为我值得嫉妒。”夏尔倒是并不惊诧。“我也很享受别人嫉妒我。” “好了,在我面前还说这种大话,有意思吗?”夏洛特捏了捏他的脸,几乎笑了出来,“好啦,我知道你有气,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过一天什么都好了,我看他也并不是要拿你怎么样——不过他就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压你一头,提醒你不过他的臣僚而已。” “是的,他就是这么想的。”虽然不甘不愿,但是夏尔只能承认现实,“他希望每个人都完全服从于他,臣属于他。” “暴发户就是不懂教养。”夏洛特撇了撇嘴,显然对皇帝陛下颇为不满,“就这样你还对他忠心耿耿呢!也不知道值还是不值?” “至少现在还是值得的。”夏尔叹了口气,“毕竟依靠着他我还有这么大的权势,还有这么多的资源可以使用……” “那就是说以后可能会不值得了?”夏洛特打断了他。 “……”夏尔沉默了很久,最后颓然点了点头,“可能是的吧。” “什么是可能?我看一定会是这样!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愿意承认吗?你这么有锋芒毕露,他迟早会容不下你,因为他喜欢奴才不喜欢朋友!”夏洛特不满地啐了一口,“他伯父不就是那样吗?容不下塔列朗也容不下富歇,为什么你会觉得你更加走运一些!” “好了,这么挖苦我有意思吗?”夏尔有些挨不住了,“要是我投靠波旁家,没准现在还在颠沛流离呢,哪还有资格担心未来?” “你就是能在我面前充英雄,刚才怎么不这么说话了呢?我这么说还不是因为我爱你!”也许是因为被夏尔讥刺了的缘故,夏洛特也生气了,“我只是在跟你说事实!事实!难道你连事实都没办法接受吗?” “不……我能接受。”夏尔皱起了眉头,“而且我会想办法避免这样的局面发生,或者说就算他想要丢弃我,我也要让自己无法被丢弃。” “这才有点志气。”夏洛特一把抱住了他,然后轻轻地贴了贴他的脸颊,“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你的身边,我们夫妇是一体的。” 有夏洛特贴在身边,夏尔只感觉身边多了一份温暖的触感,忍不住也伸手将她抱在了怀中。“谢谢你。” “谢什么谢?”夏洛特白了他一眼,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反正一定是要破财的干脆就破大点吧?” “什么意思?”夏尔不太明白。 “不很简单吗,你现在手里有大笔的钱,虽然那时国家的预算,但是现在它就是你的钱,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而且有大把人等着孝敬你……为什么你还要搞得这么小心翼翼呢?难道你想要做清高给谁看吗?你就算真做到了清高,就会有人感谢你吗?别说笑了,大家只会觉得你这个人吝啬无比,只想着一个人吃独食!你看,你的同僚们今天没有一个人替你说话,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情况不妙吗?”夏洛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平常专注于你的那一块业务,你做得很好,嗯,大家都知道你很好,可是你有这么大的钱袋子,那就都拿出来吧……不然大家都会恨你。” 夏尔这下倒说不出话来了,夏洛特原本很少同他谈论这种问题,今天这么一说,他感觉确实很有道理。 “你……你说得没错。” “当然没错了,我爷爷当了几十年大臣,什么东西没见过?”夏洛特冷笑了一下,“这阵子啊,我在皇后陛下身边呆了那么久,也算是把你们这群人看透啦!要说现在这个帝国和原本的王朝有什么区别的话,那也只能说是更加肆无忌惮,更加没有底线。” 夏尔不禁微微有些尴尬,但是他也知道这是实话。 “我看你啊,就别心高气傲了,把钱袋子打开,慷慨点儿。别人不是想要吗?那我们就撒给他们,要多少我们撒多少。钱这玩意儿,我们撒出去的越多,自己手里的才会越多,当我们手里奇多无比的时候,那就没人能把我们怎么样了,不是吗?”夏洛特仍旧冷笑着,“我爷爷那里有个账本,上面一大堆人收了他的钱,成了他的朋友,也成为他的势力来源——就靠着这些势力,他就是靠着这些东西躲过了风暴,革命击倒了波旁却没有击倒他,只不过当不了大臣了而已……那东西现在是没用了,不过难道我们自己不能再编一个?” 夏尔静静地听着夏洛特的建议,心里则在思索具体的可行性。 确实……很有道理啊。 “那我应该跟哪些人好处呢?”他小声问。“有些人我再怎么样讨好也是没用的,我挡了他们的路。” 他倒是没有那么多顾忌,毕竟夏洛特说得对,如今这帝国,谁都是这样,他不这么做,人人还会把他当异类呢。只是他毕竟还是一个年轻人,没有什么经验,在具体的事务方面还能够驾轻就熟,可是在这种人情世故上还是需要历练。 “爷爷的账本上有的是经验,我们照他的方法来做就行了。”夏洛特毫不犹豫地回答,仿佛那是什么藏宝图一样,“帝国和王朝虽然表面上有些不同,但是权力运作的本质应该是不会变的,我们再因地制宜一下,看看哪些人值得我们拉拢,哪些人不值得……夏尔,我们有时间,有的是时间,我们比他年轻二十岁。” “说得很对……很对。”夏尔被妻子最后一句话所振奋了。 是啊,自己最宝贵的财富,不就是年纪吗?自己有的是时间来学习怎样在部门之外构筑一个权力网络,用金钱或者用别的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必须摆脱那种臣僚的地位。 “我有很多建设计划……有急的,有不急的,我可以稍微安排一下它们的进度,所以我能够将大笔的资金先截留下来……”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突然说。 “真聪明。”夏洛特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我们早该这么做了,闷头苦干谁会理会你。” “真的,夏洛特,这事没你不行,你来负责使用这些资金吧,我毕竟不能把精力太过于浪费。”夏尔感觉全身上下又有了使不完的劲头,将夏洛特突然紧紧地搂在怀里,然后嘴唇贴着她的脸颊胡乱地亲吻了起来,“我想把精力放在这儿来……” “做什么呢!”夏洛特一阵慌乱,急忙就想要推开丈夫。“你疯了吗?” “我没疯,夏洛特……我们再要一个吧。”夏尔饶有兴味地看着妻子,“不,一个不够,我们继续要下去吧,特雷维尔家族注定在我们这里开枝散叶。” “就算要,也不是现在。”夏洛特的脸微微发红,显然也有些动情了,“我还想要再玩一阵,生个孩子太辛苦了,我得放松下……” “那好,我们就放松吧。”夏尔吻住了夏洛特的嘴唇。 …… 在当天深夜,一个不速之客跑到了夏尔的府邸当中,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他是特意趁着这个时间来的。 因为之前就有过知会,所以夏尔并不对他的到来感到惊奇,他每天晚上都要处理公事到很晚,所以当他了之后,直接就将他请到了自己的书房当中。 一看到夏尔,这个热情的俄国人连忙向夏尔走了过去,然后给了他一个拥抱,夏尔好不容易才让他这种亲昵的举动停了下来。 “大臣阁下,好久不见。”安德烈·别祖霍夫,这个俄国小外交官一脸亲切地打量着他,“最近您真是好忙啊,想要见您一面也太难了。” “没办法啊,我想您应该是能够谅解我的吧。”夏尔耸了耸肩,示意他坐到沙发上去。“请坐。” 仆人端上来了咖啡,马上退了出去,书房里面很快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您这么晚上来拜访我,想必有很重要的事情吧?”夏尔不慌不忙地拿起咖啡,轻轻地吹着。“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您可以畅所欲言。” “其实倒也没什么可以说的……”安德烈·别祖霍夫伯爵罕见地显得有些尴尬,“最近我们大使馆一直都在盯着你们和英国人的互动,大使几乎做梦都想知道你们在谈什么,我是想要提醒你们,小心一点儿。” “我会小心的。”夏尔耸了耸肩,“必要的时候我们会将你们的暗探都除掉。” “除掉?”安德烈有些迷惑。 “对,我们已经挖出了不少为你们服务的人了……而且随时都可以把他们铲除。”夏尔微微笑了起来,“这一切只看我们的心情。” “你们还真是……”安德烈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郁闷。“哎,这也算是好事。” “其实这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安德烈,我们是朋友,我就跟你照直说了吧,一场与你祖国的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了。”夏尔突然把咖啡重新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又强调了一遍“是的,我的意思是——完全不可避免。英国人已经跟我们做出了保证,他们不会动摇,所以战争大概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打起来。” “什么……”因为太过于震惊,所以原本拿着咖啡的安德烈差点将杯子摔了下来。 但是很快他又镇定了下来,然后苦笑。“这……这也算是意料之中吧。” “所以我认为,不管是你,还是你的父亲,都可以早点做准备了,免得在意外当中受到损失。” “我会的,先生。”安德烈点了点头,“不过老实说我还是觉得有些郁闷。” “我能理解。” “好吧,我把另外一件事也说了吧。”沉默了许久之后,安德烈叹了口气,“我父亲想要邀请您过去彼得堡一趟,有要事相商。” “我的人……?”夏尔一下子有些惊愕,然后禁不住失笑了,“我现在这个身份,怎么可能离开国境去你们国家呢?如果是之前倒还有些可能。” “那就让您信得过的人士去吧。”安德烈对他的回答倒也并不感到意外,不过仍旧坚持着自己的要求,“我父亲说这件事很重要,他有很多东西要亲手交给你们。而且这些东西一定会对你们有帮助。”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夏尔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安德烈的父亲皮埃尔·别祖霍夫,是俄国有数的地主和富豪,不过奇怪的是这样有地位的人却以摧毁整个帝国为己任。以他的地位和财势来看,他如果说某些东西很重要,那就一定会很重要。 那么,自己的身边有什么人是可以绝对信任呢?而且还要委以这么重大的责任。 如果是孔泽的话,倒也可以,可是他已经被自己派走了,现在还在路上,想要通知显然也晚了。 “让您的妻子去怎么样?”安德烈小心地建议。 “不行,夏洛特是皇后身边的首席女官,她去了和我本人去有什么区别,别人一定会觉得不同寻常。”夏尔马上否认,他想了一下,突然灵光一现。“那么让我的妹妹过去怎么样?她年纪很小,而且喜欢画画,去俄国旅游一趟名正言顺。” “您的妹妹……”安德烈显然有些迟疑,“她可靠吗?” “她很聪明,也低调,能够保守秘密。”夏尔认真地回答,“而且她身边还有一个密友,很明智,能够帮她。” “那好……我们恭候特雷维尔小姐的到来。”安德烈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点了点头,“那么我亲自护送她们一起回彼得堡吧?由我来邀请特雷维尔小姐游览俄国——说出来一定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这样就好。”夏尔蓦地感到有些奇妙的乐趣,因为他突然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妹妹当成了最可靠的人来对待。“记得,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安全。” “那当然了,这是我们作为绅士的责任。”安德烈昂首挺胸,“您放心吧,我们家有的是钱,所以也有的是人来保护我们。” “那就好。”夏尔笑了笑,然后将已经冷却的咖啡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冷咖啡的刺激让他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安德烈,我的朋友,有件事我得先告诉你。” “嗯?请说?”安德烈有些疑惑。 “办事是办事,别掺杂别的东西。你要是敢对她做些别的什么,我会砍了你的腿。”夏尔微微笑了起来,然后加上了一句,“三条都砍掉。” “……呃……”虽然觉得夏尔是在开玩笑,但是安德烈仍旧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后背出现了冷汗。“我知道。” “那就好。” 第四十章 知悉 在和安德烈·别祖霍夫商量好了之后,夏尔也没有将他留宿,在半夜他就趁着夜色离开了夏尔的府邸。而后,夏尔回到了卧室里面,跟自己的妻子说了自己刚才的安排。 果然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夏洛特也觉得为了避免出现过大的风波,自己不应该亲自过去,况且,她迷恋巴黎的繁华,也不愿意去俄国那种地方。 不过,当夏尔说自己打算派自己的妹妹过去的时候,夏洛特倒是有些怀疑了。 “你的妹妹,能够承担这种重任吗?她这么年轻!” “这时候我也只能相信一次了,她的脑子不错,而且性格也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天真——这一点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夏尔颇为无奈地说,“我和别祖霍夫伯爵私下里的那些事情,应该成为一件秘密,不应该让任何人知道,就连我们国内的人也不应该知道太多。” “就连皇帝也不应该知道太多吗?”夏洛特反问。 “……是。”沉吟了片刻之后,夏尔点了点头,“我之前只是跟陛下说有一个在俄国有影响力的反沙皇的组织联系上了我们,并没有将别祖霍夫伯爵的具体情况告诉给他。” 当时他觉得别祖霍夫伯爵这样的人,可以作为自己的朋友或者说奥援,所以在跟皇帝陛下报告的时候特意隐藏了他的身份,现在看来,这倒还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哼,这点我倒是知道,她心机阴沉得很……”夏洛特冷笑了起来,“可是让她来应付这种场面,还是有点太艰难了吧?你可不要想得太美。” “想来不过就是传递一些话当个信使而已,又不用她做什么大事,我想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吧?”夏尔笑了笑。“再说了,德·莱奥朗小姐也可以陪她一起去吧,她做事很可靠,有她帮忙的话……我想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吧。” 那位小姐也去?一听夏尔这么说,夏洛特倒有些意动了。在她看来,爷爷的那位秘书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而且一直都对她极不恭敬,更加可虑的是……虽然平常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夏洛特总觉得她看上去还对自己的丈夫有非分之想。 如果能够把她们两个都送到国外去两三个月,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至少自己的眼前可以清净很久,再不用被她们惹怒。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就让她们过去吧。”夏洛特最后同意了丈夫的说法,“不过你最好让她们小心点,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了。”夏尔耸了耸肩。“不过我想,别祖霍夫伯爵这么有钱有势,而且在俄国极有影响力,他应该可以控制局面——再说了,既然他这么多年都能在俄国挺过去,那么暗地里肯定是有些本领的。” “希望如此吧。”夏洛特埋头到了被子当中。 她倒是希望事情变糟,那两个人都被俄国那些穷凶极恶的哥萨克抓到牢里去算了。 第二天早上,夏尔离开了自己的府上,前往爷爷的府邸。因为特雷维尔元帅最近在其他地方视察军队,所以并没有住在巴黎,所以平常络绎不绝前来拜访他的人现在倒是绝迹了,倒也方便他不惹人注意地过来。 因为开始经营自己的收藏事业,所以特雷维尔小姐现在手中的事务也变得多了起来,不过她并不喜欢在早上出门,而是习惯于在下午和晚上办事,因此今天她倒是留在家里。而玛丽最近也留在这里,所以府上倒是并不萧瑟。 一听到哥哥罕见地驾临的消息,喜不自胜的芙兰马上迎了出来,向哥哥问好。 夏尔一边打量着周边自己熟悉的一草一木、一边和妹妹寒暄着打招呼,心里则从她的态度当中,揣测到玛丽现在还没有把之前的事情告诉她——一想到这里,他倒是松了口气,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妹妹。 寒暄了几句之后,两个人一起来到了会客室当中,而这时玛丽也已经来到了这里。 一看到夏尔,玛丽巧笑嫣然,而夏尔则有些忐忑地跟她打了个眼色,提醒她有些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外传。 “今天我过来,其实是有件事要拜托你。”一坐下之后,夏尔就郑重其事地跟芙兰说。 “有什么事情呢?”芙兰有些奇怪,“您要我做什么就尽管说好了,没必要这么严肃吧……” “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所以我需要征求你的个人意见,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不会强迫你的。”夏尔马上回答。 “什么事?”芙兰更加好奇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你去一趟俄国……”夏尔笑了笑,然后将别祖霍夫伯爵和他之间的一些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她听。 芙兰一直都耐心听着,显得越来越惊奇。 “竟然是这样?还有这种事!太刺激了!也很有趣。”听完了之后,她马上感叹了起来,显然有些年轻人听到传奇故事时的激动,“这么说……您是打算让我过去俄国,去见那位伯爵了?” “如果你觉得危险的话,不去也没有关系,我会想想办法再找另外的人。”夏尔回答。 “不,别这样!我乐意去……我想要去。”芙兰马上接过了话,“您能够信任我,将重任交给我,我求之不得,怎么能够推却呢?请您交给我吧,我一定会为您把这件事情办好的。” 看到妹妹这么振奋,夏尔反倒是有些迟疑了。“要不你在考虑下?” “不,不用考虑了。”芙兰加大了声音,“既然您已经做出决定了,那为什么还要收回呢?我今天就可以收拾好行李,随时都可以动身。” 也许是看到哥哥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芙兰继续说了下去,“我之前已经跟人过去一趟伦敦了,对远行并不陌生,难道这次本质上不也是一次远行吗?只不过是要为您带上一些东西而已。” “好吧……好吧。”看到她这么顺利地答应了,虽然有些担心,毕竟也算是达到了目的。夏尔偏过头去看着玛丽,“玛丽,最近一段时间你把手中的事情都推开或者交给旁人吧,和她一起去彼得堡——请照顾好她。” “好的,先生,我会照顾好她的。”玛丽笑着回答,“再说了,我们身边还有人保护,您不用担心什么。” 夏尔突然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说了下去。 “如果……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希望……希望你能鼓起勇气来承担责任。芙兰只是应邀去俄国旅游而已……肩负秘密任务的是你,她什么……什么都不知情,明白了吗?” 玛丽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 诚如夏尔所言,特雷维尔小姐是不能扯进这样的阴谋里面的,如果是她,那么只是一件普通的外交阴谋,如果是小姐本人,那恐怕就会闹出大新闻了。 “好的,我明白,先生。” “喂,这样可不行!”对夏尔的话,芙兰有些不能认同,“我们两个既然一起去,那就应该承担一样的风险,凭什么出事了就只能她去背?” “不要质疑我的决定!”夏尔严肃地看着妹妹,将她的话打断了,“以你的头脑,你当然是知道为什么,所以不要问了。如果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的话,那就为我妥帖地把事情办好,不要让别人因为你而受罪,明白吗?” 被哥哥这么郑重其事一说,芙兰一下也无话可说了,只好点了点头。 然后夏尔重新看向了玛丽。“玛丽,很抱歉……但是我想你是能够理解我的。” “我当然能够理解您的意思了,先生,而且我觉得您的安排很对。”玛丽突然又笑了起来,“另外,我觉得您的担心是多余的,请不要小瞧我们两个人,我们单打独斗的时候都够难缠的了,更何况还是在一起?” “好,那就好,我相信你们。”夏尔禁不住也笑了起来,然后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拥抱。 “今天留在这里吃午餐吧?”也许是感觉此事已经谈完了,芙兰马上说。 “不了,我下午还有事情要去办。”夏尔婉言谢绝了,“毕竟我现在也是个大臣了,今天难得能抽出空来找你。” “我知道您忙,不过不管怎么样,时常来看看我们吧,爷爷和我都很想念您。”芙兰还有些恋恋不舍。 “我知道,我会的。”夏尔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就想离开。 突然,他发现自己的脚步根本无法迈动,因为玛丽搂抱着他,抱得很紧。 他低下头来,然后发现玛丽正以一种杂糅了讥嘲、振奋、戏弄、欣喜、畅快等等情绪于一体的笑容打量着他。 一种不好的感觉袭上了他的心头,该不会…… “先生,难道现在,不是坦白一切的最好时机吗?”玛丽一字一顿地说。 “不……别这样……”夏尔面色骤然变得苍白了起来。“别这样!” “我就是要这样。”玛丽打断了她的话,然后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好友。“芙兰,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很重要,而且和我们每个人都极有关系。” “什么事情?”芙兰一脸惊愕地看着她,“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吗?” “是啊,我之前瞒了你一阵,但是现在我不打算瞒着了。”玛丽的脸上还是带着奇怪的笑容,“萝拉怀孕了,孩子是他的。” 芙兰惊愕地张开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人,而夏尔只好微微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最近为什么疯传萝拉要结婚的消息吗?”仿佛是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透似的,玛丽继续跟她说了下去,“那是因为她因为和先生的欢愉而怀上了孩子,所以现在她父亲疯狂地想要找个女婿把这件丑事遮掩下去……” “砰!”重重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话。 “这是真的吗?”芙兰朝夏尔大喊。 夏尔睁开了眼睛,无奈地看了一下玛丽,又艰难地缩了缩脖子。“是真的,但是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是个意外……” “什么见鬼的意外!”芙兰又怒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她因愤怒而涨红了脸,显然对这个消息毫无准备也痛恨至极。 “他是前阵子告诉我的,让我生了好大的气!”玛丽这时候也给她添了一把火,“所以你看到了吧,他就是这样,我们低眉顺眼他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那些对他不那么千依百顺的人,倒还让他放在心上了……” “是啊……是啊……我就知道是这样!”芙兰果然忿恨无已。 她突然剧烈地喘息了起来,脸和颈部胸前的肌肤都泛出了红晕。 “羞耻!羞耻!这简直是羞耻!”她突然抬起头来向哥哥怒吼,“您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吗!您就这样没把我放在心上吗?”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她抄起旁边的木制椅子向夏尔砸了过去,夏尔猝不及防之下难以逃开,但是最后芙兰还是舍不得,而是重重地砸到了桌子上。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她大喊着。 因为听到里面的动静,早已经有仆人赶了过来,但是看到小姐这几乎从未有过的样子,每个人都目瞪口呆。 “出去,都给我出去!”芙兰又朝他们大喊。 看到小姐这么怒气冲冲的样子,其他人哪里敢说什么,马上又都消失了。 芙兰将椅子扔到了一边,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夏尔的面前,抓住了他胸前的衬衣,然后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这么做?难道我……难道我还不如萝拉吗?为什么您一边拒绝我一边却要和她往来,还……还有孩子了?!”她一边摇一边哭,显然已经悲伤到了极点,“我为您……我为您愿意赴汤蹈火,我为您宁可一直都不为人知,我为您甚至愿意抛弃一切!为什么就是感受不到这颗心!为什么!难道……难道您真的就这样残忍吗?我……我恨死您了!” 第四十一章 歉疚 如此忿恨的语气,让夏尔一下子竟然有些害怕,她一改平常温顺的模样,显得既蛮横又暴躁——也许这才是温婉的表面下所真实的她吧。 不过即使在这种怒发如狂的时候,她也没有狠下心来狠揍一下自己,夏尔倒是对此有些感动。 “别这样……别这样……”夏尔一直重复这句话小心地安抚着她,“这真是一个意外。” “什么意外!到了这个时候您还想要骗我吗!谁能把您意外到床上去!”芙兰却完全不接受他的这个解释,依旧怒气冲冲的样子,“您……您骗了我那么久,让我在等待当中煎熬,结果……结果您私下里却和别人荒唐,还留下了孩子!” 一边说,她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身体微微摇晃,好像就要晕倒了一样,就连眼睛里面都好像充满了雾气,“您真是……您真是太过分了!难道……难道我还不如萝拉?难道她还能够有我那样真心对待您?难道……难道您真的只喜欢来之不易的欲念,而对身边的爱意视而不见吗?我……我……” “喂!”一看她激动到似乎要晕眩的样子,夏尔也顾不得其他的考虑了,走到她的身边,抱住了她,“我都说了,听我解释一下!” “还要什么解释!孩子都有了!”芙兰罕见地剧烈挣扎了起来,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您要不是心虚,又何必瞒着我?难道,事到如今您还想哄骗我吗!?不……我上您的当已经上够了,我不想再听!” “不听也要听!”夏尔强行拉住了她,然后强迫她看着自己。 接着,他将自己和萝拉那几次“来往”之间的缘由和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着夏尔详细的解释,芙兰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不再剧烈地挣扎,只是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兄长,仿佛是在判断他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一样。 尤其是,听到哥哥和萝拉初次的偷欢居然是因为自己时,那种痛苦让她心头充满了苦涩。 “这样说来,您是趁人之危,利用了她有求于您,强暴了她,对吗?”等夏尔说完之后,她做出了一个总结。“而且两次?” “……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夏尔也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所以干脆承认了事实。 “您……您真是个大坏蛋!您说……还有什么坏事您是没有做过的?”芙兰忍不住叱骂了他。 “我……我想……还是有的吧……?”夏尔迟疑了一下,最后不太确定地说,“不过确实应该不多了。” “是啊,您很坏,可是我就是爱着您,也许这说明我和您一样坏吧。”芙兰眼角边的泪水突然滚落了下来,“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您不干脆坏到底呢?” “别这样。”夏尔也对她颇为心疼,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噗嗤”旁边的玛丽禁不住笑了出来,仿佛是很为夏尔的窘迫样子而感到好笑一样。 夏尔瞪了她一眼,表示还不是因为你,但是玛丽却好像装作没有看到,依旧笑着。 好不容易夏尔才让芙兰终于从气愤当中恢复了过来,当然也少不得再强调一遍过去的承诺。 “这么说来,现在您很快就又会有一个孩子了。”终于平静下来的芙兰,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羡慕,“您倒是为我们家开枝散叶了啊。” “别这么说了……”夏尔大感羞惭,“这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也只能向前看,萝拉既然有了这个孩子,而且她的父亲又坚持要生下来,那就只好面对事实了。” “您说您已经跟她父亲承诺,以后一定要做那个孩子的保护人?”芙兰却还是没有放弃寻根究底的意思,“那您对萝拉怎么看,以后也要当她的保护人吗?” 这个问题十分尖锐,夏尔一下子也感到有些为难,如果是过去的话,他肯定不会将萝拉当回事,可是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他对萝拉倒真是有些难以完全不当回事了。可是说实话的话,又未必会得对方的欢心。 “如果她未来有求于我的话,我……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助她,毕竟她也是我孩子的母亲。”最后,他决定还是直说,“我既然已经做出了承诺,我就不能真的抛下不管。” “那如果她对我不利呢?或者跟我有什么冲突呢?恐怕……您也知道的吧?她跟我有积怨,而且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好。”芙兰问得更加尖锐了。“她有您的孩子,是不是您就得歉疚她了?” “如果她对你不利的话,我不会……我不会让她得逞的。”夏尔马上承诺,“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你。” “您就是会骗人!”芙兰小声抱怨,但是原本的怒色却已经缓和了下来。“但是……我真是蠢,每次都会信。” “对你我并没有欺骗过什么。”看到对方如此表现,夏尔终于松了口气。 果然……无论我做下了什么荒唐事,只要说爱她,她就会原谅我。 他突然感到有些愧疚。 “好啦,事情说清楚不就好了吗?大家何必互相隐瞒呢?”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玛丽终于发话了,“说清楚了不是好多了,老是闷在心里还不是堵得厉害?先生,您说是吧?” 夏尔感觉哭笑不得,但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苦笑。 “我这次去俄国,回来之前萝拉大概就会结婚了吧。”芙兰低着头,良久之后才说,“她已经达成心愿了,变成了父亲的唯一继承人,现在也很快可以当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一个女人能有的、能去想要有的东西她都有了,而我……而我呢?就连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没有办法实现,比起她来我可怜极了。” “抱歉。”夏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不管怎么样,您这次反正是伤透了我的心。”芙兰这时候抬起头来看着夏尔,“您……您不要再用什么借口来糊弄我了,她都能有的,我凭什么不能有!” 仿佛是要为自己的话更加添上几分说服力似的,她猛地又抱住了夏尔的腰。 “今天别走吧,别走吧……”她紧紧抱住夏尔,低声呢喃。“求您了。” 看来她还是没有从刚才的打击当中恢复过来,以至于连之前的约定都忘了,夏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是他知道,他是不能留下来的,否则恐怕真的会出问题。 他跟玛丽使了个严厉的眼色,示意她来收拾这个她一手造成的烂摊子。 “好了,芙兰,先生不是说过吗?现在还不是时候。”玛丽果然来哄她了,拉着了她,“先生对你的珍视,大家都看得出来,到时候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是吗?”芙兰看着夏尔。 “是的。”这充满了渴盼的样子,让夏尔不由得尴尬地点了点头,然后马上从怀里掏出了怀表。“到了这个时间,我得走了,抱歉,抱歉!” 他连声道歉,然后慌张地走出了房间,无视了各处奇怪地看着自己的仆人。 而芙兰一直用那种魂不守舍的样子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离开之后,她还是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看上去实在让人有些心酸。 “好啦,人都走了,就别这样啦。”等到一切归于寂静之后,玛丽在她的耳边说。“又不是真的现在才知道。话说回来,你刚才那一番发作,还真是吓人,连我都吓住了!” “我是真的伤心。”芙兰脸上的迷茫消失了,只剩下了些许平静。“一想到……一想到居然会出现这种事,我就是愤愤不平,我就是生气!” “别生气了,没什么意义的。”玛丽叹了口气。“刚听说那事的时候,我也很生气,现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生气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面对现实,看看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然后,她看着芙兰,突然笑了起来,“你刚才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我都忍不住要哭了,先生也被感动了。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先生就吃这套,你只要柔情蜜意,就可以把他一点一点地拉到网里来……他有保护欲,尤其是对你,只要一次次地让他感到歉疚,那他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那不是演的,我是真的……真的很生气,哪怕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事到临头的时候我还是气炸了,简直失去了理智。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知道我有多爱他呢?”芙兰再强调了一遍,低下了头来,但是很快就又重新打起了精神。“好吧,现在也别说这个了,我们准备收拾一下东西吧,过几天就要去那么边远的地方了。我听说彼得堡到了秋天就会很冷,我们都准备一些厚实的衣服吧。” “这个我当然会准备。”玛丽耸了耸肩。 “对了……你……没事吧?”芙兰突然问,同时扫了她的腹部一眼。 “到现在,还是没有那种迹象。”玛丽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苦笑起来,“看来我注定是不走运呢。” 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该感到高兴还是该为好友抱憾。 “她两次就怀了孕,你这么多次却还一无所获,这世界真是不公平呢。”过了片刻之后,她只好这么说。 在哥哥有染的人当中,只有对玛丽,她能够心平气和。 “可是我们能想办法解决这种不公平。”玛丽笑着回答。“走着瞧!” 第四十二章 惜别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被哥哥委以重任的缘故,芙兰十分认真地进行了准备,很快就以她特有的细心将行装打点完成了。 而安德烈·别祖霍夫这些天来也没有闲着,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宣称家里出了事,然后请求使馆给他放一段时间的假,让他可以回彼得堡。 安德烈平常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在使馆当中并没有做什么重要工作,再加上他父亲又是出了名的有钱有势,所以使馆也没有为难他的想法,反而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安德烈花了不少时间跟自己的那些狐朋狗友聚会告别,还十分仗义地和自己的那些债务们粗略地结清了帐,甚至还抽空和自己交心的那几个女友见了面。 而当他们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行程也就即将开始了。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那一天,夏尔来到了巴黎火车站为妹妹送行,他身为直管大臣,亲身驾临这里,当然会得到最高的优待。 而芙兰也和玛丽一起来到了这里。她们都穿着时兴的衣服,头上还戴着装饰了蕾丝和人造花的宽檐高帽。虽然已经尽量轻装简从,但是行礼依旧不少,不过她们自然不用亲自来提这些东西。 “一路上多保重,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不然生病了的话可很麻烦。”虽然派她过去明明是自己的决定,但是真的来到这一天的时候,夏尔颇为有些恋恋不舍,所以不停地叮嘱她。“这件事做得成最好,做不成的话我也有的是办法补救,所以如果真的形势不妙的话……你千万不要太坚持,保护自己才最重要。” “我知道的啦。”芙兰连连点头,“您放心吧,我能够把一切都办好的,而且也能够照顾好自己。” 她也知道,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哥哥的身边出远门,而且竟然是那个千里之遥的国度,所以在兴奋之余也自然会有些担忧。不过她也知道,这种担忧是没有必要表现出来的。 “知道就好。”夏尔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了站在旁边的安德烈,“安德烈,我把她们的安危托付给你们了,作为一个外交官、一个有担当的人,我想你应该知道你必须尽你最大的能力保护她们的安全……她们之前没有牵涉到您父亲的任何阴谋当中,现在也还是没有,她们只是信使,你们不能让她们面临任何风险!” “好啦,好啦,我们当然知道了。”安德烈不耐烦地摆手,“请您放心,作为一个绅士,我绝不会坐视一位如此可爱的小姐陷入到危难当中。既然她是作为我们朋友前往俄罗斯的,那么根据我们俄罗斯人的规矩,我们就要承担对她的一切责任——谁要是想要对她不利,除非从我的尸体上面踏过去!” 眼看他说得这么浮夸,玛丽禁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您这么油头粉面,真看不出有多可靠。” “别看我这样,小姐,我好歹也是从彼得堡禁卫军里面混出来的。我和别人决斗过五次,打死过两个人。”也许是觉得被女人质疑很丢面子,安德烈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您以为我凭什么能够抢到一个来法国当外交官的名额?因为他们都怕我。” “是吗?”当安德烈这么说的时候,不光是玛丽,就连芙兰也有些吃惊,她不住地打量着安德烈,“看上去您还真是不像……” “那是因为在法国,我必须像个法国人而已,如果必要的话,我也可以像个俄国人。”安德烈耸了耸肩,倒是莫名之间多了几分豪气,“我们俄国人就是这样,一言不合就可以打起来,打完了之后如果两个人都还有命在还能再去喝两杯伏特加……” “真是有意思。”芙兰眨了眨眼睛,“我早就听说俄国人行事豪迈,没想到居然能到这种地步……” “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够变成世界上领土最为庞大的国家,小姐。”安德烈·别祖霍夫突然凑到了芙兰的面前,然后伸手去抓向了她戴着丝绸手套的右手。“不过也请您不要误解我们,我们只是对敌人粗野而已,对美丽的女士,我们是绝对会彬彬有礼的,绝对不会有任何野蛮的举动。” 在所有人的面前,安德烈·别祖霍夫十分优雅地抄起了芙兰戴着丝绸手套的手,然后躬下了身来,将这只纤细的手缓缓地送到了自己的面前,接着嘴唇微微触碰了一下,仿佛是一个专业的外交官在和一位贵妇交流一样。 因为事出突然,所以芙兰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只是等他完成这套礼仪之后才反应过来之后,她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脸色微微发红,马上就把手快速抽了回去,然后小心翼翼地瞥了旁边的哥哥一眼。 她知道这实际上是很常见的礼节,但是因为之前深居简出、不大参与社交来往的缘故,所以几乎从没有人对她这么做过,所以还是有些不太适应。更加令她不安的是,哥哥还在旁边看着。 夏尔的脸色确实很难看了,安德烈之前是什么德性他是完全清楚的,和阿尔贝这样的花花公子混迹了这么久,他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人,而且……他居然还敢当着自己面这么做? 不过,现在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他也是大臣之尊,所以暂时也不能够朝对方发火,不过心中的怒火确实已经被勾起来了。 小子,我之前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了吗?你居然还敢不当回事? 也许是感受到了旁边那位大臣阁下本人的怒火,安德烈也不由得收起了他那种轻佻,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您受惊了吗?很抱歉,这只是我惯用的礼节而已……如果您觉得不适应那我向您道歉。” “没什么,没什么,我刚才只是有些意外而已。”芙兰勉强地笑了笑,示意自己并没有介意。 “我们都知道您长得很美,只是没想到亲眼见过之后,会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安德烈·别祖霍夫毕竟在外交界任职了这么多年,客套话完全不着痕迹。“我敢说如果您到了彼得堡的话,一定会受到热烈欢迎的。” “您这话就说得太过分了,我才不会相信。”芙兰微微笑了起来,虽然表面像是对他抗议一样,但是实际上还是相当高兴的。 “这当然是实话,我们耿直,只会实话实说。”安德烈·别祖霍夫仍旧没有放弃恭维。 “好了,客套的话就不用再说了。”这时候,夏尔打断了他们的话,然后直接看向了安德烈,“安德烈,我的妹妹涉世未深,待人接物的经验都不够,请你不要再用社交场上惯用的那一套来对待她了,有一说一就好。而且,我希望你能够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你这也太过度保护了吧……都已经二十岁的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搞得这么死板。安德烈禁不住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他也确实觉得对面这位特雷维尔小姐待人温婉,具有那种在社交场上所见不到的天真魅力。不过,他也还记得夏尔到底威胁了他什么,刚才的表现只是他这种人在见到了美女之后的必然的殷勤反应而已,并不代表他打算毁约——实际上在法国厮混了这么多年之后,他也早已经练就了在美女面前不动心的本能。他知道现在对他来说什么更加重要。 “我当然记得你交代给我的事情了,大臣阁下。”他又重新摆出了那种轻松的笑容,朝夏尔点了点头,“好了,我先过去看看……” 接着,他转身离开了这间贵宾室,然后去查看大家的行礼十分安放妥当。这趟列车将驶往加莱,而特雷维尔小姐理所当然将会使用头等车厢。到了加莱之后,这一行人将会上船,从法国直接经由波罗的海,来到俄国面向西方的窗口、帝国的首都圣彼得堡。 等到了安德烈离开之后,房间重新陷入到了沉默当中,夏尔看着妹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对方。 “一路多保重。” “谢谢,我一定会的。”芙兰微微闭上了眼睛,然后同样抱住了他,“能够为您如此信任,我深感骄傲。” “爷爷已经知道我的决定了,他对你的勇气深感欣慰。”夏尔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也好好照顾他吧,他的身体十分不好,尤其是在收到了父亲的遗骨之后……”芙兰轻轻叹了口气,“前几天我都看见他在夜里哭。” 一个老人,在听到了独子丧生的消息之后,不伤心恐怕也是不可能的吧,而且爷爷性格如此倔强,不肯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得软弱,那背地里背负的压力也只会越来越大,对此夏尔也感到无可奈何,只能尽量安慰老人。 时间就要到了,纵使有些恋恋不舍,夏尔还是松开了怀抱。 然而就在这时,芙兰突然踮起脚尖,然后嘴唇轻轻地掠过了他的脸颊。 接着,她转身离开,帽子下的金色头发轻轻飘扬,只留下了“我爱您,再见!”的残音。 夏尔静静地看着妹妹离开的背影,一言不发。 终于长大了啊。 “其实这样也不错。” 第四十三章 南向 在离巴黎几十公里外,有一片巨大的森林,清晨的山林,周边有些薄雾尚未散去,远远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温柔的晨曦洒在这片山林之间,郁郁葱葱的叶子上面便有了深深浅浅的绿痕。山坡上也是芳草连天,一丛丛、一簇簇不知名的花卉沐浴在阳光之下,花瓣上的露珠在晨曦的映照下,闪动着五彩的光。 鸟雀在这片巨大的山林当中飘动,时不时地发出啼鸣,于是静谧的山林便有了勃勃的生机。而就在山林的边缘,塞纳河静静地流淌在茵茵绿草之间,灰绿色的河水在静寂当中微微荡漾,反射着迷离的光彩。 在河岸的一边,有一些建筑点缀其中,这些建筑都是四四方方的老式古典建筑,虽然占地庞大,却与周围的环境莫名和谐。虽然比不上凡尔赛宫的宏伟、卢浮宫的博大,但却淡雅大方,给人以静谧温馨的感觉。 这里就是枫丹白露宫,灰黄色的宫室,正是之前法国历代先王们曾经居住的地方。在凡尔赛宫尚未兴建完成之前,它作为法国国王们的主要行宫之一,跟随着历代帝王,经历了600多年的兴衰交替的岁月。 在凡尔赛宫修建完成之后,历代法国国王便极少来到这里,因而让这里变得有些衰败,在大革命的危机关头,国民议会甚至还将里面的陈设和建材直接发卖,以便筹措军费,应对各处的战事。 一直等到拿破仑走上帝位之后,枫丹白露才迎来了自己的复兴,拿破仑看上了这里的幽静环境,把这里重新当成了自己的行宫,并且花了大力气,重新修葺装潢这里,把这座行宫变成了帝国的统治中心之一。 他多次居留在这里,甚至在帝国的最后一刻,他也是在这里发布自己的退位诏书的。 在拿破仑一世皇帝离开皇座之后,枫丹白露宫重新陷入到了无人问津的状态,数十年间渐渐地又重新衰颓,而历史并没有抛弃这里,在拿破仑皇帝退位数十年后,他的侄子再度君临法国,成为了帝国的皇帝。 为了追随伯父的脚步,他决定重建枫丹白露宫,而且将这个任务也交给了他最可靠的部下。 作为重建枫丹白露宫的总督办,自从领受到了这个任务之后,夏尔就十分重视,亲自驾临枫丹白露宫当中,以便来就地指挥和监督工程的进行,尽量让这座宫殿早点恢复旧日的光彩——并且,修缮枫丹白露宫的资金,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从他的部里的秘密预算当中支出的。 而在这样的安排下,他虽然破了财,惹得心里不大开心,不过却也算是得到了某种帝王似的享受和待遇——他在这里的卧室,曾经是教皇的卧室(1812—1814年之间,教皇庇护七世曾经被拿破仑皇帝囚禁在这里),经过拿破仑的修缮之后陈设十分奢华,而他也就不客气地住进了里面,并且把这里当成了自己临时的办公地点。 他的属下们也时常来到枫丹白露,在所有问题上请示他,听从他的调遣,而他的一票亲信随从也随着他一起住在了这边,俨然就像是把枫丹白露宫变成了自己的新官邸一样。 在今天的早晨,沐浴在清晨阳光下的夏尔,在枫丹白露宫的狄安娜花园之间散步,花园当中有一座巨大的喷泉,两个半世纪以来一直都在这里演奏者清凉的音乐,听着水流淙淙的轻响,闻着碧草的芳香,夏尔顿时就感觉有些心旷神怡。 不得不说,这种帝王般的气派确实十分让人迷醉——尤其是想到拿破仑当年也如同他这样,在这座花园中徜徉的时候。 “大臣阁下,最近的工程进度十分令人满意。”就在他沉浸在这种早晨的悠闲时,他旁边的一个身穿着褐色正装的中年人,恭敬地对他说,“我先打算清理掉从钟塔庭到花园之间的一条中轴线,然后重建一座塔楼,用全新的设计来点缀这座宫殿。” “好的,您等下把改动后的草图给我吧。”夏尔颇为和颜悦色地对着这个中年人说,“不过我想,对您的设计我应该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 “我会尽自己全力来修缮好这座宫殿的,阁下。”这个中年人显然喜形于色,对夏尔连连保证,“用不了多久,陛下就将会对您大加表彰了。”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的话,那么受到表彰的将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夏尔笑着点了点头。“您也将会因此而备受陛下的青睐,可能将会被委以重任。”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也将会十分感激您的,阁下。”中年人倒也十分乖觉,马上就对夏尔表忠,“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也绝不会忘记您对我的帮助。” 这个中年人,就是皇帝陛下给夏尔指派的副手欧仁·奥斯曼先生,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因为被皇帝陛下看重而几次提拔,最后变成了负责重建整个巴黎城的长官,并且封为男爵,而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新世界应该也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所以,自从来到了这里之后,夏尔倒是对欧仁·奥斯曼先生十分尊重,一点也没有跟他摆出大臣的架子,并且几乎从不反对他在施工上面的意见。而他也对夏尔十分恭敬,显然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帮助?我并没有帮助您什么,我只是让每个人人尽其才而已,我并不懂建筑也没有类似的经验,所以我选择依赖那些有才能的人——就算在自己的部里,我也是这么做的。”夏尔仍旧微微笑着,“就因为我喜欢信赖依赖别人,所以,总体来说,我的工作干得还不错。” “作为一位大臣,肯去信任部下不是最好的选择吗?您位高权重,本来就不需要亲力亲为,您只需要做出那些重大决定就行了。”欧仁·奥斯曼还在向他恭维,“您现在还这么年轻,想必日后更加会飞黄腾达,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也让更多人可以一展心中的抱负。” “想要施展心中的抱负,可不仅仅是有个人青眼看中就行的。”夏尔突然拿起了自己的手杖,轻轻地拍打了旁边的大理石花坛,“他还得去拼,还得有资本,更加要想尽办法得到别人的帮助和提携……您看,我不正是因为皇帝陛下的提携,才能够在这个年纪就成为大臣的吗?多少年轻人和我一样优秀甚至比我还要出类拔萃,可是他们却还不得不匍匐在时势之下,充当被我们使唤的人……” “阁下?”仿佛是看出了夏尔意有所指,欧仁·奥斯曼疑惑地看着夏尔。 “我就跟您说得透亮一点吧,先生。”夏尔继续用手杖敲击着前面的花坛,叮叮咚咚地仿佛就像是在演奏乐曲一样,“其实有些事情您自己也看得明白吧?帝国的大臣们虽然看上去团结一致,看上去无坚不摧,但是实际上我们之间已经是貌合神离——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的敌人已经退散了,那么现在敌人只能在我们之间找。我和一批人是朋友,同另一批是敌人,而且可能会是必须要进行激烈斗争的敌人。” “是吗……”欧仁·奥斯曼有些吃惊,嘶声回答。 他不是不知道夏尔所说的这个事实,而是在惊骇于夏尔亲自跟他说这件事——这就代表他正式被要求选边站了。 “是这样的,像您这样的聪明人当然也看得到。”夏尔耸了耸肩,“而且,您也应该知道,在派别的斗争当中,可能会胜利,可能会失败,胜利的时候我们欢庆,享受荣华富贵;失败的时候我们忍耐,等待下一轮的机会,这当然可以说是风险。可是……更大的风险是孤立无援,因为谁也不喜欢没有立场的人,墙头草谁也不会照顾。您觉得呢?” 在他目光炯炯的视线下,欧仁·奥斯曼下意识地就有些退缩,但是却避无可避。 “我想……我想……是吧。”最后,他微微低下了头,同意了夏尔的说法。 “有朋友的话,失败了也有再起的机会,没有朋友的话,一着不慎就会永远消失……这也是我得出的结论,所以我喜欢交朋友。”夏尔轻轻地抬起了手杖,然后重重一挥,打到了旁边的栏杆上,算是完成了今早上的晨练,“那么奥斯曼先生,您想不想交朋友呢?” “我……我想。”犹豫了许久之后,欧仁·奥斯曼还是点了点头。 他野心勃勃,而且几乎每时每刻都想着要发迹,这种野心烧灼着他,让他坐卧难安,现在夏尔·德·特雷维尔这样位高权重的大臣亲自表态要招揽他了,这种诱惑确实难以抵抗。只要有德·特雷维尔大臣和他的朋友们帮助,想必自己飞黄腾达的那一天也就指日可待了吧。 “很好……”夏尔颇为满意地笑了起来,“奥斯曼先生,您会发现您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另外,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因为最近我看大家都十分辛苦,所以打算发放一笔津贴来补偿大家的辛劳,作为我的副手,您在其中付出的努力要更加大,所以……我想从您这里开始发放津贴,您觉得怎么样呢?” “好的,阁下!”眼见好处来得这么快,欧仁·奥斯曼也是惊喜交加,他马上就跟夏尔致谢。 人人都知道夏尔·德·特雷维尔一手统管帝国的铁路事业,手里有的是钱,现在亲自来主持枫丹白露宫的重建更加让人们见识到了他手中的雄厚财力,以特雷维尔之前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和行事作风来看,他没有在这么庞大的资金当中搞出一点花样来奇怪呢。 …… 在目送欧仁·奥斯曼先生离开了花园之后,夏尔继续悠然自得地在枫丹白露宫的花园当中徜徉,欣赏着眼前的片片苍翠。旁边的警卫离他很远,以便不打搅大臣阁下的兴致。 而当早晨的阳光终于洒落到花园当中时,夏尔的私人秘书,年轻的加斯东·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公爵,领着另外一个年轻人来到了花园当中。 “大臣阁下,您现在还真是过得气派!”也不知道是恭维还是讥讽,一看到夏尔,他就笑着说。“这座宫殿真是漂亮极了。” 他是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詹姆斯·德·罗特希尔德男爵的长子,罗特希尔德家族在法国分支的继承人。 “我只是为陛下修缮这座宫殿而已,这里即使有气派,那也不是我的,而是陛下本人的。”夏尔十分谨慎地回答,不过脸上则是带着那种热情的笑容,“而且我想,比起这里来,您家的宅邸也并没有逊色多少吧?” “在巴黎的宅邸能有多大?那可是一座嘈杂拥挤的城市,就算气派也不可能气派过您的宅邸。”阿尔冯斯笑着回答,“不过在南方,我们家族现在在南方收购了不少葡萄园和庄园,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请您到那里去玩玩,里面有上好的葡萄酒,绝对比现在市面上的要更加正宗。” “如果有机会,我倒是会品尝品尝,不过可惜现在太忙抽不开身,真是遗憾。”夏尔耸了耸肩。 自从成为欧洲有名的银行家家族,拥有了巨量财富之后,如何保有这些财富并且令其增殖就成为了这家人头疼的难题,一部分家族成员就选择以购买土地庄园的方式来持有财富,而红酒也成为了这些庄园的副产品,并且得到了他们精心的培育。 罗特希尔德家族的红酒,即使在那个世界的21世纪也是十分出名的,旗下多个系列的红酒都行销世界而且价格不菲,如今他有机会成为这家人殷勤招待的人,倒也可以趁机品尝品尝。 不过夏尔知道,今天阿尔冯斯特意来枫丹白露拜访自己,绝对不会只是为了说说红酒而已。 “您迟早会有机会的,因为南方也离不开您。”阿尔冯斯走得更加近了,“阁下,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什么方面的帮助?”夏尔颇为矜持地问。 “我们即将得到西班牙北部地区的筑路权和经营特区权。”阿尔冯斯以一种谦恭中又透着自命不凡的语气回答,“我们请求阁下帮助,派出工程师和技术工人,让它和法国的铁路系统相链接,并且有朝一日联合起来。我想,这对我们和对国家一样,都是极大的好事。” 第四十四章 生意 “西班牙?”夏尔先是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你们已经将业务扩张到那里去了?” 以罗特希尔德家族的财富和人脉,将业务扩张到西班牙去也并不奇怪吧。 “我们需要一些地方来使用已经积累起来的资金,西班牙只是其中一个地方而已。”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表面上很谦逊,但是那种志得意满的傲气却溢于言表,“法国现在有投资过剩的迹象,哪怕是铁路投资利润率也开始慢慢降低,这也算是大臣阁下您的功劳吧。但是……在其他国家可不一样,他们的铁路事业才方兴未艾,还有大量的空间可以去施展,而我们的资金正好可以填补这些空间。” “听上去您已经成竹在胸了?”夏尔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杖向前挥舞了一下,示意他跟着自己来。 他们就在枫丹白露宫狄安娜花园的小径当中前行,沐浴在早晨带着植物芬芳的空气当中,感受着清凉的微风,然后来到了花园深处的一个凉亭当中,在大理石制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听着旁边的大喷泉中水流的流动所发出来的轻乐,一时间都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当国王真是好爽啊。”刚刚落座之后,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就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大声感叹了起来,“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这样的宫廷当中穿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休息就可以随便休息。” “我想国王们并不会如同您说的那么自由自在,他们同样为了很多事情苦恼。”夏尔却有些不同意他的看法,“您看,我们最近的这些国王皇帝们,又有哪个在过轻松的日子呢?” “这一点您倒是说得很对。”阿尔冯斯笑了笑,“在法国,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可以在王座上安安稳稳离世的君王了!也不知道现在的这位能不能呢?” 夏尔感觉他的笑容有些奇怪。话也十分奇怪。 “帝国,当然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因为我们代表的是整个法国人民的愿望,人民需要光荣,而帝国有光荣。”他以那种严肃的口吻回答。 “是啊,是啊,帝国有光荣。”阿尔冯斯耸了耸肩,显然不想就帝国能够活多少年的问题而跟他争执,“而我们就是将这种光荣传递出去的人。至于您,大臣阁下,难道您只想要光荣吗?” “什么意思?”夏尔反问。 “我们就直说吧,阁下。”阿尔冯斯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帝国现在建立了,但是天知道它能够延续到什么时候,而您,现在是大臣,大权在握,可是以后呢?这种大权又能够延续到什么时候?恐怕上帝才知道吧?” 夏尔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了,倒不是因为对方说话难听,而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居然要亲自跑到自己面前来说这种难听的话。 “如果不是因为信任您,并且希望您能够继续保有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地位的话,我们根本不至于跟您说这种事情。”看出了夏尔的心情,阿尔冯斯连忙笑着说,“但是我想,像您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是自己也能够看得透这些道理的,而且可能比我们看得更加透彻,毕竟您比我们更加能够看清楚帝国内部运作的实质,不是吗?” “这个问题我认为不适宜由我们来讨论。”夏尔颇为冷淡地说。“我们刚刚不是在说西班牙吗?” “不,这正是我们应该讨论的问题。”阿尔冯斯却毫无退缩的意思,反而脸上继续带着刚才的那种从容不迫的笑容,“事实上这两个问题的本质上是一样的。您现在是大臣,大权在握,可是您也不知道您的权力能够使用多久,那么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您不干脆让权力早点给您带来一个稳固的地位,然后靠着这个地位来躲过一切有可能的风暴呢?以您的才智和权势,想要这么做的话恐怕是很简单的事情吧?” 说完之后,他朝远处若隐若现的宫室轻轻地挥了挥手,“难道您不希望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下去吗?” 夏尔没有再回答了,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口中说得好听,貌似是在为夏尔着想,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意思,劝夏尔趁着帝国现在还在蒸蒸日上,先把手中的权力置换成资源,免得到时候帝国真的出了问题,想换都没有机会换。 从法国最近一个世纪以来,几乎每隔十几二十年就出现一次革命的历史事实来看,他说得还真是有些道理。 “我当然希望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下去了,难道会有人不这么想吗?”他平静地说。 这个时候再唱高调确实也没有意义了。 “我想您也不会有别的看法。”看到夏尔变得老实了,阿尔冯斯的笑容更加深了,“法国这一个世纪的风雨已经证明了一点——权势虽然重要,但是却不牢靠,随时可能因为雷雨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地窖里面藏着的金条却永远都不会背弃您,给您带来真正的触感。财富能够带来地位,并且让人抵抗住一切风雨的侵袭,能够让您不用再担心风雨当中失去失去一切,而能够或多或少地保留住您的地位。先代的特雷维尔公爵阁下不就是这样的吗?他在革命中丢掉了大臣的宝座,但是却依旧拥有极大的影响力,因为他手中握有财富。而您,正好现在也可以这么做。” “那么您到底希望我怎么做呢?”夏尔反问。 “很简单啊,同我们合作。”阿尔冯斯马上回答,“我们有钱,有的是钱,而且在各处都会铺展极为庞大的事业,在这些事业当中,只要阁下您同我们合作,那么您也可以得到无数的资财,这些资财能够稳固您的地位也能让您在一切风暴当中安然无恙,不是吗?” “比如说西班牙?”夏尔还是不慌不忙。 “不仅仅是西班牙,其他地方都一样。”阿尔冯斯笑了笑,“不过一切可以从西班牙开始,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那么您打算怎么开始呢?”夏尔继续追问,“刚才您说您很快就就可以取得西班牙北部的筑路权了,这是真的吗?” “这当然是真的了,我们不会拿着无聊的新闻来浪费您的宝贵时间。”阿尔冯斯点了点头,“西班牙政府为了建设自己的国家,希望多多建设铁路,但是他们没有资金,所以他们想要依靠别人帮他们来建设——而我们正好可以给他们这样的帮助,所以他们很快就会将筑路权和经营权交给我们,让我们帮助他们来建设。” “听上去这倒是一件好事。”夏尔颇为从容地回答,没有表示任何意见,“所以您是希望我在建设上给您一些帮助?” “是这样的,我希望您能够为我们提供一些帮助。阁下,您看,在我们的规划当中,这些铁路未来都将会和法国的铁路线进行连接,而这需要您的同意。”阿尔冯斯点了点头。 “我当然会同意了,这对法国来说是好事,可以和西班牙进行更紧密的经贸联系嘛。”夏尔点了点头,“如果您真的得到了预想中的权益的话,我会让部里的工程师们帮助你们修建的,这不成问题。” “谢谢您,阁下。另外,我们所需要的帮助不仅仅是技术上的,还有别的方面——我们不可能自己全资来建设这些铁路,所以我们将会建设企业来进行兴建,这些企业将需要向市场上进行融资……”阿尔冯斯继续说。“可是,西班牙毕竟是个穷国,在他们那里筹措不到这些资金。” “而如果没有我的批准的话,这种债券是不可能发行出来的。”夏尔以并非炫耀的语气指出了这个事实。“所以你们也需要我在这一点上给予方便?” “对,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如果您愿意帮助的话,我们筹集的资金当中,将会有一些用来感谢您……”阿尔冯斯的语调突然变得轻了许多。“不过,我们需要您帮助的并不仅仅是这一件而已。” “还有什么呢?”夏尔继续问。 “我跟您直说了吧,这是一个泡沫,一个巨大的泡沫。西班牙人根本用不起这些铁路,因为他们是一个穷国,很多东西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奢侈品。”阿尔冯斯突然大笑了起来,“这些铁路大概在长期一段时间内是无法回本的,只是西班牙政府的一个玩具而已,所以……企业大概很快就会陷入经营困境。” “您的意思是,您现在打算创建一个注定会亏本的企业?”如果不是因为对方说得郑重其事的话,夏尔差点就要怀疑对方在开玩笑了。 “是的,我们就是这么打算的,阁下。”阿尔冯斯点了点头,“不过这不是说我们想要亏本,我们筹集了一大笔资金之后,建设了这些铁路,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需要把它一手甩开……这也需要您的帮助。” “然后由法国政府来清算,收购这些企业?”夏尔总算明白对方的意思。 “是的,阁下,这就是我的想法。”阿尔冯斯点了点头,一点也没有感到不好意思,“从效果上看,西班牙政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铁路,而我们得到了资金,而法国政府、或者说您也得到了控制西班牙铁路的机会——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各取所需不是吗?帝国需要对邻国进行某种程度上的渗透和控制,既然现在不能用武力,那就用经济手段不是正合时宜?帝国的光荣应该来自于对别国的干涉,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 “您说得好像没有人会因此受损一样。”夏尔突然笑了出来。 “顶多有一些投资人出现了损失,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阿尔冯斯耸了耸肩,“他们这是在为国效劳。不是有很多人宣称自己为了国家连命都可以不要吗?现在他们报国的机会来了,国家只要他们的钱不要他们的命,他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夏尔大笑了起来。 这些犹太佬,一言一行真是让人感到有趣。 不过,他们的思想倒是无所谓,他们是好人坏人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们的提议确实对自己很有利,对帝国政府来说也很有利。 “我想您说的提议确实具有一些吸引力……不过我听说西班牙宫廷和政府现在不太稳定……这样没有关系吗?”夏尔突然提出了一个反问。“别忘了……他们是波旁家族的人,对帝国的观感不一定好。” 如同他所说的,现在的西班牙政治局势并不稳定。 自从1712年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结束之后,路易十四的孙子安茹公爵就成为了西班牙国王,也开启了波旁王朝在西班牙的统治,因为同属一个家族,所以在王政时代两个国家的关系很好。 到了大革命之后,因为恐惧法国的革命病毒,西班牙开始对法国产生了敌视情绪,多次和法国交战。不过等到了拿破仑称帝之后,西班牙慑服于帝国的实力开始转而同帝国交好,并且成为了帝国的一个忠实仆从。 可是拿破仑并不因此而满足,他想要把西班牙王位变成家族的产业,所以他利用波旁王族内部斗争的机会强行废黜了当时的国王查理四世,并且率军进攻西班牙,结果打了数年的战争,耗费了大量国力,也带来了两国之间的仇恨。 如今,帝国再度重建,西班牙对帝国的历史积怨,未必那么容易就会被消解。 更何况,自从先代国王费迪南七世死后,他的女儿伊莎贝拉继位,但是费迪南的弟弟卡洛斯以不合继承法为由坚决反对女主登基。他在支持者的帮助下在各地发动了叛乱,最后变成了内战,好不容易才渐渐平息。 现在女王已经开始亲政,但是她奢侈成性而且行事骄横任性,所以并不为国民所敬重,而且因为叛乱者的余党依旧存在,甚至还有军队支持,所以西班牙国内的政局还是动荡不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新的动乱,这一点在外交部任职过的夏尔自然也十分清楚。 “西班牙政府不会因为对帝国的观感而影响到自己的利益,阁下。”阿尔冯斯倒是十分笃定,“而且我想,对法国来说,邻国越乱就越是好事,阁下。如果真的爆发动乱的话,欧洲各国强国都不会坐视的吧?那时候倒反而会给法国行事的自由,难道数十年前法国不是这么做的吗?” 在1823年,因为不满国王费迪南七世的统治,西班牙爆发了革命,全国陷入动乱,而当时波旁王朝已经在法国复辟,为了援助这个同宗的国王,在取得了欧洲列强的谅解之后,法国军队开进西班牙并且镇压了叛乱。阿尔冯斯这无异于是在暗示如果今后西班牙真的出现类似的革命动乱,法国可以凭借武力来从中获取利益。 “说得很有道理。”夏尔点了点头,“那么,就按您说的办吧。” 就在这坐幽静的宫廷花园当中,就在这淡然的几句话之间,他们两个人轻描淡写地决定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命运,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确实十分让人陶醉。 “合作愉快,阁下。”眼见一切顺利,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向夏尔伸出了手,“真可惜这里没有好酒,我再度邀请您什么时候抽空去南方我们的酒庄一趟,您绝对不会后悔的。” “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夏尔仍旧带着矜持的笑容,然后伸出手来和对方握住。 第四十五章 别祖霍夫 “哎!终于可以站在陆地上了!” 在彼得堡初秋的凉风当中,从船中走下来的芙兰,迎着港口外的楼堂,以欢快到近乎如释重负的语调说。 经过了辗转接近小半个月的旅程之后,他们这一行终于来到了彼得堡,来到了俄罗斯帝国的首都。 在她放目所及,高大宽阔的建筑鳞次栉比,默默地矗立在她的眼前,仿佛一切都陷入到了永恒的寂静当中。而就在视线的最深处,一座座宫廷也在阴影当中若影若现。 自从对出海口念念不忘的彼得大帝击败了瑞典人,并且夺取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波罗的海出海口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在这里修建了一座新的城市,并且俄罗斯帝国的首都从莫斯科迁移到这座城市。 从那时候开始这里就成为了整个帝国的中心,也是帝国吸收所有来自西方的文化和思想的窗口。经过一个多世纪以来历代帝王的苦心经营,这座城市已经发展成为了一座大都市,而且大量美丽的宫殿也点缀在了其中。 尤其由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所建造、历代沙皇们所居住的寝宫——冬宫,更是气势恢宏,不逊色于西欧的任何一座宫殿。 因为距离所限,冬宫的轮廓只能若隐若现,但是放目所及,各处的楼宇和道路都十分宽敞,而且装饰和粉刷都十分用心,带着其他地方所没有的气派,仿佛是经典的俄罗斯风格,而在这些建筑浮雕和细微的装饰当中,却又能够看到西欧的影子。俄罗斯的气派和西欧的影响无处不在,又恰如其分地融合在了一起,也许这就是这座城市的美妙所在吧。 “这个地方真漂亮!”沉迷地欣赏了片刻之后,芙兰又对旁边的玛丽感叹了一次,“我们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游览一下这座城市。” “您有的是机会,小姐,既然您作为我们的客人来到了这里,我们就会让想尽办法让您在这里玩得开心。”这时,站在她们旁边的安德烈·别祖霍夫笑意盈盈地开口了,“但是现在,我只能十分遗憾地说,您最好先跟我去我们家,安顿下来再说。” “好的,先生。”芙兰笑了笑,然后跟在了他的后面。 这段时间的旅程当中,她和安德烈倒算是交上了朋友,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十分轻浮,但是她发现在需要认真的时候,他还是十分靠得住的,而且比绝大多数人更加镇定——总而言之,是那种不能够小看的人。 他们这一行人在码头上等了没多久,几辆马车就向他们行驶了过来,这些马车外表精致,车厢上面还铭刻着一道家徽,看上去是别祖霍夫家族专门使用的马车。 为首的人一看到安德烈,马上就行了行礼,而安德烈则只是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就催促自己的客人们上车,当芙兰、玛丽以及她们所携带的行礼纷纷被放上马车之后,马车重新开始催动,沿着来路重新开始跑了起来。 因为是向城外行驶,所以路上并不拥挤,看不到多少行人,马车的速度也非常快,原本高耸紧凑的建筑开始变得稀疏,慢慢地开始展现出了田野的景象。 当来到城郊的田野当中时,芙兰只看到周围是一片片田地和森林,这些苍绿的植物在萧瑟的风中摇荡,让天地当中充斥着冷色调,广阔得看不到边的绿野,也让人平添了几分自叹渺小的压抑感。 也许,爷爷当年深入到俄国境内的时候,也会和我一样想吧?芙兰突然暗想。 爷爷很喜欢谈当年的战争经历,但是却很少提过自己在俄罗斯的经历,想必那段经历对他来说太过于不堪回首了。 哥哥就要与这样的国家交战吗?真的能够赢吗?实在值得担心。 “真是广阔的地方。”在油然而生的忧虑当中,芙兰突然感叹。“您的祖国太广袤了。” “这才是俄罗斯。”安德烈耸了耸肩。 “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到您家呢?”玛丽问。 “实际上我们现在已经在我家了。”安德烈风趣地笑了起来,“就在大概一刻钟之前,我们已经来到了我家的庄园里面。” “啊?”芙兰有些吃惊。 她再度环顾了四周,却还是杳无人烟。这么快的速度行驶了一刻钟,却还没有看到宅邸,这片庄园到底有多大,实在难以想象。“您家真是大。” “方圆十几里都是我们的领地,在法国来说这应该算是大了吧……不过其实在俄国也不算什么,我们家在南方,在乌克兰还有比这更大得多的庄园。”安德烈含笑继续说了下去,“在俄国可不比法国,人人只把土地当成财富。” 芙兰和玛丽对视了一眼,都对俄罗斯的广袤和别祖霍夫家族的豪富而暗暗咋舌。 “的确,在法国已经很少能看到这么庞大的地产了,我们毕竟人多地少。”芙兰点了点头,“不过我有些闹不懂了,既然您的家已经这么豪富了,为什么还要去搞革命呢?奥尔良公爵搞革命是为了当国王,您父亲看上去却不像……” 这个问题有些失礼,如果不是这阵子已经和安德烈混得有些熟了的话,她是怎么也不会问他的。 “这个问题……很奇怪是吧?其实我也不明白。”安德烈大笑了起来,仿佛自己也觉得很可笑一样,“不过既然我父亲要这么做,作为儿子当然应该追随他咯。有些人,活着天生就有点理想,没办法的。” “这样啊……为了理想。”芙兰点了点头,一边则在揣度自己等会儿应该怎么应对伯爵。 作为一个本质上的现实主义者,如何应对这种狂热主义者,她觉得自己还有些欠缺经验,生怕惹得伯爵不高兴。 就在他们闲谈的时候,别祖霍夫家族的宅邸终于在一片苍翠当中若影若现,而马车的速度似乎又高上了几分。 等到马车停下来了之后,芙兰发现这座宅邸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若不是装饰比较简朴,简直可以和宫殿媲美了。 回到了家的安德烈并没有显得多么开心,反而显得凝重了许多,就连笑容都敛去了,更像是一个接受了严格教育的大家子弟。他沉默但又不失礼貌地带着芙兰和玛丽一路穿行,来到了宅邸当中。 俄国的气温一向偏冷,现在虽然只是初秋,但是已经颇为清凉,再加上这座宅邸十分通风,所以芙兰总感觉有些发冷,连忙将衣衫系得更紧。 当他们来到客厅的时候,一位老妇人朝他们迎了过来。 这个妇人大概六七十岁的样子,穿着非常保守的黑色裙子,她身材有些偏胖,头发已经大部分花白,戴着一顶暖帽。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因而鼻子显得更加高挺,简直犹如鹰钩一般,只有充满了慈爱和激动的眼睛,才能看到一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热情。 “安德烈!”一看到安德烈,她就大喊了一声,然后张开了双臂,抱住了安德烈的腰部,接着吻了吻他的脸颊。“你总算回来了!” “妈妈,妈妈我回来啦。”安德烈也露出了笑容,然后拥抱了一下这个老妇人,语气十分温情,“看到您这么健康我真高兴!” “都到了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健康可说的呢!能够看到你们都在我身边,我就够开心的了。”老妇人一边笑,松开了拥抱,同时还亲昵打量着安德烈,似乎是在确认和上次见面时瘦了多少似的。 “你跑到法国去了,几年几年不回家,真是让大家担心。” “年轻人,总得作出一些事业的嘛。”安德烈尴尬地笑着,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事业’有多么荒唐。 接着,他看向了旁边的芙兰,然后介绍了她。 “她是娜塔莎·罗斯托娃·别祖霍娃伯爵夫人,我的母亲。” 接着他又跟妈妈介绍起了这两个人,“妈妈,这位是芙兰·露易丝·德·特雷维尔小姐,我从法国带回来的客人,另一位是她的同伴,玛丽·德·莱奥朗小姐,她们都是应我的邀请来俄国旅行的。” 芙兰和玛丽连忙对这位伯爵夫人行礼。“很高兴见到您,夫人。” “是法国的贵族小姐?”伯爵夫人这时候才把注意力放在两个女子身上,然后骤然眼前一亮,显然很满意于她们的容貌和举止。 “混小子,现在倒是有些眼光了!”她突然眉开眼笑地对安德烈说。“到了这个年纪,终于想起自己该做什么了吗?” 一股巨大的尴尬,让这三个年轻男女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妈妈……她们只是我的朋友而已,而且是应爸爸的邀请来的。”安德烈有些艰难地解释着,“她们只是来俄国旅行,顺便拜访一下父亲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来了就好,俄罗斯总会让人喜欢上的。安德烈也是一个不错的导游,反正他从小游手好闲。”伯爵夫人恍然大悟,但是还是看着这两个小姐,有些意有所指,“小姐们,很高兴你们能够对我的儿子寄予如此大的信任,我们别祖霍夫家庭一定会努力让你们宾至如归。” “我深信如此,夫人。”芙兰笑着点了点头。 “我带你们去看看房间吧,你们大老远的赶过来,总该休息下。”伯爵夫人笑着说。“等到晚上,我们就来一次俄罗斯大餐!” “妈妈,你去给她们安排房间吧,我得去带她们见见父亲。”安德烈连忙说,“别的事等会儿再说吧。对了,爸爸现在怎么样?” 伯爵夫人这才感觉这两个女子的来意有些不寻常,但是她也没有多问,只是应了下来。“好吧,那我去安排吧,你们去见皮埃尔。不过安德烈你小心点儿,他今天心情不大好……” 接着,她礼貌地朝两个年轻女子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显然去张罗招待她们的事宜去了,而在她离开的时候,一群小孩又跟在了她的身边,她抄手抱起了一个,然后逗弄得他们眉开眼笑。 在这里只能看到一个慈爱又不失风趣的母亲和祖母,哪里又有人想得到,这曾是一个身材窈窕、活泼好动的美貌少女呢! “那是她的孙子外孙们。”安德烈对芙兰解释,“我的母亲平时喜欢跟家人呆在一起,也喜欢带孩子,所以经常让他们陪伴在自己身边。” “哦,真让人羡慕……”芙兰略微艳羡地看着伯爵夫人离去的背影,“真希望我也能够有这样一天……对了,她不知道我们来的事吗?” “她不知道。”安德烈摇了摇头,“我的父亲不让她参与到这种事情当中。好吧,我们走吧,别让我父亲久等了!” 第四十六章 别祖霍夫(二) 在目送了伯爵夫人离开之后,安德烈带着芙兰和玛丽一路上楼,向自己父亲的书房走了过去。和刚才在母亲面前时相比,安德烈明显有些忐忑不安,显然父亲在他心中具有重要地位,而且给他带来了浓厚的阴影。 在沉默当中,三个人一起来到了书房的门口,然后安德烈小心地敲了敲门,接着没有等里面的回应,就直接带着她们走了进去。 一进来,他们就同时看到了书房的书桌后面那个身材魁梧、发胖的老人。 因为身材和圆滚滚的脸型的缘故,他看上去十分温和,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搭配着灰色的马甲,再配上花白的头发,简直就像是里面标准的祖父形象,甚至可以说有些憨厚。 然而,比起温和的外表来,他的目光却凌厉了许多,眉头也微微皱着,好像心事重重,也让他多了几分威势和智慧。 “爸爸!”安德烈小心翼翼地冲他说,“我回来了……” 接着,他指了指旁边的两位女子,“这位就是德·特雷维尔小姐,那位大臣阁下的亲妹妹,另外一位是她的好友德·莱奥朗小姐。” “伯爵先生,很荣幸能够拜访您。”芙兰连忙对他行礼。 “德特雷维尔小姐,欢迎您来到俄罗斯。”听到了儿子的介绍之后,这个老人马上站了起来,向芙兰问好,“我真的很抱歉,因为我们的过失而让您这么劳累一趟……”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芙兰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魁梧,简直就像是一头巨熊一样向自己投射了阴影,令她心里微微有些害怕,不过他字正腔圆,而且十分流利的法语让她心里稍稍多了一些亲近感。 “您无需向我道歉,是我自己自告奋勇过来的。”芙兰连忙向对方安慰,“我反倒很高兴您给了我这样一个出国旅行的机会,毕竟我之前去过很多地方,唯独俄国还没来过。” “那么,我们终于找到一个补偿您的方式了。”伯爵和蔼笑了笑,“我们至少可以尽量让您享受一个令人愉快的俄国旅行——尽我们的一切努力。” “我只是害怕您和您家人太热情了,以至于让我惭愧消受不起。”芙兰也笑了起来。 在这互相一笑当中,两个人之间的陌生感也消失了许多,芙兰也感到轻松了不少。 “您今年年纪多大呢?”伯爵突然问了一个题外的问题。“看上去您很年轻——当然,您的哥哥也很年轻。” “我今年将满二十岁。”芙兰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其实已经不小了。” “二十岁还不小吗?我在您这个年纪还是什么都不懂呢?!”伯爵笑了起来,好像是回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事迹一样,“您和我最小的孩子娜塔莎一样大,这想起来真是让人有趣,我想你们应该会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因为她很喜欢法国的玩意儿……哦,请坐!” 最小的孩子?那岂不是在五十岁左右生出来的?芙兰突然感觉有些奇怪。 不过想想也对,伯爵夫妇看上去感情很好而且儿女众多,在接近五十岁的时候得到一个幺女也很正常吧——这种例子在其他地方也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芙兰发现当别祖霍夫伯爵提到自己的幺女的时候,安德烈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紧张,好像在担心什么事情一样。 “看得出来,您并不习惯于接受这种秘密任务。”让她们坐下之后,伯爵十分温和地说,“因此我想我必须尽量消除您的紧张感,让您在不受到什么压力的情况下畅游俄国并且满载而归。” “我之前……我之前确实没有能够为家族的事业服务,毕竟年纪小……”芙兰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不过,虽然我没有经验,也许应对也不会如同旁人那样得体,但是我请您相信我,因为我态度谨慎,而且明白做什么事情对家族有利,我会尽我一切所能做得更好,不会意气用事。” “看啊,多得体的话啊!虽然您年轻,但是够可爱了。”伯爵仍旧微笑着,然后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安德烈,“要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明白什么事情对家族有利,而且矢志不移地做下去就好了。” 安德烈垂下了头来,仿佛是在父亲的指责下有些愧疚一样。 “伯爵先生,现在我们已经过来了,您应该告诉我们您将我们召唤过来的用意了吧?”最初的寒暄结束之后,芙兰决定直奔主题,“我想既然您这样心急而且保密,那么就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确实是极为重要的事情。”伯爵点了点头,自己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准确地说,是一大批文件和情报。这些东西都极为机密,以至于我认为只能够亲手交给你们。” “文件和情报?”芙兰和玛丽对视了一眼,各自都有些震惊。“是有关于什么的呢?” “我想您的哥哥应该已经告诉您我的身份了吧?”伯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芙兰,“所以您应该知道问题的严肃性和严重性。” “嗯……我的哥哥已经告诉过我了,您是他的合作者,而且是一个……一个革命党,一个想要推翻俄国现行政体的革命党。”芙兰小心翼翼地回答。“而在打垮沙皇这一点上,您和他具有共识,所以现在双方在进行合作。” “您的哥哥描述十分简短,但是也十分精确。”别祖霍夫伯爵慨然点了点头,仿佛一点也没有为此而感到不安似的,“没错,我就是一个革命党,要推翻掉沙皇,让俄国和俄罗斯人借此得到解放。所以,尽最大地努力让沙皇的独裁制度出现动摇和崩溃,是我所致力的方向,甚至可以说是我数十年如一日的目标。而以我的财富和我的同道们的势力,我们也能够得到许许多多沙皇政府内部的信息,哪怕是绝密信息。” 接着,他突然放低了声音,“这些资料,就是我们目前所得到的情报,有外交档案和外交官的秘密报告,也有政府内部的公文,甚至还有沙皇本人御批的文件,有些是原件有些是誊抄的。它们来自于不同的渠道,但是将会确凿无疑地证明,沙皇政府在欧洲各地执行外交阴谋,收买别国的官员,挑动各国之间的不和,同时还在阴谋策划战争,试图破坏和平,让俄国凌驾于欧洲各国之上。只要这些资料、这些侵略计划都公诸于世,那么沙皇政府势必会陷入到极大的外交被动当中,同时也可以让欧洲各国看清俄国的危险性。” 虽然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芙兰和玛丽都大为惊诧——虽然她们都知道别祖霍夫伯爵叫人过来,一定会和沙皇政府有关,但是真的没想到他要展示的东西居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这是确凿无疑的卖国。 但是伯爵的叙述仍在继续,“同时,还有有关于沙皇政府军事调动的情报,从兵力的配属到将领的调动,还有军火的生产状况和运输条件,几乎每个将领和每一支部队的资料我们都将有所记录。从这些文件里面,我想你们可以找到他们整个军事计划的轮廓,以及沙皇军队的弱点……所以,特雷维尔小姐,您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们如此郑重其事了吧?” “天哪!”听到这里的时候,芙兰经不住惊呼出来了,“您是想要让欧洲同俄国打仗,然后让俄国在未来的战争当中惨败?” 她再度打量起了伯爵,同时感到自己几乎无法理解面前这个和蔼、谦逊的老人。 为什么居然有人会这么做呢? “是的,我就是这么希望的。俄国在未来的这场战争输得越惨越好,越干脆越好,一次快速的手术可以让我们的民族少受一个世纪的痛苦和折磨。”然而,在她的疑问面前,别祖霍夫伯爵却显得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愧疚,“我花费这么多时间,收集了这么多情报和文件,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芙兰一下子不知道该问什么好了,但是和玛丽一样,她对伯爵的想法感觉无法理解。 “您……您是想要趁祖国惨败的机会,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对吗?” “是的,只要俄国在战争当中惨败,沙皇的神话就会破产,他给俄国带来的奴役、毁灭、恶毒和残忍就会巨细无遗地展露在人民的面前,他的反动军队也一定会受创深重,那时候就将是终结这个残暴的政权的最好机会!”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慨然回答,“我爱我的祖国,但是现在的俄国是沙皇和他一群残忍的宠臣和朋友的祖国,不是我的、也不是俄罗斯人民的祖国,我没有义务爱这样一个国度,相反,任何一个正直的俄罗斯人都应该想办法让它尽快终结,不管用什么办法!” “可是在沙皇治下,您……您是俄国最大的富豪之一。”芙兰小心翼翼地指出了这个事实,“如果俄国发生剧烈动荡的话,那么您……那么您恐怕会蒙受巨额的损失。” “是啊,我是俄国最大的富豪之一,而且从几十年前开始就是。我的父亲,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别祖霍夫伯爵过世的时候,给我留下了数百万卢布的财产,还有四万农奴。经过了我半个世纪的经营——哦,其实也并不能说有多么努力——我的财富已经变成了三倍于这个数额。”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以并非炫耀的语气低声说。“您看,有钱人想要更加有钱,总会比别人容易些。” “四万!”芙兰和玛丽同时惊呼了起来,然后惊诧地对视了一眼。 一个人……有四万农奴可以随意支使,任意使唤,哪怕对她们这样的贵族来说,也觉得有些难以想象——更何况,这个数字现在还扩张了几倍。 那岂不是说,这位伯爵手底下有十几万农奴?一个人,在法律上是十几万人的主人? “难以置信!”芙兰低声感叹,“上帝啊,现代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在现代还有这样的神话,真是悲惨。”老人叹了口气,“甚至可以说是耻辱,整个俄罗斯民族的耻辱!仅仅因为这样一个事实,这个国度就应该遭到天谴,然后尽快灭亡!” “可您……可您一边诅咒农奴制,一边却又拥有这么多农奴……”芙兰小声问,“这样难道不矛盾吗?” “是的,这很矛盾,小姐。甚至可以说这很讽刺,因为我也是趴在人民头上吸血者的一员。”别祖霍夫伯爵点了点头,“可是没有办法,为了达成梦想中的事业,我必须积攒家业,积累资源,为了解放他们,我必须和其他人一样奴役他们——如果我为了良心而自行解放他们的话,那么我会破产而他们只能继续去别人手中当农奴,最后什么都无法改变。至少在我的领地里面,他们的生活待遇会好很多……小姐,我不是在为我自己辩解,我出生在罪恶当中,并且一直活在罪恶当中,我有这种觉悟。但正是为了这种罪恶不再一代代延续下去,我才决心打倒沙皇和他代表的整个制度,让民族得以解放和复兴。” “就像我国的革命时代那样?”芙兰小声问。“那……那会有很多人流血吧,甚至国王陛下也会丧命……” “是啊,我们就是要一次革命,要让沙皇为他所做的一切负责。为了祖国和布尔什维克,为了摆脱可怕而无意义的独裁,英国人和国王打仗,砍下了国王的脑袋,你们法国人也将国王送上了断头台,你们都成功了……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俄国人效仿一次就不行呢?英国法国的绅士们总爱对我们的想法瑟瑟发抖,好像他们自己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一样!”伯爵冷笑着,然后重重地挥了挥手,“一颗脑袋落下,总比无数颗脑袋落下要好。况且,尼古拉欠我们一笔血债,他在刚登基的时候就抓捕残杀了我许多朋友,对他我绝不会有丝毫的怜悯。” “我明白了……”芙兰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看来和之前的印象一样,这位伯爵确实是一个十分坚持于理想的行动派分子呢。而且胆子真是大得吓人。 “小姐,这段时间里您就作为客人呆在我们这里吧。”沉默了片刻之后,伯爵似乎是从刚才的激动当中恢复过来了,“我们现在正在汇总这些资料,有些文件现在还没有从乌克兰和高加索送过来,等待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我们就把这些东西都给您,然后您把它们送到法国去,一切就大功告成了,您为法国立下了大功,也为新俄国立下了大功。” 芙兰心里微微有些不安,她没有想到自己无意当中居然处在了这样重要的地位上。 但是她知道,不管伯爵的行为是不是做对了,不管他的想法是正义还是邪恶,她首要的任务还是完成哥哥的嘱托。 至于俄国人怎么样,交给俄国人自己去处理就好了。 “好的,我会想办法让一切办得妥帖的。”她答应了下来。 看到她如此合作,伯爵也轻松了不少,微笑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尖笑声,仿佛是有人看到了什么有趣至极的事情,又仿佛是有人在大声呼救一样,这声音清脆而又尖利,让人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而听到这个声音之后,伯爵和安德烈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芙兰有些不安地问。 “当女人露出她们的真面目的时候,自私自利、虚荣、愚笨、微不足道——这就是女人的普遍特征。你看看上流社会的女人,他们似乎有点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啊!”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突然以和平常完全不同的浮夸语调说了出来。“我朋友说这话的时候,我还历历在目,如今已经快五十年过去了,天哪……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伯爵这番话,着实刺伤了芙兰,她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爸爸,这也是那位安德烈·博尔孔斯基公爵说的吗?”安德烈·别祖霍夫突然问,“他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那时候他刚结婚,而且对婚姻有所厌倦。”别祖霍夫伯爵叹了口气,神态之间尽显苍老,“虽然他说得有些偏激,但是有时候我真觉得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任何男人一旦沉迷到女人当中,那么他就办不成大事了!而任何女人,都不适合参与到大事里面!” “我想我不能同意您的看法,先生。”芙兰沉下了脸来,“您这是一种偏见!” “我倒宁可这是个偏见!”伯爵长叹了口气,然后霍然起身,离开了书房,“我们晚餐时再见吧,小姐。” “您父亲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离开之后,芙兰怒视着安德烈。 “对不起,他说的不是您,而是我的妹妹……嗯,也就是娜塔莎。”安德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请您原谅,爸爸只是太生气太痛心了,以至于口不择言……毕竟那是他最爱的幺女,她太让爸爸痛心了。” 听到了这个解释之后,芙兰总算感到好受点了,但还是有些好奇。 “她做错了什么事?” 安德烈犹豫踌躇了一下,最后长叹了口气。 “她……她爱上了我们的皇太子殿下。” 第四十七章 别祖霍夫(三) “她,爱上了你们的皇太子殿下?”芙兰颇为疑惑地看着对方,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安德烈·别祖霍夫摊开了自己的手,十分遗憾地看着芙兰,“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 接下来,安德烈小声地跟芙兰解释起了这个问题。 所谓的皇太子殿下,就是当今尼古拉一世沙皇的长子亚历山大。当他在1818年出生的时候,尼古拉还只是亚历山大一世皇帝的王弟,所以当时他并非皇太子只是皇侄而已。 不过,因为当时的亚历山大一世皇帝、以及他的二弟康斯坦丁都没有子嗣,所以老三尼古拉在生下了长子亚历山大的时候,他已经被当成了未来俄罗斯帝国的继承人。 因此,他也接受了十分优越的教育,在十九岁的时候他完成了所有的学业。在众多老师的帮助下,他学过诸多科目,包括数学、物理、地理、历史、东正教神学、政治经济学、法学和外语,掌握了四门外语——英语,德语,法语和波兰语。他也是俄国各位皇子当中所受教育最为完备优越的。 在1825年,亚历山大一世皇帝去世,因为没有子嗣且二弟康斯坦丁为了和波兰女贵族结婚而放弃了皇位继承权,所以皇位落到了尼古拉手中,他也就成为了当今的尼古拉一世沙皇,亚历山大也正式成为了皇太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以后也将成为亚历山大二世沙皇陛下。 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开始,尼古拉一世开始逐渐地扶植自己的皇太子亚历山大参加国务活动,让他尽快熟悉国家大事以便成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在1842年在尼古拉一世休假期间,亚历山大代替父皇,主持了一个月的军国大政。1845年,尼古拉一世出国访问,亚历山大再次临时主持政务。从四十年代后期开始,亚历山大也蒙父皇的恩宠,获得了任命个别部长的权利,同时开始逐渐地处理一些日常政务。 起初尼古拉一世委托亚历山大负责俄罗斯的农业问题,在1850年后又逐渐任命他担任军队职务,已经成为了皇权的一个分享者。 可想而知,他手中一定会经过无数重要至极的信息和情报,并且是俄国许多重大事务的决策者和执行者。作为处心积虑想要对付皇室、让帝国制度尽快崩塌的造反派,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就希望利用他来获取自己所需要的情报。 而相比残酷刚硬的父亲,如今还算年轻血气方刚的皇太子殿下,也更加有缺陷可以利用。 在1838年满20岁的时候,亚历山大皇太子开始去欧洲旅行,并且去了多个欧洲国家(不过当时因为俄国和法国关系不佳,所以他唯独没有去法国)。 在出访德意志诸邦国的期间,亚历山大选中了黑森·达姆施塔特大公的幼女玛丽亚作为自己未来的妻子。1840年,玛丽亚应邀来到俄罗斯,次年亚历山大与玛丽亚成婚。在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有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 然而,这个看似美满的婚姻,并没有满足这位皇太子殿下的欲望,和上流社会的其他贵族一样,他也暗地里沉溺在招蜂引蝶的生活当中,并且有了多次风流韵事——而这也给了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以可趁之机。 在伯爵的授意之下,他的幺女娜塔莎尝试接近了这位皇太子殿下,并且借着这个机会成为了皇太子殿下的朋友,从他那里套到了很多十分有价值的信息,甚至还知道了不少皇室内部的秘闻。 在娜塔莎的努力之下,别祖霍夫伯爵获取了大量的情报,并且准备用这些情报来反对帝国;同时因为娜塔莎的影响力,伯爵也更加在帝国内部广受尊重——人人都知道他的女儿是未来的沙皇陛下的好朋友。 随着时间的流逝,伯爵欣然看到,自己的计划正在一点点地向着成功前行,眼见俄国的虚弱状况已经被他看了个通透,而且一场俄国和欧洲强国的大战将一触即发——只要这场战争爆发,并且俄国失败,那么沙皇政权就将崩塌,他毕生的梦想也将得以实现。 然而,就在这时候,娜塔莎却有了其他的提议。她跟父亲要求更改整个计划,不再寻求推翻整个沙皇制度,而是寻求将俄国变为一个温和的立宪君主制国家,让亚历山大继承自己父亲的皇位,然后由他来进行使整个俄国变强大的各种改革——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别祖霍夫伯爵也可以做出极大的贡献,甚至可以出任大臣的职位。 “我的父亲,对她的提议怒不可遏。”在叙述完了这一切的经过缘由之后,安德烈用这么一句话做出了总结,“他完全拒绝了娜塔莎的提议,并且认为娜塔莎背叛了他……然后,他就因为这事儿耿耿于怀,认定女人感情用事,不应该去做大事。” “这个……倒也情有可原吧。”芙兰明白了这事的经过之后,总算消除了疑窦。 不过,她还是有些疑惑,“但是难道你们真的一点都不愿意采纳她的建议吗?毕竟如果这样的话……对两边都更加容易接受吧?” “我父亲,完全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提议。”安德烈微微摇了摇头,“他毕生的追求就是推翻现在的沙皇一家,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提议去为沙皇服务?再说了,在1825年,尼古拉刚刚登基就镇压了革命,让我父亲的很多朋友和下属都受到了牵连和迫害,这样的仇怨他是永远无法忘怀的,他五十年来都在为这样一个目标努力,怎么可能放弃?” “也就是说仇恨让他不愿意这么做?”芙兰反问。 “也不仅仅是仇恨吧,还有客观的现实考虑。我的父亲虽然憎恨这个沙皇制度,但是为了国家的稳定,他并不反对在大功告成的时候让俄国继续做一个君主制国家——但是这个君主的权力必须得到限制,而且必须处于议会和人民可以控制的状况下。”安德烈小声地跟她解释,“可是如果亚历山大继位的话,早已经享受够了权力的他怎么可能会甘心接受一个徒有虚名的立宪君主的地位呢?而且他又有正统名义,很显然会得到一大批反动分子的支持和帮助……所以如果拥戴他的话,那我们无疑是在犯一个巨大的错误,甚至可以说我们的一切努力就将付诸东流。是的,有时候我们必须讲立场,在某些原则问题上绝对不能够妥协。” “我大概理解你们的意思了……”芙兰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您父亲到底打算拿娜塔莎怎么办呢?” “他也在为这个问题烦恼。”安德烈又叹了口气,“您知道的,父母一般都最疼爱最小的孩子,我的父亲真的很爱她,所以……所以被她背叛的时候,那种愤怒也是最厉害的。他现在已经将娜塔莎关在家里,禁止她出门了,所有原本由她经手的事务也全部停了下来。真的,爸爸原本很喜欢她,她也一直都跟着爸爸,十分得力,原本我以为她会比我还要优秀许多,却没有想到……没想到……哎……”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忍不住加了一句,“现在他真的很后悔,让娜塔莎来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结果让父女之间闹到了现在的地步。” “对此我倒是能够理解一点……”芙兰也表示了同意。“如果我忤逆了爷爷和哥哥的意志,想必他们也会十分生气的。” “所以您最好不要再在这件事情上刺激他们了,这件事只能慢慢地来解决。”安德烈明显有些闷闷不乐,“如果能够解决的话。” “我想是可以解决的吧……毕竟是父女。”芙兰安慰了他。 “我可没有您这么乐观。”然而安德烈却并不如她那样想,“我的父亲已经快七十岁了,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他生怕自己在死前都看不到宿愿得偿,所以他会痛恨一切不稳定的因素,恨不得一切都能够照计划运行……所以他难以原谅那些违背他计划的人,哪怕是亲生女儿。” “可毕竟是亲生女儿啊?” “您不懂,有些事情越是挂心就越是伤心,越是寄予厚望就越是灰心失望。”安德烈苦笑了一下,“爸爸原本对娜塔莎寄予厚望的,因为我们这些儿子都不成器,他想让娜塔莎来继承他的事业,可是……可是闹出了这样的事,这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也许这会抬高您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芙兰微微笑了起来。 “我倒宁可地位还跟以前一样。”安德烈摇了摇头,“我跟您明说了吧,其实我根本没有什么革命热情,您是知道的,我家很有钱,虽然我不是长子但是也能得到一笔财产,至少够我花天酒地一辈子了。所以我头上是沙皇还是国王还是共和国总统,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大问题,我根本没有我父亲那样的理想,也不想去拯救谁,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您一定会笑话我吧?” “很多人都会和您一样想,事实上我觉得像您父亲这样的人才是少数,绝对的少数。”芙兰仿佛有感而发。 “对啊,对啊,就是这样。”这次安德烈深以为然,“我爸爸这种人真心是很少见的,你们法国人是马夫为了当贵族而闹革命,可是到了他这里呢,是贵族为了当马夫而革命!这种事可是天下罕见!” 芙兰和玛丽忍不住都嗤笑了出来,安德烈说得虽然粗鄙,但是这个比方倒是说得没错。 然而,安德烈笑着笑着又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可是,不管怎么样,他是我的父亲,我敬佩他,并且乐意为他效劳,不管我认同不认同他的所作所为,只要他有什么事情交代给我,我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做到。既然他给我取名叫安德烈,我就不能辜负他的期待。如果他命令我去枪毙沙皇的话,我会去做的。” “感觉您突然比之前帅气了不少。”看着他这么严肃的样子,芙兰笑着回答。 “我一直都是这么帅气。”安德烈沉着腰,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那么,特雷维尔小姐,我带您前去歇息吧,等下您再来和我们共进晚餐。” “那那位娜塔莎小姐,会同我们一起晚餐吗?”芙兰突然问。“我倒想见见她。” “当然了。”安德烈愣了一下,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至少在家里,她还是家人。” “你们还真是温柔。”芙兰微笑着看着他。“多令人感动的亲情呀。” 如果是哥哥的话,恐怕不会这么温柔吧。 第四十八章 别祖霍夫(四) 在耐心地跟芙兰解释了一下自家里的情况之后,安德烈·别祖霍夫显然有些心情不佳,匆匆就告别了她们。也许是伯爵父女之间争端的原因,整个宅邸当中的气氛也颇为压抑,芙兰在其他人身上看不到伯爵夫人身上的那种欢快——也许她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吧。 在默不作声的仆人的引导下,她们两个来到了宅邸当中给她们安排的房间里面,安顿好了行礼然后重新收拾了一下自己,只有在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她们才一扫这一趟旅途的疲惫,重新有了精神。 身体上的疲惫消失之后,她们很快就感到了饥饿,好在主人家体谅她们的辛劳,早就准备好了晚宴,倒也没有让她们更受煎熬。 在天色开始变得暗淡的时候,伯爵一家人都来到了餐桌旁边,而她们两个作为尊贵的客人,也被带到了餐厅当中,坐到了主人的旁边。不过,伯爵夫人因为在忙着别的事情,所以现在还没有入席,只有别祖霍夫伯爵本人板着脸坐在主位上。 这座庄园很大,但是主人一家的成员们却没有齐聚一堂,伯爵坐在主位上,他们的几个孙辈坐在另一边,在仆人们的招呼下尽量有秩序地坐在一起,而在中间只坐下了两个人。 安德烈别祖霍夫和一个青年女子坐在了一边。这个青年女子面目姣好,脸色红润,看上去年轻而又富有活力,她长着金色的头发,在脑后盘了一个发髻,并且有辫子绕在了额头边,犹如是编织了一个花冠一样。她的身段也十分窈窕,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色连衣裙,却怎么也遮盖不住那种天生丽质。 从她的身上,倒是能看出一点母亲年轻时候的风采来。 不过,和美丽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是,她的表情却有些古怪,虽然挂着笑容,但是怎么看都像是带着讥嘲,而且虽然坐着不动,但是她的视线却四处游移,有时候放在父亲身上有时候转开,显得有些精神不定。 虽然没有人介绍,但是芙兰猜测大概她就是别祖霍夫伯爵的幺女,娜塔莎·别祖霍娃女士。不过因为还没有人正式介绍,所以她也没有跟对方打招呼,只是轻轻地朝她点了点头。 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友好态度似的,这位女子突然抬起头来冲她也笑了笑,这个笑容十分明媚,让人看了不禁心情愉快。 她的表现倒是让芙兰有些惊诧,感觉她完全不像是之前自己听安德烈叙述时所描绘出来的形象。 她看来也并不是一个完全不通事理的人啊,芙兰心想。 “这位是德·特雷维尔小姐,是应我邀请从法国过来旅行的。”就在这时,坐在她旁边安德烈·别祖霍夫向她介绍,然后又看向了芙兰和玛丽,“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我的妹妹娜塔莎……” “得了吧,安德烈,我又不是没脑子,什么客人,别开玩笑了……无非就是那边派过来的信使吧?”但是还没有等安德烈说完,娜塔莎就颇为讥诮地打断了哥哥的话,然后她又打量起了对面的两个女子。 “哎,那边也太疯狂了,居然让两位这么漂亮的小姐以身犯险来做信使……他们真的以为爸爸只是在玩过家家吗?” “娜塔莎!”因为她这么不客气的评价,安德烈有些生气了,打断了她的话。 “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娜塔莎却毫不示弱地瞪了他一眼。 “……别这样。”在片刻对视了之后,安德烈垂下了视线,显然不想和妹妹闹僵,“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现在这样对你毫无好处。” “难道我现在的处境很好吗?好处坏处有什么区别?”娜塔莎还是一脸不屑地抢白了哥哥,“我现在是你们的囚徒,难道就连说几句话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囚徒?有你这样待遇的囚徒吗?”这时候,别祖霍夫伯爵终于忍不住了,他满面怒容地看着娜塔莎,“如果不是还将你看作是女儿的话,那么我早就给你惩戒了!你以为背叛了我们的事业的人,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您难道不是害怕别人对您问起我的下落时无法交代,所以才没办法惩戒我的吗?”然而在父亲的呵斥面前,娜塔莎却一点也没有退缩的迹象,“您的眼里,理想才是最重要的,为了拯救俄罗斯做什么都是对的,难道您会顾忌您的一个女儿?” 这毫不客气的反驳,把伯爵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满是皱纹的手,然后重重地拍到了桌子上,“拯救俄罗斯有什么不对吗?!” “对,对极了,您是圣人,您将拯救整个民族……”看到父亲如此生气的样子,娜塔莎倒是僵了一下,但是心高气傲地她终究还是不肯服软,“可是您为了这个崇高的目的,到底想要牺牲多少东西呢?明明……明明可以走一条安稳得多的道路,让一切更加容易地变好的,结果您呢?您就为了自己的偏执,一定要让大家变成仇敌,让俄国流尽鲜血!您只图自己成为圣人,但是有没有想过您无权让其他人因为您的想法去死?!” “我……我只顾自己?我只想着让自己开心?”伯爵气得几乎哆嗦了起来。“见鬼!我居然生出了这样的女儿!就为了一个风流浪子,她居然这样忤逆她的父亲,用这么恶毒的话去污蔑他!” “不,不是因为某个人!而是因为我觉得您的做法不对!”也许是因为这个指控太过于令人尴尬的缘故,娜塔莎的脸微微有些发红,“我到了这个年纪了,难道您觉得我还会因为爱欲去改变自己的看法吗?不……我反对您,是因为您无视了现实,无视了我们如今有一个乐于去改革,乐于让俄国走向应走方向的皇太子殿下,他可以让您的梦想实现,让俄国少受多少苦难!” 接着,她看向了芙兰,仿佛是想要解释自己的立场似的,“特雷维尔小姐,我和父亲反目,绝不是和他们说的那样爱上了亚历山大殿下,而是因为接触了这么久之后,我已经了解他的为人,我了解了他崇高的理念,他是真心想要让俄国走入现代化,革新掉一切旧日的奴役和桎梏的,只要他登基,他一定将会去改革掉所有恶政……让俄国走向富强,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一定需要一次革命呢?为什么我们非要让俄国流一遍血呢?您是法国人,看来还是贵族,想必您是知道革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吧?如果真的按我父亲的设想去做……我们原本的温和改变希望就没了,到处都会流血牺牲,我……我只是不想看到这种结果而已,难道我这样有错吗?” “你们的皇太子殿下想要改革?”芙兰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着对方。 和大多数欧洲人一样,她印象里沙皇皇室就是一群迷信武力、粗蛮无礼而且嗜血成性的帝王,以镇压进步分子为乐,是反动得不能再反动的魔王,结果娜塔莎居然把这个亚历山大说得这么富有情理,她倒是有些不太相信,总觉得是恋爱中人的美化。 “是的,他无数次地这样说过,不仅跟我,而且跟其他人说过。”娜塔莎马上点了点头,“只要他能够登基,他就会进行这一切改革,废除奴隶制,废除特权,废除一切让俄国落后的东西,让我们的祖国可以甩掉一切过时的旧包袱走上光辉的明天。您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拉着俄国人民去流血呢?难道我们不应该去想办法帮助他吗?” “一派胡言!”还没有等芙兰回答,伯爵就直接打断了女儿的话,“我没想到你到了这个年纪,还会相信这种鬼话!让一个人放弃权力,你就是要一个人的命,结果你却还认为有人真心想要主动放弃?见鬼!” “您不了解他!”娜塔莎愤愤不平地瞪着父亲。 “是啊……是啊!我不了解他,可是我知道你们!我看透你们这种人了!你们这群人对罪恶视若无睹,也不敢自己为改变世界而做些什么,最后却指望有个好爸爸来改变这一切!满心以为只要匍匐在沙皇好爸爸的面前,他就能够恩赐自由给所有人。”伯爵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了,“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任何人,任何头脑和身体健全的人,他作为一个人,和一个沙皇,一个皇太子差别在哪里?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的一切幸福和希望寄托在一个沙皇身上?难道他认为沙皇会对他负有义务?难道他忘了沙皇不是一切奴役和血腥的总根源?” 接着,他又长叹了口气,“就是这种对天降圣人的期待,对圣君的崇拜,对强权的畏服,对变化的恐惧,这才是这个民族破败和毁灭的根源!如果我们不早点从这种对好爸爸的迷信当中走出来,俄罗斯民族就永远会被奴役,永世不得解脱!” 然后,别祖霍夫伯爵抬起头来,既沉痛又殷切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好像想要借此来唤醒她一样,“醒醒吧,傻孩子,世界上没有圣人,也不需要圣人!俄罗斯人靠自己就能够拯救自己,不需要什么好沙皇好爸爸!也绝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好爸爸身上!我就是要让俄国得到自由,让奴役从这片国土上消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一个亚历山大算什么呢?流血又怎么样?如果血能够洗干净我们民族身上的污垢的话,那我得说这血流得好!” “您的说辞说服不了我。”娜塔莎不为所动,“您拒绝一切减少流血的希望,这一点我无法认同。” “所以我就说女人做不了大事啊!一扯上感情,她们就什么都忘了!”伯爵禁不住昂起头来哀叹。“简直就是榆木疙瘩,怎么都教不动!” “这是您教给我的,一个人要忠于自己的理念。”娜塔莎微微偏开了视线,不愿意看父亲伤心的样子,“总而言之,我已经无法再为您服务了,爸爸。” “好吧,我也不想要你服务了。”伯爵愠怒地回答,“现在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吧,哪儿也别想去。” “如果您担心我告密的话,那您就白白担心了,我是不会这么做的,毕竟您是我的父亲,我尊敬您。”娜塔莎微微摇了摇头,“可是我不能因为您的一句话就丧失自己的自由,您要么杀死我,要么就让我离开,我不会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留在这里。” “那我就杀了你!”伯爵大声怒吼。 然后,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仿佛真的就要对女儿动手了一样。 “我就说嘛,在您的眼里理想是高于我们任何人的。”娜塔莎的眼角出现了一点点泪光,但是却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好像任由父亲来处置自己一样,“不过,这样也好,就让我成为您的第一个祭品吧,也省得我去看到后面那些灾难……” “你在说什么疯话!”坐在一边的安德烈·别祖霍夫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推开了妹妹,然后站了起来,过去抱住了父亲。 “爸爸,别生气了……冷静点儿!” 在他有力的拥抱之下,伯爵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然后重新坐到了座位上。 “吃完饭之后,把她关到阁楼上去,不允许任何人见到她。”喘息了片刻之后,他终于理顺了呼吸,然后马上对着自己的儿子下命令,“现在她已经是我们的敌人,一个已经和我们恩断义绝而且有害的敌人,谁也没办法保证她会不会保守我们的秘密。所以,我们必须要以严肃的态度来处置她。今后有人找她的话,就说她得了重病,谁也不能见。” 安德烈还想劝一下父亲,但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时机,所以只好连连点头。 “好的,我知道了,父亲。” 就在这时,伯爵夫人出现在了餐厅的门口,然后奇怪地看着他们。 “你们在做什么?吵架了吗?” 伯爵挥手让儿子坐了下去,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不,妈妈,没什么事。爸爸只是突然有些身体不舒服而已。”娜塔莎满面笑容地看着母亲。 第四十九章 别祖霍夫(五) 在看到伯爵夫人到来之后,父女两个终于停下了争吵,重新愤愤不平地坐了回来,不过虽然努力想要装作平静,但是他们刚才的怒气冲冲自然也不会毫无痕迹,伯爵现在的手还在颤抖,而娜塔莎的脸也残留着红晕。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呀?为了小事至于吵成这样吗?”伯爵夫人当然不至于看不出这样的异常来,她埋怨似的看向了自己的丈夫,“你真是的,都这样的年纪了还跟儿女吵架,这样像话吗?他们现在一年到头都难得回来几次,你还要和他们置气!” “这下娜塔莎要留下了陪我们很久了。”伯爵没好气地说。“她现在生病了,需要静养。” “什么?”伯爵夫人大惊失色,然后转头看向了女儿,“娜塔莎,你出什么事了?!” 说完她就向娜塔莎走了过去,似乎想要确认一下女儿到底怎么了。 “妈妈,我没病,身体好得很……”娜塔莎苦笑了一下,“只是爸爸想要我留下来陪伴他,所以我就留下来而已。” “是这样吗?那就好……可吓死我了。”伯爵夫人这下才惊魂稍定,然后她又满面怒容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你疯了吗?居然咒自己的女儿得病?有你这样的父亲吗?还有,娜塔莎都这个年纪了,你不为她的婚事着急,反倒一心想要把女儿留在身边,你这样像话吗?” 在妻子的呵责之下,别祖霍夫伯爵变得更加恼怒了,他瞪了妻子一眼,又瞪了女儿一眼,手颤抖着想要拍桌子,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 “谁说她没病?她脑子病得不轻,已经完全坏掉了!”最后,他冷冷地骂了一句,然后然后苍白的脸直接转向了餐桌上的食物,“吃饭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因为他的强行命令,伯爵府邸上的晚餐总算开始了,芙兰和玛丽已经饿了很久了,刚才胆战心惊地看着父女之间的争吵不敢做声,现在已经饿得不行了,现在听到了伯爵的话之后只感觉如蒙大赦,马上开始用餐。 不过因为这家人之间争吵的缘故,所以气氛十分不好,她们两个外人更加不敢说话,只顾着垂头吃饭。 若不是因为有精心烹调的菜肴,这顿沉闷的晚餐恐怕早就让芙兰大倒胃口了。 不过芙兰有些奇怪,今天的菜肴都十分具有法式的风味,简直和她在巴黎吃到的食物差不多。 “您多尝尝吧……”也许是为了活跃气氛,安德烈·别祖霍夫一边吃完了自己面前的炖贻贝,一边摊手向芙兰推荐,“这都是法国厨师做出来的食物,味道绝对和您在国内餐厅一样正宗。” “法国厨师?”玛丽有些奇怪。 “是啊,我们家一直都请的是法国厨师,而且我们从小都是法国家庭教师带大的。”安德烈·别祖霍夫耸了耸肩,“我爸爸早年是在法国度过的,所以他对法国十分有感情,不幸的是他还很有钱……所以我们从小大概就是过着法式生活。” “这样啊……”玛丽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算是开了眼界,“难怪您父亲这么想要改造国家。” 自从18世纪的历代沙皇开始,虽然俄国时不时就和法国交战,但是俄国人对法国的文化却十分仰慕,趋之若鹜。这些俄国贵族们从小就学习着法语,过着和平民不同的生活,甚至连本国的话都说不大好,所以对这些贵族精英来说,只有西化到什么地步的问题,没有要不要西化的问题。 一部分人过着西方式的生活,但是又想要保持现有的体制,希望自己和子孙一起享有在本国内的一切特权;而另一部分则希望连整个国家一起西化,摆脱掉就有制度的桎梏,成为一个西欧那样的开化的文明国家——这恐怕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不同。 如果理解了这个背景的话,恐怕就不会对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和他的一大群同党们的想法感到惊奇了。 “这时候我又想起了巴黎的那些餐厅了,要是现在能在那里痛饮几杯那该多好啊。”这时候安德烈叹了口气,“老实说,在法国待久了,我真的不想回来了。” “很多俄国人都这样。”芙兰笑了笑,“作为我们的朋友,您到时候想要在法国住多久都行。” “希望如此。”安德烈拿起了酒杯,然后冲芙兰示意了一下,接着直接喝了一大口。 然后,他突然又笑了起来,“不过,好不容易来到了俄罗斯,如果我们尽给您送上一些法国餐,那您岂不是白来了?您静等两天吧,到时候我们会安排好,给您一次地道的俄罗斯美味享受。” “您是指什么呢?”芙兰有些好奇。 “当然是鱼子酱了。”安德烈故作严肃地说,“难道在俄罗斯,我们还有更好的食物去招待您吗?而且您放心,绝对会让您一辈子都忘怀不了那种滋味儿。” “真的吗?”芙兰倒被他说得有些期待了。 “绝对不会让您失望。”安德烈将酒杯当中的酒一饮而尽,“而且,我们将会使用里海最好的鲟鱼产下的卵,这种鲟鱼卵一年的产量也不过十几公斤而已——我们家在里海海滨也有产业。” “那我就静待那一天的到来了!”芙兰禁不住笑了出来。 这家人不愧是俄国有数的富豪,生活过得这么惬意奢侈,有数不清的产业在手里,还有十几万农奴……如果不是非要去和沙皇为敌的话,恐怕不知道能够过得多轻松呢。 在他们的闲谈之下,餐厅内的气氛好歹宽松了一点,这顿晚餐也终于告一段落了,因为不想再看到父女之间的争吵,再加上旅途劳顿,所以芙兰和玛丽马上离席打算回房间去休息。 “特雷维尔小姐?” 然而,当她们走出餐厅,来到二楼的走廊上的时候,她们两个却被人追在后面叫住了。 芙兰停下了脚步,然后略微戒备地看着娜塔莎。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然而,娜塔莎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面带笑容地看着她,好像在打着什么主意一样。 “特雷维尔这个姓氏,我听过。您是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什么人?” 芙兰微微滞涩了一下,不过她原本就没打算瞒过别人,所以干脆地说了真话。 “我是他的妹妹。” “哦,难怪!难怪您被派了过来。”娜塔莎依旧满面笑容地看着她,然后突然提起裙子向她行了个礼,“那么,我像您致敬,尊敬的德·特雷维尔小姐。” “谢谢。”芙兰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同样行了礼。 “这下我就全明白了,原来爸爸之前秘而不宣的合作者,居然是那位特雷维尔先生……难怪他最近那么高兴,也对啊,如果法国和俄国打起来的话,那么一切就该如他所愿了啊!我终于明白了。”娜塔莎笑眯眯地抬起了头来,看着对面和自己差不多同龄的美丽女子,“我们不要在这里说话了,找个安静的地方?” “我想还是不用了。”芙兰马上婉拒了对方,“我们有些累,需要休息。” “那我们就上您那儿吧,想必他们已经给您安排好了房间了。”哪知道娜塔莎却一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难道您就看不出来,我们并不想和您多谈吗?”玛丽忍不住了,直接回绝了对方。 “真是不客气啊,好歹我也是这里的主人吧?”娜塔莎耸了耸肩,笑容却没有敛去,“那好,我就在这里说吧——刚才您已经见证了我和爸爸的争吵了,那么对于我的立场,想必您已经有所了解了吧?您怎么看我的话呢?” “我对您的立场并没有什么意见。”芙兰貌似礼貌地回答,“您的自由意志,我并不想要干涉,更加不想介入到您和您父亲的争吵当中。” “这不是立场问题!”娜塔莎有些急了,“难道您看不出来吗?如果让我父亲遂了愿,那么一场大战就难免爆发,会有很多人,很多青年人被送上战场……见鬼,什么战场啊,那就屠场!那时候成千上万人就会死去,多少母亲将会在悲痛当中哀嚎……难道您不觉得这样的场面太凄惨了吗?您能想象一大群人失去肢体躺在地上静静等死、血肉把整个草地染红的场面吗?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这就将成为现实,而这只是为了满足一个老人的梦想!” “……确实很可怜。”芙兰试着想象了一下,然后被那个场面给震骇了。“上帝啊!太可怕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您怎么能袖手旁观,甚至参与其中呢?”娜塔莎满怀希冀地看着芙兰,“难道您不觉得这一切都应该被避免吗?” “不,非常抱歉,您还没有听我说完,小姐。”芙兰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她的话,眼中似乎满是悲伤,“这样的场面确实十分骇人十分可怕,但是如果这是我哥哥希望看到的话,那么,我会静静地看着它变成现实的。虽然……虽然他们很可怜……愿上帝拯救他们!” 如此奇怪的回答,让娜塔莎顿时惊呆了。 面前这个美丽之极的女子,竟然能够一边悲天悯人为别人的未来悲伤,一边却满不在乎地说自己一定会做下去。 可怕的人。她心下。” 第50章 别祖霍夫(六) 因为芙兰的回答,娜塔莎颇为惊愕,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说话。 在她看来,这个看上去娇弱的美丽女子应该是从小备受呵护,所以性格应该是相当软弱天真的,只要她用战争的可怕和惨烈来劝说一下,应该就会为之动摇。 可是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难道您真的乐意看到这一切都变成真实的景象吗?”片刻之后她诘问起了芙兰,“您的同情心上哪儿去了?想想那些可怜人吧。不管和不和我父亲合作,您一家都可以在法国拥有荣华富贵,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非要再做出这种事来呢?难道流这么多的鲜血,对您一家有任何好处吗?” “您不必这样苛责我了,我也是奉命行事。”芙兰还是一口回绝了对方,“我并不想要看到两国之间的流血,但是如果我的哥哥认为这对他有利,那么我会帮他去做的,您不用再来劝说我了,在新的指示到来之前,我会忠实地按照他之前的交代去做的,您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难道您就没有自己的意志吗?总说什么哥哥的。”娜塔莎更加不悦了,“您面对的是一个事关生死的问题,结果您就想用一句‘我只是听命行事’就想要糊弄过去?难道您就不能面对一下自己的良心吗?” 这种毫不客气的指责,终于让芙兰有些生气,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颇为不悦地打量了一下对方。 “服从他的指派就是我的意志,小姐。不是每个人都跟您一样,不把家族放在心上的,对我来说,我必须做这些事情,如果因为我的努力而造成了什么可怕的后果,那也只能是上帝的旨意。” 接着, 她不想要再多说了,直接就转身再往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 “等等!”看她这样离开,娜塔莎也有些着急了,不顾礼仪地往前冲了过去,跟到了芙兰的身后。“上帝的意志!您说得真是轻巧啊,可是这能说是上帝的意志吗?这明明是您一家和我父亲为了一己之私而做出这样的事情,结果……结果您倒反推给上帝了?!” “如果只是我们的话,事情又怎么会展到这种程度呢?难道我们拥有什么神力,可以让世界为之改变吗?”芙兰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然后不怎么客气地看着对方,“您这样义正词严地指责我,那好,我想问一下,难道是我们在两国之间制造纷争和不和吗?难道不正是你们的沙皇想要开疆拓土,并且在整个欧洲鼓动纷争和不和吗?难道您父亲所反对的一切,一点道理也没有吗?” 这一连串的反诘,让娜塔莎顿时就有些语塞。 诚然如芙兰所说,两国之间如今面临这样的处境,俄国政府的扩张主义政策要负有主要的责任,也是沙皇政府自己主动想要挑起和别国的战争的,再者说来,别祖霍夫伯爵反对农奴制,想要尽快革新俄国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抱歉……我刚才的态度有些无礼。”她的口吻放缓了一些,“不过……我还是想请您考虑一下,因为现在一切并没有到全然没有挽回余地的时候,如果我们去挽救的话,一切可以以不那么激烈的形势改进,巨大的流血牺牲也不会成为现实……而这一切,不同样对您和您的哥哥有利吗?” “这不是我能够判断的问题,小姐。”芙兰斜睨了对方一眼,依旧不为所动。“您不用再浪费唇舌来说服我了,我真的不会因为您的话而妥协的。如果您想要改变这一切,那您还是尝试一下说服您的父亲吧。” “好吧,那我不再恳请您大善心了,看来您就没有这种东西。”在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面前,娜塔莎终于放弃说服这位特雷维尔小姐改变主意的打算了,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位小姐心肠远比表面上要厉害很多。“那么,我能不能祈求您,稍稍帮我一个忙呢?看在我们毕竟认识了一场,又同为女孩子的份上……” 芙兰稍微有些犹豫了,平心而论她并不觉得对对方有什么同情,也并不想帮她什么忙,但是对方说得如此哀恳,她倒是不太忍心能够拒绝。 “如果……如果您的要求是以我今天的使命有关的话,我是怎么也没有办法答应的。”最后,她只能给出了这样一个有保留的回答。 “您放心吧,跟今天的事情、跟您的使命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会勉强您做让您这么为难的事情了。”娜塔莎冷冷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要请您告诉外界我还没死,我还好好活着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芙兰有些疑惑了。 “难道您从我父亲刚才的话里面还没有看清楚吗?他要把我拘禁在这里,想要叫我屈服,所以我大概是没办法离开这里了。”娜塔莎仍旧冷笑着,“现在,为什么不至于在某天默默无闻地死去,我必须让外界知道我并没有得病,还活得好好的——这样我突然消失的时候才会有人注意到。” “您……您把这想得也太糟糕了。”芙兰叹了口气,“我觉得像您的父亲这样的人,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我在他身边活了二十年,而您今天才第一次碰到他,所以我想我更加有资格来评判他的行为。”娜塔莎摇了摇头,“我父亲虽然平时十分温和,但是该要狠下心来的时候他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更何况他还对沙皇一家满怀仇恨,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饶过我……现在他还没有使用残酷的手段,是他还没有觉得事情无可挽回而已,等到他现的时候……那就完全不同了,我相信他绝对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难道您就一点都没有想过要和他妥协吗?别忘了,他是您的父亲啊!为什么您非要同父亲作对呢?”芙兰有些难以理解对方。“况且您自己也看到了,继续和他对抗对您来说百害而无一利,甚至可能有遭遇不测的风险。” “很抱歉,虽然是我的父亲,虽然我尊敬他甚至热爱他,但是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所坚持的原则,唯独在这些问题上我是没有办法向他做出任何让步的,也没有理由让步。”娜塔莎却一点都不为所动,“您将家族的利益看作高于一切,我父亲将他心目中的俄罗斯看作高于一切,而我……我也有自己看作高于一切的东西。” “好吧……既然这是您的想法,那我也不便多说了。”眼见劝说她没有任何意义了,芙兰也就放弃了这种努力。“您可以坚持您的看法。” “所以,您也看出我面临的险境了吧?”娜塔莎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您既然作为客人来到了这里,那么您肯定也会受到彼得堡的欢迎,毕竟您这么漂亮,还是个法国人,更加还是名门!哦,说着说着我都感觉您将会大出风头了……您不知道啊,彼得堡到处都是法国的崇拜者,可不仅仅我爸爸一个。” 虽然明知道对方这是在有意恭维自己,芙兰仍然忍不住有些脸色红。“您……您这说到哪里去了?” “我这是实话,真的,小姐,您有这样的资格。”娜塔莎十分认真地说,“哪怕现在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不好,哪怕您的哥哥是法国的要人,您仍旧可以在我们这里大受欢迎,彼得堡的大门对您是敞开的,您可以任意游览,而且会有很多人对您大献殷勤。” “好了……您别这么说了,怪让人不好意思的。”芙兰有些尴尬。 “我的意思很简单,您既然是我家的客人,而且会得到很多人的招待,所以有些人向您献殷勤的时候,难免就会提到我……而那个时候,您就随口说看到了我,而且我的身体看上去还不错,就行了,那样的话我恐怕就不会轻易被消失掉。”娜塔莎看着芙兰,眼中满是期待,“您看,这个要求并不让您为难,也不违背您的原则吧?我只是不想就这样突然消失掉而已。” 芙兰想了想,现确实对她并没有什么损害。 “您真的就这样的要求吗?” “是的,就这么点要求。”娜塔莎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那我明白了。”芙兰沉吟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会顺口说一句的,不过……我觉得您还是担心太过头了,就我的观察来看,您的父亲并不是那种人……” “您真的肯帮这个忙吗?”娜塔莎还是有些不放心。 “相信我吧……”芙兰禁不住笑了出来,“我怎么忍心看见您受苦呢?” “谢谢您的宽慰,不过我想有时候我们还是谨慎一点为好。”也许是因为要求得到了满足的缘故,看着对方的笑容,娜塔莎的脸上也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然后,她退后了几步,重新向芙兰行了个礼。“谢谢您,特雷维尔小姐,我为我刚才的无礼而向您道歉。” 接着,她快步走开了。 “她言不由衷。”等到她离开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玛丽说,“我看她一定是有别的什么图谋。” “我也这么想。”芙兰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答应她呢?”玛丽有些奇怪。 “为了去睡个好觉呀?”芙兰笑着回答,“她要是一直追着我,我怎么去休息呢?” “……我想你确实可以在彼得堡大出风头。”看着她这样可爱的笑容,玛丽禁不住也笑了出来。 第五十一章 赏光 在看到芙兰终于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之后,娜塔莎·别祖霍夫终于放下了心来,不再缠着自家的客人们,而芙兰和玛丽终于也得以睡个好觉。 在第二天她们起来之后,整个伯爵府邸的气氛已经陡然一变了。也许是伯爵特意交代过的缘故,仆人们对她毕恭毕敬,但是绝少和她们交谈,除了她们主动问起的事情,否则什么话都不跟他们说。 在那次见面之后,伯爵极少再和她们见面,看上去在忙着做别的事情,十分忙碌,不时地离开自己的宅邸。 而伯爵和安德烈他们也都是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仿佛她真的只是被安德烈·别祖霍夫偶然邀请过来的客人一样。 在伯爵离开的时候,安德烈·别祖霍夫就扮演起了主人的角色,殷勤地招待着她们两个,而这时候她们再也没有看到了娜塔莎,她们也十分懂事地没有问起娜塔莎的境况——想来,伯爵已经将这个不听话的女儿给拘禁起来了吧。 遵照之前的承诺,在安顿好了一切之后,安德烈别祖霍夫将芙兰和玛丽带回到了彼得堡,让她们得以游览这座城市,而他也借着这个机会和他的那些老朋友们叙旧。 在被送到法国去之前,安德烈和许多俄国的贵介子弟一样,加入到了近卫军当中,然而也和他们一样在近卫军里面花天酒地,风流浪荡赌博斗殴无所不为,也成为了家里人都担心的问题青年。 这样的情况在彼得堡十分常见,贵族青年们花天酒地几乎可以说是大家的传统习俗,就算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本人在年轻的时候也荒唐过——他曾经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胡闹,寻衅滋事,甚至还把一个敢来制止自己的警察局长给绑在棕熊的背上扔进了河里,在社交界闹出几次大新闻。 不过,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对自己的儿子当然就不会这么宽容了,在安德烈惹出了几次事情之后,伯爵把儿子痛骂了一顿,然后借着自己的人脉把安德烈送到了外交部,并且让他到法国去当外交官。 伯爵在这么做的时候,想的是让自己这个顽劣的儿子好好在法国学一下文化,走上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不过他还是失算了,到了法国之后,安德烈反倒是如鱼得水,和这边的浪荡子弟混迹在了一起,更加沉迷在享乐当中。 好在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走上正路,伯爵刻意地控制了给自己儿子的生活费用,这才让他不至于在享乐当中彻底迷失。 而安德烈·别祖霍夫也因为自己的这个差事,而成为了朋友们眼中值得艳羡的人,毕竟在法国当外交官可是他们中很多人的梦想。 在这些年里面,安德烈在巴黎可是玩得十分尽兴,也成了这帮纨绔子弟模仿和羡慕的对象,这次他一回来,很快就成为了那些人的交际圈中的大新闻,到处都有人宴请他,他也乐得四处逍遥。 在秋日最后还算温暖的日子里,她们两个在安德烈的陪同下,一起在社交界当中到处饮宴,顺便游览了整个彼得堡,同时也让德·特雷维尔小姐在彼得堡的社交界当中声名鹊起,很多人都对这位如此美丽而又性格和善的女子倾心不已。 原本喜欢低调的芙兰并不想要如此抛头露面,但是安德烈却说如今形势微妙,而且法国和俄国的关系不太好,如果她行事过于隐秘的话,反而会惹起无端的怀疑,于是芙兰只好从善如流,继续参加这些宴会。 在一天晚上,安德烈受邀参加一个正式的宴会——举办人是皇后陛下身边的宫廷女官阿克萨娜·阿赫玛托娃伯爵夫人,而邀请函上还特意注明要邀请“美丽的德·特雷维尔小姐”出席。 于是,他们又一起来到了这位夫人的府上拜访。 俄国人一贯喜欢热闹,今天也不例外,由于这位伯爵夫人在宫廷当中颇受宠信,所以很多人都喜欢讨好这位夫人,在她举办宴会的时候一向名流聚集,在华灯初放的时节,这里就成为了华服的海洋,穿着绣花礼服和军服的绅士们以及穿着各式裙子的女士济济一堂。 “您就是那位德·特雷维尔小姐吗?”一看到芙兰登门,这位身形瘦削、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还是风韵犹存的夫人就以俄国人特有的热情拥抱住了她。“很多人都说您漂亮极了,今天真正看到您的时候,我才觉得他们没有夸张。” “晚上好,夫人,很高兴见到您。”如此夸张的热情,让芙兰有些不太适应,但是为了礼节起见,她还是保持住了表面上所应该有的礼貌。“也感谢您给我一个拜访您的机会。” 其实这些天来,她几次参加宴会,早已经熄灭了最初的新鲜感,然后对这种社交不可避免地感到厌倦了,这里的人们虽然表面上庄重或者和蔼,但是谈吐干瘪乏味,听不到她常常听见的俏皮话,而且人人都好像在谈论同一件事一样——尤其是在她面前更是如此,好像大家害怕在这个西欧来的名门贵族面前丢脸似的。 在这种尊重甚至可以说有些恭维的对待下,芙兰很快就感觉到有些厌倦了,她只是以公式化的言辞来应对这些人,好在她自幼就有一种敷衍人的本领,可以在心中毫无兴趣的时候也能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 “您这些天里一定逛了不少地方吧?”很快,伯爵夫人就问了一个芙兰已经听过了很多遍的问题。“感觉怎么样呢?” “感觉好极了,夫人。”芙兰满面微笑地回答,“俄国的风土都有一种别样的格调,具有一种和其他地方不同的美,而且人也十分热情。总而言之,我得到了一次十分愉快的旅行体验。” “哎!那就太好了!很多人都对我们有成见,觉得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好像是一片荒漠一样……”这位女士松开了芙兰的臂膀,然后面带笑容地看着她,“但是这是一种错觉,我们俄罗斯美极了,同时也足够让每个人流连忘返,所以我想俄罗斯会给您一个很愉快的回忆。” “是的,夫人,非常愉快。”芙兰也笑着回答,“甚至热情到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孩,理应受到最好的对待和呵护,这才是人间的至理,难道不是吗?”伯爵夫人摆了摆自己的手,“请您进去休息吧,还有很多人等着一睹您的芳容呢!” 接着,她又转看向了安德烈·别祖霍夫,“安德烈!你可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不少了啊?怎么,巴黎的花花世界把你折磨成这样了吗?” “是啊,在巴黎我们总有太多事情要做,毕竟我们是外交官嘛,夫人。”安德烈·别祖霍夫耸了耸肩。 “得了吧,我们还不知道你!”伯爵夫人仍旧地跟安德烈打趣,“我也认识一些外交部里面的人,他们对你的风评可不是太好。” 她的态度亲切而又热络,而且用你来称呼安德烈,很轻易地就将人的距离拉近,但是又恰到好处地不让人感觉到被冒犯——这也是宫廷中人的必备技能,也是伯爵夫人在宫廷和社交界当中如鱼得水的关键之处。 “这显然是他们不够了解我啊。”安德烈苦笑了下,“其实我真的很努力的,为了俄罗斯。” “好啦,我又不是你的上司,你又何必说这种话来糊弄我们呢?”伯爵夫人横了他一眼,“不过安德烈,说真的,你现在也不年轻了吧?是该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了,可有不少人来跟我说情,让我来撮合撮合你和他们的女儿……” 这倒不是她在打趣。 一般来说,作为小儿子,在贵族阶级里面是不太受重视的,因为他们注定分不到多少家业,不过别祖霍夫伯爵实在太有钱了,以至于大家认为就算他死后之分一点财产给小儿子也将是一个大数字,所以倒也有不少人打起了他的主意,而阿克萨娜·阿赫玛托娃伯爵夫人又出了名的喜欢撮合年轻小辈们的婚事,于是有很多人就托上了这位伯爵夫人。 “呃……”安德烈颇为尴尬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以后再谈吧。” “以后,你还有多少以后呢?可别再浪费大好的青春时光了啊!”伯爵夫人仍旧微笑着,不过却偷瞄了芙兰一眼,仿佛是在猜测她到底是不是安德烈不着急的原因似的。 芙兰感觉有些不太自在,马上跟着安德烈走了进去。 果然,当来到沙龙当中的时候,她和安德烈·别祖霍夫都成为了众人视线的焦点。安德烈被一群朋友围在了一起,然后又和其他太太们打趣,一时间顾不得芙兰,而芙兰也被不少人围过来攀谈,人人都对她感到十分新奇,仿佛她是从异世界过来的旅客一样。 虽然面前的青年人颇有俊逸不凡之辈,但是芙兰对此并不感兴趣,她只是以恰到好处的得体笑容含混地应对他们,然后走到了角落的沙发边上休息,周围虽然一直都有人在攀谈,但是她充耳不闻。 “您好,小姐……”突然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阵招呼。 “对不起,我有点累,想要休息,不想跳舞,抱歉。”芙兰几乎没有给对方任何空挡,就直接回绝了对方。 “不……我并不是想和您跳舞,小姐。”但是,这个人却没有放弃的迹象,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要求,“我只想和您说一会儿话。” “可是……我现在精神不佳,请您谅解下吧。”芙兰继续回绝了对方,一般来说,在社交界,说到这种程度就已经足够让人知难而退了。 但是对方还是没有放弃。 “难道您不再考虑一下吗?毕竟机会难得。”这时候,他好像已经站到了芙兰的目前。 芙兰这时候抬起头来,然后发现对面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穿着一身骠骑兵制服的三十多岁的青年人,他的面孔冷峻,带有一种说不出的傲气,仿佛自己的攀谈是在给别人多少恩赐似的。 芙兰突然升起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您是谁?” “我叫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这个青年人昂首挺胸,颇为自命不凡地说。 他的法语十分流利,但是却看不到多少感情色彩,仿佛只是机械平滑地念着诗句一样,而他的表情也十分严肃,让人捉摸不定。 “德·特雷维尔小姐,很高兴能够借着这个机会见到您。” 第五十二章 皇储 “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听到这个人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芙兰最初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 如今的俄国皇太子,名字不就叫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罗曼诺夫吗? 从他的外贸和态度来看,大概也不会有其他人了吧? 一想到这里,芙兰重新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个青年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迟疑着回答。 “您好,先生。” “嗯,叫我先生就行了,不必加上任何尊称。”亚历山大微微笑了笑,“还有,请您不要紧张,我并不希望在这种场合还要被人当成皇太子殿下来毕恭毕敬地对待,因为那将使得我磨灭所有乐趣。如果您以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来对待我的话,我会感到很遗憾的。” “哦……嗯……”芙兰还是有些不太能够接受现实的样子,神色明显有些恍惚,话也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好吧,先生,谢谢您。” 不过,虽然表面上还是迷迷糊糊,但是她内心里却已经高度紧张了起来。 为什么这位皇太子殿下要找上我呢?难道是事情已经败露了吗?看上去不像,如果真的事情败露的话,他就没有必要这么和颜悦色、甚至没有必要亲自来见自己了。 想了片刻之后,芙兰心里还是想不出原因来,所以只好决定随机应变,看看对方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用紧张,小姐,我真的只是为了找点乐子而过来的。”亚历山大皇储忍不住笑得更加深了,但是实在无法让人感觉到有几分热情,“顺便过来看看您,可能您不知道,但是最近您可是在彼得堡声名大噪,很多人都提起过您,而且都用最高级的形容词来赞美您,让我都忍不住好奇了……” “这真是让我汗颜……”芙兰面色微微发红,“您的国家实在是一个热情的国度。” “我们俄国人珍爱一切美丽的事物,尤其是美丽的女子。”亚历山大皇储做了个手势,请芙兰坐下来,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而今天看到了您之后,我确认了,他们确实没有跟我夸张,您当得起他们给您的一切溢美之词……” 他说得慢条斯理,从容不迫,但是芙兰却愈发疑惑和紧张了,因为她感觉得出来,虽然这位皇储殿下在赞美着自己,但是却并没有多少热情,而是以一种社交界的应有态度,恰如其分地恭维着自己,而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从对方的口中探听出任何口风来。 这时候很多人都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惊讶地看着皇太子殿下,而这种视线的聚焦让芙兰更加感到有些不自在,而她发现现在安德烈也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好像很担心,都忘记了和旁边的人们搭话。 她暗自朝安德烈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这边能够应付得来,让他注意自己那边就好。 “您很喜欢安德烈·别祖霍夫先生吗?”就在这时,亚历山大突然问。 “啊?什么?”芙兰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然后骤然惊讶地看着对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您看,您是在他的邀请下过来的,而且看上去和他十分亲密的样子。”亚历山大略微有些含义地说,“再说了,安德烈也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 “不,我想您看错了,他只是我的朋友而已,我虽然应他邀请来到了俄国,但是那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喜欢新奇的人,所以想要看看俄国的壮美风景而已。”芙兰连忙跟他解释,“而我不得不说,俄国确实令我不虚此行。” “虽然我很高兴您能够这样评价我的国家,不过我还是觉得,只为出门看看就不远千里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家,还是有些出乎人意料。”亚历山大皇储还是一副我不太相信的样子,“至少可不像是名门贵族的小姐所常见的做派啊。” “如果您用评判一般人的态度来看我,那您可小看我了,人跟人是不同的。”芙兰这时候已经镇定下来了,然后颇为矜持地看着对方。“我是一位画家,我的理想就是看遍欧洲甚至世界最富有魅力的地方,然后将它一笔笔留在自己的画笔之下……而且这个理想我已经开始在实践了,在来到您的国家之前,我就已经去过了法国许多地方,还去过了英国……” “哦!哦!我知道您曾经学过绘画,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您居然会这么热爱它!”亚历山大皇储显然颇为惊诧,“我一直觉得很多像您一样的小姐只是将艺术当成一种给自己添光加彩的方式……” “这还是一种误解,至少是对我的误解,我真的热爱它。”芙兰十分严肃地回答,“所以我很感谢我的老师无私地将他的画技传授给了我。” “嗯,杜伦堡确实是个不错的画家。”亚历山大皇储点了点头,“至少是一流水平的画家,只可惜他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芙兰并没有去问对方为什么居然知道自己的老师是谁,自己的哥哥作为帝国最有权势的大臣之一,他肯定已经成为了各国的政要所关注和研究的焦点,而自己当然也沾了哥哥的光,恐怕也成为了一个颇为知名的人物——当然这对她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吧。 “是啊,我们的老师不幸离开了我们,这对我来说是个打击。”芙兰显得有些忧伤,“不过,我会用一幅幅画作来纪念他的,我想当看到我这么努力的时候,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很高兴吧。” “我想也是……”亚历山大皇储颇为理解地回答,“他一定会很欣慰的,我个人也希望您能够在这里留下一些杰出的作品,就像您在英国时那样。” “我一定会努力的,谢谢您。”芙兰轻轻颔首。 “您当时在英国的时候,似乎是跟着您哥哥一起去的吧?那时候英国可是热闹极了,一直都在举办博览会。”亚历山大继续看似不经意地说,“德·特雷维尔先生一定不如您那样悠闲,毕竟他要事在身。” 当皇储殿下若无其事地说到这里的时候,芙兰终于明白了点什么。 对方猝然接近自己,显然是带着一些别的考虑,而不是想要对自己嘘寒问暖而已。 “先生,很抱歉,对此我不是很清楚。我的哥哥虽然是政界人物,但是他从来都不会跟我说起他在政界的事情,更不会将外交上的信息告诉给我……”她马上又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同样的,我也不会询问他有关于此的任何信息,因为我对此根本不感兴趣。政治啊,外交啊,这些都是你们男人的活计,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就好了……所以您根本不用对我旁敲侧击,因为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办法告诉您。” 如此凛然而又不留余地的回答,让亚历山大皇储又呆了一呆,最后他只能尴尬地笑了起来,轻轻挥了挥手化解了这种尴尬。 “哎,不知道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随口问问您而已,毕竟能够和您攀谈的机会不多。您当然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无意冒犯您。” 接着,他又重新打量起了芙兰,“既然这样的话,我也不跟您绕圈子了……我想,就算您不关心政治和外交,您也知道,如今法国和俄国的关系并不是太好吧?” “我确实听人这么说过……不过我想这并不会影响我对俄国的观感。”芙兰微笑着回答,“我仍旧对这个国家充满了好印象。” “是啊,现在的争执只是政府层面的而已,在本心来说,我们两国的人民并没有理由敌对,尤其是我们俄国人,最喜欢法国人了。”亚历山大皇储也微笑了起来,“而作为俄国的皇储,我认为我有义务为缓解两个本身就具有伟大友谊的国家之间的紧张关系而做出努力……” 芙兰这下没有说话了,而是疑惑地看着对方。 “嗯,您知道,我是皇储,但是我毕竟还有父皇在,他才是一切权力的拥有者,所以我不能违背他的意志进行官方活动,因为那会让人们以为皇家不和。”亚历山大皇储继续跟她解释,“但是就我来说,我是很希望缓和两国关系的,而且希望和您的哥哥成为朋友……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够作为我们之间的桥梁,为两国的伟大友谊做出某种贡献吗?比如为我捎带一些口信和一些亲笔信给您的哥哥——当然,这一切都是私人的,不涉及任何官方形式,也不代表两国之间的正式外交表态。” 难怪他一直都在试探我! 芙兰终于明白了,原来和对波拿巴家族选择强硬的沙皇不同,这位皇储对法国颇有好感,希望能够通过某种方式缓和如今紧张的两国关系,然而他又苦于自己受到的限制太多,所以无法自由行动,于是盼望能够有什么非官方的办法来进行这样的努力,并且希望法国人也这么去想。 他之前肯定以为作为帝国大臣妹妹的自己,能够带来什么口信,所以一直都在暗示自己,结果……自己根本没有领受到什么外交口信,无法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现在他大概是打算自己来主动行动吧。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她郑重其事地看着对方,“我乐意为您帮这个忙,无论您让我带什么回法国,我都会带走的,先生。” “多聪明的姑娘啊!”亚历山大皇储低声感叹,然后显然有些如释重负,“好了,无疑您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得感谢您。” “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受到了您和您国人这么热情的招待,理应做一些事来回报。”芙兰马上回答,“而且这也是我乐于去做的。” 就本心而言,她确实不希望两国打仗,不过她也知道这怕是免不了的了。 而这时候,圆舞曲的前奏已经响了起来。 “我可否请您共舞一曲呢?今晚我很高兴。”亚历山大皇储再度询问。 “好吧……先生,不过我很少跟人跳舞,所以恐怕不会让您感到愉快。”犹豫了片刻之后芙兰终于还是答应了。 “对了,你既然是寄住在别祖霍夫伯爵家里,那么有没有看到他们家的娜塔莎小姐呢?”正当把手伸到了芙兰的面前时,亚历山大皇储突然问,“有阵子没有看到她了,我们怪想念她的,她的舞跳得很不错。” “她在家里,不过我没有见过她。”芙兰一点也没有滞涩地回答,“听仆人说她好像得了很严重的感冒,所以不方便见我,这真是令我挺遗憾的。” “原来是这样……”皇储叹了口气。 第五十三章 权力与权利 在皇储殿下的盛情邀请下,原本对这种社交兴致缺缺的芙兰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和他一起共舞了一曲。 在悠扬的舞曲声当中,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悠然漫步在大厅当中,烛光在金银器皿当中闪耀,到处都是珠光宝气,身在其中倒是让人有一种宛如梦幻般的感觉。 不过亚历山大皇储马上发现对面这位美丽女子所说的话并不是客套话——她确实舞技不佳,虽然她的身段十分轻盈,但是舞步却十分生涩,即使他已经在尽量配合,看上去仍旧有些许的不协调。 “您……您平常不参加活动吗?”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禁不住问。 “是啊,我刚才说过了吧?我喜欢安静,不太喜欢到人多的地方。”芙兰马上回答,“所以平常我和别人跳舞的机会很少,请您见谅。” “哦!这可真是令人惊诧,我以为像您这样美貌又有家世的女子,应该十分喜欢参加各种活动才对啊……”皇储有些惊诧了。 “人跟人毕竟是不同的嘛。”芙兰笑了笑。 “您这样倒是让我更加感到荣幸了。”亚历山大皇储也笑了起来,“我竟然有幸成为能够和您共舞的人之一。” 在笑容之下,他也暗暗给这位德·特雷维尔家族的女子给下定了一个评断——性格温和同时保守,对社交来往不大热衷,喜欢艺术和旅行,同时待人十分谦逊。 倒是和她那个嫂嫂完全不同的人啊,这么漂亮,性格还这么好,想必很多人都在对她倾心吧。皇储心想。 而芙兰也感觉这位俄国皇太子殿下心事重重,并不如表面上那么轻松。 不过她也不主动说话,只希望把时间早点耗完,然后礼貌得体地告别这位殿下,免得节外生枝。 “和我在一起,就这样让您不自在吗?”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情,亚历山大皇储突然叹了口气,“我总感觉您心不在焉。” “不……不……我并不是这么想的。”芙兰连忙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我只是太生疏了,真的很抱歉。” “哎,其实这也不怪您,因为现在整个欧洲都对我们观感不佳。”亚历山大皇储叹了口气,显然对此有些无奈,“现在整个欧洲的报纸都在咒骂我们,好像我们是从地狱来的恶魔一样,就算对我们观感不佳也不能怪您……” 芙兰没想到自己的盘算居然会惹得发出这样的感叹,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是我要跟您说,这是完完全全的误解,我们只是普通的人而已,并不比谁更坏——当然也确实没有更好一些。”仿佛是把芙兰当成了一个倾诉对象一样,亚历山大皇储在芙兰的耳边低声说,“对我们的攻击,有一些我承认是有道理的,但是有一些我认为是荒唐无稽的,或者源于无知,或者源于恶意攻击我们。” “您这是指什么呢?”芙兰有些好奇了。 “我指的东西很多,但是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很多人不理解俄罗斯,不光是你们欧洲人是这样,很多我们国内的人也是这样,也许他们很热爱上帝,拥有最为无懈可击的理由,但是他们就是天真盲目。”也许是带着一点情绪,亚历山大皇储板着脸评论说,“您见过别祖霍夫伯爵了吗?” “嗯?”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芙兰有些跟不上节奏,但是她马上点了点头。 “那您对别祖霍夫伯爵观感怎么样?”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芙兰。 “他是一个学识很渊博的人,而且很热爱自己的国家。”芙兰沉吟了片刻之后回答。“而且他的性格也很好,一点也没有因为年长而对我们居高临下。” “说的太对了,他是个好人,大好人,在我们俄罗斯没有几个人比他心地更加良善了,简直是个圣人,任何正直的人都会喜欢他。”亚历山大皇储嘴角微微上撇,做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冷笑,“您别想多了,我这都是真心话,我发自内心地尊敬他,但是继续如此,我还是要说……他是一个过于理想化的人,他的主张盲目而又过于激烈,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切实际!” “什么?”芙兰一下子惊得呆住了,就连脚步都停了下来,惹得旁边的人以奇怪的视线看了过来,一瞬间她还以为别祖霍夫伯爵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这位皇储殿下都知道了,惊恐之下她开始思索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也不用这么惊诧吧……”亚历山大皇储禁不住又笑了起来,“别祖霍夫伯爵是我们国家的大名人,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有钱,而且还算是因为他慷慨地将自己的钱用来大笔赞助国家的建设和舆论事业,他的建设帮助了很多人,而他的品行和政治观点一直都十分受人敬重,就个人的道德来说他是无可指摘的,不过……我得说,他终究还有他的局限性。” “我不明白您是指什么?”芙兰这时候已经忘却了其他事情了,甚至连旁边人们的指指点点也没有在意,而且饶有兴致地追问着这位俄国皇太子殿下。 她毕竟还年轻,喜欢新奇有趣的事情,还有什么比一位不明就里的皇太子点评一位想要将他置之死地的政敌更加好玩的事情呢? “伯爵,有着一个品行良好的知识分子所应有的道德感,但是他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他们的一种通病,一种天真之见——他们满以为我们俄国只需要和西方一切看齐,搞一个和他们一样的政体和政府,世界就会大不一样,俄国人民就可以从此走上幸福的光辉道路……然而这就是天真之见。”亚历山大皇储颇为有些不满地说,“然而,在我们的贵族群体当中,这么想的人却很多,非常多,让人十分失望。” “您……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芙兰更加不明白了,“难道……难道像英国或者法国那样不好吗?” “当然好,好得不得了……不过难道照抄你们国家的制度,就能够让我的国家变得和你的国家一样吗?”皇储殿下笑着反问,“您想想看,我国身处内陆,不像你们法国和英国一样海港众多,我们没有办法大规模地参与到国际贸易当中,更加无法通过海贸致富——也就是说从先天开始,我们就要比你们麻烦不少,另外我们的天气也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你们温暖湿润,而我们却每年有几个月不能正常地进行商业往来,再说了,我们辽阔的幅员虽然给了我们无止境的资源,但是却又让我们的运输成本变得极为高昂……所以总得来说,我认为不管是不是采用和西方一样的制度和文化,俄国人是没有办法比英国人或者法国人更加富有的。所以任何觉得我们只要照抄一下西欧就能万事大吉的想法都是荒唐的!” 芙兰低下了头,细心地咀嚼着对方的话,虽然有些懵里懵懂,可是她觉得对方说得倒也有些道理。 “抱歉,我不该跟您说这些东西的。”亚历山大皇储又笑了笑,“来,我们还是继续跳舞吧!” “不,您还是继续跟我说说这些事情吧,我感觉比跳舞又意思多了!”然后,芙兰却摇了摇头,“我们可以一边跳一边说完。” “您难道喜欢听这种事情吗?”亚历山大皇储有些惊诧。 “总比无聊的社交要有意思多了不是吗?”芙兰微笑着反问。 “好吧……”皇储点了点头,然后在心里又对她更加高看了一些——可不是每个大家小姐都喜欢听这种东西的。 “刚才我已经说了,在现有的基础上,无论我们怎么努力,俄罗斯都难以过上和西欧人一样的生活水平——除非我们变成新时代的阿提拉,入侵到整个欧洲,强行将你们拉低到我们一样的生活水平,但是我们能够这么做吗?很遗憾我们不能,也做不到。”他略带遗憾地耸了耸肩,“所以尽管别祖霍夫伯爵和他的一些朋友们在道德上极为高尚,对国家的热爱也无可挑剔,但是在我看来,他们就是有些天真——至少给我们的国家提供了一个不太美妙的药方。” “可是……可是我觉得俄国也需要一些改革啊……”芙兰鼓起勇气说,“我听说现在你们国家还有农奴。” “我当然觉得我们国家需要改革了,事实上我觉得这种改革应该尽快到来,以免国家陷入令人遗憾的动乱当中。毕竟,自由,这么好听的字眼又有谁会不喜欢呢?”亚历山大皇储又笑了笑,“然而这种改革绝不是一蹴而就的,因为这会影响到我们国家整个政治和经济体系,我不愿意看到动乱,所以我宁可一点一点地促成这种改革的实施……但是,不管我改革不改革,我都认为我无法让我的国民变得和西欧的国家一样富有。” “是这样吗……”芙兰还是有些似懂非懂。 “对,就是这样。”亚历山大皇储十分笃定地说,然后他又突然饶有兴致地问了芙兰,“那么,您认为不认为我们俄国人天生就应该享受这种地位,眼看着自己过上比你们西欧人穷困的日子呢?” “不……不……我当然不了。”芙兰连忙回答,“我真心实意地希望每个人都能过得好。” “可是世界上是很难每个人都过得好的,所幸我只需要为俄国人负责而不需要为其他人负责。”亚历山大皇储慢慢收敛去了笑容,“好了,想必您看出矛盾了吧——我们既然有过上和西欧人一样生活的权利,但是现有条件下又无法实现这种权利,那么您认为我们有没有权利为此而进行斗争呢?” 芙兰想了想,最后不知道该怎么作答。“我……我不太清楚。” “您对政治这么不感兴趣,我原本是不该对您说这些的。”亚历山大皇储轻轻点了点头以示遗憾,“不过既然都说到这里来了,那还不如说完了。作为俄国的皇储,我认为我既有义务为了国民的福祉而努力,也有义务去为了让他们更加富足而奋斗——就像英国和法国的君王一样,所以,我认为我必须要为俄国人去斗争,改革是一部分,但是绝对不是全部。” “那您是指什么呢?”芙兰再问。 “自然是扩张了——当然,不是和阿提拉一样对着欧洲扩张,而是在近东和远东扩张……”亚历山大皇储十分直截了当地回答,“欧洲人的自由,我们十分尊重,我们不想破坏他们,可是在近东和远东,人民不过是苏丹或者鞑靼皇帝的奴隶而已,他们原本就没有自由可言,更何况还是异教徒……我想我们就算是在那里扩张,也是不违反上帝的意志的吧?” 芙兰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了,他和沙皇一样,就是想要继续扩张俄罗斯帝国。至于他口中所说的“不忍心破坏欧洲人的自由”,那自然不是真话,只是欧洲人能够抵抗而其他地方无法抵抗俄国人而已。 “这样好吗?”她忍不住反问。 “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在现有条件下我们怎么做都无法让俄国人和英国人法国人一样富足,那既然如此,我们俄国人为什么不能尝试一下改变条件呢?我们也可以在近东和远东找到温暖的地带,温暖的出海口,我们也可以掌握更多资源,同时深入参与到国际贸易当中……那个时候我们当然就有机会和你们一样富足了,难道俄国人没有这样的权利追求富足么?” “可是这意味着残暴的扩张和战争不是吗?”芙兰定了定神,最后问。 “残暴?这有什么残暴呢?难道我们比英国人在美洲和印度更加残暴吗?或者我们比法国在北非更加残暴吗?我看大家都是一样的,不能指责我们残暴。”亚历山大皇储显然有些不高兴了,“至于对俄国人,我必须说沙皇政权是一个慈父般的政权了……你看看吧,在我父皇登基的时候,一群十二月党人起来造反,他们煽动军队造反!如果是在你们法国,已经有数不清的人上断头台了吧?然而……我的父亲慈悲为怀,最后只杀了五个人,五个人而已,结果你们都在说我们残暴!这种残暴真是让我无地自容……” “如果那些人不是贵族,那结果肯定就不同了吧?”芙兰忍不住反驳对方了,“至少从您的国家对待平民的方式来看,我并没有看到多少怜悯。” 此言一出,亚历山大皇储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他略有些傲慢地盯着芙兰,仿佛她说了多蠢的话一样。 “这只是您还没有看到而已,我们俄国自有国情在此,您既然来了,就可以耐心看看。” 而这时候芙兰也觉得失言,因此也不再说了。 在沉默持续了片刻之后,亚历山大皇储又重新收敛了怒气,恢复到了刚才那种温文尔雅的谦和样子。 “既然您帮了我这样的忙,准备跟您的哥哥转述我对法国的善意,那么我们罗曼诺夫家族也应该表现出自己的应有态度。”亚历山大皇储笑眯眯地看着她,“接下来我会尽量给予您方便的,如果您想要游览什么名胜的话,一定会得到十分殷勤的招待——另外,我有个请求不知道您能否答应,既然您精湛于绘画,那么能否为我画一幅肖像呢?” “当然可以了,先生。”芙兰马上答应了下来。 “那就太好了,欧洲的和平,就有赖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努力,我深信只要我们以最为真诚的态度来面对国家和国民,我们国家就可以迎来一个美好的明天……”皇储若有深意地说,“记得,请跟您的哥哥转述我所说的一切,这将是欧洲和平的曙光。” 第五十四章 慨叹 当听到了皇储殿下的着重强调之后,芙兰终于明白了,对方之所以给自己耐心解释,其目的并不是为了教会自己什么道理,但是想要让自己做一个传声筒,把他想要传递的话传给自己的哥哥。 这时候,这一组舞已经跳完了,芙兰回到了刚才自己坐的地方,而亚历山大皇储殿下也跟着她一起坐了过来,而这时候侍者们颇为贴心地将一些冷饮放到了桌面上,供这群跳舞累了想要休息的贵人们享用。 “您是想要我告诉我的哥哥,俄国必须向近东和远东扩张,这是无法更改的义务,对吗?”芙兰喝了一口冰镇的果汁之后,马上问亚历山大皇储,“我感觉您是在跟某个人论证俄国扩张的合理性——但不是对我论证。” “您毕竟不是有经验的外交官啊!”亚历山大皇储笑着叹了口气,“其实您可以不用说得那么直白的,有些东西大家都会心照不宣。” “托您的福,我这辈子也做不了外交官啦。”芙兰一边像是在嗔怪,一边则冷静地思索着,“可是,为什么您不通过正规的途径对我哥哥去说呢?” “第一,我刚才说了,我不是沙皇,我只是皇储,我不能在我父亲没有做出决定的情况下擅自主张,而且我并不希望通过一种官方渠道,让这件事变得太过于令人瞩目……”亚历山大皇储摇了摇头,“第二……我们的外交人员,法语虽然说得十分流利,那些礼仪也许无可挑剔,但是他们的脑子都是空的,空得可怕!他们根本不懂形式和内涵之间的相关性,也根本不懂怎么处理微妙的事情!”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皇储殿下有些不高兴了,颇为严厉地指责着俄国的那些外交官们,“我们的外交部里面就充斥着这种没脑子的翻译机器,而我却毫无办法!所以我不能让他们来经手这件事。而您……真是上帝开眼,您的身份特殊,可以接近您的哥哥而不惹任何人的注意,也可以让这件事显得像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这样大家都有余地可以进退裕如。” “您……您是想要私下里和我的哥哥接触?那您到底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呢?”芙兰忍不住追问了。 “当然只有和法国交好这一个目的了,不是吗?”亚历山大皇储又笑了出来,“我认为,比起英国来,其实俄国对法国要更加友好,也更加具有相似性——毕竟我们都是被命运所捉弄而不得不奋起反对命运的国家,有什么理由不交好呢?” 可是我的哥哥已经决定要让两国开战了,还真是抱歉啊。芙兰心想。 “我想我知道您是在指什么。”她颇为平静地说。 “是啊,我们大家都知道,只是明摆着的呢!多少年来,英国人一直都在背地里恶意挑动,让整个欧洲不安,让世界变得纷乱,然后他们这些戴着白手套的绅士们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充当救世主,来利用别人自相残杀的鲜血来为自己谋利。”亚历山大皇储突然直言不讳地说了,“而现在,他们又在玩弄这样的老一套把戏了,他们想要让法国人来为英国流血牺牲……而这种邪恶的主意如果得逞的话,那就将是我们两个伟大民族共同的悲剧,不是吗?法国不应该听信英国人的谗言,和我国交恶,只要我们站在一起,我想这对谁都有利。” “您……您说得东西有些复杂,恕我有些不太理解了……总而言之,您就是想要让法国同俄国交好,不对俄国进行任何干涉对吧?”芙兰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这位皇储殿下,“所以,您的意思就是让我们站着,看着您的国家在近东和远东,嗯,争夺您这个伟大民族独立和富足,对吗?” 虽然她的语气里面有些不自然的嘲讽,但是亚历山大皇储却点了点头,“的确,这是我的想法,但是我知道,我们不能只顾自己,所以我认为……法国也可以参与到我们的这些伟大行动当中来。” 在芙兰奇怪的视线注视之下,亚历山大皇储傲然地说,“只要我们协调一致,我可以肯定,近东和远东的亚洲帝国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就连欧洲国家,包括英国也肯定不会是我们的对手……所以难道我们不应该站在一起,去谋求在世界的自由行动的权力吗?” 当听到亚历山大皇储将他对法国的盘算说得如此直白的时候,芙兰都有些错愕了。 “站在一起……” 瓜分近东远东?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 “想想看,亚洲现在还剩下什么呢?那些老大帝国虽然领土庞大,人口众多,但是他们集穷困、残忍、暴政、孱弱于一身,这些病夫和异教徒们是不应该占据如此庞大的领土的,这是对我们基督徒的羞辱,而我们应该去改变这个错误事实。”亚历山大皇储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昂起头来,以一种颇为傲慢的姿态看着前方,仿佛是在看向某个光辉的未来一样,“一旦我当上沙皇,我会拿起上帝赐予我的权杖狠狠地敲打这些病夫国家,让他们让出他们所不配占有的土地,那么法国呢?难道法国不可以参与到其中吗?我看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可以占据拜占庭和萨哈林岛,为什么法国就不能占领埃及或者叙利亚呢?只要我们携起手来,只要我们携起手来,这些异教徒都只能在我们面前瑟瑟发抖,跪拜在地……” 他说得十分激昂,眼睛也在闪闪发光,显然是在畅想他当上沙皇后为国开疆拓土的光荣场面,然而,他慷慨激昂的陈词却并没有打动芙兰。 一方面是因为芙兰对这种政治啊疆土啊并不太感兴趣,另一方面,她也熟知人情世故,她知道别人,尤其是一个聪明人,跟你说得越动听就越值得提防。 这位皇储殿下想要跟自己的哥哥、乃至法国的提议,看上去已经昭然若揭了,他是一个十分热衷于领土扩张的人,但是又对现在俄国和欧洲国家的恶劣关系而感到忧心忡忡,想要既扩张领土又不至于和欧洲国家决裂。 所以他对法国大肆许诺,想要将目前看上去走得比较近的法国和英国再分化开,然后再从中渔利——用他的话来说,“争取更大的自由行动的空间”。 不过,虽然许愿很漂亮,但是就连芙兰也想得到,如果真的俄国人占据了那么多土地,他们会分给别人吗?自古以来可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大家只听说过俄国人贪得无厌而且从来都不讲信用。 就算她不怎么热衷于地理,也知道近东和远东都和俄国接壤,俄国人可以一步步蚕食侵略,而法国却必须万里迢迢地去派兵,最后还不是要面对俄国人的进一步蚕食?而那时候就没有人帮助法国了,俄国人可以随时背信弃义。 哪怕就连她也能够想得到,这是毫无保障的许诺。 想要用这种许诺来影响法国的话,那恐怕是不太够吧,芙兰心想。 “所以您看,这对我们都很有利……不是吗?”就在她沉思的时候,亚历山大皇储也结束了自己的遐想和陈词,然后继续看向了芙兰,“我今天跟您说得一切,都会写在我给您哥哥的亲笔信当中,还请您一定要转交到他的手里。另外,我还请您为我今天的话保密。” “这一点我当然会做了,您放心,我并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芙兰点了点头。“我会将您所说的都转告给他,然后马上忘记这一切……这并不是我的兴趣之所在。” “这真是太好了!”亚历山大皇储显然十分高兴。“我就知道,您是上帝派过来的天使,德·特雷维尔小姐,您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解决了一个疑难。” 作为皇储,他必须和父皇在公开场合下步调一致,但是他又想要为改善和欧洲国家的关系而做出一点努力,所以其中的为难之处太多了,今天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中间人为他进行和法国的和解试探,实在是让他有些大喜过望——当然,他的这种试探绝不是仅仅针对法国一国的,他暗地里还在和英国人进行同样的试探,只是说辞稍有改动而已。 就在这时候,悠扬的乐曲声又重新响了起来,在各处沙发休息的贵人们纷纷又站了起来,准备跳下一组舞。 “我还能够和您继续共舞一曲吗?”亚历山大皇储殷勤地问。 “不……不了……先生,我真的有些累了。”芙兰这次推却了。 因为知道对方对跳舞并不热衷,所以皇储也不再逼迫了,他十分文雅地向芙兰行礼,然后转身去寻找下一位舞伴。 看上去再怎么文雅,这也是一头贪得无厌的熊。看着他的背影,芙兰心想。 然后,她转头看向了舞池,那里现在站着一大群男男女女,正准备翩翩起舞——而其中,就有一群身着军装的青年人。 他们看上去是多么年轻又多么俊俏啊。 两国之间的战争恐怕是不可避免了,不知道今天在场翩翩起舞的青年人们,又会有几个能够再来到这里重温旧日的回忆呢?芙兰不无感慨地想。 真希望这些可怕的事情能够快点结束。 第五十五章 枫丹白露 在深秋时节,万物都似乎进入了一种慵懒的气氛当中。在枫丹白露宫旁边的碧草茵茵之间,雨后空气清新得令人心醉。 蔚蓝色的天空,经过早上雨水的洗礼,现在显得一尘不染而且晶莹透明,而在蓝天之间朵朵白云照映在清澈的塞纳河上,鱼鳞般的微波折射着点点不同的光线,增添了浮云的彩色,更加让周围的景色显得分外绚丽。 因为树叶开始发黄,所以在远处的山像是镀上了一层黄金一样,遮盖了半个天际,和若隐若现的霜光连在一起,红得像火焰在燃烧一样,这一黄一红连成一片,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感觉。 至少夏尔现在觉得心情很好。 现在的他,正拿着手杖,徜徉在枫丹白露宫的小径和回廊当中,而在他的身边,是一群穿着长裙的妇人,这些妇人有的大概三四十岁的年纪,有些则要年轻一些,不过她们共同的特点就是衣饰华贵,而且态度矜持,看得出来是一贯受人尊重而且习惯于颐指气使的那类贵妇人。 而站在夏尔旁边的女子,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她穿着一身古典风格的蓬松蓝绿色纱裙,将纤细的身材给衬托了出来,袖口的花边像花瓣一样张开,而胸前则别着一枚深红色的宝石花饰。同时,她手上也戴着丝绸手套,细细的手指间握住了阳伞的伞柄。 她的五官十分端正,两腮则有一些嫣红,看上去既不失青春的活力,又有几分庄重的严肃感。 她正是如今法兰西帝国的卡洛娜皇后陛下,今天她是来到枫丹白露宫,正是为了视察最近枫丹白露宫的重新修整工程,同时借着这个机会过来散散心,在这里的湖光山色当中感受一下大自然的清新空气。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因为一直都在负责枫丹白露宫的修整工程,夏尔干脆将自己的办公地点放到了枫丹白露宫当中,一周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这里,虽然他这么做是有自己的私心在,但是在他的亲自督办之下,枫丹白露宫的重修工程进展十分顺利,几个重点区段的休整已经完成,在他们的努力之下,这里原本的荒凉冷清被一扫而空,又重现了当年的山清水秀。 至少皇后陛下看上去对此十分满意。 作为帝国的皇后陛下,她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侍从和女官们也都一起过来了,陪同皇后一下一同视察这座宫殿,顺便散心游玩,另外也有一些贵妇人也作为皇后陛下特别邀请的宾客也过来了。 在和帝国皇帝结婚几个月之后,实际上皇后陛下身边已经形成了一个由贵妇们组成小圈子,虽然表面上比帝国皇帝和他的重臣们这个圈子要光鲜亮丽得多,但是实际上同样充满了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大家都为了博取皇后陛下的欢心而互相明争暗斗,也让皇后陛下很快地被人所广泛接受。 至少现在,路易·波拿巴的目的是达到了,他得到了一个出身于德意志古老王族的皇后,也借着自己这个已经被人广泛承认和尊重的皇后,间接地抬高了自己帝国的身价,至少现在让人真正当成了法兰西帝国的皇室。 对这个妻子他也十分尊重和喜爱,就目前来看几乎已经到了千依百顺的程度,就连皇后陛下想要出来散心他都毫无异议地同意了——虽然因为自己要处理帝国政务的缘故他没办法亲自过来,不过他还是命令沿途的官员和夏尔都要认真接待自己的皇后——所以总体来说,现在枫丹白露宫的主人已经从夏尔变成了皇后陛下。 在皇后陛下今天驾临枫丹白露之后,夏尔就停下了手中在做的事务,转过来陪同她一同来游览这座宫殿。而他的妻子夏洛特也作为皇后陛下身边的女官一起来到了这里。 更令夏尔感到高兴的是,今天随皇后陛下一同来到这里的人还有玛蒂尔达。 虽然德·迪利埃翁伯爵一家的家长迪利埃翁伯爵最近从部长的任上卸任了,只得到了一个元老院元老的职位当做安慰奖,在人们的眼中已经彻底失势,其家族也从政界的顶层消失,但是在皇后陛下来到了法国之后,玛蒂尔达却和皇后陛下结识了,而且她十分受皇后陛下的喜爱,经常作为朋友出现在皇后陛下的身边。 而在皇后陛下决定游幸枫丹白露之后,玛蒂尔达也被邀请一同前往。此时,玛蒂尔达和夏洛特都在人群当中,跟在皇后陛下的后面,游览整个枫丹白露宫。 在夏尔的带领下,这一行人已经在整修好了的小径当中逡巡了许久,皇后陛下感觉有一些疲惫了,所以夏尔带着他们来到了狄安娜花园,然后在大喷泉旁边的凉亭里面休息。 而这时候,有侍者送上了饮水,甘泉般的饮水流入到每个人的心田,然后坐在大理石座位上,听着喷泉的流水淙淙,呼吸着芳草中的清新空气,每个人都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下午的话,您可以去塞纳河上面划船,两岸的风景真的很不错。”夏尔笑眯眯地看着皇后陛下,“我已经安排了人在河边准备好了小船,您用了午餐之后就可以到船上去看了。” “哦?是吗?那真是很不错。”皇后陛下看得出来很开心,笑容满面,“特雷维尔先生,真是有劳您费心了……您在平常工作那么繁忙之余还要费心在这里督办工程,一定是很辛苦的吧?” “作为帝国的大臣,为帝国效劳是我应负的责任,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辛苦的。而且,重新修整枫丹白露,对帝国来说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也是皇帝陛下亲自交代给我的任务,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无上的光荣。”夏尔挺直了腰回答,“我只怕自己经验不足,以至于让这项任务不能按照预期那样完成,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不,对这一点您完全不必担心。”皇后陛下摇了摇头,“我今天已经亲眼所见了,您办得太好了,这里的一切都让我十分满意,甚至比我预期得还要好……” “能够得到您这样的赞誉,我真是感激不尽!”夏尔大喜。 他之所以这么耗费心力,当然就是为了让皇帝夫妇开心,而现在的状况很明显,讨皇后开心比讨皇帝开心还要有用,现在皇后陛下肯当面赞誉他,那他所付出的这些心力和资财就是物有所值的了。 “我只担心您太过于热心了,以至于让您和我们都承受了不应该的中伤和恶评……您看,如今法国还没有从之前的灾难当中完全恢复过来,国民当中的很多人还过得十分贫困,我们如果只顾自己的享受的话,那就会伤了他们的心了。”而这时候皇后陛下突然话锋一转,“而且,最近有很多人在我们面前嘀咕,说您既然可以拿出钱来把枫丹白露修得这么好,那就说明您私下里给自己留下了更多的钱……” 夏尔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您完全没必要为此而烦扰,陛下。”他抬起头来看着皇后陛下,笃定而直接,“皇室是帝国的象征,也是每个帝国国民引以为豪的骄傲,正因为国家如今需要恢复元气,皇室才更应该展示出皇家的气派来,给人民以信心,让人民看到皇室的坚定和希望,所以重修宫廷是在鼓舞人心,只有恶意中伤的野心家和叛贼们才不希望皇家过得好。” 接着,他又不屑一顾地笑了起来,“至于对我的攻击……呵,我可一点都不在乎,只要我能够为帝国做出贡献,只要帝国皇室能够因为我的努力而享受到他们应该享受的待遇,对于我来说这些中伤又算的了什么呢?虽然我从部里面调拨了一些资金过来修筑宫廷,但是这也是为了让工程能够尽快完成,我个人从中并没有谋取任何私利,作为帝国的大臣我无愧于帝国,也无愧于国民!” “您还真是能演说啊,大臣阁下。”在他慷慨陈词的时候,皇后陛下禁不住看着他噗嗤一笑,“好了,特雷维尔先生,这些中伤我和我的丈夫都不会当做一回事的,您对帝国和皇室的忠诚,我们都看在眼里,而且铭记于心,些许人对您的攻击,我们是绝对不会当真的……还请您之后再接再厉,继续完成皇帝陛下交代给您的重任。” “为帝国效劳,这是我永不停歇的动力源泉。”夏尔笑着回答。 在决定让夏尔来负责重修枫丹白露宫的工程之后,帝国的皇帝陛下同时要求夏尔承担其中的一部分资金——这笔资金将从他在自己的交通部里面的秘密预算里出。 接受了这个任务之后,夏尔确实从这笔秘密预算里面提出了大笔的款项来支持工程,而由此他的财力也被众人们看到了眼里——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认为夏尔从交通部里面弄到的钱实在太多了,有些有心人甚至还将这种话说到了皇帝夫妇的面前。 但是夏尔也清楚,现在皇家还用得着他,他花这么多钱也是为了皇家的脸面,所以纵使有不少人告他的状,但是皇帝夫妇还是没有追究他的任何意愿——虽然嘴上说不愿意过得太奢侈,但是皇后陛下又怎么可能真的拒绝得到一个焕然一新的枫丹白露离宫呢?更何况又不用花皇家的钱。 夏尔其实很想跟皇后陛下问,那些在她面前告自己状的人到底是谁,但是现在周围的人很多,所以他纵使再怎么关心也不能够细问,再说了,他就算真的询问对方也未必会回答。 在这么聊了一段之后,太阳开始渐渐地来到了苍穹的顶端,越发接近午餐时间了,夏尔和皇后陛下,带着她的女官和随从们一起,离开了狄安娜花园准备来宫中用餐。 为了接待皇后陛下这一行人,今天为这里的厨师们特意准备了很多野味,有些就是昨天从枫丹白露周围的森林当中打猎得来的。 不过,在午餐开始之前,人们来到了宫中的弗朗索瓦一世画廊当中徜徉,同时欣赏墙壁当中的雕塑和壁画。15世纪的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十分喜欢艺术,尤其是意大利的绘画,于是在枫丹白露离宫当中命人修建了一条能直接从他居住的寝室直达宫中教堂的长廊,这就是弗朗索瓦一世画廊。 这个画廊足足有六十多米长,由弗朗索瓦一世所喜爱的意大利艺术家卢梭同法国、意大利和佛兰芒画家、雕塑家一起完成。画廊的下半部分是用金黄色的细木条做的护壁,而上半部分是精美的壁画,雕塑,这些都可以说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精品。 而当众人们沉浸在这些辉煌而典雅的壁画当中时,夏尔找上了自己的妻子夏洛特,然后将她带到了长廊的中的一间房间当中。 “洛洛特,谢谢你。”他一进房间就对自己的妻子致谢,“我感觉皇后陛下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 “你不会现在才知道我可以帮到你吧?”夏洛特笑着回答,然后坐了下来休息,“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皇后陛下对我们来说可以十分有用……所以以后你也一定要对她礼敬啊。” “这个我当然知道。”夏尔点了点头,“只要她肯帮我的忙,那么我一定会帮她的。” “你啊,还是老样子,总是什么帮啊帮的,就不能说得温情一点吗?她可是皇后呢,你应该对她热忱一些,而不要老是摆出一副我们要做交易的样子。”夏洛特横了他一眼,“她其实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险恶,我觉得是个好人。” “一个人可以是好人,也可以是帝国的皇后,但是她不能两者都是,尤其是我们这样一个帝国和皇帝。”夏尔耸了耸肩,“不过,好吧,我会尽量让自己显得对她恭敬一点。” 接着,他又笑着长出了一口气,“夏洛特,好在有你在她的身边……” “我又不是一直在她身边,只是时不时去看一下她,陪她解闷而已,你知道的,杜伊勒里宫在巴黎市中心,闹得让人窒息。”夏洛特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又十分不满地看向了丈夫,“还有,你差不多也该把这里弄好了吧?最近老是不回家,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人……” “抱歉……真的抱歉,我会尽快把这里整理好的。”夏尔不由得对她道歉了,“现在这里的事情大体上我已经办妥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家。” “真是的,这又不是你的地方,你搞得这么热心做什么……”听到了丈夫的许诺之后,夏洛特总算开心了不少,只不过嘴上还是抱怨两句,“你就算不在这里,也可以让别人把这里都修好吧?” “这工程牵涉重大,我必须亲自督办,一点问题也不能出。”夏尔又笑了笑。 当然,这只是一个理由而已,实际上真正的理由是……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夏尔真的喜欢上了这里。 这里富丽堂皇,而且山水幽静,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那种帝王般的气派,而这些都是夏尔所喜爱的东西。最初他来这里住只是为了泄愤,而现在却已经喜欢上了这种在皇宫里面发号施令的感觉,所以最近他都在这里来指挥交通部的各项事宜,他的部下们最近一直都是在这里领受他的命令,就宛如国王对臣民一样。 可是,他毕竟不是国王,当枫丹白露宫真正的主人之一、皇后陛下来到这里之后,他痛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而真正品尝了这种滋味的人,都是难以忘怀这种滋味的。 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搬回去了,夏尔不由得感到有些失落和郁闷——尽管他的家实际上也是一座前朝亲王的居所。 这种郁闷的感觉,化为了一种奇妙的冲动,他看着夏洛特,然后突然伸手将她抱在了怀中。“对不起,夏洛特,这段时间让你久等了,我……我们是时候该为第二个孩子努力了吧?” “又在说疯话了!”夏洛特脸色微红,然后任由他亲到了自己的脸上,“之前没见你想要回家,现在又说这种话来哄骗我!” “真的……我是说真的。”夏尔认真地看着对方。“要不我们今晚就……” “别胡闹!有事回去再说,不然传出去我们不成了笑柄!?”夏洛特皱起了眉头,瞪着他,让他把话吞了回去。 接着,夏洛特又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然后附在了夏尔的耳边,“其实……其实我看皇后陛下,好像也有别的打算。” “什么意思?”夏尔停下了手的动作,好奇地看着对方。 “我感觉她……她好像是有意在拉拢我们。”夏洛特微微迟疑地说,“至于目的,应该是为了摄政。” “摄政?!”夏尔睁大了眼睛,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皇帝陛下有这个意思吗?” 虽然皇帝很喜欢她,但是让她摄政应该是不太可能吧…… “皇帝陛下当然没这个意思了。”夏洛特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解释,“可是我看她好像有这个打算,她好像发现皇帝陛下的身体并不太好,可能过不了多少年就会出现一些没办法来治理国事的状况,所以为了在那个时候能够摄政,她就想要拉拢一些帝国的重臣,而我们……我们似乎被她当成了这样的工具。” “这是……这是她跟你说的吗?”夏尔皱着眉头思索着。 “她当然不可能跟我说这种事了!”夏洛特又白了丈夫一眼,“我是察言观色自己猜测的,不过我想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不然也很难解释吧,她为什么会对我们那样亲切。” “是吗……是吗……”夏尔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没有想到,在天真烂漫的外表之下,皇后陛下居然还有这么高深莫测的一面,居然已经在为未来的事情而做打算了。 不过这倒也并不是没有先例,在法国历史上多次出现过皇后或者太后摄政的情况,就连拿破仑皇帝的露依莎皇后,在皇帝出征的时候也多次短暂地摄政过。如果如今的拿破仑三世皇帝真的身体出现了某些不测的话……皇后陛下摄政倒也并非幻想。 “喂,你可别因此而小看皇后陛下啊!”眼看他的神色有些奇怪,夏洛特连忙对他说,“她是一个好人,只是有些雄心而已,既然当了皇后,那么不想做花瓶而想要为国出力不是很正常的吗?拿破仑都说过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不想摄政的皇后当然也不是好皇后了,不是吗?” “你说得有道理。”夏尔被这个比喻逗引得哈哈大笑了起来。“没错,有野心就好……我就喜欢有野心的人。” 依靠好意所得来的友谊固然甜美,但是总有倾覆的风险,但是如果有了利益和需求作为保障,那么这样的友谊就可以地久天长了。夏尔总算找到了他和皇后陛下之间利益的最大共同点。 不过,皇帝陛下现在才四十多岁,虽然身体有下滑的苗头但毕竟没到已经不行了的地步,所以皇后陛下纵使想要摄政,大概要等到久远的未来之后吧。 现在不想这些了,真是累。 夏尔发现自己已经和妻子贴到了一起了,喜悦和失落夹杂在一起,让他精神变得十分敏锐而又冲动,闻着妻子身上的香味,他不由得突然充满了欲念。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做吧。一个月来他基本上没有和妻子或者其他人交往过,现在他发现自己已经是难以遏制那种冲动了。 “夏洛特……”他重新吻上了夏洛特的脸,然后轻轻地呼唤。 “别动……别这样!”夏洛特一直想要推开他,但是却没办法成功,结果渐渐地自己也有些恍惚了,丈夫的呼吸喷到她的脸上,似乎也带着让人迷醉的气息。 “要是让旁人知道的话……”直到最后一刻,她闪过了这个念头,然后最终清醒了过来。“不!别这样!” 她狠狠地掐了一下夏尔的脖子,让他在疼痛当中清醒了过来。“夏尔,难道你想让我们都成为笑柄吗?别胡闹了!出去,出去!” 接着,她急急忙忙地将丈夫推出了房间,而自己则在房间里重新收拾被弄得有些凌乱的衣服。 夏尔就这样被妻子赶出了房间,欲念没有消退的他只觉得浑身都有些难受。 “哎,到了现在这份上了还害羞个什么啊!”他禁不住小声咒骂了一句,然后离开了房间。 这时候皇后陛下和她的那些随从们还在欣赏壁画,而夏尔放眼望去,却没有看到玛蒂尔达的身影。 她去哪儿了? 夏尔有些疑惑,然后不期然间自己的脚就自动地走了起来。 最后,他在狄安娜长廊找到了她,她正在这条长廊当中欣赏壁画。这里的壁画取材于狄安娜女神和太阳神阿波罗的故事,庄重当中又不失趣味。这个长廊是1600年亨利四世为她的王后所建的,其细木护壁板组成的图案表现了神灵的故事以及亨利四世参加过的战争,拿破仑一世对这个厅进行了翻修,修缮了这些壁画。 玛蒂尔达正认真投入地注视着这些壁画,有时候小心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在夏尔的视线当中,她显得苍白纤细,仿佛是文学的化身那样。 “玛蒂尔达?”夏尔一边招呼一边走了过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夏尔……?”当听到了夏尔的呼唤之后,玛蒂尔达终于打断了思索,然后骤然转过头来,又惊又喜地看着夏尔,“我……我是觉得那边太热闹了……所以打算一个人在这边看看,这里也很好看。” “还真是像你的做法啊……”夏尔笑了笑,然后走到了她的面前。 “……再说了,在这儿的话,我就不用妨碍任何人了。”玛蒂尔达突然加了一句。 夏尔呆住了。 “其实你在这儿,是为了躲开夏洛特吗?”片刻之后他问。 “也有……也有一点这个意思吧。她……她现在还是没有原谅我,刚才她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过。”玛蒂尔达苦笑了起来,“也许以后也永远不会原谅了吧,不过我不会怪她的,这是我的错。” “这是我们的错,玛蒂尔达。”夏尔将她的手握住了,“你不要苛责自己,过错都在我这里。” “又怎么可能不苛责自己呢?”玛蒂尔达苦笑,镜片后的眼睛显得湿润而又失落,“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结果招致了上帝的惩罚,那么我就应该去独自承担苦果……而您,您当然可以享受自己的生活了,和您的妻子一起。” “……对不起。”夏尔听出了她未说出口的一些埋怨,“对不起……我最近实在太忙了,所以没办法过来找你。” “您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有求于我的事情了,就算不见我也十分正常吧?”玛蒂尔达仍旧苦笑着,“我承受得住这样的结局。” “不……不,你错了!”夏尔连忙跟她解释,“我……我绝不会抛开你的,你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是吗?”玛蒂尔达仍旧有些不太相信,反而有些怨怼地看着他。“那么,我这阵子一直都在等待着您的消息,哪怕一封信也好,可是为什么都没有等到呢?为什么您非要等我过来,才肯见我呢?您不要再用这种话来欺骗我了……” 这种楚楚可怜的倾诉,让夏尔更加感到负疚了。 说实话这阵子他一直呆在枫丹白露,督办工程之余,还要处理部里的事情,哪里又顾得上和人调情? 不过,玛蒂尔达的指责也确实有自己的道理吧。 看着玛蒂尔达略显得有些悲伤和忧郁的样子,被妻子强行掐灭的欲念,再度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视线四处转动了一下,确定没有人。 “对不起,我真的只是因为最近实在太忙了。”夏尔一边道歉,一边干脆直接抱住了对方,“请相信我,我绝不会再这么做了……” 然后,他干脆地抱住了玛蒂尔达,往走廊旁边的一个房间走了过去。 “您……您做什么?!”玛蒂尔达显然有些惊诧,和刚才的夏洛特一样惊诧,显然想不到夏尔居然胆敢这么胆大妄为。 “你刚才说得对,这是我们的错,那么我们必须承担这个错误。而且,我有更好的方法来证明自己。”夏尔低下头来,看着玛蒂尔达,“嗯,我要用实际行动证明我一点也没有忘却你。” “您……您……”玛蒂尔达的脸瞬间就红了,“您不会想要在这儿……?” “对,就在这儿……这很有趣不是吗?”夏尔一边大笑,一边将她直接抱到了房间里面,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这是一间藏书室,虽然里面最近经过打扫并没有多少灰尘,不过也没有可供休息的床。 不过这种小小的困难夏尔当然不会在乎,他直接走到了房间最里面,然后将玛蒂尔达放在了一张书桌上。 接着,他的手开始在玛蒂尔达身上轻轻摩挲,然后从裙子在胸前的开口伸了进去。 “不!别这样,先生!”玛蒂尔达这下终于恢复了一点清醒,她抓住了夏尔的手,然后近乎于哀求地看着他,“想想吧……您的妻子,还有皇后陛下就在我们对面啊!” 夏尔顺着她的话想了想。 然后……他更加兴奋了。 他的眼角出现了一些血丝,呼吸也变得粗重了,整个人仿佛变成了野兽一样。 “是啊!那又怎么样!”他大叫了一声,然后直接把手伸向了玛蒂尔达的后背,解开了裙子,然后他看到了大片大片耀眼的白腻,仿佛能让整个房间亮上几分。而他自己也已经接下了裤子。 接着,已经完全被欲念所吞噬了的他,直接抬起了玛蒂尔达脚,然后整个人就压了上去。 玛蒂尔达最初还在哀求他停下来,然后最后却变成了自己也说不清在说什么的闷哼,两个人就在这些书籍的包围下,开始了人类最为原始的活动。 第五十六章 蔑视与傲视 虽然玛蒂尔达苦苦哀求,但是已经被欲念冲昏了头脑的夏尔却充耳不闻,直接压到了她的身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间原本悄无声息的房间里面,虽然多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夹杂着舒畅和恐惧的闷哼声,让人听来不禁心神荡漾。 过了许久之后,夏尔终于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然后他长出了一口气,身上也抖了几下。在妻子那里得不到的乐趣,他终究可以在玛蒂尔达身上找到。 而在这时候,似乎永无止境的喘息声也终于结束了,这间房间又恢复到了刚才的静谧。 两个人都一时无语,好像都陷入到了恍惚当中一样。 不过,夏尔很快就回过了神来,然后轻轻抚摸着玛蒂尔达的脸颊和头发。 看着她眼睛半睁半闭的样子,一股满足感突然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玛蒂尔达……”他轻轻地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我依旧喜欢你。” 玛蒂尔达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然后静静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闪烁不定。 “您……您太过分了!” 这既像是指责又像是嗔怪的话,让夏尔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知道现在必须抚慰一下玛蒂尔达。“抱歉……我……我只是太想念你了而已。” “您……您把我当成什么了!?”玛蒂尔达有些羞愤地说,“把我当成了享乐的工具了吗?把我当成了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了吗?” “不……我没有这么想!”夏尔连忙跟她解释,“我只是……我只是……只是有些想念你了而已。” “如果您想念我,或者尊重我的话,就不会这么对待我了。”玛蒂尔达还是羞愤难平的样子,“您之前一个多月都对我不闻不问,结果我跑过来见您的时候,您却,您却这么做……难道我在您心里就是这样一个地位吗?” 怎么了,这时候就突然发起脾气来了啊,刚才不是挺爽的吗?夏尔禁不住有些焦头烂额。 哎,男人就是辛苦啊,还要事后哄人开心。 “玛蒂尔达,别这样。”虽然心里在叹息,但是表面上他也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哄哄玛蒂尔达,“我真的只是因为最近太忙碌了,所以没办法抽空找你,这是我做得不对,请你谅解……不过也请你体谅我一下。至于今天……嗯,今天是我见到你之后太高兴了,所以忍住这么做,请你原谅我……以后我绝对不会这样了,我一定会随时联系你。” 在他百般的解释之下,玛蒂尔达总算才消了点气。 “您现在是帝国的大臣,又深得皇帝陛下的看重,所以我对您毫无约束力,您自己的诺言对您也没有什么约束力……所以我能够指望的只有您的良心了。”玛蒂尔达伸出手来,放在了夏尔的胸膛上,“虽然跟一位帝国的大臣讲良心这个词似乎有些天真可笑,但是我恳请您……恳请您能够偶尔能够想想您的良心,想想我为您做过的那么多事情……” “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忘记,绝对不会违背诺言……”夏尔连忙将玛蒂尔达拥在了怀中,再度跟她甜言蜜语,总算让玛蒂尔达恢复了刚才的平静。 而这时候两个人才惊觉,时间已经被他们消耗了太多,而现在即将临近午餐时间了。 今天是皇后陛下亲临枫丹白露宫,等下她也将亲临宫廷当中的宴会,夏尔作为帝国的大臣而且又是这里的负责人,当然是必须要出席的,况且他的妻子也在其中。 如果当午餐开始的时候,夏尔缺席,而玛蒂尔达也正好不在的话…… 一想到这里,两个人都不禁有些恐惧,马上重新开始整理衣服。夏尔还好,他连上衣都没有脱下,而穿着裙子的玛蒂尔达就有些麻烦了,在夏尔的帮助下,她才总算重新穿好了衣服,不过衣服上面总还是有些褶皱的痕迹,但是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您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再过来。如果我们一起出现的话,天知道别人会想什么。”玛蒂尔达一边小心地抚弄裙子上的痕迹,一边对夏尔说,“等下吃完饭我们再见面吧,我有话要跟您说……” “好,玛蒂尔达,对不起……”夏尔又低下头来亲了一下玛蒂尔达,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门。“我们等会儿再见。”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周围,确定已经没有人了之后,才直接走了出去,并且把门重新关上了。 “真是的,这下又变得这么胆小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玛蒂尔达禁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 她恋恋不舍地看着夏尔离开,一想到他要离开自己,然后回到自己妻子的身边,哪怕心里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心里还是十分不高兴。 不过谁叫自己是在和一个有妇之夫偷欢呢? “上帝终究会惩罚我的罪过吧。”玛蒂尔达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穿好了衣服,悉悉索索地从书桌上走了下来。 因为刚才夏尔略有些粗暴的动作,她的肩膀和腹部还有些微微的发疼,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显得平静了下来。 接着,她从书桌的旁边拿起了一本书——赫然是布瓦洛的诗集——然后就静静地看了起来,直到心中确定的时间到了之后,她才放下了书,然后也离开了这间房间。 刚才欢好的一切痕迹都已经被她给细心地抹除了,只有房间里面残留着的一点点香味和别的气味,向人诉说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而这时候,夏尔已经回到了刚才的那一群人当中,皇后陛下已经从画廊的这一头看到了那一头,正准备离开画廊,而他的妻子夏洛特,也已经来到了皇后陛下的身边。 “夏尔,你刚才到哪儿去了?”看到夏尔之后,夏洛特忍不住皱眉抱怨丈夫,“我刚才都准备找你呢!” 幸好回来得及时!夏尔禁不住心里感到庆幸。 “哦,没什么,我刚才觉得这边太热闹了,所以自己去旁边自己呆着去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热闹。” “难道不是和你的小情人一起去幽会吗?”夏洛特忽然笑了起来,“刚才那位德·迪利埃翁小姐好像也不在我们面前啊。” 这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犹如冬天的寒风,让夏尔一下子居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难道她发现了吗?夏尔一瞬间差点勃然变色。 虽然刚才一想到妻子和皇后陛下就在不远的地方,让夏尔感觉到很兴奋,有一种刺激感,但是如果真要被夏洛特发现的话,那可就一点也不刺激了。 不过,就算是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但是夏尔仍旧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今天这样的日子可别开我的玩笑,难道你觉得我真有胆量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来吗?”他耸了耸肩,显得十分不以为然的样子,“好了,夏洛特,别给我们添堵了,今天的天气这么好,我们应该谈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情……话说回来了,玛蒂尔达刚才到哪儿去了呢?我一直没有看见她……” 接着,他装模作样地向餐厅的门口看了过去,然后发现玛蒂尔达正好这时候出现在了门口,她现在已经重新收拾好了衣服,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的痕迹,只不过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她来到这么热闹的地方之后,脸上却显得有些迷糊和茫然,显然也不太喜欢这么热闹的场面。 当发现夏尔之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在看什么?”夏洛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然后强行扯了扯他的衣服,让他的视线不得不收了回来。 接下来,她严厉地看着夏尔,似乎马上就要翻脸了一样,“怎么,难道你还真的想要和她再续前缘不成?” 这个时候夏尔终于放下心来了,他的妻子并没有发现他刚才的荒唐之举,只是随口诈自己一句而已,还好自己控制情绪的能力够强,没有让夏洛特看出什么端倪来,不过就算这样,夏洛特生气的样子夏尔也还是有些害怕。 他跟玛蒂尔达投过了一个表示歉意的眼神,然后收回了视线,端坐在了夏洛特的旁边,而玛蒂尔达在经过特雷维尔夫妇两个人的旁边的时候,也只是微不可查地跟夏尔点了点头。 “夏尔……你不会真的还跟那位小姐有私情吧?”等到玛蒂尔达坐到了她的座位之后,夏洛特突然低声在夏尔的耳边问,同时自己则盯着对面的玛蒂尔达。 “你今天怎么突然这样了?”夏尔虽然心虚,但还是一脸的不耐烦,“我都跟你说过了,我现在再也没有和她怎么来往过。” “是吗?我看起来可不是这样啊。”夏洛特冷笑了起来,“据我所知,这位小姐一向是十分恬淡的个性,极少参加社交活动的,那么她今天为什么要过来给皇后陛下捧场呢?难道就是为了凑个热闹吗?” “那么你觉得是为什么呢?”夏尔脸上仍旧维持着勉强的笑容,不过心里已经有些打鼓了,“其实我觉得你就是多想了……你看,以前她不喜欢参加社交活动没关系,毕竟她爷爷有权有势,可是如今她家的地位可不同了,所以他们就算想要巴结皇后陛下也很正常吧。” 在夏尔这样的解释之下,夏洛特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一点。 夏尔说得确实有道理,在玛蒂尔达的爷爷还在世的时候,这位大政治家可以给自己的家族和孙女儿足够的庇护,所以玛蒂尔达想要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可是现在不同了,在老伯爵过世了之后,这一家人的权势和威望已经江河日下,而迪利埃翁伯爵的部长之位最近也没有保住,在这样的情况下,玛蒂尔达不再那么高冷,转而逢迎皇后陛下也并不算是奇怪吧。 这个解释确实让夏洛特感到有道理,所以她冷哼了一声,总算放过了夏尔。 “好吧,今天就算了。不过我告诉你,你最好当心一点,不要再暗地里和这位小姐搅和在一起了,不然的话……我可不会饶过你。” “好,我会当心的,别再说这个话题了。”夏尔点了点头。 我会当心不让你知道这些情况的,他在心里面暗地里补充了这样一句。 就在这时候,随着一阵喧哗,皇后陛下正式来到了这间餐厅当中,而夏尔夫妇和玛蒂尔达等人纷纷站了起来,对帝国的皇后陛下的驾临致敬。 而皇后陛下今天也是十分高兴的样子,她来到了自己的座位前,然后满面笑容地向所有人点了点头,恍惚之间已经有了几分属于皇后的那种威仪。 等到皇后陛下落座之后,枫丹白露宫的午餐正式开始了。 因为枫丹白露宫是一座离宫,周边也算得上是山清水秀,所以今天的午餐会就以野味作为主题,鹅,鹌鹑,兔子等等野味都被精心烹调过端了上来,蔬菜也都是周围最新鲜的,这些时鲜的菜肴,再加上今天大家因为游乐而都已经有些饥饿,所以每个人的胃口都不错。 因为长时间都在巴黎呆着,卡洛娜皇后陛下一直都感觉有些压抑,等到来到了这座离宫当中的时候,她才终于产生了一种舒畅感,因而就连食物也更加美味了几分。 “特雷维尔先生,多谢你!”在吃过了第一道菜之后,卡洛娜皇后突然转过头来对夏尔说,“我真的对您的接待十分满意……不得不说,您都让我有些期待了,我倒想要您早点完成这边的工程,然后让我可以早点迁居过来。” “您的愿望就是对我们的命令,同时也是我们必须完成的目标,陛下。”夏尔十分亲切地冲她微微躬了躬身,“我们已经在尽最大的努力来进行这项工程了,我想在新年之前您就可以过来随时长居。” “再有一两个月就能完成了?”皇后陛下显然有些吃惊,然后欣喜地笑了起来,“那就太好了,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先生。” 接着,她又看向了夏洛特,“另外,工程虽然重要,但是其实我觉得您也不用这么辛劳,别忘了您还有一位好妻子在家里等着您呢?您还是早点回家吧,现在这里的工程您交给别人来做应该也没关系吧?可不要让您的妻子老是在家里空等着您……” “谢谢您的提醒,陛下,诚如您所言,这里的事情已经上了正规,我也没有必要一直都留在这里了,我这阵子就会搬出枫丹白露的。”夏尔点了点头,接受了皇后陛下的命令,“预祝您能够在这里享受一个愉快的新年。” “好了,不要搞得这么严肃,好像我在逼着您做什么事一样……其实我是在为了您好吧?”看着他怅然若失的样子,皇后陛下忍不住笑了起来,“您放心吧,特雷维尔先生,您在这件事上面的付出,我和皇帝陛下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们会感谢您,并且尽我们的力量来回报您——之前有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小事在我们面前说您的坏话,陛下和我都不会将这种话放在心上的,您以后可以继续放手大干,而皇帝陛下将继续是您坚实的后盾。” 这种甜枣,总算让夏尔的心情好了不少。 做为皇后陛下,话是不能乱说的,更加不可能带着皇帝陛下的名义随便说话,所以这大概也确实是路易·波拿巴皇帝的意思,他已经从夏尔在帮助他修建宫殿的事情上感受到了夏尔的忠诚和热情,所以他也准备继续以一直以来的信任来对待夏尔——当然,前提还是夏尔以后继续做他的忠顺臣仆。 在说完了这件事之后,皇后陛下继续和夏尔夫妇谈天说地,同时共进着午餐,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她跟特雷维尔夫妇的亲密,也让“夏尔·德·特雷维尔不再受到皇帝陛下信任”的传言不攻自破。 而就在皇后陛下与特雷维尔夫妇的谈笑风生当中,午餐会终于结束了,而在坐了一会儿之后,夏尔带着皇后陛下和她的陪同们一起来到了塞纳河边。 现在的塞纳河,正是一年当中最美丽的时候,两边的草地和森林郁郁葱葱,让河面都泛着微微的绿色,在柔风的吹拂之下轻轻地荡漾着,而在河面上现在停着几艘小船。 因为今天过来的是皇后陛下和宫廷的贵妇们,所以夏尔特意让人把这些小船精制地打扮了一番,上面张灯挂彩,还在船身上留着绘画,这些小船在河面上随着水波荡漾,仿佛本身就和周围的景色构成了和谐的美景。 “多漂亮的船,多漂亮的景色啊!”皇后陛下看了之后禁不住发出了惊叹,“我以后一定会经常来这里玩玩!” 接着,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又突然看向了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小姐,我记得您是学过画画的对吧?” “对,陛下。”玛蒂尔达先是有些迷糊,但是马上就回过神来了,“我学过跟一位画家学过画画,不过技术并不怎么精湛……” “没事,那你就来帮我们画幅画吧?今天的实在太美丽了,让我有些陶醉。”皇后陛下笑着说。 她的态度,礼貌当中又透着一股矜持和命令,似乎不太给人拒绝的余地,确实越来越适应法兰西帝国皇后这个角色了。 “可是我没有带绘画的工具来……”玛蒂尔达当然不会拒绝陛下的命令了,但是她也有自己的难处。 “哦,那还真是遗憾啊。”皇后陛下微微蹙眉,“不过不要紧,您可以先把今天的景色都记下来,然后过几天画幅画送给我,怎么样?” “好吧,陛下。”玛蒂尔达马上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皇后陛下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好了,我们上船吧!” 在她的带头之下,这些人纷纷上了船,而夏尔当然不能跟着皇后陛下一起上船了,他也没有兴趣这么做——留给他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不能够把一整天时间都花在讨皇后陛下的任务之上。 在将皇后陛下送上小船之后,夏尔就告别了她们,然后径直地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处理事务,顺便为离开枫丹白露而做准备。 而他的妻子夏洛特则随同皇后陛下一起登上了小船。 在水手轻柔地划桨声当中,小船在水面上滑行,风在两岸的林间扫荡,再配合水流的低吟,构成了一段令人迷醉的乐曲,让每个人都心旷神怡。卡洛娜皇后陛下带着几个贵妇人在船头上四处看风景,不时地指指点点。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高兴。 玛蒂尔达此事正坐在船舱当中,因为她有些晕船,所以她的脸色比平常还要苍白。 正当她忍不住想要呕吐的时候,旁边有个人给她递了一块手帕过来。 “谢谢……”玛蒂尔达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嘴,好不容易忍住了那种想要呕吐的欲望。 然而,当她抬头一看的时候,她的手顿时僵住了。因为她发现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夫人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谢谢您,夫人。”玛蒂尔达感觉那种不适感又回到了体内,她好不容易才再次致谢。 “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夏洛特平静地说,“我也不忍心看到您这么不舒服的样子。” 玛蒂尔达感觉她意有所指,但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夫人,所以一下子竟然无言了。 “很尴尬,是吧?其实我也觉得我们这样很尴尬……”夏洛特微微笑了起来,“但是这种尴尬,难道不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吗?” “您是指什么呢?”玛蒂尔达问。 “我指什么您是清楚的吧?”夏洛特轻轻地说,“我并不是来给您算旧账的,那些都是过去的问题,没什么好提的……我来,是想跟您说一些现在的问题。” “现在的问题?”玛蒂尔达更加疑惑了。 “好了,别躲闪了,小姐。”夏洛特微微有些不耐烦了,她不是那种耐心跟人说话的类型,“我们都知道我们在指什么……而我想要告诉您,您有远大的前途,您应该去追寻这些前途,而不是自己将自己陷入到尴尬的境地里面,让我们每个人为难……” “我想您……您多虑了,夫人。”玛蒂尔达有些艰难地说。 “好了,别自欺欺人了好吗?”夏洛特打断了她的话,“我看得出您看他的眼神,我们同为女人这一点没什么好辩解的。” 因为夏洛特直指要害,所以玛蒂尔达一时间有些失语。 夏洛特一脸“被我说中了吧”的冷笑。 “您还没有忘却旧情对吧?您还想着过去的事情,对吧?可是很可惜……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妇了,所以我认为我有权利请求您,请求您去追寻您应有的前途,而不是继续和我的丈夫纠缠不清……” 已经纠缠不清了,刚才我们甚至滚在一起。玛蒂尔达心中暗想。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玛蒂尔达有些羞惭地低下了头,“我……我真的很对不起您。” “如果您明白的话,那么就应该能够体谅我,按我的意愿去做吧?”夏洛特继续说了下去,“小姐……我理解您家里现在的困境,我更加理解您为了重振家门而想要做出的努力,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应该做的,我想您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为了家门?我是为了家里才接近夏尔的? 玛蒂尔达僵住了。 然后,骤然一股怒火从心里蹿升起来,她有一种被人羞辱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她所最重视的一些东西,好像被人蔑视了。 “我觉得……我觉得您不应该以这种态度教训我,因为我并不比您卑下,夫人。”她挺起了胸膛看着夏洛特,“我觉得对不起您,是因为我对您有负疚,所以您尽管可以指责我……但是我不允许您这样羞辱我,尤其是,请您明白,如果不是您先和他认识那么多年的话,也许当特雷维尔夫人应该就是我了!” 第五十七章 谋虑与忧虑 “但是我不允许您这样羞辱我,尤其是,请您明白,如果不是您先和他认识那么多年的话,当特雷维尔夫人应该就是我了!” 当听到这样毫不留情面而且也充满了蔑视的话之后,夏洛特一瞬间气得几乎要闪对方一个耳光过去了,但是因为顾忌现在的场合,她强行抑制住了心中的忿恨,只是以一种几乎要杀死人的视线盯着对方。 这样的视线确实有些可怕,可是玛蒂尔达却毫无畏惧,昂着头回视着对方。 虽然她确实觉得对夏洛特有歉疚感,也一直都对她十分忍让,但是当夏洛特以一种蔑视的口吻质疑她是为了某些利益上的目的而接近自己丈夫的时候,她还是出离愤怒了。 “特雷维尔夫人,我知道,您出于名门,从小就有无数人吹捧您逢迎您,您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手,没有人会拒绝您,我也不得不说您确实有这样的美貌,值得得到您应得的一切……”玛蒂尔达语气稍微放缓了一点,不过还是显得针锋相对,“可是如果您因此就觉得所有人都比您低等的话,那恐怕就错了,虽然我的姓氏比不上特雷维尔,不过确实也没有要自觉低贱于您的必要,所以请您不要再以这样的口吻来说我了好吗?” 因为玛蒂尔达的反抗,夏洛特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了,如同玛蒂尔达说的那样,她从小就受尽宠爱,等到进入社交界之后也是一呼百应,人人恭维,因而可是说在家里在外面都是颐指气使,被人这么当面驳斥真可以说是十分少见。 她更加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还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这无异于是在说,她认为如果两个人都是同时认识上夏尔的话,最后将会是她成为特雷维尔夫人。 “痴心妄想。”夏洛特忍不住驳斥了对方,“您真的以为夏尔会迷恋上您吗?您真的以为就凭借您,能够排斥开我?”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做不到呢?”玛蒂尔达近乎于挑战式地看着对方,“您对自己有信心吗?或者说您和您的丈夫志趣相投吗?还是说他在您身边十分开心呢?如果这些问题的回答都是‘是’的话,那么您还有必要盛气凌人地跑到我面前来叫我走开吗?您的丈夫自然会迷恋上您不是吗?” 这些尖刻的反诘,让夏洛特一时失语。 玛蒂尔达的话确实很难听,但是却让她一时间难以回答。 的确,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她都是以十分强势的态度拖着这位堂弟弟一起玩,而她对于他所喜爱的文学或者艺术一概不感兴趣,如果真要从志趣来说的话,恐怕真的难以有底气驳倒这位小姐。 “嗬,自尊心倒是强得令人意外啊。”沉默了片刻之后,夏洛特总算忍住了气,然后冷笑着打量着对方,“既然自尊心这么强,那为什么又要来做出这么不名誉的事情,妨碍他人的婚姻呢?难道您觉得您做出这种事情来,真的对得住您的姓氏吗?” 夏洛特的嘲弄让玛蒂尔达微微涨红了脸,她视线左右摇动,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我……我并不想要破坏您的婚姻。”最后,她有些迟疑地说,“我甚至一直都对您心怀歉疚,不希望让您为难……更加希望为之前对您的冒犯和伤害做出补偿来。” “那既然这样的话,我就请您体谅一下我,从我丈夫的旁边消失吧。”夏洛特不客气地说,“我相信这是您可以对我做出的最好补偿呢。您看,以您的姓氏,难道您还愁找不到一个好夫婿吗?我想如果您真的按照我说的这样去做的话,就可以让我们都从困境当中解脱出来了,不是吗?为什么非要让您自己落到一个不名誉而且并不幸福的境地呢?” “要我离开先生,这一点十分简单……如果夏尔不愿意再看到我,那么我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更不会去低声下气勾引您的丈夫!可是如果夏尔还想要看到我的话,那么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为了您去自己躲起来!”玛蒂尔达直接回答,“所以您看,这一切并不控制在我的手里。” 玛蒂尔达的回答十分不客气,她也自己知道理亏,所以说完之后就缄口不言了。和夏尔的暗中来往,虽然不甚道德,但是已经算是她私下里的娱乐了,夏洛特的要求实在让她难以接受。更何况,夏洛特的这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实在让她反感又恼怒。 她心里更加有一种难以宣诸于口的想法——千百年来我们的先辈不就是这么过来的,我父母都有自己的情人,为什么你非要纠缠这种问题?我又不打算破坏你们的婚姻…… 玛蒂尔达不合作的态度,让夏洛特更加恼怒了。 “也就是说,您宁可将这种不名誉的恋情保持下去,也不肯体面地离开、放弃您本就不应该继续下去的感情吗?” “我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感。”玛蒂尔达强行抑制住了自己心里的羞意,然后勉强地看着对方,“我已经说了,这一切其实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您的丈夫……和您。” “不知羞耻!”夏洛特终于忍不住了。 “夏洛特,玛蒂尔达,你们在做什么呢?”就在这时候,皇后陛下突然出现在船舱的门口,“我刚才听到这里有些吵……你们是在吵架吗?” 皇后陛下这么一问,她们两个反而停了口。 “没什么,陛下,我有些事情在问这位小姐。”夏洛特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现在事情已经问完了……我们并没有吵架。” “哦,是吗……”卡洛娜皇后意味深长地再度扫视了她们两个一眼,显然并没有相信夏洛特的话。“夏洛特,快出来跟我们一起看看旁边的森林吧,可美极了!” 她刚才虽然并不是听得很清楚,但是看她们两个的行状,刚才显然是在吵了一架,不过既然她们不想说,所以卡洛娜皇后也不想多过问,而是想要结束这一场争执。 “好的,陛下。”夏洛特马上应了下来。 等到卡洛娜皇后离开之后,夏洛特再度扫视了玛蒂尔达一眼,而现在她的表情已经变得十足冷漠了,“好,很好,那您就带着您的妄想不名誉地活下去吧,如果您愿意的话……” 可不是什么妄想啊,就在刚才我还和您的丈夫共处一室然后欢愉了一番呢。 玛蒂尔达微微涨红了脸,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以夹杂着嫉妒和怜悯的视线看着这位盛气凌人的夫人的离开。 在卡洛娜皇后陛下的关照之下,夏洛特继续陪伴在她的旁边随同她一起在小小的游船上面观赏旁边的风景,不过虽然她表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恭维着这位皇后陛下,但是她的心却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显得有些神思不属。 玛蒂尔达刚才和她的对话一遍遍地在她耳边回响,让她感到十分恼恨愤怒,但是又不安至极,总觉得心神不定。 好不容易她才把皇后陛下应付过去,等到游船重新靠岸之后,夏洛特马上告别了皇后陛下,然后径直地来到了夏尔在枫丹白露宫的寝室当中。 这间寝室布置十分奢华,原本是教皇陛下在这里下榻时的居所,等到夏尔来到这里之后,就毫不客气地把这里收为己用,然后在这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当夏洛特来到这间房间里面的时候,夏尔正在处理他手中的事务,不过他本能地发现妻子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 “夏洛特,你怎么了?”他好奇地看着对方,心里则暗暗有些忧虑,深怕自己刚才兴之所至的荒唐之举真的被妻子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夏尔,你今天在忙什么事情呢?”夏洛特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让人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是西班牙的那些事吗?” “对,差不多就是西班牙的那档子事。”夏尔马上点头了。“这些西班牙人可是让人有些头疼啊。” 之前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来到枫丹白露宫拜访了他,跟他提出罗特希尔德家族已经得到了西班牙铁路的筑路权和经营权一事,请求夏尔的支援,夏尔当即就答应只要他们把这件事办成就提供帮助。 罗特希尔德家族果然办事效率超高,很快就真的把这件事给办成了,跟西班牙政府敲定了铁路的事情,然后拿着他们的文件来请求夏尔的支援。于是夏尔这阵子一直都在忙活这件事,想把一大群铁路工程师和相关人等送到别国境内,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说得清的,尤其是现在西班牙政府还十分混乱,各地的秩序也并不太平。 这阵子夏尔一直都在为这件事奔忙,而夏洛特当然也知道,只不过她之前一直都不是特别关心,所以夏尔现在有些奇怪对方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你头疼的问题,其实都是一些协调性的问题吧?”夏洛特平静地问,“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在绊住你的手脚。” “对啊!就是一些小事,然而最麻烦人的就是这种小事了,尤其是我们还要和一群庸人打交道!”夏尔点了点头,“西班牙政府的拖沓和萎靡让我相信,这个帝国从数百年前的地位上陨落到如今的窘境,不是没有原因的,依我看以后恐怕他们还会败落得更惨呢!” “那你为什么不从这种麻烦事里面脱身出来呢?这些琐碎小事只会占用你的时间而已。”夏洛特微微笑了起来,“其实这些事大多数是协调性的工作吧,只要有个得力的人去帮你协调,就能够让你少了很多麻烦,不是吗?” “话虽如此……可是没那么简单,这是两个政府之间打交道,没有足够地位的人就算再怎么得力也处理不好的。”夏尔叹了口气,“又有足够地位,又得力的人,我们这里太少了,而且他们未必愿意为这种事费心……” “那让你的老上司去做这件事怎么样?你可以让他做专员什么的,专门负责帝国在西班牙的铁路事业。”夏洛特仿佛不经意地说,“他是曾经的部长,又是现在的元老,地位是够了吧?再加上现在他也没什么好事做。” “让他去西班牙?”夏尔先是一呆,然后禁不住笑了出来。“他……他?” 这位伯爵可不是什么能做事的人才啊。 “他地位够了不就行了?至于做事不行,你可以让别人帮他嘛……”夏洛特白了他一眼,“他这么听话,你得奖赏他才对。” “也对啊……”夏尔一想,觉得夏洛特的话有道理。 迪利埃翁伯爵为了他的荣华已经做出了牺牲,他确实应该给予某种补偿,而且这也是一个美差…… “可以这么办!”想了想之后,夏尔同意了,然后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夏洛特你可真厉害!” “那让他女儿作为助手也跟去西班牙吧。”夏洛特仿佛不经意地说,“你不是担心他的能力不够,不足以胜任吗?我看他的女儿好像挺厉害的,如果让他的女儿跟着他一起去的话,又有了地位又有了能力,而且他们一家也可以从这里捞上一大笔钱,你也可以补偿他们在之前为你蒙受的损失……别忘了,他们已经在为你效命了。” 夏洛特说的其实有道理,经过了时势的演变之后,迪利埃翁伯爵一家和夏尔之间的地位此消彼长,从原本的优越到平等,再到现在,其实已经地位在他之下,而且这一家人也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在为他效劳。确实他应该想办法为这家人博取利益。 可是……让玛蒂尔达去西班牙? “不,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夏尔脱口而出。 第五十八章 拒绝于顺从 “不,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在听到了夏洛特补充的建议之后,夏尔突然脱口而出。 听到了这个回答,夏洛特阴沉但是严肃地盯着夏尔,并没有显得太过于惊诧,不过这种令人有些阴郁的气息确实让人有些不太舒服。 “为什么不行呢,夏尔?”夏洛特低声问。“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安排吗?如果你觉得我说得有哪些地方不对,那你指正一下?” “呃……嗯……”夏尔有些犯难了,毕竟夏洛特的建言表面上确实合情合理,既回报了迪利埃翁伯爵一家,也做到了人尽其用,还可以让他从繁杂的事务当中解脱出来。 只有一个缺陷——玛蒂尔达将会跟着她的父亲一起去西班牙,有可能将会让他很久都看不到,他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结果。 过了片刻之后,夏尔总算是想到了一个理由。“像玛蒂尔达那样的青年女子,一定很迷恋这里的繁华,再加上现在她又在皇后陛下跟前得宠了,又怎么会舍得扔掉这边的一切跑去穷山恶水的西班牙呢?我们不应该强人所难。” “如果我们不去问一下的话,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呢,夏尔?”夏洛特的话里话外多了一些嘲讽的意味,“难道说你是因为别的原因才不肯答应?” “好吧,那我会跟伯爵去说的,他会参考一下你的建议,如果他愿意带玛蒂尔达过去的话,那么我当然不会反对。”夏尔决定使用缓兵之计,把这件事拖下来,只要伯爵不带人过去的话,那就算夏洛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好了夏洛特,这下你应该满意了吧?” “并不是太令人满意。”夏洛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你舍不得玛蒂尔达离开你身边对吗?所以才这么激烈地反对。” “不,绝没有这个意思。”夏尔斩钉截铁地否认,“请不要多想了。” “那好,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你不用管了。”夏洛特态度尖锐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将去和那位伯爵亲自去商量……你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就行。” 夏洛特的决然态度让夏尔大吃一惊。 他是知道那位伯爵的,一向见利忘义,而且性格十分软弱,如果夏洛特真的强行下令的话,说不定伯爵真的会答应……那可不行。 “夏洛特,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跟玛蒂尔达过不去……好吧,之前是有些事我们对不住你,不过现在这些事情都已经是过去了不是吗?”夏尔叹了口气,然后放下了手中的信,“如果你不能原谅她的话,那至少你也能够对她视而不见吧?何必非要一定这么压迫她呢?这只会让人觉得你太傲慢……” “傲慢?是吗?”夏洛特冷笑了起来,“我是十分愿意原谅她的,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打算让我原谅呢……我刚才和她谈了一次。” “什么?”夏尔一瞬间大惊失色。“你们谈了什么?” 他真的很担心,夏洛特现在和刚才相比已经是情绪大变,难道她对刚才的事情知道了什么? “我们谈的事情很简单,我问她能不能放弃掉之前跟你的私情,让我们都从这种让人厌恶的境地当中解脱出来。”夏洛特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了,“而她却告诉我,她并不打算按照我的意志行事——并且说这一切都取决于你,如果你不愿意和她来往那么她就不会继续来烦扰我们,他的态度十分……夏尔,对此你怎么看呢?” 玛蒂尔达!干得好!这是夏尔第一时间内闪过的想法。他对玛蒂尔达的表态十分感激,天知道面对夏洛特的时候会有多大的压力。 不过他当然不敢将这样的态度表露了出来了,他只能十分尴尬地别开了视线,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是不是觉得很沾沾自喜呢?是不是在为自己的魅力而自豪呢?特雷维尔先生?”夏洛特冷冷地问,“还是说您庆幸您终究没有丢掉一段珍贵的恋情?” “不,夏洛特,我没有这么想过——好了,这个问题我们也没必要一直谈下去了。”夏尔马上转移开了话题,“我知道你对玛蒂尔达有敌意,今天她也确实惹你不高兴了,我会为此去警告一下他们一家的——不过就因为这个你就决心这么对待她,我感觉也没有必要,就让一切都成为过去吧,我会注意不再招惹她的……” 他一心想要息事宁人,但是夏洛特却没有让他就这么清闲下来的打算。 “你的承诺,做得到吗?” 做不到,对不起,我刚才就和她有了苟且之事……这样的回答夏尔当然完全不敢说出口。 “我当然做得到,而且我们结婚以来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他最后只能这么说,“夏洛特,一直我都十分尊重你,并且努力迎合你,所以我不希望你用这种事情来纠缠我,让我们的生活平白无故生起波澜,我认为这是毫无必要的。” “是啊,你一直都在努力迎合我……”夏洛特凑得更加近了,然后气鼓鼓地看着夏尔,“那我呢?难道我不是一直在努力迎合你吗?我一直都在努力让你高兴,让你觉得我们的婚姻是值得的,而不是一次让老人之间开心的社交活动!难道你一直以来就没有感受到我的努力吗?还是……还是你从未将过去的承诺真正放在心上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但是我真的认为,我们不应该为了这种小事争吵。”夏尔有些不悦地垂下了视线,“好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别再让我们之间出现不愉快了好吗?我会按照你说的主意去跟迪利埃翁伯爵去说的,如果——如果伯爵真的同意你的看法的话,那就让他把玛蒂尔达带过去吧。” “自从婚后我还没有任性过,对吧?这还真对不起你们对我的评价啊……”夏洛特却还是没有放弃的意思,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那么我这次就需要任性一次了,今天你必须听我的,他也必须听我的,还有她,也得听我的!” “这是无理取闹!”夏尔皱了皱眉头。“毫无意义的无理取闹!” “那么我得说,我有权力无理取闹,先生。”夏洛特脸已经涨红了,气鼓鼓地看着夏尔,“没有我,你当然还可以当你的大臣,但是我也有我的东西,你只是在借用而已!你别忘了我才是吉维尼的主人,我才是爷爷的继承人!你一直把支使我当成理所当然,而我……我一直也把被你支使当成理所当然,没关系,为了你我愿意这么做,但是这绝不是说我只能被你支使,好吧,特雷维尔先生,你自己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你在威胁我吗?”夏尔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有些生气了,因为他从来都不喜欢受人威胁的感觉,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妻子。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那就是吧!”夏洛特大声喊了出来,“我倒要看看,你把那位小姐看得多重要了,非要闹到这种地步也不肯让步?” 夏尔气得几乎就要爆发了,但是他蓦然发现,当夫妇之间吵架到这个地步,如果再深入一点的话,恐怕就会出现莫大的灾难了——而他现在确实难以和夏洛特闹翻,不管是感情上还是经济上。如果夏洛特真的坚持她的意志的话,那么……他还真的无法强逼着夏洛特改变主意。 “这不是地位的问题,而是……而是道义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之后,夏尔终于放缓了语气,“我们不能以粗暴的态度对待依附我们的人,否则那会吓坏别人的。” “道义……真没想到你的口中还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个词来,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把道义看得这么重要啊。”夏洛特忍不住又笑了,“那么,我想要让你为了我,践踏一次道义,这种要求不过分吧,难道你践踏它的次数还少了吗?夏尔,我们结婚后,我任性只有这么一次,我想你应该会让我得偿所愿的吧。” 夏尔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咬了咬嘴唇,然后干脆地站了起来。他不希望玛蒂尔达离开,更加不喜欢自己被人威胁时的感觉——他不愿意受制于人。 “你现在情绪太激动了,我不想争吵,现在我想静一静,你也好好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最后,他留下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直接走出了房间。“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 “夏尔!”就在他离开的时候,夏洛特在后面喊了一声,但是夏尔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还是离开了这里。 等到夏尔离开之后,夏洛特忍不住坐到了椅子上,用手擦了擦眼角。 她刚才之所以跟丈夫如此强硬,其根源是源于不自信,害怕丈夫真的如同玛蒂尔达所说的那样,对她的志趣和爱好毫不感兴趣,而且心里还留念着玛蒂尔达——她之所以这么强硬地想要把玛蒂尔达赶走,也是为了试探一下丈夫的态度。 而试探的结果,却是那样令人不快,她的丈夫百般推脱借口,就是不愿意这么做,哪怕她用这么激烈的威胁,还是没有动摇丈夫的意志,这其中所蕴含的事实,实在让她心底里有些不寒而栗。 走出了房间之后,夏尔还是有些恼怒,他板着脸直接在宫廷的走廊当中前行,最后还是找到了玛蒂尔达,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避嫌了,直接带着玛蒂尔达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面。 “刚才夏洛特跟你吵架了?”他直接问。 “是的,先生。”虽然有些惊诧,但是玛蒂尔达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将刚才的始末给说了。 “真不幸,刚才她也跟我吵架了。”夏尔苦笑了一下。 太……不体面了,这是玛蒂尔达的第一个想法。 夏洛特的做法,在玛蒂尔达看来真是有些失却贵族风范,一位公爵小姐,一位未来的侯爵也许是公爵夫人,居然会为了这种事跟丈夫闹翻,实在罕见。 但这就是爱吧。玛蒂尔达心想,然后突然又有些理解对方的作为,然后更加感到歉疚了,她这么珍爱的东西,我却染指了…… “要不就按她说的办吧……”玛蒂尔达半是试探,半是真心地说,“如果您真的和她闹翻,这对您来说可不是好事。” “不,不行,你哪儿也不用去。”夏尔直截了当地否决了她的话,“我不能因为她几句话就顺从,这不是我的爱好。” “先生……”玛蒂尔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已经坏了一次了,那么就不能坏第二次,没有担当比坏更加可怕。”夏尔抬起头来打量着对方,“你不用害怕她对你怎么样,我会保护你。” “谢谢您……”玛蒂尔达微微闭上了眼睛,显然很享受这个回答。“我会跟她认错的,就算为了您。” 第五十九章 体面 就在秋天的凉风当中,夏尔搬离了他住了好一段时间的枫丹白露宫,然后乘坐马车踏上了千万巴黎的归途。 他的妻子夏洛特也跟他一起,不过因为两个人之前吵了架的缘故,她一路上态度十分不好,板着脸不肯跟夏尔说话,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夏尔明白,就像多年来那样,她正在期待着自己道歉服软,并且按照她的意志来行事。 可是夏尔这次不想道歉服软了。 其一,他不想听任自己被人威胁,尤其是被夏洛特威胁;其二,他真的舍不得让玛蒂尔达离开自己的身边,跑到西班牙那种地方去受苦。 所以他一直一言不发,和夏洛特一样板着脸,坐视窗外的青山绿水在疾驰的车轮旁边飞速退后。 这种令人压抑的沉默持续了许久之后,在沉闷的马蹄声的轰击当中,夏洛特终于忍不住了。 “夏尔,你难道忘了当初我们结婚时你对我的承诺吗?你说过你会爱我的。”她盯着丈夫,似乎十分不满的样子。 “我现在依旧爱你,甚至比我们之前更加爱你了。”夏尔低声回答,“但是这是两码事,你不能要求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如果你像我爱你一样爱我的话,你就会愿意去做,不是吗?”夏洛特反问,“我就为你做过!” “是啊,谢谢你。”夏尔耸了耸肩,“可是这也不是你把强人所难作为一种忠诚测试的理由,这是一种无聊的做法。” “强人所难?难道我所提议的事情对谁有害吗?难道这件事是会让谁受损吗?”夏洛特明显已经气不过了,恨恨地看着夏尔,“不,我看不出来会有这种前景——除非是你,你还对她念念不忘,你还心里想念着她,想着要重续旧情!” 因为被夏洛特如此直接刺中了心中所想,所以夏尔一时间有些尴尬,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当然,这也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你这种毫无根据的话,不用再说了,我认为你是在拿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来捕风捉影,平白无故地让我们为了这种小事而争吵。” “平白无故?我倒觉得这是有根有据,先生。”夏洛特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她不是已经跟我说得很清楚了吗?她不会因为我威胁她——哈,天知道我这样合情合理的要求怎么变成威胁了——而改变自己的心意,除非你亲口赶她走她才愿意远离我们,而你呢?您却不愿意这么做,甚至就连做出一个表面的姿态都不肯!先生,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难道我是不通情理,还是不讲道理?” 在夏洛特如此犀利的质问下,夏尔一瞬间竟然有了一种理屈词穷的感觉。 的确,作为妻子,她确实有权利做出这样的要求,自己的态度也有些粗暴。 但是,他不能让步,因为这意味着玛蒂尔达将会被无辜地赶走……而且现在他已经跟玛蒂尔达保证过了,绝对不会让步。 “好吧,我会考虑你的要求的,夏洛特。”夏尔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抓住了妻子的手,“我会跟伯爵去说的,如果他希望带女儿过去那就带吧,但是我不能强逼着他们做这样的事情。好了,现在你应该满意了吧?我们不要再为这种小事争吵了……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只想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然而,夏洛特却并没有因为丈夫的话而偃旗息鼓,相反,她直直地看着丈夫,眼睛里竟然满是失望。 “怎么了?”夏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夏尔,我们认识已经二十多年了,我们结婚也已经快两年了,所以对你我是足够了解的了,我分得清楚什么是答应什么是敷衍。”夏洛特抿起了嘴唇,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如果说之前我还有些疑惑的话,那么现在我已经十分确定了,你就是对她旧情难忘!你宁可和我争吵也不愿意迁就我,你宁可为了她和我争吵,也不愿意按我说的去做!” “见鬼,为什么我们非要为这种事争吵呢!”夏尔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好吧,随便你怎么想吧,总而言之,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到底了,我不想再为它浪费时间和精力,也不想去强人所难,败坏我和我的朋友们的关系,所以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个问题了,到此为止!” 在他这么疾言厉色地发话了之后,夏洛特一直都看着他,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但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再说。 一路上两个人再也无言,随着马车一道回到了家中。 最近一直在枫丹白露住下的夏尔,回到自己的府邸当中之后,当然有一种亲切感,不过旁边的夏洛特却还是板着脸,显然是在生他的气,因此他的心情也实在好不起来。 当听到主人和夫人都回来了的时候,保姆马上就将克洛维斯带了出来。 克洛维斯现在已经学会了走路,不过步履还是有些蹒跚,看上去摇摇晃晃十分可爱,因为营养充足,所以他算是健壮,身上肉乎乎的,再配上短短的金色头发和碧蓝的眼睛,简直就像是个小布娃娃一样。 看到父母之后,克洛维斯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然后歪歪扭扭地向他走了过来。 “好儿子,过来!”看到儿子这么可爱的模样,夏尔的心里禁不住一阵开心,他俯下身来张开了双臂,打算等着让儿子投入到自己的怀中。 然而,让他颇为尴尬的是,他的儿子无视了他,直接投入到了旁边的夏洛特的怀中,然后带着幸福无比的笑容喊着不成调的妈妈。 当爱子投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夏洛特的脸上也终于展露出了笑容,她抱着儿子又搂又亲,逗得克洛维斯咯咯直笑。 看着母子两个如此其乐融融的样子,夏尔又是高兴又是眼热,他不知不觉当中凑到了他们母子两个的身边,然后伸出手来就想要逗弄一下自己的儿子。 可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自己的儿子的时候,夏洛特突然直接一转身,让夏尔的手落了空,结果夏尔只能伸着手尴尬地看着妻子。 “也……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夏尔忍不住抱怨了,“就算你生我的气,难道我还不能摸摸儿子了?!” “你有把自己当一个父亲一个丈夫吗?”夏洛特十分不满地回敬了他,“你多数时候不在家,在家的时候也不跟儿子在一起,就只有心血来潮的时候才逗弄两下,你看你儿子都快不认识你了,这样你还想做好一个父亲?” “我平常不是太忙吗?还有,既然你觉得我和孩子相处太少,那现在你就该让我和他多呆一会儿啊?你现在这样算是什么?”夏尔一时气急了,“夏洛特,我们吵归吵,可是你不能拿孩子当工具。” “谁说我把孩子当工具了?是你自己不好好做一个父亲和丈夫!”夏洛特怒形于色,“既然你这么不看重我们,为什么我们要对你俯首帖耳?” “谁让你们俯首帖耳了?我只是想要你们按照平常那样而已!”夏尔终于忍不住了,他几乎大吼了起来,也吓得旁边的人们惊慌失色,“真的,夏洛特,你这两天的情绪很不正常。” 接着,他直接走到了夏洛特的面前,然后伸手就想要抱儿子,然而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也许是因为他刚才怒吼的样子有些可怕,克洛维斯居然吓得哭了起来,结果夏尔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僵在了原地。 “这就是你当一个好父亲的方式吗?”夏洛特也气得直接冲他大喊,“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那你就想错了,我之前告诉过你的事情你忘了吗?” 看着嚎啕大哭的儿子,泫然欲泣的妻子,夏尔一下子突然有了一些恻隐之心,毕竟他心里也确实觉得内心有愧。 而且这样争吵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别再争吵了,夏洛特。”最后,他叹了口气,“这样争吵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他放缓了语气之后,夏洛特微微有些发抖,几乎真的哭了出来。 “如果你……如果你不想让我们之间再争吵的话,那么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接着,她直接转身,抱着还在哭泣的儿子离开了。 夏尔呆呆地看着夏洛特离去的背影,婴儿的哭泣声渐渐远去,听在他的耳中,滋味实在是百味杂陈。 而旁边的仆人们这下子都已经看呆了,先生和夫人平常都十分恩爱,虽然偶尔拌嘴但是几乎从来没有吵架,像今天这样大动肝火的争吵实在是十分罕见,一瞬间他们的心里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尔也很快感受到了他们的窥视,他转过去看着他们,然后直接呵斥了出来,“快去给我准备晚餐!” 自从离开枫丹白露之后他还没有吃过东西,经过了旅途的颠簸又经过这样一番大动肝火的讨论之后,他的饥饿已经难以忍耐了。 在他的怒吼之下,仆人们都惊慌地退开了,马上给他重新置备晚餐,只是这顿晚餐夏尔是孤单一人吃的,夏洛特和他的儿子都没有过来吃饭,显然是存心要给他摆脸色来看了,所以夏尔吃得甚是郁闷。 对他的打击还在持续,吃完晚餐之后,夏尔想要去卧室看看妻子和儿子,但是他却吃了闭门羹,夏洛特把门给反锁了,并且不管他怎么叫门也不肯打开,看来是打定主意这次要给他一个教训了。 到了哪个时代,女人都喜欢玩冷战这一套啊!他不禁在心里哀叹。 不过,虽然遭受到了这样的沉重打击,但是他还是并不打算跟妻子投降。 为了不再让人看自己的笑话,夏尔不得不从卧室的门口离开了,然后干脆来到了书房当中。书房也有睡觉的地方,他打算这几天在这里休息了。 当天晚上,夏尔拿出了那些急需要他处理的公文,然后和往常时一样在书桌边奋笔疾书,当写到深夜精神有些疲乏的时候,他顺手往旁边一抄,但是很快却发现,平常一直会摆在那里热气腾腾的咖啡,今天已经没有了。 他怔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来继续投身到文书当中,以便消磨掉心中的郁闷。 就这样,特雷维尔夫妇的冷战持续了好几天,这几天当中,夏尔白天去部里面办公,晚上则一个人住进了书房,夫妇两个人一天见了面也不说话。 两个人的争吵所引发的风暴并不是仅仅局限于宅邸一隅而已,就在某一天的下午,夏尔的爷爷、老迈的特雷维尔元帅来到了夏尔的宅邸当中。 一听到爷爷拜访的消息,夏尔连忙前去招待,而夏洛特也带着儿子出席了,不过夏洛特还是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只是笑容满面地陪着老人逗弄曾孙子。 在夏尔和夏洛特结婚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原本很少来拜访,不喜欢打搅小辈们的生活,可是自从曾孙子出生之后,他上门的次数就明显地频繁了起来,而且克洛维斯很讨他的喜欢,他有时候甚至直接把曾孙子带回到了自己家里,几天后才还给夏洛特。 不过,今天特雷维尔元帅虽然还是逗弄了曾孙一番,但是明显另有心事,因此在用餐完了之后就任由夏洛特把克洛维斯带走了,餐厅里面一下子只留下了祖孙两个人。 “小子,你怎么和老婆闹翻了?”等到夏洛特离开之后,原本一直笑意吟吟的老人,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然后以一种颇为粗俗的语气问夏尔,“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也就是为了一些小事……”夏尔被逼的没法,于是就将他和夏洛特之间争执的起因和经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爷爷——不过他在枫丹白露宫当中和玛蒂尔达的那一次荒唐,当然就被他直接隐没了过去。 “怎么?怎么又是这个女人!”一听到夏尔的解释,特雷维尔元帅明显就有些生气了,“你是昏了头了吗?还要为过去的事情和妻子闹翻?” “那是因为夏洛特的语气太强烈太强硬了,而我不喜欢被人这样对待。”夏尔小声地解释。 “一开始她不是和和气气地说的吗?”然而老人却完全不接受他的解释,“可是你呢?你百般推脱然后拒绝了!你这样怎么能让人不生气?” 接着,他盯着夏尔,“好吧,告诉我,如果我要求你按照夏洛特所说的话去做,把那位小姐从你的眼前赶走,赶到随便哪个角落里面去——你会做吗?” “我不会,爷爷。”夏尔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答应过她的,不会让任何人因为我而去威胁她。” “何其愚蠢啊!”老人沉痛地谈了口气,“夏尔,如今你都是帝国的大臣了,怎么还这么不通事理!作为贵族,作为我们特雷维尔家祖的传人,你可以荒唐,你可以放荡,但是你不能爱,你明白吗?对我们而言,情欲是人类的本性,追求欢乐没什么不对,可是爱情就不一样了!那是不体面的东西!因为它会让人冲动行事——而你,你现在就成为了一个反面例子!” “我……我并不明白我履行承诺会对我有什么妨碍。”夏尔低声回答,“玛蒂尔达不管在哪里都不会让我前途受损不是吗?或者说,有她在帮助我的话,我会更加能够施展我的权力——毕竟我现在很依靠他们一家人的帮助。” “你不明白吗?我想你是故意不明白。”老人瞥了他一眼,“不管是从利益出发,还是从感情出发,你都应该哄好你的妻子不是吗?别忘了,她手里掌握着很多你依赖的东西。” “那只是表面上而已,我并不依赖她。”夏尔仍旧不为所动,“我是帝国的大臣,下面的人也都是我挑的,没有我认可夏洛特号令不动,就连她的哥哥和爸爸,不也是更加听我的吗?爷爷,我迁就她是因为我喜爱她,而不是因为我害怕和她闹翻。” “你居然已经想到这个地步来了?”特雷维尔元帅大惊失色,“你不会真的想要和夏洛特决裂吧?” “不,我当然不想了,她是我妻子,是克洛维斯的母亲,我怎么会想要和她决裂?”夏尔摇了摇头,“可是我也不想屈膝投降,尤其是在这样的威胁之下。” “难道你就想要让这种情况持续下去?”特雷维尔元帅皱了皱眉头,“夏尔,其实这事只要你做一点让步就可以了吧,那个小姐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了吗?” “不管您怎么说,我反正是不会为了夏洛特毫无理由的心血来潮就把她赶走的。”夏尔以罕见的强硬语气对着爷爷说,“这不仅仅是感情上的问题,你不了解玛蒂尔达,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们不应该以无礼的态度对待她……” “你只想着不能对不起那个小妞,倒没有想过夏洛特吗?你这么做太对不起她了,简直是疯狂!你不应该被感情所羁绊明白吗?!”因为孙子罕见地顶撞自己,老人怒形于色地看着夏尔,就连头发都微微颤动起来了,“我就不明白那姑娘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迷恋?” “我对不起夏洛特的地方太多了,哪里就这一件事而已!”夏尔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几乎就像是喊了出来,“告诉您吧,我私通了德·博旺男爵的女儿,现在还让她怀了孕,到了明年她就要生下孩子了……我还玩弄了玛丽,就算前阵子还一直和她厮混在一起,还打算给她也来一个这样的惊喜……你看,这够坏的吧爷爷?我已经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了!但是这不是您教给我的吗?甚至玛丽还是您一手推到我的身边来了!所以我想您应该没有理由指责我了不是吗?这样够体面了吧?” 也许是因为一直无法跟他人倾诉的缘故,夏尔一下子突然将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完了,因为心情激动,他差点喊了出来。 而随着他这样的叙述,老人的神情也变得越来越惊讶,最后可以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夏尔。 等到夏尔说完之后,他还是一直眨着眼睛,不太相信所听到的一切,但是端详了夏尔许久之后,他才确认这些话都是事实,最后接受了这冲击性的事实。 他一直都看着夏尔,好像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孙子一样。 然后,他的表情慢慢地又重新变成了平静,甚至还有一抹看不出痕迹的微笑,同时还微微点了点头。 “干得漂亮,夏尔。” 第六十章 繁昌 在爷爷的注视下,夏尔以一种自暴自弃一般的口吻,将自己的“丰功伟绩”直接地告诉给了爷爷,然而与他原本的预想不同,他的这一番剖白非但没有惹来老人更进一步的呵责,反倒在最惊愕的时间结束之后,特雷维尔元帅突然以赞许的口吻评价了他的行为。 夏尔一脸愕然地看着爷爷,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变了脸色。 “夏尔,我一直担心你在为无聊的感情所束缚,现在我倒是放心多了……”片刻之后,满面笑容的特雷维尔元帅看着自己的孙子,显然十分欣慰的样子,“你并没有做出那么不体面的事情,反倒是像我们先祖一样行事,知道怎么去享受人生,并且还做得这么漂亮……” 他确实十分欣慰,他一直都对孙子十分满意,认为他在各个方面都足以成为自己的继承人——甚至可以说是青出于蓝,唯独有一点他不满意,他认为夏尔在感情上太过于年轻,容易意气用事,把寻欢作乐当成认真的恋情。 对他来说,孙子放荡、在外面有情妇或者私生儿女这完全不是个事情,反倒如果夏尔真的只是将政治当成全部的乐趣和爱好的话他才着急呢。他之所以反对夏尔和玛蒂尔达接近,只是担心孙子迷恋上别人,以至于超出了逢场作戏的界限而已。 这一瞬间,他才真正感觉,他将孙子培养成了特雷维尔家祖真正的传承者,没有辜负天上那些先祖们的期望。 老人这样的心思夏尔当然不可能猜测出来了,他只是感到更加尴尬。 “可是爷爷,您也看到了,我在为我的荒唐而付出代价。”最后他只能叹了口气,“就因为这点事,夏洛特就将我置于这种地位,还惹出这样的风波来了,要真的让她知道我私下里做的那些事情……” 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只感到了十足的忧虑。 “嘿,这下又开始担心了?之前你寻欢作乐的时候怎么不担心这个呢?”特雷维尔元帅嘲笑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担心这个也没有意义了吧,何必为此患得患失?” “您说得也是……”夏尔又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他都已经把这些事情做完了,再担心显然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连退缩都显得不太可能了——他已经舍不得放弃已经得到的一切。 “那现在你可以跟我保证吗?你并没有迷恋上那位小姐,也没有为她神魂颠倒,以至于不顾一切。”老人再问,“如果你能的话,我就能够放心了。” “我……我敢保证玛蒂尔达不会去做对我不利的事情,就像她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她不会妨碍到我或者任何人。”夏尔回避了其中最尖锐的问题,“所以为了她而牺牲一切的情况,我认为是不可能发生的,就算真到了那一刻,我也不会做。” “七十分的答案,让人还是有些担心……不过好吧,至少及格了。”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让人放轻松的手势,“好吧,那你对现状又是有什么打算呢?难道就打算和妻子一直这么吵架下去吗?还是一直隐瞒下去?” 夏尔有些犹豫,但是想了想现在确实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承认了现实。“现在就这样拖下去吧,也许过一阵子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你还是在害怕啊,真不够胆气!想当年我和你奶奶可不是这么过的,那时候我一边尊敬她一边和拿破仑的妹妹上了床!”老人摇了摇头,显然对夏尔和夏洛特的这种夫妇生活感到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好吧,时代毕竟不一样了,夏洛特也太爱你,没办法用老办法来解决。” 说完之后他也有些犯难,不知道怎么让自己的孙子在享受他作为特雷维尔家族成员所应有的生活之余,怎么让他和夏洛特之间也宁静下来。 想了片刻之后,他已经老迈的脑袋现在有些隐隐发疼了,最后他干脆地放弃了——儿孙自有儿孙们的生活,他毕竟没有办法把每一个地方都照顾好,也没有办法为别人去生活,就让他自己以后慢慢解决这些问题吧。 “好吧,以后的事情你自己来解决,但是现在,我倒是可以帮帮你。”最后,他拍了拍孙子的肩膀,“今天我先不走了,晚上的时候我帮你和夏洛特和好。”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夏尔喜出望外。 “不过我当然不会是为你白白出力而已,你得帮我做一件事。”老人的脸上出现了狡黠的笑容。 “什么事?”夏尔有些迷惑不解了,“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去吩咐就好了。” “带我去德·博旺男爵那里,看看他的女儿,顺便看看我还没出世另一个曾孙。”特雷维尔元帅的笑容更加深了,“我要瞻仰一下你的伟绩。” 夏尔一下子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最后他只好耸了耸肩。“您就别取笑我了。” 就这样,特雷维尔元帅留在了夏尔的家中,于是当天晚上晚餐的时候,为了给自己这位堂爷爷面子,夏洛特不得不带着孩子再度来到了餐厅陪他一起吃饭。 而就在他们用餐的时候,老人将夏尔痛斥了一通,指责他居然跟自己的妻子怄气,实在对不起夏洛特,还命令夏尔跟夏洛特道歉。 夏尔在老人的痛斥之下脸色十分难看,但是最后还是拗不过爷爷的坚持,所以只好跟夏洛特道歉了。 “夏洛特,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过要跟你吵架的,之前是我不对。”他小心翼翼地说,“请你原谅我,我不会再和你怄气了……对不起。” 夏洛特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点点的暖意,但是还是一言不发。 “小子,你就是这样跟人道歉的吗?我都看不下去了!一点诚意都没有!”旁边的特雷维尔元帅已经看不下去了,他又大声怒叱自己的孙子,“快点,拿出诚意来!夏洛特叫你做的事情,你得做好,知道吗?那位小姐你以后再也不许来往了!” 老人疾言厉色的痛斥如此逼真,以至于夏尔有些惊疑,直到发现爷爷暗地里打的眼色之后,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好的,爷爷……你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最后,他只能低着头满面惭愧地跟爷爷做出保证。 “你这种人是,就是欠缺别人的教训!”特雷维尔元帅还是余怒未消,再骂了夏尔一句,然后才重新看向了夏洛特。“夏洛特,我已经帮你教训过他了,你放心吧,有我在,他就绝对做不出来越轨的事!你们要是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就好了,只要我还活着,我是治得了他的!他必须像一个丈夫那样对待你!” 看着气得头发和胡子乱颤的特雷维尔元帅,夏洛特又感动又欣喜,她和丈夫吵架这么久,说实话也是结婚之后的第一次,本来她的心里早已经有了和解的想法了,但是因为夏尔一直都不肯让步,所以只好继续冷战下去,如今在老人的帮助下,这个死结终于解开了。 看着她重新展露出笑容的样子,祖孙两个终于也松了一口气。 经过了这样一段插曲之后,餐厅内的气氛一改之前的压抑沉闷,而重新变得轻松活跃了起来,得到了爷爷帮助的夏洛特自以为制住了丈夫,而夏尔也在暗自庆幸这一场风波终于结束,夫妇两个也由此恢复了平常的和睦。 另外,关于玛蒂尔达的事情,因为特雷维尔元帅也以“现在不宜和迪利埃翁伯爵一家闹翻”为理由来劝说夏洛特,此事只好暂且作罢。 而作为对爷爷襄助之功的“报酬”,就在两天之后,夏尔就跟着自己的爷爷一同拜访到了德·博旺男爵的府上。 虽然事出意外,但是男爵还是以一种很礼貌的态度招待了这祖孙两个——这倒不仅仅是因为这祖孙两个人原本的权位,而且也是因为他们的特殊身份。 “先生,我把现在的事情都给我的爷爷说了。”一见面,夏尔就开门见山。“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私下里的协议,还有……嗯,萝拉的事情。” “怎么,您都这个年纪了,还时兴找家长这一套?”男爵有些奇怪,但是在调侃之外,倒有些高兴,“我原本以为您会把这件事深藏于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呢。” 按照对一般人的看法,男爵以为夏尔会把这件事当成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不会告诉别人,尤其是不会跟自己家里人说,不过他居然告诉了自己的爷爷,可见他对萝拉腹中的孩子倒还真是有几分感情。 “如果一般人的话,他当然不会到处宣扬,但是夏尔总该告诉我吧……我可是他爷爷,他当然得告诉我。”还没有等夏尔说,特雷维尔元帅就直接接口了,“夏尔给您添麻烦了,对此我深表歉意。” “确实给我添了个很大的麻烦,不过并不是让人完全无法解决的麻烦,我的女儿只是因为自己的荒唐和天真蒙受了一些损失,但是终究还是嫁的出去……”男爵仍旧十分保留地回答,“那么,我想问下,您今天特意跑过来,是为了什么呢?不会是专门为了跟我道歉吧?” “主要是为了道歉,毕竟夏尔做得实在有些不检点……”特雷维尔元帅又笑了笑,“对了,听说您已经给您的女儿找了一个女婿?” 他的问题有些突兀,男爵更加有些疑心了,片刻之间他又仔细地打量了对面的这个老人一遍。 他的头发和胡须全白了,脸上也布满了皱纹,笑的时候皱纹几乎挤在了一起,看上去实在老态龙钟。但是,红润的脸和充满了精力的眼睛,再加上依旧坐得笔直的身躯,却又意外地风度翩翩。 这家人长得倒是对得起爵位。男爵不无嫉妒地想。 在从发家之后,人人在敬畏他之余,都嫌弃笑话他没有好出身,可是在他眼里,大部分矜持自傲的贵族们其实也不过如此,要么衰退萎靡,要么小气卑鄙,他实在是瞧不起。 可是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倒真是让他觉得像个真正的世家,一个他一代之内无法超越的世家,这如何能让人不嫉妒。 然而,现在这种嫉妒之外又有些期待了——如果我的血脉和特雷维尔一家的血脉融合在一起,会得到什么呢? 这个问题已经盘桓在他心里很久了,以至于让他都忘记了女儿被诱骗怀孕的愤怒。 “嗯,是啊,我已经给她找好了女婿,意大利的王公贵族,头衔挺长的我也说不清,不过我已经把他的身世几代人都查清楚了,身份是不会有假的。”说到这里,男爵突然不屑地笑了起来,“说是女婿,但是比我也小不了多少,而且呆头呆脑地看着让人都有些厌烦,我见了他一次就把他打发回去了。不过没关系,至少他有个头衔,而且是历史十分悠久的头衔,大概某位先祖曾经和美第奇家族谈笑风生吧。” “那您这不是跟社会投降了吗?”老人叹了口气,“您以前可不是这么注重头衔名望的人啊……否则您现在恐怕也是伯爵了。” “社会的偏见根深蒂固,人们非要认为一个十代人默默无闻但有血统的废物比我这样的人更加值得尊重,我又有什么办法!”男爵摇了摇头,“我这代人受不了纹章的腐臭味,可以不追求什么头衔,可是我的孩子们还真就得要这些东西——毕竟他们不需要和社会的偏见做斗争,而可以一出生开始就高高在上。” “是啊……您也到了该为子孙打算的年纪了啊!”特雷维尔元帅又叹了口气,“我们已经经历过一切了,也见识过一切了,老了之后,除了子孙,还用得着担心什么呢?” 男爵疑惑地看着特雷维尔元帅,想要弄清楚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虽然和您的女儿闹出这样的事情,是我的孙子愚蠢荒唐,但是愚蠢荒唐并不能当做我们不负责任的理由——”老人这时候似乎坐得更加笔直了,“德·博旺先生,我是打算把这个孩子当成是我的后人来看待的,虽然没有办法跟整个社会公开承认,但是我会给他留下一些财富,祝福他。” 听到了元帅的话之后,男爵近乎于不屑地笑了。 “我的孙子用不上您的钱,不过谢谢您的心意了。” “是啊,您这么有钱当然不会在乎别人再给他什么金钱了,夏尔已经跟我说清楚了,你打算让他和您女儿的孩子继承家业是吗?”特雷维尔元帅倒是并不生气,仍旧平静地说,“不过,我想您应该并不会反对让这个孩子未来也成为我们特雷维尔家族的一员吧?” “什么?”不光是德·博旺男爵十分惊愕,就连夏尔也大吃了一惊,不明白特雷维尔元帅为什么这么说。 这确实太不符合世上通行的做法了。 “这还真是离奇……”男爵惊愕地打量着老人,“为什么您会这么想?” “很简单,我希望看到我们一家开枝散叶,像我父亲希望的那样繁荣昌盛……”老人的语气里面多了一些感慨,“我们家族之前的败落,虽然一部分是因为时运不济,但是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我认为就是因为我们的血系太过于稀薄了……一场风暴要了我父亲的命,结果只剩下我们兄弟两个相依为命,而我呢?我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几乎几十年都在担心自己陷入断嗣的绝望境地当中,这些痛苦的教训让我发现,家族昌盛才能带来个人的昌盛,不然的话,纵使赚取再多财富得到再大的权势,都没有任何的意义,也无法得到保障。” 在一片沉默当中,特雷维尔元帅继续说了下去,“你看看波拿巴一家,拿破仑死了,他的独子也死了,但是他还有侄子,这个侄子又重登皇位,让波拿巴这个姓氏重新成为了至尊……如果他没有兄弟没有侄子呢?那就什么都没了,再也没有帝国了。所以对我们来说,只要血脉昌盛,那么纵使偶尔困顿,那也有再度复起的时候。” 德·博旺男爵静静地听着他的话,最后他几乎有些触景伤情了——是啊,他也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儿子还早死了。 “不得不说您说得有道理。”最后,他巧妙地掩饰住了心中的悲伤,然后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的话,我想您就不会反对我的想法了,我们之前躲过腥风血雨只是靠逃跑和运气,现在我们不能再指望运气。”特雷维尔元帅近乎于笃定地说,“我希望夏尔能够让我们这个可怜的家庭繁荣昌盛,让我们的家系重新活泛起来,而不是继续这种血脉岌岌可危的状态,只要这些家系能够互相支援,那么往事就不至于重演了,所以,在我看来,什么婚生私生都是笑话,只要他是夏尔的孩子那就是我的子孙……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他们。” 第六十一章 和解? 在特雷维尔元帅叙述的时候,德·博旺男爵一直都静静地听着,并不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情绪来。但是当元帅说完之后,他却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在触景伤情一样。 “可怜的家系!” 虽然外表平静,但是这句话却蕴含着十足的感叹和悲伤,是啊,他的可怜家系也在一场凶案之后绝嗣了,现在只能依靠女儿来延续自己的血脉,最后只能眼看着用着和他不同姓氏的人继承他的家业——到底是特雷维尔还是里卡尼希特抑或是别的名目,又能有多少区别呢? “所以我想您应该能够理解我的心情了,我极力地想要让我的孙子开枝散叶,所以根本不想关注这支脉是不是源自于他的妻子。”特雷维尔元帅耐心地跟他解释,“既然您的妻子怀了我孙子的孩子,那么我愿意承认这个孩子,并且力所能及地帮助他。” “嗯,我大概是明白了您的意思了。”男爵点了点头,但是还是十分矜持,“虽然我十分感激您的好意,感激您对我们的平等看待,但是我得说,我的后人我能够照顾地很好,不需要您再破费了……” “我知道您很有钱,先生,不过我想这世上并不是只有钱才宝贵,我还有我的孙子,还有我的后人们,可以在金钱之外的地方帮助这个孩子……”特雷维尔元帅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颇为奇异的笑容,“先生,作为我们国家最为受人尊敬和恐惧的金融家,作为一个数十年来一直都屡战屡胜的交易所统帅,到了这个年纪之后,难道您就没有恐惧过吗?在某个夜里您从噩梦当中醒过来,您担心上帝会降罪于您的家庭,会让您一家遭受之前您曾经给过别人的恐惧——您倒不是担心自己遭受这种罪,因为您已经足够坚强,可是难道您不担心在自己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人照顾您已经孤立无援的后人们,然后让他们失去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然后饮下您曾经让别人饮下的苦酒吗?就我看来,在今天这样的情势下,这种事情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男爵的脸色慢慢地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也并不显得很生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老人,考虑着他的每句话。 “我想这个道理其实您也是十分清楚的,您的年纪已经很老了,虽然比我年轻但是也没有多少用,到了这个年纪之后,上帝随时都有可能召唤我们,而如果某一天上帝他真的这么做了的话,那么祂会给您留下来什么呢?一个女儿,还有她的孩子,拥有无数财富,但是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每个人都对她艳羡无比,对她所拥有的金钱更加是垂涎欲滴,那么如果没有人帮助他们的话,究竟会发生什么呢?我想不会有人比您更清楚这件事了,金融家们总是夺人家产的专家不是吗?你的同行们想必很愿意对您做出同样的事情来,因为没有比金融家更加互相痛恨的职业了。” 虽然后面一段话很有些讥讽,很明显的讥讽,但是这种讥刺并不足以触怒德·博旺男爵,而这种近乎于直白的对未来的描述,却又足够能打动这个已经开始步入暮年的金融家。 是啊,在他多少年的职业生涯当中,曾经多少次干出了让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惨事,也不知道送了多少人去了“美洲”,也只有用这种方法,他才能在几十年当中乘风破浪,在一次次的时势变幻当中扩张自己的财富,并且让他超越了自己祖辈所能想象的极限,成为这个国家最有钱的人之一。 这些事当然是无法偿还的罪孽,不过他并不迷信,也不害怕地底下有个炼狱在等着他——反正如果真要有那玩意儿的话,肯定也早就被历朝历代的王侯将相们给塞满了——他真正害怕的,是和他一样的同行们。 他原本想要让儿子给自己接班,结果儿子却死去了,以后只能留下女儿,而以他的年纪,未必能够看到孙辈们成长起来了,如果上帝真的不保佑自己的话,也许这个老人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现实。 而那对他来说就是无比的噩梦,他这一生都以积攒财富为人生唯一的价值体现,财富让他拥有权力和影响力,哪怕是死了,他也不愿意自己花费了一辈子所积攒起来的财富灰飞烟灭。 “不得不说您所说的一切都十分有道理,这也确实是我所担心的事情。”最后,他终于长叹了口气,表示认同了特雷维尔元帅的话,“所以,您的意思是,如果我让萝拉和夏尔的孩子继承我的财富的话,那么特雷维尔家族会为了保卫这些财富而战?” “既然这孩子有我的血脉,那么我为什么不去保卫他?当然,这一切的前提也是他愿意承认是我们的孩子。”特雷维尔元帅突然又笑了,“难道您之前这样的安排,不也是这样的用意吗?您为了让这些财富得到坚实的保障,所以坚持要求夏尔承认这个孩子,所以很明显我担心的事情也正是您担心的事情,这一点上我们都是共通的,对于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难道还有什么是比后人更加重要的事情吗?” 在老人的笑容的感染之下,男爵也笑了出来。他回避了这个问题。 “所以,在我看来,既然我们两个都已经想到了一起去,我们就应该为此而努力……努力保住特雷维尔家族的延续,和您的财富的延续,在我看来这两件事是可以合为一体的。”特雷维尔元帅继续说了下去,“您说得对,比钱我比不过您,甚至比寿命我也比不过您,不过我可以让几个家庭联结在一起……就像我之前曾经做过的那样。” “这又该是怎么做呢?”男爵奇怪地看着特雷维尔元帅。“无疑我并不反对您珍视我的孙子或者孙女儿……” “很高兴您能够在基本的事实上面同意我的意见……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能够极好地沟通了。”特雷维尔元帅点了点头,显得精神更加振奋了,“孩子们的天性虽然不可捉摸,但是他们的兴趣是可以培养的,他们的路也是可以被事前就商量好的——我之前不就是和我的哥哥一起,确定了夏尔和夏洛特的婚事吗?其实这就是一回事。当然,现在这些孩子没办法再来一次了,不过我们可以做类似的事情,让这些孩子从小就来往,就认识,建立他们的联系和感情,让他们明白他们是一个家庭的孩子……嗯,也就是我这个人的后裔。” “恐怕……这有点……”德·博旺男爵有些犹豫了,“过激?” 就连夏尔也有些不自在了,他尴尬地看着爷爷,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敢说出口。 “这没什么过激的,只不过是让孩子们认识到他们并不是孑然一身,而是有需要互相帮助的人而已……这一点他们应该明白,越早明白越好。”然而,特雷维尔元帅却不为所动,“当您的女儿生下这个孩子之后,我会时常见他的,希望我大概能够给他留下一点童年的回忆,不过即使我做不到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夏尔得这么做——夏尔必须让他的孩子们从小就知道这一点。” 夏尔的脸色变得越发尴尬了。 跟孩子们承认自己是一个四处留情的混蛋……对于他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很不错的主意。”然而,德·博旺男爵却并没有体谅他的尴尬,他反倒是颇为嘲弄但是又认真地扫了夏尔一眼,“让这些小孩子从小来往,这不是很好吗?他们终究会懂得团结起来的人们才会坚不可摧。” 当男爵这么说的时候,夏尔就明白,他已经完全认同了自己爷爷的看法。 这对也许特雷维尔元帅来说也许是个胜利,但是对他来说,感觉就实在古怪了一点…… 可是,爷爷的殷切目光,却让他难以说出拒绝的话来。 “好的,我会这么做的。”最后,他只能做出这样的承诺,“我会让孩子们团结在一起,我也会让他们互相帮助。” “这就太好了。”特雷维尔元帅已经是笑容满面,“夏尔,你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接着,他突然又看向了男爵,“既然您已经同意了我的看法,那么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现在我只请求您一件事——能不能让您的女儿过来见见我呢?” “当然可以了。”德·博旺男爵欣然同意。 事实上他反倒对此感到很高兴——可不是每一个家长都会和这位老人一样“通情达理”的,很多人都喜欢摆出名门世家的臭架子,对做什么最有利都不懂。 萝拉很快就被仆人带过来了。 因为怀孕的时间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所以她的肚腹已经高高隆起,再也无法遮盖过去,所以这段时间她早已经停下了手中的一切事务,一直都在家中静养。当她听到特雷维尔侯爵居然会亲自过来看望她的时候,她确实感到十分惊讶。 因为怀有身孕,所以她的脸色多了几分红润,不再是过去那种苍白,不过面容看上去还是比实际年龄年轻。她原本盘起来的发髻现在已经散落下来了,身上则穿着宽松的纱裙,如此朴素的衣装对她来说还真是第一次体验。 “哦,多漂亮的姑娘啊!”当一看到萝拉的时候,特雷维尔侯爵就半是恭维半是认真地喊了出来。 然后,他又责备地看向了自己的孙子,“你干了件大坏事了!” “元帅阁下,见到您很高兴。”萝拉因为行动不太方便,所以只是轻轻地向他点了点头。 “真抱歉我孙子让您陷入到了这样的窘境当中……”特雷维尔元帅以十分歉疚的眼神看着她,“不过,既然这一切已经发生了,那么我们会面对事实,我们是一个负责任的家庭,就算是这样的情况下,我不允许我的孙子逃开。我刚才已经跟您的父亲说清楚了,虽然无法公开承认,但是我会承认您的孩子就是我的后人,并且我会让夏尔无微不至地照顾这个孩子,就像是照顾他的其他孩子一样。” “是吗?”萝拉先是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谢谢您。” “我们一直将是您和您孩子的保护人,不管发生了什么。”特雷维尔元帅向她伸出了手来,“您尽可以依靠我们的帮助,您的孩子也是一样。” 萝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笑了出来,这股笑容有一种莫名地残酷。 “这是真的吗?” “比真金还真。”特雷维尔元帅昂首挺胸,“我请您相信一个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将军的话,他是从来不食言的,而且他知道应该如何去行动。” “那么,为了展现出您的诚意,和您的决心,您可不可以让您的孙子跪地向我致歉呢?”萝拉的笑容更加深了,“他无耻地诱骗了我,让我遭受了这么多的苦痛,那么当面跟我跪地致歉是应该的吧?请吧,先生,您既然是行动派的话,那么就下令吧!” 当发现萝拉竟然如此迅速而且毫不犹豫地利用爷爷的承诺,来作为对自己的报复时,夏尔一阵瞠目结舌,然而他的爷爷却并没有那么多顾虑。 “夏尔,跪下,向她道歉!”他几乎就在萝拉说完的同时就下了命令。 “爷爷……”夏尔看着他,想要再说些什么。 然而他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老人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这个眼神就像是在说“怎么,你都把人家折腾到这个地步了,难道不应该做点事情来补偿吗?” 夏尔犹豫了一下之后,最后只能尊从了爷爷的吩咐。 说到底,他也确实对萝拉做下了太过于荒唐的事情。 他低下了头,努力不去看任何人的视线,然后离开了座位,双膝跪坐到了地上,松软的地毯不会让他痛苦,但是却给他带来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对不起,萝拉。”看着萝拉穿着丝袜裹在鞋子里面的秀足,然后咬着牙说。“我请您原谅我之前的荒唐……” “别这样了,起来吧。”男爵中止了这一幕好戏。“一位帝国大臣,居然对我如此,我实在愧不敢当……” 然后,他捂着嘴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六十二章 安抚 听到了特雷维尔元帅的想法之后,萝拉一点也没有浪费这个机会,直接就叫她一直所痛恨的夏尔跪在地上跟她道歉。而在爷爷的要求之下,夏尔不得不遵从了这个要求,强忍着内心的尴尬和羞辱照办了。 在夏尔跪在地上跟萝拉道歉之后,德·博旺男爵制止了他。 不过,因为他有心想要看夏尔的笑话,所以当夏尔跪下的时候他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等到心里开心够了之后才出言制止。 诚如他自己所言,一位帝国大臣跪在他面前的样子十分能够满足他的虚荣心,更何况因为萝拉意外怀孕这件事,他早就想要教训教训这个荒唐而且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了。在夏尔尴尬地慢慢站起来的时候,他粗豪的笑声一直都在书房当中回荡,让夏尔感觉十分刺耳。 至于萝拉,更加是开心无比了,她没有发出笑声,但是笑容越发显得灿烂和刻薄,不过她原本精致的面孔因为这个原因也显得似乎更加多了几分捉摸不定的魅力。 “怎么样,美人儿?”特雷维尔元帅也满面笑容,以一种颇为亲昵的语气对萝拉问,“现在应该满意了吧?” “现在我相信了您的诚意了,阁下。”因为激动和兴奋,萝拉的脸显得更加红了,“既然如此,我也十分感激您的热忱。” “这就对了嘛!对往事我们通常没有办法改变,但是对未来我们却总是能够做出补救来。”老人赞许地点了点头,“我很高兴您如此明白事理——而且我也乐意再跟您重复一下刚才对您父亲的保证,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家人都是您的保护人。” “保护人?不,我并不需要保护人,我自己就能够照料好自己——以及我的孩子。”然而萝拉的反应却有些出乎特雷维尔元帅的意料,她反倒是冷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需要的只是合作者而已,而我认为您和您的孙子是可以作为我的合作者的,这种荣幸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所以您可以为此而感到高兴。” “哦?”萝拉这种异乎寻常的回答让元帅吃了一惊,他再度打量了一下萝拉,仿佛要重新认识一下 即使即将成为母亲,她的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高傲也没有被母性所冲淡,依旧和平常一样野心勃勃狂妄自负,好像从来没有害怕过任何事情一样。 “哦!”老人禁不住再度感叹了一声,“是啊,合作者,我们很愿意和您一起战斗,为您效劳。” 然后他突然又转过了视线扫了夏尔一眼,既像是羡慕又像是责备,“这么可爱的女士你居然能够做出荒唐事来,夏尔,你的良心哪儿去了?” 夏尔愈发尴尬了,只是耸了耸肩,别开了视线。而他这种忍气吞声的样子,也令萝拉心情极度畅快。 “您不能苛求他拥有他从未有过的东西,阁下。”萝拉毫不留情地继续嘲讽了夏尔,“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我,因为我已经从他给我带来的阴影当中走出来了,我可以继续我的生活。” “您能够忘掉之前的不愉快就太好了……”老人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既然你们两个曾经能够热恋,那说明你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爱和美好的回忆一定还留在你们的心头,而且我认为这种爱对以后你们两个人都肯定会大有帮助。” 萝拉脸上的笑容猝然消失了,她露出了一副有些恶心但是却又只能强忍着的艰难样子。 她和那个人之间,过去哪里有什么“爱和美好的回忆”?相反,全都是痛苦不堪的记忆,她和那个人两次的欢好,都是在被人强暴的情况下,简直与噩梦无异。 偏偏因为各种顾虑,她又不能将其中的缘由都说给别人听,反而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因为“年幼无知”被花花公子诱骗而失身怀孕,于是这种难受的感觉就愈发浓烈。 种种不堪的回忆从记忆的最深处骤然冒了出来,一种呕吐的欲望涌上她的心头,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这种不适感,然后勉强维持着最低程度的笑容。 “您说得对,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会为过去而烦恼了。” 看着她这么艰难的样子,夏尔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萝拉,过去的很多事情对我们来说都是重负,我们没有必要再去背负它们了。”他若有所指地说,“我们一起忘掉吧,从今往后我们都会迎来全新的生活……”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干脆在这里为未出世的孩子想个名字吧?”特雷维尔元帅眼见两个人突然好像在为什么事情而交锋,于是他马上转开了话题,“还是说你们已经想好了?”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我已经为这个孩子想好名字了。”德·博旺男爵十分欣然地回答,“如果是男孩儿的话,就叫他莫里斯。”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萝拉的脸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对哥哥的怀念居然这么顽固地留存在父亲的心中。她的心里禁不住生出了一股绝望感。 难道我无论做什么你都忘不掉他吗?不……我宁死也不要生出一个男孩儿来,让他继承这个可恨的名字。她暗自在心里发誓。 夏尔看出了萝拉的心中所想,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生出来的是女儿呢?”他不动声色地问。 “那个……我还没想好。”男爵皱了皱眉头。 “如果是女儿的话就叫丽安娜吧,那是我妻子的名字,我早就想用这个名字转赠给我的一个曾孙女儿——所以如果萝拉生出的是女儿的话,我就给她一个这样的赠礼。”特雷维尔元帅解决了他所面临的疑难,“如果这个孩子和母亲一样美丽的话,那么她肯定是无愧于这个名字的。” “行,不错的名字,就这么办吧。”沉吟了片刻之后,男爵马上点头接受了。显然对他来说,如果生出的是女孩儿的话,叫什么名字也都无所谓了。 接着,他又看了萝拉一眼,发现萝拉好像身体有些不适,不过他倒也并不奇怪,毕竟这个时段的孕妇一向精力不济。 “夏尔,你带她回去休息吧,萝拉现在需要静养,你陪她聊一会儿吧。”他朝夏尔挥了挥手。 夏尔从善如流,走到萝拉的身边,殷勤地伸出手来,准备带着她离开。 “谢谢。”萝拉低声吐息,然后也伸出手来挽着夏尔,一步步地向房间外挪了过去。 她的脚步十分跌宕迟缓,不过夏尔十分体谅她,也有意放缓了脚步,搀扶着萝拉一点点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 第二次来到这里,他不再为之前那些奢华的陈设而感到震惊了,他只是小心地将萝拉扶到了床边,然后帮助她坐了下来。 “谢谢你。”萝拉咬着牙吐出了这几个字。 “我知道刚才在你父亲和我爷爷面前忍耐,承认我们两个之前的私情,有些令你恶心,如果现在你想骂我的话,可以尽情骂了,挥发一下之前郁积的怨气对你有好处。”夏尔从容地坐到了她的身边。 “骂你,有什么用?你会为此而有什么触动吗?”萝拉瞥了他一眼,不屑当中似乎又有些讥诮,“如果你不会因此触动,那我干嘛要白费唇舌?” “可是我看你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夏尔笑了笑,“所以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 “我不开心又不是因为你!”萝拉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开心是因为我现在是这副样子,行动不便,哪儿也去不了,谁也见不了,甚至就连吃饭都吃不下去!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我去办,结果我却只能窝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一切都脱离常轨,而且还被不明就里的人耻笑——他们一定以为我不堪大任,顶不住压力,所以缩回家里去了……可恨,一想到要被虫子们耻笑我就忍不住怒不可遏。” “所以说到底你还不是在怪我吗?”夏尔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手,直接将她拥到了自己的怀中。“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别的办法,你先忍耐吧,只要再过几个月就好了,不是吗?没必要跟虫子们生气,反正到时候你可以随意摆布他们。” “别摆出这种刻意的温柔来接近我,恶心死了!”萝拉厌恶地瞪了夏尔一眼,然后挣扎着想要脱开夏尔的手。 然而夏尔倒是并没有如她所愿,而是直接瓦解了她的反抗,将她拥入到了怀中。接着,他的另一只手慢慢地滑到了高高隆起的肚腹上面。 “别再碰我!”萝拉满面怒容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我摸一下自己的孩子也不行吗?”夏尔低声回答。 夏尔的触碰勾起了萝拉最为痛苦的那些记忆,那时候,他的手是恶魔的爪子,不过今天,这只手却异常的温柔,轻轻地钻进了扣子之间的缝隙,抚摸到了肚腹上,麻痒的触感从皮肤上传来,让萝拉一时间好像有些失去了力气。 因为怀孕的缘故,最近她经常发脾气,吓得身边人魂不附体,然而今天在夏尔的抚摸之下,她的心情反倒平复下了不少。 “你有没有办法……让一个人只生女孩儿?”萝拉低声问,“我宁死也不愿意做一个莫里斯的母亲!” “我没有办法改变胎儿的性别,我只能帮你向上帝祈祷她是一个女儿。”夏尔摇了摇头,然后有些迷乱的他口不择言,“不过,这次就算是男孩儿,我们只要努力,总会有女儿的不是吗?” “滚!” 第六十三章 温暖与忠诚 正当法兰西帝国的卡洛娜皇后陛下正兴致盎然地和夏洛特以及她的其他女官们一起泛舟在塞纳河上的时候,在数千里之遥的圣彼得堡,同样也有人泛舟在涅瓦河上,欣赏着两岸沿途的风景。 只不过,和心情舒畅至极的卡洛娜皇后陛下不同,船上的人们感受要复杂得多。 虽然现在才是晚秋时分,枫丹白露附近的天气可以说是气候宜人,但是在俄国就完全不同了,寒风已经到处肆虐,以俄罗斯特有的方式呼啸着撕向每一个人。尤其是在开阔的河面上,寒风更是毫无顾忌,像是地狱里面放出来的精灵一样,捶打在每个人身上。 “还真冷啊。”当一阵寒风撕破了厚厚的外套的防御钻到自己的身体内时,站在船舱外的玛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然后小声抱怨了一声。 接着,她抬头看向了船头,视线放到了那个正端坐在船上的女子。“喂,你就不冷吗?” 这个女子同样穿着厚厚的外套,不过和同伴不同的是她的面前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挂着一块画布,而她的手里端着一支画笔。 她一直出神地看着河岸边的教堂和树林,风已经将她的手刮得通红,但是她仍旧浑然未觉,面前的彼得格勒岛上顾影绰绰的建筑,此时正巨细无遗地展露在她的眼中,等待被她捕捉其中的神韵。 她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小半,画布上已经若隐若现当中出现了不少轮廓,有河岸,有行人,有大教堂的塔楼,也有宫殿的高墙,这些东西都已经开始浮现在画布当中,就好像复刻一样。 但是如果只将这些东西原汁原味地画在画上的话,那还谈不上绘画,真正的艺术,必须在复刻之外,再找到一点什么。 找到一点,属于圣彼得堡,属于俄罗斯人的神韵。 风在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吹,但是她却还是丝毫没有感觉,只顾在河岸的建筑和画布之间视线来回逡巡。 “真是愚蠢。”玛丽忍不住嘲弄了一句,然后轻轻地走到了她的旁边,伸手盖住了衣服在领口当中的缝隙,挡住了呼啸的寒风。“也不用搞得这么投入吧?在这种鬼地方要真是感冒了可就麻烦了……” 当玛丽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身上时,芙兰才有所感觉,她先是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才从对艺术的沉醉当中,弄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听清了玛丽的抱怨。 “啊,谢谢!”她笑着朝玛丽致谢,然后才感觉到全身已经发冷,连忙将画笔先搁下来,将手放进了怀中,慢慢地重新暖和下已经冻僵的手。 这里是涅瓦河,是彼得堡赖以为生的水源,也是整个城市最为重要的命脉,而她们现在正乘舟飘荡在这条河上,欣赏这座俄国都城最美丽最精华的部分,而现在她们已经来到了市中心的彼得格勒岛旁边,一边看着美景,一边在这个有代表性的地方停留了下来,准备留下自己的画作。 “我说你是不是搞得太认真了一点啊?”玛丽忍不住又取笑她了,“我们又不是真的为了画几幅画跑到这里来的。” “可是既然来了,不留下点什么回忆来不是太可惜了吗?以后可未必有机会跑过来了……在公务之外,我们不应该为私人也做点什么吗?”芙兰挑了挑眉头,跟自己的朋友开玩笑,“再说了,如果我们不表现得逍遥一点,别人又怎么会放心呢?” 芙兰的话,玛丽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感伤。 “也对啊,你是真正把绘画当做事业的人啊,和我们不大一样。”她微微地耸了耸肩,“我们学这个要么是为了打发时间,要么是为了自抬身价,只有你真正爱着这门艺术,也只有你真正有天赋……” “都这时候了还奉承我做什么?”芙兰貌似不悦地打断了她的话,不过脸上却有一点点红云。“说得我都不太好意思了!其实你画得已经很不错了。” “这可不是奉承你啊,我是心里话。我的画嘛……那只是无聊的复制品和技法练习而已,没有一点神髓,也没有全神贯注的热情,不过虽然我画得不好却能够稍稍看得懂别人的画,我能从你的画里面看到这种神髓和热情,这可不容易!我们没有那种天赋……”玛丽看着她,然后又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不过,就算有天赋,又有几个人和你一样可以真正无忧无虑地度过那个年华呢……” “怎么可能无忧无虑呢?”芙兰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处在我们那样的环境下,哪里会没有忧虑?只是……我善于将忧虑隐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看见而已。” “那你隐藏得多好啊!”虽然早已经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但是玛丽仍旧对这一点感到很惊奇,“我和你一起共处几年了,但是却一点也没有看出来什么深藏于心的忧虑。” “我有时候都有些佩服自己这一点啊!”芙兰禁不住笑了出来,不过却并不显得为此自满,“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很小开始就能够将内心的想法和外表隔绝了,可以一边心里生气一边却笑容满面,有时候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两个人。不过,真的,这一点都不好玩,如果你体会一下就好了,两个部分好像完全是分离的,再怎么让人开心的事情,内心深处却还是有些地方冰冷得令人发疼,根本没有办法真正投入到喜悦当中……没办法真正高兴起来,你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惩罚吗?” “听上去是够可怕的。”玛丽想了想,也觉得有些瘆然。 为了改变气氛,她决定开个玩笑。 “这么说来,大家平常谈笑的时候,你都是在跟我们应景?”她笑着问。 “倒也不能说应景吧……只不过确实觉得这一切都很疏离而已,跟我没有关系。”芙兰摇了摇头,金色的发梢也随之拍打在厚厚的大衣上。“当然,大多数话题其实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 “可怕……那你就没有一次全身心地高兴过,甚至热泪盈眶吗?”玛丽倒有些好奇了,“如果真的没有的话,那也太可怜了……” “倒也不是没有……”芙兰低声回答,然后,她的脸突然有些微微发红了。“我小的时候特别害怕黑夜,所以哥哥就耐着性子,拿着童话书在我的床边读,经常一直读到深夜为止,就像妈妈那样……那时候我真正的感受到了全身心的喜悦,真的,开心极了。还有……嗯,另外一些事情,那些都已经是我最珍贵的回忆了。” 芙兰说到这里突然语焉不详,而玛丽见状也沉默了,她也不忍心去破坏别人最为珍视的回忆。 “所以,我可是说得很清楚的啊!”芙兰也慢慢地收敛去了笑容,好像在跟自己宣告着什么一样,“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所剩下的乐趣已经只剩下这么多了,能够追逐的幸福也已经悬于一线,如果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剥夺我这一切,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倒是宁可死也要做到底,反正死了还不用那么痛苦。” “这时候还要说什么死呢?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未来总会越来越好的。”玛丽苦笑了一下,然后她抬头看向了天空,深深吸了口气,“总感觉空气突然有些阴沉呢,你赶紧画完吧!” “也不是想画完就能画完啊!灵感又不是说有就有的!”芙兰也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然后视线稍稍下移,然后放到了弗拉基米尔大教堂的砖墙边,这些砖墙生硬,冷漠,矗立在阴沉的天空下,好像几百年也不会动摇分毫一样。 可是难道这就是一切吗?似乎也不太够。芙兰呆呆地看着河边,仿佛呆住了一样。 “还没有弄完啊?”过了片刻之后,玛丽禁不住抱怨了,然后拉了拉芙兰的帽子,“简直是在犯傻,而且是我在陪你犯傻。” 她的头发也扫到了芙兰的身上,温暖的感觉也顺着触感爬到了心头。 芙兰呆呆地看着玛丽,然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猛然又转过身去重新看向了大教堂。 阴冷,但是坚硬,纵使寒风凛冽,也毫不退缩,但是在这些特质之外又有一点点深藏于心的温情,这大概就是俄罗斯吧。 “我找到了!”带着这样含混不清的嘟哝,她从旁边重新拿起了画笔,然后又微微躬下身来,全身心地投入画作当中,而这时候玛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面带微笑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好友作画。 在芙兰一笔一划之下,整个画作渐渐地展现出了最后的形象。 建筑,和往来的行人,还有静静流淌的涅瓦河纤毫毕现地展现在了画上,建筑的线条也十分粗粝,它们使用的都是青灰的冷色,压抑而沉默的世界,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而在画作的中央,教堂的墙却被可以染成了鲜红的颜色,在青灰的世界当中被衬托得极其突出,仿佛是燃烧在冰冷世界的一团火一样。 在画完之后,芙兰仔细地又审视了自己的画作一遍,然后才放下了画笔。 “怎么样?”她仿佛是献宝似的看向了玛丽。 “很不错,十分不错。”玛丽看了许久之后,最后以发自本心而不是刻意奉承的语气说,“值得让我们站在这里这么久。” 接着,风变得更加大了,她忽然打了个寒噤。 “不过现在我们没有继续呆在这该死的河上的理由了吧?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她禁不住又抱怨了一句。 然后,她又扫了这幅画一眼,小心翼翼地将画布和画板收了起来。“这条河哪有这么好看!” “我倒觉得挺好看的,两边的景色也很不错,我们不能太挑剔,俄国的天气的就这样,谁又能改变什么呢?至少我看俄国人对我们的招待已经是够热忱的啦!”芙兰又把手放进怀里取暖,然后笑着回答,“再说了,至少比泰晤士河干净一些不是吗?” “我倒觉得英国可爱多了……”玛丽颇有些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不管怎么样,俄国人反正是要倒大霉了,我们不需要对他们太过于在意。” “喂!别在这里说这种话啊!”芙兰有些急了,连忙制止住了对方。“这件事我们得完全装作不知道才对。” “好吧,都按你说的做。”在说话间,玛丽已经将画布全部收好了。 然后,两个人回到了船舱里面,而且在她们的要求之下,船马上就向她们飘过来的方向泊了过去,准备回到她们刚才身处的陆地上。 芙兰对自己的画作十分满意,她不住地端详着这幅画,摇头晃脑地满面自得的笑容。 “也不用这么开心吧?”玛丽忍不住取笑她了。 “当然开心了!我很久没有画出这么满意的作品了。”芙兰摇了摇头,“只要有这样的作品,哪怕有哪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干扰,我们这还是一次愉快的旅行!至少没有白来俄罗斯一趟。” 接着,她又微微垂下了视线,“而且……我们回去的时候,看到我们这么顺利就完成了任务,他一定很高兴吧。” 这时候,她的眼睛里面已经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显然是在遐想自己和哥哥之间的未来了。 而在这样的气场当中,玛丽并没有感到嫉妒,她反而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她回想起来刚才好友说出“能让我喜悦的事情只有这么点了”的样子,再对比现在,蓦然觉得这一切有些太过于令人不安。 “我知道这么说没什么意义,但是我现在还想再说一遍,现在对你来说一切还来得及,朋友,还来得及!”她有些急促了,“放弃掉这样的憧憬吧,还有多少幸福在等着你呢!” 然而,她的急促却没有感染到对方,芙兰反而皱了皱眉头。“我原本以为你应该会理解我的……” “是啊,我理解你,什么见鬼的血缘我根本不在意,但是我还有另外的理由啊!”玛丽忍不住了,低声嘶吼了起来,“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先生是个混蛋,当然是一个十分优秀的混蛋,不过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混蛋,他追名逐利,喜欢富贵和权势,可怕的是他已经得到了这一切,而且孜孜不倦地把这些用在博取更多的财富和权势上面!对,他没有多少爱,至少给不了你想要的那么多!而且,很明显,他纵情享乐,喜欢被美女环绕的感觉,也许就在此刻他还在和某个人偷欢——别否认我,我觉得就是这样。难道他这样对得起你这样的迷恋吗?不,我觉得配不上!” 接着,她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了一点,“当然,我……我也是混蛋,不过我就喜欢混蛋,这是天经地义的,混蛋不就是该喜欢混蛋吗?我也喜欢享乐,喜欢权势和财富,喜欢被人匍匐仰视,但是你不是啊!你不应该把幸福系在我们这样的人身上,你应该得到更加全心全意的爱才对!好吧,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可是我还是想要最后劝一次。” “既然知道劝没有用,那你又何必劝呢?”芙兰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微微叹了口气。“我虽然表面上对人总是唯唯诺诺,但是我心里的想法是从不更改的,一旦认定了我应该去做什么,我就会做到底……就算你觉得这是悲哀,但是我就是想要这样的幸福,说到底……你们谁也没有办法代替我去生活,也没办法帮我选是吗?!你们只是一个劲儿地告诉我该去怎么做才好而已,可如果想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做混蛋的话,我宁可做个混蛋!”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玛丽并不意外,只是长叹了口气。 “真是可怜的孩子。” “你也只是比我大一岁而已。”芙兰不以为然。 “不,有些地方你就是孩子,执拗得像个孩子。”玛丽瞬间感觉眼眶都有些湿润了,“我真后悔过去没有对你更好些,我曾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至少强度一样,但是现在看来,你比我更加需要温暖……要是早点得到这些的话,你又何必把一点点温暖当成了全世界!” 仿佛是要佐证她这句话似的,她突然抱住了芙兰,然后还没有在好友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直接亲吻了上去,两唇骤然相接。 两唇相接的时候芙兰才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然后下意识地一把推开了玛丽。 “你做什么啊!”她小声抱怨对方的突然袭击。 “给你温暖啊。”玛丽微笑着回答。“暖和吗?” 芙兰呆住了,这时候她才感受到唇间的一点余温。 多忠诚的人啊。她心想。 她的头脑早已经被固化,心里除了自己的小小堡垒之外,和整个世界已经隔绝开来。这个小小的堡垒之前只装了寥寥几人,而玛丽却也身处其中。 “只要我有的东西,我一定会也给你的。”她喃喃自语,然后低声说。 就在这时候,船已经靠了岸了,两个人悠然走下了船。 而在岸边,除了原本的人之外,却多了一位身穿禁卫军制服的青年军官。 “德·特雷维尔小姐,我国的皇储殿下邀请您和您的女伴一同莅临皇村。”这位青年军官,以十足优雅的礼节对着两位小姐说。 第六十四章 皇村 “皇村?”芙兰有些惊愕。 “是的,就是皇村。”这位禁卫军官以十足的派头,很有耐心地点了点头。“最近一段时间,我国皇家将会在那里团聚,而皇太子殿下特意邀请您们一起作为客人来到那里,为皇村增光添彩。” “是吗……”芙兰沉吟了一下,她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殿下说之前和您见面的时候,他想要以俄罗斯的好客方式来招待您,而且还希望您能够为他在这里留下一些画作。”眼见对方还有些犹豫,这位军官继续面带笑容地躬了躬身,“殿下他想要遵守自己的承诺,也殷切地期待您能够给他一个实现诺言的机会。” 芙兰又看了旁边的玛丽一眼。 玛丽并没有说话,但是却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仿佛是在说“为什么不去呢?”。 她想了想,确实也没有理由拒绝亚历山大皇储殿下的殷勤好意——反正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当个信使而已,一切事务正在别祖霍夫伯爵手里有条不紊地开始着,除了静静地等待之外,她不需要多做什么,也没有人需要她去另外做什么。 至少在表面上来看,她是来游览彼得堡的,而且迄今为止她把这个角色扮演得很不错,这段时间内她一直在彼得堡的宫室、教堂和名胜当中徘徊,就像任何一个对俄国感兴趣的游人一样。 也正是因为她在扮演这样的角色,所以如果拒绝皇太子殿下的邀请,反而不去俄国最辉煌的地方看看的话,那就未免太过于奇怪了。 “好吧,我十分高兴自己能够得到殿下这么热情的款待……”最后她答应了下来。“真没有想到我能有见识到贵国宫廷的荣幸,我对此又激动又忐忑不安。” “您不必紧张,陛下和殿下都是十分宽容、十分明事理的人,他们绝对不会让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士受到任何刁难,您尽可以放心。”这位禁卫军军官再度欠了欠身,“您今天可以继续您预订的行程,明天我就可以带您过去了。” “谢谢您。”芙兰也跟他行了行礼,然后带着自己的一大堆行礼,和玛丽一起向自己的住处赶了回去。 一回到别祖霍夫家族在城郊的庄园,芙兰和玛丽就将自己所收到的邀请转告给了别祖霍夫伯爵。 被俄国宫廷所邀请,超出了她的计划之外,也让这位年老的伯爵十分吃惊。 “抱歉……我没想到居然会生出这样的枝节……”芙兰有些歉疚地说,“我没想到亚历山大殿下居然会主动来找上我。” “这不足为奇,我们俄国人对您这样的人总是十分殷勤,宫廷就是喜欢欧洲的名流,您美丽又富有教养,更加出身于名门,得到宫廷的青睐十分正常不是吗?再说了……那位皇储殿下似乎打算通过您来给法国传传话,他更加要刻意讨好您。”别祖霍夫伯爵倒是并不生气,反而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再说了,我们原本就承诺要给您一个愉快的俄罗斯之旅,能够到皇村去看看这不是很好吗?” “既然您也这么说的话……那我就过去吧,其实我真的也对那里挺好奇的。”芙兰点了点头。 “您尽管玩吧,开心就好,我这里正在努力把最后的工作做完——以目前的进度来看,用不了几天,您就可以盘算回家的旅途了。”老人温和地笑了起来,“在令人不快的深冬降临之前,您就能够告别它可怕的脚步了。” “那真是太好了!”芙兰欣喜不已,在俄国虽然她受到了殷勤的招待,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自然早就起了思乡之心,再加上越来越临近冬天,俄国的天气实在让人心有余悸,所以她老早就想要回去了,只是碍于情面她不敢跟别人说,只好憋在了心里,如今听到伯爵这么说自然是十分高兴。 “您之前碰到亚历山大的时候,他有没有问起过我?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问题?”别祖霍夫伯爵突然问。 芙兰先是有些意外,然后想了想回忆了一下那天晚上她同亚历山大皇储的对话,因为那天皇储殿下给她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她能够回忆起他们之间的大部分对话——虽然那个时候他们是在跳舞。 亚历山大像世间对皇室成员所常见的观感那样倨傲,不过表面上倒是礼节备至。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在接受帝王教育的缘故,他的话带有一种强烈的自信感,仿佛不容他人质疑,但是因为他从小接受足够的教育、同时已经开始拥有治国经验的缘故,他说的话却又有几分道理。 虽然很尖刻,但是有道理。 “他确实提起过您,还说了一些对您的见解不太认同的话。”芙兰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将对伯爵转述起了那天晚上亚历山大皇储的话。 这位皇储殿下,认为以俄国的地理禀赋和气候条件,若想要和英法一样富裕的话,必须夺取温暖地带和出海口,参与世界贸易,从中攫取财富,并且认为他和罗曼诺夫皇室才是能够带领俄国走好这条路的唯一选择,其他的任何自由主义言论都只是蛊惑人心的谎言而已。 “这就是这家伙对我们的看法吗?愚蠢可笑!”别祖霍夫伯爵冷笑了起来,“他说我们在蛊惑人心?他这才是在蛊惑人心!他将最大的不公抛之脑后,却想要用虚幻的未来来吊我们的胃口!” 仿佛是余怒未消似的,伯爵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气哼哼地在房间内踱步,踩得地板吱呀乱响。 “对,他就是用虚无缥缈的未来来哄骗大家,而现实当中人民要面包要自由的哀嚎他们却置之不理!他们已经这么做五十年了,以后还会继续做下去!我早已经看透他们了!” 接着,他冷然抬起头来看着芙兰,“德·特雷维尔小姐,我请您绝不要为他的话所欺骗,这只是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者的蛊惑而已——一个皇族如果连现在都不体恤它的臣民的话,它又怎么可能在未来怜悯他的百姓?它的一切承诺,都只是为了让大家闭上眼睛,把忠诚和财富奉献给它,亚历山大跟您跟其他人所描绘的那一切,什么近东远东,什么出海口,都只是满足他个人扩张领土的私欲而已,然而他却有意打扮成人民的需要!哪怕俄罗斯人用生命帮他和他的子孙扩张到了整个星辰大海,他就会放弃到对整个民族的压迫吗?不!他只会让人民为他流血牺牲,帮他拿到那些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然后继续欺骗、迫害、压榨我们这个可悲的民族!” 这样发泄了一通之后,他才慢慢镇定了下来,重新坐了下来。 “抱歉,小姐,我只是对他的话感到十分气愤而已。罗曼诺夫家族无止境的贪欲只会让这个民族陷入到和其他民族永不停歇的厮杀,在血泊当中我们无法得到财富,更加无法得到人民的福祉,所以他的话您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您放心吧……我不会因为他的话就改变自己的主意的。”芙兰这时候才敢说话,“我对贵国国情和政体都没有什么了解,所以我也不会用我自己的看法去影响什么……对我来说,完成职责就好了。” “这样也好!至少您忠诚。”伯爵苦笑了起来,“不像娜塔莎,真的被这一套鬼东西给蛊惑了。我倒宁可她跟您一样忠诚,而不愿意她为了自己的那点东西而背叛我!” “他也跟我提到过娜塔莎了……他跟我询问了娜塔莎的近况如何。”芙兰低声说。 “什么?那你怎么跟他回答的?”伯爵有些惊诧。 “我只是跟他说我没有见过娜塔莎,似乎因为染病了在家中静养。”芙兰笑着回答。 “太好了,这样就行了!”伯爵拍了拍手掌,对芙兰如此得体的回答十分满意,“预祝您在皇村有一个愉快的旅途,我想以您的智慧,您绝对可以在那里如鱼得水,就算是沙皇陛下大概也会惊叹您的美貌和才情。” “您这样恭维人,还真是让人难为情。”芙兰仍旧笑容满面。 就这样,在第二天早上,芙兰就和玛丽一起,重新乘坐别祖霍夫伯爵一家的马车来到了彼得堡的火车站,然后早就等候在那里的禁卫军军官迎接了她们,并且将她们送上了前往皇村的火车。 皇村位于圣彼得堡的南郊,从叶卡捷琳娜大帝开始就是沙皇们所喜欢的居所,也是宫廷和贵族们常聚的地方,整个彼得堡的上层社会在夏秋的时候都会以这里为活动中心,直到入冬之后才会离开。 正因为这一点,所以皇村到彼得堡之间在1837年就修建了铁路,也是整个俄罗斯帝国的第一条铁路设施。 而在亚历山大皇储殿下的邀请下,芙兰和玛丽乘坐着当天的火车,来到了皇村外的小火车站当中。 因为只有贵族才有权作为访客到这里来,所以火车的车厢十分宽大和舒适,倒是让她们一开始就感受到了俄国人的热情。 而这个充满俄罗斯特有的风情和西欧式的宫廷文化的地方,也在静寂无声当中,迎来了它新的客人。 第六十五章 皇村(二) 当滚滚前行的列车终于在汽笛的轰鸣声当中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在萧瑟的秋风当中,芙兰和玛丽一起走出了车厢,然后来到了彼得堡郊外的皇村当中。 不过,和四处吹拂的寒风并没有吹散这里盘桓不散的热闹气氛,当她们走出小小的车站,来到了皇村边缘的林荫当中时,她们发现这里已经有不少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漫步其中,还有不少警卫和仆役在四处逡巡,既让周边变得戒备森严,又让这个原本寂寥的地方多了几分生气。 自从彼得大帝经过多年的艰苦战争,最终从瑞典手中赢得了彼得堡这个通向欧洲的窗口之后,他就将这里变成了自己夏天的休憩之所。而在他的女儿,同样极有作为的伊丽莎白一世女皇的手中,就已经变成了俄国沙皇所拥有的最大的离宫。经过了一个多世纪的演变,皇村可以说成为了罗曼诺夫皇朝的代表性地标,和彼得堡内的冬宫一样,成为宫廷的主要活动地点。 和温莎堡以及枫丹白露一样,皇村掩映在重重苍翠当中,那些厌倦了城市的喧嚣吵闹的帝王和贵族们都将这里当成了难得的社交场所,也当成了帝国皇室炫耀自己财富和权威的最佳展示。 在叶卡捷琳娜大帝登基之后,她和前任的沙皇们一样同样喜欢这里,并且她亲自来设计和重构了这座离宫。她将原来模仿法式风格的、呈几何形布局的花园改建成为了当时时髦的英国式园林。用蜿蜒的小径代替了原本笔直的林荫路,而四周修剪整齐的草坪则变成厚密茂盛的草地,而后在这片片绿荫当中,她修建了大量的宫室——作为整个俄罗斯帝国的统治者,她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功绩来享受这些东西,而实情也差不多确实如此。 在侍从们的带领下,芙兰和玛丽就漫步在这些花园的小径当中,向林荫深处的宫室走了过去。在叶卡捷琳娜大帝过世之后,继承她事业的沙皇们并不仅仅遗传到了她无限的权力欲望与扩张欲望,而且继续延续了她对这座离宫的爱。 在那位最终终结了拿破仑的亚历山大一世沙皇,在自己新建的花园内竖起了一系列的歌特式尖塔和小教堂等一系列仿中世纪的中欧建筑,它们与树种丰富的簇簇林木和茂盛开阔的茵茵草场十分和谐地融为一体,再经过几处池塘的点缀,构成一幅幅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风景画。 只可惜现在已经是晚秋,树木和池塘间已经暮气沉沉,无法感受到茵茵绿草之间那旺盛的生命力,不过即使如此,她们两个人也能够感受到那种匠心独运的美感。 不过,芙兰还有有些惋惜——这里太像欧洲了,和她在欧洲其他地方见到的宫室差不多,无法让她感受到真正的俄罗斯之美。 就在她们将要来到沙皇一家的寝宫——叶卡捷琳娜宫的时候,已经得到了侍从们禀告的俄罗斯帝国亚历山大皇储殿下颇有礼貌地从自己的居所当中迎了出来,殷勤地招待了自己的两位客人。 “德·特雷维尔小姐,再次见到您真是令人高兴。”他以礼贤下士般的热情微笑着朝芙兰伸出了手来,“真希望您不要介意我冒昧的邀请,而是愉快地享受这一次的旅途。” “您这是哪的话!能够来到您的宫廷当中,是我的荣幸才对。”芙兰也笑着回答了他,任由对方拿起自己的手在手背上微微亲吻了一下,“说实话您这样的安排,让我受宠若惊,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之后继续保住您对我的好印象。” “毫无疑问您能,因为相比那次晚上见面,在白天再见您的时候我发现您的美貌要更加惊人一些。”亚历山大皇储一边笑容满面地恭维着,一边似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芙兰的手,然后偏过了视线看了玛丽一眼,“当然,还有您也一样,德·莱奥朗小姐。” 玛丽貌似恭敬地对皇储殿下欠了欠身,心里则对这位明显只是礼貌性恭维自己一句的皇储印象更加糟糕。 “谢谢您对我的夸奖,我会当成真话来听的。”芙兰微笑着回答。 经过了多次的历练之后,她现在纵使在俄国皇储面前,也能够从容不迫了,而这种从容,更加让她显得独具魅力。 “这当然是真话了!”在芙兰的玩笑面前,亚历山大皇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好了,我带您进去休息一下吧,您一定有些累了,而且外面的风也对您的健康不利。” 接着,在他的带领下,芙兰和玛丽一起走进了叶卡捷琳娜宫当中。 平心而论,在美学或者说奢侈方面,俄国进入文明的时间要比西欧国家要晚上一些,不过沙皇们却自然有一股气魄,要用自己的排场来压过那些西方的同行们。 经过历代沙皇的经营,和历代建筑师们的呕心沥血,这座宫殿确实已经变得富丽堂皇,成为了一座经典的巴洛克式建筑,到处都是,妆点着沙皇陛下的煊赫排场。 一进门楼梯侧墙,他们就看到了浮雕图案和花瓶灯饰装饰着墙面,而走廊的两边强化桑同样装点着浮雕和流苏。 当他们来到宫内的第一个大厅时,那种帝王的气派更加是扑面而来,四周大厅墙壁上布满了金碧辉煌的浮雕装饰,屋顶上还用壁画画着古代的神话故事,描绘太阳神阿波罗。而在四处的墙面,充斥着繁缛细腻的金质雕刻,气派而又宽大。 这座大厅是宫内的舞厅,在宫廷热闹的时候,人们每到晚上就会在这里翩翩起舞,烛光让四周的浮雕闪闪发光,仿佛是来到一个幻境一样。 不过,这种气派并没有打动芙兰,她只是礼貌性地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和某些外国访客那样觉得有多震撼。 有心想要在这位女子面前炫耀一下自家的亚历山大皇储对此倒是有些好奇。“您好像没什么兴致?我知道您很喜欢艺术,那么您您对这里的布置不满意吗?” “不,殿下,这里很美,不过……是那种很正常的美,和帝王的居所十分般配,但是也太过于般配了——我在您这里看到的,已经在凡尔赛看了个够了。”芙兰十分老实的回答,“太像欧洲了。” “像欧洲难道不好吗?我的祖先们追求的可就是这一点啊。”亚历山大皇储又笑了笑,然后继续解释,“这里就是我们为了和欧洲的帝王们看齐而建造的,如果您想要看原汁原味儿的俄罗斯的话,您可以去莫斯科看看,比如克里姆林宫,那里有我们俄罗斯式的圆顶,还有方方正正的宫廷——对,一切都是那么俄罗斯。” “我对您的描述十分好奇——不过我很抱歉,我这次旅途已经快要到归途的时候了,恐怕难以安排这一趟旅程了。”芙兰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去那里看看。” “就要离开了吗?哦……这也不奇怪,毕竟冬天就要来了,你们法国人不会习惯我们的冬天。”亚历山大皇储想了想,突然又开了一个玩笑,“不过您回去的时候可以跟您的爷爷问一下,毕竟当年他到过莫斯科,也许比我更加熟悉克里姆林宫——” 这话里面所隐含的调侃,让芙兰微微脸红了一下。 不管政治派别如何,1812年一直都是法国的伤心事,而对芙兰更加如此了,她的爷爷当年跟随拿破仑的大军来到了那里,然后在可怕的冬天当中溃散,恐怖的回忆至今都没有从他的头脑当中消失,而芙兰自幼跟随在爷爷的身旁,当然也从爷爷那里分享到了这种痛处。 “感谢上帝,我的爷爷最后还是回来了。”她小声说。 “是得感谢上帝,让一切终于重归和平,那一切都是悲剧,不管是对俄国人还是对法国人。”亚历山大皇储也点了点头,“作为年轻的后辈,我们所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努力让这种可怕的悲剧不要再重演。” 接着,他昂首看着芙兰,转移开了话题。 “我知道,目前展示给您的东西不足以打动您,但是我想这里还是有一个地方可以打动您的……请允许我带您过去,让您感受一下那里的魅力。” “您是指什么呢?”芙兰有些好奇。 “一个罕见的宝物,一个也许再也无法复制的奇迹。”亚历山大皇储满面神秘地说,不过他很快就又公布了答案,“更准确来说的话,就是一个由琥珀拼接的墙板所组成的大厅,美到让您这样的人也会受到震撼的地方……” “真的吗?”芙兰微微有些吃惊。 她并不怀疑皇储在说假话,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听过人们口口相传的传说,都说沙皇住在一个被奇珍所构筑的厅堂里面——就像童话里面的阿拉伯国王一样。 等到长大了之后,她知道那些奇珍是琥珀,比黄金还要贵重的东西。 她真正吃惊的是亚历山大皇储居然打算直接就带她过去看看——作为一个主人,他还真是够殷勤的。 不过更让她吃惊的还在后面。 “特雷维尔小姐,我的父亲现在也在那里,如果可以的话,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您能不能赏光,为他在那里画上一副肖像画呢?”看到她终于惊诧了之后,亚历山大皇储笑着问。 第六十六章 尼古拉 “什么?”当听到了亚历山大皇储说到他的父亲居然打算接见自己,芙兰无可避免地陷入到了惊诧当中。“您的……父亲?”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皇储殿下,自然也极大地满足了对方的虚荣心。 “是啊,难道您不记得了吗?我们曾经希望您能够在我们面前展示一下您在绘画上的造诣和天赋——也就是说为我们绘制肖像,现在既然机会来了,那么为什么我们不抓住它呢?”皇储殿下仍旧微笑着,“或者说,您不希望给我们赏光一次?” “不……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芙兰连忙摇了摇头,她可不敢说自己瞧不起俄国沙皇和皇室,“我只是觉得很……很惊讶,很光荣,按照一般的看法,您的父亲应该是十分忙碌,被国内外的事务压制得无法抽身才对……” “很不幸,您的看法是对的,我们的陛下确实就是这么忙碌——谁叫他是这个帝国最不可或缺的人呢?”亚历山大皇储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就算如此,我的父亲也愿意为我,更加是为您,抽出一点点时间来,毕竟他也很希望见识一下最近已经声名鹊起的您……是否如同我说得那样优秀和可爱。” “是这样吗?”这种有意无意的恭维让芙兰微微脸红了一下,“我……我真是害怕自己达不到您和陛下的期待……” “只要您时刻像如今这样谦逊,那么我想没人会对您失望。”亚历山大皇储笃定地说,然后往走廊上的一条路指了一下,“好吧,我们现在过去吧,别再耽误我可怜的父亲的时间了。” 说完之后,他继续昂着头往前带路,沿途经过的人们无论是穿着制服的侍从和卫兵,还是穿着礼服的宫廷廷臣和军官,纷纷都向他们行礼,这种权力的展示,亚历山大皇储显然已经是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多么值得炫耀,然而芙兰却感觉十分奇妙——或者说,她第一次碰到有这么多人对她毕恭毕敬,尽管不是因为她本人。 很快,他们穿过了走廊和几个门厅,最后来到了一间厅堂的门口,而这时候皇储殿下停下了脚步,带着芙兰一起在外面等候,显然这位陛下虽然同意抽出时间来接见这位德·特雷维尔小姐,但是毕竟他还是要先处理完国事再说。 不过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很快,房间的门就打开了,几位穿着军礼服别着绶带的军官从中走了出来,而他们马上跟外面的皇储殿下行礼然后离开。 而在一位宫廷侍从官的示意下,亚历山大皇储颇为轻松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对芙兰打了一个手势,芙兰也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跟在皇储殿下的后面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一走进这里面,她就被漫天的金光所包裹了起来,这里面是金灿灿的一片光线,既鲜亮又让人有些恍惚,仿佛进入到了一片神话当中的宝库一样,就连空气当中都好像多了几分火焰的热气。 芙兰知道这只是她的心理作用而已,但是有一点却没有错,这里确实是用财富堆积出来的。这是一间用琥珀和黄金拼接起来的厅堂,尽管她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是当真正身处其中,被折射出来的金色光线所震撼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为之惊叹震撼。 她片刻之后才从那种震撼当中恢复了清醒,然后稍稍停下了脚步向四周微微张望,然后以一种并非贪婪而是源自于欣赏的眼光扫视了下周边。 触目所及的是一片片镶嵌着珠宝和钻石的镶板,上面用琥珀拼接出了各种各样的图案,在明亮的烛光和反光下闪闪发亮,足以使人怀疑自己是否来到了一个别的世界。 这确实是精心构造的另一个世界,不过这并不是俄罗斯人的造物,而是来自于普鲁士,它是以奢侈著称的普鲁士开国君主腓特烈一世在世界上留下来的珍贵遗物。 作为一个当时的德意志小国,普鲁士的面积狭小,土地更加贫瘠,农地物产不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的穷国,在国家财富方面根本无法和其他欧洲大国相提并论。不过作为波罗的海沿岸的国家,普鲁士却又有一个珍贵的特产——琥珀,而且腓特烈一世虽然算是一个开创之君,却也是一个十分喜欢挥霍和奢侈的君主,并且将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当做了自己的偶像。 因为在宫廷的方面难以超越路易十四,所以他寻思在其它地方摆出君王的谱来,最后他决定用琥珀这种特产来制作一整个厅堂,以在某一个方面和法国国王并驾齐驱,在他的努力之下,数年后这个琥珀厅终于建好了,也成为了一件稀世珍奇。 然而在腓特烈一世死后,继位的是他的儿子腓特烈·威廉一世,这位国王性格古怪而且残酷,他最喜欢的就是军队,而最讨厌的就是奢侈,因此他怎么也看不惯自己父亲留下来的这间宝物,而在这时候他又因为反对瑞典而寻求彼得大帝的同盟,于是将琥珀厅作为礼物赠送给了彼得大帝,这间华贵到无以复加的厅堂也由此成为了罗曼诺夫皇朝所拥有的最宝贵的珍藏。 毫无疑问,以一般的角度来看,用财富毫不掩饰地进行装潢是一种无聊的堆积和炫耀,十分俗气,但是这种俗气到了一定境界那就不再是俗气了,而是一种艺术,至少也是一种俗气的艺术,而这里就是那种艺术的顶点。 作为一个半专业的画家,那种美感确实让她感触很深。 直到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了在厅堂的中央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中年人,他穿着一件深绿色的俄国式军服,胸前还别着一枚硕大的勋章。他的脸型椭圆,唇上留着浓厚的八字胡,配上军服和勋章,看上去像是一位即将带兵出征的将军似的,严肃中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不过,即使知道这个人就是世界上面积最为庞大的帝国的至尊,芙兰也并没有从心里生出那种刚进这个厅堂时的震撼感,因为,在她的心中,并不觉得这些帝王们到底有多少出奇,需要她来顶礼膜拜。 她以表面上的尊敬,对着这位沙皇陛下屈膝行礼。“您好,陛下。” “您就是德·特雷维尔小姐?”这位沙皇陛下颇为淡漠地扫了芙兰一眼,然后冷静地问。“很高兴见到您,您确实如同他所说的那样美丽。” 他也是和自己的儿子一样,使用了十分标准的法语,然而同样缺乏热情。 “谢谢您的夸奖,陛下。”芙兰再度跟对方行礼,然后貌似十分不安地缩了一下,“不过我还请您和皇太子殿下不要再继续这么夸奖我了,不然我真的会觉得十分不安。” 因为有些惊奇,所以这位皇帝陛下再度打量了一下芙兰,这次显得更加有兴趣了一些。“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想必您也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我的赞誉的。” “因为我深知我当不起您的赞誉,我还有很多不如别人的地方。”芙兰恭敬地回答,“而且我不希望因为容貌而被人赞誉……” “哦,多懂事的姑娘!”皇帝陛下禁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微微耸了耸肩,“很高兴您这个年纪就这么明白事理,不过我得说这更加增添了您的美丽——” 接着,他扫了旁边的亚历山大皇储一眼,“而且我听他说,您十分精湛于绘画?” “我不敢说很精湛,但是确实学了不少时间。”芙兰低声回答。 “那么——我能否冒昧地请您为我来留下几幅肖像呢?”这位皇帝微笑着问。 虽然因为身上的军服和严肃的表情,他的微笑显得有些生硬,但是这种随和的态度,已经很少展现给旁人了。 虽然芙兰并不知道她蒙受了多大的恩宠,但是她也知道,这位俄罗斯帝国的皇帝在有意博取她的好感。而作为俄罗斯帝国的皇帝,他身边肯定有无数人帮助他绘制肖像——而且作为沙皇,他的肖像也会挂遍全国各地的官衙和公共场所——他并不缺给自己绘制肖像的人。 所以,归根结底,对方看中的也并不是她的画技,而是她的特殊身份。 “您作为皇帝,有无数的要事要做,所以我不敢太打搅您的时间……”芙兰小声推拒了一下。 “没关系,现在我有空,您今天可以,而我也可以享受一个难得的闲暇,您就以这里为背景为我画下肖像吧。”沙皇陛下微笑着摊了摊手,“当然,我还是请您尽管完成这次工作,毕竟等会儿晚宴的时候我还需要去见见外面的人们。”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眼见到了这个地步,芙兰也不准备推却了,她略微有些迟疑地往四周看了一下,“不过……我身边并没有工具。” “幸运的是我们这里有的是,而且都是最好的。”沙皇陛下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拉了拉书桌旁边的铃线,很快就有一位穿着制服的宫廷侍从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 “为这位小姐拿画具过来。”在侍从离开之后,沙皇陛下重新将视线放到了芙兰的身上,“现在您很快就可以开始您的工作了——我对此满怀期待。” “希望我不会辜负您的期待。”芙兰略带着紧张地回答。 在紧张之外,她还有些兴奋,因为她是第一次为这样的大人物绘制肖像——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这都是她难得的机会。 “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多画几幅吗?我想将两副肖像赠送给您的哥哥和他的皇帝陛下。”就在这时,沙皇陛下突然又开口了,“我的肖像将作为俄罗斯人友谊的证明,由您带回法国……” 第六十七章 酬劳 “送给我的哥哥和陛下?”芙兰略微有些惊愕。 这个要求确实十分突兀,至少超出了她原本的心理准备。 按理来说,她给沙皇陛下画像是一件十分私人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蒙受他的恩惠,但是如果将画像拿回去交给法兰西皇帝陛下的话,那这就不是私事了,不可避免地会带上政治上的含义。 而这很明显是有意的安排。 自从路易·波拿巴登基之后,因为他是拿破仑的侄子,又因为波拿巴这个姓氏确实不太能够拿上台面,所以欧洲各国的君主们都不大喜欢跟法国皇帝打交道,宫廷当中也充满了对他的蔑视态度。 不过,随着路易·波拿巴的地位日渐稳固,英国人首先转变了自己的态度,而在英国的带动之下,欧洲各国也或自愿或不情愿地开始打算改弦更张,承认这个篡夺了国家权力的君王。 然而到现在为止,俄国沙皇依旧还固守着原本的冷淡态度,一直都对法兰西帝国皇帝不假辞色,所以法俄关系也因此被闹得很僵。不管是出于何种理由,他的这种做法,也肯定让路易·波拿巴耿耿于怀——作为拿破仑的侄子,他原本就有些讨厌俄国,现在俄国沙皇摆明看不起他,当然也会让他更加恼怒。 可是,如果俄罗斯帝国的沙皇陛下将自己的画像特意送给法兰西帝国的皇帝陛下的话,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也许无法直接改变两国之间的关系,但是至少可以表达出沙皇陛下的某种善意,也可以表现出沙皇陛下想要和法国重新开始两国关系的热情。 也就是说,这已经是一次外交上的举动了,而芙兰自己就成为了两国这次外交举动的主要参与者之一——尽管她从未奢望过得到这样的机会。 也许是看出了面前这位青年女子突然的动摇,这位沙皇陛下微微地停下来打量着她。 “您怎么了?小姐?” “陛下……”芙兰终于定了定神,“我十分乐于为您效劳,竭尽我的一切天赋为您绘制肖像,但是正如您所看到的那样,我并不是帝国的官员,也无意参与到政治和外交事务当中,如果您要赠送给什么礼物给我们的皇帝陛下的话,我想……我想您最好可以向我们驻在彼得堡的使馆人员们寻求帮助。” 沙皇陛下的脸微微沉了下来,显然他并不喜欢被人拒绝,哪怕是婉言和有保留的拒绝。 而这时候,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察言观色的亚历山大皇储殿下连忙出来为父亲的举措解释了。“特雷维尔小姐,想必您是看到了的,如今我们两个国家之间,有一些令人遗憾而不快的阴云,这些阴云让两国之间气氛紧张,而且让其他国家也心神不定,更让广大的民众也生活在了危险当中……我一直认为,这种阴云是应该得到尽快消除的,不然的话迟早会让我们惹上巨大的麻烦。” “所以……”芙兰终于明白了什么。 “所以我们想要驱散阴云而努力,沙皇陛下希望让法国人知道他对法国并无恶意,也希望贵国的皇帝陛下能够和我们一起,走上让两国亲善和睦的道路。”亚历山大皇储继续向她解释,“但是这一切至少现在还不能通过正式的外交途径来解决,我们必须让贵国的皇帝明白我们的诚意,但是也必须了解贵国的皇帝陛下的看法,所以至少在现在,让两国皇帝建立起私人的友谊比什么都要好——” 侃侃而谈之后,他再度重复了一遍。“私人的。” 通过亚历山大皇储的解释,芙兰大概也明白了这对父子的用意。 毫无疑问,正如亚历山大皇储殿下直言不讳地在芙兰面前所宣称的那样,沙皇陛下和他的皇储都想要扩张俄罗斯的领土和势力范围,但是他们也同样顾忌欧洲大国的抵触和反对,他们想要在并未遇到太激烈的反抗的情况下扩张,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和欧洲大国搞好关系就已经是势在必须了,而法国自然也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但是沙皇却吃不准法国的态度,他不希望在自己主动找法国来沟通关系的时候被法国直接拒绝,以至于成为世人的笑柄,更加不喜欢在世人面前留下自己谄媚法国的印象,所以他选择先用这种方式来进行试探,这样如果成功了最好,如果失败了也不会有损于他的威望。 给路易·波拿巴和夏尔·德·特雷维尔君臣送自己的画像,真是做得出来!难道您觉得这两个人会为此感到荣幸吗? 即使对外交事务并不太明白,但是芙兰还是觉得这位俄国沙皇陛下确实有些过于傲慢了,他似乎将自己和法国修好关系的举措,视作为一次对一群低等人的施舍。 您会为此而后悔的,陛下。芙兰忍不住在心中暗想。 当然,她并不敢将这种心态展露出来,她只是默然低下了头。 “那么,您应该能够看到您这份工作的重大意义了吧?我请您本着为两国邦交着想,拿出您的全部天赋来完成这项工作。”亚历山大皇储面带微笑,然后微微向芙兰欠了欠身,“好了,事不宜迟,请您尽快开始吧。” 就在这时,宫廷的侍从也将画具统统拿过来了,无论是画布还是颜料自然都是十分上乘。 芙兰遵照了皇储殿下的要求,默默地坐到了一个离沙皇陛下并不太远的位置上,而这时候沙皇陛下也颇为体贴地坐在了书桌后面,昂起头来一动不动地看着芙兰,借此为她提供最为方便的角度。 芙兰小心地张开了画布,调着颜料,视线则在沙皇陛下和画布当中逡巡,借此来观察光线的分布,同时她的心中也在暗暗打着腹稿。 就这样,这位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军装留着八字胡的沙皇,傲慢地矗立在一片金碧辉煌的厅堂当中,仿佛整个时间都停止了一样。在这一片静谧的气氛当中,芙兰小心地使用画笔在画布上慢慢摇曳,试图捕捉任何一点点的灵感。 尽管她已经明白这只是一次外交和政治上的动作,沙皇父子两个并不在乎她画得到底好不好,但是芙兰在绘画上有自己的骄傲,她无法容忍自己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来绘画,哪怕为了自己,她也要以最认真的态度来完成这项工作。 不过,她不愿意如同沙皇父子两个所期待的那样,把这位沙皇陛下描绘成英明神武不可违抗的君主,她想要在画中表现出一点别的什么来——哪怕表面上不能露出什么痕迹。 很快,她的画作开始渐渐成型了。 在画的下端,华贵的厅堂被巨细无遗地展示了出来,端坐于宝座上的沙皇,穿着军官英伟不凡,而在画的顶端,厅堂的天花板被虚无化了,和阴云密布的天际混杂在一起,而在画的左上角,大天使米迦勒伴随着金色的光芒飘荡在云间,他手中的宝剑直刺前方,仿佛要一口气劈开苍穹一样。 华贵的厅堂和苍穹混合,端坐宝座的沙皇陛下威严无比,仿佛在天使和上帝的庇佑下开天辟地,极富视觉的冲击力画面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在她作画的时候,亚历山大皇储先是站在旁边以便不打搅这位小姐,不过很快他就被这副画作所吸引了,慢慢地走到了画布的旁边。 “多漂亮啊!”当画渐渐地成型了之后,他忍不住赞叹了起来,“您画得好极了!” 和之前那些出于礼貌的恭维相比,这次他的赞叹要多了几分真诚。本来,虽然他听说过这位特雷维尔小姐精湛于绘画,但是他也知道,上流社会的人们特别喜欢追捧那些美貌女子,喜欢夸大她们的天分和能力,所以他觉得这位特雷维尔小姐的画技恐怕名不副实。 可是当真正见识到她的绘画之后,他才发现她确实技巧精湛而且极具天分,天知道像她这样的女子怎么会肯花费那么大的心力去磨练画技,而不是把时间花费在闲暇的社交当中。 “谢谢您的夸奖。”这时候,芙兰也从创作时的心无旁骛中走了出来了,她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很害怕自己没有能够达到陛下的要求。” 这时候,沙皇陛下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以淡漠的审视态度阅览了一下这幅画,并且他的眉头渐渐地舒展了开来,显然没有想到这幅画的效果居然这么好。它栩栩如生,充满了气魄,也十分符合这位沙皇陛下的权力欲望。 “不,很漂亮,它正是我所喜欢的那种画。”他打断了芙兰的话,“只可惜它并不能作为礼物去送给别人,毕竟充满了……想象的造物,而且过于咄咄逼人。” “很抱歉……”芙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一下子忘记了……” “没关系,您可以重新再画,反正我们原本就打算让您画几幅。”沙皇陛下难得地微微笑了起来。“而现在,我对您的技巧和天分已经充满了信心。这幅画我要作为我的收藏品自己收藏起来,我相信只要您继续画下去,那么您的作品就绝对不可能籍籍无名。” “谢谢您的赞誉,陛下!”看到这对父子如此赞誉自己,芙兰自然十分高兴。“我乐意为您效劳。”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毕竟我的闲暇时间不多,等下晚宴就要开始了,我得在晚宴之前处理好所有公事。明天我们再抽时间继续画吧,最好也换个地方。”沙皇陛下做了一个手势,暗示芙兰可以先行离开,“您也去休息一下吧,反正这几天您都可以作为客人待在这里,我们会以最大的热忱来招待您。” 接着,马上就有宫廷侍从走了进来,开始收拾芙兰的画和这些画具。 “谢谢您,陛下!”芙兰十分知趣地跟沙皇陛下告别。 在亚历山大皇储的带领下,芙兰重新来到了皇宫的走廊当中,一路上亚历山大皇储一直都在赞誉芙兰的画技,哪怕知道对方是有意在恭维自己,芙兰仍旧觉得十分开心。 “特雷维尔小姐,我们很遗憾耽误了您几天宝贵的时间,并且让您耗费了如此巨大的信里。”而就当他们来到了一个拐角处即将走下楼梯的时候,亚历山大皇储突然从他旁边的一位卫兵手上拿过了一个匣子,然后递给了芙兰。“所以,为了补偿您的付出,这是给您的薪水。” 芙兰怔怔地收过了这个小小匣子,然后随手打开了。 就在这一瞬间,她被珠光宝气所淹没了。触目所及的是一块又一块首饰和珠宝,镶嵌着钻石的项链、戒指,还有各种颜色的宝石,满满的一盒子珠宝让人几乎目不暇接,也让芙兰几乎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上帝啊!”她忍不住喊了出来。 第六十八章 诚意 在一片珠光宝气当中,芙兰被这些闪耀着各色亮光的珠宝吸引住了视线,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地惊呼了出来。 尽管她并不是一个十分爱钱的人,但是喜好这些闪闪发亮的珠宝是每个女性、甚至可以说是每个人的固有本能反应。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珠宝凑到自己的面前,又有几个人能够不惊诧万分呢? 看到她如此受震动的样子,亚历山大皇储的嘴角微微扯动,显然十分满意这个效果。 “您觉得怎么样?用这些来作为酬劳支付给您,应该可以让您满意了吧?” “多得过分了,殿下!”芙兰几乎脱口而出,“我……我只是个籍籍无名的画师,并不值得您付出这么多的酬金!” 虽然她不是专业的珠宝商,没有办法给这整个一匣子的珠宝鉴定价值,但是仅仅是从外表上看她就已经能够断定这些珠宝很值钱,哪怕是聘用最顶级的画师来绘画也用不了这么多的酬金。 就算沙皇一贯慷慨,但是随手就给出这样的手笔来也实在太让人惊奇了。 “我们看重的是天分,而不是名声,欺世盗名之辈可从来不会得到我们的重视。”亚历山大皇储仍旧微笑着,同时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请您不要推辞了,收下我们馈赠的礼物吧,这是您应得的,我的父亲对您的画十分满意,并且希望您在之后几天能够以同样的热情和水准继续画出新的作品来,并且足以作为两位皇帝之间互相馈赠的礼物。” “我当然会继续我的工作了……不过……我想我没有资格领受如此高额的酬金。”芙兰踌躇了一下,最后将盒子干脆地递回到了亚历山大皇储的面前,“殿下——您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 因为受到了难得的拒绝,亚历山大皇储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不过这种不悦很快就被皇家公式化的笑容所掩盖下去了。 “怎么,难道您不喜欢这些吗?它们不够好看?如果您还觉得不太满意的话,那么我可以换一批更好的,足够让您满意了……” “不……殿下,我并不是不满意,而是太满意了,满意到了惶恐的地步,我知道我担当不起这样的馈赠。”芙兰的表情已经十分严肃了,“而且我深信您给我这样的馈赠,绝不会是仅仅出于对我画技的赞赏……您一定有别的想法,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想法。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觉得我无法接受您的馈赠或者说奖赏。” 她一改平常的温柔作风,以严肃的态度说出了这席话,倒让亚历山大皇储微微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这位平素看上去娇怯甚至有些迷糊的小姐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如此清醒,而且竟然能够抵抗住这些珠宝的诱惑。一下子他心里对她不由得提高了评价。 “您……您还真是一个认真的人啊。”为了缓和气氛,他有意笑了笑,然后轻轻地推开了芙兰的手,“不过,很抱歉,我们罗曼诺夫家族赠送出去的礼物是绝对不会收回的,您请收下吧……” 接着,还没有等芙兰再推辞,他环视了一下周边,然后放低了声音,“好了您先别拒绝,我们找个地方我跟您详细解释一下……” “详细解释?”芙兰有些惊疑,但是这时候亚历山大皇储已经迈开了脚步,走进了走廊旁边的一个房间。 “现在您可以说了吧?”走进来之后,芙兰略微戒备地和他保持了一点点距离,然后再追问。 “好吧,首先我要明确的是,这些珠宝确实是酬金,是代表了我父亲和我的一片诚意,绝对没有对您的恶意……”亚历山大皇储轻轻地耸了耸肩,显得从容不迫,“当然,这些酬金并不只是给您一个人的,还包括……您的兄长。” “我的哥哥?”芙兰先是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明白了什么。 这是贿赂吗? 俄罗斯帝国,打算给特雷维尔大臣阁下贿赂? “准确地说这只是一部分酬劳而已,如果您的哥哥能够如同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和俄国保持友谊的话,那么他还可以得到更多的酬劳——我可以保证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亚历山大皇储仍旧保持着笑容,几乎让人如沐春风,“我的父亲刚才已经跟您说了吧?我们打算将两国关系往好的方向发展,为此他打算向您的陛下和兄长赠送自己的画像——当然,仅仅只赠送肖像还是不太够的,我们都知道,特雷维尔大臣阁下是一个讲求实际的人,所以我们就干脆实际一点。” “您实际的程度,让人有些吃惊。”芙兰略带讥嘲和不满地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法国人民知道您打算对他做的事情,他们一定会十分吃惊的!” “那么不让他们知道不就好了吗?”亚历山大皇储的笑容更加深了,“这里只有我们,而我是绝对不会说的,难道您会说出去吗?” “您……” “好啦,别为此大动肝火,美丽的特雷维尔小姐。您的兄长并不是一个道德上的完人,这一点我是完全清楚的,所以其实您不用说出一些很高调的话来,破坏我们之间的友谊。”芙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这位皇储殿下轻轻抬起手来制止住了,这下子他的那种血脉相传的高傲已经巨细无遗地展露出来了,“现在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了,我们开诚布公也没有关系——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我们需要您的哥哥帮忙,而且我们也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帮我们的忙,所以我们就在给他创造帮助我们的条件和理由,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需要指摘的,为辛苦的工作收取酬劳不是应该的吗?据我所知,塔列朗就收了不少这样的酬劳——而且是不止一个外国政府那里。” 他这一番话已经十分露骨了,以至于芙兰都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为他把自己哥哥同塔列朗相提并论感到高兴,而是为他如此蔑视哥哥的道德而感到愤怒。 不过,也没什么好愤怒的了,在欧洲各国宫廷的眼里,她的哥哥原本不就是那种人吗? 重点是,她究竟该不该收下这些礼物呢?在原本来俄国的时候,她没有收到过任何有关于此的指示,没人告诉她这样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做。 “怎么,您还有些不安?这真的是大可不必。”亚历山大皇储殿下又笑着摆了摆手,催促她赶紧下定决心,“您如此美丽,聪明,难道从我们这里得到一些礼物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您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对,您是在从事一项让两国关系走向康庄大道,让两国人民幸福安乐的伟大工作!” “是吗……?”他突然这么一番鼓动,倒让芙兰有些迷糊了。 “当然是了,如果我们两国的关系因为您和您哥哥的努力而变好的话,那么您难道不是做了一件伟大的事吗?”皇储殿下笃定地反问,“既然做下了一件伟大的事情,为什么我们不能让伟大物有所值呢?以您的功绩,收下您应得的酬劳,这是理所当然的!” ……芙兰已经有些怔住了,她没有想到,在需要的时候,一个帝国的皇储殿下竟然能够将贿赂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就表面上来看,她应该拒绝掉这个意外的馈赠,因为她并没有受到可以接受的指示,更加不该让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和外国的宫廷扯上关系。 不过,在经过了一番思索之后,芙兰却做出了另外的决定。 “无疑,我是希望两国关系能够走向友好和睦的,因为我对俄罗斯的印象很好……”踌躇了片刻之后,她给出了这样的回答。“而且您和陛下也对我十分友好。” 她的眼神十分清亮,脸上也是一片天真烂漫。 虽然怎么看都只是礼节的客套话而已,但是在社交场上锻炼了这么多年的皇储殿下当然听得出来,这就是含而不露的答应。 好家伙!谁会从这样的脸上,看出她将收下一大笔贿赂呢! 皇储殿下这一瞬间突然发现自己之前几乎完全错估了这位特雷维尔小姐,她完全不是表面上那么不谙世事,而是脑子清醒极了,进退都十分冷静,更厉害的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让表面上看起来清白无辜。 天知道这妞在法国骗了多少人。一瞬间皇储殿下都对她兴起了一点儿异样的想法……当然,这只是细枝末节而已,真正令他高兴的事情是,他的谋划和打算已经完成大半了。 他想要恢复俄国和法国之间的关系,而他的父亲虽然同意他的看法,但是并不愿意为此做出太多努力,毕竟态度还是过于傲慢。尼古拉沙皇认为自己的肖像足以对法国人表现出诚意,亚历山大皇储倒是更愿意相信金银珠宝的力量。 只要深受拿破仑三世皇帝信任的特雷维尔大臣一力撮合的话,那么这件事大概就能八九不离十了。一时间他的心里也在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抓住了这个机会,找到了一个足够好用的中间人,建立和法国宫廷的联系。 要是能和这个中间人再发生点别的什么,岂不是更好…… “我们的友谊,是绝对不会磨灭的。”他满面笑容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地拿向了芙兰的手,“您把匣子收好吧,我认为相比于您的美貌,匣子里面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能够经过我的手将它们送到您的手心里,是它们无比的光荣……” “我只是代替您将沙皇陛下和您的好意转达给那个人而已,您不用这样恭维我了,这真是我承担不起的殊荣。”芙兰也微微笑了起来,然后轻轻地将这只手推开了。 “真的不希望让我们的友谊万古长存吗?”亚历山大皇储不甘心地追问。 “真的。”芙兰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好吧……”亚历山大皇储颇为失望地点了点头,按照社交界的规矩,再暗示下去就是在丢脸了。“至少您让我们和法国之间建立了友谊。” 接着,他转开了话题,“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也给您的兄长写了亲笔信,我希望您能够一并转达给他,信里的东西很重要。” “这一点当然没有问题了,我既然收下了您的馈赠,自然也不会让您的心意落空。”芙兰笑着打趣。“不过,我并不能够保证他能够给您足够满意的答复。” “只需要您把信送到就可以了,上帝将为我们做出裁断。”亚历山大皇储显然信心满满,他忍不住在芙兰面前稍稍透露了一下,“我相信,在我们给出的诚意面前,他不至于一点都不受触动的。实话跟您说吧……我们打算在以后大规模地建设俄国,就像英国人和法国人在国内那样,建设一条条铁路通往帝国每个角落,而这就需要大量的资金,数不清的资金……而现在法国人有钱,所罗门如此眷顾你们,所以我们打算在未来从法国借款——如果特雷维尔先生能够对我们竭尽全力地帮助的话,那么他理所当然地能够从这些借款当中抽取属于他的酬劳。” 即使是芙兰,也不得不为这样的提议呆了一下。 “真是……可怕。”片刻之后,她只能做出这样的回答。“您的诚意都让我们感到惶恐了。” 毫无疑问,如果俄国真的大量从法国借款的话,那资金的数量将是难以想象的巨大,哪怕只从里面抽取一点点佣金…… “我只痛心自己馈赠给您的东西太少了,以至于还不够打动您!”亚历山大皇储轻轻叹了口气,显然还是为刚才的被拒绝而感到有些失落,“如果您让我知道怎样才能够打动您就好了。” “我的心已经被自己所追逐的东西所填满了,真的很抱歉,殿下。”芙兰摇了摇头。 “是画吗?哎……你们这些艺术家总是这样。”亚历山大皇储做出了自己的理解,然后叹了口气。 “我……我很高兴,被当成了特雷维尔家族的一员,您给了我一个我哥哥还未曾给我的惊喜!”芙兰没有再解释什么,她说出了一句让亚历山大皇储摸不着头脑的话,然后突然转身就离开了房间。“愿您父亲和您的帝国永世安康!” 第六十九章 机巧 在亚历山大皇储的注视下,芙兰不慌不忙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装满了珠宝的小匣子已经被她留在了房间内,并没有直接带走,因为她知道,只要她表现出答应的意思,这位皇储殿下就一定会将这些珠宝奉送到她的手中,并不需要她亲自弄脏自己的手。 现在她已经看得很明白了,这位皇储殿下——或者说俄国皇室有求于她的哥哥,或者说想要利用他的影响力来为自己服务,这些贿赂就是他们表达诚意的一种方式。 她并不清楚这笔贿赂到底是不是沙皇陛下亲自敲定并且认可的,不过就她的感觉来说不像,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是芙兰看得出来沙皇陛下为人傲慢,而且对波拿巴皇帝和他的近臣们有些蔑视,所以哪怕现在想要拉拢这些人,还是显得有些端着,而他的儿子就要务实得多——想来亚历山大皇储也不认为只要他父亲做出一点折节下交的样子就能打动法国人。 然而,不管是什么态度,现在都已经无济于事了,法国和俄国的战争终究会爆发,亚历山大皇储的努力注定将会付诸东流——或者说,只能留在战后再生效。 可是明知道这一点,芙兰还是收下了这些馈赠,她当然不是因为迷恋这些珠宝,她现在想要什么珠宝基本上也能弄到手,她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她自己的考虑。 她现在来俄国,虽然表面上是来游览,但是实际上是在从事一项对沙皇政府不利的活动,而且虽然对俄国政府内部的情况不太了解,她也能够看得出来沙皇父子对别祖霍夫伯爵印象不佳,所以收下这些珠宝可以让亚历山大皇储殿下稍稍放心一些,向他展示自己对俄罗斯人的好感。 更加重要的是,亚历山大皇储此举,不管道德上是否正确,至少是将她当成了真正的对手来对待,认为她可以代表特雷维尔家族和她的兄长行事,而不是和某些人一样将她看成一个必须懵然无知的孩子。亚历山大皇储跟她耐心解释、讨价还价的时候,已经和他对旁人一模一样了。 哪怕是为了这一点,她也想要拿下自己的战利品,宣告自己真正的成长。 这也是她离开的时候向这位皇储殿下致谢的原因。 不过,就算感谢对方,她也不会心软,她现在就是在为自己家族的利益而战,而这种利益已经被哥哥界定得十分清楚了,她必须将该走的每一步都好好走完。 也许当战争开始之后,亚历山大皇储殿下会暴怒,会大骂他们兄妹不讲信用,但是这并不会令她有所顾忌。 带着一种有些怡然自得的心态,她跟着侍从们来到了宫廷当中为她和玛丽两个人各自准备的房间,而这时候玛丽已经等在这里休息了。 因为来的时间早,所以玛丽很干脆地躺倒在沙发上休息,就连好友进来的时候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她随口问。 “我也想早点回来啊!”芙兰也直接躺倒到了床上,因为之前的劳累她现在也十分疲惫,只想着好好休息一下。“谁知道他们突然给我安排了这样的活计……” “什么活计?”玛丽被勾起了一些兴趣。 “给沙皇陛下画几幅肖像。”芙兰先是概述一下,然后详细解释了起来。 “哦!你能出名了!”玛丽听完了之后,睁大了眼睛,“见鬼,你真是太走运了!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多少人都求不来,你还能顺便拿一大笔!” “人家又不是看中我的画,只是借个理由来拉拢先生而已……”芙兰苦笑了一下,“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有些兴奋,但是想明白之后就觉得没那么高兴了。” “真是愚蠢,他们就算心思不正又怎样?总之你现在已经在为沙皇陛下画画了,而且这些画还要有一两幅送给我们的皇帝陛下!你想想,你的作品要成为两个皇帝之间的礼物了……这是何等的殊荣啊!”玛丽的眼睛里面充满了艳羡和嫉妒,好像要爬起来将好友痛揍一通似的,“你就要出名了!” “我……我又没想过要出名……”芙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来。“这种名还不如没有,别人不知道就算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有些人注定是要出名的,只看她想要什么名而已。”玛丽冷笑了起来。 接着,她又恨恨地凑到了芙兰的身边,作势就要压住她,“他们不是还赠送给你珠宝吗?不行,你得分一些给我,不能自己全拿了啊!能够被罗曼诺夫们看上眼作为礼物的珠宝,肯定不会是一般的东西。” “你要就拿就行了,喜欢哪样就拿去吧。”芙兰倒是十分慷慨,“我又不是特别喜欢哪种东西。” “好,就凭你这句话,我就一定会把最好的拿走。”玛丽满面笑容。“真没有想到……我们居然会混到被俄国沙皇奉承的一天,人生的际遇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说到这里,玛丽的脸都微微有些发红了,好像刚才和沙皇以及皇储殿下谈笑风生的人是自己一样。 一个人对权力的热爱,本质上不就是源自于这种兴奋感吗? “我原本以为俄罗斯的统治者们有多么残忍可怕,现在见了他们的皇帝和皇储,才发觉也不过如此。”不过,相比于玛丽的兴致盎然,芙兰倒是冷静许多,“他们虽然肯定有些过人之处,但是终究只是凡人,并没有拥有超出我们的头脑。” “是啊,是啊,他们又哪里想到灭顶之灾离他们的脑袋就只剩下几尺了呢!”玛丽轻笑了出来。 “是啊,灭顶之灾就悬在他们的头上。”芙兰也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句玛丽有些难以理解的话,“当米迦勒的圣剑从天国挥下的时候,恐怕再怎么华贵的厅堂也没有办法保护沙皇陛下吧……” 就在她们的谈笑间,宫廷的日常生活也在继续着,芙兰和玛丽很快就参与了皇室成员们出席的晚宴,按照俄罗斯帝国的贵族们所惯有的节奏进行着社交生活。 之后的几天里面,芙兰在沙皇陛下有空的时候都会前去觐见沙皇,为他绘制肖像,因为她娴熟的技艺和认真严谨的态度,这些画都十分得沙皇陛下的欢心,同样,因为宫廷殷勤的招待,她们也都过得十分开心,特雷维尔小姐也因为自己的艺术技艺和性格而深得社交界的喜爱,成为宫廷当中口口相传的“可爱的法国小姐”。 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日子当中,特雷维尔小姐的旅途也到了尾声,在几幅肖像都绘制完成之后,芙兰向沙皇陛下辞行,打算在近期内回国。 沙皇陛下对此并不意外,俄罗斯的冬天对每个习惯它的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而且如果到了冬天,彼得堡也会封冻,到时候这位小姐的归途恐怕就会有麻烦。 所以在嘉奖了她为自己的服务之后,沙皇陛下和皇储殿下愉快地同她告辞了——随着芙兰和玛丽离开皇村的,还有皇储殿下赠送给她的一大堆的“精致小礼物。” 带着厚重了几倍的行囊,芙兰回到了别祖霍夫伯爵的庄园里面。 这时候天气已经非常寒冷了,到处都有寒风肆虐,这一路虽然不长却让芙兰感觉十分难受,心里只想早点回到温暖的故乡。 “先生,您的事情办完了吗?”一见到伯爵,她就连忙问。 好在和她期待的一样,别祖霍夫伯爵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在这段时间当中,除了必要的隐藏行迹的工作之外,他几乎将全部心力都倾注到了这一件事上面,大量的文件都被他汇集整理了起来。 “太好了!”芙兰自然十分高兴,“您真的辛苦了。” “不,将要辛苦的是你们。”别祖霍夫伯爵意有所指地说。 “我并没有办法保证一定会发生什么……”芙兰有些难为情地回答。 “只要您将它们送到法国就行了,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上帝亲自裁断。”伯爵态度十分温和,“不过现在我们要面对的问题是,您怎样将这些东西送到法国去?” 这个问题也确实让人有些犯难,如果特雷维尔小姐真的带着一大堆文件离开的话,怎么样都会惹得人们怀疑的吧,如果哪个海关官员细心检查一下,那一切就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了,这可是谁也无法忍受的后果。 不过,这个问题,芙兰之前也并不是没有想过解决的办法。 “感谢上帝,祂在好多年前就给了我们一些启示。” “什么启示?”别祖霍夫伯爵有些奇怪。 芙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自己身上带着的画册当中抽出了一页递给了伯爵。“这就是启示。” 伯爵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他轻轻地接过了这页纸,然后发现这是一幅素描的铅笔画,画着的是一个宫廷的厅堂,有大量华丽繁琐的装饰。 也许是因为采用了什么新技法的缘故,笔法有些和寻常不一样,不过从线条的勾勒当中,看得出浸淫多年的绘画功底。 “很不错的素描,画得很漂亮。”伯爵又抬起头来,迷惑不解地看着芙兰,“但是这跟启示有什么关系呢?” “您一定是没有看明白吧?”芙兰忍不住和玛丽相视而笑,“这是我们当年玩的小花样,大家用这种方式来互相打趣。您看,构成图的线条其实都是字母,而整幅画就是一篇文章……” 别祖霍夫伯爵终于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了。“有意思!所以您打算把文件重新用画写一次?” “这只是一个小戏法而已……当然有些时候很有用。”芙兰还是笑容满面,“另外,为了让画的字母量更大,我将会刻意去描绘你们的琥珀厅,想来没人会因此而感到奇怪吧……” “很不错的手法,而且……它也值得您去描绘。”别祖霍夫伯爵点了点头,“不得不说您让我大吃一惊。不过……我们整理的文件很多,您一下子未必能够画完。” “这些天我会尽力的,让最重要的那些文件都变成素描,贴进簿子里面去……”芙兰继续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另外的一些……干脆就放进珠宝盒的夹层算了,我想您这里应该是能够做出这种盒子的,而且也没有哪个官员胆敢仔细检查皇储殿下亲自送出去的珠宝,不是吗?” “很有道理。”别祖霍夫伯爵再度点了点头,然后重新打量了一番芙兰,好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样。“您不愧是特雷维尔先生的妹妹,某些地方一模一样。” “承您吉言。”芙兰笑得更加开心了。 第七十章 地盘 当俄罗斯开始准备进入可怕的冬天时,远在欧洲大陆西端的法兰西也开始进入寒潮的怀抱当中了,因为北方吹拂过来的寒风,巴黎附近降温十分迅速,还没有等人回过神来,街面上已经是一片萧瑟。 然而,这种时候却正好又是社交界最为活跃的时候,因为这样的季节人们反而更加愿意欢聚一堂,用欢笑和热闹来驱散寒意。 也正是从入冬开始,各家有名的沙龙都纷纷开放,久负盛名的社交聚会接连不断,无数的小道消息和绯闻也在街面上和人们的口中流传,各家报纸的头版头条也开始有了保障。 可是,和其他社交界的热门地方不同,平素已经是门庭若市的帕勒·乐雅尔宫,今天反倒一反常态地陷入到了沉寂当中。 这座宫殿周围都有卫兵站岗,四处街道的行人也十分稀疏,就连窗帘都全部被拉了下来,没有让一丝灯光漏出来,到处笼罩着一种沉静甚至诡谲的气息。 就在这一片沉寂当中,帝国交通大臣夏尔·德·特雷维尔乘坐着自己的豪华马车穿过了卫兵的岗哨和围墙中的大门,直接驰入到了宫殿前庭的花园当中。 他态度也和这里的气氛一样,沉静当中带着一丝冷漠,嘴角边则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经过爷爷多年的教导,经过他多年在社交界的历练,经过他这一段时间内身居高位所形成的习惯,这种笑容他现在已经能够运用地十分纯熟了。 直到马车停下来之后,这位大臣阁下才稍稍动容,好整以暇地从马车当中走了出来。 一群卫兵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而一个穿着旧式红色号衣制服的仆人也深深地向他躬身致敬,然后沉默地带着这位大臣阁下前行。 夏尔并没有回应这些卫兵们的敬礼,和仆人们也没有任何交流,只是以冷漠的沉静一步步地跟在后面走着,这里和之前一样寂静,只有夏尔的手杖轻轻敲击地面的声音四处回荡。 自从路易·波拿巴通过政变重建了帝国,成为帝国的皇帝陛下之后,他身边的这些亲信们纷纷走上了前台,收割胜利果实,占据了一系列重要的政治和经济职务。 而他们的胜利自然也会反映到生活当中,短短一年多,这些曾经几乎不名一文的野心家们都已经住进了奢华的居所甚至宫殿当中——夏尔住进了从前属于亲王的宅邸当中,而帕勒·乐雅尔宫则落入到了约瑟夫·波拿巴亲王之手。 这座宫殿原本属于旧王朝的国王,不过一直都不太受重视,自从约瑟夫·波拿巴住进来之后,他花费了偌大的金钱和精力重新修葺了这座宫殿,把它变得如同他希望的那样富丽堂皇。 毫无疑问,这些新当权的国家要人这么快就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自然会引起民众和舆论界私下里的非议,不过这也谈不上被“腐蚀”,因为这群人本来就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凑在一起,并且夺取了一个国家的政权的。 不过,当夏尔穿过了前庭,来到了宫室的台阶之前的时候,这种寂静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夏尔!”帕勒·乐雅尔宫的主人约瑟夫·波拿巴亲王十分热情地向他迎了过来,然后半拥着抱住了他的双手,亲热得仿佛就像是多年的老朋友重新相聚了一样。“我们已经等了您好久了!” 这种过于热情的方式夏尔并不是特别喜欢,更何况约瑟夫·波拿巴这个人也不中夏尔的意,他更加知道对方其实也并不是很看得惯自己,所以老实说他刚刚伸出手来的时候夏尔是打算挡开的——不过,夏尔却没有这么做,毕竟他是大臣,对方是亲王,谁也不能失去体面。 所以,他的脸上也几乎在一瞬间堆出了和对方一样热情的笑容,然后同样拥住了对方的双手。 “抱歉,约瑟夫,今天我虽然推迟了所有的日程,但是交通毕竟还是需要一点时间……不过我希望自己没有太败大家的兴致!” “你身为帝国的交通大臣,结果却在路上也为交通所累,这样可说不太过去吧?”约瑟夫·波拿巴笑着打趣,“这下你可知道人民的呼声了吧?要好好改变这种现状。” “这一点请您放心,我们一直都在努力,想要尽快解决首都令人遗憾的交通状况……”夏尔一边说话一边借机松开了对方的手,“预计用不了多久,这种状况就能够缓解——当然,要完全解决是不可能的。” “你们总说预计不久,预计不久,结果一年年下去,可是什么都没有改变……”约瑟夫·波拿巴仍旧在调侃着,不过脚步已经开始动了起来,带着夏尔往自己的宫室当中走了进去,“结果地产被你们炒起来,交通条件倒是毫无改观……” “这不是好事吗?”夏尔反问。 “哈哈哈哈……”然后两个人同时大笑了起来。 当他们走到了帕勒·乐雅尔宫的大厅当中的时候,夏尔发现这里确实已经来了几个人,大家的脸色都十分沉静,虽然掌权的时间不长,但是这群人都已经稍稍养出了那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所应有的派头。 不过有些人有派头也有能力,有些人只是有派头而已。 正如夏尔所知道的那样,今天约瑟夫·波拿巴亲王的父亲热罗姆·波拿巴亲王殿下也来了,他端坐在正坐上,时不时地和旁边的人们谈笑风生。 作为拿破仑皇帝最小的弟弟,前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热罗姆·波拿巴一向以放荡不羁著称,虽然他现在已经成为了波拿巴家族最年长的人,理应德高望重,但是他却还是和过去一样性格随和,一点都不摆架子,喜欢宴请宾客,和人们畅谈。 哪怕今天到了这里,他还是不改往日的做派,和旁边的人非常愉快地闲谈着。他的身形有些胖,再配合上满面的笑容,简直就像是个快活的杂货店老板一样,一点也看不出他的哥哥身上的那种杀伐气势。 从约瑟夫·波拿巴的表情来看,他似乎是不太喜欢父亲这么没正经的样子的,在他看来现在他们一家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皇族,理应对其他人摆出皇族的架势来。可是他却也只能咬牙苦忍,看着父亲丝毫不顾及形象和旁人攀谈。 “夏尔!”当发现夏尔靠近的时候,这位亲王近乎于欢呼地喊了出来,然后朝夏尔摇了摇手。 “好久不见,亲王殿下。”夏尔顺着他的招呼走到了他的旁边,向他行了礼。 当夏尔坐下了之后,这位亲王笑眯眯地在夏尔的脸上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一脸神秘地拉低了声音。 “年轻人,最近我发现你可越来越俊俏了啊,怎么,是情场得意了吗?又弄上几个情人了?” “您……您这可就想错了,我现在忙于工作,没有精力做这种事。”夏尔顿时就有些尴尬,连忙摆手否认,“您是听到哪里的谣言吗?” “什么人敢在我面前说你的谣言呢?”亲王大笑了起来,“我是直接看出来的啊!别忘了,我也是你的老前辈,当年欢场上也有我这么一号人物,那种春风得意的样子我一看就看得出来——好吧,别躲闪了,老实告诉我吧,最近得了什么好俘虏?” “这种事……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夏尔更加尴尬了,只是摇头否认。 “哎,年轻人怎么还这么拘谨呢?”热罗姆亲王随手拿起酒杯就给自己灌了口酒,“这种事有什么好避讳的?年轻就该玩嘛!我也是上了年纪了,不然早就跟你们一起去玩了,哪还用打听……夏尔,听我的劝,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好好放纵一下,免得到了年纪大了想要玩也晚了……” “谢谢……谢谢……”夏尔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决定转开话题,“您能告诉我,今天把我叫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其实主要是大家很久没有一起聚了,我想见见你们。”老亲王故作神秘地回答。“当然……同时也是让你们年轻人统一下意见,不要老是自行其是。” “自行其是?”夏尔有些不明白了。 “是啊……你看,自从我们重建了帝国之后,大家各个位高权重了,谁都成了国家要人,走路旁人都得躲开,难免谁都有些目空一切不是吗?”热罗姆亲王将手中的酒杯重新放到了桌子上。“其实这也没什么,你们为了帝国付出了那么多精力和汗水,帝国理应让你们享有应该拥有的东西……不过……如果我们一直都各行其是,布斯特拉巴可不会满意的。” “布斯特拉巴?谁?”夏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指我们的皇帝陛下。”亲王殿下耸了耸肩,笑呵呵地说。“你还不知道吧?这可是民间对他的新绰号,因为他之前到过布伦,然后到过斯特拉斯堡,最后来到了巴黎……这个外号挺有趣的不是吗?” “呃……”听到了亲王殿下的打趣之后,夏尔的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了起来。 他的脑子很灵活,一听到这个绰号,又听到了亲王殿下对它的解释,很快就明白了这个绰号是暗指他的皇帝陛下曾经的丰功伟绩——拿破仑三世当年在斯特拉斯堡(1836年10月30日)和布伦(1840年8月6日)举行过暴乱,然后最终巴黎的政变当中修成正果成为了法兰西帝国的皇帝。 很明显这是一个有嘲弄意味的外号,不过考虑到波拿巴皇帝在民间、尤其是在市民心目当中的地位,出现这样的嘲弄外号也不足为奇,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下胆敢谈笑无忌地将这种讽刺性的外号当成趣谈说出来,确实胆子够大。 也只有身为皇帝陛下亲叔叔的他,才有资格在这种场合下说出这种话来吧……夏尔可是不敢接茬的,所以只是面带笑容。 这时候,夏尔也发现,因为热罗姆亲王的高声谈笑,其他人也纷纷将锐利的视线投了过来,想要从热罗姆亲王的话中探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而热罗姆亲王好像没注意到这一点一样,径自地笑着。 “您是指要让大家协调一下,不要……嗯,不要互相牵扯,妨碍对方的工作对吗?”夏尔想了一下,然后再问。 “哎,你这样的学究就是太斟酌用词了,听起来弯弯绕绕的。”热罗姆亲王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还是朴实点说吧——现在是大家划分地盘的时候了,而我……是现在最老的波拿巴,我的话还是有效力的,我来为你们做担保。” 第七十一章 分赃 “地盘?”夏尔想到了什么。 他原本想要再追问热罗姆亲王,但是他又发现现在一群人差不多都已经来齐了,大家的眼睛都看着和热罗姆亲王殿下谈笑风生的自己,现在实在不是说太多东西的好时机。 眼见情况如此,夏尔明智地先选择了沉默,任由热罗姆亲王和其他人愉快地打着招呼。 不得不说,这位风流任性,放荡不羁的亲王殿下,确实很有一种亲和力,尽管这里的气氛已经是十分的严肃,但是他却还是能够和每个人都有说有笑,让气氛变得稍稍活泼起来。 因为今天是非正式的聚会,所以今天大家都是零零散散地坐着,看上去和普通的社交聚会差不多,不过这群衣冠楚楚的国家要人们即使和亲王谈笑风生,但是每个人的心底里其实还是十分冷静的,嘴上讲的全都是不会得罪任何人、也不会被任何人所利用的客套话。 当发觉人都已经来齐了之后,热罗姆亲王殿下扫视了所有人一眼,然后自己笑眯眯地开了口。 “哦,今天这次的聚会,如果不是地方放在这里的话,恐怕旁人看了都该觉得我们是在准备召开御前会议了吧?不过,今天我们当然不是在准备御前会议,我也没有权力这么做,所以以后如果有人在陛下面前说闲话的话,你们都得给我分辨一下啊?” 他这很明显是在开玩笑,而且包括夏尔在内的所有人都有分寸地捧场笑了,说实话这句话确实有些不大恭敬,不过作为皇帝陛下的亲叔叔,他在帝国境内当然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今天我们过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正式的事情,只是让大家联络一下感情而已……”热罗姆亲王继续说了下去,“哎,说实话,现在你们一个个都成了大忙人,个个都是位高权重的要人,平常我跟大家见面的机会太少了,老实说我也想要借点机会来跟大家再见见面,你们也知道,人一旦上了年纪,就特别喜欢热闹,所以我想你们应该也能够谅解我的吧?尤其是,现在大家都已经有重任在身,互相之间不时常沟通信息怎么行?所以我觉得以后我们也应该时不时地聚会一下,你们看怎么样?” 当然没有一个人胆敢说自己不想浪费时间和亲王殿下见面了,大家都是含笑不语,点头附和。 不过,在心里,其他人就未必会这么一致地赞同了。 夏尔就吃不准热罗姆亲王到底是想要凑凑热闹,还是在为自己的儿子铺路,增大约瑟夫·波拿巴亲王的影响力。 但是很明显,如果真的如他所言,自己等人时不时就在帕勒·乐雅尔宫聚会交流感情的话,不管有什么样的名义,那岂不就是“另立中央”,搞第二个御前会议?皇帝陛下难道不会在意吗? 而且就算皇帝陛下不在意,以他的立场来看,也不会愿意去给约瑟夫·波拿巴亲王捧场,所以现在他答应也只是敷衍这位老亲王而已——在场的也有不少人持和他一样的看法。 在持续不断的附和下,热罗姆·波拿巴亲王笑得更加欢畅了,他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像极了一个心满意足的退休老店主。 “另外,亚历山大很快就要被任命为驻英国的大使了,这对他来说是难得的高升,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消息。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就特别希望看到小辈们成长起来,看着他们一点点地成为男子汉,尤其是他还是我那个兄弟的……”热罗姆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眨了眨眼睛,显然意识到了有些话还是不能公开说,于是马上收住了话头,“所以我对这个消息感到很高兴,虽然亚历山大不喜欢高调,但是我想大家私下里为他祝贺送行,应该还是不能免掉的吧?” 说完之后,他又拿起了酒杯,然后向低调地坐在大厅角落边的沙发上的亚历山大·科洛纳·瓦莱夫斯基伯爵。这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一下子发现自己成为了众人视线的焦点,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拿起了酒杯。 瓦莱夫斯基伯爵是拿破仑皇帝近乎于被公开承认的私生子,虽然碍于法律规则他不能使用波拿巴这个姓氏,但是一直都被波拿巴家族看做是家族成员之一,所以喜欢提携亲信的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也没有忘记提携他。 之前就有传言说皇帝陛下想要让他做外交大臣,现在热罗姆亲王亲口说他将到伦敦作为大使,看来传言成真的那一天已经很近了——英国是欧洲大国,驻伦敦大使是最为重要的外交职位之一,在现在的政治气氛下甚至可以说是最为重要的职位,他既然现在要去当大使,那么很显然就是在为让他当外交大臣铺路了。 一时间人们纷纷举杯向瓦莱夫斯基伯爵祝贺,在觥筹交错当中,祝贺这位注定要成为帝国权贵的中年人终于直接走上了前台。 虽然并不是一直都从事外交职业,但是瓦莱夫斯基伯爵确实很适合当外交官,他态度镇定而又谦和,向每个人致谢,尤其是当夏尔向他祝贺的时候,他还直接对夏尔说“特雷维尔先生,您之前在外交部也任职过,对帝国的外交形势也有一些独到的见解,而且也在欧洲各国都有影响力,尤其是英国,女王陛下夫妇十分欣赏您,所以我希望您之后能够帮助我尽快熟悉我的新工作。”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夏尔马上答应了下来,然后又和这位伯爵碰了一下杯。 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似乎也让热罗姆亲王更加开心了,他的脸上越发红润。 “我毫不怀疑,亚历山大有能力把他的新职务给做好,也一定有能力让帝国和英国人保持应有的协调一致,但是……”他清了清嗓子,着重地提示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外交工作是很重要也很耗费资财的活,他也需要有切实可靠的生活保障,才能让帝国的利益得到伸张,不是吗?” 他的话引发了一些小小的骚动,大家纷纷停止了互相之间的窃窃私语,然后略带疑惑地看着这位亲王殿下。 瓦莱夫斯基伯爵因为母亲的关系,本来在波兰拥有大量土地和财产,但是在后来他和沙皇政府闹翻,逃出了波兰,在法国居住了十几年,于是留在波兰的财产就蒙受了大量的损失,所以在帝国重建之前,他可以说日子也是相当紧张的。 毫无疑问,在这个时代,做一个外交官,就意味着要大量花钱,即使薪俸很高也无法弥补,只有极有家业的贵族才能够承受住这样的开销,但是皇帝陛下有的是钱,他可以资助自己这位不能公开承认的堂弟——既然他打算提携这位伯爵了,那么给他一些金钱上的支援自然也是一件小事。 所以亲王殿下这么提,想必是有什么别的深意,所以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这种安静并没有影响到热罗姆亲王殿下的心情,他拿起酒杯来又抿了一口,然后长吐了一口气。 “年轻人们,其实现在大家都知道,你们每个人都占据了重要的职位——有些名头就已经吓人,有些虽然不显山露水但是也掌握着大量的资源,所以你们都有了直属于自己的地盘,或者说王国。在你们各自的王国里面,你们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你们可以任意调动预算,呵斥部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一片惊疑不定的视线当中,热罗姆亲王殿下面带笑容地说了下去,“朋友们,我并不是在指责什么,帝国是陛下的,当然也是每一个忠于陛下的人的,你们当年为了波拿巴出生入死,就应该享有这样的地位。但是,我想,为了保住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这种权势和利益,我们就应该进取,应该团结合作,不是吗?我们不应该只和自己的亲信和部下们呆在一起,沉迷在自己的王国之中,而应该互相合作——让帝国变得欣欣向荣,也让我们继续保持之前的感情和冲劲。” 他的话很动情,但是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了。 沉迷在自己的权势当中,任意调动资源,使唤部属,搞独立王国——这已经是很厉害的指控了,等于是在说大家各自搞山头,任意行使自己的权势。 哪怕现在不是在皇帝陛下面前,也没有人胆敢承认自己是在做这种事,虽然大家或多或少确实有这样的倾向,包括夏尔自己。 夏尔现在才明白热罗姆亲王刚刚所说过的地盘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从帝国重建之后,为了酬功,也为了控制帝国,一大群原本的党羽被皇帝陛下委任了要职,夏尔因为功绩而成为了帝国的交通大臣,统领着整个帝国的交通事业。 但是这种酬功,似乎也带来了资源分配不均的,所以亲王殿下,或者说波拿巴的皇族们,想要搞一次重新分赃的大会。 虽然借着这样的机会,每个人都从帝国拿到了权势,拿到了巨额的好处,但是终究好处和资源是有高下之分的,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想来也有人对这种慢慢形成的分配格局感到有一点点的不满意吧。 见鬼……我不就是手里握着最多的预算和资金的人吗?如果是重新分赃,那不就是代表要从我这里来平均? 夏尔突然回过神来了,然后就有些恼怒。热罗姆亲王这无异于是在跟他搞了一次突然袭击,想要让他吐出好处来,来满足他们这些人的私欲。 但是在最初的愤怒之后,他又压制住了想要当场反驳热罗姆亲王殿下的冲动,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么炙手可热,在同党们心中肯定有些眼热,之前皇帝陛下不就是让他在重建枫丹白露宫的时候出钱吗? 如果他现在直接反对的话,那么恐怕就会在大臣们当中变成一个只图私利不愿意帮助同僚的人了——虽然他确实不愿意帮助这些同僚,但是他不能够明着表现出来,他还是需要团结一下同志们的。 他也不想让这一次的分赃大会变成针对他一个人的批判大会,这可不好玩。 所以,哪怕有些人已经暗地里在观察他的反应了,但是他还是不动声色,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但是他心里可是下定了决心,绝对不让自己这次再被迫让步了。 皇帝陛下我斗不过,但是我根本不害怕你们啊。 看着热罗姆亲王和约瑟夫·波拿巴亲王父子两个,夏尔暗暗心想。 第七十二章 站队 在这个冬日初临的清冷早晨,帕勒·乐雅尔宫里面一群国家要人私下里的聚会当中,德高望重的热罗姆·波拿巴亲王殿下对着这群可以说是他的后辈的人们发表了一通议论。 虽然他看上去只是在闲谈,而且这些话看似都很有道理,但是每个人都看得出来,这番闲谈当中确实有其深意,同时也具有某种特定的针对性。 “问题我已经跟你们提出来了,当然,我只是一个老人,也许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所以我看问题可能有些不太准,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如果你们真有什么意见的话,尽管可以跟我使出来。”在每个人认真的聆听之下,热罗姆亲王殿下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说实话,本来以我现在的处境,我不应该说这些话,安安稳稳地享受富贵荣华就好了!但是我觉得我不能看着现在大家已经产生裂痕的现状却熟视无睹,而应该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让大家继续和之前那样精诚团结,一心报效帝国。其实大家原本应该是亲密无间的同路人,每个人都对帝国极有贡献,也不应该因为某些情况而被厚此薄彼,你们说对不对?” 他环视着周边的这群人,脸上笑容可掬。 “对……”有些人带着一点点的迟疑,应了下来。 但是更多人还是在观望当中的状态,互相对视,却没有轻易表态。 夏尔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而他因为坐得离亲王很近的缘故,所以很快就被亲王殿下给注意到了,他富态的脸很快就对上了夏尔。 “夏尔,你觉得我的话有没有道理?如果我说得有什么让你不称心的地方,请一点要指出来啊?” “殿下,我觉得您的话十分有道理,我们确实不能坐视大家之间生出裂痕来。”夏尔眼看自己已经被人当面问到了,也就决定不再躲闪了。“您说得这些情况,其实我之前不是没有任何察觉,老实说这种现象确实存在——自从帝国重建之后,大家确实完成了一项十分了不起的功业,但是,在一片欢呼声当中,有些人觉得已经大功告成了,觉得我们已经可以休息了,我认为这是值得我们忧虑的一个问题。” “哦?”因为没有想到夏尔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热罗姆·波拿巴亲王有些惊诧莫名,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既然你同意我的意见,那就太好了……说实话我也知道这些话很得罪人,所以一直不知道该讲不该讲,可是后来我一想,以我现在的年纪,我还需要担心什么得罪人?而且除了我之外,又有什么人适合来说这些话?所以我不得不站出来了,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您为我们忧心忡忡,这是关心爱护我们,这是对心系帝国的安危,我们怎么可能有意见呢?而且您提出的问题也十分尖锐,确实应该早日解决。”夏尔马上接过了话头,不给其他人顺口加料的机会,“不过,这种情况也是情有可原的,如今我们个个都身居要职,在部属和外界的阿谀谄媚当中,又有几个人还能不飘飘然,保持之前的谨慎和冷静呢?每个奉承我们的人都会恭维我们,说我们一贯正确,久而久之我们自己也会觉得自己一贯正确,别说别人了,就连我都有时候会这么飘飘然!您说我们越来越沉浸在自己的部门里面,越来越像生活在一个与外界脱离关系的王国当中,虽然说得略微有些夸张,但是我认为这是实话,我自己的经历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有时候下属们对我过于毕恭毕敬,简直让我感觉自己都已经无懈可击了——当然,这种情况也是必须得到某种改观的。” “那你认为应该怎么改观呢?”虽然表面上来看夏尔是在附和自己的意见,但是热罗姆亲王当然知道夏尔绝不是一个肯轻易就范的人,所以他吃不准夏尔这话到底有什么深意,只好再度追问。 “我们必须从那些淹没我们的阿谀奉承当中走出来,摈弃那种‘我们已经完成了一切功业,现在是时候休息和享受了’的想法,更加跳出那种局限于部门之间的狭隘思维,重拾我们曾经有的冲劲和精神,因为帝国还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人们还有太多的愿望需要实现。”夏尔高昂着头,以一种极为热切的态度鼓动着,仿佛是在演讲台上一样,“我们不仅仅在重建帝国,我们也要继承拿破仑皇帝的功业和精神,他当年以自己的努力最后完成了大革命,把《法典》留给了法国,而我们现在要进行的就是大革命之后的革命,一场不流血的社会革命,一场把国家变成最为繁荣昌盛的革命!这样的革命需要我们尽一些军事上和经济上的努力来完成,要让整个国家享受工业和商业发展所带来的富裕,所以我有一句话想要告诉诸位——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他满面陶醉的风采,却没有得到大家的共鸣,相反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以一种仿佛看到异界人的奇特视线看着夏尔,有些人目瞪口呆,有些人面色尴尬,甚至夏尔还隐隐听到了略带嘲讽和不屑的“噗嗤”笑声。 这种话他说出来确实有些奇怪,毕竟人人都知道他不是那种理想主义者。 然而,即使大家都心有不屑,都知道夏尔是在空谈高调,但是因为他的话太过于正确,以至于没有人可以反驳,就连热罗姆·波拿巴亲王,也只能以一种“这孩子真能闹,感觉掌握不住节奏了”的怪异表情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但是夏尔既然已经说开了,他就不打算再让对方掌握主导权了。 “我们要重拾理想,重拾革命的精神,重拾我们曾有的奋斗精神,为了帝国,为了而国民的福祉!”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他干脆地直接站了起来,高抬起了手,“这是陛下的愿望,也是我们应该为之努力的目标。没有人比陛下更为关注人民的福祉了,他笃信社会主义,他想要消灭人民的贫困,而现在他有了一切实现这个目标的条件,也一直在为实现目标而努力,作为他的臣仆们,我们又怎么能够懈怠?陛下屡次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他希望我要保持年轻人的激情,要让帝国的交通事业以前人所不敢想象的速度来发展,并且让这项事业成为国民经济最为重要的支撑和源动力,我只恨我能力有限,一直没有完全实现陛下为我制定的目标,所以老实说,为此我很愧对陛下,也很愧对国民……” 如果说刚才他自吹自擂的时候,大家心里都完全不以为然的话,那么当他抬出皇帝陛下来给自己背书的时候,大家就连表面上的不屑都不敢表露出来了,纷纷变得严肃了起来,聆听着夏尔的自我检讨。 不过,夏尔说自己能力有限,但是又有谁能够说“那你退位让贤吧”?所以只能心里暗暗冷笑。 “夏尔,你也不用这么自责,大家都有各自的难处,这点我是知道的,只要你认识到问题的存在,并且还记得当年我们共同的理想,那就够了。”眼看节奏有些不对,热罗姆亲王终于坐不住了,“而且,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努力为国效劳,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外界都对你的能力十分赞赏,我们都对你十分满意。” 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 能够不可替代,正是夏尔最大的底气所在——他将工作完成得十分好,在推动铁路建设和产业集中化上面,有自信比任何人来做都更好,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加配合皇帝陛下的治国理念,所以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道德瑕疵,但是人人都认为他是帝国最好的大臣之一,毕竟在那些只顾着享受富贵和争权夺利的同行们的衬托之下,他那点骄奢淫逸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所以即使是热罗姆亲王也并没有叫夏尔退位让贤的意思,只是提醒他稍微吐出点手里的资源来照顾同党们而已。 “谢谢您对我的称赞,这又给了我更多动力。”夏尔笑着对亲王殿下点了点头,“其实我明白您刚才的意思,我也承认,我们虽然同样在为帝国效力,但是手中握着规模不等的资源和预算,这会造成……可能会造成某种心理上的不平衡。但是对我来说,这种不平衡其实毫无必要,因为我们都是在对陛下和国民效力,我们都是帝国的基石,那些资源和财富都是陛下和国民的,我们只是因为各自的职位而暂时借用而已,在本质上,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任何不同……” “当然,我们都是平等的,大家都是在为帝国效劳。可是旁人可没有你那么多闲钱,可以去帮助陛下重修枫丹白露宫吧?”沉默了片刻之后,热罗姆亲王终于决定对这个年轻人进行直击了,“不瞒你说,其实这件事在外界的闲话挺多的,人人都很吃惊,你居然能够毫不费力地拿出这样一大笔钱来……” “并不是毫不费力,事实上为了满足陛下的要求,我已经从部里的预算里面进行了挪用和支用,还有一大笔钱没有付给承包商,这可不是什么闲钱。”夏尔笑着摇了摇头,马上否认自己手里富得流油的事实,“如果是其他人,我们当然不会这么做,可是作为帝国的臣僚,我必须对皇帝陛下、对国家、对我们曾经的理想负责。陛下所希望达成的,对我来说就是必须完成的,如果陛下现在还需要同样多甚至更多的资金,那好,我还可以拿出更多来,哪怕拆了我们铺设的铁轨当废铁卖,哪怕我们这些部里的官员们都不领薪水,我们也要为陛下效忠到底!”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皇帝陛下的首肯,你们谁也休想支使动我,也休想叫我吐出好处来——热罗姆亲王当然听得懂这样的暗示了。 夏尔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他马上看向了瓦莱夫斯基伯爵。 “伯爵先生,您现在真的着急需要资金支援吗?虽然现在我不能使用公帑来为私人服务,但是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从我的私人积蓄里面拿出资金来支援你,不用急着还。” 这位中年人被夏尔突然的询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视线在叔叔和夏尔之间逡巡,犹豫了片刻之后,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谢谢你,夏尔,我现在并不是很缺钱。” 从他的回答中,夏尔听明白了,他并没有和热罗姆亲王事先达成统一战线,只是被亲王当成了借口而已,由此他的信心也更加是大增。 “那么,有谁现在特别缺钱吗?”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在场的几乎所有人。 他要硬生生地把团结的大会分赃的大会,搞成一次站队的大会。 第七十三章 分明 “那么,有谁现在特别缺钱吗?”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志气高昂的态度,夏尔抬起头来打量着在场的所有人们,“如果真的有谁处境有这么窘迫的话,我会秉承着大家过去的情谊,慷慨解囊用我自己的钱来支援他的,毕竟我娶了一个好妻子,她给我带来了很多嫁妆……” 后面的话是他特意加上去的,为了至少在表面上解释自己并没有从国家公帑里面掏钱收归己用——夏尔在帝国重建之后,身家急速膨胀,很快就成为了帝国的富豪之一,他当然不能明着告诉别人自己大搞贪污腐败,他对外宣称是自己和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结婚的时候得到了一大笔嫁妆,然后用这笔嫁妆生财才赚取到了现在的财产。 除了两个人现在所居住的宅邸之外,那些依附在关联企业都是夏洛特名下的财产,就连分布在各地的庄园,在名义上也是夏洛特所有——至于别人信不信,那他根本就无所谓了,只要名义上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行了。 在座的人们也没有谁有兴趣追究他这些巨额财产的来源,他们的心情反倒是低沉了不少。 大家都是明眼人,也看得清楚,夏尔这些话的意思就是他不想要把自己所掌握的资源分出来和大家共享,而且眼看就和热罗姆·波拿巴亲王殿下别起了苗头,他特意问这个问题,无疑就是想问谁想要和亲王殿下站在一起同他作对。 毫无疑问,他这样的做法有些嚣张,惹起了不少人心里的反感,但是一想到要直接和这个年轻人作对,其他人不免又有些犹豫了。 任谁都知道,夏尔·德·特雷维尔现在有权有势,而且很得皇帝陛下的信任,他现在一句句话也都是表面上无懈可击,尽管大家都知道他肯定只是空唱高调,但是至少这种高调是肯定无法直接驳倒的,尤其是他还几次提到了陛下本人的“谆谆教诲”。 陛下是绝对正确的,所以拉他出来做背书的话就更加足够给这个年轻人以说服力了。 因为夏尔如此明确的表态,所以现在一下子房间内就陷入到了寂静当中,大家都有些面面相觑。 在这种沉寂当中,热罗姆亲王殿下的脸色就微微有些难看了,而夏尔却笑容满面,好像没有发现气氛已经变得有些异常了。 热罗姆亲王动了动嘴,想要说些什么,不过看上去他有些不高兴。 为了避免大家在这样的场合吵了起来,最后闹到不欢而散,有些人决定出来打圆场了。 “哎,大家今天难得聚一下,心情也都不错,何必为了这种小事争起来呢?”一位戴着领结,留着精心修剪过的胡须的中年人,以颇为嘶哑的嗓音开口了,“其实这只是一件小事,我想大家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下就就够了,没必要今天就得出一个结果来。” 接着,他又笑了起来,看着夏尔,“还有,夏尔,今天是亲王殿下作为一个长辈来给我们以教诲,我们应该虚心听他讲才对的,你这样突然慷慨激昂一番,这让我们多尴尬啊!” 他的笑声虽然并没有感染夏尔,但是倒也让气氛微微缓和了下来,至少亲王殿下的脸色不是那么难看了。 他是让·维克托·费亚林,是老资格的波拿巴党人,1808年出生于卢瓦尔省的圣日耳曼·莱斯皮纳斯,原本是小贵族出身。他早年参军,当了个轻骑兵,但是后来他成为了波拿巴分子,因为参与了多次阴谋而被军队直接开除。后来他投奔到皇帝陛下手下,追随他许多年,鞍前马后效劳,几乎参与了历次重大行动。 因为他的资历和忠诚,所以在帝国重建之后,他理所当然地也是皇帝陛下必须酬功的人之一,在皇帝陛下重建元老院之后,他就被安插到了元老院当中,成为元老院里面帝国皇帝和政府的代言人,协助皇帝陛下控制这个机关,将元老院变成帝国皇帝手中得心应手的工具。 同时,他还从陛下的手里,得到了许多或明或暗的职务,从政府的预算表当中可以每年获得大量的薪俸,并且住房和交通都有公家为其报销,所以他一改之前窘迫的经济状况,俨然已经成为了巨富。还有传言说,皇帝陛下打算册封他为贵族,以便奖赏他之前对自己的追随。 多年的历练之下,他的性格已经变得十分谨慎内敛,而且平素很注重与人为善,在波拿巴分子当中一直都人缘很好,哪怕现在的地位已经是今非昔比,这种性格都没有改,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因为下属们的阿谀奉承而沾上目中无人的毛病。 同时,也许是在元老院当中负责协调工作的缘故,他十分注重党派内部的团结,因此看到夏尔和热罗姆亲王隐隐之间产生了争吵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站出来打圆场了。 因为两个人的身份,这种圆场一般人是没有资格来打的,不过让·费亚林因为资历,确实有这种资格。 “我并没有争吵,先生。而且我十分尊敬亲王殿下,他是我们的前辈,更加是皇族当中最年长者,我对他说的话十分赞同。”夏尔十分有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只是,刚才殿下说我们中有些人在为金钱所迫,所以我很疑惑,到底现在谁还过得这么窘迫?我也和您一样讲党派团结和感情,我对这种情况也于心不忍,所以我想要问一下,现在在座的各位当中到底有谁需要帮助,然后我再来帮助他,这样并没有什么错吧?嗯,刚才伯爵先生已经说了,他现在并没有金钱方面的困难,那么请问您有吗?” 夏尔的疑问虽然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但是还是有些坚硬,至少让让·费亚林感觉有些受到压迫。 犹豫了一下之后,他摇了摇头。“亲王殿下所说的,一定是有根据的,不过……我本人现在倒是没有这方面的苦难,承蒙陛下的关照,我现在已经拥有了足够应付生活支出的收入,我只想着怎么继续为帝国服务,不能再去奢求更多东西了。” 和其他人一样,他也不想在两个人之间明确表态,只想把场面圆过来,让这次的聚会不至于闹成剧烈的争吵。情况很明显,他们现在已经谈僵了,他没有兴趣掺和到其中。 “我也相信,亲王殿下这么说肯定是有根据的,所以我现在就在问,到底有谁需要帮助。” 在以不依不饶的强硬态度逼迫让·费亚林这样的大人物同样表态置身事外之后,夏尔心里就愈发笃定了,他重新微笑了起来,然后看向了热罗姆亲王殿下,“我想,如果需要我去帮助的话,那么至少我应该知道我要去帮谁吧?” 还是没有任何人表态。 大家倒不是真的害怕夏尔,而是知道夏尔深得皇帝陛下的信任,大家不愿意为了热罗姆亲王就和他决裂。所以都选择置身事外。 为了彻底让自己的胜利化为现实,夏尔轻轻地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的一位好朋友站出来为自己一锤定音。 “夏尔说得很对。” 果然不出夏尔的预料,在得到了他的请求之后,现任内政大臣、皇帝陛下同母异父的兄弟莫尔尼马上就开口赞同了他的话。“我们现在需要保持之前的理想以及对功业的饥渴感,因为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们做,帝国也没有到可以安享太平的时候。因此在这时候就想着要改变之前的规划,实在是不太明智的行为。而且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恐怕不会喜欢我们这些人私下里就自行商量来决定这么重大的问题……” 虽然他的声音很轻,而且慢条斯理,但是这席话却可以说是一锤定音。 年老的亲王殿下,这下子脸色已经变得愈发苍白了。 莫尔尼位高权重,而且一向在波拿巴党人当中影响力巨大,他表态不支持,那就意味着这件事其他人也不太敢于表态支持。而且因为他是陛下兄弟的缘故,他同陛下的关系比亲王还要亲近,所以他的话在旁人眼里看来显然更加代表陛下的意思。 亲王殿下微微皱了皱眉头,扫了莫尔尼一眼,好像带了一些责备的意味,仿佛是在问他为什么要置家族利益不顾非要去帮助夏尔,然而莫尔尼却只是呆呆地看着桌上的花瓶,混若未觉。 这下夏尔已经完全放下心来了,因为他知道,在几个首当其冲的人物表态之后,在这次站队上面,他肯定已经不会输了,剩下的只是怎么给老亲王一个台阶下而已。 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眼见形势已经开始变得明朗化了,其他人也开始纷纷开口了,有些人说的语重心长,和夏尔一样检讨自己警惕性不够,在精神上有些迟钝;有些人则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打圆场,还有些人干脆就转开了话题开起了玩笑。 这些帝国的要人们,又有谁不精通使用语言艺术来逃避问题的本领呢? “亲王殿下,其实您说得问题,我也是十分注重的,我一直认为我们党派的利益就是国家的利益。”酝酿了片刻之后,夏尔开始向亲王殿下放下台阶了,“所以为了壮大我们的党派,我乐意奉献出任何东西。” 第七十四章 退让 “所以为了壮大我们的党派,我乐意奉献出任何东西。” 当夏尔这么说的时候,他当然并不是认真的,可是这种态度,却无疑要比刚才那种咄咄逼人的样子要温和得多,几乎就相当于在宣示胜利吧。 热罗姆亲王并不会因为这个台阶而感到高兴,他仍旧微微皱着眉头,向旁边的人们再看了一下,仿佛是在寻求帮助似的。然而他还是没有得到谁的响应,大家都希望置身事外,不想参与到这种斗争当中,也让亲王刚才那种“夏尔你不照顾同党,任由他们处境窘迫”的指控变得毫无根据。 就连他的儿子约瑟夫·波拿巴亲王本人,也只是面色难看地晃了晃身子,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德·特雷维尔和莫尔尼的联盟看上去过于强大,让人望而生畏,他不敢在其他人都置身事外的情形下独自去挑战这个联盟,所以哪怕现在父亲看上去很窘迫,他也不肯站出来声援。 在这样的情况下,热罗姆亲王终于明智地选择了承认现实。 “哎,如今的年轻人真是厉害啊!”他长叹了口气,“夏尔,你有这样的热忱真是太好了,我十分感动,我们的帝国,就是缺乏你这样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才,以后请继续努力吧。” 当他虽然有些酸溜溜、但是毕竟还是选择走下自己给的这个台阶的时候,夏尔暗地里也松了口气。 虽然为了维护住自己的地盘,他表现出了十足的气势,但是他并不想要真的跟热罗姆亲王闹翻,毕竟这也是皇族当中最年长者,哪怕什么具体职务都没有,影响力也是足够大的——尤其是现在皇帝陛下还没有子嗣的情况下,他还是最为优先的皇位继承人。 在夏尔以强硬态度封杀了热罗姆亲王的这个提议之后,虽然这次的聚会还在继续,大家也是一边开怀畅饮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但是很明显每个人都已经有所保留,谁都是在客套地表演,宴会欢快地在酒酣耳热当中走向了尾声。 等到了礼仪上可以离开的时间之后,许多人纷纷心照不宣地向亲王殿下告辞,他们已经明白今天这里什么都谈不成了,干脆回家做自己的事情去——或者按热罗姆亲王所斥责的那样,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小王国当中”。 然而夏尔却并没有告辞,他一直都留在了这里,陪着热罗姆亲王殿下聊天,直到其他人差不多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虽然大家在离开的时候都以奇怪的视线看着夏尔,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走,但是他依旧不为所动,仍旧陪伴在亲王殿下身边。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无关痛痒的客套话,尽管热罗姆亲王殿下明知道这个年轻人其实根本不在乎自己说什么,但还是不得不跟他就这样耗了时间,做出了一个两个人之间关系亲密无间的表演。 等到其他人都走完了之后,亲王殿下也终止了自己和夏尔的闲谈,然后茫然若失地四处看了看,然后长叹了口气。 “哎……夏尔,你现在走的话没人会觉得你对我不敬了。我年纪大了,有点累了,真不喜欢一直摆出客套架子,陪你表示了这么久,你应该也会满意了吧?” “殿下,您这么说的话就太让我伤心了,我对您真的只有满腔的敬意。”夏尔极为诚恳地看着对方,“我留下来,是想要跟您热忱地讨论一下刚才您的提议。” 虽然刚刚他依靠自己的盟友和权势,在暗中的斗争当中取得了胜利,并且让一位亲王都不得不对他退让,但是这并不能让他觉得很欢欣鼓舞——因为出现斗争本身就意味着事态超出了他的节奏和控制。 所以他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直很不明白,热罗姆亲王特意将自己这一大群人叫过来,然后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到底是他一个人心血来潮,还是听到了儿子约瑟夫·波拿巴亲王的唆使,想要专门跟自己为难? 这其中的区别当然是十分重要的,因为他想要看看皇族当中他的反对派到底有多少、又团结到了什么地步。 “得了吧!我就不喜欢跟你们来这一套。”亲王苦笑了一下,“我还不知道我是什么形象吗?你们都瞧不上我,只是碍于我的年纪辈分所以表面上给我点尊敬而已,刚才不是很明显了吗?可没人愿意声援我。” “这您可就猜错了,大家都很敬重您——只是刚才这么重大的问题,大家当然不能全凭感情来做判断。”夏尔的表情十分平淡,并没有显得趾高气扬,“您别忘了,您说要打开我们各自领域的藩篱,受到侵害的人可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如果支持您来对我开刀的话,那么轮到他们自己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每个人都会有所犹豫吧。” “你们都只想着自己的那一点私利,深怕别人沾上一点了!你们的理想和热忱到底上哪儿去了?”亲王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对夏尔等人的想法有些不以为然。 借着他又叹了口气,“好吧,这种事我也见得多了,不足为奇。当时吉伦特和雅各宾们的理想可比你们还要纯洁得多,最后还不是闹到了自相残杀的地步?拥有了权力之后,又有几个人肯退让半步……” “其实我觉得您也未必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吧。”为了不让老人回忆往事的老生常谈一直持续下去,夏尔不得不打断了对方,“难道……除了对我们党派利益的担忧之外,您就一点也没有为了个人的利益来支使我们的意思?” 热罗姆亲王没有回答。 “如果……如果您真的有个人利益上的考虑的话,我……我说过,我可以尽我的一切能力来满足您的要求。”在最初的试探没有得到结果之后,夏尔决定加大诱饵,一定要从对方口中掏出明确的意思来。 “当然有,可是这有什么不对的?”沉默了片刻之后,热罗姆亲王毫不避忌地回答。“你们和我的哥哥们一样,都热衷于权力,热衷于支配他人,那么你们忙你们的就行了,我享受他们和你们给我带来的恩惠,享受我的人生就好。” 原来是个人想要钱啊。夏尔松了口气。 这并不让他意外,热罗姆亲王从年轻时代开始就是个浮华无行的浪荡子弟,对权势并不热衷,另外他也挥霍成性,不缺钱才是咄咄怪事。 “那么您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提议来?”夏尔决定问到底了。“如果您真的需要资金的话,我想陛下是会给您的。” “陛下是给了我年金,但是那点怎么够?我不是在跟我的侄子乞讨。”也许是因为现在只有自己两人的缘故,热罗姆亲王殿下说话就变得十分随便了,带有一种说不出的厌烦感,“正好约瑟夫跟我说过你的事情,他说你手里握着的钱太多了,已经惹起了同僚们的不满,也破坏了我们党派内部的团结。他想要我来出面说说情,让大家联络下感情,顺便让大家搞出一个合理的分配方式,不能看着你一个人把钱都拦在手里——原本我只是想要让你们重新商量一下的,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强硬,我一开口你就迎头痛击,硬生生地把我的话都堵回去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现在没人敢来惹你了,你爱怎么摆布自己的钱就怎么摆布。” 虽然亲王的语气里面多了不少的讥嘲和揶揄,但是夏尔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终于弄清楚了,热罗姆亲王虽然确实是听了儿子的话才来出头的,但是他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已,他并不是特意针对自己,也并没有在皇族内部结成反对自己的紧密团体。 既然这样的话,他可以想办法分化这对父子。 说到底,热罗姆亲王没有多大的权力欲,他只是想要花大钱,像之前那样享受自己的生活而已。 “其实我真的不想要当面顶撞您,您是先皇在世的唯一一个兄弟,我对您崇敬无比,不管您要求什么,我都会想尽办法配合……”夏尔以从容不迫的口吻笑着说,“但是您这样大张旗鼓,我就没办法退让了,如果我跟您让步的话,别人都会小看我那时候我还怎么开展工作?如果您在私下里,比如现在,跟我提出某种要求的话,那么出于对您的崇敬,出于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出于我们私下里的友谊,我想……我是可以以某种方式来不遗余力地帮助您的。” 虽然他说得花哨,但是热罗姆亲王却只听出了一句潜台词——只要你不明着反对我,我就可以暗中给你派发好处。 “如果我真的提出要求,你打算怎么办。”他压抑住了心中的杂念,以一种平静的态度回答。 “那么我很快就可以为您安排一笔津贴,保证可以超过陛下给您发的那些。”夏尔马上直起了腰,然后以笃定的口吻回答,“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必须是我们为此保密,并且……” “并且在之后我们保持友谊?”亲王反问。 夏尔笑了笑。 “好吧,我觉得这样挺不错的。”亲王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了。 虽然他不知道夏尔有什么图谋,但是对他来说拿到这个就够了,他也不想管其他事。 “不过我得请您原谅,我不能通过部里的资金来给您发津贴,这样太扎眼。”夏尔马上进入了实质的讨论阶段,“另外,您也知道,我为了发展铁路事业搞了一个铁路联合会,他们可以通过很多方式去揣摩资金的动向,我想把一切做得隐秘些,所以我将通过私人的方式给您发放。” “还真是发个人的钱啊?”亲王殿下先是一愣,然后禁不住笑了出来,“夏尔,你倒真是言出必行。” “对您,我必须言出必行。”夏尔微微躬了躬身。 他之所以这么做,不光是资金流向的考虑。以部里的名义列出开支然后给别人发津贴,人家只当是靠自己权势带来的,不会太感激他,而以他个人的名义发,人家也会感他的恩,知道只要惹他不高兴,这东西一定可就没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这一次没有经过什么犹豫,热罗姆亲王就终于选择和夏尔进行妥协。 这位波拿巴家族最年长的亲王,仅仅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就被夏尔迎头痛击直接打了回去,他也无意再和夏尔继续争一口气,只要夏尔愿意给他想要的东西,他也没有必要再去争议什么了。 “你们这个铁路联合会,能不能让我去当个监事呢?”突然,亲王殿下想到了什么,“如果我来给你们坐镇的话,应该对你们会有所帮助吧,而且这样我领起你的津贴来更加心安理得。” “现在铁道联合会里面有些企业是陛下身边的人在负责,对此就连我都不太清楚其中的详情,也不想去了解其中的详情。”夏尔马上婉拒了他的要求。“所以我们轻易还是不要变动现有格局为好。” 对他来说,铁道联合会是他精心设计的机构,他自己想尽办法来增强控制力还不够,怎么可能愿意让亲王塞进去?所以马上把亲王的要求拒绝了。 “陛下……”热罗姆亲王果然退缩了。 “陛下也要想办法给自己积钱,这很正常。”夏尔耸了耸肩。 “好吧,那就这样吧。”热罗姆亲王又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向现实妥协。 夏尔·德·特雷维尔已经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绝对不是一个好惹的人,而且很明显与陛下牵涉很深,如果和他真的搞对抗的话,自己至少现在是得不到什么好处的,而跟他妥协的话,至少能够得到一定的补偿。 虽然这个结果并不是最好的,但是已经足够好了。 “十分感激您的宽宏大度。”夏尔再度躬了躬身,向这个老人致谢。 然而,虽然亲王已经觉得谈妥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告辞的意思。 “怎么还有别的事?”亲王奇怪地问。 “就一件了,殿下。”夏尔从容地抬起身来,然后面带笑容地看着他,“您还记得那位姓帕特森的女士吗?我上次去英国碰到了她……” “什么?”亲王殿下的脸色顿时瞬间变得灰败无比。 然后,变成了愤怒。“见鬼!” 第七十五章 回归与制止 “见鬼!” 当听到了这个名字之后,原本一脸悠闲的热罗姆·波拿巴亲王骤然变得脸色难看了起来,富态的脸上就连眉毛都在颤动,与其说是恼怒,倒不如说是有些惊恐。 夏尔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震动,不过他表面上却装作懵然无知,只是好奇地打量着热罗姆亲王。 亲王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渐渐地恢复了平静,额头上也出现了一些细密的汗珠。 他颇为艰难地从衣服旁边的口袋里面拿出了一块手帕,然后小心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借机来观察夏尔的反应,判断他当地是何居心,只是夏尔却一直都摆着笑容,看不出来心中所想,所以他只好收起了手帕。 “好吧,夏尔,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以尽量平静的语气问他,“你是在哪儿碰到那个人?” “我是在英国访问的时候碰到她的,是一次意外情况,我事前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件事……”夏尔先给自己涂上了一层貌似无辜的粉刷,然后再继续解释了下去,“当时我去访问威灵顿公爵,然后她就找上了我……” “见鬼!”热罗姆亲王忍不住又咒骂了一句,“她怎么能够跑到威灵顿公爵的家里面去?” “这是因为,她一位寡居的嫂嫂,已经谈妥了和威灵顿公爵的哥哥的婚事,所以她现在已经算是威灵顿公爵的一位亲戚了,能够得到进入他家的许可。”夏尔小声地跟亲王解释,声音十分轻柔,“因为这一层姻亲的缘故,她现在好像在英国的贵族圈子里面颇为受到尊重……” 他所说的帕特森女士,当然就是伊丽莎白·帕特森女士了,热罗姆亲王年少荒唐时曾经脑袋一热跑到了美国去,想要给自己闯荡出一番事业来,结果事业没有闯荡出来,却勾搭到了一个富家小姐,也就是那位帕特森女士。 新大陆的富家小姐,哪里见识过欧洲人、尤其是法国人的那套调情功夫,在热罗姆亲王的追求下,他们很快就陷入到了热恋当中,并且在1803年于巴尔的摩市登记结婚,这一年亲王不过十九岁,而他的妻子才十八岁。 然而这对年轻夫妇的甜蜜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热罗姆·波拿巴亲王在美洲混了一段之后,决定回国投奔已经成为了法国第一执政的哥哥拿破仑,而这时候,已经怀了身孕的伊丽莎白·帕特森女士也跟着丈夫坐上了回欧洲的船,满心指望自己能够借此融入到欧洲的贵族家庭当中。 可是,这时候拿破仑已经准备称帝,让自己一家人成为欧洲最为耀眼的王族,他一心想要让自己的兄弟们娶到欧洲那些最古老的贵族世家的女儿,以便达成这个目标。所以当他听说了弟弟和帕特森女士的婚姻之后顿时就大发雷霆,并且宣称他不承认这段婚姻。 拿破仑皇帝先是想要让教皇宣布婚姻无效,但是教皇认为这桩婚姻手续完备,无法废弃,所以没有答应,于是皇帝干脆自己下圣旨直接不承认这段婚事。 因为当时英法是交战状态,所以热罗姆夫妇是坐船来到了中立国葡萄牙。可是一来到欧洲大陆上的时候,他们就听到了这个噩耗,顿感震惊和失望。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之后,热罗姆决定自己先回法国,去劝说哥哥回心转意,于是就将妻子留在了那里,伊丽莎白·帕特森最后不得不前往英国生下了孩子,可是她的丈夫却再也没有回头。 到了法国之后,拿破仑对自己行事荒唐的幼弟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然后强势地命令他必须抛弃掉没有贵族身份的伊丽莎白·帕特森,哪怕热罗姆百般辩解并且告诉哥哥她已经怀了孕,也没有改变哥哥的主意。 当然,拿破仑也并不是一味的强压,他也使用了利诱的手段——他告诉自己的弟弟,他将会在未来为他找到一个王族的公主做妻子,并且为他找一个王国置于他的统治之下。 在成为国王和保住妻儿之间,并没有经过多少纠结,热罗姆亲王殿下就明智地选择了听从哥哥的命令。而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去看过这对母子。 拿破仑皇帝兑现了诺言,他后来让热罗姆娶了符腾堡公国的公主凯瑟琳娜,并且还创建了一个威斯特伐利亚王国,让弟弟当了真正的国王。 可惜好景不长,帝国很快就崩塌了,而威斯特伐利亚王国也随着拿破仑的陨落而消失,变成了历史的陈迹。 不过和背弃了拿破仑皇帝的露依莎皇后不同,凯瑟琳娜王后并没有抛弃丈夫,而是继续跟随着热罗姆亲王隐居,并且最后为他生下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而热罗姆支系也就成为了现在波拿巴家族人丁最旺的一个支系。 在这几十年当中,热罗姆亲王并没有尝试和帕特森女士以及她的儿子联系,显然已经做好了决断,将他们通通地抛到了脑后。 所以,当听到了夏尔提起这个人之后,他的反应才会那么剧烈。 伊丽莎白·帕特森女士的哥哥罗伯特·帕特森,娶了一位富家女子玛丽安·卡顿,而他在1822年去世之后,他的遗孀经过多年的寡居最后决定嫁给同样丧妻的韦尔斯利侯爵——也就是威灵顿公爵的亲哥哥。 科西嘉岛乡间土豪出身的拿破仑,瞧不起美国这些土豪,不想让兄弟们和他们结亲,结果世代传家的英国贵族们却没有这么多顾忌,说起来倒是有些令人唏嘘。 不过热罗姆亲王现在并没有心情唏嘘,相反他反倒是有些慌乱,因为他心里清楚,他确实亏欠那对母子太多东西,而越是亏欠他们,就越是不想见到他们、听到有关他们的消息。 “呵……是这样吗……”热罗姆亲王干笑了起来,只是看不到多少笑意,“那么她有跟你说过什么事情吗?” “嗯……刚刚听到了她的身份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然后出于对先皇旨意的尊重,我一开始并不想要和她多说什么,可是她十分坚持,追着我一直要求和我详细谈谈。”夏尔轻轻耸了耸肩,仿佛是十分遗憾的样子。“最后,出于对一位女士的尊重,我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听她说了她想要说的问题。” “哎!对她还要讲那么多规矩做什么啊!”亲王忍不住长叹了口,“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对我,对帝国,都不会讲出什么好话来!何必多听!” 因为心里有牵绊,所以这下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片刻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这样并不合适,所以勉强地重新坐直了,“好吧,那她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您恐怕猜错了,她对帝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坏话,也几乎没有提到过您。”夏尔眼睛都不眨地说了谎话,“她只是说,她想要带着自己的孙子一起到帝国来安居,并且让她的孙子为帝国服役,为波拿巴家族的事业贡献出他应该贡献的力量。” “孙子?”热罗姆亲王疑惑地反问。 “是的,她的那个儿子在美国又生下了两个儿子。”夏尔点了点头,努力不让心中那种讥嘲表现出来,“一个年级比较大,在西点军校毕业之后已经在军队服役,一个最近才出生。” “是吗……都已经有两个孙子了啊……”热罗姆亲王又长叹了口气,仿佛是一瞬间心里出现了一点点柔软一样。 但是这种柔软马上就消失不见了,他重新抬起头来叮嘱夏尔,“千万不要放他们回法国,不然一切岂不是都乱套了吗?不行,不行!” 在亲王焦急的时候,夏尔并没有说话,只是从容地坐着。 他的这种态度,让热罗姆亲王生出了一种极为不好的感觉,禁不住睁大了眼睛。 “你……你不会已经告诉了陛下了吧?” 夏尔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对方。 “你……你……你都做了什么!为什么只告诉陛下,等到现在才告诉我?” 亲王出离愤怒了,他霍得站了起来,全身都在颤动,就连白发都为之抖动了起来。“我……我的家事,你们怎么能管呢?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去管?见鬼!不行!绝对不行!” 因为愤怒和焦急,亲王的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如果不是因为还有一些理智残留的话,恐怕已经直接用手杖来打夏尔了吧——虽然现在已经快要差不多了。 “不要着急,殿下……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夏尔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这位老人不要太生气,“这件事十分重要,而且还是波拿巴家族的事务,所以经过了慎重的考量决定先报告给了陛下,之后由他来做出决定。说到底,他现在才是波拿巴家族的族长,一切有关于波拿巴家族的事务应该由他来管不是吗?” “可我也是他的叔叔啊,而且我是当事人!”热罗姆亲王马上近乎于咆哮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怎么可以瞒着我!?” “经过了陛下的慎重判断,他决定最好先由他来做出一个决定,所以就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您了。”夏尔貌似委屈地摇了摇头,“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已经告诉您了吗?” “现在告诉我了还有什么用?哼,陛下……陛下!你满口陛下,有什么意思呢?吓唬我吗?谁不知道你这个人自私自利,别搞得好像满心热血一片忠诚一样!”热罗姆亲王却并没有被他糊弄住的样子,反倒是冷笑了起来,“再说了,陛下是陛下,但是我和我儿子是亲王,我们是陛下的继承者,难道你忘了这点吗?” “至少在现在,我必须忠于陛下,有什么不对的呢?如果哪天真的出现了什么不测事态,到时候我再来忠诚于您不迟。”夏尔的表情也变得严峻了起来,“还有,殿下,我不得不跟您指出,您已经说了一些非常非常不合适的话,如果严格追究的话,就算是您也不好承担责任的,虽然我可以为您保密,但是您最好不要再这样说下去了。” 他的冷言冷语终于稍稍让热罗姆亲王冷静了一点。 亲王想了想,然后明白至少现在他还是奈何不了夏尔——刚才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好吧,好吧,夏尔,抱歉,我倒是有些激动了。”他恍恍惚惚地重新坐了下来,然后尽量以温和的口吻对对方说,“那么陛下现在做出了决定了没有?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陛下还在考虑当中。”夏尔并没有纠结于刚才的事情,而是十分平静地回答,“不过就我看来,他倒是比较倾向于答应这个要求的,毕竟波拿巴家族人丁单薄,为了维持帝国,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 “不行……千万不能让她回来啊!”热罗姆亲王绝望地喊了起来,“这将是一个巨大的暂难,你不知道她的心肠有多硬。” “您的意见……其实我也有些赞同,虽然我和她并没有什么来往,但是从那一天的表现来看,她确实是一个意志坚定的女人。”夏尔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而且报复心强烈。” “是啊,对啊!所以为什么要如她所愿呢!”亲王连连点头,“夏尔,帮我个忙,让陛下把她挡在国门之外!” 亲王不能去亲自跟皇帝陛下求情,因为那就说明他探听了机密;而且亲王也知道,如果自己去恳请陛下的话,恐怕只会让他更加坚定决心——因为路易·波拿巴实际上对热罗姆一家也颇为戒备,把这个亲王遗留在外的孙子召回来,恐怕也就是为了分化自己这家人。 想来伊丽莎白·帕特森和她的这个孙子是不会对热罗姆一家有什么好印象的吧。 “这个嘛……”夏尔有意沉吟了一下。 等到亲王殿下有些发急之后,他才点了点头,“其实我也和您想的一样,确实应该阻止一下。不过……陛下的性格您也是知道的,他若是打定了主意,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更改——所以我觉得,她不能回来,干脆就让那个孙子回国吧。” “这样?”热罗姆亲王又沉吟了起来。“不能努力一下了吗?” 夏尔摊了摊手。 亲王低下头来,仔细想了想,最后稍稍松了口气。“好吧,那就这么办吧,夏尔,请务必一定不要让她踏上法国的土地,麻烦你帮我这个忙!” “好的,殿下,我将想尽办法达成你的这个愿望。”夏尔马上点头应了下来。 如他所言,得到了他的报告之后,路易·波拿巴确实倾向于同意这个要求,但是夏尔也撒了一个大谎——伊丽莎白·帕特森女士并没有跟他要求过要让自己也来法国,只是要自己的孙子回来而已。 他故意含糊其中的区别,就是为了吓唬吓唬这位亲王,以陛下的意志来压迫他,然后再把条件降低一点 他不仅仅是要让亲王明白自己欠他一个人情,更加要让这位殿下明白,这样的灾难随时还有可能再来上一次——所以他应该日后还是要有求于自己。 而与此同时,他也将达成自己对那位女士的承诺,让她的孙子踏上法国的土地,虽然没办法直接顶着皇族的头衔,但是至少也可以享受他应有的一部分尊荣。 而那位波拿巴,将成为他在皇族当中的又一个朋友。 带着这种愉悦的心情,他又看了看热罗姆亲王一眼。 这个可怜的老人因为刚才愤怒和惊吓的双重折腾,显然已经有些心力交瘁了。 而他,对此,十分高兴。 第七十六章 债务与感激 在把事情都摊开了讲完了之后,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了,亲王殿下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脸色十分变幻,百味杂陈,显然想起了当年的那些混账事。 因为夏尔突然透露出来的秘密,热罗姆亲王殿下现在有些如坐针毡,再也不复刚才的那种老人特有的从容和悠闲,反倒是有些进退失据,甚至可以说是狼狈,倒是好好让夏尔欣赏了一番波拿巴家族成员的窘态。 他并不为这位亲王殿下感到可怜,说到底,这也是他自己欠下的风流债,当时是他抛妻弃子跑回到了法国,如今就算是闹出问题来也并不能怪他,就算日后有什么尴尬事情也得他自己来面对。 “哎!你说到了我这样一把年纪,为什么还要再遭这份罪啊!”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亲王殿下终于忍不住长叹了口气,“那些往事的阴影却总是不肯乖乖地告别我们……夏尔,她肯定会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我又有多少苦衷没有办法说啊!再说了,这样的事情谁不也得或多或少做上一些吗?” “殿下,我并没有干涉您个人私生活的意愿……”夏尔知道这位亲王肯定会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下,以便挽回自己在夏尔心中的形象,不过这种辩解之词夏尔并没有兴趣听了——反正无非就是一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老生常谈而已。 “好吧,你不想听也没事,反正这些话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说了。”热罗姆亲王苦笑了一下,“总之,只要不让她回来,一切都好说,我不想让过去的事情再来纠缠现在的我,因为我的生活已经够乱的了!至于那个孩子……” 亲王又沉吟了一下,仿佛是在选择措辞一样,“嗯,他毕竟也算是我的孙子,虽然现在不能公开承认他,但是如果他想要为我们一家出力,我也不想阻止他的愿望,或者说这倒是一个很好的结果,我甚至可以在之后帮助他……” 他的话留出了一个很长的停顿,夏尔没有插话,静静地等着亲王殿下说出那个“但是”。 这个“但是”很快就来了。 “但是……出于一些我相信你应该十分能够理解的理由,我不能公开和他见面,更加不能公开做他的保护人。”热罗姆亲王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感情问题,而且还是一个重要的实际考虑,夏尔,你明白的,我不能让约瑟夫和玛蒂尔德为难……” “哦,我当然能够理解您了。”夏尔十分干脆地回答。“从皇帝陛下目前表露的态度来看,他也没想要让这个人正式成为波拿巴家族的成员,只是让他参军,并且暗中照顾一下而已。” 热罗姆亲王的话虽然看上去不近人情,但是实际上却也确实有些道理,热罗姆亲王虽然能够接受这个在美国长大的孙子回来,但是无法接受他成为自己正式的家庭成员,否则就绝对会引发剧烈的反弹。 热罗姆亲王在和符腾堡公主凯瑟琳娜结婚之后,生下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长子在热罗姆·拿破仑·波拿巴成年之后在舅舅符腾堡国王的军队当中服役,1847年不幸英年早逝,并且没有孩子。 而他的剩下的儿女就是约瑟夫·波拿巴亲王和玛蒂尔德公主,这两个人现在都没有结婚,更谈不上继承人了。如果热罗姆亲王表现出一点点把这个从美国回国的孙子当成自己合法子嗣的态度来的话,那么他们两个就肯定会剧烈反弹,并且惹出家中的内乱。 所以热罗姆亲王只能选择对这个孙子不闻不问,装作没有听说过。 而且他还要事前就告诉夏尔和皇帝陛下,一定要把这个态度给旗帜鲜明地表露出来。他绝对不能让皇帝陛下和夏尔威胁到自己家中的安定,否则一切就一拍两散。 虽然这无疑更加对不起他在美洲的妻儿子孙,但是至少也算是一种解决办法,总比夹缠不清要好,所以夏尔倒也能够理解他的态度。 得到了夏尔的保证之后,热罗姆亲王显然也松了口气。 “谢谢你,夏尔,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就放心了。如果没有你的话,天晓得我该怎么从这场灾难当中脱身呢……!” 他的话里面总有些讥讽若隐若现,而夏尔也不为己甚,当作没有听出来。“其实这件事陛下也感到很意外,所以迟迟没有做出决定来。” 经过了最初的惊吓之后,热罗姆亲王现在也差不多算是回过味来了,他已经被夏尔·德·特雷维尔这个混小子在暗地里摆了一道——他和伊丽莎白·帕特森在谈完之后,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跟自己透露,就直接告诉了皇帝陛下,告诉了他伊丽莎白的请求。 虽然他并没有表明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但是从他没有跟自己透露此事的做法来看,他的态度也就昭然若揭了。没准还是他有意在陛下面前煽风点火,把这件事搞得不可收拾,也让自己灰头土脸。 一想到这里,热罗姆亲王恨得就有些牙痒,但是现在他又没有办法拿夏尔怎么样,相反还有很多事情要仰赖这个皇帝陛下跟前红人的照应。 不过,一点小小的反击他还是能够做出来的。 “不声不响地你们就暗地里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让我遭了这样的罪,我真该拿起这个来,把你打个头破血流!”他勉强地笑了起来,然后像是开玩笑一样,拿起了旁边的手杖,作势就要敲到他脑袋一样,“既然这样的话,你干脆就帮我把家事统统都了断了吧,省得我这里还那么多麻烦!” “您是指什么呢?”夏尔有些不太明白。 “我现在这个老婆已经和我闹翻了,现在她要我给她一大笔钱作为补偿,我现在又哪里拿得出钱来?”热罗姆亲王拿着手杖轻轻敲了敲地毯,显得十分焦虑的样子,“所以麻烦你帮帮忙,给我解掉这个忧患吧。”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没有想到热罗姆亲王居然跟他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 虽然他并没有特意去搜集情报,不过热罗姆亲王生活素来高调,所以他的家庭情况夏尔倒也早有耳闻。 在拿破仑帝国覆灭之后,虽然俄国和奥国的皇帝在打垮了拿破仑之后流放了这位法国皇帝,但是他们并没有特别为难拿破仑的亲戚和兄弟们,虽然热罗姆的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的头衔被褫夺,但是他的财产并没有被没收,依旧拥有帝国时代得到的财富。 然而,因为自己早已经成为了习惯的挥霍生活,没过多久,寓居于意大利佛罗伦萨市的热罗姆亲王又变得负债累累,几乎接近于破产状态,而在1835年,他的妻子卡瑟琳娜公主去世,更加给了他重大的打击。 而这时候,他在窘迫之下,就和大多数的破产贵族一样,想到了利用和富家小姐或者寡妇结婚来挽救财务的主意。 于是在佛罗伦萨,亲王同一位有钱的意大利侯爵的遗孀结婚,利用这位寡妇的钱缓解了自己的财务危机,也让这位名叫杰斯蒂娜·皮科里·苏亚雷兹的女人成为了自己的第三任妻子。 然而,亲王只是看中她的钱而已,他在佛罗伦萨的时候一直只叫她侯爵夫人,而他的儿女们同样也对这个后妈十分不满意,一直不肯承认她是波拿巴家族的正式成员。 等到帝国重建之后,波拿巴家族重新君临法国,而热罗姆亲王一家则回到了巴黎,开始享受他重新开始的富贵生活,而在这时候,杰斯蒂娜的重要性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约瑟夫·波拿巴亲王开始要求这位后妈离开法国,而作为丈夫的热罗姆亲王则选择默认,干脆不闻不问,在他们的逼迫之下,这位夫人不得不离开了法国,重新回到了佛罗伦萨。 不过,虽然她听从了波拿巴家族的命令,但是她要求为自己当时给热罗姆亲王的资助得到补偿,也就说要亲王给她一大笔赡养费。 这个要求确实有其合理性,所以热罗姆亲王答应了这件事。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亲王才会这么着急金钱,才会搞出今天的事端来。 现在已经很明显了,他打算叫夏尔出钱来为自己了结掉这个新的麻烦,和新的夫人。 夏尔微微有些怔住了,他没有想到热罗姆亲王居然还能够将自己的风流债延续到现在。 果然是个浪荡王爷啊! “你要是替我了结掉这件事,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和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什么东西,我都会选择不闻不问。”在夏尔有些惊奇甚至佩服的注视下,热罗姆亲王毫不避忌地说,“怎么样,夏尔?你之前不是要给我发津贴吗?那现在你就可以发了,我先预支几年的。” 夏尔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重新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毕竟是拿破仑皇帝的幼弟,虽然平常只知道花天酒地,也没有什么势力,可是真要摆起老资格来,无论是夏尔还是皇帝陛下都只能让他三分。 既然要拉拢他,那干脆就做到底吧,省得还让他怀恨在心。 不过有一句话必须说清楚,免得他以为自己这里是提款机,想要预支多少就预支多少。 “好的,殿下,我可以为您解除掉这样的忧虑,让那位夫人在佛罗伦萨可以过得十分舒适。不过我提醒您,这只是特例,您不能像对待她那样对待我,我不是您说要多少就能够给多少的。”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麻烦你了夏尔。”亲王殿下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已经很累了。 而夏尔现在也十分满意,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比想要的还要多。 “那么,预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他站起来向这位亲王殿下告辞。 …… 在临近冬日的季节,伦敦的天气让人感觉十分难受,寒风夹在在水雾当中,让寒气往每个人身体里面钻,让人恨不得诅咒这个世界。 而在富人区一幢宅邸当中,熊熊燃烧的壁炉却隔绝了这种寒气。 就在这个壁炉旁边,一个身形十分结实俊朗的年轻人拿着信在手中慢慢地阅读着,他的双手微微颤抖,显然对信中的内容有些激动。 当看完了整个信件之后,这个年轻人兴奋地大喊了一声。 “感谢上帝!我能够去法国了!” 又能见到她了。 第七十七章 入伙? 随着寒冬巨兽的脚步一步步向南推进,冬风开始肆虐在大地的每个角落,每天早晨开始开始出现霜冻,而那些原本妆点着一座座城市的树木,也开始枯黄干瘪,在寒风当中萧瑟。 就在这冬日的凛冽寒风当中,芙兰跟着安德烈·别祖霍夫一起,回到了阔别超过了一个月的法国,趁着彼得堡港湾之外的海面还没有被封冻起来,她们乘船离开了彼得堡,然后在加莱港靠岸,她和她的密友玛丽一起下了船之后,马上就登上了早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的马车,然后一路回到了巴黎。 虽然这阵子她在彼得堡的社交界当中大大出了一次风头,但是她回来的时候却并没有惹出多少波澜,社交界对这个习惯于深居简出的特雷维尔小姐并没有投射多少注视的目光。 可是对夏尔来说,这倒是一件大喜事。 虽然别祖霍夫伯爵一家多少次地跟他保证过绝对不会惹出什么乱子,他妹妹的安全绝对不会受到影响,可是在她离开之后,夏尔还是禁不住感到有些为她担心——尽管他也知道,最坏结果也不过是特雷维尔小姐被驱逐出境,反正贵族在这个时代总是有些特权的。 另外说老实话他也很想念她。 在得到了她已经回到了家中的确切消息之后,夏尔马上就派人邀请她,同时还在另外邀请了一群客人来到自己的家,用大家济济一堂的喜悦,来犒赏妹妹的努力。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才下午五点左右,天已经开始渐渐发黑,气温也慢慢地变得更冷了,大街小巷的行人开始变得十分稀疏。而这也方便了夏尔所召集的人们的大驾光临。 就在天色开始完全陷入黑暗的时候,年老的特雷维尔元帅带着他的孙女儿乘坐一辆马车来到了夏尔的府邸当中。 他们一下车,就受到了夏尔的亲自接待。 在和特雷维尔元帅寒暄了一下之后,夏尔马上走到了芙兰的旁边。 因为气温很低的缘故,今天她裹着一身十分厚实的海獭皮袍,整个人都有些瑟缩,不过当看到夏尔的时候,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就连冬天的夜晚也没能够消磨掉其中的热情。 “先生……我回来了。晚上好。”她想要以尽量平静的语气来跟他打个招呼,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抑制住心中的喜悦。 在夏尔的注视下,她黑色的衣物和黑夜融为一体,将雪白的面庞衬托得更加白皙,金色的头发因为大部分被收入到了帽子里面,只有发梢若隐若现。而深蓝色的眼瞳因为夜晚的作用下,变成了深紫色,更加增添了几分神秘感,犹如是一个误入人间的精灵一样。 确实是长成了啊。 “真的辛苦了,姑娘。”夏尔禁不住伸出手来刮了刮她的脸。 “不,我并没有感到辛苦,我乐在其中。”芙兰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很庆幸,我没有辜负您的信任。因此,我感到有资格……有资格请您在之后赋予我更多的信任。” “去他的使命!你回来了就好。”夏尔禁不住伸出手来环抱住了她的肩膀,“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你已经证明了你能是我的帮手了。” “太好了。”芙兰几乎喜极而泣。 然而就在这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咳”的一声,阻止住了兄妹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夏尔颇为尴尬地看了旁边默不作声、但是显然已经有所不满的爷爷一眼,然后松开了自己的手,接着又朝芙兰点了点头。“外面比较冷,我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来,跟我一起进去吧。” “嗯,好。”芙兰也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拉住了爷爷的手。 接着,夏尔转身带着爷爷和妹妹一起走进了被大理石廊柱所撑起的正门,然后进入到了宅邸当中。 “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啊?”芙兰有些奇怪地往旁边看了看,她发现夏尔邀请了很多客人,和她原本预想的和哥哥单独呆一会儿的场面完全不同。 “因为我是特意叫他们过来的,他们要庆祝你的生日。”夏尔笑着回答。 什么,今天是我的生日? 芙兰先是呆了一下,片刻之后才想明白。 是啊,今天确实是我的生日。 如果是从前,她会对此欢呼雀跃,因为爷爷和兄长会给她礼物,可是现在她对此却没有半点喜悦——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生日”未必是她的。 天晓得卡迪央王妃生出孩子的时候是几月几日呢? “……这对我来说……未必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她略带酸楚地说。 “傻姑娘!”夏尔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所思所想,然后禁不住呵斥了她,“重要的不是你原本是什么人,而是你想要变成什么人!” 接着他朝旁边的特雷维尔元帅瞟了一眼。 “孩子,别再纠结那些事情了。”老人也叹了口气,“过去的事情毕竟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是统统把它们遗忘比较好,而不能让它们依旧在阴影当中作祟,影响我们现在的生活——毕竟我们无法改变过去。” “希望如此吧。”芙兰先是低下了头,然后马上挂着笑容抬起头来,“我会尽量开心起来的。” 就在这时,他们也一同来到了大厅当中,然后马上就成为了全场视线的焦点。 一身军礼服、须发皆白但仍然不失威严气度的老人,以及穿着便装、胸前佩戴着勋章的英俊年轻人,还有拥有惊人美貌的年轻女子,特雷维尔家族的三个成员走在一起的时候,简直就像是画像里面的场景一样。 而在这三个人身边,巨大的权势,惊人的财富也随之相伴,更让他们多了一层炫目的光彩。 看到此情此景,又有几个人能够想得到,不过五年之前,他们这一家人还只是在窘迫度日呢? 世事变幻之剧烈,莫过于此了。 正因为他们在艰难的时候也是互相扶持当中度过,因此相比于一般的世代缨簪的贵族世家,他们彼此之间要多了不少亲情,那种互相关心和热爱,就算到了已经权势赫赫的如今,也并没有磨灭几分。 看到此情此景,就连一贯自傲的夏洛特,看到他们的时候也暗地里也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情绪。 她很好地将这种酸楚藏在了心底里,然后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首先给了特雷维尔元帅一个拥抱。 “爷爷,您身体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夏洛特。”老人笑眯眯地抱了一下她,然后颇为亲昵地附在她的耳边,“现在身体好些了吗?我可是在等你再给我弄个曾孙过来呀。” “您一来就老不正经了。”夏洛特嬉笑着抱怨了他一句,然后走到了芙兰的面前,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特雷维尔小姐,最近您真是辛苦了。祝您生日快乐。” 夏洛特的礼节上毫无瑕疵,但是却没有她在老人面前时的热情,不过这一点芙兰也是同样。 “谢谢您。”她只是简略地道了谢,然后淡然地跟她拥抱了一下。 很快,特雷维尔家族的四个成员就都来到了大厅的中央,而主人齐聚的时候也代表着这个小型的宴会正式开始了。 因为今天的特殊气氛,夏尔十分开心,他微微低下头,凑到了芙兰的耳边。 “为了让你开心点,我们可叫来了不少人。”夏尔说得十分热切,像是炫耀和表功一样,“特雷维尔小姐应该享受到她能享受的尊荣。对他们来说,你就是公主,他们人人都会奉承你。” “那……对您来说呢?”芙兰低声问。 “对我来说不能算公主,而是我必须小心呵护照顾的……孩子,或者伙伴?”夏尔略带调侃地回答。 “哦!”芙兰低声喊了一下,脸都有些发红了。 夏尔看了看自己的这些亲朋好友,以及亲密的部下们,这些人现在可以说是他的党徒,他的势力成员了,他们都依靠他的支持,无论是政治上的还是金钱上的,而他们也必须以忠诚来进行回报。 “各位今天能够赏光,实在让我很开心。”在这些党徒们的注视下,夏尔面带微笑,然后从容地拿起了酒杯,接着在半空当中对着芙兰摇晃了一下。“来,诸位,让我们一起祝福德·特雷维尔小姐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每个人都拿起酒杯向这位特雷维尔小姐祝福,而因为喝下了酒,所以芙兰的脸红倒也十分正常。 接着,一块大蛋糕被仆人小心地推到了大厅里面。 “来,把这些蛋糕切给大家吧。”夏尔对芙兰摊了摊手。 “什么?”芙兰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夏尔知道这个时代还并没有切分蛋糕的规矩,所以不厌其烦地向芙兰解释。 “这块蛋糕,你要小心地一份份切下来,送给在场的每个人,让大家分享你的喜悦和好运,也让大家知道,你是我们中的一员……” 后面一句话若有深意,而芙兰马上明白了。 她在之前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终于对哥哥证明了自己同样也是一个可以不折不扣地执行他计划的人,有资格充当他的助手。 而现在,夏尔也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的同党们介绍了她,正式让她成为了他手下这个团体的一员。 “谢谢。”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夏尔没有回答,只是摊了摊手,指向了那块大蛋糕。 在人们的祝福的视线沐浴之下,芙兰开始拿出餐刀一片片地切下蛋糕,赠送给在场的每一个人,让他们分享自己的喜悦。 没有什么能够比这件事更加让她兴奋的了。 她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餐刀,仿佛是在握住自己的幸福似的。 人们轮流跑到她的面前领受蛋糕,而她也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每一块都切得十分齐整,大小也都差不多。 就在她专心致志于自己切蛋糕的工作时,一个穿着骑兵军服的年轻人凑到她的面前。 芙兰没有抬头,直接切了一份蛋糕递了过去。 而这个年轻人用餐盘蛋糕之后却并没有离开,他略带不安地看着芙兰,只觉得心中激动不已。 “特雷维尔小姐,还……还记得我吗?”过了片刻之后,他鼓起勇气问。 芙兰这时候奇怪地抬起头来,然后发现这个年轻人有些眼熟,好像是她在伦敦见过的一个人…… “波拿巴先生?”她略带惊诧地问。 第七十八章 托付与同党 因为太过于意外,所以芙兰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一时间竟然没有回应。 “特雷维尔小姐……很高兴……很高兴见到您。”而热罗姆·波拿巴现在也是手足无措的样子,他仿佛话都说不完整了一样,“我……自从我们那次在英国告别之后,我……我一直都希望能够和您再见面。” 他似乎想要躬身行礼,但是手上拿着的蛋糕却又阻止了他的动作,所以身体摇摇晃晃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视线也低垂着不敢看向对方,明明是一个健壮的年轻人,此时却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噗”已经回过神来的芙兰,看到这一幕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很高兴又见到您,对了,您怎么来到法国了?什么时候来的?” “嗯……呃……我是几天之前才感到法国的,真的很走运,赶上了时间,能够祝贺您的生日。”热罗姆·波拿巴点了点头,然后十分热切地回答。“至于我怎么来的……这就要感谢您的哥哥了,跟着皇帝陛下求情,最后得到了他的恩准,让我得以以外籍人士的身份为帝国军队服役……” “所以您现在为法国军队服役了?”芙兰终于明白了。 “对,我现在是帝国骑兵光荣的一员,现在军衔是中尉。”年轻人马上挺起了腰杆,然后仿佛是怕对方误解那样,他又马上解释,“我之前在美国的军队当中服役,积累了几年的军事经验,所以让我当中尉并不是因为徇私……我认为我是能够十分胜任做一个军官的。” “哦,我也相信如此。”芙兰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想深究“您肯定是个很勇敢很靠谱的军人。” 虽然她说得很客套,但是这个年轻人却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励一样,刹那间脸都快要红了,他禁不住又凑近了一点。“特雷维尔小姐,其实,我认为……” “啊,抱歉,我们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还没有等他说完,芙兰就笑着扬起了沾满了奶油蛋糕的餐刀,阻断了对方的话,“后面的人还在等着呢!您先到后面歇息一下吧。” 热罗姆·波拿巴呆了一下,然后往后面看了看,确实有几个人还在等着他,有些人的眼神里已经显得很不耐烦了。 “好,抱歉……”他不得不同意了她的话,然后略带沮丧和期待地退开到了一边。 在他走开之后,芙兰马上抛开了这段小小的插曲,然后继续开心地给其他人切分起了蛋糕,而每个人都对她满口奉承,祝福特雷维尔小姐生日快乐,让整个大厅一时间陷入到了欢快的气氛当中。 然而,因为今天在场的人身份都并不是那样单纯,所以这一片欢腾当中,这里注定会掺杂着别的一些什么。 虽然今天不是夏尔的生日,但是他仍旧是这里无可辩驳的主角,几乎每个人都凑到了他的身边,等待着他的指示,而夏尔来者不拒,一杯杯地喝着酒,好像庆祝生日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在酒酣耳热之际,夏尔的心情也极为愉快,但是他并没有忘记最为重要的事情。 他走到了爷爷的旁边,将他带到了客厅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面,然后另外将吕西安,还有在军界当中身居高职的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也给叫了过来。 尽管这两个人平常和夏尔谈话的时候都是十分类型毫无避忌,但是在德高望重的特雷维尔元帅面前,谁也不敢造次,所以都肃然站在旁边,等待特雷维尔祖孙两个人先开口。 “今天把你们叫过来,当然不是为了让你们陪着一个小姑娘开心的。”特雷维尔侯爵言简意赅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两个靠得更近一点,“首先,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机密。” 这两个人连忙肃然抬起头来看着特雷维尔元帅,等待着这个老人的训示。 “今天我们并不是空手而来的,随着我们乘坐的马车当中,还带着一个箱子,里面有许多夏尔注定会十分感兴趣的东西。”特雷维尔元帅倒也没有卖关子,“里面有许多有关于俄国的军事机密。这些都是之前我的孙女儿去俄国拿回来的,通过一个我们的俄国朋友。” “什么?”听到了元帅语焉不详的解释之后,两个人都是颇为惊诧。 “她带回来的文件当中,有不少是有关于他们在近东和高加索地区的军事行动的具体计划。”特雷维尔依旧不紧不慢地解释着,“而这些文件无可辩驳地表明,在近期,很有可能俄国政府就将会发动一场针对土耳其的战争,甚至有可能在明年开春之后。” “啧……”两个人都暗自咋舌,不过并不是十分震惊。 说到底,他们也对此有所预感了。 他们倒是更加好奇,那位能够将这些详实的情报统统送给到底法国的俄国朋友到底是谁——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很有可能是俄国政府或者政界的高层人士。 当然,这一点无论是老元帅还是夏尔都不可能告诉他们了。 “现在这些文件刚刚到巴黎,就连陛下也都不知情。”夏尔若有深意地跟他们补充了一句,“不过很快,我就将报告给陛下,让他对这个情况有所预备。” “有所预备的意思就是对他们宣战吗?”吕西安小声问。 夏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轻地耸了耸肩。“如果那样的话,我只能说有一些事必然要发生。” “哈……”吕西安深深地吸了口气。 虽然之前听过夏尔说过几次,不过当真正听到消息被证实的时候,他仍旧有些百感交集,心里说不清是振奋还是如释重负。 但是不管怎么样,绝对没有恐惧。 他虽然已经离开了北非很多年,但是他的身体还铭记着那时候的训练和战斗,也从未忘却过火药呛人的气味。 在命运离奇的安排下,他离开了前线,回到了巴黎,并且成为了赫赫有名的迪利埃翁伯爵一家的女婿,备受人们的尊敬和艳羡,可是他还是过不惯这种过于和平的生活,对所谓的上流社会生活也总感觉格格不入,那些不得不去的应酬反而使他苦恼,他从来都没有学会所谓的风雅。 而战争,却可以让人忘却这一切烦恼,可以重新体验那种在生死之间飘荡的刺激感觉。 不管是为王国还是为共和国,抑或是为了帝国而战,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就是战争本身,是那种迎着拂面热风向前冲锋夺取胜利的感觉。 “如果那一天到来的话,我会为了法国奉献出我的一切热情,乃至于生命。”带着一种油然而生的使命感,他低声说。 “有你这样的使命感是很好的,但是仅仅有这种热情是不够的。”特雷维尔元帅微笑着回答,“因为,我们这次将会在千里之外打仗,我们需要一整套的运输和后勤体系,如果后方无所作为的话,那么你们就算再怎么勇敢也是毫无用处的,甚至都见不到敌人的面。” “这就不是我的工作了……我只是个前线军官,我只管扑向敌人,压倒他们。”吕西安微微一笑,然后看向了夏尔,“这是你的工作,夏尔。” “确实是我的工作,而且是我一直在为之努力的工作。”夏尔也点了点头,“我这一整年都在忙活这个,自从我当了帝国的交通大臣之后,我一直都在致力于让我们的后方在为行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而且我不得不说这个准备工作还算是十分理想,现在整个帝国的铁路和航运事业都已经在帝国政府——也就是我的监管之下,在必要的情况下,我随时可以让它们为帝国的海外战争进行支援。” 说到这里,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我们一切是如此顺利,遇到的阻力如此之小,以至于让我之前的那些预备都显得有些可笑了。帝国的权威至少在现在是无人敢于阻挡的,因为我们胆敢流放和枪毙反革命。” “看来你现在真是春风得意。”吕西安略带艳羡地说。 “你也将一样得意。”特雷维尔元帅突然接过了话头,“吕西安,你将作为团长参战,在我的指挥下和俄国人作战,如果走运的话,你将在战地成为将军,然后在战后成为贵族——只要有我在,论功行赏是绝对少不了你的。” “这个……”吕西安略微感到有些尴尬。 “没什么好犹豫的,你为帝国服务,就应该得到相应的报酬。”特雷维尔元帅再度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又看了一下这两个年轻人,“你们是我们一家的好朋友,我们就算花费再大的代价也会把你们扶起来的。” 吕西安睁大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元帅以这么亲切的态度对自己说话。 “从今年春天开始,帝国军队就已经在为此进行整编和准备了。”特雷维尔元帅继续对他们说,“如今一年过去了,我们已经让军队焕然一新,他们随时可以投入到对外面的战争当中——不管是哪一个敌人,但是仅仅如此是不够的,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胜利,还得是一次令我们得到足够好处的胜利……” 仿佛是因为今天只有自己人在场的缘故,老人说得这么露骨,这还是第一次。 “我已经老了,天知道自己还能活多少年?也许战争结束我就该去见上帝了……命运这种东西谁能说清楚呢?”老人摆了摆手,阻止了三个年轻人想要劝慰自己的举动,“你们别急,我不是在害怕,我这辈子什么都经历过了,什么都见过了,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我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放心不下的人是他……” 他指了指旁边站着的夏尔,“夏尔好不容易爬到了现在的位置,绝对不能跌下来,至少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而为了对抗无常的命运,我要趁我还活着,还有机会,给我的孙子多留下一点什么。我要尽我所能,让他的朋友爬到更高的位置,然后让他们来帮助他。” 这些话确实是特雷维尔元帅的真心话,到了风烛残年的如今,他只想要把一些能够信任的人,放在孙子的身边作为未来的辅助。 而未来的战争就将是绝好的机会。 因为这话事关重大,所以房间内一下子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夏尔,你是一个慷慨的人,我很看重这一点,因为你知道什么东西重要什么东西不重要。”片刻之后,特雷维尔元帅再度开口了,“不要吝啬金钱,要多帮助其他人,要广结同党。没错,你现在很得陛下的信任,但是一位帝王随时有可能收回他的宠信,我们不能让他们可以随意处置我们。” “我明白的,爷爷。”夏尔应了下来。 接着,特雷维尔元帅又重新看向了这两个年轻人。 “吕西安,阿历克斯,你们都是十分优秀的人才,但是军队当中却也不缺乏和你们同等的人才,能够让你们脱颖而出的不仅仅是天赋,还有来自上面的手——而我,现在就能够伸出这样的手。但是,我现在帮助你们,我希望以后你们也能够一直站在我的孙子一边,我不是叫你们感恩,而是想让你们知道,大家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够在政治的风暴当中幸存——你们为特雷维尔家族保驾护航,那么只要我们还在,你们就绝对不会缺锦绣前程和荣华富贵,我和我孙子的性格你们是知道的,我们说到做到。” 吕西安呆了一下。 他现在年富力强精力充沛,所以根本没有想过身后事,可是当他看到面前这个自知命不久长的老人,以如此恳切的语气说服自己的时候,他还是禁不住有些激动。 比起什么荣华富贵来,感情牌反倒对他十分有用。 “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夏尔,只要我还在军队,夏尔就能指挥得动我。”他做出了一个保证。 “如果和陛下的命令有冲突呢?”元帅问。 “就算如此也没有关系。”吕西安毫不犹豫地回答。 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到了阿历克斯的身上。 这个俊秀而且机敏的年轻人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我……我现在就算想要退缩也没机会了……人人都当我是你们的死党,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有的是人想要抢我的职位。” “你知道就好!”特雷维尔元帅大笑了起来,然后挥了挥手,“给我一份名单,把你们统统列出来,我要借一切机会提拔他们。” 第七十九章 怒气与猜测 就在宅邸内隐秘的房间当中,特雷维尔元帅和夏尔一起,对吕西安和阿历克斯面授机宜,然后用威逼利诱的方式再度跟他们确认了一个事实——现在大家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同党了,以后大家必须精诚团结,只有这样才能够在暴风雨当中安然前行。 特雷维尔元帅自知自己已经是年老衰颓,恐怕已经活不了几年了,所以他宁可拼掉自己最后一丝精力,也要为了孙子谋求一个更好的结局。 而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有所迟疑,吕西安和阿历克斯也最终答应了这个老人的要求。 在沉默当中,大家都明白,现在已经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时刻了,不光是帝国将会面临某种巨大的考验,他们这群人以后也许也会面临巨大的考验——也许甚至在以后的某个时刻,还要和皇帝陛下作对。 过了片刻之后,这种略微沉闷的气氛才被特雷维尔元帅所打破。 “好啦,都放轻松一点儿,这还什么都没发生呢,你们就这么着急做什么?”老人展颜一笑,已经把刚才的沉重一扫而空,“你们都是年富力强的年轻人,往后的日子还有好几十年,你们什么都能够有机会做到,摆出这样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给谁看?难看得不行。好了,刚才我的那些话你们都记在心里就够了,现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啊,今天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们别在这里继续呆着了,免得惹起某些人的怀疑。”夏尔也笑了笑,示意大家先离开,“我们先回去吧,今晚我们可以享受美酒还有欢呼,如果谁有需要的话,还可以在外面的旅馆留宿,我可以提供陪伴你们的人……” “不用了不用了……”这两个人同样脸色古怪地拒绝了夏尔的提议,虽然是出自各自不同的理由。 夏尔早就知道他们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他只是耸了耸肩,然后带头离开了房间。 当夏尔回到大厅内的时候,这里的气氛还是如同刚才一样的热烈,不过大家似乎已经忘记了这是特雷维尔小姐的生日宴会,反倒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顺便享受美酒。 因为心思所念,一回到大厅里夏尔就下意识地找起了妹妹,但是因为人们混杂其中的缘故,一时间竟然没有找到。 “夏尔……” 这时候,夏尔听到了旁边一声招呼。 声音夏尔十分熟悉,正是他的好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 “嗯?”夏尔偏过去看着对方。 “你……你终于找好了吗?”阿尔贝问了一个颇让他奇怪的问题。 “怎么了?什么意思?”夏尔皱了皱眉,“你现在跟我说话也藏着掖着了吗?直说吧!” “我不是不敢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已……”阿尔贝皱了皱眉,然后低下头来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似乎找到了合适的措辞,“夏尔,你终于给你的妹妹找了个妹夫了吗?” “啊?”夏尔还是一头雾水。 “我的意思就是啊……”阿尔贝凑得离夏尔更加近了,然后用手指了指旁边一个角落,“你是不是打算将你的妹妹嫁给那位波拿巴中尉?” “阿尔贝,你不应该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夏尔睁大了眼睛,然后他马上摇了摇头,否定了对方的猜想。 “那你看看啊……”阿尔贝无奈地摊了摊手。 夏尔顺着阿尔贝的手指,然后看了过去。 他找到了妹妹的身影,而那位身穿军服、身材魁梧的年轻军官热罗姆·波拿巴正站在她的旁边,他满面红光,既像是羞涩又像是激动,而且十分扭捏地看着芙兰,目光十分热切,频频点头,仿佛乐意承认她所说的任何事的正确性一样。 也难怪阿尔贝做如此想了,他就像是一个已经陷入热恋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夺取对方欢心的纯情少年一样——再考虑到他是夏尔一力运作回到法国的,阿尔贝猜测夏尔想要和皇族攀亲也就十分正常了。 可是夏尔,完完全全没有这种考虑。 “妈的。”夏尔瞪大眼睛看着角落里的那个年轻人,然后小声咒骂了一句。 “什么?”阿尔贝没有听清楚。 “去他妈的!”看到此情此景,夏尔生平罕见地骂了粗话。“这真是活见鬼了!” “喂,你小声点!”阿尔贝连忙拉住了夏尔,免得夏尔在这种场合失了风度。“别生气啊!” “我为什么不能生气?我将他带回了法国,我为他争得了使用波拿巴这个姓氏的权利,我让他可以在军队当中发展……就算他不感恩,也至少应该知道他有求于我吧?!结果他就用这种做法来回报我?去他妈的!”夏尔虽然努力压抑住愤怒,没有让自己咆哮出来,但是他已经怒形于色,显然已经很激动了,“他休想!” “好好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别激动啊……”阿尔贝忍不住笑了出来,“真奇怪,就算你不愿意也不用这么生气啊,像你妹妹这样富有魅力的女孩子,有几个追求者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不是那个问题。”夏尔打断了他的话,“不管怎么样,他不应该恩将仇报。” “这怎么就叫恩将仇报呢?”阿尔贝奇怪地问,“难道你命令过他不许接近她?” “现在没有,但是以后就会有了。”夏尔总算恢复了一点理智,没有走过去怒叱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 今晚晚上是大家都很愉快的日子,他不想去打搅这种气氛,再说了,他也没必要在这种场合下大发雷霆,失去了风度。 “真是奇怪,她已经年纪不小了吧,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这么大的反应呢?”阿尔贝不紧不慢地给夏尔递了一杯酒,“热罗姆·波拿巴,他是热罗姆·波拿巴亲王的孙子——当然也是他绝对不可能公开承认的孙子。不过真是有些奇怪,他的爷爷和叔叔都是标准的浪荡子弟,但是这个年轻人好像却没有遗传到这份本事啊?他看上去像是傻了眼。” “也许是美国大荒原的暴风吹散了他原本就不多的理智。”夏尔颇为刻薄地评价。 “但是这不是好事吗?这说明他淳朴,不像我们这样的花花公子。”阿尔贝倒是给这个年轻人说了点好话,“我想比起那些满口花言巧语的人来说,他也许更加值得信赖?” “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你不用给他说好话了。”夏尔马上一口回绝了他。 “好吧,这件事你才是做决定的人。原本我以为你会默许……现在看来我倒是错了。”阿尔贝耸了耸肩,“不过我倒是好奇了,这样你都不满意,难道你还真打算找个机会把她嫁给某国国王?” “这件事应该由她自己做主,我不打算阻止她。”夏尔接过了酒杯,然后干脆地一饮而尽。“我绝没有拿她去做交易品的意思。” “那你就更不应该这么大发雷霆了啊?”阿尔贝显得更加疑惑了,“自主恋爱也总得从接触别人开始吧?她现在接触些追求者是好事,总比……” 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夏尔正以一种骇人的视线看着他,仿佛即可就要对他大发雷霆了一样。 “好吧。都按你说的去办。”阿尔贝又耸了耸肩。“夏尔,你知道吗,你刚才就像一个不愿意女儿被人骗走的父亲,像极了!” 在阿尔贝看来,夏尔的反应有些难以理解,他似乎真的一点也不热衷于为妹妹找个夫婿,甚至还不允许追求者们靠近她。 对此夏尔没有作答。 “哎……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阿尔贝突然长叹了口气,然后又给自己灌下了一杯酒,“那时候她可爱,天真,让人充满了保护欲,想要摸一摸她的脑袋,到了现在——更漂亮了啊!” 夏尔奇怪地看向了他,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事实——阿尔贝可是一个出名浪荡子啊。 “别这么看着我!”阿尔贝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下,“好吧,我承认,在少年时代我有过一点点想法,但是我更喜欢那位夫人,忘不掉。而且我还觉得我可能……配不上她,因为我没有财产,只是个次子而已。再说了,像我这样的人,太容易见异思迁了,要是到时候我又做出这种事情来怎么跟你交代?所以为了她,为了让我们的交情不至于破裂,我克制了自己的想法,选择默默地祝福她,希望她能够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呵呵,谁能想到,我们今天什么都有了……” “这件事你可从没有跟我说过。”夏尔吃惊之下几乎呆住了。 “说了又有什么意义?让你生气?好了,别担心,到今天我已经没有这个想法了。只希望她能够过得更好。”阿尔贝苦笑着说,“再说了,她知道我的为人的话,也不可能看上我。” “我替她谢谢你。”听完了阿尔贝的解释之后,夏尔松了口气。 看到夏尔如释重负的样子,阿尔贝禁不住在心里笑了气来。 虽然从热罗姆波拿巴现在并不牢靠的地位来看,夏尔反对将热罗姆·波拿巴作为妹妹的结婚对象并不奇怪,但是夏尔的反应之巨大,超出了他的预料——诚如刚才所说,简直就像是不愿意女儿离开自己的父亲一样。 甚至……比这个还要剧烈得多。至少一般的兄长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反应的。 阿尔贝一边不动声色地喝着酒,一边又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好友。他现在一直都在往那边看,既恼怒又紧张,患得患失,完全不像是平常的他了。 难道…… 此情此景,让他的脑中闪过了一个略微有些骇异的念头,一个可怕的猜想。 不会吧? 但是从种种迹象来看,又像是真的。 天哪……如果是真的,这可真就吓人了啊。 阿尔贝的理智想要否定这个猜想,可是心底里的想法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因为,只有以那种猜测来解释的话,这一切才能说得通。 这……这可真是。 阿尔贝的额头出现了汗滴。 他一直都觉得,在骨子里,这个一直心思沉稳而且狡猾的朋友,要比他更加疯狂一些。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他的想法看来就正确无比了。 他真的有可能做出一些让人骇异的事情的。 在沉思当中,他的视线不期然间放到了那个妹妹的身上。 这时候,因为大厅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上许多,所以她已经脱下了厚厚的外套,露出了里面的灰色裙子,身材被衬托的凹凸有致,金色的头发在光线下熠熠生辉,再配合上精致的五官和湛蓝的眼瞳,简直美得让人赞叹。 可是,阿尔贝看到的却不仅仅是这些,他看着今天的芙兰,却好像看到了之前的一个幻影。 那时候,他是第一次来到夏尔的家中,当时他只有十几岁,算是一个翩翩少年,不知道恐惧只知道追逐欢乐的年纪。 就在那天,就在那个夕阳下,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不过十岁的孩子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怯生生地对他说。 “您好!” 然后她躲到了夏尔的身后。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她就给阿尔贝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精致的面容和羞怯的样子,再加上可爱的嗓音,简直就像是天使降临到了人间一样,虽然那时候的他还不太懂什么叫做美,但是少年直观的感触要更加令人印象深刻得多。 当时他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冲击,直到十年之后的现在也难以忘怀。 那时候的她,多可爱啊! 可是,现在又能看出多少当年的样子来呢? 十年之后,天使已经不见了,现在留在人间的是一个十分动人的美人,娇俏可人懂得社交场上的风雅,但是也仅此而已,再也没有了那份纯真和那种让人心驰神荡的冲击感——或者说,她已经学会隐藏起来,交给某个人了。 虽然可惜,但是人终究还是会长大的吧,毕竟又不是真正的天使。 如果猜想成真的话…… 那也只能成真了吧。阿尔贝心想。 又有什么能够阻止这对兄妹呢? 第八十章 指路 正当夏尔在好友阿尔贝的身边怒不可遏地看着年轻的热罗姆·波拿巴凑在他的妹妹身边时,芙兰本人也正在为同样的问题而烦恼着。 当她为每个人都切好蛋糕、并且得到了他们的祝福之后,原本她以为今天属于自己的戏份已经差不多就要演完了,所以她按照平常的爱好,默不作声地缩到一边等着一切结束,任由旁人互相谈天说地享受他们自己的乐趣。 可是她的计划很快就被热罗姆·波拿巴打破了 “特雷维尔小姐……”这个穿着一身军服的年轻人,略有些迟疑地凑到了她的旁边,然后颇为忐忑不安地说,“祝您生日快乐。” “谢谢您。”芙兰先是有些惊诧,但是很快就点了向对方致谢。 “今天真是一个盛大的宴会。”热罗姆·波拿巴笑了笑,但是还是看得出有些紧张,“我真是羡慕您……拥有一个……拥有一个如此幸福的家庭。您的哥哥为了讨您的欢心,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 因为最近为了回国才开始学习法语,所以他的法语说得磕磕绊绊,再加上紧张的样子,所以尽管努力想要恭维芙兰,但是却一点也没有办法让人开心起来。 不过,那种诚意却表现出来了——甚至可能比那些惯于殷勤待人的人更加真挚。 “是啊,我很感谢他。”芙兰低声回答,“一直都十分感激他。” “看得出来,您跟他的感情很好……不过这也难怪,我听说您的父亲早年失踪了,是他和您一起相依为命长大的。” “是啊,就是这样……那时候我们可不像如今这样受人瞩目,有时候日子过得挺艰难的——”芙兰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一个幸福的家庭,首先就要学会把不幸的事情给忘记。我们也确实忘记了这种不幸,因为我们互相扶持,有时候我甚至觉得那时候我们的生活可能更加值得留恋一些……” “家人之间互相扶持,说得太对了!”仿佛是被芙兰所感染了一样,热罗姆·波拿巴马上附和了她,“我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我的那个爷爷——嗯,他不想认我,我也不想提到他的名字——在我奶奶怀孕的时候就抛弃了她,结果奶奶在孤苦无依的情况下生下了我父亲,并且拉扯他长大,这是一个残破的家庭,她要忍受的不仅仅是生活上的不便,还有旁人的讥笑……可是她把这一切都忍受了,用尽一切努力养大了孩子,而我父亲也很爱她,他们互相热爱互相扶持,最后克服了一切困难,得到了今天。也正是因为她,我才能够得到生命,还有今天的生活,所以我真的很爱他们,也很感激他们……” 他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然后然后以诚挚的表情看着芙兰,“所以,特雷维尔小姐,我觉得我们的家庭情况真的有些相似,而且我也相信,只要有爱在其中作为羁绊,残缺的家庭终究可以变得十分圆满……” 他的语气十分诚挚,甚至有些颤抖,仿佛说出这些话来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似的。 而到了这时候,他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芙兰讶异地看着对方,没有想到仅仅在见了几次面的情况下,对方居然对自己起了这样的想法。 她并不觉得荣幸,也不想要回应对方。 “是啊,所以我爱我的亲人们,我们亲密无间,甚至外人也涉足不进来。”她装作没有听懂对方的意思,“我曾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可惜,中间还是会发生一些令人心酸的变故……好在现在,一切终于回归正轨了,感谢上帝。” 热罗姆·波拿巴迟疑地看着芙兰,闹不懂她到底是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还是在拒绝自己,他想追问,但是一时又鼓不起勇气。 “我也十分尊敬您的兄长。”最后,他决定换一个角度,先拉近和对方的距离,“在英国,我时常听见有人说他的坏话,说得十分严重,可是眼见为实,当真的和他接触过以后,我才发现传闻都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编造的,都是恶意的污蔑。您的哥哥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年轻人,虽然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能力超凡,而且温和风趣,对每个人都十分热忱随和,真是一个难得的国家大臣,也是这个国家最需要的人才!” 因为对方说得如此热情,芙兰禁不住莞尔一笑。 也许他是一叶障目,也许他是为了刻意讨好自己,但是总之他这个描述,肯定是失实的溢美之词,甚至都让她有些害臊了——她承认哥哥并不是一个什么好人,她也不需要爱好人。 看到芙兰的笑容,热罗姆·波拿巴更加热切了,他诚挚地继续说了下去。 “您知道的,我是蒙受您哥哥的关照才得以回到法国的,所以他对我有恩,我会尽我一切所能去为他效劳,回报他对我的恩情……真的,请您相信,我将是特雷维尔家族最为忠诚的朋友,绝对不会有任何的迟疑。” 虽然类似的话芙兰也听过,但是当这个年轻人说的时候,似乎格外有说服力,因为他不是那种善于言辞的类型,所以更加像是心里话,至少芙兰相信这是他的心里话。 “谢谢……您肯做我们的朋友真是太好了,您会看到的,我们对朋友一直都会十分照顾。”她颇为感动地点了点头。“只要您跟着我的哥哥,未来的前途是绝对不用担心的。” “我也深信如此。”热罗姆·波拿巴挺直了腰杆,然后手里握紧了拳头,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终于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刚才的试探失败并没有让他绝望,反而使他想要弄个明白。 美国人特有的蛮横劲,战胜了他的羞涩,他决定直截了当地表达一次,等待上帝给他的裁决。 “所以,特雷维尔小姐,您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他凑得更加近了。 “您是个诚实的年轻人,是我们的朋友。”芙兰回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叫您从人格方面来评价我,而是……从别的方面。”热罗姆波拿巴鼓足了勇气,然后嘶声问,“从适合不适合作为您最亲密的朋友那个方面。” 芙兰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仿佛是他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还是身份低微,配不上您,也没有多少财产,家里人虽然在美国有些地位,但是肯定无法和您的家族相比……”因为紧张,热罗姆·波拿巴的嗓音又颤抖了起来,“但是您能否给我一个机会?可能您觉得在这样的场合我说这种话有些不负责任,但是请你相信,我是认真的,而且这是我这辈子最为认真的时刻……如果,如果您真的垂青了我的话,我保证,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您,满足您一切命令,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他用尽所有力气说出了这番话,然后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站直了没有摔倒,几乎闭上了眼睛,在等待命运的裁决。 然而,裁决迟迟都没有来,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令人煎熬的沉默。 带着惊惶不安的心情,热罗姆·波拿巴重新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他才发现,和刚才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样子不同,现在她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严肃了,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漠。 看到这个表情的时候,他的心情就沉到了谷底。 “特……特雷维尔小姐?”他颤抖着问,几乎就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您不愿意吗?” “我,记得,我刚才,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他得到了一个几乎每个词都咬得十分清晰的回答,“我有家人在身边,不需要外人插足,而且我也没有想过需要有什么人来闯入自己的生活。” “可是……可是您终究要结婚的,不是么……?”尽管已经浑身发冷,但是热罗姆·波拿巴还是鼓足勇气问。“也许在您看来,在您看来我现在没有资格追求您,可是我可以保证,我是您的追求者当中最为真挚的一个,我甚至愿意为您赴汤蹈火!” “真挚……?”芙兰几乎冷笑了起来,这个和平常完全不同的样子,让热罗姆·波拿巴几乎看呆了。“您真有信心啊,对着一个才见了几次面的女孩子说真挚……您了解我吗?您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想做什么吗?您知道多少有关于我的事情呢?不……您什么都不知道,您只是看着我的容貌所以被吸引了而已,如果我没有现在的容貌,您会跟我说真挚吗?恐怕不会吧?” “我相信这是上帝安排。虽然我只见过您几次,但是您已经占据了我整个心,请您相信我吧……”热罗姆·波拿巴有些着急了,忙不迭地解释着。“我真的是认真的,我是一个骑兵,我打过仗,我知道在什么事情上能够以生命做担保。” “上帝的安排……”芙兰微笑了起来,讥诮地撇了撇嘴,“看来上帝有时候也爱突发奇想呢,可惜祂并没有打动我。” “也就是说,您……您不愿意同意我的请求,对吗?”带着万一的指望,热罗姆·波拿巴再问。“哪怕我再怎么努力也不行?” “巴黎有很多有才情又有家世的待嫁小姐,您可以尝试一下和她们谈谈,我想只要有您的热情,那么一定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的。” 如果是在社交界有过一点经验、懂得不少那种含而不露的人情世故交往规则的话,热罗姆·波拿巴应该就能够听得出来,这是特雷维尔小姐在以十分婉约的方式提醒她,现在她并不想再和他谈下去了,这个问题也应该就此终止,可是在美国长大并且在德克萨斯的荒漠当中服役过的热罗姆·波拿巴并不懂得这些,他还是想要追问到底,不得到一个结果不罢休。 “可是她们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来到法国,费尽那么多力气……其中一半正是为了您!”热罗姆·波拿巴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免得自己吼了出来。“之前我从没有得到过那样的激动……真的,这是第一次。” 芙兰微微皱了皱眉头,这种愣小子在社交界并不多见,甚至她都有些可怜对方了。 本来,考虑到他是哥哥好不容易弄回法国的,是一枚棋子,所以为了不伤及他的感情,她已经说得十分有保留了,结果他却还是要追问到底,这着实令人难办。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扭头往旁边一看。 然后,她发现她的哥哥正和阿尔贝在看着自己。 虽然他表现得还算是平静,但是以芙兰对他的了解,当然可以看出来,他现在怒不可遏。 天哪!芙兰顿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要是他误解了该怎么办? “先生,我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您何必再追问呢?”一想到这里,她也不再顾忌了,直接把话头直接挑明,“如果您觉得您因此就可以要挟我们什么的话……那您恐怕就是想错了,我并没有亏欠您什么,也没有必要为了让您开心而讨好您,对吗?” “是……是这样。”热罗姆·波拿巴的眼睛顿时黯淡了下来。“我并没有要挟您的意思,不管您同意还是不同意,我都希望自己能够继续做您一家人的朋友。” “那好,我告诉您吧,我不想要接受您的所谓爱意,因为我不需要这个。”斩钉截铁地回答,毫不犹豫地抛了出来。 热罗姆·波拿巴只感觉头上一阵晕眩,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 这个打击十分巨大,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好吧,对不起,我……我给您带来烦恼了,尽管这绝对不是我的本意。”最后,他只能苦笑起来,承认了自己今晚的失败,“您有足够的自由来回绝我,这是您的权利——尽管您今天的回绝并不会浇灭我的热情。” “请您还是浇灭吧,因为以后我还是会给您同样的回答。”芙兰还是没有留情面。 “不,我要坚持,因为未来谁也说不清楚,而一个骑兵不能在堡垒面前退却。”然而热罗姆·波拿巴却并没有放弃的意思,“请告诉我,到底您会喜欢上什么的人,好吗?” 芙兰并不想要回答,现在她只感觉到羞怒和焦急,因为她害怕哥哥为此而生气。 更何况——她又怎么能回答“我会喜欢上我的哥哥”呢? “这个问题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谈吧。”她想要离开。 “求求您,告诉我吧!”热罗姆·波拿巴几乎哀求了起来。 这种哀求过于恳切,以至于芙兰一时间心软了。 “我……我喜欢英雄,喜欢与众不同的人,要超脱于常人的人……”最后,她给出了这样的答案。“他能干大事,干出普通人绝对办不到的事业!” 喜欢英雄……这个答案并没有超乎年轻人的预料。 “可是,我只会……我只会打仗,天哪,我只会打仗!”他低声自语,“但是打仗也可以出类拔萃,不是吗?如果……如果我在战争当中成为英雄,您会因此对我另眼相看吗?” 芙兰想要离开,但是热罗姆·波拿巴却还是跟在她旁边,“求求您,告诉我吧!” 好吧,这是您自己选的。 焦躁之下,芙兰禁不住心里一横。 “您不怕死吗?”她抬起头问。 “不怕,从来都不怕。”热罗姆·波拿巴马上回答。“我对墨西哥人冲过锋。” “那好,也许过不了多久,战争就会爆发了,那时候您去试试做英雄吧,在您喜欢的战场上。”芙兰以一种近乎于冷漠的语气说,“不过我还是要告诉您,也许您会死。” “一想到您会因此对我另眼看待,就连死亡都不那么令人恐惧了。”热罗姆·波拿巴毫无畏惧地说,“我知道,很多人都能说出这种话来,但是做起来就不一样了。但是我不同,我是说得到做得到的……如果战争真的降临的话,我就会拼了命地跑过去,然后拼了命地和敌人厮杀……天哪,有了您这句话,我倒希望战争明天就爆发了!然后要么像一个英雄那样回来,要么像一个真正的战士那样躺在无名的坟冢里面!” “随便您怎么想吧。”芙兰不耐烦地回答,“总之到时候您自己看着办吧,谁也拦不住您。” “谢谢……真的谢谢,您已经给我指出路来了,而我要做的就算是闭上眼睛鼓起勇气走下去。”热罗姆·波拿巴的脸已经红了,他深深地朝芙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开,“我耽误您太多时间,现在不能再惹您不高兴了。” 真蠢。 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吗? 哼,蠢人,如果一个女孩子真的爱一个男人的话,那有怎么会舍得用生命危险来考验他呢?看着他的背影,芙兰皱着眉头心想。 第八十一章 哀恳与忠诚 就在芙兰同热罗姆·波拿巴争吵的时候,夏尔一直都在注视着这个角落里面所发生的一切。 对于热罗姆·波拿巴这么冒失的举动,他很生气,只是碍于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下大发雷霆,扫了大家的兴致,所以一直都隐忍不发而已。 他一直观察着他们谈话时的情况,直到他们看上去不欢而散、这个年轻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芙兰之后,他的怒气才稍稍平复下来。 最开始的时候,他被愤怒差点冲昏了头脑,想象过要用各种方式来炮制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让他知道自己的轻举妄动是多么的错误——哪怕他姓波拿巴。 可是,到了看上去已经重新风平浪静的现在,理智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当中。 他费了老大的力气把这个年轻人给带回到法国,为的就是给自己增加一个盟友和党徒,如果轻易就和他闹翻了的话,那就不太理智了,甚至可以说是弄巧成拙,让之前花费的成本变成一场空,而这是他绝对不想要看到的结果。 那就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让这个人放弃掉这种妄想吧,考虑了片刻之后,他心想。 他并不怀疑自己能否做到这一点。 仿佛感应到了夏尔的想法似的,在离开了芙兰身边之后,热罗姆·波拿巴先是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后竟然直接就往他这里走了过来。 他的神色既紧张又激动,好像心里在想着什么重大的心事似的,一路不管不顾地走了过来,横冲直撞几乎就要撞到别的人了。 这样冒失的年轻人,原本会惹来大家的不满,不过大家知道他之前是在美国生活,又知道他姓波拿巴,所以基本上都不为己甚,任由他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 “特雷维尔先生……我们能借一步说话吗?”走到了夏尔面前之后,他直起了自己的腰杆,然后面对面地看着夏尔,片刻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直接问夏尔。 我还没有找上你,你倒过来找上我了? 夏尔颇为惊愕地看着对方。 阿尔贝忍不住走上前来,想要打个圆场,顺便斥责一下这个年轻人的冒失,但是夏尔伸出了手来,阻止了阿尔贝的举动。 “好,没问题。”夏尔轻轻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过来。 在大厅众人或明或暗的注视之下,夏尔带着他走出了大厅,然后来到了一个带着台球桌的休息室当中。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夏尔努力压抑住了心中翻腾而起的各种想法,关上门之后,平静地转过身来注视着热罗姆·波拿巴。 热罗姆·波拿巴的眼神不断变幻,神色也十分古怪,仿佛是在思考怎么措辞一样——不得不说,这种思考倒是让习惯了直来直去的他十分不习惯。 不过夏尔也不急,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跟自己说明情况。 “特雷维尔先生,一直以来我都承蒙您的关照……”犹豫了许久之后,热罗姆·波拿巴终于开了口,“我真的十分感激您。” “我很高兴您能够这么想。”夏尔不动声色地说。“这个世界上充斥着忘恩负义之辈,我只能希望您不是。” “我绝对不是……我是一个不善于言辞的人,但是我会用我的行动来证明这一点,我会为您赴汤蹈火,以便回报您对我的恩情。”这个年轻人颇为动情地说,“这些话,我跟您保证过,刚才跟您的妹妹说过……” 正当夏尔想要质问这个家伙刚才到底跟芙兰说了些什么的时候,这个年轻人继续说了下去。 “我明白为了帮助我,您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我也明白现在自己应该努力回报您而不是继续跟您讨要什么……不过,现在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您帮忙,真的,就一件事而已……”他诚恳地看着夏尔,“请您看在我奶奶的情面上,为我帮这一个忙,我以后一定会尽我所有的努力来回报您!” 难道他是想要我答应他的追求?夏尔脑中蓦地闪过这个想法。 然后就是一股怒气,他睁大了眼睛瞪着对方,等待他说出这句话来,然后以毫不留情的拒绝,让这个年轻人明白事理。 然而,这个问题上他失算了。 “先生,您的爷爷是元帅,请您让他把我调到最有可能被派去打仗的部队去吧!”热罗姆·波拿巴挺了挺腰杆,然后大声跟他说,“如果在近期发生了战争,就让我上战场,去最前线的部队,和敌军拼杀,为了帝国!” 夏尔惊愕地看着对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想必您刚才已经看见了吧,我在和您的妹妹聊天……”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震惊,热罗姆·波拿巴苦笑了一下,继续跟他解释,“她说最近很有可能法国会和某个国家爆发战争,因此,我想,处在我现在所处的位置上,我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提前做好准备,为了波拿巴家族和帝国奋战到底,哪怕牺牲我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她……她为什么要跟您说这些?”夏尔有些惊疑不定地问。 尽管热罗姆·波拿巴可以说是帝国的半个“自己人”,但是这毕竟是一个秘密,夏尔不相信芙兰会随随便便地告诉他。 “她……她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所以才告诉我这些……”热罗姆·波拿巴又苦笑了起来,“我刚才……我刚才请求她给我一个机会去追求她,但是她毫无余地地拒绝了,她还说自己所憧憬的人是英雄而不是庸碌之辈……然后我不停地追问她到底怎么样我才有机会,她告诉我未来不久就会发生战争,让我自己去试试当个英雄……像我这样的人,只会打仗,也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试试当个英雄了吧。” 蠢人!如果一个女孩子真的爱一个男人的话,那又怎么会舍得用生命危险来考验他呢? 夏尔这一瞬间闪过了和刚才的芙兰一样的想法。 “所以,你就是为了想要在女士面前出风头,所以就想去战争当中冒险,去试试当英雄?”夏尔冷冷地反问。“那我就告诉你吧,不可能,我不同意,不管你有什么表现,我都不会同意你去追求她。” “为什么?”热罗姆·波拿巴反问。 “不为什么,就因为我不想让你当我妹夫。”夏尔强硬地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没必要争论下去了,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所以你没必要为了这么一点憧憬去送死,毫无必要,而且也注定不会有结果。” “虽然您的话让我很失落,可是,我想要去前线的理由不仅仅是如此而已。就算不为了任何人,我也应该去上战场,去和帝国的敌人们作战,去保卫波拿巴家族的帝国。不然的话我回来还有什么意义呢?”热罗姆·波拿巴满腔热情的回答,“特雷维尔小姐的话,只是给了我新的一份动力而已,我会欣然带着这样一份憧憬去战场的。” 这番话夏尔并没有生气,事实上,他心里的怒气现在已经完全消褪了。 他虽然性格强硬,但是并不喜欢主动去坑害别人,更加不喜欢看到别人为了这点事就去冒生命风险。 他慢慢走到了台球桌子边,然后拿起了台球杆,重重地挥动了一下,在空中带起了呼声。 “告诉您,您刚才在冒犯我的妹妹,这让我怒不可遏,有一个瞬间,我甚至恨不得想要用这个东西或者别的东西敲烂您的脑袋,让您知道什么叫做惩罚……”夏尔恶狠狠地盯着对方,表示自己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但是,我看不得人犯蠢。而你,现在就在做一件蠢事,一件会危及到你性命的蠢事。你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虽然现在皇族没有认你,但是你有我当朋友,还有别人帮你,你的前途无量,没必要为了这点事就怄气,因为你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风险!” “有些风险是值得冒而且必须去冒的,对此我有所觉悟,而且乐于去做。”热罗姆·波拿巴毫无退缩地回答,“特雷维尔先生,请您答应我的要求吧!” “我知道你上过战场,但是你别以为和欧洲强国打仗会和打墨西哥人一样简单!前线作战,你要忍受恶劣的环境,还有可怕的炮火,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死于非命。”夏尔忍不住继续提醒了他,最后着重强调了一遍。“而且如果最后你战死了的话,你的前途,你的希望,什么都没有了,而且除了你的至亲没有人会为你哭泣!” “我知道,先生,这一切我都想象得到。”热罗姆·波拿巴又微笑了起来,不过这次已经没有了忐忑,只剩下了坦然,“对这些我都有所觉悟,如果上帝真的要我去死的话,我会含笑而逝的。” 接着,还没有等夏尔继续说,他又继续笑着说了出来,“肯跟我说这些,您是一个真正的朋友,看得出来您刚才都是真心话,真的非常感谢您。” “看来我说什么都没有了?”夏尔叹了口气。 “是的。”热罗姆·波拿巴点了点头。 “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哪怕你出生入死,哪怕你立下多少功劳甚至成为战争的英雄,我还是不会允许你追求她。”夏尔毫不留情地跟对方说,“你不要为了这种妄想去上战场,因为这是你绝对无法实现的结果。” “那时候,我会继续努力,会用尽我的一切忠诚和热情为您效劳,偿报您的恩情,让你们感动。”在夏尔严厉的拒绝下,热罗姆·波拿巴却一点儿都没有退缩,“但是首先,我要尝试成为一个战争的英雄,其他的事情都要摆在以后再说。” 夏尔皱起了眉头,看着这个似乎软硬不吃的年轻人。 他看上去是找到了什么目标,他的眼睛里面好像燃烧着火焰。 看来是没有办法说服他改变主意了,这种人一旦下定决心是绝对不会轻易更改的。 “哎……我又有什么办法去阻止别人发疯呢?”最后,夏尔只好叹了口气。“好吧,你的要求我知道了,我会为你去说情的,应该没有问题。现在,你先给我出去吧,让我好好静一静!” 热罗姆·波拿巴深深地向夏尔躬下身来,感激他又帮了自己一个忙。 然后他轻轻地走了出去。 夏尔并没有看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把玩着手中的球杆,脑子里则在快速地思索着。 热罗姆·波拿巴的这一番变故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他没有想到仅仅才见了几面,这个年轻人居然就坠入到了他自己的恋情当中——到底是该哀叹这个年轻人过于纯情,不明白巴黎社交界的光怪陆离呢,还是要惊叹妹妹的魅力呢? 不过怎么样,这个变故打乱了他的安排,原本他是想要把热罗姆·波拿巴当成自己在皇族中的一个棋子来使用的,用他来作为契机,建立自己在皇族当中的影响力,维持自己在未来的影响力和权势。 可是现在他这么一个要求,情况就不同了——要是他活着回来了还好,要是死了,那一切安排可都成空了啊。 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去说服这个年轻人,想要让他不要在激情之下做出傻事来,可是对方却完全不听,依旧坚持要去。 人家自己都不怕死,我又有什么可为他去担心的呢? 想了许久之后,夏尔只能摇了摇头。 反正他的希望并不是仅仅寄托在这一个人身上,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那执行别的计划倒也没有关系。 就在他还沉浸在思索当中的时候,门突然又被轻轻地推开了,然后就是一阵脚步声。 夏尔抬起头来一看,发现芙兰正紧张地走了进来。 “先生,刚才……刚才你们谈了什么?”她走到了夏尔身边,然后关切地问。 “他说他想要上战场,去前线部队打仗,因为你告诉他,你憧憬英雄。”夏尔意兴阑珊地说。 “抱歉,我……我不应该跟他说这种事的……”芙兰看到哥哥的反应,连忙歉疚地说,“我……我只是想要让他知难而退而已,谁知道他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反应!那下他缠得我实在太烦了,所以我就忍不住……” “算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说抱歉没有意义,后悔也没有意义。”夏尔制止了她的道歉,“我们只能接受既成事实,然后向前看。” “那您打算怎么解决呢?”芙兰低声问。 “还能怎么解决?”夏尔苦笑,“就让他得偿所愿吧……反正他想要去,就让他去。” “这样……这样不太好吧?”芙兰还是有些紧张,“要不,要不我跟他说点好坏,让他放弃这个想法?毕竟您在他那里也花费了不小的投资,如果……”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夏尔的视线给逼了回去。 “现在还要跟他说什么?什么都不用说了,要么没用,要么会让他产生什么奇怪的妄想。”夏尔马上制止了她,“再说了,你又有什么必要讨好他?你按你想要的方式做就行了,没必要迁就谁。” “谢谢……我还以为您会对我很生气。”芙兰总算松了口气。“刚才我很紧张……害怕您叫我去笼络他。” “我怎么会将你当成交易品?别说蠢话。”夏尔皱了皱眉头,“我并不生气,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技巧不太得当而已,以后记得就算再难缠,有些话又不能说出去。” “嗯,我明白了!”芙兰总算松了口气。“我会谨记您的教诲的,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事实上现在她心里反而有些高兴了。因为夏尔以毫不犹豫的态度告诉了她,她不需要为了自己的利益去讨好谁,去和谁虚与委蛇。 “这么说来,他就一定要上前线去打仗呢?真是可怕……”芙兰低声说,好像挺后悔的样子。“其实他也不算是个很坏的人,只是……只是有些盲目,做了一点点错事而已。”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自己要求这么做的,而且我看也不仅仅是为了你而已。他似乎是想要在他的爷爷和伯父面前证明一点什么。”夏尔轻轻叹了口气,“一个让某些人不满意的结果,总是胜过一个让所有人都不满意的结果的,至少现在有了一个结果了不是吗?” 接着,他又挥了挥手,“好了,别谈这个了,既然已经成为定局了我们就没必要再去想了。今天既然是你的生日,你就应该好好开心一下。” “我刚才的确很开心,如果没有这个变故的话该多好……”芙兰也忍不住叹气了,不过突然笑了,“不过,看到您刚才那么怒不可遏,我倒是有些高兴。” 夏尔的手僵住了,脸色也变得有些尴尬。 “真的,如果您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会多伤心啊!”芙兰忍不住走到了他的旁边,然后从后面抱住了他,“还好,您将我放在心上。” “好了,你先回去吧,现在你可是主角。”夏尔连忙转过身来看着她,“不过今天晚上早点休息,这几天你干脆就住在我这里吧——” 芙兰睁大了眼睛。 “你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我需要你帮忙整理,这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完的,不是吗?所以你干脆就在这里做客吧,我想我应该是能够好好招待你的。”夏尔一边说,一边抹了抹她金色的秀发。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喜欢奖励忠诚。” 第八十二章 讥诮与喜讯 随着乌云渐渐散去,连续多日的绵绵阴雨终于结束了。 冬日的金色阳光洒落在大地上,虽然无法给世界带来多少温暖,但是碧蓝而澄澈的天空却能够让人神清气爽。 在夏尔宅邸二楼的阳台里面,芙兰端坐白色柳木椅子上,沐浴在这片温暖的阳光下,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景色,而她面前的桌子上则摆放着一叠素描本,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在她视线下方的地上,有一座被玻璃所围成的建筑,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炫目的光彩,而玻璃内部同样五光十色——一大簇花朵正在这座温室当中绽放,争奇斗艳,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吸引她的目光。 这座温室在夏尔和夏洛特夫妇在搬进这座宅邸之后,在花园所兴建的,为了妆点自己的新家,顺便作为业余的消遣,他们夫妇花费偌大的力气来整修这座温室,不光是亲自督造和参与设计,而且还有意从世界各地引种了各种名贵的花种放到这里栽培。 深冬的季节是那样令人寂寥,但是在这座花园的温室里面,却完全感受不到那种萧凉,反倒是充斥着勃勃生机。 虽然已是数九寒天,阳光却暖暖的和和地照着,风儿也轻轻柔柔地吹着,温室里的月季花虽然因为没有冰雪的映衬逊色了几分,而马蹄莲却依然开得热烈而娇艳,几种珍奇的月季和玫瑰也毫不吝啬地展示了自己的魅力。 芙兰静静地欣赏着温室里面的景色,一时间竟然有些目不暇接。 而就在她的视线当中,还跃动着几个人影——这里的女主人夏洛特,正带着自己的儿子克洛维斯在温室当中穿行。 克洛维斯现在刚刚一周岁大,已经学会了走路,不过还有些跌跌撞撞,时不时地撞到了旁边花卉的枝条,他蹒跚而行的样子,以及时不时咿咿呀呀的喊声,再配合上精致的五官和眼睛,看上去是那样可爱。 虽然他撞坏了很多枝条,有些甚至是夏洛特花费了很大心血搞过来的名贵花卉,不过夏洛特却一点都没有生气,只是一边在他旁边提醒,一边为他的笨拙样子而开怀大笑。 而她旁边的女佣人们,也许是为了讨女主人欢心,也许是同样对此感到真心高兴,陪着夏洛特一起大笑,让温室里又多了几分活跃的空气。 这幅母子之间其乐融融的画面,让芙兰看得出了神,她心里也是百味杂陈,既为特雷维尔家族有了一个后裔而高兴,同时却又让她闪过了一丝带着酸楚的嫉妒。 要是我也有一个孩子就好了,我不贪心,哪怕只有一个都很好了,上帝啊,帮帮我吧……她心头一酸,连忙拿起了桌上的咖啡,给自己灌了一口。 而这时候夏尔正好走了过来,看到了这一幕。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他走到妹妹旁边然后关切地问。 “不……没什么……”芙兰摇了摇头,“今天天气很好。” “果然还是有点累了吧。”夏尔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还是休息一下吧,我并不是很着急,你可以慢慢来,不要辛苦到自己就好了。” “谢谢……”芙兰脸色微红,然后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然后,她拿出了桌子上的几页文稿交给了夏尔,“这是我今天早上翻译出来的文稿,您可以拿去过目了,如果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跟我说吧!” 就在不久之前,芙兰刚刚从彼得堡回来,别祖霍夫伯爵花费了极大的心血,收集了大量有关于俄国军事政治外交方面的情报和文件,为了将这些文件安全带回法国,芙兰搞了一点小花招。 她先让别祖霍夫伯爵和安德烈·别祖霍夫将这些文稿翻译成法文,然后她再用绘画的方式将这些文字统统都画到了图画上面——也就是摆在这个桌子上的这些素描。 如果不是她专门告知的话,任谁也难以看出来,这些看上去花团锦簇的图案居然会是一篇文章。 而自从她回到法国之后,为了让她将这些文件全部转译回来,同时为了奖励她的功劳,夏尔让她这段时间住在自己的家中。 所以这段时间里面芙兰一直都在宅邸里面,转译着这些文稿,同时和兄嫂居住在一起。 对于她突然长居进来一事,夏洛特并不是特别满意,不过夏尔一直坚持要以这种保密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再加上特雷维尔元帅也发了话,她倒也没办法说出反对的话来,只能装作大度地同意了丈夫的要求。 芙兰浅浅一笑。“现在已经没剩下多少了,按照最近的速度,一两天内我就可以把这次的工作完成了。” “谢谢。”夏尔一边道谢一边收过了她转译的文件,然后随手审阅了一下,“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啊!” “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接着,她回过视线来,重新看着温室里面其乐融融的母子两人,然后轻声感叹。“等到我把事情做完,就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吧……” “不,如果你想要留在这里的话,尽可以继续住下去。”因为听出了妹妹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夏尔马上安慰了她,“我们这里不缺让你住的房间。” “可是继续呆着又有多大意义呢?终究是个外人……这里是你们的家啊。”芙兰摇了摇头,“您有了一个多可爱的孩子啊,真该多花点时间陪陪他。” “他只是个淘气鬼而已,有什么好介意的。”夏尔笑着回答,不过脸上却充满了自得。 “我也要一个这样的孩子……哪怕一个都好!”芙兰的呼吸却突然急促了,然后骤然转身盯着夏尔,“我们……先生,您不是说要给我奖赏吗,我只要这个奖励。” “欸……”夏尔睁大了眼睛,似乎十分惊诧。 “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夏洛特能有家,我为什么不能有?只有有了孩子,人才会有家不是吗?”芙兰继续追问,然后干脆抱住了他,“先生,我们不要犹豫了,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去顾忌的呢?” 虽然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奇怪,但是这几天以来,她一直都看着夏洛特母子两个快乐的样子,心里的羡慕已经到达了顶点,也顾不得这些东西了。 然而,夏尔却被妹妹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他连忙四顾,直到确定四周、包括楼下的夏洛特都没有注意到阳台上的这一幕才稍稍放下心来。 “喂……别这样!我们在这里不能这么做!”他慌忙抓住了芙兰的肩膀,然后将她一点点地推出了自己的怀抱,“姑娘,醒醒吧!” “对不起,先生……我失态了。”芙兰这时候也终于醒了过来,然后她忍不住双手覆面,差点哭了出来,“我只是……我只是太羡慕了,真的,先生,我也想要早点有个孩子啊!为什么这样的幸福我们不能去得到呢?” “对不起,但是请再等会儿吧……”夏尔倒是有些心软了,但是也只好温言抚慰。“我们现在还有太多事情要做。” “是的,我知道……”芙兰双手终于放了下来,然后露出了一个半苦半甜的笑容,“至少我们在往正确的方向走过去。” “我们下去陪他们玩玩吧,你也该休息下了。”犹豫了片刻之后,夏尔决定转开话题。 很快,兄妹两个就一起下了楼,然后走到了温室当中。 一看到姑妈,克洛维斯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然后抱住了芙兰的腿——说来也怪,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是这个孩子对芙兰的印象很好,也十分亲热,也许这就是血脉的作用吧。 芙兰也很喜欢这个侄子,直接就将他抱了起来,然后亲了亲额头,逗得他咯咯笑,而夏尔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儿子对他比较生疏,所以他也只好尴尬地在旁边充当陪衬。 “她的工作怎么样了呢?”正当芙兰还在逗弄侄子的时候,夏洛特凑到丈夫的旁边低声问。 “十分顺利,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夏尔随口回答。 “那好,等到一切完成,就让她回去吧。”夏洛特不容置疑地说。 “为什么?难得她来做一次客……而且又玩得挺开心。”夏尔摇了摇头,“我们不应该扫她的兴。” “她是开心了,可我们正常的生活节奏都被她打乱了,难道你很喜欢这种整天被人看着的感觉?”夏洛特反白了丈夫,“再说了,我总不能天天招待客人吧?” “她不是客人,是我们的至亲。”夏尔跟她强调。 “她是我们的至亲,但是依旧是客人。”夏洛特则寸步不让,“夏尔,你要明白,我们和她已经是不同的家庭了,而她有自己的家!我们照顾她是应该的,但是我们不应该为了她去影响自己的生活。” “我不明白你这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夏尔有些不高兴了。 “我想你很明白,只是不愿意明白而已。”夏洛特冷笑着回答,“或者其实你对此很高兴?我们其乐融融地呆在壁炉边,一起奉承你讨好你?你一定很满足吧?” ……夏尔没有回答,因为他想说“是”,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绝不能说“是”。 “……也许你对此很高兴,但是我要说,反胃极了!”夏洛特横了他一眼,“我和她坐不到一块儿去,你应该知道这段时间我们装作友好有多辛苦。告诉你把,她自己也未必想要和我呆多久……” 考虑到刚才芙兰也说想走,夏尔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正当他还在为此伤神的时候,一位亲信仆人走到了夏尔的旁边,然后向他禀告了一件事——德·博旺男爵的贴身仆人来访。 夏尔先是有些疑惑,然后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了。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抱歉,夏洛特,你们先在这里玩下吧……”他勉强定了定神,然后笑着对夏洛特说,“我先离开下。” 虽然对夏尔的神情感到很奇怪,但是夏洛特知道丈夫和这位男爵有不少见不得人的合作勾当,所以她也不以为意,任由丈夫离开了。 而在他走后,温室里面原本盛开的花朵,还有洒落的阳光,却突然被蒙上了某种看不见的阴影,让人郁结的气氛突然充斥了整个空间。 芙兰依旧逗弄着怀中的侄子,笑容满面,但是却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而夏洛特则干脆不再维持原本的笑容了,直接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孩子。 “好了,人都走了还装什么?你其实很恨吧,恨我有了孩子……” “我是看不爽你,可是这跟孩子没关系。”芙兰将手中的克洛维斯递了回去,然后轻轻地朝他招了招手,惹得他又是咯咯一笑。“他是我哥哥的儿子,我怎么可能讨厌他呢?这可是我们家族的继承者。” “如果您真的这么喜欢孩子的话,何苦不去自己生一个?”夏洛特忍不住抢白了她一句,“您早点结婚,随便挑个谁都好,对大家都有好处不是吗?我们倒可以给你付一大笔嫁妆。” “这件事不用您来操心,我自己会想办法的。”芙兰冷然回答她,“您还是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最近您可胖了不少,要是脱了形该多可怜!” “你!”夏洛特气得眉头倒竖,几乎就要勃然大怒了。 在年轻的时候,夏洛特可是以身材苗条而自豪的,可是最近因为生育的关系,她的腰围增加了不少,不过和肥胖还沾不上边,只能说是有些丰腴而已——胸围也增加了不少。 可是这么敏感的话题,怎么能不让夏洛特不生气。 “多少年了还是这么刻薄,你也就是这张嘴了不起了。”最后她忍住了怒气,然后冷笑了起来,“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有,你又有什么呢?” 这个问题也同样刺伤了芙兰,她也恨恨地看着夏洛特。“您以为是凭自己打败我的吗?!”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盯了起来,谁也不肯退让。 而旁边的女仆都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但是又不敢多嘴去打圆场,夫人和小姐都是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谁也不敢多插话,给自己惹祸上身。 “走吧,我们去打网球去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夏洛特最后还是拾起了女主人的尊然,然后挥了挥手,“我要告诉你,我就是能打败你,什么方面都是。” “我倒是想给您这样的机会,不过……”芙兰又讥诮地扫了一眼夏洛特的腰身,“您现在还动得起来吗?我可不想趁人之危……” 夏洛特心里恼怒到了极点,但是表面上却没有再发作了,她早就知道这个小姑刻薄起来就是这么毒舌。 “我虽然恨不得拍死你,但是现在你是客人,所以我会当成客人来招待。”最后,她转身就走,“输了之后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正当夏洛特和芙兰正在互相讥嘲的时候,夏尔也是满怀紧张地来到了会客室当中,找到了那位德·博旺男爵的贴身男仆。 这位男仆是跟随男爵多年的亲信,所以知道很多秘密——他也有足够的智商,知道这些秘密他必须紧守口风,所以他求见夏尔的时候没有跟别人透露半个字的来意。 “发生什么了吗?”一见到他,夏尔低声问。 这位男仆恭敬地朝夏尔躬身行礼,然后走到了夏尔的身边低声说了一通话。 夏尔顿时就呆住了。 萝拉开始生产了。 最近她已经到了预产期,医生一直都在旁边照顾,今天中午的时候她感觉身体不适,然后就开始挣扎着生产了,现在正有一大群医生在德·博旺男爵的宅邸当中待命,为这位里卡尼希特公爵夫人顺利生下孩子而努力。 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会成为另外一个孩子的父亲。 “天哪。”夏尔呆住了。 这段时间里面,也许是下意识的逃避,他一直都没有去想过这件事,但是现在,已经避无可避了,因为孩子即将出世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虽然看不到那两个人,但是他还是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马车还在外面等着,先生,您现在要跟我回去吗?”这位男仆低声在夏尔的旁边问。 看得出来,他、或者说德·博旺男爵是很希望孩子出世的时候他在场的。 就本质上而言,夏尔并没有这个义务,因为这个孩子在法律上并不是他的孩子。 可是……他并没有做出什么犹豫,马上就点了点头,这毕竟是他的血脉啊,虽然是从未计划过的。 “好吧,我们赶紧去吧,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好的,先生,请跟我来吧。”这位男仆看上去十分高兴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走。 而夏尔也顾不得再做什么准备了,直接从旁边拿了一件外套,跟在他的后面就向宅邸的马厩跑了过去。 就在特雷维尔堂姐妹开始用网球来决胜负的时候,夏尔重新踏上了前往德·博旺男爵府上的路,迎接他又一个孩子的出生。 第八十三章 命运与怒火 当夏尔赶到德·博旺男爵府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色暗得很快,整个城市都蒙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阴影。 因为给他带路的这位男仆颇有地位,所以一路上没有人拦阻或者询问他们,任由他们一路穿行而过。 不过,正当他们来到了宅邸深处,即将到达萝拉所居住的地方时,夏尔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有些犹豫地看着这个带路的人。 “怎么了,先生?”这位中年人颇为奇怪地看着夏尔,“我们就要到了,别浪费时间了……” “嗯……我想要先弄清楚一个问题,请告诉我。”夏尔纠结了一下,然后突然有些尴尬地问。“那位里卡尼希特公爵在这里吗?” 男仆恍然大悟,然后微微垂下了视线,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他明白夏尔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以他的立场来看,如果那位正牌的“丈夫”在场的话,恐怕真的会很尴尬吧。 “您放心吧,先生。那位先生现在还在外面度假,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他不会打搅您今天的心情的。” “哦,那就好。”夏尔显然松了口气。“那好,我们过去吧。” 他注意到了,当提到萝拉的那个丈夫的时候,这个人连一个尊称都没有,显然这位公爵在这里地位很低,连男爵的贴身男仆都瞧不起他。 恐怕也就是因为瞧不起他,所以在他们结婚之后马上就被赶走了吧。说到底男爵和萝拉需要的也只是他的头衔而已。 夏尔不再多说,跟着他继续走了进去。 当他沿着走廊来到了离萝拉卧室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时,一阵阵不绝于耳的呻吟声传到了他的耳中,这种呻吟声时断时续,虽然听得出来当事人在极力忍耐,但是闷哼当中仍旧充满了痛苦。 这么软弱的呻吟声,夏尔之前从未在萝拉口中听到过,简直不像是她一样。 这确实是一个女人最为痛苦的时候,更别说是初次生育了,即使是萝拉也不得不展现出原本的脆弱。 听到这不绝于耳的呻吟,夏尔心里不禁也有些微微恻然了,毕竟她在生育的可是自己的孩子。 马上门就被打开了,夏尔跟着男仆走了进去,然后他发现这间卧室已经大变了个模样,原本奢华的陈设大部分都被人搬走了,里面的空间被腾了出来,一下子显得十分空旷,哪怕很多人都在里面也不显得拥挤,而且还用帷幔把床的四周隔出了一个小空间。 而德·博旺男爵则坐在帷幔之外,似乎在等待着女儿生育下来的最后结果。 不过,虽然呆在旁边,他的表情十分镇定,看不出有任何的紧张神态,好像就和平常在处理公事一样沉静,女儿不住的呻吟声,也好像没有打破他的心防。 好家伙!夏尔忍不住暗地里赞了一下。 要知道,以这个年代的医学水平,产妇出事真的是很常见的事情,哪怕德·博旺一家如此有钱,也不能说完全万无一失,如果萝拉真要有什么闪失的话,他可就要绝后了啊。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维持住表面的镇定不动声色,这人真的厉害。 “夏尔,你来了啊。”一看到夏尔,男爵倒也并不是十分惊奇,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也做到自己的身边来,“很好,今天你也一起来看看你孩子的出世吧,省得到时候还要惹你怀疑!今天正好医生会给孩子填出生证明,你也留个手迹吧。” ……夏尔尴尬得无以言表。 之前这位男爵发现了他和萝拉的私情之后,威胁他一定要承认这个孩子并且在日后帮助他,看来现在他还是对这个念念不忘,甚至都不舍得拖延下。 “好吧,好吧,这个我既然答应了那就一定会做的。”他无奈之下连连答应,“好了,我们先别管这个了,萝拉的身体安全比较重要。” “这只能靠医生了,我们又能帮得了什么呢?”男爵反问,“我们只能做好应该做的。” 然而,夏尔却做不到像他这样镇定,因为这时候萝拉的呻吟一直都没有停顿过,而且越来越响亮,显然痛苦也越来越厉害,简直让他听了都有些发慌。 “真的没事吗?”他忍不住问了,“医生可靠吗?” “这些都是最优秀的医生,如果他们不可靠的话,那么就没有人更加可靠了。”男爵还是一脸的镇定。“不要慌张,夏尔,这个时候我们不能给医生们增添压力,他们已经够着急的了。” 然而,虽然他说的话十分有道理,但是夏尔却没有那么笃定了,因为他分明发现,在重重的帷幔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地蠕动,最后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见鬼,血! 夏尔惊愕地发现,一大滩血液正从床上面滴落,浸透到了地毯当中。 “天哪!”他忍不住低声惊呼了,“她出血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这下就连德·博旺男爵也微微皱了皱眉头,盯着那滩血迹。 这时候,一个医生的女助手十分紧张地跑到了男爵的身边,然后小声地报告着,虽然夏尔听得不是特别清楚,但是他却能够听出来,情况不是特别顺利。 萝拉不会真的有事吧?他倒是禁不住有些担心了。 男爵紧皱眉头听着这位助手的报告,一直都没有说话。 “能够让孩子生出来吗?”最后,他突然问。 “并不是那么容易,先生……”这位助手忐忑不安地回答。 她知道这位男爵多有钱,也知道他发起怒来会出现什么后果,所以现在她说起话来都不成调了,“您女儿的身体有些虚,产道也狭窄,所以生产不太顺利。再加上……她现在还出了血,所以我们无法排除最坏的可能性。” “是吗……”男爵低垂下了头,仿佛在考虑什么。 片刻之后,他抬起了头来,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如果真的实在太糟糕的话,你们就准备剖腹产吧。” “先生?”这位女助手十分惊讶。 而夏尔听了也不免大惊失色。 在这个年代,因为对输血和消毒的要求不够规范,医学手术也没有那么严谨,所以剖腹产往往意味着最为可怕的结果,通常是给那些已经死亡或者濒临死亡的产妇准备的,只有在顺产几乎绝望的时刻才会这么做。 现在萝拉已经出血了,如果真的给她这么做的话,恐怕她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别这样啊,阁下?”夏尔忍不住出言制止男爵了,“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吧。” “我们得提前做个准备,以免真要有个万一的时候措手不及。”男爵冷不丁地说。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夏尔还是不太认同。 “做一个母亲本来就要接受这样危险的考验,这是伟大的牺牲,如果真的挺不过的话,那我也只能说这是上帝的旨意。”男爵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几分惊慌,“我听说过,你的妈妈就是在这样的可怕事故当中死去的,但是你的妹妹存活下来了……” “那根本不是一回事!”夏尔焦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可是清楚的,他的妈妈和那个婴儿都是一起死了啊,这话可真不是一个好兆头。 “好了,我们对此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让上帝帮助我们了。”男爵不再和他争辩了,而是对着这个女助手挥了挥手,示意她马上回去准备。 女助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回去跟那些医生们说——她看得出这两个人有态度分歧,不过她不认识夏尔,只知道男爵的身份。 见鬼了,她是你女儿啊,就算你说的都是实话,但是你怎么能够这么镇定呢?此情此景,让夏尔忍不住腹诽了。 而这时候,萝拉的呻吟还在持续,滴落在地毯上的血液还是没有停歇,出血量看来已经不小了。而这时候,医生们也已经开始纷纷从帷幔当中进出,似乎真的在做什么准备了。 夏尔看了旁边的男爵一眼,发现他还是无比的镇定。 他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大踏步地就向帷幔当中走了过去,有人想要阻拦他,但是他一把就直接推开了。 好多血。 一进来,他就发现床单的下半部分都被染红了,而萝拉还在痛苦地挣扎,她的脸有些扭曲,脸色苍白得可怕。即使是见过了不少大场面的夏尔,此时仍旧觉得有些可怕,甚至可以说反胃。 当看到夏尔的时候,萝拉呆住了,没有想到夏尔居然赶过来了。 她的眼神十分复杂,又是气愤又是高兴,但是呻吟声没有停止,显然也顾不得跟夏尔打什么招呼。 夏尔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气愤——说到底,她今天这么痛苦,不都是自己招来的吗? “听着,你得鼓起勇气来……”夏尔忍住了那种刺鼻的血腥味所带来的不适感,然后走到了萝拉床头,“不然你真的很危险了……快点……快点给我恢复正常!” 萝拉还在呻吟,同时怒视着他,仿佛是在怒叱他一样。 “好啊,你还有时间生气……你还有这股气在,那就给我做得漂亮点啊?不就是生个孩子吗?”夏尔大声对她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你还记得你为了走到今天花费了多少力气吗?做了多少事情吗?难道你费尽了那么多心力,冲过了疾风骤雨,最后却要在这么可笑的地方搁浅?你会做这么可笑的事情吗?” 他说了这么一大串,萝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然后她突然紧咬了嘴唇,然后冲着夏尔断断续续地喊了出来。 “把……把手……把手……伸过来!” “好,好……”夏尔下意识地将手伸了过去。 正当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萝拉的面庞时,萝拉突然鼓起力气张开嘴然后紧紧地咬上了夏尔的手。 是啊,我还有无数大事要做,我怎么能死在这么可笑的地方!她在心里大喊。 “啊!”她咬得是如此用力,以至于夏尔的手马上就冒出了血,他也吃痛地大喊了出来。 “啊!”这个时候萝拉也松开了嘴,然后同样大喊了出来,她似乎对夏尔的痛苦十分满意,以至于这样的情况下都微微笑了出来。 “生了!”旁边又是一声大喊。 这时候夏尔发现,有几声嘶哑的喊声在他们旁边响了起来,这是人初来世界的啼哭,也是降临世界的宣告。 夏尔看了看一直在啼哭的那一团皱巴巴的小不点,然后转头看了看萝拉,她虽然脸色苍白,但是还活着,还在低声喘息着,出血量也慢慢地减小了。 终于……终于没有发展成最后的结果。夏尔心里松了口气。 夏洛特生下婚生子克洛维斯的时候,他不在场,反而萝拉生下这个私生女的时候他却一直都在旁边旁观,一想到这里,夏尔也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并不是突然善心大发,只是不想看到一个人因为怀上自己的孩子而死去。 “太好了,一切都还平安。”他不顾手背上还在流血,轻轻地抓住了萝拉的手。 “我恨你……你这个坏透了……坏透了的东西。”萝拉还是恨恨地骂着他,只是没有多大力气,因而骂不出气势来。 而这时候,那刚刚出生的孩子也被医生抱到了不远处静待的男爵的面前。 男爵眯起了眼睛,顾不得这婴儿的满身血污,径直地看向了最为私密的部位。 “竟然是个女儿!”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然后呆住了。 终究没有男人可以继承我的事业吗? 这就是上帝的旨意吗,这就是命运吗?! 他茫然看了看虚空,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种空虚茫然,很快就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愤怒,他猛然抬起头来,怒视着帷幔之后的女儿。 即使到最后,你也没有干出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情来。 他大踏步地掀开了帷幔,然后挥了挥手,指着虚弱至极的萝拉。 “把她给我抬到地下室去!再也别管她了!” “爸爸……?”萝拉没有反应过来,嘶声看着父亲。 夏尔也是一脸惊愕。 “你再也不配受到这样的待遇了,我真惋惜,你没有死于难产……没有去见莫里斯,受到应有的惩罚!”男爵怒气冲冲地瞪着女儿,再也没有掩饰自己了。“你这个卑鄙的东西,不要叫我爸爸!见鬼,最后都生不出个儿子来,你这个废物!虫子!” 第八十四章 幸存与承诺 就在夏尔的注视下,平素不苟言笑、就连刚才都还镇定自若的德·博旺男爵,突然暴怒了,在他的面前厉声呵斥自己的女儿,他的面孔有些扭曲,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恼恨,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萝拉露馅了。她暗地里做下的那件罪行已经被父亲得知了——虽然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露馅的。 几乎就在一瞬间,夏尔就得出了结论。 很显然,在发现了这个情况之后,男爵一时选择了隐忍不言,等到了萝拉终于生下了孩子之后,他也就卸下了原本的伪装,对刚刚生育后的女儿大发雷霆。 这种恼怒,可能还混合着对萝拉只生出一个女儿的愤怒吧。 就在夏尔把事情搞清楚的同时,萝拉也终于弄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萝拉看着暴怒的父亲,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冒出冷汗。她张嘴想要说话,但是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 是啊,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之前一段时间,她暗暗自得于杀死哥哥的丰功伟绩,并且对瞒过了父亲而倍感庆幸,同时因为开始接手父亲的事务,而暗地里觉得父亲现在已经老态毕露,自己终究即将成为父亲的继承者了。 可是,当父亲真的在她面前大发雷霆的时候,她才发现父亲还是这么可怕,就像一座她怎么样努力也无法逾越的高山一样,令人窒息和恐惧。 我会怎么死呢?她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然后就是大脑一片空白。 她知道很多死法,有些死法可怕,有些死法不堪,比较起来还不如刚刚死于难产更好。 她微微张开口,抽噎着说不出话来,眼睛里面却流出了眼泪,慢慢地滑落到了枕头上,疼痛重新在身上蔓延,皮肤也变得苍白如纸。 在最初的震惊和慌乱之后,夏尔终于恢复了理智和行动的能力。 他扫了怒发如狂的父亲和如遭雷击的女儿,心里明白大事已经不妙,如果他真的不做点什么的话,恐怕萝拉就要完了——刚才她生下了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出了不少血,身体损伤很大,极其需要静养恢复,如果真的被拖下去的话,那么哪怕不被杀死,得不到救治疗养的她恐怕也活不过去。 不管之前他怎么看待萝拉,他现在可不希望他的女儿一出世就没了妈妈。 他又看了一眼萝拉,然后又重新抓住了她已经有些发凉的手,用这种方式来给她一点点最后的温暖。 我之前对你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现在保你一条命也算是对得起你了吧。 然后,他抬起头来对着旁边的医生和佣人们大喊。“你们都给我出去!” 在这之前,最重要的是控制场面,别让外人知道太多东西。 没有人动弹,因为大家都被刚才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再加上他们也不知道夏尔是谁。 “都给我出去!现在这里没有你们的事情了!”夏尔腾出另外一只手重重地挥舞了一下,显得杀气腾腾,“等下叫你们了你们再进来!” 这下他的呼喝终于起到了作用,其他人心里也明白了,有些事情自己绝对不应该知道,于是他们马上就遵从了夏尔的命令,一个个地鱼贯而出。 男爵并没有阻止夏尔的突然举动,任由这些人离开,直到他们统统离开了之后,他才嘴角一撇,冷笑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特雷维尔先生?” “我……我觉得您有些过于激烈了。”夏尔勉强地笑了起来,“现在萝拉刚刚生育了孩子,身体很虚弱需要静养,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谈也可以吧?” “激烈?我哪里激烈了?再激烈能有她干过的事情那么激烈?”然而,男爵对他的话却一点都不买账,反倒是越发生气了,他指着萝拉,手都有些发抖,“你知道她干过什么的吧?!既然知道的话,那就别在这里插嘴碍我的事!” 夏尔又犹豫了一下,但是最终他还是决定不要退缩。 “我知道她做过什么,莫里斯的事情,很遗憾。”他摊了摊手,显得真的十分遗憾的样子,“可是现在这一切不都已经发生了……您还是面对现实吧,我想您应该是一个现实主义者,看得出如今我们必须化悲痛为力量……” “见你的鬼!你又没死儿子,说什么风凉话!”这话不仅没有安慰到男爵,反倒是让他更加怒火万道,“我不追究你妹妹的责任,已经对你够好了,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应该到角落边庆幸自己的走运,而不是在我面前喋喋不休些废话!” 这下夏尔也惊讶了,他没有想到男爵居然暗地里已经把事情弄得如此清楚了。 “您……您都知道了?”他试探着问。“您……您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没话说了吧?”男爵瞪着夏尔,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以为我是傻瓜吗?错了,我比谁都清醒,至少比你们清醒得多!莫里斯死后没几天我就生疑了,因为萝拉的反应很怪,不像是平常的她,然后你的妹妹又作证说那晚她们在一起,可我去调查过了,那一天晚上分明就有人看见有一个穿着男装的人从她们所在的地方冒出来!所以……你的妹妹也是协同犯!虽然我现在还弄不清她为什么要这么帮助萝拉,但是我可以十分肯定,她就是协同犯——而你,应该也早就从她口中知道这件事了对吧?” “那……那您怎么不怀疑我?”夏尔一下子有些哑口无言了,只好苦笑着问,“为什么您不认为这一切都是我暗地里指使的?” “你以为我之前没有怀疑过你吗?”男爵又冲他怒喝,“但是我仔细观察过了,如果真是你干的话,你会把计划搞得更加严密一点,你会暗地里先做好准备……可是我没发现你有这样的准备,看上去你和我一样意外,所以你应该也是在事后才得知这件事的。” 还没有等夏尔庆幸,男爵突然就又瞪住了他,“可是你倒是没有浪费机会,在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你肯定是胁迫奸淫了萝拉,强迫她忍气吞声,对吧?!你就是个无耻透顶的人渣,但是你不是疯子,也不傻!” 这个判断是如此贴近于事实,以至于夏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虽然他和萝拉之间的原委要稍微曲折一点,但是本质上不就是如此吗? 他只觉得尴尬到了极点。 “怎么?这下又怕丢脸了?你还有脸吗?”男爵仍旧嘲弄地看着他,“你虽然干了这么可恶的事情,不过倒也起了一个意外的好处,让萝拉怀了孕,让我可能留下个后代。我之前留着萝拉的命,隐忍不言,不就是为了先让她给我留后再处置吗?现在好了,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任务了,那就是她退场的时候了……你一个外人,我不追究你和你妹妹的责任你就应该庆幸了,少在这种时候招惹我!” 尽管男爵的话口气已经十分不妙,但是夏尔还是没有松开萝拉的手,因为他知道,如果真要是什么都不做,萝拉恐怕就马上要“退场”了。 “阁下,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明白您的悲伤和痛苦,这种痛苦发泄出来也确实有理由,而且我也明白自己有太多地方对不住您。”他勉强打起精神来,尝试劝说这位已经无所顾忌的父亲,“但是,我一直都认为您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一个足以作为我楷模的实干家,富有远见,也不为太多准则所困扰,所以,我想您是能够面对现实的……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您的儿子已经死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纵使她做错了太多事情,她现在也是您唯一一个成年的后裔,能够为您分担繁杂的事务,也能够为您抵挡来自各地的明枪暗箭,您何必把她也赶尽杀绝呢?而且,她要是死了,您的孙女儿谁来照顾?一出生就失去了妈妈,那岂不是太可怜了?” “这个不用你来担心了,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精力还很好,再活个二三十年也行!足够照顾她了!”男爵扫了一眼他怀抱中的婴儿,目光稍微柔和了一点,“再说了,难道你的女儿你自己还不管吗?我告诉你,你今天该写的东西还是要写,一份也不能少!”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啊?您现在说自己还能活上几十年,我也相信,但是真要出了什么万一呢?那可就说不定了……”夏尔仍旧尝试劝说他,“您是个金融家,您当然知道行事要万分保险才好。” “怎么?杀了我儿子还想要继承我的事业?休想!”男爵瞪大了眼睛,然后重重地骂了出来,“好了,你别在这儿跟我废话了,先给我出去,我料理了她再出来找你。” “不,不行,我不能看着你杀掉我女儿的母亲。”夏尔摇了摇头。“我还是劝您面对现实,不然的话我们以后很多东西都没办法谈了。” 这时候,他感觉萝拉的手握得更加紧了——她恐怕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样的时间点上,她居然会得到夏尔这么大的帮助。 “嘿,看不出你还是个情种啊?居然还为了她来威胁我?”男爵有些意外,然后他满面嘲讽地看着夏尔,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好,很好,很久没人这么威胁我了,这都让我来劲了!我还真想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行啊,你可以试试,我们看看最后到底是谁更需要谁?” 接着,他似乎也没有耐心再和夏尔说了,作势就准备叫人进来拖走夏尔,然后处理掉女儿。 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吗?夏尔呆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了萝拉。 而这时候,萝拉眼睛里面已经集满了泪水,含泪的眼睛盯着夏尔,似乎是在哀恳他不要放弃自己。 好吧,那就最后搏一次吧。夏尔终于下定了决心。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他也和男爵一样大笑了起来,这股笑声吸引住了男爵的注意力,让他一下子没有立刻叫人。 夏尔大笑地看着男爵,仿佛是在嘲弄他一样,“枉我一直这么尊重您,我认为您是一个能够超然物外,总是冷静行事的人,原来事到临头了您也一个庸人老头也没什么两样啊!您想要为儿子报仇?很好,很高尚,可是您难道就想要因此绝后吗?!” 夏尔抬起手来,指着男爵怀中的女婴儿,“你看,她是一个多虚弱的孩子?难道您不害怕过阵子她突然夭折吗?如果她夭折了,而萝拉又被您弄死了,那您不就绝后了吗?难道您想要看到这样的结果?” 对不住了,女儿,爸爸为了你妈妈咒你……不过不要伤心,爸爸以后一定会疼你补偿你的……夏尔一边说一边心想。 这个诘问,比任何说教都似乎更加有力,以至于男爵一下子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这个年代,婴儿和小孩的夭折率确实很高,即使是王族和大富大贵之家,也经常有小孩子幼年就不幸去世,所以夏尔的话倒也像是一盆冷水,稍稍浇灭了男爵被烧旺的怒火。 是啊,一个婴儿,并不能够保险。 “而且,您不是一直想要个孙子吗?现在有了一个孙女您就满足了?这可不像您的行事风格啊?”夏尔继续大声劝说着对方,“如果萝拉活着,您还有可能再抱上一个孙子,如果萝拉死了,您真要带着这个孙女儿长大吗?如果她中途夭折,那时候您应该怎么办?静静地守着自己的金山死去吗?” “别说了……”男爵皱紧了眉头。 他虽然这么说,不过夏尔已经看出了他的动摇,所以他肯定要继续说下去。 “您想想吧,如果我说的这些真的成为现实了,会怎么样?您毕生所完成的功业会烟消云散,没人会记得,您积累的巨额财富会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亲戚、还有政府、还有您的那些秃鹫一样的同行们抢走,他们会趴在您的基业上,毫无顾忌地将这些东西一扫而空!而后面呢?他们会感激您的慷慨吗?他们会念您的恩,或者在您的坟墓边鲜花吗?不!他们不会!他们只会心安理得地拿着您的钱花天酒地,他们会嘲笑您,会说都是您自己多行不义,所以才会落到一个绝后的下场,您看我说的对不对,对不对啊!?” “别说了!”男爵重重地大喊。 但是他知道,夏尔所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他真的绝后了的话,这就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而且也是他最恐惧的事情。 “难道到了这个地步了,您还害怕我说吗?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如果是事实,那您就面对好了!”夏尔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摆在您面前的路很明显,要么就干脆狠下心来,杀掉她为儿子报仇,然后赌运气,赌您的孙女能够健康长大,要么就留着萝拉,让她继续为您留后,我们以后还要再生两个孩子,不,不止生两个,生几个都好!反正一直可以生下去,您做不了一个幸福的父亲,但是还可以做个幸福的爷爷不是吗!?” 他已经口不择言了,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这个畜生!混蛋!”男爵被这么厚颜无耻的话气得青筋暴出,如果不是手里现在还抱着外孙女儿的话,恐怕已经直接拍桌子了,“哪有当着一个父亲的面这么说话的人!无耻的人渣!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臭贵族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当年大革命的时候,大家放过了你爷爷真是做了大蠢事!” “您现在不也是一个贵族吗?为什么您要忘了这一点呢?骂我可以,可别把自己也给带进去了啊……”夏尔笑着回答。“好吧,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您现在看看吧,到底怎么样做对您最有利?” 男爵不停地大口喘息着,显然正在权衡利弊。 最后,想要留后的思想,终于战胜了马上报仇的快意。 “好吧,我暂时留她一条命,等到孩子长大了点再让她升天。”他冷冷地看着夏尔和萝拉,“不过,她要被拘禁起来,哪儿也不许去,她必须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嗯……这个当然可以,这是她应得的。”夏尔点了点头,“不过现在最好让医生治疗一下她吧,她现在太虚弱了,至少最近一段时间还是不要太折腾她为好……” 男爵死盯着这两个人,仿佛要择人而噬一样。 但是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抚弄了一下还在啼哭的小婴儿。 “你跟我出去吧,把她的证明文件写好,一个字也不许漏!这里就交给医生。” “您先出去吧,我等下就过来。”夏尔耸了耸肩。 男爵皱了皱眉头,但是最后也没说什么,直接抱着孙女儿走了出去。 等到这里只剩下了两个人之后,夏尔总算松了口气,然后,他重新看向了萝拉。 萝拉的脸苍白至极,而且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眼睛里面噙满了泪水,一直都看着夏尔。 她现在的心情会是怎么样呢?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被父亲如此对待的痛心。 “现在你身体虚弱,我也不多说了。”夏尔轻轻抬起手来,然后擦了擦她的眼泪,“很抱歉,这已经是我能够争取的最好结果了,这段时间你会被关在家里。不过,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不是吗?现在虽然很糟糕,但是以后未必会如此。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你和你的女儿的。” 接着,他有些尴尬地耸了耸肩,“刚才那些话我不是认真的,你也别往心里去!” “我们以后会有儿子的。”萝拉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只是静静地看着夏尔。“但不是最近,他……他不会活着看到孙子出世的。” “说什么蠢话。”夏尔笑了笑,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吻我一下。”就在这时,萝拉突然低声说。 夏尔有些惊诧。 “快点!”萝拉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不过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也没什么可坚持的了,夏尔笑了笑,然后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 萝拉现在的体力和精神都很衰弱,所以反而是夏尔主动一些,将温暖的气息送到了他的口中,然后,在医生们重新进来之后,夏尔转身离开了房间,前往男爵的书房。 男爵早就在那里等着他了,夏尔也不多说话,拿起纸笔就开始写了。 “本人,夏尔·德·特雷维尔,于1852年12月6日,特此承认,今天萝拉·德·博旺小姐所生下的女儿确为本人之女,并且本人为其命名为丽安娜。 今天本人特别承诺,以后将尽自己一切努力照顾这个女儿,绝不违反。” 写完之后,夏尔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了一直在等着看的男爵。 男爵接过了这个字条,然后仔细地看了看,虽然写得十分简短,但是该说的一切都已经说清楚了。 “今天倒没有耍花腔!”他扫了夏尔一眼,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赞许。 接着,他的目光又重新放到了旁边摇篮里面的女婴儿身上。 现在的她,已经被擦干净了,比起刚刚那个满身血污脏兮兮的样子来看倒是好看了不少,不过还是皱巴巴地看不出多少模样来。 但是,这就是我的血脉啊。 男爵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点点慈爱。 “丽安娜。”他用上了那个特雷维尔元帅亲自取的名字,“以后你的爷爷还有你的爸爸会照顾你的,好好长大吧。” 夏尔摸了摸丽安娜的身体,一时间也百感交集。 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啊。 哪怕仅仅是一年以前,他也不会想到自己的长女会以这种形式诞生。 “你早点回去吧,可别让你那个老婆起疑心了。”男爵这时候朝夏尔说。 似乎看出了夏尔还想说什么,他直接挥手打断了夏尔的话,“你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你,她就暂时不会死,不过你要记得你的承诺!” “谢谢,谢谢……”夏尔点了点头,向他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以后记得多来看看你女儿!”在他即将离开的书房的时候,背后又响起了一声叮嘱。 第八十五章 平心静气 当夏尔顶着冬夜的寒风凛冽回到了家中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入夜了。 不过,同紧张不安的德·博旺一家不同,夏尔的家倒是一片祥和,而且还多了几分热闹的人气,倒是让夏尔的心情纾解下来了不少。 他回来的时间倒也是很讨巧,夏洛特正和芙兰一起,在带着孩子用晚餐。 所以夏尔一回到餐厅,就让仆人再给他准备一些餐点,然后坐到了夏洛特的旁边。 “他这人也真是不懂礼数,把你叫过去之后居然一顿饭都不肯请?”夏洛特显然是对德·博旺男爵的待客之道有些不满意,“这些土佬真是让人难受。” 一边抱怨男爵,她一边为丈夫取下了外套,然后直接挂到了旁边,然后才和夏尔一起用餐。 “还是家里暖和啊……”夏尔一语双关地感叹,然后又摸了摸旁边儿子的头发。 尽管他刚刚救了一个人的命,现在还有一点激动,但是这个辉煌的业绩这时候却只能只字不提,这倒是让他心里有些遗憾。 同时,因为刚刚新得到了一个孩子的缘故,他对自己的长子也多了一些奇怪的感触。 虽然克洛维斯平时和他并不是很亲近,但是这下他似乎心情很好,所以在夏尔摸头的时候开始咯咯笑,逗得夏尔和夏洛特夫妇也是一阵大笑。 只不过,夏洛特的笑里面是完全的喜悦,而夏尔的笑里面却夹杂着一点点奇怪的感触。 儿子,爸爸给你带来一个妹妹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那个人把你叫过去到底是谈些什么事情呢?”也许是发现了夏尔有些奇怪,夏洛特禁不住问。 “嗯……就是谈了一些债券上的问题。”夏尔先是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然后再面不改色地回答,“最近市场上出现了一些突发情况,他希望我能够尽快解决,以便平息市场上的惊慌情绪。” “那应该是他上门来求我们办事才对啊?凭什么要突然把你叫过去呢?”夏洛特对夏尔的解释有些不满意了,“难道这就是他请我们帮忙的态度?夏尔,你去那里之后他有没有对你冷言冷语?” 岂止是冷言冷语啊,简直什么话都骂遍了,不过这也难怪,谁叫我把人家的女儿给玩弄了呢。 “他的态度还算得体吧,至少他这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夏尔笑着回答。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忍着他啊?”夏洛特还是愤愤不平,“夏尔,你现在是帝国大臣,虽然他地位很高,但是你根本不用对他这么毕恭毕敬。这不光是一个礼节问题,这还是一个重要的形象问题,你不能让别人觉得你是他的代理人!你应该让他明白,他不能对你这样的国家要人呼来喝去。” “对……你说得有道理。”夏尔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看法,“以后我会注意表现出这种……主体性的。” “行了吧,你这人平常就是太讲礼貌了,可是你不知道对有些人不应该这么谦恭,因为他们不会因此觉得你是在给他们颜面,而只会觉得你在害怕他们。”夏洛特撇了撇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既然要摆出应有的态度来,那就别等以后了,我看最近就行——过两天我就把他们叫过来,让他们知道下我们的厉害!” 夏尔在男爵这里所受到待遇让夏洛特十分不满,她认为自己夫妇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可以说是帝国最为显赫的家庭之一,虽然财富不可能超过博旺一家,但是论权势应该是高出一筹,所以她觉得她和她的丈夫应该得到这位大银行家足够的尊重。 更何况,她一直还对两家当年的旧怨记忆犹新,存心想要在发达了之后,落一落这家人的面子——不过,这倒也不是说她想要当面怒斥男爵,只是想要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待他,通过含而不露的方式,让他明白如今他需要足够尊重特雷维尔家族。 “好啊,就按你说的办吧。”夏尔马上附议,“夏洛特,你知道,现在他是我的合作者,我们两个人来往太深,我还有很多地方用得着他,如果我来做的话恐怕不太合适,你来暗示一下他最好。” “那就最好。”夏洛特总算重新展露了笑容。 “夏洛特,有你在的话,很多我不方便做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谢谢你。”夏尔马上向她恭维。 不过,虽然他很高兴自己把夏洛特的注意力引开,可是在场的人可不止夏洛特一个人而已,夏尔发现,芙兰眼角的余光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仿佛若有所思。 正当夏尔暗中庆幸的时候,也许是因为他对夏洛特的恭维惹得妹妹不开心的缘故,芙兰突然冷笑了起来。 “先生,我听说德·博旺男爵的女儿……嗯,现在应该叫她里卡尼希特公爵夫人了——好像已经怀孕很久了?她现在怎么样了呢?算算时间也快了吧。”她以十分天真的语气问,但是无异于向兄长刺了一剑。 糟糕,这么快就猜到了。夏尔顿时就感觉有些尴尬。 她是知道萝拉那件事的底细的,所以自然也想得到夏尔那么急匆匆跑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就算你猜到了,这时候也不应该乱提啊,万一夏洛特联想起来可就…… 夏尔忍不住带着责备看了看芙兰,但是她却还是一脸天真,好像浑然未觉。 “嗯……我刚刚过去的时候,没看到那位夫人,听说她现在在静养。”夏尔带着尴尬回答,“不过,算算时间的话,应该还有两三个月,毕竟她才和那位公爵结婚半年多,就算最快也得那么久吧……” 萝拉是在怀孕接近三个月的时候才匆匆结婚的,如果现在就把她生下孩子的事情传出去,那么谁都会知道事情大大不对,所以,丽安娜的出生现在暂时将会秘而不宣,两三个月之后才会给她上报户籍,当她是那个时候才出生,只有她的父母还有外祖父才会知道她真正的生日——而这也是夏尔在纸条上特意注明丽安娜出生日期的原因,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知道自己生日到底是哪一天,而且是在父亲的注视下出生的。 “这可说不定。”夏洛特毫无察觉地接过了话茬,一脸刻薄地评论着博旺父女。“父亲不是个好东西,难道女儿就能学好?我看那位德·博旺小姐可不会是好人,说不定她这个孩子可未必是丈夫的,只是为了遮丑才找了这么个人而已……这家人什么丑事都干得出来,如果真要是这样我也不奇怪。” “如果真要是那样……那岂不是个大丑闻?”芙兰一脸天真地看着夏尔,“真是好可怕!” “是啊是啊……”夏尔只能一边瞪了妹妹一眼一边回答。 为了避免深入讨论下去,他决定转开这个有些危险的话题,满面笑容地向夏洛特问。“对了,我走了之后你们在做什么呢?” “我们刚才打了一下网球,倒也算是很充实吧。”夏洛特随口回答。 “那么谁赢了呢?”夏尔马上追问。 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暗责自己愚蠢——她们谁输了,都不会希望被勾起痛苦的回忆啊,到时候还不是要迁怒于自己。 还好,结果并不是那么坏。 “平局吧。”芙兰放过了对他的调侃,然后低声回答。“我们打了一下午,比分还是差不多,最后都累了所以只好停下来了。” “平局好啊!我就喜欢平局!”夏尔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一家人,就是要和和气气地嘛。” “哼。”夏洛特冷哼了一声,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夏尔走后她们就吵了一架,然后决定在网球上分个胜负,打了很多盘。比分显得很激烈,但是场面却很难看——夏洛特生育过没多久,动作不太灵活,芙兰几乎从来不运动,所以两个人都打得破绽百出,让人难以卒睹,不过比分倒是咬得很紧。 打到最后她们都很疲惫了,只是因为心高气傲才撑了那么久,也许是同样担心最后输球的缘故,最后一盘两个人同时决定放弃,以一个平局结束。 当然,在这期间,她们之间夹杂了无数或明或暗的讥讽和辱骂作为甜点,其用语之刻薄和刁钻,足以使得任何一个旁观者大开眼界。 夏尔并不想要深究这场比赛的细节,所以他又马上把话题绕开了,这顿晚餐总算平安无事地结束了,夏洛特也最终还是没有对博旺一家的奇怪举动产生疑心。 在晚餐结束之后,夏洛特继续带着儿子,回去花园散步,夜晚的温室里面,光线的折射和花卉的阴影会让人感觉仿佛来到另外一个世界,十分好看。 芙兰则并没有陪伴她们母子,她直接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准备把自己的工作尽快完成。 而她在临走的时候,也给了夏尔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去自己那儿一下。 “今天是萝拉生下了孩子,对吗?”夏尔一来到她的房间里面,她就直接问。“她和您的。” “是的。”因为感觉说谎话没有多大意义,所以夏尔干脆地承认了。“是个女儿,我给她取名叫丽安娜。” “亏您……亏您还能这么一脸平静啊!”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是当夏尔真正承认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您真是太过分了!” “这又不是我的计划。”夏尔叹了口气。“谁知道会发生这些。” “那么我呢?我就是您的计划吗?”芙兰气哼哼地看着兄长,“您……您厚颜无耻地把魔爪伸向了我过去的同伴们,结果到我面前时却做出了道貌岸然的样子,您觉得这样合适吗?!” “厚颜无耻?”这个词伤到了夏尔,让他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先生,您自己敢做,难道还怕别人说吗?”芙兰一脸不满地看着他,“我倒是愿意尊敬您,但是您得先拿出行动来啊!” “要说起来,这事还不是你惹出来的!”夏尔皱紧了眉头,“你不知道吧?男爵已经把事情都差不多全部摸透了!他刚才差点要杀了萝拉,就连你差点也难逃他的怒火!” “什么!?”芙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难道你还觉得你们这计划万无一失吗?”夏尔笑了笑,“事实上他早就知道了,只是隐忍不说而已,等到了萝拉生了孩子之后,他就原形毕露了!那时候你是没见到,他几乎疯了一样,差点就要拿萝拉来报仇了。” 接着,在芙兰略带惊恐的注视下,夏尔原原本本地将刚才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当听到了男爵说不想要追究自己的时候,芙兰总算放下了心,可是最后,她却又为另外一件事怒从心起。 “结果……说到底,您站了出来,保住了她的命?”她抬起头来瞪着夏尔,“这真是让人感动啊!她一定会高兴得哭了吧?” “她确实哭了,虽然未必很高兴。”夏尔先是点头,然后马上反问。“你这是嫉妒了吗?” “是啊……我……我这就是嫉妒!”芙兰脸都涨红了,眼睛都眯了起来,差点就要哭出来了,“您……您对她们都这么好,为什么偏偏就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您简直就是在拿刀子割我的心!” “喂,小声点儿……”夏尔连忙制止她,“别这么生气啊,难道那种情况下我能够见死不救吗?不,我做不到。” “那您能做,为什么我不能说呢?”芙兰揪住了夏尔的领带,然后以难以想象的力气直接将他直接扯到了自己的面前来,“您忘了吧,现在您的秘密已经掌握在我的手中了!我可以尽量帮您遮掩,但是您别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 “好吧,我不会忘记的。”夏尔禁不住苦笑, “哼!您总算说了句有良心的话了。”芙兰这才稍稍满意,“我可以为您等待,但是……但是请您一定要偿报我对您的忠诚。” 夏尔没有说话,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明天我就离开了。”芙兰低声说。“今天晚上我就能把这些东西做好。” “不在这里多住两天吗?”夏尔有些惊诧。“就算东西都转译完了你还是可以继续呆着啊。” “不,我不想呆了,我想回去。”芙兰摇了摇头,“我可受不了每天眼睁睁地看着您和夏洛特去同寝一室的感觉,简直让人想要呕吐。比起来,之前在家的寂寞倒不算什么了。” 夏尔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好叹了口气。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谁叫您娶了她。”芙兰倒没有特别纠结,只是也跟着叹了口气,“一想到您瞒着她居然做了这么多事,我倒是没有那么记恨她了!” “别说这个了……”夏尔尴尬无比,“我确实很对不起她。” “你对不起的人多了,何止她一个人!”芙兰又跟他强调了一遍,“所以,您必须做您力所能及的那些事,来偿报您亏欠我们的东西!” “好……我知道。”夏尔又点了点头。 “光说知道可不行。”芙兰紧紧地盯着夏尔,“现在萝拉不在,您让玛丽去顶了她在联合和的空缺吧,她这一路上,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而且她对您那么忠心……” 夏尔犹豫了一下。 “我得给她带着确定无疑的东西才能安心离开,您知道我们多好的关系。”芙兰再强调了一遍。“再说了,多一个您信任的人在,不是更好吗?” “好吧。”夏尔答应了,“男爵那里我去沟通,他会同意的。” “那么……先说再见吧,先生。”芙兰微微闭上了眼睛,“您跟萝拉告别的时候,做了什么呢?” 夏尔呆了一下。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脸都红得发烫了。 这里是自己的家。 但是……管他呢。 他俯下身来,然后直接吻了上去。 “再见。” 第八十六章 大使 随着时间的流逝,冬天的漫漫寒夜开始统治整个大地,因为寒冷的风雪,人们都开始尽量回避出行,街道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消失不见,仿佛就连一个国家也随之瘫痪了一样。 直到春天重新降临的时候,慑人的寒夜才开始慢慢地变得温暖了一些,积雪开始融化,万物开始复苏,停滞的大陆也随之开始慢慢从冬夜当中苏醒过来。 就在1853年的这个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一位不速之客悄然来到了帝国大臣夏尔·德·特雷维尔阁下的府上进行拜访。 这位先生身材高大,留着浓密的棕色络腮胡子,看上去四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精力还很旺盛。他穿戴十分考究而且正式,因为严肃的表情,所以即使穿着便装,也显得就像是一个久经大世面考验的政界人物一样。这并不是一个错误的印象,这位中年人正是一位颇具影响力的大人物——他就是新任的俄罗斯帝国驻法国大使利特温斯基伯爵。 作为欧洲大国之一,能够成为驻法国大使的人,一定是一个国家外交界最有权势的要人,利特温斯基伯爵自然也是如此,他出生于俄罗斯帝国的名门贵族家庭,这个家族几代人之前就开始从事外交活动,他一进入到俄国外交界当中就极受重视,也很受沙皇尼古拉一世陛下的看重。 同时,除了国家要人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之前曾经做过亚历山大皇储的老师,也是亚历山大皇储殿下亲密的顾问之一,地位非同寻常,有些人甚至私下里猜测在未来亚历山大皇储接位之后可能将他变成自己的外交大臣——也就是首相。 将这样的人派往法国作为大使,足以表现出俄罗斯帝国现在对法国的重视了。 这倒也是情有可原的结果,在路易·波拿巴发动政变,重建了法兰西帝国之后,他摇身一变成为帝国的皇帝,而他身边的这群亲信党徒们也开始摇身一变成为帝国的要人。对于这样一群人,欧洲各地的皇室和贵族们,最初是不大看得起的,尤其是最为保守和强硬的尼古拉一世沙皇陛下,更加是对他们颇为蔑视,不假辞色,也让这群人蒙受了不少羞辱。 当时的驻法国公使杜罗维耶夫伯爵,自然是能够领会到陛下的圣意的,而且他自己也同样自恃名门贵族,瞧不起路易·波拿巴和他的这一群幸臣党徒们,因而摆足了架子,和法国这一群新贵闹得很不愉快。 他这么一闹,结果两国关系顿时就搞得很僵,一时间几乎没有了正常来往,而杜罗维耶夫伯爵本人也成为了这群人的眼中钉。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路易·波拿巴这个皇帝和他的大臣们对法国的统治,眼见是越来越稳固了,纵使不愿意和他们来往,俄罗斯帝国最后还是发现,他们不得不承认这群人对法国的统治——尤其是在俄罗斯想要开始对外进行大动作、急需要欧洲各个强国支持或者默许他们独自行动的时候。 于是,为了改善两国之间的关系,修补两个王朝之间因为蔑视而产生的裂痕,俄罗斯帝国的皇室不得不改弦更张,摆出了一副想要对法国进行友好的架势,而杜罗维耶夫伯爵本人,也被俄国外交部给召了回去,被扔到了一个闲职上面,算是政治上失利了。 很显然,杜罗维耶夫伯爵只是一个替罪羊而已,但是俄罗斯帝国既然做出了这样的表示,那就代表着他们确实有诚意和法国改善关系,也算是摆出了一个明确的外交转向的信号。 这个信号并没有被欧洲各国首都那些老于世故的外交家们放过,他们纷纷在暗地里窥伺着巴黎所发生的一切,并且私下里揣测欧洲大陆两端的这两个大国之间到底会发生什么,而法国却出奇地岿然不动,并没有显得十分激动——当然,也没有把俄国人伸出来的橄榄枝放在一边,而是平静地接受了俄罗斯驻法国公使的调动。 然而,现在俄国人想要的并不仅仅是法国人的平静而已,一来到巴黎之后,利特温斯基伯爵就想方设法地想要与法兰西帝国的要人们建立个人联系,他十分殷勤地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并且努力结交那些帝国要人们,而作为这种努力的一环,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时间里面,他顶着还带着寒气的风,一路来到了郊外,拜访现任帝国交通大臣的夏尔·德·特雷维尔府上。 尽管德·特雷维尔大臣阁下是交通大臣,看上去和外交工作不太搭边,但是谁都知道,路易·波拿巴皇帝的朝廷,就是一个拜占庭式的宫廷,所谓的职位和职权通常是混淆的,每一个人的地位取决于他在皇帝心中对方地位,所以作为他最为倚重的助手之一,特雷维尔哪怕是个国内的大臣也可以在外交事务上发生作用,更何况他之前还暂时负责过法国的外交事务,为波拿巴政权在欧洲各国取得了一些印象分。 他来到巴黎之后,几次求恳之下,终于得到这样一个机会,这位大臣阁下允许他来拜访自家,当然是带着一种冷淡的态度同意的。 他并不为此感到惊奇,因为他在来巴黎之前就听说了,他的前任杜罗维耶夫伯爵和这位大臣阁下闹得很僵,甚至还当面讥嘲过这个德·特雷维尔,所以德·特雷维尔就和伯爵明里暗里吵过架,也成为了伯爵被赶走的重要原因之一,所以他也事前预料到了自己会被人晾一下。 为了俄罗斯的国家利益,他也愿意自己被人这样对待。 带着一种平静的心情,他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府邸当中,然后被带到了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书房当中。 “很高兴见到您,请坐,大使先生。”一见到这位大使先生,已经等候在这里的夏尔就友好地朝他伸出了手。 “很高兴见到您,阁下。”这位伯爵也十分恭敬地走到了夏尔面前,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才坐到了他的对面。 虽然早就知道事实,但是当亲眼见到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感叹于对方的年轻。 等他坐下来之后,夏尔笑眯眯地从自己书桌的抽屉里面拿出来了一盒雪茄烟,然后拆开了,自己拿出了一支,然后将盒子递给了对方,“这是我在外交部任职的时候外交大臣教给我的,他说雪茄可以完完全全地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的,所以说实话我平时不抽烟,但是一直却会在自己的家里珍藏一些……请您尝尝看吧,希望不要让您失望。” “谢谢您,阁下。”伯爵一脸惊诧,然后马上又笑了出来,从盒子里面拿出了一根雪茄。“不得不说,图尔戈侯爵已经教给了您外交活动的真谛。” 夏尔的这个开场的举动,令伯爵既惊讶又高兴,他原本觉得自己还会受到一些更为冷淡的对待,但是现在一看,这个年轻人似乎已经不想再继续摆架子了。 “您不用客气,今天您是我的客人,我们会尽心招待您的。”夏尔剪开雪茄,然后点上了它。 烟雾顺着鼻腔进入了肺,给他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感。虽然他并不喜欢抽烟喝酒,不过偶尔抽一次的时候,确实很能提神。 而这时候,老于世故的利特温斯基伯爵也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然后像是宣泄一样地长出一口气,半眯着眼睛,似乎有些陶醉。“哦!这可是上好的哈瓦那雪茄!您真是太客气了!” “我有一些好朋友,他们给了我这些,看来他们对我还是挺忠诚的,至少您觉得这些货色不错。”夏尔带着矜持的笑容回答。 然后,他颇有派头地将手指弹了弹雪茄,将烟灰落到了水晶烟灰缸里面,“老实说,收到您的要求时,我很意外,因为我没想到我现在还能够和一位外国公使有所交集……毕竟,我现在已经离开外交部了。” “虽然您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位大臣,但是您之前对法国外交系统留下的痕迹还在,您依旧在欧洲大陆上鼎鼎大名,所以您哪怕不在那个位置上,也对法国的外交拥有影响力,所以我拜会您是应该的,毕竟我初来乍到,应该结识每个我应该认识的人。”利特温斯基伯爵颇为恭敬地回答,“另外,我拜读了一下您之前的一些讲话和言论,我发现其中有一些是同我们俄罗斯人不谋而合的,所以我想我有必要同您互相沟通一下……” “可是既然我已经离开了,我就不应该再对原本的同僚们指手画脚,外交工作应该由那些仍在任职的人负责。”夏尔笑容不变,但却给了一个颇为冷淡的回答,“您如果希望我对您给出什么承诺,或者帮助您做些什么的话,恐怕我没办法满足您的要求。因为我不能给外交大臣阁下添麻烦了,他才是负责和您的国家打交道的人。” “特雷维尔先生,您这样就太过于谦虚了。”夏尔一开始的拒绝并没有让伯爵感到惊诧,他放下了手中的烟,然后继续用事先就想好的说辞来打动着这位帝国大臣,“作为帝国的大臣,您对这个帝国的兴衰肯定是肩负着极大的责任的,更何况这还是您一手参与缔造的帝国,不是吗?因为您的努力和能力,您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而您应该利用这种影响力来为这个帝国谋利,弃之不顾岂不是可惜至极?” “您这样说,真是让人有些不好意思了。”夏尔笑了笑,又夹起了自己的烟。“我并不是像您说得这样有权有势,我只是在为皇帝陛下和国民服务而已。” “这一点我们不用争议,不过您在我国可是鼎鼎大名,在其他国家也是话题人物,我们的沙皇陛下相信您可以为我们两个国家之间的友好做出极大的推动作用——只要您想的话。”大使还是不依不饶,“而且,就连您的妹妹也在我国的社交界享有广泛的赞誉,夫人们,乃至皇后陛下,都很喜欢她的风度和她精湛的画技,我只可惜自己当时自己不在彼得堡,所以无法一睹她的风采……不过,好在我现在在法国,终究还是有机会可以见到她,让我也可以欣赏一番她的画作。” 接着,他的笑容变得更加别有意味了,“我在离开俄国的时候,皇太子殿下还特别跟我提起过特雷维尔小姐,他说他希望他的那些礼物能够让她满意,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想要再次邀请她去莫斯科,见见克里姆林宫的样子,这样也许她能够留下更为美妙的画作……”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明显看到夏尔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显然,他这么说并不是只为了拉近关系而已,其重点也不是“皇太子殿下想要再邀请特雷维尔小姐”,而是——“礼物”。 这是一种提醒,你妹妹代替你收了我们的礼物,不能不认账,当然也是一种含蓄的劝告——如果继续和我们合作的话,你还可以得到更多的礼物。 而以夏尔的头脑,他当然是听得懂这种提醒的。 “哦,这些礼物让她十分开心,她回来之后就跟我们说过了贵国皇太子殿下对她的招待,而且赞不绝口。”在烟雾缭绕之后,他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了,“在这里,我也想要通过您,向亚历山大皇储殿下表达最为诚挚的谢意……不得不说,他都有些让我们受宠若惊了。” “所以您看,其实您已经身在局中了,不是吗?我们的皇太子殿下认为您可以成为俄国人民的老朋友,因为您的姓氏以及您的智谋都值得我们敬佩。”眼见夏尔的态度变化,利特温斯基伯爵终于放下了心来,“之前杜罗夫斯基伯爵对您对贵国皇帝陛下的态度有些草率,所以现在我们已经让他回国反省了,到了现在,我想……两国之间已经没有什么恢复友好关系的障碍了,而您可以在其中发挥巨大作用。” 有时候只要打通关节,话就比原本好说多了。这位大使心想。 第八十七章 改弦更张 “既然您都说得这么恳切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推辞的了……”仿佛是因为被利特温斯基伯爵的言辞所打动一样,夏尔将雪茄直接放到了烟灰缸上,然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方,“好吧,即使我愿意为了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做一些什么,那又该怎么做呢?” “您所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但是十分关键——”眼见对方已经说到了正题,伯爵也开始变得严肃了起来,放下了自己的雪茄,“众所周知,您深得贵国皇帝陛下的信任,而且是他所极为看重的顾问,如果您向他阐述清楚两国保持友好往来的重要性的话,我想……我想我们两国之间目前存在的一些坚冰也将很快得到融化。” “无疑,我是希望我们两国之间的坚冰尽快融化的,可是……就我之前所见所闻来看,是贵国的沙皇陛下,还有贵国的朝廷不太愿意和我们来往,而不是我们不愿意和贵国来往。”夏尔微笑着跟对方阐述了一个事实,“我们一直向您的国家伸出代表友谊的手,只是每次很遗憾都被贵国打落了。” 因为这话里面暗藏着某种讥讽,所以即使以伯爵的老于世故,还是忍不住稍微尴尬了一下,不过多年的外交官经历早已经磨灭了他的个性,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所以他很快就将这一点点的尴尬隐藏到了内心的深处。 “您说得并不完全是事实,阁下。事实上,我国的政府一直都十分看重法国的大国地位,也十分希望能够和这样的大国一直保持友好往来,这也是我们沙皇陛下的意志。他对贵国的皇帝陛下和您这样的要人毫无恶感。”他几乎毫无滞涩地说出了这样不符合事实的话,“之前我们的政府与贵国保持一点点的距离,那只是因为法国当时的政局过于紊乱,我们感到无所适从,所以只好暂时旁观而已……” 无视了夏尔略带讥讽的眼神,他继续说了下去,“您要理解我们,我们俄罗斯一个君主制国家,崇尚的是君主制度和正统原则,这些原则都是跟一个共和国格格不入的,而当时,法国不幸地爆发了一次革命,我们作为君主国家,当然会感觉和一个共和国打交道实在有些艰难,所以请您理解我们的迟疑。好在,上帝最后还是赐福了法兰西,让法国重新变成了一个君主制国家,所以我认为我们两国之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误解了,我们也十分欢迎波拿巴家族列入到欧洲君主的神圣大家庭当中……” 虽然他这段话说得拿腔拿调,而且充斥着浮华的外交辞令,但是其本质夏尔还是听得出来的——我们之前不和你们打交道不是因为讨厌你们,而是因为法国是个共和国,如今共和国已经被你们摧毁了,那么我们就可以好好打交道了。 这话夏尔当然知道未必是真心话,不过至少已经给了路易·波拿巴和他一个台阶下,而他也乐意走上这一级台阶。 “神圣的君主制度!对,我们要的就是这个东西。”他轻轻地鼓了鼓掌,暗地里赞了对方毫无瑕疵的说辞,“大使先生,我是否能够将您的话理解为,俄国赞赏法国如今的制度,并且同意认可波拿巴家族对法国的统治,不愿意再执行敌视或者排斥它的政策了?” “我们尊重上帝和法国人民的选择,对于这件事我们不会提出什么意见。”伯爵马上表达了态度,“同时,我们的沙皇陛下还十分希望同波拿巴家族建立私人的友谊,他认为两个帝国应该携起手来——” “皇帝陛下一定会为您的表态而感到十足的高兴的。”夏尔略有些惊愕地看着对方,似乎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明确地表达了殷勤。 要知道仅仅在半个世纪之前,这两个家族还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啊。就算现在因为形势的需要而打算改弦更张,好歹也要矜持一点嘛…… 利特温斯基伯爵当然听不到夏尔心里的嘀咕了,事实上他现在肩头上背负的使命实在重大,由不得他跟法国人玩矜持,只想着要快点说服这些法国人按照俄国的步调行事。 “高兴的不仅仅是陛下而已,您不也一样吗?”他抬起头来打量着夏尔,“我想您的妹妹在回到法国的时候,已经跟您说过一下我们的态度了吧?” “……”夏尔没有说话,反倒是沉吟了起来。 “是啊,您应该已经感受到我们的诚意了吧?”眼见夏尔已经在动摇,伯爵也宽心了下来,“而且沙皇陛下也明确无误地告诉过我,只要您愿意成为俄国的朋友,作为两国之间关系的维护者,那么我们会不遗余力、毫无吝惜地支持您,用各种我们能够采取的手段来支持您。” 夏尔并没有为之窃喜,相反,当听到了这个承诺的时候,他反倒是立刻就产生了戒惧的心里。 因为这个承诺实在太重了。 别人给你这么多东西,当然是希望从你这里拿走更多——至少在外交层面上确实是如此。 “我对沙皇陛下的看重,感激不尽。”所以,夏尔以镇定当中带着狐疑的视线正视着对方,“但是很遗憾,我首先是法兰西帝国的大臣,其次才能做俄罗斯人的朋友。” “当然如此。”伯爵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是我想这两件事并不是对立的,相反是统一的——您为俄国和法国之间的友谊做出努力,不仅仅是有利于您个人,而且是有利于所有人,甚至是有利于整个欧洲。” “那么,您的国家到底想要从法国得到什么?”夏尔反问了。“这个问题不弄清楚的话,恕我实在不太敢于来当俄罗斯人民的朋友,毕竟说老实话我的同僚们之间是有一些人对俄国印象不是特别好的。” “阁下,我之前看过您在数年之前的一篇讲话,这篇讲话当时在欧洲也引发了骚动。”伯爵没有直接正面回答,反而是把话题绕开了,又扣到了夏尔的身上,“您当时虽然并没有身居要职,但是您的讲话简明扼要,而且条理分明——当时您说欧洲的现有秩序正在被冲击,被破坏,而且有崩溃的风险,而作为一个大国,法国有义务在这种情况下挺身而出,为欧洲谋求一个新的稳定秩序,也让欧洲各国的人民们可以重新沐浴在和平的阳光之下……” “对,当时我是这么说的。”夏尔点了点头。 当然,他当时的话并没有这么和平主义,反而潜台词是“法国必须只有得到有利于自己、而且与自己的实力地位相称的和平才会起来保卫欧洲秩序”,本质上是杀气腾腾,不过现在两个人都直接装糊涂,把温暖的这一面摆了出来。 “说实话,我之前看了的时候,大受启发,而且十分赞同您的看法,真可惜我看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利特温斯基伯爵长叹了一口气,“您说得对,欧洲的现有秩序已经极大地动摇了,甚至可以说是崩溃了。原本那么牢固的神圣同盟,现在已经摇摇欲坠,而君主制也在被可怕的革命思想所动摇,幸好这时候有你们在法国,剿灭了共和国,才遏制住了这一股邪恶的狂潮,让欧洲暂时重新归于太平……不过,即使是这样,现在危机还是没有结束,熔岩依旧在外表平静的火山下们躁动,随时都可能喷发……所以,我们俄罗斯人认为,如今却是已经无法按照过去那样维护欧洲和平了。” 夏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对方,等待他摊牌。 “如今,奥地利和普鲁士都已经在之前的狂潮当中受到极大的削弱,他们的行动能力下降了,甚至他们本身都是需要我们帮助的对象,所以就我们看来,要维护欧洲的秩序,非要让法国站出来不可,而且法国也应该站出来,维护整个欧洲的安定。”伯爵并没有让夏尔失望,终于摊开来了,“法国的地位应该得到承认,而俄国愿意同法国一起形成某种联合力量,共同在欧洲维护秩序,并且消弭一切可能产生的灾祸,哪怕必要的时候使用武力。” “听上去……这确实很让人动容。”夏尔沉吟了许久之后,终于点了点头。 这位大使的话,无疑是明确表示如今俄国人已经面对了俄奥普同盟名存实亡的事实,并且愿意承认某种对法国有利的秩序,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让步,或者说是一种很明显的拉拢。 “您看,我们对法国是多么友好啊。”伯爵颇为夸张地摊开了手,“阁下,只要我们两个国家站在同一个立场,那么欧洲大陆上的事情也差不多能够决定大半了,法国人可以尽情地在自己的边疆扩张影响力,而不用再顾忌其他人的脸色……” 说到底,这才是他真正的本意。 之前,在波拿巴家族趁着革命后的动乱急速崛起的时候,出于两个家族的旧怨,出于对他们的蔑视,沙皇陛下一直都刻意冷淡了法国,让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同党们的自尊心也受到了打击。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群人居然这么快就稳定了局势,让法国从动乱当中恢复了平静,重新可以将力量施展出来。 更为可虑的是,原本沙皇以为其他国家都会和他一样蔑视排斥波拿巴们,但是他错了,几乎在波拿巴上台的同时,英国人就承认了这个原本的死对头,并且看上去和帝国十分友好,而奥国人也开始展现出了友好,就连俄罗斯最密切的盟友普鲁士人也展示出了某种动摇。 于是,沙皇陛下最初的举动,看上去就成为了一个极大的外交失策,不仅没有孤立到法国,反而给自己添上了一个愤愤不平的对手。 尤其是在现在,俄国人想要搞出一些大行动,而他们愕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被孤立的迹象,欧洲各国要么旗帜鲜明地反对他们,要么就暧昧不清不肯表态。 于是,对俄国来说,现在最要担心的不再是革命瘟疫,而是一次欧洲集体反俄阵线的问题了,尤其是不能让最强大的那几个欧洲国家联合起来反对俄国。 所以,想方设法要把法国从英国人的链条当中撬出来,打破他们的那种默契,这就是如今俄国外交政策的主要焦点,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沙皇陛下甚至愿意对他看不起的人来示好,而利特温斯基伯爵也不介意对特雷维尔毕恭毕敬。 第八十八章 口蜜腹剑 在夏尔的注视下,利特温斯基伯爵带着外交官们不常有的热烈态度滔滔不绝,他努力要向夏尔证明,现在的俄罗斯帝国对法兰西帝国没有任何恶意,反而因为它消灭了一个共和国而十分满意,并且想要和法兰西帝国和波拿巴家族成为朋友。 成为朋友——在欧洲大陆的纵横捭阖当中,是常有的事情,然而也是毫不牢靠的事情,在历史上欧洲各国在成为朋友的不久之后就兵戎相见的例子,屡见不鲜。 俄罗斯帝国当然并不指望法国成为它的永久朋友,他们之所以现在对法国大献殷勤,所为的也就是让法国暂时和俄国靠拢,以便让俄国度过眼前被孤立的难关而已。 只要现在能够分化欧洲各个大国,让他们无法结成统一战线,那么俄国就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实现行动自由,也就是说可以在近东和其他地方为所欲为,等到了那之后,法国这个朋友要不要都无所谓了。 不过,即使是一个权宜之计,现在利特温斯基伯爵还是不吝啬花言巧语地讨好夏尔·德·特雷维尔,他是一个比较务实的外交官,没有任何像沙皇那样的对波拿巴家族和他的党羽的那种蔑视,他觉得法国的友谊对俄国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可以长时间地给俄国行动自由。 所以他认为只要能够和法国在现在能够较好,那么以后也可以继续维持良好关系,而这就需要他和法国的最高层要人们达成良好的私人关系。 只要恭维好了夏尔·德·特雷维尔这样的宠臣,让他在两个国家之间牵线搭桥,那么两国之间的关系就可以实现长期的友好化。 在他不停地鼓动和吹捧之下,夏尔的神色也一直变幻不定,显然是已经开始意动了。 “我真的非常感谢您对我的看重,这对我来说真是受之有愧。”片刻之后,他略带骄傲地昂起了头来,“其实,就我看来,欧洲大陆上的动荡不安,归根结底,就是1815年在维也纳规定的体系已经失效了的缘故,旧有的体制已经不适应现在了!看看现在吧,普鲁士还不够强,奥地利在急速衰落,他们两个都在被内乱弄得焦头烂额无暇他顾,那么我们还能指望他们什么呢?他们是没有办法维护欧洲的!英国呢?这些绅士们确实有实力也有资财,但是他们什么都不愿意做,他们宁可看到欧洲到处动乱人人自危,他们的骄傲不就是在这里吗?所以说到底,先生,现在欧洲能够动弹、能够维护和平的国家也就是我们两个了,我们应该联合起来,让摇摇欲坠的大厦重新稳固,也让欧洲的人民可以安享太平和繁荣。” 接者,他又貌似遗憾地叹了口气,“然而,可惜的是,这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成为现实,法国依旧被人所记恨,被人用各种方式限制和欺凌,这种对待是如此成功,以至于让法国人民没有任何兴趣去维护我们原本应该维护的东西!而俄国呢?现在也在为一些可笑的老观念所拘束,一定要让法国人们继续愤愤不平,如果这样的话,欧洲又怎么可能维持稳定呢?谁又来保护它呢?这诚然令人遗憾至极!” 在夏尔大发感叹的时候,利特温斯基伯爵心里终于一片窃喜了,他发现夏尔·德·特雷维尔已经被他的恭维所打动了,只要他能够再加上一点点力,那么他就可以说动这位宫廷宠臣站出来帮他和俄国的忙,绕过法兰西帝国的外交大臣,让他可以和帝国皇帝本人搭上线,并且最终完成他的外交使命。 “先生,诚然,在之前,我们两国之间有一些不幸的误解和争端。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证,在现在,我们两国之间只有康庄大道,至少我们这边是如此……我们十分欣赏您的看法,并且乐意为了实现您的想法而去努力,我们应该联合起来,时局也要求我们必须这么做。”他略微有些夸张地扬起了手,“在别国都已经软弱无力或者作壁上观的今天,我真心希望两个伟大的帝国能够一起携起手来,维护上帝所祝福的君主制度!” “为了上帝所祝福的君主制度!”夏尔满面笑容地轻轻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显然对大使这样一番话感到十分满意,至少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我觉得,沙皇陛下这次选了一个很好的大使,简直好到没得说!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喝一杯呢?让我见识见识俄国人的酒量!” “只要有您的召唤,我任何时间都会有空,阁下。”利特温斯基伯爵略微激动地响应了夏尔的邀请,但是很快又变得有些迟疑了,“不过,现在我毕竟有重大使命在身上,需要把公事办完才行……阁下,您能够尽快地安排一次会面吗?让我可以在私下里和皇帝陛下畅所欲言……” 这个突然提出来的要求,让夏尔马上就从兴奋当中冷却下来了。 “这个……并不是那么容易……您知道的,陛下的日程很满,而且不容更改。”他很快就以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对别人来说,这当然十分艰难,但是对您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难事,您一定能够说服陛下来稍稍更改日程……而且为了欧洲,您也愿意这么做。”利特温斯基伯爵当然不会因为夏尔的拒绝而罢手,他继续鼓动夏尔,“想想吧,您这是在为两国伟大国家做出贡献,也是在为您……为您自己做出贡献。” “您……您是在说,要我为了个人私利去协助您完成这件事吗?”夏尔马上打断了对方的话,然后猛然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这么做,这会惹来陛下的反感。” 虽然夏尔毫不迟疑地拒绝了,但是利特温斯基伯爵却并没有被他的话所吓住,相反他心里暗笑,这明显是夏尔·德·特雷维尔在故作矜持,也许是一种抬高价码的方法——如果真的拒绝的话,他又何必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呢? “阁下,您这一点恐怕弄错了,您这是在为欧洲,为两个伟大的帝国服务,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值得任何人为之努力。”沉吟了片刻之后,他马上组织好了语言,“您的理念需要得到伸张,也需要我们的配合,那么为什么您不为此努力呢?只要您促成了此事,您的理念就已经完成了大半了,而人人都会佩服您,赞颂您——在付出这么多的努力之后,您为此就算得到一些报酬,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毕竟就连伟大的塔列朗也不会拒绝在完成一项事业之余顺便为自己拿到一些应有的奖赏……再说了,我们也并没有想要让您做什么事情,只是想要维护和加深皇太子殿下和特雷维尔家族的友谊罢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您不应该感到不安,这是您应得的!” 作为一个外交家,塔列朗历经数朝不倒,一直都在做高官显宦,手里掌握的秘密、执行的任务都是数不胜数,而他的贪婪性格也是人所众知的——不管执行任何外交任务,他都会想尽办法从中牟取私利,乃至收受贿赂,最后在他去世的时候,他已经积攒起了接近两亿法郎的庞大家财。 在这个年代,人们的道德观念倒也还没有那么强烈,所以他就算做得人尽皆知,也没有因此而败坏掉一切名声。 当然,如果夏尔这么做的话,可是要谨慎一点,毕竟他可没有塔列朗那种不管朝代怎么换自己都能当高官的自信。 “塔列朗是皇帝的叛徒,我不能向那种人学习。”夏尔重新笑了出来,“不过,我确实很乐意同贵国的皇太子殿下维持友谊,我听我的妹妹转述过,他说的话十分有道理,想来他一定是一个非常明白事理、也非常精明的人,俄罗斯很幸运,以后会有一个十分完美的沙皇。” “我也深信如此。”利特温斯基伯爵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盯着夏尔,仿佛是在等待他最后的话。 “好吧……既然您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要去推却的话,可能真的就有些不明事理了……”夏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最后,他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重新看着伯爵,“这样吧,在大概一周之后,我们的皇帝陛下将会驾临到枫丹白露宫,欣赏春天的自然景色,顺便在那里举办一次赛马会,让我们这些大臣们一起陪同他散心……我到时候大概可以安排一次您和他的会面,您可以借着那个机会,让陛下亲身感受到来自俄罗斯的诚意,我相信以您的能力,一定是能够打动陛下的……而那时候,我们两个伟大的帝国,就能够靠着诚意互相吸引起来了。而我,也将一直作为俄罗斯人的朋友为之努力。” “这真是太好了!”这么快就得到了干脆的答复,伯爵显然大喜过望,“那一切就拜托您了,大臣阁下!我先替俄罗斯和皇太子殿下感谢您!请您以后继续为我们两国之间的友好而帮忙,我们也会尽一切努力来回报您!” 果然,只要找对了门路,这世上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在激动之余,利特温斯基伯爵略微得意地暗自心想。 他来到了法国之后,显然受到了比较冷淡的对待,虽然在刚刚履新递交国书的时候见了法兰西皇帝的面,但是并没有机会说上几句话,然后这段时间又显然被他疏远了,一直都没有机会去见他。 而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您不用这么早高兴,毕竟陛下是有他的个人看法的,我的看法不能代替他的,也许他会有所保留,而这就需要您用自己的努力和诚意去改变了。”夏尔笑着轻轻摆了摆手,“您这段时间就尽快准备吧,我会通知您的。” “谢谢您,特雷维尔先生。”伯爵老于世故,当然明白夏尔的暗示了,他马上站起了身来,然后紧紧地握住了夏尔的手,然后小声地在他耳旁说,“请您放心吧,我们俄罗斯人对朋友将会贴心备至。” 说完之后,他马上向夏尔告辞,而夏尔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从房间消失之后,他脸上的殷勤笑容才慢慢消失。 接着,他拿起了纸笔,开始在纸上记录今天和他大使会面的要点,准备写成备忘送给皇帝陛下。 “你大可以对敌人们笑脸相迎,直到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你应该将手中的剑好好藏在背后”他略带着戏谑的心情,回想起了爷爷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第八十九章 法律与魅力 在俄国公使利特温斯基伯爵带着心满意足的情绪,从夏尔的会客室当中离开之后,夏尔仍旧留在会客室当中,记录着今天他和大使先生的种种谈话要点。 而这当然不是他今天的主要事务。 就当他在纸上潦草地留下字迹的时候,会客室的门又重新被人打开了,然后轻轻地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夏尔停下了笔,然后略微抬了抬头,看了一下来人,然后又重新放回了视线。 “嗯,这么快就来了啊。”因为本身就是他自己召唤过来的,所以他对来者并不感到意外。“坐吧。” “早上好,先生。”来者马上就跟他问好了,她的语调听上去颇为活跃,充满了精力。 “早上好,玛丽。”夏尔头也不抬地也跟她问好。 今天的玛丽,穿着一身厚厚的灰色裘袍,脸上则挂着轻松愉快的笑容,情绪一点也没有因为一路上的寒风而受到影响,让人如沐春风。 她现在确实算得上是春风得意,因为萝拉最近倒了一个大霉。 萝拉倒霉很让她开心,但是这种愉悦并不仅仅是来自于心理上的。 在萝拉被拘禁起来之后,为了避免被有心人猜疑,德·博旺男爵对他女儿所做过的一切事情依旧是秘而不宣,反而是命令当天那些在场的人们封口。 而这就带来了一个麻烦,因为萝拉再也没有办法去做她之前的那些事务工作了。 芙兰在知道消息的当天,就要求让她的密友玛丽去接替萝拉暂时负责她的那些工作,尤其是在铁道联合会当中的工作,以便回报好友之前对自己的忠诚和帮助。 考虑到玛丽接手的话可以让自己和博旺一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继续活在黑暗当中,而夏尔在考虑了一番之后也答应了这个条件。 然后,按照夏尔的要求,德·博旺男爵也同意让玛丽暂时作为他的委托人,代替他刚刚生育(其实是已经被囚禁起来)的女儿萝拉,来代行萝拉之前在这里的职务——不管他是怎样的考虑,无疑这种做法更增加了夏尔在这个民间机构里面的影响力。 而其中得益最大的,自然就是玛丽了,她借着这个从天而降的机会,一跃成为了一个颇具有影响力的人物。而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沦为傀儡,最近她一直在努力收集萝拉之前留下的材料和信息,希望能够尽快让手中的工作走上正轨,可谓是十分勤勉。 不过,虽然是春风得意,但是玛丽的头脑却还没有被冲昏,她明白现在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源自于特雷维尔家族的青睐和照顾,她的基础十分薄弱,也没有什么亲信和走卒可用,所以想要维持自己现在的地位,就必须继续忠诚地追随在特雷维尔家族身边。 甚至还需要表现得更加忠诚,因为她现在的位置,很有可能在有心人的心中惹起叛投德·博旺一家的嫌疑。 于是,尽管现在可以说是忙碌无比,但是玛丽仍旧坚持保留自己“特雷维尔元帅私人秘书”的头衔,一直继续为元帅服务,而且她还时常登门拜访夏尔,美其名曰汇报工作,实际上也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忠心耿耿——顺便也向外面展示自己深得大臣阁下的信任和重用,增加自己的威慑力。 虽然觉得玛丽做得这么小心谨慎有些没必要,不过夏尔还是很为她的乖觉而感到高兴——毕竟谁不喜欢对自己忠诚的人呢? “先生,今天我可是费了老大劲才过来呢,差点都出不来门!”因为会客室里面烧着壁炉,所以玛丽将自己的外套也脱了下来,放到了旁边的衣架上,同时一边还跟她的恩主诉苦,“哎,想要收拾萝拉的烂摊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萝拉性格傲慢自大,而且从小就被养成了专横的性子,即使在出来帮父亲做事的时候也没有改变自己的个性,因此在联合会当中屡屡惹得旁人不满,她在的时候,这些人因为她家世而只能敢怒不敢言,可是现在她因为生育而暂时隐退之后,这些人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报复之前所受到的委屈了,因而给玛丽平添了许多麻烦。 “萝拉的性格是有些问题,不过她做事还是十分认真的,而且很严谨,所以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错。”夏尔一边说,一边写完了自己的记录,然后小心地将笔记封了起来。“所以,如果有谁企图利用这个机会来给你增加不必要的麻烦的话,你就告诉我吧,我来让他们明白事理。” “您平常这么忙,我哪里敢再劳烦您亲自出面啊……只要有您的这句话,事情就好办多了!我会拿您的指示来敲打这群人的,想来他们不至于敢把您不放在眼里。”眼见自己的盘算得到了实现,玛丽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了,“另外,萝拉有一点倒是做得不错,她记录下的文档和数据都十分详细,而且被仔细地归档,很多事情还写了专门的记录,所以我倒是能够很快弄清楚情况……” 虽然刚才是在讥嘲萝拉,但是因为现在夏尔帮萝拉说话了,所以她也马上改口,念起了萝拉的好处。 她向来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即使芙兰没有跟她透露全部情况,但是在萝拉生育完了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里面,她也很快猜出了个大概,自然明白现在为夏尔生了一个女儿的萝拉,在夏尔心目中地位已经有所不同。 不过,正因为如此,她心里也是对萝拉更多了几分嫉恨。无论是从自己的利益上,还是情感上,她只盼着萝拉继续被父亲暗无天日关下去。 “你能够尽快上手就好了,现在我们事务繁杂,还真不能有任何闪失。”夏尔完成了早上的工作之后,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对了,这几天你去了男爵那里吗?有没有谈过我最近吩咐你的那件事?” “我去过几次,那件事我自然也跟他谈过。”玛丽点了点头,然后因为她害怕夏尔的误解,马上就进行了解释,“不过我们并没有详谈,也没有过多地讨论工作上的事情,因为……因为现在我还是在对您负责,我不能将您的意图全告诉给别人。” “嗨,不用这样,玛丽。你一直以来的忠诚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不必担心,我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既然你接替的是萝拉的位置,那么你就应该做好她本来做的那件事,她父亲要问你什么,你在职责范围以内就应该知无不答,我们是不会猜忌你的,否则就不会让你去顶替她了。” 接着,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下去,“不过,现在这个现状确实对你十分为难,再说你也不能把萝拉的位置一直做下去……好吧,只要你现在把工作做好,那么我会让你以后以独立自主的身份重新占据一个应有的位置的,玛丽。” “谢谢您!”得到了夏尔的亲口承诺之后,玛丽大为高兴,简直可以说是感激涕零。“先生……您放心吧,任何事情,只要您交代给我,我都会以毫不犹豫的态度坚决执行,其他任何人都不会对我产生影响。” 她现在代替了萝拉的职权,虽然是风光一时,但是心里却还是觉得不甚牢靠,为博旺和特雷维尔两个家族所牵扯的双重身份也有些尴尬,也让她明白这肯定不会长久,因为代替终究只是代替而已。 品尝到了权势和财富的滋味之后,又有几个人心甘情愿会放弃?所以她现在最为焦心的就是怎么讨好夏尔,让自己“代行”的职务能够转为正职,长期拥有现在的权势和影响力——而在这个问题上,夏尔刚才的承诺,也无异于是给了她一个定心丸,他已经明确无误地表明了,只要她继续忠诚于特雷维尔家族,那么她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回报,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不过,从夏尔的话里面,玛丽也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 “您是觉得萝拉会在近期出来吗?”尽管知道这么问不太好,但是她还是禁不住问。 “近期大概是不太可能吧,不过……我想情况也不会一直如此吧,虽然现在男爵还在气头上,但是以后也许未必。”夏尔微微沉吟了一下,“过阵子我劝说一下男爵,也许他就会回心转意吧……” 也就是说,萝拉还有出来的那一天? 真可惜。 玛丽心里略微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不过表面上却还是维持着平静。 “你已经把我交代的事情都说了?”夏尔又换开了话题,“那么男爵的意思是怎么样?” “他倒不是特别反对……”玛丽重新变得严肃起来,“但是也没有直接支持,我看他是想要到时候看看风色。” “有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就够了,德·博旺男爵威望很高,只要他不明确反对,我想也没有几个人会站出来反对我——就算站出来我也能够轻松摆平掉。”夏尔微微冷笑了起来,“今天我就要跟他们摊牌了,希望他们理智一点。” “可是……大多数人不会那么理智。”玛丽倒是没有夏尔那么乐观,“就我的看法,应该有不少人会反对……毕竟动作那么大,牵涉到了太多人的利益。” 没错,夏尔确实是准备搞一次大动作了。 帝国眼看就要投入到战争当中,那自然要耗费无数的金钱,而帝国之前几年因为建设——尤其是夏尔主导的铁路建设,耗费了大量的钱财,可以说是负债累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铁路债务再加上一大笔战争费用,可以说会让帝国的财政陷入到危机当中,甚至有岌岌可危的风险。 所以,夏尔决定从战争爆发的那一刻起,暂停偿付一切到期的铁路债券,只偿付到期的利息,其他的偿付事宜“等战争结束之后再行讨论”。 可想而知这自然会引起极大的反响,可是夏尔不怕。 “我们不予许他们反对,帝国也不需要他们反对!”夏尔毫不犹豫地回答,“现在的帝国,和之前的王朝是不一样的,你知道的,我们这是民选的皇帝和政府!国民推举了陛下,所以我们代表人民!谁又敢跟人民作对呢?如果谁这么做了,那么他就是帝国的罪人。” “也许有人会向法院提诉。”玛丽倒是没有夏尔这么乐观。“要是拖到法律事务里面,就麻烦了……别忘了,这些事情都不能够对外界宣扬。” “不要以为法律能当他们的挡箭牌。”夏尔却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担心,“今天,在帝国,陛下就是法律!而在我的部里面,就是王法!我精心构建了这个体系来执行我自己的意志,难道不就是为了今天?如果有谁胆敢在这件事情上面反对我,那么他必将自食苦果,这一点你可以告诉那些人,让他们明白事理。” 在他傲然说出这段话的时候,玛丽一直都在看着他,这就是她喜欢看到的夏尔。 “噗嗤……”最后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先生,您总在这种时候有魅力。” “我其他时候也有。”夏尔忍不住跟她开起了玩笑。 “对了,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老头是谁啊?”玛丽突然问。 “是俄国的公使,他是来跟我示好的。”夏尔十分平静地回答,“他希望我们两国能够忘记之前的不愉快,走上合作的康庄大道。” “那么您肯定回绝他咯?”玛丽皱了皱眉。“毕竟您都已经在做这种准备了……” “不……我十分高兴地告诉他,我热爱俄国,希望得到他的友谊。”夏尔笑了出来,“我还打算引见他去见陛下,让两国关系变得友好起来……” 玛丽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夏尔,然后瞬间明白了。 “您真是……”她说了一半就不说了。 “真是什么呢?”夏尔忍不住问。 “真是坏得让人心驰神荡!”玛丽脸突然红了起来。 然后,她突然站了起来,然后趴到书桌上,面对面地看着夏尔,“先生……您还记得您答应过我什么吗?现在,那个承诺还没有完成呢……” 夏尔马上记起了她指的是什么。 然后他有些尴尬了。 “难道萝拉能够有的,我就不能有吗?”玛丽的脸更加红了,声音也变得开始细声细气起来。“先生,您难道就想要以这种方式来回报忠诚吗?” 倒不是她有这么纯情,只是她知道,夏尔很吃这套。 “我……我是记得……”在她眼波流转的注视之下,夏尔有些语无伦次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傲慢。 因为,他确实很吃这套。 “可是,你知道……我这么忙,而且……该死的,这是我的家里啊……” “那您不会一直在家啊?我们等下不就是要出去吗……”玛丽有意带上了一点魅惑,声音甜腻得让人有些难以自持。 其实她倒不是真的就想现在得到一个孩子了——现在她刚刚得到了这样重要的职位,如果突然怀孕的话,那还怎么做事?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也就成为泡影了。 只是,作弄夏尔对她来说确实很有趣。 而对夏尔来说,就不是那么有趣了。 因为,就在这时候,门又突然重新打开了。 “夏尔……”夏洛特这声招呼马上中断了。 第九十章 请求与告诫 “夏尔……” 就在玛丽想尽办法来调侃或者说讨好自己恩主的时候,夏洛特突然来到了这间会客室当中。 她当然是来找自己丈夫的,然而,在进门之后的那一刻,她原本想要说的事情已经被暂时抛诸脑后了。 因为她发现,特雷维尔元帅的那位私人秘书玛丽·德·莱奥朗小姐,赫然正呆在这间会客室当中,而且她凑得离她的丈夫十分接近,仿佛就像是亲密无间的伙伴一样。她的脸上此时挂满了献媚的笑容,还带着可疑的红晕。 同为女人,夏洛特自然明白这位小姐的这副做派到底代表着什么。 原本的平静,瞬间被震惊而取代了,接下来的就是恼怒,她的眉头骤然就竖了起来。 夏尔很快就从最初的惊愕当中恢复过来了,然后顿时就感觉情势有些不妙。 他和妻子共处了这么多年,当然十分明白夏洛特的表情所预示的情绪变化。 他马上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恢复了刚才那种平淡而又正经的样子,然后不着痕迹地扫了玛丽一眼,接着他急中生智,顺手从书桌上把自己刚才归档好的记录递给了玛丽,装作好像玛丽是凑到自己面前来拿东西一样。 “玛丽,你把这个收好吧。”他费尽了力气,以极其平静的语调对玛丽说。 而这时候玛丽反应却没有这么快,还是有些愕然地看着夏尔,不过她倒是习惯于遵从夏尔的命令了,几乎是习惯性地伸手接过了这个薄薄的记事本。 而就在这刻,她终于反应过来了,然后以调侃当中带着一些敬佩的眼神回视了一下夏尔,然后将簿子收到了自己的怀中。 “好的,先生。”她也以尽量平静的语气回答。 “唔。”夏尔含混地应了一声,然后这时候才回头看向了夏洛特,仿佛是刚刚注意到她一样。 “夏洛特?你怎么来找我了?有什么事情吗?” 夏洛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皱着眉头,在丈夫和玛丽之间看了过去,目光有些严厉。 不过,也许是因为没有再看出什么端倪的缘故,也许是不想要在这个时候争吵,她最终还是慢慢缓和了下来,仿佛是在配合丈夫一样。 “我不能过来看看你吗?”不过,她的话却还带着点刺。 “这话说得!你随时都能过来看我了。”夏尔连忙摇了摇头,然后满脸堆笑,“只不过我有些奇怪而已,因为平常这个时候你都不会过来找我……” 而就在夫妻间对话的时候,玛丽也一点点地从夏尔面前退了回来,她有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以免让夏尔为难。 “恐怕就是因为我一直不在这个时候过来,所以你才会觉得自己为所欲为吧?”夏洛特似乎还是有些恼怒,所以一点也没有退让,继续嘲讽了他一句,“再说了,我再不过来看看,天知道你要做出什么来了。” “我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好吧,反正其实你就是喜欢讥嘲我,这个我知道,也能忍受,夫妻生活不就是这么回事嘛……”夏尔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指了指玛丽,“不过,如果你是说玛丽的话,今天是我把她叫过来的,毕竟她刚刚接替德·博旺小姐办事,还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需要请教我,所以最近她都会来跟我汇报工作,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另外,今天还有一个重要会议,我们必须出席,所以我现在要跟她协调一下立场,以免到时候弄出问题来。” 夏尔不厌其烦地跟夏洛特解释着,说实话现在他倒是觉得有些冤枉——要是做了点什么,被夏洛特这么怒视着倒也不怨,可是今天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啊…… “汇报工作……”夏洛特微微垂下了视线,仿佛是在揣度丈夫这话到底是不是在糊弄自己而已。 “对,就是这么回事。”夏尔马上再度确认了一遍,然后反而催促起了妻子,“好吧,到底有什么事情,你快点说吧,等下我还要出去呢!” 夏洛特没有再说话,而是再用目光扫视了丈夫和玛丽一眼,不过她的眉头很快重新舒展开来了,终于没有就这件事情上追究下去。“是欧仁的事情。” “欧仁的事情?什么事?”夏尔连忙追问。 既算是他的堂弟,也是他的小舅子,可以说是自己人中的自己人。因为是幼弟的关系,所以夏洛特从小就很照顾他,可谓感情深厚。 而且,和夏洛特那个同样傲慢自大目中无人的哥哥菲利普相比,身为幼子的欧仁要谦逊很多,对夏尔和夏洛特都十分尊敬。 在先代特雷维尔公爵死去的时候,公爵一家内部因为遗产的处置而爆发了纠纷,菲利普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反对夏洛特继承家业,而且还鼓动父亲也站出来一起反对,而夏洛特也寸步不让,大有和父亲闹翻也在所不惜的气势,而在这个危险紧急的关头,欧仁却选择了站在姐姐的一边,可见他心目中姐姐的地位。 对这样旗帜鲜明支持自己的家族成员,夏尔自然也是十分看重,如果他肯为自己服务的话,那当然会想尽办法提携。可是,他和家族里面的其他成员不同,却对什么财富和权势似乎兴致缺缺,只对大海感兴趣,想要到海军当中服役。 虽然夏洛特对弟弟有荣华富贵不享、却喜欢跑去吹海风的想法十分不理解,但是几次劝说之下欧仁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最后夏尔倒是对他这个意志十分欣赏,于是帮助他进入海军服役,让他如愿以偿,现在他也随着海军在舰队当中服役。 夏洛特没有进一步的解释,然后扫了玛丽一眼,玛丽知趣地离开了。 “没事,德·莱奥朗小姐是我们的忠实朋友,这些事情她知道也没有关系,绝对不会外传的。”等到玛丽离开之后,夏尔才像是抱怨式的跟夏洛特说,“你这么做,很容易让人寒心。” “难道我们的家事也非要告诉别人不可吗?!”夏洛特不耐烦了,近乎于严厉地呵斥了夏尔,显然对刚才的事情还是余怒未消。“她为什么就该知道这些?” 她之所以突然不再追究刚才的事情,并不是完全放弃了对丈夫的怀疑,而是因为现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真要吵起来无非也是丢自己的脸而已,而夏洛特并不喜欢做一个胡搅蛮缠的人,也不想要打搅丈夫的事务工作——毕竟她也知道,玛丽是特雷维尔家族现在的忠实走卒之一,很得特雷维尔元帅的信任。 可是不追究归不追究,心里的刺还在,因此玛丽一走开她就对丈夫发怒了。 “好吧好吧,不说就不说,这样也好。”夏尔悻悻然地耸了耸肩,“现在她已经离开了,你该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了吧?我真的忙着离开。” “欧仁最近跟我说,他在海军里面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是我们有可能在近期会和某个大国在外海交战……”夏洛特放低了声音,然后跟着夏尔解释,“所以,他想要去未来最容易和敌军交战的舰队,然后里面当个舰长……” “当个舰长?他还这么年轻啊?”夏尔有些犯难了。 无疑,以特雷维尔家族的权势和威望,哪怕是海军也可以施加影响,可以照顾欧仁,可是当个海军军官是一回事,管一艘战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要知道舰长是一艘战舰的灵魂,而且系着整艘战舰上的生命啊。他固然很喜欢这个堂弟,可也不想要拿着一艘战舰和上面的生命开玩笑。 夏洛特显然也明白丈夫的难处,不过她还是决定要让丈夫答应。“不管怎么样,还是请你努力一下。” “可是难道你不担心吗?如果真打起来,舰炮可是不长眼睛的……”夏尔试图劝说夏洛特,“以他个人的安危来讲,最好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为好。” “我也这么劝过他,可是他说他不怕,而且还恳求我帮他的忙……如果这是他所坚持要求的,那么我又能拒绝他吗?”夏洛特摇了摇头,这下满是宠溺弟弟的姐姐所独有的眼神。“而且,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这不就是我们先祖的英雄气概吗?现在我很为欧仁骄傲,也想要成全他。夏尔……难道你不欣赏这样的精神?” 顿了一顿,她又说出了安慰自己的话,“再说了,看到这么英勇的表现,上帝会保佑欧仁的,你的爷爷当年冒着枪林弹雨冲锋,最后不也是好好活下来了吗?” “好吧,我确实很欣赏。”夏尔点了点头,决定同意妻子的要求,帮忙实现欧仁的理想。“好吧,我会想办法跟海军那边沟通一下的——另外,我也会让爷爷帮忙的,想来只要我们努力,应该……应该有点希望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自己也没有把握。 “那就拜托你了,夏尔。”看到夏尔终于答应了,夏洛特也送了一口气。 不过,她马上话锋一转,“还有一个请求,有关于欧仁,不过是我私人的。” “什么?”夏尔再问。 “你在大臣任上不是搞了很多行业组织吗?选一个,想办法把欧仁安插进去吧,也好让他有个依靠。”夏洛特低声回答。“弄个隐蔽一点的,不要让他出什么风头,就让他能够安安生生地过下去吧……” 夏尔略微疑惑地看着夏洛特。 “别怀疑了,欧仁从来没有请求过我这种事,是我自己主动这么打算的。”夏洛特摇了摇头,否定了夏尔的猜测,“我只是感念他现在的处境而已,你知道的,他是幼子,而且爸爸和菲利普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样子,如果我们再不管他,他以后得多麻烦啊……他是我的亲弟弟,我得给他留点儿东西,要不然别人该怎么看我?我自己也过意不去。” 夏尔沉吟了片刻之后,再次点了点头。“好吧,这倒不是很难的事情,我最近在下面搞了一个航海的行业联合会,我可以把他放进下面随便哪一个海运企业里面去,正好他的行业对路!而且没什么人会去注意他。” “太好了,夏尔……”夏洛特显然对夏尔的干脆十分高兴,伸出双手来抱住了丈夫的头,然后吻了夏尔一下,“谢谢你。” “你是我的妻子,满足你心愿,是我应该做的。”夏尔笑着抹了抹她的头发,然后向他告别,准备去衣架拿起自己的大衣,“好了,现在没有别的事情再要我做了吧?那我就要走了……” “等等!”夏洛特突然喝止住了他,“我想要和德·莱奥朗小姐说几句话。” “啊?”夏尔有些惊愕。 “就谈一会儿,一点点小事而已。”夏洛特平静地说。 “可是……”夏尔有些迟疑。 “没什么,只是几句话而已,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夏洛特还是没有商量的意思,而是直接笃定地说。“好了,你先在这里等等吧。” “夏洛特……”夏尔还想再说什么。 “你爱着我的吧?”夏洛特抬起头来看着他问。 “我绝对是爱你的。”夏尔不得不再度跟妻子说了一遍。 “那就等等。”夏洛特不容置疑扫了他一眼,然后直接转身出了房门。 此时,玛丽正等在会客室外面的厅堂当中,准备和夏尔一起前去参加铁道联合会的重要会议,可是她等出来的并不是夏尔,第一个出来的反而是夏洛特。 精心打扮的特雷维尔夫人今天依旧十分美丽,衣装也尽显雍容华贵,可是当她一步步靠近的时候,玛丽却感觉心里越来越堵得慌。 “夫人……”当夏洛特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玛丽不得不勉强地笑着向她问好。 她们两个关系一直不怎么好,因为和芙兰的亲密友情,同时也因为她成为了夏尔的妻子,所以玛丽一直都对她有些不喜,所谓恭敬也只是流于表面,而夏洛特当然也感觉得出来。 “德·莱奥朗小姐,我有几句话想要跟您说。”夏洛特以平静当中又蕴含着强烈不满的眼神看着玛丽。 “请您示下,夫人。”在人屋檐下,玛丽不得不摆出貌似恭敬的表情回应夏洛特。 “刚才我看到的那一幕,让人很不舒服。”夏洛特一边看着她,一边冷冷地说,“恐怕您的举止有些不太得体。” “抱歉,夫人,不过……一直以来我们都是这么相处的,先生不喜欢别人对他太过于毕恭毕敬。”玛丽小心翼翼地笑着,“他认为威严不会来自于强摆着脸,而是在行动当中体现出来的……” 这个解释,怎么听都别有所指,可是从外表上却看不出任何恶意来,却足够让人不舒服。 “难道您认为我是在无事生非吗?任何一个妻子都不会喜欢看到您刚才对她丈夫所作出的举动。”夏洛特微微皱了皱眉头,“您再怎么机灵,也应该明白您自己的地位,以及您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我……我不太明白您是指什么。”玛丽故意装傻拖延时间,一心想要期盼夏尔赶紧出来吧,把她从这样困窘的局面当中解救出来。“如果您是说我不应该那样亲切地对待先生,那么……那么只要先生这么说,我就会遵从的。” 又来这一套! 夏洛特的怒火被勾得更加旺了,因为在不久之前,也有一个人以几乎同样的说辞来这么回应她。 而比起那个人来,目前的这个人要更让她不耐烦。 “德·莱奥朗小姐,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跟您多说什么,您拥有一个好姓氏,但是您却没有做出多少配得上这个姓氏的事情来……不过我知道这不是您的错,您之前很倒霉,您想要做出一点事情来摆脱倒霉的处境,我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理解。”夏洛特冷冷地看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您很机灵,但是我希望这种机灵要用在对的地方,做好您应该做的事情……” 夏洛特这种饱含蔑视的眼神,让玛丽心里怒火万丈。 “应该做的事情,是指什么呢?”她收起了原本就没有多少热情的笑容,然后低声问。 “这不是很明显吗?您凭借着您的机灵,讨得了特雷维尔元帅的欢心,让他帮你提携你,那么您就应该知恩图报,好好继续做这份工作,别老想着别的事情。”夏洛特冷笑了起来,语气里面的讥讽几乎满溢而出,“您讨好他爷爷就够了,为什么偏要来劳烦孙子呢?我奉劝您一句,做好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吧,免得到时候两头落空,反倒被自己的机灵所害了!” 如果是普通人,恐怕听不懂其中的讥刺到底有多刻薄,但是玛丽能够听懂。 正因为能够她能够听懂,所以那种屈辱和怒火,更加是无可抑制。 她把我当成什么了?勾引老头获取荣华富贵的情人?现在又试图勾引孙子的娼妇? 她脸上的血色几乎瞬间就褪尽,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夏洛特。 “哦,觉得自尊心受创了?为什么呢?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夏洛特倒根本没有在乎对方的怒火,反倒是冷笑了起来,“既然您能做,为什么怕人说?如果您怕人说,那就最好明白自己的本分,别再做傻事了,明白了吗?” 玛丽低下了头,她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握紧了拳头才让自己没有爆发出来。 “我倒不知道我有什么本分呢,夫人。”她咬着牙说,“没错,我确实承蒙了元帅和先生的恩惠,但是只有用心险恶的人才会胡乱编排别人,我一直都是尽心尽力地位特雷维尔家族服务……” “那么,我想,您应该很明白您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谁带来的,对吧?您看看自己,跟我们的家仆有多大区别?”夏洛特仍旧没有放弃对玛丽的打击,“我不想跟您置气,因为您,不够格。” “不够格……”玛丽咬着牙,低声重复了一边,几乎是恨极了。 任何辱骂对她的伤害,都没有这个“不够格”来得深刻,都不会激起她这么强烈的憎恨。 “所以,请您牢记我说的,别惹得我不高兴,也不要做傻事。”夏洛特眼看自己以说得够透彻了,也不想再和这个下仆争执,所以挥了挥手,示意对方离开。“记住,下次再让我发现你想要卖弄风骚,后果你自己承受吧。” 哼,傻事?我都做了无数傻事了!我还要继续做下去!要让你后悔今天如此对待我为止! 玛丽充满了憎恨地在心中怒吼。 但是表面上,她却令人敬佩地收住了怒火,然后沉下了腰,微微对夏洛特致意。 “我明白了,夫人。” 第九十一章 衷肠与补偿 在交代完自己想要夏尔办的事情之后,夏洛特要求单独和玛丽谈谈,夏尔虽然心里知道不妙,但是因为刚才的事情他有错在先,所以一下子也不敢制止夏洛特,只好任由她得偿所愿。 在她离开之后,夏尔只得坐在原位上,忐忑不安地想着玛丽将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最终,他纠结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忍耐不住了,站着就走出了门,想要从夏洛特的手里把玛丽带走——毕竟,玛丽一直忠心耿耿地跟在他的身边,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他也确实不想看着她受到太大的委屈。 然而,就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夏洛特就毫不留情地将玛丽狠狠地训斥了一通,以至于当夏尔最终见到玛丽的时候,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此时的玛丽,脸上还挂着公式化的笑容,但是眼神明显有些涣散,而且怎么看都有一些黑气。 可怕,夏洛特刚才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夏尔暗暗心惊。 在心惊之余,他又不由得对玛丽产生了一点点的同情。 “玛丽,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事,先生。”玛丽的脸上笑容不变,语气也平静得可怕,“您不用担心我。” “哎……呃……”夏尔感觉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他只能长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了玛丽的身边,“好吧,我们走吧,可别错过时间了。” “嗯,我们走吧,先生。”玛丽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者,这两个人一同走出了宅邸,然后走到了夏尔早已经备好的专用马车上面,然后向外面疾驰而去。 直到马车驶出了宏大的宅邸之后,玛丽脸上那种笑容才慢慢地消失了,而变成了夹杂着惆怅和痛苦的茫然样子。 刚才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而且是在她最近感觉自己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候落下来的打击,不啻为一盆冰水,让她全身心都给凉透了。 夏洛特对她地位的蔑视,对她“勾引祖孙两代人”的辱骂,极大地刺伤了她的自尊心,也让她充满了报复的欲念,然而最让她生气懊恼的是,这种蔑视,她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否认——因为两个人之间,现在貌似确实有无法逾越的等级差距。 无法还击的打击,是最为痛苦的,以至于到了现在还没有从那种痛苦中解脱出来。 看着玛丽茫然无措的样子,夏尔更加感觉有些于心不忍。 “对不起。”在车厢当中,他忍不住向玛丽道歉。“我应该早点制止夏洛特的……” 然而,当听到夏尔的致歉之后,玛丽心中的酸楚却好像是溃坝而出的洪水一样,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然后捂住了自己的脸。 “谢谢,不过,您……您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先生。这是我应得的教训,我并不怨怪谁。” 她越是这么说,夏尔倒越是有些于心不忍了。毕竟她现在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和刚才那种自信满满如沐春风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只觉得让人有些可怜。 “夏洛特那边我会说一下的,她不应该这么对待你。”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安慰了玛丽,“也请你不要放在心里,夏洛特这个人啊,有时候就是嘴上刻薄一点,其实她心里还是挺善良的。” 哼,她那样的人……怎么会有半点怜悯心?也就是你了,还觉得她心里有点良心。 玛丽一边在心中咒骂,一边仍旧流着眼泪。 “先生,您放心吧,我不会放在心里的,我又怎么敢放在心里呢?她是您的夫人,也是我必须为之服务的人,对我来说,她做什么都是正确的,我又哪里有资格质疑她?她说得很对,我只是特雷维尔家族手中的走卒而已,绝对不为违逆夫人的意志,也绝不能惹她不高兴……您放心吧,以后我会明白自己的身份的,绝对不会越矩一步……” 她一边说一边哭,着实是有些可怜,这一方面可以说是勾起夏尔怜悯和保护欲的小心计,一方面却也是真心实意的伤心,因为夏洛特所说的话本质上是没有错的。 “她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太过分了!”夏尔一听就着急了,有些东西就算是实话也不能摆明跟别人说啊,那岂不是太伤人了。 夏洛特从小就是这么骄纵的性格,因为社交场上的规矩对同等阶层的人还算客气一点,对玛丽这种竟然是半点客气都不讲,就算这是实话,就算玛丽刚才的举动惹得她这么不开心,这也太过于刻薄了。 他皱了皱眉头,然后从自己的衣兜里面掏出了手绢,递到了玛丽的身旁,“哎,这话确实难听,不过你也不要太伤心啊,夏洛特这样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啊,她是公爵小姐,从小家里又娇惯了,从来不会为他人的心情着想,有时候话就很让人难受,你不要放在心上。” 玛丽这下没有再说话了,拿起夏尔的手绢默默地擦拭眼泪,眼睛都微微有些红肿了。 夏尔越发怜悯了,不过他倒也不是对夏洛特很生气。 说到底,自己不也是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吗?以前就多次出轨,这下连私生的孩子都有了,哪里又有资格去抱怨夏洛特刻薄? 只不过,既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想要回头也没有可能了。 就这样,在两个人的默默无言当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只有细密不断的马蹄声回荡在整个车厢当中。 “好了,我们恐怕就快要到了。”直到半晌之后,夏尔才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你收拾一下吧,情绪也提起来一点,不然可在旁人面前落了笑话了。” 然而,玛丽的反应却有些出乎于夏尔的预料。 “笑话……难道我现在不是笑话吗?什么都没有……”她凄然地笑了起来,“没有地位,没有财产,身份这么尴尬,也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尊敬,难道这不就是笑话吗?说不定私下里早就被人笑透了……” “这话说得,没有理由啊?”夏尔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头,“谁敢笑话你,我会让他后悔。” “您难道还能管得住别人心里怎么想吗?”玛丽反问,然后又凄然笑了起来,“不过,其实没关系,只要有现在的一切,有您的照拂,我就已经满意了,旁人怎么想怎么看,我真的无所谓……但是,您的照拂,难道会一直在我身上吗?也许总有一天,灭顶之灾就会来到我的头上,甚至都不用等到那一天,您的夫人某个时候生气了,就可以让我永远消失,就像她威胁过的那样!真的,我现在就活在一个幻影当中,而这个幻影说不定在哪一天就会消失……这就是我的命运,不是吗?” “别这样!”夏尔有些难以自持了,“有我在,她绝对伤害不了你。” “现在也许如此,可是以后呢?总有一天我会不再年轻美丽,也许到时候我就不值得您再瞩目一眼了,那时候就是您轻松抛开我的时候了吧?”玛丽苦笑,“而那时候大概也没人会为我感到可怜吧?这就是我应该得到的结局……” “够了!”夏尔终于忍不住呵斥了,“别那么想!” “可是现在我怎么能不这么想呢?先生,您看,我知道我现在可怜极了,简直就像是折了翅膀的雀鸟,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并不是我自己的错啊!这是……这也许是上帝的安排吧。” 一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面又重新续满了泪水,随时都要哭出来了。“多难听的哭诉啊,您听了肯定会不耐烦吧?可是我在害怕,有什么办法呢?我害怕啊!一切都随时会再度离我而去,您没有体验过这种痛苦,可是我体验过,太可怕了!所以,请您……请您不要抛下我,不然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话确实情真意切,而且带着十足的痛苦和哀求,恐怕任何一个人听了都难以无动于衷,更何况是曾经和她欢好了多少次的夏尔呢? “真不明白就为了今天这点小事,为什么你要担心到这个地步。但是,既然你这么担心,我就再跟你说一次吧。”夏尔长叹口气,然后他一把抢过了手绢,直接在她脸上涂抹了几下,把重新涌出的泪水给擦了干净。“只要你追随我,那么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开你的,夏洛特也绝对伤害不了你,我……会保护你的。” “一辈子?”玛丽追问。“您能保证吗?” “如果你没意见的话……”夏尔耸了耸肩,“那就一辈子吧。” “谢谢您!”玛丽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夏尔,然后将头埋在了夏尔的胸中。“我会一辈子追随您的,为您披荆斩棘,为您做任何事情!” 而夏尔倒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抚弄了一下她的头发,一时间对她充满了爱怜。 可在他无法看到的怀中,玛丽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淡然却又心满意足的笑容。 她就知道结果会是如此,因为她经过这些年的来往和刻意揣摩之后,早就把夏尔观察了个通透,比夏尔所认为的程度还要深。 他喜欢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且越是外面有压力,越是会坚持己见。 到了现在,她的富贵荣辱都已经系在特雷维尔身上了,而她最重要的工作,说实话就是讨得这位大臣阁下欢心。 所以,她要一次次地哀恳,把自己的位置放到没他不行的地步,而在一次次的保证之后,就会在他的心中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成为一种不假思索的思维定式。 只要做到这一点,那么她就一直能够得到他的保护和帮助。就现在来看,她的目标已经达成得差不多了,无论夏洛特怎么嘲讽,愤怒,咒骂,憎恨,她都没有办法让丈夫将自己踢开,就像现在这样。 不过,就玛丽看来,她的哭泣,她的软弱所勾起的同情心和保护欲,终究还是不牢靠的东西,男人有多么善变,她已经一次次地领会过了,也绝对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他们一时的冲动上面。 终究还是得尽快有个孩子啊。到最后,玛丽心想。 只要有个孩子,那么她这一生就不会再有被抛开的噩梦了——毕竟,就连萝拉那种人,在有了他的孩子之后,他不都是心软了吗? 而且,这也是一种最为完美的报复,足以让那位夫人万劫不复。 “你等着吧。”她在心里暗暗对那位夫人说。 经过了长时间的颠簸奔驰之后,马车终于在一幢不起眼的建筑外面停了下来。 然后,夏尔带着玛丽,在护卫们的注目和行礼当中走进了这幢建筑。 一进来,扑面而来的豪奢气息,就盖过了原本寒酸的外表,展现在了每个人的面前。到处都是流光溢彩的装饰,铺陈在地毯和流苏之间,而厚厚的窗帘,也并没有影响到一盏盏水晶吊灯亮如白昼的光线。 而依照传统,在中央最大的那盏吊灯下,今天依旧摆着一座香槟塔,这些高脚酒杯现在正在烛光下放射出彩虹般的光线。 如此金碧辉煌的俱乐部,里面却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如果专门只做生意的话,恐怕会大大亏本,可是却没人在乎这一点。 因为这个俱乐部本来就是夏尔拿着部里面的预算所特意搞出来的,为的就是秘密接待自己的部署和合作者们,也专门只对夏尔眼中的自己人或者合作者开放。他不在乎盈利,只想着要给这些人一个舒适的见面地方。 不过,这里终究是巴黎,还是没办法搞得太过于张扬,部里面有人跟夏尔建议,干脆在外面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个城堡或者大型别墅,再改造成足够气派和舒适的地方,那时候就可以好好地招待客人了。 而夏尔也采纳了这个建议,现在他的部下专门有人在全国各地筛选符合条件的地方。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不过玛丽现在的心情却和以前决然不同。 因为她现在的身份完全不同了,她紧紧地揽着夏尔的手臂,像是依人的云雀一样,也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宝物一样。 玛丽知道她现在虽然初入到这种地方,但是她的地位不稳,也没有几个人会敬畏她,所以她现在就是要借用大臣阁下的招牌,恨不得每个人都知道大臣阁下是她的靠山,对她礼让三分,所以刻意如此招摇,哪怕别人背地里嘲讽她、暗中讥笑她,她也不在乎。 “特雷维尔先生,下午好。”夏尔刚刚走进大厅,年轻的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就凑到了他的面前,然后跟他问好。 看到小鸟依人、宛如夫人一样亲密的玛丽,他不可避免地稍微呆了一下,他是认识夏洛特的,当然知道这不是正牌的特雷维尔夫人。 不过多年在商界和社交界来往的经验,让他几乎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仿佛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协调的地方一样,继续微笑着看着夏尔。 说到底,这种事他也见多了,谁没有一个两个情妇呢? 不过,大臣阁下居然肯把她就这样招摇地带到了这种地方,看来她是十分得宠,倒是值得注意。 “下午好,阿尔冯斯。”夏尔颇为亲切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主动地向玛丽指了一下,“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玛丽·德·莱奥朗小姐,她是我爷爷的秘书,最近因为里卡尼希特公爵夫人刚刚生育,无法行使职权,所以经过德·博旺男爵本人的推荐,她暂时接替公爵夫人来执行职权。嗯,玛丽深得我们的信任,而且行事谨慎,我十分倚重她,以后关于联合会内的事情,你直接告诉她吧,我毕竟精力有限,很多事情没办法立刻回应你……” 这是夏尔的补偿,玛丽这点小心思他是明白的,不过他因为刚才夏洛特的举动有些歉疚,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而且,原本他是没必要这么郑重地介绍玛丽的,他这么说,自然足以抬高玛丽的身价。 这种补偿确实足够有效。 当听到了夏尔的介绍之后,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又微微怔了一下,然后仔细打量了一下玛丽。 “哦!德·莱奥朗女士,很高兴见到您。”他马上笑着朝玛丽笑着点了点头,“我们现在差不多是半个同事了,希望以后能够合作愉快。” 从夏尔的描述里面,他已经听明白了,这位小姐十分得特雷维尔家族的信任,而且德·博旺男爵居然也肯亲自推荐她接替自己的女儿,更加说明她非同小可,不能当成一般的情妇,而必须认真对待。 爷爷的秘书,又傍上的孙子,说不定一起玩过了?特雷维尔家族一贯荒唐,没准真干得出来…… 不过,在他的心里,一点奇怪的想法和画面倒是冒上了心头、 玛丽并没有察觉出阿尔冯斯在笑容之后所隐藏的龌龊联想,她倒是在为一个事实而内心雀跃无比——罗特希尔德家族的继承人居然会跟她问好呢! 哪怕在几年之前,这样的人对她来说也是云端当中的人物,可望而不可即,甚至连被对方理睬一眼的机会都不可能有。可是现在,他却毕恭毕敬地在跟自己问好——哪怕这种毕恭毕敬只是表面上的,也足够令人振奋。 所谓的荣华富贵,所谓的权势,不就是如此了吗? 她强行压抑住了心中的振奋,然后又握紧了夏尔的手。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荣华富贵到底是源自于哪里的,所以她不能给大臣阁下丢脸,更加不能让大臣阁下抛开自己。 只要她一直攀附在大臣阁下的身边,那么这种荣华富贵就轻易不会再离开她。 “您好,罗特希尔德先生。”她以平静的态度回应了这位年轻人,“很高兴见到您,我现在初来乍到,刚刚接手了这份工作,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不过我是一个很勤奋的人,我会尽快让一切都走上正轨的,还请您以后多多帮助我一下。” “哦,那是自然的,请您放心,只要您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一定会去做。”阿尔冯斯马上做出了承诺。 就在他们的寒暄当中,俱乐部今天应该出席的人也慢慢地来齐了。 这不是正式的会议,所以人们没有聚在会议室,反倒是留在了大厅里面。 不过即使如此,夏尔仍旧是被所有人瞩目的焦点,而且他也不担心有人会在这个地方泄密。 “大家好,很高兴诸位能够在百忙之中赏光来到这里,耽误了大家的时间,真是抱歉。”夏尔扫视了人们一圈,然后平静地说。“因为大家都是大忙人,所以我就长话短说吧。” 如果平常,他还会加一些繁文缛节,不过今天因为夏洛特的事情,他的心情不好,所以连带得都懒得跟着这群人摆出自己原本的那种架子了。 “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主要就是为了沟通一个情况……” 他勾起了每个人的好奇心,但是他自己反倒是不紧不慢。”因为帝国最近面临十分严峻的外交风险,有可能在近期,在即将来临的某个时刻当中投身于和一个欧洲大国的战争当中,所以,为了缓解帝国政府所面临的财政压力,根据帝国皇帝的旨意,今后三年内,帝国政府将会暂时停止对到期债券的偿付,顺延到三年之后再行支付,还请诸位知悉,并且予以配合。” 然而,虽然他口中说得十分云淡风轻,仿佛是一件小事一样,可是这无异于是在池塘中轰进了一枚炮弹,顿时就惹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 “什么?” 好几个人都是大惊失色,然后忍不住惊呼了出来,“为什么我们事前没有听到过任何的风声?” 然而夏尔脸上的笑容没有改变,人们也确定,大臣阁下没有发疯,这是实话。 几秒钟之后,这些人从最初的震惊当中恢复了过来,然后面面相觑。 “这是突然袭击啊……” “这是又跟我们来了一次政变吗?” 第九十二章 权势与迷醉 在众人略带惊疑的注视之下,夏尔以不容置疑而且自信满满的态度,傲然宣布了陛下——也就是他本人——的意志,他今天把这群人叫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商量这件事的,而是要让他们接受这个决定,然后配合他执行这个决定。 毫无疑问,反对意见很多,而这也并没有出乎夏尔的意料之外。 事实上,没有反对意见才怪,因为他无异于就是给了整个法国金融界以重重一击。 因为他几次主持的工作,法国铁路建设方兴未艾,持续了好几年的热潮让经济一直都维持繁荣——换言之拉动了不知道多少gdp。 然而,盛宴终究是有成本的,而这股热潮的成本就是巨额的债务,帝国的铁路事业在最近的五年当中以惊人的速度积累着庞大的债务,而如今,这些债券已经开始进入偿付债务的高峰期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下半年就要开始面临十分吃力的偿债压力了。 可是现在帝国在准备打仗,不知道要准备多少军费,借钱都还来不及,怎么又有余钱拿去偿债?就算有,皇帝陛下和夏尔本人也不愿意把宝贵的资金去偿还给国民,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眼下,反对的意见已经四处响起,几乎每个来到了这里的人们都在大摇其头表示无法接受帝国皇帝的旨意。 而为了控制局势,让这些人来不及马上形成一致的声浪,夏尔再度开口了。 “记得就在去年,我刚刚成为帝国交通大臣的时候,我就将诸位召集了过来,告诉大家,帝国和俄国的战争已经箭在弦上了……”夏尔再度环视了一圈,制止了这些人的交头接耳,“是的,在那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而到了现在,时机已经开始成熟了……战争随时有可能会来,甚至有可能就在几个月后,我们甚至已经没有时间再慢慢讨论了,只能尽快实行紧急措施,而我跟诸位刚才说的东西,就是紧急措施的一部分。” “不是说帝国已经和俄国开始缓和关系了吗?”人群中响起了一声不太确定的嘀咕,“听说帝国政府和俄国新任公使谈得很好,很坦率……” “确实谈得很好,我很喜欢公使本人,然而……”夏尔笑着点了点头,“正因为我们准备和他们大仗,我们才会和他们相谈甚欢不是吗?如果我们还想着讨价还价的话,就不会跟他们摆出笑脸了。” 真是厚颜无耻!几乎每个人心里都闪过了这个念头。 然而从大臣阁下的话里,他们也明白这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战争……”有人默念了这个既光荣又有些可怕的词。 “作为帝国的精英们,诸位十分幸运,你们是不用上战场的,有人会代替你们去流血牺牲,冒生命风险。”夏尔仍旧微笑着,“而你们,国家要求你们的,仅仅只是配合帝国执行一项临时的经济措施而已,难道你们身为精英,都不愿意为帝国,为整个民族付出足够的努力吗?” “我们愿意为了帝国的战争出力,可是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于艰难一点……”这时候,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了,然后低声质疑了夏尔的决定,“大臣阁下,这可不是一点点小事,这是会震惊全国的!” 这是一个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的老人。他是若斯当·卡帕菲勒,是法兰西银行的董事,也是现任法兰西银行总裁阿尔古伯爵的密友,正因为他有这个特殊身份,而且年纪又大德高望重,所以某种程度上也可以作为金融界的代言人之一在帝国政府面前发话,此时由他第一个人站出来质疑显然也是最合适的。 此时,这个老人苍白的脸上已经泛出了一些红色,被精心修剪保养的山羊胡子也在一颤一颤,显然既震惊又不满,“阁下,您这个打算,之前那次聚会的时候可没有告诉过我们啊!” 在去年,夏尔刚刚当上大臣的时候,就把一大群人召集到了这个俱乐部里面,然后向他们透露帝国将有可能和英国一起向着俄国开战,所以要扩大铁路的建设,增加债券的投入。 当时他们虽然吃惊,但是很快就接受了夏尔的要求,毕竟政府担保的债券,谁又会嫌多呢?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在一年之后,帝国政府居然会搞出延后偿债这一套来,这岂不是让他们气愤不已。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大事,所以我才要来寻求诸位的帮助。”夏尔不等别人接口,马上就回答了这位老人,“诸位都是帝国的重要人物,金融界和实业界都有十足的威望,如果你们表态支持的话,那么这项举措就将成为现实了,不是吗?” “可是……可是我们该怎么说服国民呢?”若斯当·卡帕菲勒胡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别忘了,大臣阁下,这可是全国国民踊跃购买的债券,这是他们对国家的信任,对帝国政府的信任!如果我们做出这样的事情……如果我们这么做了,他们会怎么想?帝国的信用怎么办?” “国民会很高兴,因为他们会多收三年的利息不是吗?”夏尔冷不丁地反问。 这个反问很犀利,以至于还在长篇大论的若斯当·卡帕菲勒一下子被噎到了。 “那也不会每个人都这么想。”停顿了片刻之后,若斯当·卡帕菲勒终于又找好了词,“比如有些人急着用钱……” 这当然是托辞而已,历年发行的铁路债券,虽然购买的人数庞大,但是其实却很集中,大部分都被那些大大有钱的富豪或者金融机构购买了,若斯当·卡帕菲勒本人和朋友们自然就买了不少。 这些金融家们都有无数的投资计划,每一笔账期都弄得清清楚楚,如果突然停止偿付到期债权的话,那么他们的预定的资金流就会出现稳定,而到时候投资计划将会因为资金不足而陷入到停顿的窘境,甚至就连机构本身的流动性都可能会出现问题。 但是现在在“爱国”这面大旗的笼罩下,他又不能说实话,免得让自己好像显得只顾私利,所以只好从“这会动摇政府的信用”来着手反对。 “这个确实是很麻烦的问题,我也承认很多人会面临类似的艰难……”夏尔并不因为对方的反应而惊诧,因为其实他早有准备,“所以我在事前就有了准备……” 接着,夏尔突然指了一下靠在他旁边的玛丽。 “这位德·莱奥朗小姐,最近接替了刚刚生育的德·博旺小姐来主持事务,而在她的沟通下,我也与德·博旺男爵达成了一些共识……” 在所有人觉得不妙的视线下,夏尔继续说了下去,“德·博旺男爵明白政府的难处,也明白帝国如今需要每个人的努力,所以……他准备挺身而出,为国分忧,他要拿出自己的钱来,帮助国家偿付债券,他已经承诺了,从政府停止偿付的那一天开始,每个人都可以拿着到期的债券去男爵领下的金融机构去兑付,而且都可以按照票面价格得到足额的偿付……” 活见鬼了! 若斯当·卡帕菲勒这才知道帝国大臣原来已经早就在暗地里搞鬼,弄好了一切,然后才突然袭击,在这个会议上一股脑地把问题和答案都倒出来,让人家措手不及,一下子只能按照他的步调行事。 他是不相信德·博旺男爵有那么爱国的,所谓的足额偿付肯定也是笑话一桩,他现在大量收购债券,到时候他不趁着大家着急搞出一些贴水来才怪,最后他又白吃三年的利息又吃贴水,肯定是发了一大笔。 可是这时候他尽管恼怒,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反对。 倒不是因为他害怕男爵,而是因为他知道,男爵一直都十分觊觎法兰西银行总裁的职位。 虽然男爵本身肯定有算计,可是他毕竟是在拿出真金白银来支持帝国,而如果男爵这么爱国,阿尔古伯爵却没那么爱国,那么谁更加合适坐在法兰西银行总裁的座位上?这个问题可就很致命了。 处在他的位置上,可不能轻易再表态反对了。 他默然不语,眉头紧皱,平素和善的脸这下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阁下,这里只有我们,大家可以不用说些虚言,您知道的,这简直就是又一次政变!简直令人难以忍受……难道您不害怕败坏帝国政府的信用吗?” “哈哈哈哈……”看着老人的抗辩,夏尔却突然大笑了起来,让几乎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尤其是若斯当·卡帕菲勒,感觉自己被这个年轻人耍了一样。 旁若无人地笑了片刻之后,夏尔这才慢慢收住了笑声,然后重新满面春风地看着这个老人。 “您说得很对,这确实让人有些担心,可是……现在我们是需要担心这个的时候吗?先生们,我们在面临迫在眉睫的战争!现在我们的一切考虑,都只是如何尽快尽好地打赢这场战争而已,如果打赢了,我们怎么都能够建立信用,如果打不赢……如果我们输掉战争,那么我们连帝国政府本身都不会拥有了,还会有什么信用?所以您的问题大可以不必在问了,因为答案只有一个——我不在乎!说到底这就是赌局不是吗?如果我们输了我们就完蛋,如果我们赢了我们就坐庄,只要我们坐庄,怎么都有办法来拿赢来的赌资还债,对不对?我不明白您还要担心什么呢?!” 在其他人或紧张或气恼的注视下,夏尔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确实坦诚,几乎已经是推心置腹毫无保留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夏尔的坦诚,反倒是让这些人心生敬佩。 如果是一般的政界人物,甚至哪怕是皇帝陛下本人,他们现在肯定会说一些花言巧语,吹嘘政府的强大,帝国军队的不可战胜,波拿巴主义在国民当中饱受支持等等……一些发疯的傻话,可是夏尔这位大臣却并不一样,他精力充沛而且直言不讳,并没有说出这些侮辱他们智商的话来,而是坦诚地说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没错,现在皇帝陛下,大臣阁下,还有他们一整个统治集团,都已经是赌徒了,他们已经下定了注,在等待上帝这位庄家开盅来验证点数,而为了保证赌局的胜利,他们是不会在乎一切代价的——因为如果赌局失败,他们就将重归一无所有的境地了。 因为坏得如此坦荡,倒是让人有些心生敬佩了。 “大臣阁下,我们都知道您是一个直言不讳的人,但是,您的直言不讳还是超出了我预想的程度。”若斯当·卡帕菲勒一时无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再去指责帝国皇帝和这位大臣阁下的独断专行,因为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也许什么指责也没用了。 现在能够吓阻他们的只有实力了,而他一个人的实力是不够的,他微微低下了头,然后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以罗特希尔德家族的影响力,如果他发话表示反对的话,那么就算帝国大臣也得重新三思一下了吧。 并不是一个人和他一样想,很多人都看向了这个年轻人。 而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倒也见惯了大场面,依旧不慌不忙,他微微朝夏尔躬身行礼,“大臣阁下,处在如此危急关头,您的坦诚和镇定真是让人敬佩。德·博旺男爵既然能够在国家艰难时刻做出这样的牺牲,那么……我想……我们也可以……” 几乎同时,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响了起来,人们再次面面相觑。 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虽然是貌似受到感动然后做出决定,但是很明显他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也就是说,他事前就已经和大臣阁下达成默契了。 那么问题来了,大臣阁下到底和他达成了什么样的默契呢?是什么让他选择了立场?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不过不管怎么样,既然罗特希尔德家族和德·博旺男爵都已经站出来表态,再想要反对可真的要三思而后行了,一时间,整个大厅几乎无人再说话。 白发和白色的胡子都在微微颤抖的若斯当·卡帕菲勒,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几次临到口中都收了回去,再次组织措辞,直到最后,他才下了决定。 “大臣……大臣阁下,您……您说的这些事情,实在太过于沉重了,这不是我在此刻,在一个人的情况下能够做出的决定,我必须……必须和同事以及合作伙伴们商量一下,才能够……才能够得出结论,请您……请您……” “没关系,您尽可以和任何您信得过的人商量,当然前提是他必须能够保密。”夏尔知道他要找谁,所以也不为己甚,“不过,您本人必须留在这里,今天我们一定要谈出一个结果不可!” “嗯?!”因为没想到夏尔的态度如此强硬,这个老人愣住了。 “我说得很清楚了,这件事十分重要,而且事关帝国,我们不能拖延下去!今天就要谈出一个结果来!”夏尔并没有兴趣等着别人用各种软磨硬泡的手段来拖延他,所以他早就打定主意要今天就弄出个结果来了。“今天您不用回去了,晚上我们就做出最终的决议,不管是同意还是反对,都必须表明立场。不过您不要担心,这里的生活起居毫无问题,而且一定会让您满意。” 这真是……真是……若斯当·卡帕菲勒没想到平素笑眯眯的大臣阁下今天却这么坚决严厉,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为好。 可是他看大臣的神色,知道这个年轻人怎么也不可能收回决定了,而且显然做好了一切准备。 既然今天就要做出决议,那么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那……那至少,至少让我现在去写信吧?”他略带抗议地问。 “哦,这个没问题。”夏尔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自己走到了香槟塔的旁边,从顶上拿起了一杯酒,“今天时间还有的是,等下我们吃完晚餐再来谈吧!” 在烛光的照射下,帝国大臣夏尔·德·特雷维尔拿起了虹光四射的酒杯,然后高高地举了起来。 “诸位,不用拘谨,这里我们可以为所欲为,没有任何人知道!” 而站在一旁的玛丽,现在已经满面迷醉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帝国大臣,她从刚才起一直注视着夏尔,直到他现在拿起了酒杯为止。 这是多么帅气,多么有魅力啊!当他踏过的时候,所有人都只能匍匐不是吗?! 对啊,这才是我们要的权势,这才是我要的权势!她几乎禁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承蒙这个年轻人的关照,她被带到了这个地方,接近到了整个帝国最高高在上的枢纽,也闻到了权力的气味。 这种气味,那么粗野,那么刺鼻,但是……却又那么芳香,让人无法自拔让人迷醉…… 我爱您。 她抬着头看着夏尔,眼中出现了泪花,然而手却慢慢地抬了起来。 “啪”“啪”“啪!” 细密的掌声响了起来。 看到这位小姐做如此表示,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犹豫了一下,也鼓起了掌来,而其他人尽管不情不愿,但是在从众心态、以及害怕大臣阁下迁怒的心态下,他们也纷纷股掌,甚至就连若斯当·卡帕菲勒也轻轻地拍了几下手。 在如雷的掌声当中,夏尔喝下了这杯香槟。 第九十三章 提点与致敬 虽然已经到了早春的时节,但是白昼依旧还是很短暂,再加上今天又是大阴天,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也慢慢地黑了下来。 如此浓重的阴云,也预示着接下来也许会有一场大雨,此时在俱乐部外面的街道当中匆匆而行的行人们,只想着早点躲开扑面而来的寒风和也许马上就要落下的苦寒春雨,他们没有时间左顾右盼,也根本无从想象,就在此时此刻,这座看上去不起眼的建筑里面到底发生了一件多么大的事情,也不知之前和往后它还会再发生什么。 寒风在街巷当中四处穿行,但是却无法给这座建筑物内部的人们带来任何寒意,因为特意加固的供暖设施,里面既暖和又没有呛人的气味,堪称是世外桃源。 可是,这个温暖的地方,对里面的某些人来说,此时却和冰窟无异,因为他们刚刚从帝国的交通大臣口中听到了一个绝大的噩耗,他们都需要冥思苦想,费劲为自己找寻一个逃离险境、或者至少减小一些在必将到来的风潮中的损失的方法。 当然,这些人现在的苦恼和焦急,并不会对另外一个人产生什么影响——或者说,更加有可能成为他们快乐的源泉之一。 在温暖的房间当中,帝国大臣夏尔·德·特雷维尔慵懒地半躺在了酥软的沙发上,因为现在离晚餐还有一点点时间,所以他干脆地躺倒在了沙发上准备休息一下。 当然,这个房间里面也不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就在对面的沙发上,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也轻松自然地坐在了带扶手和靠背的沙发椅上面,而玛丽则毫无避忌地依靠在了夏尔的身旁,似乎显得比刚才在大厅的时候还要亲密。 在茶几上面还有果盘,果盘里面放着一些水果,这些水果都是从温室当中栽培出来的,所以在这个早春的季节也能安之若素地躺在这里。 “大臣阁下,不得不说您今天的表现十分令人敬佩,几乎控制了整个场面。”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仿佛是一个朋友一样,毫无顾忌地从果盘里面拿起了一个苹果,然后直接就咬了一大口,就好像他刚才在某个人身上咬了这么一口那样畅快淋漓。“我看着他们困窘的样子,都忍不住要发笑了!”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我们给了他们一个突然袭击,他们毫无准备之下措手不及,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夏尔半眯着眼睛,然后面带着笑容回答,“看今天的情况,我们应该是能够在当天解决问题了。” “是的,我也对此充满了信心。”阿尔冯斯马上点头附和了大臣阁下的意见,然后拿起苹果又啃了一大口。“那个老头子已经被我们的阵仗给吓唬住了,我看他是没有胆量再来反抗帝国的意志……他现在大概就是在惊慌失措,写信跟他那个老朋友诉苦吧!可是写了信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得跟您服软?哈,他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么就是在您的罗网当中,已经无路可逃啦!” 他确实十分欣喜,前阵子夏尔定居在枫丹白露宫的时候,他拜访过夏尔几次,而夏尔也有意将皇帝陛下和他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给了这位罗特希尔德家族的继承人。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他马上就发现了其中的好处——就和德·博旺男爵一样,他也可以利用家族内部积存的大量自己拿来为国家接盘,而从其中大赚一笔。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听说德·博旺男爵也同意了参与进来之后,他就马上和夏尔一拍即合,很快就参与到了这个计划当中,也正是因为他们的精心策划,这一切才会如期发生,并且真的按照夏尔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到了这突然袭击的一天,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发现若斯当等人果然毫无准备,顿时就是心花怒放,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肯定到时候会出现麻烦,而同行的麻烦对他来说自然就是机会,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些同行们好好地啃上几口了。 也正是因为得到了这个来之不易的胜利,他也对夏尔这位大臣阁下充满了谢意和敬意,自然满心就要来讨好大臣阁下,哪怕满口恭维逢迎也在所不惜。 虽然早已经听惯了别人的奉承,不过当这话从阿尔冯斯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仍旧让夏尔感到十分畅快,当然,这么一点奉承还是不至于让他失去冷静和理智的。他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既然这边的事情十分顺利,那么我想您就应该没有什么别的可以担心的事情了,阿尔冯斯,这段时间麻烦你稍微注意一下,把精力主要用来推进比利牛斯山那边的事务吧。”夏尔面带笑容地对着对方说。 “嗯,大臣阁下,您不用担心,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正轨。”阿尔冯斯马上跟夏尔打了包票,“有了大使先生出面,西班牙政府政府那边又想着尽快发展地方经济,所以事情搞得很顺利,我估计过阵子,主要的干线就能够开工了,几年内我们就能够把法国和马德里连接起来!” “西班牙是个贫瘠的国家,而且政治十分纷乱,时不时地就会来两下大新闻……”夏尔低声提醒了对方。 “这一点您也不用担心,这里我不怕跟您说了吧,西班牙不管是上台的那派还是台下的那派我们都已经沟通好了……再说了,他们也不可能去跟地方作对,不让他们建铁路了是吧?”阿尔冯斯笑了笑,“不过,他们孱弱的财政确实让人比较担忧,所以这正是我找上您的原因,不是吗?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不幸事件,只要您点点头,我们当然可以没收西班牙政府在法国国境内的资产作为抵押了,这当然很简单……” 夏尔只是又笑了笑,既没有承认,又没有否认。 而阿尔冯斯作为经验老道的银行家继承人,他当然明白这种笑容意味着什么——在政界,没有天使,想要别人帮什么忙,自然就要准备好让别人得到什么。 “您放心吧,阁下。”他将苹果核随手扔到了旁边的一个小烟灰缸里面,然后兴冲冲地对着夏尔保证,“这个企业里面,少不了您的一份儿股份的,说实话您如果不要的话,我们倒还更为难呢!” “很好。”夏尔微微点头,十分赞赏对方这种乖觉的态度,然后他随手指了一下旁边的玛丽,“现在,她在这里了,这些事情都让她来负责吧,有什么事情你告诉她就好,如果她有什么事情做不到的话自然会来叫我的。” “嗯,我明白,您放心吧,阁下!”阿尔冯斯自然马上连连答应,然后再朝着玛丽点头问好。 在名利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他自然很明白这种套路——对一个大臣来说,这种事情自己知道得越来越好,最好从来都没有闻过铜臭味,脏事都有身边某个不起眼的人来干。这样既显得没什么痕迹,在出了什么万一之后又能让自己一清二白。 玛丽十分明智地没有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插话,她只是同样笑着朝阿尔冯斯点了点头。 不过,阿尔冯斯感觉这种笑容在礼貌当中好像透着一点别的什么,好像是在暗示“您没事的话先出去一下吧,我和大臣阁下还要独处一会儿”一样。 看来真是颇为得宠啊,所以这么有底气,以后可真得认真对待她。看着她这么自然的暗示,阿尔冯斯暗想。 一想到这里,他也没有兴趣再打搅大臣阁下的乐趣了。 他直接站了起来,然后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好吧,阁下,您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我也去舒展下筋骨……” 接着,他轻轻行礼,然后转身就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所谓舒展筋骨,当然不会只是他一个人做什么锻炼而已,而是有人陪伴他舒展筋骨——在这里服务的侍女虽然人数不多,不过个个都经过了精挑细选,而且性格都十分可靠。 她们的收入十分可观,比起外面的同类职务来说可以说超出了一大截,而她们唯一的任务就是陪伴这些宾客,让他们可以在百忙之中消遣一下,舒缓身心淤积的压力——当然,如此高的薪水也可以让她们对自己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守密——这座隐秘的俱乐部里面,也充斥了太多见不得人的秘密,夏尔一开始就打算把这里变成他招待部下和合作者们的地方,所以该有的自然都会有。 而阿尔冯斯今天心情这么畅快,早已经让他身上的血流加速,他想要发泄一下倒也无可厚非。 等到他离开之后,玛丽直接就到了门口,挥手斥退了想要过来收拾东西的侍女,然后关上了门,重新走到了沙发边靠了下来。 不过这下她比刚才还要没规矩了,直接贴在了夏尔的身上,然后随手从旁边拿起了一粒葡萄,剥开皮放到了夏尔的口中。 “唔,谢谢!”夏尔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 “先生,您就不担心我吗?”然而,在这么温柔的举动之后,她却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嗯?担心你?”夏尔有些奇怪了。 “您……您把我带上了这样的位置,又让我接触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现在还让我来帮您处理这些……难道您就一点也不担心我吗?”玛丽双手轻轻地端着他的头,然后微笑着问他。 “哦,我不担心。”夏尔马上回答,“你一直忠心耿耿,我怎么会担心呢?” “难道忠心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在我看来可未必……”玛丽颇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抚摸到了他的额头上,“我对您毫无疑问是忠诚的,可是时势对您未必忠诚,您现在平步青云心想事成,难道以后就会继续如此吗?恐怕也未必一直一帆风顺吧……而我,我不幸知道了这么多东西,又成为了您现在和他唯一的中间人,如果到时候我闭嘴了的话……想必能让您的焦头烂额当中,减少不少麻烦吧?” 夏尔这下没有答话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玛丽,一时间竟然有些震惊。 玛丽看来虽然很迷醉,但是也没有让扑面而来的荣华富贵给冲昏头脑,她明智地发现她已经从之前的幕后,转而成为了夏尔推到台前的人物,固然肩负的责任和权势重了不少,可是身边所伴随的危险也多了太多,尤其是她发现自己同时也成为了大臣阁下和一大群银行家和工业巨头之间的中间人。 有多大的权势带在身边,就有多大的危险潜伏在身边。 “真没想到你能想这么多东西,玛丽,你真聪明。”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忍不住拍了拍玛丽的额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喜欢忠诚于我的人,而且我绝不是不敢承担责任的卑劣之徒,你既然忠于我,我自然会用尽一切代价来保护你,谁也没有办法让你深陷危险当中。” “承诺固然是很有用的东西,但是……时势是会变化的呀。”玛丽微微摇了摇头,金色的头发也随时微微摆动,“您个人当然是个好人,可是您不是一个人啊,您必须为大局考虑,有时候难免会想到一些一劳永逸的办法吧……” “噗哈哈哈哈!”夏尔大笑了起来,然后禁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她额头边的头发,“傻孩子,哪用得着想那么多啊!别瞎担心啊,你放心吧,除非我们真的天怒人怨,帝国完蛋,而且我输得一无所有,否则……只要但凡我还有一点点残渣在,那么就没有人会来追究我在任上做过的一切的,因为大家都一样!如果追究了我,那么其他人呢?以后的人呢?他们怎么办?没有人会这么做,否则任何一个党派都会灰飞烟灭,政府和政党都不可能存在了!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能够保住你,除非上帝抛弃了我们。” 夏尔这倒是心里话,贿赂,一直都是法国政界的润滑剂,也是每个政治家赖以维持生存的粮食。在17世纪的波旁王朝是如此,在19世纪的如今是如此,在21世纪照样是如此,希拉克、若斯潘、萨科齐等大名鼎鼎的人物都曾深陷过类似的丑闻——当然也都轻易地从这些丑闻当中脱身,恐怕到了23世纪,情况也不会有多少不同。 因为人总是人,人们所组成的社会必定是按照利益集团和政治集团的分布来运行的。 一个政治家,不管他本身是好人是坏人,只要他想成为有权势的人、甚至成为国家的统治者之一,那么他就必须拥有一个政治团体,而想要维持一个政治团体,就必须有一个维系他们的东西。 这东西要么是崇高的理想和政治准则,要么就得是金钱,可是崇高的理想和准则太难得了,又太容易失去了,无论再怎么持久的热情,也无法坚持到一代人以上,到末了权力场上的玩家们发现,他们最后还是不得不以金钱来驱动自己手中的权力机器。 就算夏尔落败了,从权力场上暂时退场,也没有人会追究他之前怎么弄钱又怎么花钱的——正如波拿巴党人不追究之前的七月王朝权贵一样,没别的原因,只因为他们自己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玛丽一直认真地听着夏尔的解释,一直没有搭话,直到最后她才问。 “那么按您说来,我们就只能这么一直污秽下去了吗?啊……请原谅我用这个词……” “没关系,我们这就是在做污秽的事情,可是正如光明存在是必然的一样,污秽的存在也是必然,人们总指望圣人来拯救自己和国家,可是圣人真的来临的时候他们又免不了会咒骂他们,因为圣人们通常是以无法达到的标准要求其他人的,人们做不到也懒得去做,于是就得把圣人赶走。结果,到最后任何人都会发现台上都是假仁假义之徒,可是这样的情况岂不是正合国民的意?谁还能去做圣人呢?”夏尔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玛丽,现在这里只有我们,我就跟你说实话,皇帝陛下,还有我,难道真的就是贪得无厌之徒吗?不,我们的心并没有那么小……我们也没有那么穷奢极欲,现在我们的生活水平已经可以满足我们了,我还觉得我很简朴呢!可是难道我们真的能够孤身来行使权力吗?我们做不到啊!所以,为了驱使我的部署,为了行使我的权力,我就得这么做,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夏尔这其实也是心里话,就他自己而言,现在钱早就够了,什么生活支出都有公交报销,衣食住行都是十分奢侈,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也都有办法得到,手里还掌握着不计其数的预算……就个人而言,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是他没办法满足,因为他有政治野心和目标,他想要得到更大的影响力和权势——至少也要在自己的领域内做到说一不二,而想要达到这个目标,他就必须要有一个忠于他的政治团体来服务于他,为他赴汤蹈火,执行他的一切命令。 而天下是没有任何无缘无故的忠诚的,至少绝大多数人没有,别人忠诚于他就是想要从他这里得到好处,要么是经济好处要么是飞黄腾达,而最后归结起来就是需要金钱作为纽带。理想和信仰不是常有的东西,而金钱却是永恒。 所以他必须要想尽办法为自己的政治团体去谋取足够的利益和金钱,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手下们就会失望,就会觉得忠诚于他没有意义,然后他的政治势力就会烟消云散,而这肯定是他无法接受的后果。 毫无疑问,这就是腐败,是被外面的评论家和报纸们永远咒骂的帝国腐败,他作为大臣肯定也是整个腐败体系的一个主要责任人。 然而,虽然就腐败而言,帝国确实十分严重,但是共和国难道又会差到哪里去? 在原本的世界线上,正是在共和国时代,爆发了举世震动的丑闻。在1879年,法国的企业家、工程师雷赛布从哥伦比亚政府中取得了巴拿马运河的开凿权(当时这个地方还属于哥伦比亚的领土),在1881年他组成了巴拿马运河开凿公司,并在法国以及整个欧洲发行了大量股票,总数达30多亿法郎。 而因为看到了运河的前景,一大群想要发财的法国广大中小资产阶级马上就把市场上的股票抢购一空。可是运河开工后,由于对运河开凿工程的规模估计不足,以及法国银行强加于雷赛布的苛刻条件,也由于开凿公司的贪污挥霍,使资金很快就消耗一空,严重不足的资金也让工程很快陷入绝境。 为了获得更多的资金,公司企图发行新的股票,但这需要议会的立法授权和政府的批准。为此,公司通过银行中间人用大量金钱贿买国家要人、高级官员、议会议员及报刊舆论界,从而得到议会和政府同意又发行了大量股票。但是,到了1889年2月,当公司骗到了大量股金之后,却突然宣布因负债12.8亿法郎而破产,工程只完成1/3而被迫停工。购买了股票的约90万户小股东也因此破产,许多企业倒闭。 企业突然宣布破产,资金全部消失的噩耗,很快就在法国本土之内引发了剧烈骚动,而这时候新闻界却又爆出来一个猛料,前三名内阁总理弗雷西讷、鲁维埃、弗洛凯,著名的激进党首领克里蒙梭,还有公共工程部长、陆军部长、议长等重要官员及上百名名议员,和一些报刊记者均受到了这家公司的贿赂——也正是由于有大批政府官员的支持,才酿成了19世纪最大的金融骗局。 根据报界的报道,前总理们以及克里蒙梭受贿100万法郎,有的议员收受50万法郎,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胜枚举。因为受骗上当的人们群情激愤,于是在1893年2月,法国政府被迫对巴拿马公司的董事长和三名董事以诈骗罪审判,司法机关判处公司董事长88岁的雷赛布和他的儿子公司董事5年徒刑和3000法郎罚款,另三名同案人被判处2年徒刑,但是几乎所有受贿的政府头面人物都逍遥法外,而之前民众所受的损失也再也没有办法追回,多少亿法郎的资财就此消失不见,进入到了某些人黑暗中所隐藏的钱囊。 而在之后,克里蒙梭很快就摆脱了这一点负面消息的影响,继续做他的政界领袖,几乎并没有受到多少打击,后面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出任了总统和总理,拯救了法国于水火当中——这倒是一个令人觉得有些反讽的事实。 不管是弗雷西讷、鲁维埃,还是克里蒙梭,还是路易·波拿巴或者夏尔·德·特雷维尔,还是后面的那些政治家们,只要他们想要在法国的这个政治环境当中成长,那么就必须遵循这个名利场和政治场上的必然逻辑,否则他们的权力将有名无实,甚至就连位置都不可能保得住。 正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夏尔根本就没有什么顾忌,反正真正能够制裁他的人根本不会因为这种事制裁他,而不能制裁他的人,就算咒骂他也没有用,他根本不在乎——比较起那些敛财还不做事的人来,他倒觉得自己反而是做了不少事了。 “我明白了……先生……”听完了夏尔的解释之后,虽然还是有些懵里懵懂,但是玛丽还是点了点头。 “明白就好,玛丽,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夏尔叹了口气,然后爱怜地又抹了一下她的脸颊,“如果你真的害怕的话,那没关系,你现在拒绝掉这些就行了,你还可以继续做之前那些事情。” “不,先生,请让我就这样陪伴在您的身边吧!”玛丽突然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她的手放到了夏尔的肩膀上,“人生,不过赌局而已,我既然已经下了注,就应该赌下去,陪您继续赌下去,直到最后一刻为止……如果真的我输掉了一切,那么就算被您抛弃掉,也是注定的因果,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是绝对不会临阵退缩的……” 一边说,她的手一边慢慢地向下滑动,然后突然停到了一个奇怪的位置上。 然后,她纤细的手指开始摆动,解开了上面的细带。 “玛丽……”夏尔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但是玛丽却充耳不闻。 “玛丽……别这样,今天我们可没啥时间,等下还要吃晚餐呢!”夏尔忍不住提醒她了。 “没关系的,先生,有点时间。”玛丽突然蹲到了沙发下面,然后抬起头来,狡黠地笑了,美丽的眼瞳对着夏尔,“我们可以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然后,她轻轻一扯,一大片肌肤也就露了出来。 在腹部和大腿白色的肌肤映衬下,略带黄褐色的东西显得有些突兀。 然而,玛丽却没有在乎这种突兀感,在夏尔惊奇的注视下,她的双手放到了上面。 “呃……”夏尔惊呼了一下,但是在这样的刺激下却反而挺立了起来。 “您看,多老实的人啊!”玛丽又狡黠地一笑,然后突然低下了头来,含住了前面。 “哦!”当温热的舌头擦拭到上面的时候,夏尔禁不住发出了惊呼。 和好友一样,玛丽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在夏洛特的羞辱之下,她决心也决心报复她既然现在下定了决心,当然也就能做到底。 外面有这么多女的,个个年轻貌美,现在她能压得过去,以后呢?再以后呢?时光终究会把她磨损殆尽的。 而她,却永远离不开这个人了,她必须做得比别人更多更好,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如果以后她能够得到孩子的话,那么她就一切安稳了。 她一边带着冷静的思绪,一边却又小心翼翼地套弄着,让温热的舒润感恰到好处地刺激她的这位恩主。 很自然地,口腔中的东西在越来越膨胀,最后噎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玛丽……玛丽……”饱受刺激的夏尔忍不住连连呼喊,不过他既没有尝试停下来,也没有尝试做得更激烈,只是看着玛丽这么做,然后手轻轻地下移,摸到了玛丽浓密而又纤细的金色头发上面,“哎,你不必这样的!” “不……”玛丽以含着面包一样的含糊语气说,然后在间歇当中一点点地说,“这是……我对您的致谢……以及致敬,阁下……虽然是这么不成器,但是我……我还希望,您以后能像……能像之前那样,继续保护我,帮助我……” 一边说,她一边盯着眼前棕褐色的东西,努力想象巧克力的样子,虽然这东西看起来闻起来动起来都不像是巧克力,但是当她这么想了之后,却出奇地好受了一些,就来那种时不时袭来的窒息感好像也小了不少。 真可惜你看不到,你看不到人要是为了报复心,能做到多可怕的事情。 玛丽微微眯上了眼睛,然后渐渐地适应了这种窒息感,小心不让自己的牙齿碰到脆弱的皮肤,不过,生疏的经验仍旧让她很快就感到有一种生涩感,唾液也从嘴角边流出了一些。 而初次碰到这种刺激的夏尔,并没有再耽误太多时间,他忽然停下了动作,然后全身一僵,接着白色粘稠的浓液蹦了出来,一次两次三次,直到停歇为止。 这时候,玛丽才停下了东西,而夏尔则退了出来。 玛丽抬起头来,看着显然还沉浸在这种欢愉余韵当中的夏尔,她感觉口中有点发烫,又很快在唾液的伴随当中变成了常温,但这……依旧是复仇的热焰。 带着无尽的感激和复仇的怒火,她吞了下去。 “真是只小猫……”夏尔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继续抹了抹她的头发。 第九十四章 承诺与降服 随着玛丽重新站了起来,并且用舌头和丝绢擦拭干净了刚才那一端欢愉在她嘴角边所残留的白痕,这间休息室当中刚才所生气的小小插曲,很快就结束了,室内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过,刚刚在愉悦的顶峰当中得到释放的夏尔,当然没有办法现在就将一切忘记,他看了一下玛丽,但是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以说心绪复杂。 他虽然早就知道玛丽会刻意讨好自己,但是并没有想到玛丽居然能够为自己做出这种事来,既惊讶又感动,当然他也知道,刚刚临出门之前玛丽在夏洛特面前所受到的羞辱性的对待,肯定也是促使她做出这样表示的助燃剂之一。 不过,相较于他的惊诧,玛丽倒显得成竹在胸,看着夏尔略带尴尬和茫然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啦,先生?还没有尽兴够吗?刚才您说时间有限,所以我就干脆来这种快点儿的方式了,如果您觉得还没有尽兴够的话,要不要……” “没有……我没这个意思,不用了。”现在的夏尔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想法了,连忙摆了摆手,“我……我只是在想,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的……真的,不用害怕,我绝对没有把你当成牺牲品的意思,请相信我的话吧。” 玛丽刚才说她恐惧被夏尔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当成弃子抛弃,也许这种恐惧也促使她这么费心讨好自己,而对夏尔本人来说,他并不愿意看到被玛丽这样战战兢兢地对待,所以忍不住再度跟她保证。 身为大臣阁下,在自己的领域之内说一不二,身边的部属天天奉承不断,如果想要看到别人对自己噤若寒蝉的样子,夏尔天天可以看到,如果每个人都这样他反倒觉得无聊了。 “我相信您的话,不用担心,先生。”玛丽笑意吟吟地坐回到了他的旁边,“我可没把这当成什么牺牲,这只是一种情趣而已不是吗?比起每次都像例行公事一样,我倒是觉得应该偶尔来点儿什么不同的东西呢……您不是说过的吗?就像……” 玛丽的双手托到了两腮边,然后“喵~”了一声。 “哈哈哈哈……”夏尔终于又被她给逗笑了,“那就请继续做小猫吧……我会一直照料你的。” “您可不能光口头承诺而已吧?”玛丽突然沉下了脸来,“您答应给我的那个礼物,现在可还是没有踪影呢!” “什么礼物?”夏尔先是一愣,但是很快他就又想了起来玛丽到底要的是什么“礼物”。 “呃……好,我知道,我知道……”尴尬之下他只能连连点头。 “您可别拿出这种应付同僚的本事用在我身上呀?”玛丽这些却不依不饶了,“含含混混地答应,然后敷衍过去,最后什么都没有做……” “可是你现在……也不太方便吧?”夏尔反问,“毕竟你现在责任重大,不能突然就离开岗位不是吗?” “这又不是我的永久性工作!”玛丽还是没有退让,反倒是借着机会直接阐明了心中所想,“再说了……我中途也可以休假一段时间嘛,只要您一句话,难道还有什么事情会有人会想不开跑出来反对吗?” 虽然现在借着夏尔的支持,玛丽现在已经算得上是飞黄腾达了,不过她自然也能发现自己地位的不牢靠之处,她也越发地感觉到使用一个孩子来稳固自己地位的重要性。 现在的权势和未来的保障哪边更加重要,玛丽自然分得清楚,所以她就想要借着今天夏尔心情极好的机会来直接确定自己的未来。 “那你说到底怎么办为好呢?”夏尔被玛丽弄得有些气结,只好再问她。 “一年够了吧?”玛丽凑得他更加近了,几乎就像是贴在他的耳边说一样,“我在这里为您做一年,把您交代的事情都办完,然后给自己求一个长假,应该也是合情合理吧?而那个时候,我应该就能安心地留下一个我们的孩子了。” 这可不是长假的问题啊……夏尔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怎么,难道……难道您不愿意吗?”玛丽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当然是没有资格强求您的……” “好了好了,可以可以,就这样吧!”在现在这个场合下,夏尔见不得玛丽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只好叹了口气,答应了她的要求。“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那么……我会很期待那时候的……”玛丽这时候马上整个人欣喜若狂,投入到了夏尔的怀中。 不过他们的温存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因为已经到了晚餐的时间,为了不让自己叫过来的宾客们等待,夏尔带着玛丽一起又回到了大厅当中。 此时,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虽然为了保密的缘故,这里不能带来太多厨师搞得大张旗鼓,不过因为食材都是珍馐佳肴,所以仍旧配得上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身份。 不过,在座的人们心情各异,其中一大部分人是没有心情来享受口腹之欲了。 白发苍苍的若斯当·卡帕菲勒因为年纪越来越大精力不济,而且早已经玩腻了其他所有的娱乐,所以现在只对美食感兴趣,可是现在他却没有任何用餐的兴趣,只是脸色惨白魂不守舍地左顾右盼。 自从夏尔将这个重大消息透露给他之后,他就一直陷入到了这种紧张不安的状态当中,虽然他向夏尔提出了抗议,但是早有准备的夏尔却完全无视了他的抗议,反倒是威胁了他听从自己的命令。 在形势无奈之下,他不得不要求请示一下其他人,而这个要求被夏尔允许了,在刚才夏尔和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相谈甚欢的时候,他却是满心焦急不安地写着信件,想要跟自己的好友,身为法兰西银行总裁的阿尔古伯爵,等待着他给自己来一个决断——或者至少把责任从自己身上扔到对方手中。 自从信被送出去之后,他一直焦急不安,尽管明知道阿尔古伯爵不可能这么快就做出答复又把回信送过来,可是焦虑不安的心情却完全破坏了他的食欲,以至于口中的这些美味佳肴都无法给他带来任何触动。 这种心情并不是他一个人独有,很多人都和他一样,紧张不安或者神色木然地坐到了座位边上,吃的东西也都是味同嚼蜡。 不过,看着他们这么颓丧不安的样子,夏尔和阿尔冯斯却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可以说他们反而是吃得更加欢快了。 在餐桌边夏尔和阿尔冯斯互相聊着天,展示着两个人之间的亲密默契,而玛丽也坐在了夏尔的旁边,跟着他们有说有笑。 而看到玛丽和大臣阁下如此亲密无间的样子,其他人也和阿尔冯斯闪过了同样的想法,对玛丽也纷纷另眼看待——虽然他们暂时不知道玛丽是什么来路,但是既然有大臣阁下本人亲自背书,那么不管她是什么人,她说话都可以算数。 就在晚餐进行到深夜时分的时候,若斯当·卡帕菲勒所极其渴盼的阿尔古伯爵的回音终于来了,若斯当·卡帕菲勒几乎迫不及待地就拆开了信,然后马上读了起来。 读完之后,他的眉头忍不住紧皱了起来,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阁下,我所咨询的人……并不反对你难道提议。” “那真是太好了。”夏尔微微点头,然后和阿尔冯斯相视一笑。 正如同他们事前预料的那样,在国家需要的大义名分之下,纵使手握重权,阿尔古伯爵也只能深感顾忌,他也十分清楚政府的财政底细,所以他不能够让自己成为帝国政府的敌人,只能对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独断专行表示默许。 “不过……”这个时候,若斯当·卡帕菲勒突然话锋一转,“为了体现公平性,同时为了协助维护帝国的经济稳定和安全,他认为我们有必要谨慎万分,所以他要求派出专员来负责监督债券兑换和使用的事宜,以免让全国陷于震动当中……” 虽然若斯当·卡帕菲勒的话说得很弯绕,不过意思倒也十分简单,而且并没有出乎夏尔的意料之外——既然他们发现大势不可挡,所以他们决定也参与进来,以免让自己受到太大的损失,至少不让对手太开心。 而这种反抗心理,对夏尔来说,却也是十分有用的——他本来就不是打算和阿尔古伯爵这样的人决裂,他只是想要把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推行下去而已。 “这一点您大可以放心。”他马上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然后微笑地看着对方,“陛下和我本人,比您更加在乎帝国的金融和经济安全,所以从一开始,帝国政府就将会专门派要员来负责协调此事……” “陛下已经准备好人选了吗……”若斯当·卡帕菲勒又显得惊诧,又显得十分失望。 他没有想到帝国的皇帝和这位大臣阁下居然事前就已经准备到了这个地步,从这里他看到了决心,但是也看到了失利的痛苦。 “对,陛下已经责成几位他最信任、而且有能力的臣僚来负责此事了。”夏尔再度点了点头,“以缪拉亲王和阿尔比费拉公爵为首。” 缪拉亲王是指吕西安·缪拉亲王,他是当年拿破仑麾下的著名战将缪拉的儿子。 缪拉十分出名,他是帝国最为勇敢优秀的将领之一,曾经立下了无数战功,并且得到了皇帝的无比信任和重用,甚至还得到了他的妹妹卡特琳娜的垂青。在和卡特琳娜结婚之后,缪拉也自然成为了皇帝最为信任的亲戚之一,他想要为这个妹夫戴上一顶王冠。 恰好这时候西班牙波旁王族的国王被拿破仑废黜,于是拿破仑让自己的哥哥约瑟夫·波拿巴戴上了西班牙的王冠,而把约瑟夫原本统治的那不勒斯王国(正好也是从波旁王族手中抢来的)就被转送到了缪拉夫妇的手中,缪拉一跃也就成为了那不勒斯国王。 可是好景不长,没多久帝国就在一系列的军事灾难当中崩溃,而缪拉因为1815年起事反攻占领那不勒斯王国的奥地利人,而被奥地利军队直接俘虏之后枪毙。 在轰轰烈烈的时代结束之后,卡特琳娜避居弗洛伦萨,然后再嫁,而她和缪拉的两个儿子阿希利以及吕西安,则先后辗转最后来到了美国。大儿子阿希利·缪拉继承了缪拉亲王的封号,并且依靠父亲留下的财产在美国的佛罗里达州买下了一大片的庄园,并且娶了乔治·华盛顿的一位侄孙女儿为妻,而吕西安·缪拉也在美国和一位富有商人的女儿结了婚。 可是阿希利婚后一直无子,并且在1847年就中年去世,于是亲王的爵位就被弟弟吕西安继承,而不到一年之后法国就发生了革命,路易·波拿巴也趁着革命的东风成为了第二共和国的总统,这时候吕西安·缪拉亲王就动了回国的心思(在之前,七月王朝是禁止他回国的),最后辗转来到了法国,并且得到了一贯喜欢帮扶亲戚的路易·波拿巴皇帝的重用。 而阿尔比费拉公爵也就是指路易·拿破仑·絮歇,他的父亲就是拿破仑皇帝最为重用和信任的将领之一路易·加布里埃尔·絮歇元帅,这位元帅出身于一个富裕的家庭,但是在大革命之初就早早地投入到了军队当中,并且在军队里面一路建功立业,最后得到了拿破仑的赏识,也正是因为他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拿破仑皇帝封他为阿尔比费拉公爵。 在帝国的军事生涯当中,絮歇一直都对拿破仑皇帝忠心耿耿,也十分崇拜,将自己的儿子也命名为 在1815年帝国崩溃,拿破仑皇帝被流放圣赫勒拿岛之后,絮歇元帅在波旁王朝复辟、帝国元勋们纷纷被排斥的政治气氛当中,也选择离开了巴黎和军队,选择回到马赛家乡隐居。虽然最初波旁王朝不愿意承认帝国时代所封的那些贵族,但是在数年之后还是承认了这些人的爵位。 而在1826年,絮歇元帅去世,作为独子的路易·拿破仑·絮歇就继承了阿尔比费拉公爵的爵位,不过虽然是最高等级的贵族爵位之一,但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所以并不得当时的上流社会和政府的信任,虽然他一直致力于从事政治,但是也没有得到什么特殊成就——可是在路易·波拿巴回归法国并且重建帝国之后,情况自然就不同了。 拿破仑皇帝所最为信任和重用的心腹手下们,他们的儿子自然而然地又开始又聚拢到了拿破仑三世皇帝的麾下,成为他忠实的部属,也通过皇帝陛下,成为了帝国的要人。 不过,和父亲们不同的是,这两个中年人都早已经拥有了财富和地位,再也不需要在军队当中厮杀,他们反而成为了政治家,以笔而不是剑来拱卫帝国。 而一直都苦于手中没有太多亲信可用的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也十分乐意召集这群旧帝国烜赫一时的遗老遗少们来给自己服务,送给他们各种权位和尊荣,既填充起自己慷慨的名声,也可以增加自己对这个帝国的控制力。 在这样的危机关头之前,他让两位前帝国元帅的儿子来负责此事,既是体现帝国皇帝的决心,也是为了让这些人替皇帝监督一下如此重要的事情,顺便让这些帝国的天然支持者们能够从中发一笔横财——波拿巴党人们在之前的几十年里面失去了太多东西,他们必须通过各种手段来重新积累自己的财富以及影响力,而且必须不遗余力地去做。 而夏尔明白,对面这位若斯当·卡帕菲勒到底在失望和紧张什么。 “当然了,我们都知道,虽然威望很高,但是这两位贵人都是金融界的门外汉,他们必须有专门的人来辅佐他们,辅佐他的人,一定要对帝国忠诚,而且要有必要的知识以及影响力……” 大臣阁下的话说得十分缓和,然而若斯当·卡帕菲勒却睁大了眼睛听着,唯恐自己落下了一个词。 当大臣阁下说完了之后,这个在金融界沉浮了多少年的老人马上就弄明白了,这是给他一个投降的机会。 如果现在投降,还有机会被收编,有机会从可怕的亏损当中被拯救出来——毫无疑问,那两位只是吉祥物而已,主要的执行者肯定是所谓的幕僚,而如果这样的话,就有机会借机从雪崩当中逃脱了。 虽然投降可能有损面子,但是……见鬼,这时候谁还在乎面子啊! “我十分乐意为帝国服务。”这时候,若斯当·卡帕菲勒马上就站了起来,然后向大臣阁下微微躬了躬身,表现了自己的恭顺。“而且您看,我已经在金融界行走了这么多年,想必还是有些经验可以奉献给帝国的……” “无疑我不怀疑您的经验,不过,您的精力……还够吗?”夏尔反问。 “阁下,别看我这把年纪,我身体好得很!”若斯当·卡帕菲勒连忙大声回答,然后马上用刀叉将一份食物送到了自己的口中,然后大嚼了起来,“您看,我胃口还很好!” 这下他发现,这些佳肴又重新变得好吃了。 “噗嗤……”看到老人这急迫紧张而又有些搞笑的样子,玛丽忍不住笑了。 而夏尔轻轻拍了拍玛丽的头发,示意她不要在这种场合当中失去了了仪态,然后,他重新看向了若斯当·卡帕菲勒,“好的,我已经看到了您的决心和您的精力了,嗯,很好,很高兴您还这么精神,既然如此,我又怎么忍心来拒绝您呢……我会向陛下推荐您的……” “谢谢您了,大臣阁下!”若斯当·卡帕菲勒大喜,他知道,只要大臣阁下点了头,那么所谓的向陛下推荐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不过,您毕竟老了……”夏尔突然话锋一转。 “不,我还不老啊,阁下……”若斯当·卡帕菲勒连忙说。 “您毕竟老了……”夏尔不管不顾地再度重复了一边。 若斯当·卡帕菲勒有些呆了,吃不准夏尔的意思,不过当他发现夏尔在玛丽脑后轻轻抚摸头发的手之后,他终于明白了。 “是啊,大臣阁下,我确实年纪大了,精力毕竟不是很充足……”他马上就改了口,然后讨好地看了看玛丽,“嗯,请让您身边这位……这位女士来作为我的副手协助我吧。” “很好。”夏尔这才满意地笑了出来。“那么,祝您一切顺利。” 第九十五章 安慰与前景 当这群人中最为年老、最有威望的人,选择退缩和投降之后,其他人也再也没有坚持下去和大臣阁下以及帝国的意志对抗下去的愿望了,纷纷不再坚持反对意见。 不过,即使已经无法阻挡帝国的意志,他们还是想要给自己争取一点儿利益,他们纷纷要求也参与到这个监督机构里面去,想要用这种办法来避免必将到来的风潮以及其损失。 然而,夏尔这次却不那么好说话了,他只是一边用餐,一边用十分模糊的词句表态,不再对某一个具体的人表示支持。 说到底,这是一次突然袭击,一定必须有人从中受损,在保障了帝国皇帝和他自己的利益之后,他要办法把损失尽量平均下来,以免真的造成太大的风潮。如果他这次让在座的所有人都逃脱的话,那么民间肯定就要蒙受巨额损失了,反而会影响到帝国接下来的战事。 而到了这时候,大家也明白了,大臣阁下是下定了决心让一些人出出血的。 毫无疑问他们心里对此十分生气,但是在现在的情势下没有一个人敢于将这种气愤再表现出来,这是这间厅堂里面的空气却顿时显得压抑了起来,人人都心情沉闷,脸色十分难看。 “大家怎么好像都没有什么胃口啊?”当宴会到了尾声的时候,已经酒足饭饱的夏尔,意犹未尽地看了一下这些失意者们,“难道今天的菜肴不合诸位的口味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让我惭愧啊……” “不,大臣阁下,今天的菜肴十分可口,我很满意。您一直以来都十分热情地招待着我们,对此我们都很感激。”旁人还没有说话,若斯当·卡帕菲勒马上就恭维起来大臣阁下,现在的他,因为夏尔刚才给了他一个爬上岸的机会,所以现在一扫刚才的痛苦阴霾,又变成了平常那个风趣温和而又快活的老头子。 然而,他的快活却又更加加深了在场其他人们的痛苦,一时间有些饱含着嫉妒和嫌恶的视线投向了这个反叛了立场的老头子,然而这个老人却安之若素,满不在乎地继续喝了一口酒,显然对自己的幸运而感到十分庆幸。 眼看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夏尔决定将执行自己计划的下一个部分了——而这个部分,他现在甚至还没有对皇帝陛下本人说过。 “好了,你们好歹都是卓有名望而又资金雄厚的精英人士,现在又何必摆出这幅样子呢?无非是蒙受一点点损失而已,难道你们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受过挫折吗?难道这对你们是无可承受的损失吗?”夏尔放下了酒杯,然后颇为严厉地看着对面这群人,“既然都到了这里了,那我也不说虚话,大家开诚布公地讲吧,自从陛下和我走到了台上来,我们做了多少有利于诸位的事情?难道帝国之前没有给诸位带来足够的财富吗?如果有的话,那么帝国现在有需要,让你们为了帝国贡献出几个子儿来,也并不过分吧?” “大臣阁下说得很对!”夏尔的话刚刚说完,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马上就附和他了,“帝国这些年来对我们的经营做出了多么大的帮助?当她需要我们的忠诚时,我们有什么理由不为之付出呢?” 大臣阁下如此疾言厉色地训斥,罗特希尔德家族的继承人跳出来背书,本来是足够吓唬住所有人了,但是这种被人偷袭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所以有些人还是在委屈至极的心态下忍不住抗辩了。 “大臣阁下……您,您说得很对,帝国终结了革命,终结了混乱,也让我们得以扩大我们的经营,我们是十分感激的。如果帝国现在需要我们来回报她,需要我们付出金钱来帮助她,我们非常乐意……”一个人禁不住小声向夏尔抗议了,“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帝国在我们措手不及的时候给了我们一闷棍,难道这样我们还能感激得起来吗?现在这样的情况,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我们会默认现实,但是请恕我现在没办法陪您笑出来……” 这个人鼓起勇气的一番话也惹起了其他人的共鸣,他们纷纷小声附和,然后重新板着脸,用这种冷眼相对来进行软抗议。 “你们这样有必要吗?”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我们可以把目光放得长远一点,不要计较现在的一点小事!” “可是现实是我们被帝国重重一击,而且不再敢于相信帝国未来的信用了……”另外一个人显然也是心痛得很,所以禁不住向夏尔抗议,“大臣阁下,您现在得胜了,我们愿意祝贺您,但您在享受着胜利者的愉悦时,总不至于还要求我们现在也满脸堆笑来谄媚您吧?不,也许有人可以做到,我做不到。” 因为听到了旁人明里暗里讥讽自己毫无节操谄媚大臣,若斯当·卡帕菲勒脸上闪过了一道怒气,他胡子颤抖着想要说话,但是却被夏尔用目光制止住了。 “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纠结这个小问题上,难道就不能把眼光看得长远一点吗?”夏尔皱着眉头,直接将手帕扔到了桌子上,一副即将要生气的样子,“帝国现在确实是有困难,找你们来,但是你们难道觉得帝国会亏待你们吗?!帝国之前怎么对待各位,之后也会怎么对待各位!” 听到了大臣阁下这么别有深意的话,一时间这些人都不再生气或者争吵了,而是面带异色地看着夏尔。 不管夏尔这个大臣阁下是好是坏,但是不管怎么样,这几年里面,他通过各种手段建立了自己的威望,由不得这些人不敬服他。今天他给这些人这么大的惊喜,在愤恨和懊恼之余,这些人也会更加感受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大臣阁下的可怕。 而且,听他的口风,大臣阁下似乎也为其他人准备了什么挽回损失的方法。 “我之前说过了,现在还要强调一遍,这是一次非常手段,是我们面临一次严重的战争危机之前的必然之举,就连我们自己,也不喜欢经常做这种事,所以你们就不用再想那么多了,这是孤例,也绝对不会成为常态化的行为!”夏尔先是再度给了一次保证,让这些人明白帝国政府的良苦用心,然后马上话锋一转,“而且,我得说,战争对各位来说从来不是灾难,而是一次良机!” “良机?”随着夏尔的话,这些人纷纷面面相觑,然后开始低声交谈起来,猜测着大臣阁下的意图,同时也让气氛变得稍微活跃了一点。 “在一次如此规模的战争当中,尤其是我们还需要远征,那么毫无疑问政府要花费大量的资源和金钱,帝国政府需要扩大债务,需要扩大军火的生产,那么这无论如何都是一次对经济的刺激行为,而且是有利于各位的行为。” “阁下,您是说政府将会为这次战争发型特别的战争债券吗?”一个人大概明白了什么,仰着头问夏尔。 “这当然是不消说的,帝国肯定会这么做。”夏尔点了点头。 “那么您的意思是会优先让我们来承发这些债券吗?”这个人马上追问。 “我并不是帝国的财政大臣,对此我没有办法给诸位一个确定的答复。”夏尔微微笑了笑,很快躲过了正面答复的义务,“不过我可以确定,只要各位诚心诚意地位帝国做出贡献,那么帝国必然是绝对不会忘记诸位的贡献的。而且……我们并不需要仅仅着眼于法国一隅之地,我们可以看到的应该是更加久远、也更加充满机遇的未来才对。” “您这是指什么呢?”这下就连阿尔冯斯也有些奇怪了,出言问夏尔。 “很明显,我们现在要和俄国交战,我们将会成为敌人,彼此仇恨,但是……这种仇恨必定是短暂的,也必定是可以改变的。”夏尔不慌不忙地又给自己倒下了一杯酒,“俄国人会失败,也许会满心怨愤,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忘记或者忍耐住这种怨愤,然后来寻求我们的帮助。” “寻求我们的帮助?”若斯当·卡帕菲勒皱着眉头问。 “这不是很明显吗?俄国是个庞大的国家,但是也是一个穷国,一个需要付出很大力气才能走入现代化的国家——而且,战争将会让他们变得更穷,情况变得更加忍受。”夏尔拿起了酒杯,然后轻轻地送到了自己口中抿了一口,“也许战争的失败甚至会给俄国人带来一次内乱,让他们付出更多的鲜血和更大的损失,而这……毫无疑问也是在给我们带来某种机会。” “您好像很确定俄国必将战败?”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饶有兴致地问。 “我很确定,这是必然的,因为它是在和帝国为敌,它是在和我们为敌!”夏尔将空杯子重重地拍到了餐桌上,引起了啪的一声,震得其他人都心头一动。 “诸位,请相信我的判断吧,因为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输过,所以我能走到这里,以大臣的名义对你们说话。”他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毫无顾忌地看着他们,“俄国人不会从战争当中幸存,但是战争结束后他们会活下来,然后寻求新的生活,不管是缓解国家所受到的创伤,还是要重建他们的国家,他们必将需要大量的资金,甚至可以说是数不清的资金——而他们也有足够的资源来偿付这些资本所带来的利息,只要我们帮助他们的话。” “也就是说,您认为俄国人会输,然后输掉之后会转而向法国寻求帮助?”若斯当·卡帕菲勒终于明白了夏尔的意思。 “我就是这么看的。”夏尔点了点头,“而且我认为,如果我们事前就做好准备的话,那么我们可以从这样的未来当中实现某种期待,诸位,你们想想吧,俄国现在是坐在金山上当乞丐,而我们可以让那些地方开发起来,最后把金山送给我们——只要我们措施得当的话。” “这样吗……”夏尔的话,再度引起了在座诸人的窃窃私语,不过与刚才那种略带恼怒和懊丧的气氛不同,现在的气氛要活跃得多,因为这些人又重新闻到了利润的气息,他们真心实意地期待夏尔所说的前景。 俄国会输,俄国会损失惨重,俄国会向帝国示好,俄国需要进行重建以至于宁可向法国寻求资本上的帮助,这一桩桩事件,都只能说是揣测,但是当大臣阁下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却又似乎格外地具有说服力。 毕竟,正如他之前所言,他在赌博未来的时候还从来没有输过,也正是因为这种眼光或者说运气,他才能以这样的年纪就作为大臣傲然站在这里。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这都可以期待一下。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能够成真的话,那么……我们十分期待能在您的帮助下……嗯……为帝国的外交利益服务,也为两国的繁荣服务。”在沉寂了片刻之后,阿尔冯斯马上开口了,他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跟在夏尔的脚步后面。“我很讨厌俄国人,但是如果俄国人愿意承受高于市场的利息来跟我们借钱,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借给他们——当然,他们的偿付必须讲信用,而且要稳定。” “战争是可怕的,又是必要的,然而这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最终,和平终究是会到来的,而且会符合每个人的心意。”夏尔微微笑着,没有给出任何确定的答案,但是却又像是做出的承诺。 他已经确定,俄国人会输掉克里米亚战争,而且现在他断定俄国那时候会陷入内乱,而不管哪一派人赢得了胜利,他们也肯定到时候会来跟法国请求帮助——正如在原本的历史线上俄国人所做的那样。 而那时候,他又将是俄国人民的老朋友了。而这些人也会忘记今天的不愉快,跟着他一起来从中渔利。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不动声色地又重新给自己倒满了酒,然后抬了起来,“那么就让我们为欧洲的繁荣干杯吧!” “干杯!” 第九十六章 疑惑与恭维 在夏尔的强力推动下,其他人也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行动力,就在当天晚上,夏尔召集过来的与会者们就纷纷做出了决定,展现自己的爱国情怀,支持帝国皇帝和大臣阁下的一切决定。 不管他们是出于真正的热忱,还是被压迫之下的无奈,既然他们做出了这样的表示,夏尔也就可以满意了,他通过今天的强势突袭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也在所有人心目中再次树立了自己强势且不容违抗的形象,他不在乎别人是不是真心拥戴自己,只要他们服从自己的话就好了。 当今天的会议结束,表决也完成了之后,今天夏尔召集的聚会才告结束,而这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到场的宾客们,有些人选择了趁夜离开,而有些人则干脆选择了留下来。 作为夏尔精心布置的招待地,这里当然不缺乏休息和玩乐的地方,而这些留下来的酒足饭饱的人们也开始在这里享受闲暇和欢愉,至于夏尔本人,在玛丽的特意叮嘱下,没有一个人前去打搅大臣阁下,只有玛丽本人和夏尔呆在一起。 虽说一心想要怀上夏尔的孩子,可是玛丽知道现在自己还有要务在身,所以只能暂时地遏制这个念头,不过就算如此,她还是对夏尔曲意逢迎,一夜陪伴在夏尔身边温存,想尽办法地讨夏尔的欢心,倒是让夏尔十分高兴。 直到第二天天明,玛丽才恋恋不舍地同夏尔告别,目送夏尔的马车离开了这座秘密的俱乐部,走上了回家的归途。 直到中午时分,夏尔才回到了他在郊外的宅邸当中。因为昨天一晚上的会议和喧嚣,他现在既有些疲惫,但是却又神清气爽。 原本他想在自己的书房里面休息一下的,不过当他刚刚坐上了书房里面的躺椅之后,夏洛特却马上过来找他了。 “夏尔!”一闯进书房里面,她就直接朝丈夫喊了出来。 “怎么回事?”夏尔半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这么疲惫啊?一大早就摆出这副样子,昨晚到底怎么了?”夏洛特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丈夫。 “哎……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呢?昨天晚上没睡好。”夏尔叹了口气,“我和一群重要人士谈到了凌晨,就为了解释皇帝陛下的一个决定,并且最终说服他们答应执行……他们期间反弹很大,我不得不耗尽了精力。不过还好,事情终于办成了。” 听到了夏尔的解释之后,夏洛特总算略微放下了心来,然后看着躺在躺椅上的丈夫,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尖刻了。 “恐怕不止这点事在消耗你的精力吧?你和那位德·莱奥朗小姐一起过去的吧?天知道昨晚她怎么讨好你呢……难道她不想要巴结巴结大臣阁下吗?我看可不像。” 自从夏尔成为大臣之后,他外出视察或者公干的次数多得是,在部里面的事务也时常很繁忙,所以夜不归宿是常事,而夏洛特也早就习惯了丈夫的这种忙碌,可是昨天可不一样,她可是亲眼看着夏尔是和玛丽一起离开的。 夏洛特这么一说,夏尔的心里立马打了个突,他表面上神色不变,脑子里却快速地转动了起来,揣测妻子到底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蛛丝马迹——因为夏洛特所说的确实是事实。 不过,虽然心里想法有些多,他却做出了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好了,夏洛特,别这样了!玛丽是我们一家的忠实助手,她这几年来一直为我们忠心效劳,现在也是我所依靠的助手之一,执行着重大的任务。这种人我们应该好好对待,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回报,你不应该用这些无端的猜疑和攻击来让人寒心!” “哼……你以为她只想做个助手吗?我看她那副样子就知道了,她想要爬到你身边来,当个人前光鲜的情妇。”也许是想到了昨天和她的冲突,夏洛特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她这种人我算是见多了,为了得点儿富贵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我觉得你说得太严苛了,她不是这种人。”夏尔勉强地再为玛丽辩解了一下,“好了,我们别谈这种事了,你过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她跟我吵一架吧?如果是,那我可不奉陪!我现在可没有精力来为你的这种猜疑来浪费精力。” 看着丈夫不耐烦的样子,夏洛特沉下了视线,似乎是在揣度丈夫这话的诚意。 虽然对丈夫私下里和玛丽出去并且一夜未归有些狐疑,不过她也不想在没有任何根据的时候,为了这事一直纠缠,惹得丈夫生气,影响两个人的生活——现在丈夫还没有明显的不端行为,只要敲打敲打也许不会怎么样。 “我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让你好有个预备。”她不再像刚才那样严肃了,而是凑到了丈夫的身边温声说。 “什么事?”夏尔马上问。 “我们,很快就会再有一个孩子了!”夏洛特微笑了起来,躬下身来在夏尔耳边低声说,“之前我就有这种感觉了,不过等昨天你走了之后,我让医生给我确认了。” “哦?”夏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是一阵兴奋,高兴得骤然半坐了了起来,“是吗?太好了!夏洛特……辛苦你了。” 不过,虽然高兴,但是他也没有了第一次听说妻子怀孕时的那种狂喜,毕竟初次才是最宝贵的,当成为父亲之后,妻子再一次怀孕也就没有那么刺激人心了,更何况这还是他的第三个孩子呢! 看到夏尔这种“普通级别”的兴奋,满心想要让丈夫惊喜的夏洛特禁不住有些失望,她禁不住再问。“怎么,还不满意吗?不是你之前满心想要孩子吗?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才不想又去受那一年的苦呢!生完孩子之后我才发现能过上原来的生活是多幸福!” “洛洛特,我十分感激你,真的。”夏尔马上抱住了“我们一直都人丁不旺,到了我们这一代,我们负有让这个家族开枝散叶的责任,我很高兴……我们两个承担了这份责任,没有让爷爷和祖先失望……谢谢你,夏洛特,你让我有资格面对他们了……” “这才像话!”看到丈夫这样的表示,夏洛特这才总算消了气,“那你这次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没关系,只要是我们的孩子,男女根本无所谓。”夏尔笑着拨弄了一下妻子的头发,“再说了,现在我都有了,何必继续在意呢?” “都有?”夏洛特有些迷惑地看着夏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呃……夏尔心里顿时一紧,痛悔自己的失言,然后他马上堆出了满面的笑容。 “我的意思是,只要我们两个继续恩爱地过下去,一定会有很多孩子的,男男女女都不会缺,又何必纠结于这一个?” “你……你真是,说什么胡话呢!”被夏尔这么一调侃,夏洛特的疑惑马上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些莫名的羞涩,狠狠地推了丈夫一把。 “这怎么能算胡话?这是夫妇之间应该做的事情不是吗?”夏尔继续拨弄着夏洛特,“夏洛特,你是我们特雷维尔家族的继承人,也是我的妻子,你天生就该拥有一切,包括孩子。这一点上,纵使不能让你超过特蕾莎女皇陛下,我也想要让你和维多利亚女王陛下比一比……” “又在疯言疯语了,你老说这种话也不害臊!”夏洛特白了他一眼,不过眼睛里面却满是笑意。 特蕾莎女皇陛下其实并不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她的丈夫才是,不过因为她的功绩,所以人人都习惯这么说了,她和丈夫一生都很恩爱,生下了十几个孩子——包括那个断头艳后安托瓦内特,而维多利亚女王陛下和丈夫的感情更是没话说,现在也已经生育了好几个孩子,夏尔这么说一方面是有意恭维抬高夏洛特的身份,一方面也是暗示他想要和夏洛特为人丁不旺的特雷维尔家族扩充子息。 也无怪乎听到夏尔这么说时候,夏洛特又是羞涩又是开心。 “怎么能叫疯话呢?这是我们的义务不是吗?”夏尔仍旧笑着调侃。 “好了,我不想跟你说这些疯话了,告诉你剩下那件事吧。”夏洛特忍不住掐了他一下,“你先休息下,下午我们一起去爸爸那儿吃晚饭,昨天他叫了人来请我们。” “哦?这样啊?”夏尔很快就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夏洛特的爸爸,自然也就是他的岳父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因为和他同名的老公爵已经过世的缘故,他现在已经继承了公爵爵位,也继承了原本老公爵在世的时候所精心营造起来的宅邸。 不过他能够继承的东西也仅此而已了,根据老公爵的遗嘱,孙女儿夏洛特才是他庞大遗产的主要继承人,而公爵倒更像是一个年金的受益人而已,每年从遗产当中领取固定的贴息,然后生活在那座府邸当中。 虽然在遗嘱刚刚宣布的时候,公爵和他的长子菲利普都有些难以接受和反弹,但是到了现在,看上去公爵是接受了父亲的这种安排,没什么怨言地继续过着自己花天酒地的生活——因为对父亲有歉疚感,而且再怎么说也是父亲,所以夏洛特对公爵算是十分慷慨,很乐于给父亲报销账单和支出,而在确定自己的生活质量没有什么忧虑和影响之后,公爵也乐得清闲。 和过去的生活习惯一样,公爵现在经常宴请宾客,有时候还叫女儿女婿过去,在夏洛特生下了儿子之后更是如此,夏尔倒也不觉得奇怪。 于是,在夏洛特叮嘱完了之后,她就离开了书房不再打搅丈夫的休息,而夏尔也重新在躺椅上面睡了下去,恢复疲惫的精神。 等到了傍晚时分的时候,他被重新过来的夏洛特给叫醒了,然后稍微重新梳洗之后就跟着夏洛特一起前往了夏洛特的娘家,特雷维尔公爵府邸。 “哦,瞧瞧!我们家的大人物终于来啦!”当听到了夏尔夫妇到来的消息之后,特雷维尔公爵马上迎了过来,热情地站到了女儿女婿两个人的面前。 然后,他一边抱了抱女儿,一边又笑着看了看夏尔,“夏尔,你总算有空过来了啊!我感觉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最近我有些忙,抱歉……”夏尔耸了耸肩。“不过这次我给您带外孙过来了,您可以好好让他为父补偿。” 第九十七章 冲突与家长 当夏尔和特雷维尔公爵回话的时候,他的态度和语气并不是特别恭敬,不太像是面对长辈,反而就像是面对朋友一样。 不过这也没办法,虽然现在的特雷维尔公爵可是夏尔的岳丈大人,可是也许是因为太过于熟知这位公爵本性的缘故,夏尔对公爵却根本无法提起那种对岳父的尊敬感来,反而倒有些对待朋友的亲切,而他的这位堂伯父倒也并不为此感到不满,对一贯随和风趣的他来说, 再说了,他在和夏洛特结婚之前,也见多了公爵的做派,那可是一个标准的花花公子啊,行事可以说是相当诙谐甚至荒唐的,实在没办法让他打心眼里产生那种尊敬。 不过公爵也并不因为夏尔的态度而生气,说实话以他的性格,要是夏尔恭恭敬敬对待他,他反而会感到尴尬。 “哦!看看,这是谁来了!”这时候,公爵的视线转到了被夏洛特抱着的克洛维斯,然后他直接接了过来,然后笑逐颜开地半蹲了下来把外孙举得高高,逗得克洛维斯一阵笑声。 看着祖孙两个人这样亲昵,夏洛特也不禁露出了笑容——讨好一个母亲最好的方法不就是逗她的孩子开心吗? 将外孙玩耍了一会儿之后,他才重新将克洛维斯放了下来,任由他又跑到了母亲的怀里面。 “哎呀,真没想到,我一下子就成了爷爷了,我还真有点难以适应过来呢!”看着孙子活泼天真的样子,特雷维尔公爵禁不住开怀大笑,“这时间过得真是快得惊人啊,我还没有留神,自己就老了。” “您还不老啊,还挺有精神的。”夏尔马上恭维了一下岳父。 “哎,老了……老了……现在动弹起来都没什么精神了,怎么还没老?”公爵摇了摇头,“已经五十岁的人了,再也没有办法和你们年轻人来比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也多了几分萧索,再也没有了刚才和女婿开玩笑时的轻佻,显然是真心感受到了时光流逝、精力不再的可怕。 夏尔这时候凑到了他的身边,发现公爵原本一头被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金色分发,虽然现在依旧还是很整齐,但是两鬓之间却已经可以看到一些花白色,脸虽然还是保养得十分白净,可是细密的皱纹已经密布在了眼角和额头上。 确实是老了啊,夏尔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是谁也逃不过的命运吧。 “好吧,我们别说这种让人丧气的事情了,一起进去吧!”这时候特雷维尔公爵又重新振奋起了精神,然后指了指门内,“里面可是暖和多了。” 然后,夫妇两个跟着公爵一起走了进去,一到了里面,他们就将外套脱了下来,而这时候夏尔的岳母、现在的公爵夫人也迎了过来,然后和夏洛特拥在了一起,然后她们母女两个一边闲聊,一边逗弄旁边的克洛维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而在她们母女两个说话的时候,夏尔发现旁边的岳父却给了他一个眼色。 “夏尔,能跟我过去一下说话吗?” 夏尔稍稍惊愕了一下,但是马上又点头认可了。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岳父特地将自己这位大臣阁下叫过来,肯定也不会只是为了看着他们带外孙过来串串门而已,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嘱托自己,或者说有什么忙要让自己帮。 不过,身为女婿,又是一家人,能帮的忙他也不介意帮助一下。 在特雷维尔公爵的带领下,他们一起来到了公爵的书房里面。 自从先代特雷维尔公爵过世之后,为了寄托哀思,所以公爵决定把父亲的卧室封存起来,所有东西原样保持不动,而他则在自己原本的房间居住,也让那里成为了整个府邸的中心,不过夏尔跟着他过来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一路上没有什么人经过,可见他的岳父是早有准备。 而且……应该不是什么小事啊,夏尔心里微微一紧。 很快,两个人就重新坐了下来,然后公爵的呼吸也变得凌乱了一些,但是显然还是在强自镇定,接着,他又问了夏尔一个他曾经听过的问题。 “威士忌还是白兰地,夏尔?” “随您的便。”夏尔摊了摊手,比过去还要轻松得多,“不过,最好我们还是少喝点儿吧,免得谈事情的时候脑筋不够用,再说了,等下我们去见夫人的时候也不好带着满身的酒气啊?” “你说得对夏尔……我们是得少喝点,不能耽误了正事。”公爵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从酒柜当中拿出了一瓶白兰地,再走到了夏尔的旁边坐了下来。 接着,他和夏尔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倒好了之后,公爵直接拿了起来,然后给自己一下子灌了一大口,仿佛要借此来镇定心神似的。 然后,他骤然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夏尔,你能帮我个忙吗?” “您尽管说吧?”夏尔倒是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小口,然后看着公爵,“我是您的女婿,难道还会见外吗?只要能帮的话我会帮的。” “哎,太好了……夏尔。”听到了夏尔的表态之后,公爵总算定下了神来。“其实,倒也不是我出了事,我现在一天到晚四处乱逛,喝点酒玩玩牌能出什么事呢?出事的是……是菲利普。” “菲利普?他怎么了?”夏尔表面上有些惊诧,心里却稍稍有了点底。 在先代公爵去世的时候,因为不满老公爵对遗产的处置,夏洛特的哥哥、身为长孙的菲利普想要大闹一场,并且还尝试说服父亲来一起对抗爷爷的遗嘱,可是在最后全家人摊牌之后,因为夏洛特和夏尔夫妇的坚决态度,以及父亲的临阵退缩,他的反抗也最终失败了,只能带着不甘默认公爵的安排。 不过他的反抗心理夏尔是能够理解的,毕竟菲利普一直都以长支直系继承人、特雷维尔家族天生的领导者自居,爷爷这么分配遗产实在心理落差太大。再说了,他如果心怀怨愤的话,一直大闹也会在外人面前丢了全家人的脸,所以为了安抚他,稍稍减小他的反抗心理,夏尔决定给他一些补偿——在他的运作之下,菲利普成为了全国教产的稽查员之一,负责调查清理那些在大革命期间被不当没收的教会资产,以便政府到时候交还给教会,让帝国达成和教会的妥协。 虽然还是有些心有不甘,但是在得到了补偿之后,菲利普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然后带着人就出去外省开始稽查教会资产去了。也许是因为想要找补偿的缘故,菲利普也干得很热心,和跟着他的人做得热火朝天,甚至都很少回家,这一两年来夏尔都没有怎么听到过他的消息。 “哎……哎……”听到了夏尔的问题之后,公爵欲言又止,最后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菲利普前阵子去了尼奥尔稽查教会地产,他……他公事公办,结果和人起了冲突。” “和谁产生了冲突?”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马上追问。“到底多大的冲突?他是看上什么了?” 说实话,这并没有出乎于他的预料,菲利普的个性几乎和夏洛特差不多,傲慢自大,又自视极高,而且这时候又想要挽回自己的损失,所以他肯定会做得十分积极,甚至可以说是肆无忌惮。 所谓公事公办,不过是公爵的托辞而已,肯定是他想要上下其手,把追查出来的资产最后落到自己的私囊里面借机发财。 不过这对夏尔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坏事,说到底,菲利普做得越是过分,钱虽然能挣到大笔,但是他的名声就会越坏,得罪的人越多,旧有的关系肯定也会用光,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有求于自己——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没办法再对夏尔夫妇两个心怀怨愤了,只能仰承他们夫妇的旨意。 “哎……这……这真是让人难以启齿。”公爵又有些尴尬地看了女婿一眼,仿佛很不好意思似的,“菲利普当时是觉得几座葡萄园的产权有问题,所以稽查得很严密,想要核实具体情况,结果……结果就和人争吵起来了。” “是和当地的农民吵了吗?”夏尔已经渐渐明白过来了。 “不,不是农民,如果是就好了!”特雷维尔公爵又长叹了口气,“是和教会的人……” “教会的人?”这下夏尔真的有些惊诧了,“他怎么会搞得和教会的人吵起来了?” 按理来说,菲利普这是在跟教会帮忙,稽查发还他们旧日的资产,所以就算从中捞一笔教会也不会说什么,反正大家都知道是人都不会打白工,可是菲利普居然和教会的人都闹翻了,这倒是有些出乎于夏尔的意料,由此可见菲利普做得有多么激烈。 “教会的人不满意他的裁决,所以有些人就跑到他住的地方来闹事了,结果一闹起事来就难以收拾……菲利普做事确实是太不讲究了。”公爵阴沉着脸,显然也对儿子所作所为颇为不满意,“如果是一般的吵架,也就算了,偏偏最后大家闹得凶了,居然动起了枪……” “居然动起了枪?”夏尔这下真是大吃了一惊,“有了伤亡吗?” “是有了点儿伤亡……”公爵又喝了一口酒,“其实菲利普他们也是想要克制的,可是一打起来子弹可不长眼啊!流弹乱窜,给那边带来了点伤亡,最后……最后打死了个司铎。” “打死了个司铎。”夏尔这下反倒不吃惊了,只是皱紧了眉头,“菲利普,干得真漂亮!” 虽然公爵为了儿子,说得不尽不实,但是听到了这些信息,夏尔差不多也能组合出一个真相了。 他的堂兄菲利普毕竟是个久居花花世界、享受惯了的人,哪吃得了四处乱窜,有时候还要在穷乡僻壤呆着的苦日子,所以在得到了这个稽查教会资产的差事之后,一心想着的就是早点捞钱回本,从没有打算过细水长流。 他做事一急,有时候就没有了吃相可言,肯定把人都得罪光了,而且他身边的那些人,要么是多年就跟在他身边的仆人,要么就是他身边的酒肉朋友,这些人哪里瞧得起外省人,又哪里会跟人好好说话,结果肯定就产生了冲突。 原本在其他地方,他们应该产生过冲突,只是因为特雷维尔这个招牌毕竟管用,事情压得住,所以也没有人劳烦夏尔,可是这次就不同了,他们居然和教会直接产生了冲突,还发生了交火,甚至还打死了一个司铎——在教会的体系里面,司铎就是一座教堂的最高神职人员,可以说算是个人物了。 虽然尼奥尔是西部的乡村地区,不算什么繁华地方,教堂不会太有影响力,不过毕竟也还是个司铎啊,绝不是现在已经没落的特雷维尔公爵家能够压得下来的。所以也难怪一听到消息,公爵就马上想起把女婿叫过来求援了。 “哎……菲利普实在太不小心了!”公爵当然听得出夏尔语气里面的不满和嘲讽,于是跟着骂了一句儿子,“不过,夏尔……你也知道,他只是想要弄点钱财而已,绝对没有和教会冲突的想法,他肯定是无心的。” “不管有心还是无心,现在人都死了啊!”夏尔没好气地打断了岳父的话,“如果没死人,什么都还好说,可是现在他可是把人打死了,还是个司铎!” “所以我这才找到了你不是吗……”公爵赔了个笑脸,然后讨好地看了看夏尔,“夏尔,我们现在是没多少办法,可是你,你不一样啊!你是陛下的宠臣,而且你有手段,如果你来的话,肯定能有办法的……” 因为有求于夏尔,所以公爵现在对夏尔小心翼翼,一点都没有岳父的气派。 夏尔沉默了。 公爵小心翼翼地看着夏尔,生怕他真不管。 “他现在在哪儿?”夏尔许久之后,直接反问。 “他……他昨天已经回来了,连夜赶回来的。”公爵马上回答。“现在还在家里。” 一听到夏尔这么问,他总算宽了心。 “算他聪明。”夏尔紧皱了眉头,然后仿佛是家长一样地喊了出来,“把他立刻给我叫过来!” 第九十八章 求情与矜持 “把他立刻给我叫过来!”夏尔的这声断喝,让他的岳父打了个激灵。 明明他是特雷维尔家族长支的家长,是公爵,但是夏尔这下因为恼怒也没有给他留颜面了,而他自己也自知理亏,所以只能唯唯诺诺。 不过,当夏尔这么表示的时候,他反倒也稍稍放下了心来——如果夏尔真的打算对他的儿子菲利普不管不顾的话,那么肯定就不会再去见他了。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他马上就听命离开了房间,但是又很快走了回来,而这时候他的后面跟着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在阴影当中,他的轮廓若隐若现,不过看得出来是一个十分英俊的金发青年,举止也显得富有教养,不过,虽然步伐十分稳定,但是他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眼神也有些游移不定,看得出来是在强装镇定。 等到他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之后,夏尔看着自己的这位堂兄,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干了一件大蠢事,先生。”他直接就冲对方说。 夏尔很少如此不留情面地当面训斥一个人,而以菲利普的身份,他也很少被人如此训斥,可是今天这次夏尔训斥的时候,身为堂兄的菲利普却只能抽动了一下嘴角,然后低下了头来。 “这是一个意外,原本我们……”当然,他还是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下。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外,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夏尔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辩解,“您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吗?” 被夏尔这么一呵斥,菲利普越发觉得难受了,他再度埋下头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不知道问题严重的话,他也不会抛下一切直接就跑回巴黎了。 事实上当发现自己这边人不小心把司铎给打死了之后,他就已经方寸大乱了,然后就不管不顾地抛下了一切跑了回来,只想要保住自己的安全。 “夏尔,死了人确实是件很遗憾的事情,谁都觉得很难受……”公爵忍不住站出来给儿子打圆场了,“可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谁也没有办法逆转,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看着菲利普出事吧……” 夏尔没有说话了,只是看了看自己的堂兄,表情还是十分严峻。 “那么您想要让这件事怎么了结呢?” “只要不毁了菲利普的前途,怎么做都可以。”公爵勉强地笑了笑,“可以赔点儿钱……多给点也行,只要把这件事给平息下来就好。” 在公爵看来,如果杀死的是一两个小民的话,随便糊弄下去也就好了,可惜这次不小心杀死了一个教会的神职人员,麻烦就大了。天主教会一直在法国影响力巨大,现在帝国又刻意想要和教会走近,如果这时候菲利普的事情被人追究的话,那么别说有可能会丢掉现在的职位了,甚至还有可能惹起舆论界的震动名声尽毁,乃至锒铛入狱。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样的后果,所以公爵一听到儿子闯下这么大祸事之后立马慌了神,着急把女婿找过来求救。 看到公爵的态度并不是完全不可理喻,夏尔又低下头想了一会儿。 然后,他抬起看向了堂兄。 “那边有电报吗?” 菲利普先是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明白了夏尔的意思。“目前还没有铺设到那里,我是以最快速度赶回来的!” 确实是个聪明人啊,夏尔心中暗想。 夏尔的意思其实是问那边的消息现在有没有传到巴黎来,而菲利普的回答也是表明他是以最快速度带消息回来的,而那边也没有电报来把消息传到首都来。 菲利普是昨天逃回来的,消息大概还有很长的时间才会被扩散出去最后传到巴黎。 这也就是说,现在夏尔还有一个时间差可以利用,只要他做得足够好足够快,那么事情还真的有可能被压下去。 说到底,外省乡村、尤其还是偏僻地方发生的事件,只要巴黎没有出现骚动就不会有人当回事,只能在小范围内流传,根本无法对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带来什么影响。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大概也有了个数。 不过,就算如此,他的表情却没有松动。 他微微用余光瞟了一眼菲利普,看了看这个一脸紧张但是又十分恼怒的年轻人。 你这下终于落到我们的手里了。 在差不多两年之前,公爵过世的时候,他以这个职位作为交换条件换取堂兄菲利普承认遗嘱的时候,就已经在等待这一天了——本质上这是一个带着毒药的礼物,如果菲利普愿意好好做事的话,那么无疑他可以发财,但是以菲利普的性格,他是一定会闹出大新闻的。 虽然他闯的祸超出了夏尔的预计,但是这件事本身却是他早已经预料到的情况。 而到了这个时候,就是他和夏洛特一雪当时的旧账,让菲利普好好尝尝滋味的时候了。 他愿意在堂兄现在落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但是这肯定不会是无偿的援助,菲利普必须明白他再也不能在自己和夏洛特面前端上长房长孙的架子了。 “夏尔?怎么样,有办法吗?”看到夏尔一直沉默不语,公爵忍不住问。 “办法倒不是没有,不过……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夏尔有保留地回答,“没错,我是帝国的大臣,可是我不是法外之人,有些事情不是我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菲利普这次杀掉的可不是一般人,是个教会的人!皇帝陛下现在有意要和教会修好,我们现在都要想办法和教会还有罗马套近乎,结果菲利普却闹出这样的事情……要是教会站出来说话的话,你让陛下和我怎么办?” “那些教会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虚伪得让人牙酸,偏偏农民还吃他们这套!他们带着人找上来闹事,把我们都团团围住了,你说难道我就不能反抗一下吗?”这时候,菲利普忍不住又为自己辩解了,“再说了,我们真不是有意要打死谁,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中枪了……” “既然你们开了枪,那就谈不上有意无意了,难道无意就能动手吗?”夏尔还是一点也没有给菲利普情面,“别忘了,你们对神父开了枪,还杀了人,要是几百年前你都要上火刑架了!” 夏尔这么一说,菲利普顿时也就哑口无言了,而且他还不动声色地又恐吓了对方一番。 “夏尔,现在毕竟时代不一样了,教会也没有那么可怕……我感觉你总归还是有办法的。”公爵连忙又来帮儿子说话了,“如果……如果你这边实在有些困难的话,我再去问问叔叔吧,他应该也会有些办法的,当年不就是他带着大军解放了罗马吗?教会一定还会感他的恩的……” “别去找我爷爷了,难道您还嫌他现在烦心事不够吗?他这样的老人,怎么能够劳烦他?”夏尔立刻就阻止了岳父的打算,“再说了,他是军方的人,思路都是简单直接,有时候还很粗暴,万一他出面的话激化了矛盾,事情不是更加难办?别忘了,现在各地的反对派还有舆论界都有人想方设法要看我们出丑,我们要是给了他们口实,谁也逃不掉!” 公爵表面上是在说求夏尔的爷爷,实际上也是在暗地里软威胁夏尔——如果你不肯帮忙的话,我就让你爷爷来评断。 而夏尔却直接就回绝了让爷爷涉足此事的看法,他不想让老人这把年纪还为子孙们烦心。 再说了,他的爷爷特雷维尔元帅可不是那么一个好糊弄的人,虽然看重家族的观念,但是在他的眼里,夏尔毕竟还是比侄子和侄孙要重要很多的,他肯定不会在夏尔没有发话的情况下就强行让夏尔做什么事。 看到夏尔如此态度坚决,特雷维尔公爵父子两个相顾失色,生怕夏尔真的就撒手不管了。 “夏尔……夏尔……看在夏洛特的份上,这事你真不能不管啊!”特雷维尔公爵忍不住催促夏尔了,“别忘了,我们是一家人!菲利普的职位是你帮助他谋过来的,现在要是菲利普出了什么事,难道别人不会因为他而攻击你?到时候谁的面子上都过不去啊!” “现在不是面子问题,是菲利普的前途问题。”夏尔再度拒绝了公爵想把儿子和自己捆绑起来的打算,“菲利普的职位是我帮他拿的,可是我这是出于好心,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我这几年来从菲利普手里要过钱吗?我干涉过他的任何工作吗?” 什么好心,你不也是从我们这里把爷爷的钱都拿走了!要不是你,我又怎么会碰到这样的灾难! 菲利普原本想要反驳夏尔,但是最后他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他知道现在不是算旧账的时候,他真的很需要这位堂弟兼妹夫的帮助。 “夏尔,我确实没有做好,这一点我承认……不过,我毕竟还年轻,有些事情是缺乏经验,所以犯了一点错误。但是我想,我本质上还是为了大家好的,不正是为了不给你们添麻烦,我才自己跑到外地去找钱吗?”他继续低着头,然后几乎是生平罕见地对人说了软话,“现在我受到教训了,可是谁不是从挫折中成长的呢?我受到了教训,可是这也可以变成经验,只要我能够躲过灾难的话,那么我可以增长经验,以后把事情做得更好……” 接着,他凑到了夏尔的旁边,然后近乎于哀求的态度看着他。“夏尔,看在爷爷的份上,就帮我忙吧,当年爷爷那么看重你,难道你忘了吗?” 哼,总算你还有点头脑,知道该低头了。夏尔心里暗想。 “这样说来,你是知道教训了?”他看着菲利普问。 “知道了,全明白了。”菲利普长叹了口气,虽然很尴尬,但是他不得不低头服软。“请你帮我。” “那么如果我帮助你的话,你愿意配合我吗?”夏尔再问。 “如果能够没事,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菲利普连忙保证。 “夏尔……”眼看夏尔已经露了口风,特雷维尔公爵也是大喜过望,连忙也帮儿子保证,“只要你帮菲利普,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尽管说吧,我们都配合!” “那好,首先,我会去找内政大臣阁下,亲自说明此事,菲利普你明天就陪我去吧。”夏尔开始说自己的想法了,“在大臣阁下面前你必须毕恭毕敬,告诉他这一切只是意外,而且你愿意认错,愿意赔偿,如果内政大臣阁下如果发话了,那么这事就好办。” 所谓内政大臣,就是皇帝陛下同母异父的弟弟莫尔尼先生,因为这一层关系,他是皇帝陛下最为信任的人,执掌着国内警察大权,可以任免各省省长和公务员,可以说是位高权重。而教产稽查这个事也是他手下的一个部门负责的,如果他能够对这件事发话的话,那么事情就解决大半了。 而夏尔倒也有信心让他发话,毕竟他也算是自己这个大臣的盟友。 “好,没问题,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菲利普连忙保证。 “那就行,你准备一下,明天你就来我那里,然后我们就去见大臣阁下。”夏尔没有给他任何一点空隙,马上就开始下令了。“还有,见了大臣阁下之后,我们再去想办法和教会的人联系一下,只要他们这两边都能够平息下来,那你大概就能够脱身了——当然我不能保证。” “好!就这么办,夏尔,你们一起去,到时候就拜托你了!”特雷维尔公爵已经喜出望外了,他马上附和了夏尔的话,然后推了儿子一把。 “谢谢你,夏尔……”菲利普也是感激淋涕的样子,显然已经如释重负。 可惜,夏尔倒也没有打算就这样轻松放过自己这位堂兄。 “不过……在这之前,等下我们就去见夏洛特,你要好好跟她认错,请求她原谅你,并且帮助你。” 他微微昂起头来,傲慢而又不失矜持。“如果她不同意的话,那么请恕我爱莫能助。” 第九十九章 屈膝与首肯 “如果她不同意的话,那么请恕我爱莫能助。” 当听到夏尔说出这样的条件时,菲利普的脸色顿时就由欢欣鼓舞变成了一片铁青。 “什么?你叫我去夏洛特面前认错?” “难道你闯下这样的祸事来,不应该认错吗?”夏尔反问。“我们帮助你,难道你就不应该表示出感谢吗?” “我……我很感谢你,夏尔……”菲利普面孔顿时扭曲了起来,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可是……现在这件事难道我们不应该保密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没必要告诉她的话,那干脆就别说了……” 他原本就和妹妹关系不太好,再加上之前那次的遗产争端两个人更加是结下了梁子,以菲利普的骄傲,对身为帝国大臣的夏尔低头就算了,实在是不想也去和妹妹卑躬屈膝。 可是夏尔却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 “夏洛特为什么不应该知道?她是我们特雷维尔家族的领头人,没有比她更应该知道的人了!你犯下的错误,就应该由她来定夺,如果她不点头,我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得了吧,她哪儿算什么领头人? 菲利普喉结动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把这话给说出口来,他知道自己有求于夏尔,此时绝对不是得罪他们夫妇的时候。 哪怕再怎么不愿意,现在他也没有再躲避的余地了,就算忍辱负重也不得不去做,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不得不最后微微点头。 “好吧,夏尔,如果你坚持的话。” “那么……就祝你好运吧。”夏尔耸了耸肩,然后挥手指了一下门口,“我们现在过去,我帮你说几句好话,夏洛特应该还是会顾念亲情的。” 这倒是他的心里话,夏洛特别的性格缺点是挺多的,但是家族观念却很重,而且也很讲亲情,不管是从兄妹的感情还是从家族的名誉来说,只要菲利普对她求情,那么她应该也会点头帮忙,甚至比丈夫夏尔还要积极。 虽然很丢面子,但是丢面子总比牢狱之灾要可爱得多。 就这样,菲利普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而夏尔也跟在了后面。 正当夏尔的脚步即将迈出房间之外的时候,他的衣角突然被他的丈人特雷维尔公爵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夏尔颇为疑惑地转过了视线,看了看公爵。 “夏尔,你真够意思,太感谢你了!”公爵连连对女婿道谢,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这次我们就靠你了,只要你帮了菲利普这个忙,回头要我怎么感谢你都行!” 虽然平时他是个轻浮的个性,但是菲利普毕竟是他儿子,父亲之情是无法泯灭的,现在儿子有难,他当然也不惜代价想要救下而已。 “没什么,一家人之间,总该互相帮忙。”夏尔微微笑了笑,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疾言厉色。“菲利普毕竟是我的堂兄,不会看着他落难却什么都不做的。” “哎,是啊,一家人……我们特雷维尔家族之间怎么能够生分呢?”公爵也是颇为唏嘘的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孩子,这段时间是要辛苦你了,不过没关系,等事情办完了,我就好好犒劳你!你不知道吧,最近我找上了一个舞女,回头我让她也伺候伺候你吧,那小妞别看年纪不大,她的功夫真不错!绝对不会比你那个新宠差……” “新宠?”夏尔有些奇怪地问。 “你不是最近和那位德·莱奥朗小姐玩得很好吗?我可是听到好几个人暗地里跟我说……”公爵看着夏尔,“怎么,不是真的吗?” 见鬼。这世界传播小道消息的速度怎么这么快?这才几天啊,怎么就传播到自己丈人耳朵里面了? 夏尔一下子呆住了,心想这样下去会不会很快整个社交界就都知道他和玛丽的事情了。 也许是有些人想要为之前他的突然袭击而报复,也许只是单纯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反正消息已经传出来了,扩散出去恐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当时在众人面前这么和玛丽亲昵,只是为了抬高她的地位,可没想过到时候夏洛特兴师问罪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私下里玩玩而已,谁会说你?”一看到女婿这副阴晴不定的样子,公爵忍不住笑出来了,然后一副“都是男人嘛,谁暗地里没有点儿爱好”的样子。“好了,夏尔,到时候说定了啊,我一定会让你好好开心开心的……” 原本夏尔还担心岳父这个时候说这事是在威胁自己,但是他马上发现公爵并没有这个意思,他甚至连拿这个作为把柄来威胁自己的想法都没有,纯粹就是当个谈资而已。 这也对,这位岳父大人从小就花天酒地,身边经过的女人不知凡几,哪怕结婚了之后也没有收敛多少,经常招蜂引蝶,并且把这当成自己魅力的展示而沾沾自喜,恐怕在他眼中,男人在妻子之外暗地里偷欢是理所当然的,根本不值得惊诧。而他甚至打算自己带人送给女婿玩玩,毫无“这是不是在伤害夏洛特”的想法。 虽然对这样的结果感到安心,但是夏尔对夏洛特倒是忍不住有些唏嘘了。 然后,在岳父的注视下,他的表情又变得严肃了起来,虽然岳父看起来无心对夏洛特告密。 “不,不用了,我对这种没兴趣。还有,这事你要是敢在夏洛特面前露个口风,后果你自己清楚!” 接者,他迈出了房间,带着一脸愕然的公爵向刚才的客厅走了过去。 此时的夏洛特,正在和自己的母亲一起逗弄孩子,虽然很奇怪父亲刚刚进来就把夏尔叫走了,但是她也理解这些男人们总会有不少事情要做,所以她也没有干涉,自得其乐地和妈妈一起逗着孩子。 不过好一会儿之后,她忽然发现有几个人走了过来,原本她以为是爸爸和夏尔回来了,但是她抬头一看的时候,忽然呆住了,领头的人赫然是她的哥哥菲利普。 “菲利普?你怎么回来了?”她惊诧地问。 然后,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僵硬了起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知道菲利普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外省奔波,所以乍看到哥哥的时候当然十分惊奇。 她的第一反应是哥哥受不了外省的苦想要回来玩玩,但是很快她就看出不对劲了,如果真要回来玩玩的话,现在这样总显得有些鬼祟。 正当她惊疑不定的时候,夏尔从菲利普的后面冒了出来。 “夏洛特,菲利普前几天闯了个祸。” “闯祸了?什么事情?”夏洛特皱起了眉头,然后把旁边的儿子递给了妈妈,一脸严肃地看着哥哥,“菲利普,你都干了什么?” “我……我不走运……惹出了点事。”菲利普扭捏着回答,在妹妹面前低声下气,确实让他感觉很难受。 然而,他断断续续的把自己之前惹出的事情告诉给了夏洛特。 “你……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来了!”当听到菲利普居然闯下了这样的祸之后,夏洛特终于生气了,然后大声跟哥哥咆哮。“你发疯了吗?” “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菲利普痛苦地低下头来。 “你没想到……没想到……那你想到什么呢?”夏洛特还是没有消气的意思,“你做事要是稍微靠谱一点,又怎么可能惹出这样的乱子来?” 被妹妹这么一说,菲利普更加难受了,他只能别开了视线。 “从小你就是这样!你就没有把大家放在心上,只顾着你自己快活,等到惹出乱子来了就知道回家帮忙了!”夏洛特余怒未消,继续数落她的哥哥,“你自己问问,谁不知道你是个恶少?现在你长大了,大家都以为你终究要像样一点了,结果呢?结果你给大家惹出这样的麻烦来,你就不能稍微长进一点吗?!” 被妹妹这么数落下去,菲利普的耐心和自尊都被消磨殆尽了,只感觉自己太过于丢脸。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但是最后他还是捏紧了拳头,把这一切给忍受了下来。 “好了,夏洛特,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数落他也没有多少意义,只能先把事情解决了再说。”等到看着夏洛特把哥哥数落得差不多之后,一直冷眼旁观的夏尔终于发话了,“事态紧急,等到把事情解决之后再数落他也不迟啊。”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刚才爸爸打算叫我给菲利普帮忙,让他脱离险境,我……我个人是没有什么反对意见的,不过我觉得这事得让你发话,你同意了我才能够帮他,那你怎么看呢?” 这还用说吗?当然要帮啊!夏洛特这句话刚刚冲到了口边的时候,突然咽了下来,因为她和夏尔相处太多年了,从夏尔的说辞和语气当中她马上听出了什么。 然后,她很快就明白了丈夫的用意。 也对,帮是要帮的,不过一定要趁这个机会把哥哥拿捏住,不能让他以后继续惹是生非,给全家人抹黑了。 于是,她微微皱起眉头来,开始思索着应该怎么样来处置自己这个哥哥。 不管是夏尔还是公爵父子两个,都是在看着她,等待她发话,虽然心态各有不同,不过俨然好像她已经成为了全家人的中心一样。 “菲利普是我的哥哥,他现在落难了,我当然得帮忙了……纵使这事情再大,我们也该试试。”许久之后,夏洛特终于开口了。 一听到妹妹这么说,菲利普如蒙大赦,满面喜悦。 不过,还没有等他高兴太久,夏洛特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帮忙归帮忙,我们也不是给人使唤的佣人,菲利普也必须为自己闯下的祸事来负责。” “负责?”菲利普惊讶地看着妹妹,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你要我怎么负责?” “祸既然是你自己闯的,那么解决它也得靠你自己,不管是善后,还是抚恤,还是打通关节,还是夏尔这次需要的一切开销,都要由你负责,你要一个人出钱,一分也不能少。”夏洛特板着脸对哥哥说,然后马上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爸爸,你也不许给他出钱,他得自己来!” “女儿……这……”公爵有些不忍了,想要再说说情。 “爸爸,到了这时候了还要再犯错吗?菲利普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太放纵了,难道现在你还要继续这样?”夏洛特马上瞪了父亲一眼,“如果你想要让我们帮忙,菲利普就必须为自己的事负责,要么这事你自己来办吧!” “哎……”公爵被逼得没法,只好叹了口气。 而菲利普也知道,在妹妹这样的语气下,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所以只好默然点头。 这两年他四处稽查教产,给自己也攒下了不少钱,不过这次看来一定是要大出血了,想想都让人心碎。可是到了现在这个情况,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承认现实。 “好吧,我自己承担费用。”菲利普最后只能颓然点头。 “还有另外一个条件。”然而,夏洛特给他的打击还没有结束,“就算事情解决了,看来你暂时也没办法再到外省晃荡了,那么你从今天起,就得老老实实生活,听我们的安排,任何方面都是!你现在也这个年纪了,该准备结婚了吧?我会找个合适的对象给你指婚的,但是只要我选了你就得娶。” “什么!你够了没有!”菲利普这下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声朝妹妹喊了出来,“得了吧,我们又能有什么区别呢?你只不过是找了个丈夫可以给你撑腰……在我面前摆什么架子?” “那你想要坐牢吗?”他的怒吼,并没有触动夏洛特半分,她只是冷冷地反问。“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满足你啊?” 这一声反问,让菲利普的气势顿时打消了,他愕然看着妹妹。 “好了,儿子。”这时候公爵也看不下去了,只好站出来劝菲利普,“到了这个年纪了,你确实也该结婚了不是吗?你看你妹妹都有孩子了……夏洛特很看重家声,不会给你随便找人的,你接受了就好了。” 眼看爸爸已经这么发话,菲利普的心里不禁变得更加难受了。 夏洛特给他指婚,不仅仅是为了让他尽早结婚的意思,更加还意味着她可以处置他的婚姻大事,如果他答应了,那也意味着从那以后,她在家族当中的地位当真就是无可撼动了。 而这也是他一点都不想承认的事情——某种意义上来说,菲利普愿意跟夏尔低头,但是跟自己这个妹妹低头,那就实在太过于难受了一点。 他茫然看了看四周,他的父亲母亲都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而当他视线落到夏尔的身上时,这位堂弟只是颇为友好地笑了笑。 “你想要坐牢吗?”这时候,夏洛特再追问了一次。 毫无疑问,他是绝对不想的。 哎,这下真要做他们的奴才了!菲利普禁不住在心中哀叹。 也罢,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那就这样吧。 “好吧,好吧,夏洛特,都按你说的来办吧!”最后,他只能自暴自弃式地大声说,“你说什么我都做,这样你就该满意了吧?” “夏洛特,以后家里都靠你了。”公爵也马上对夏洛特说。 直到看到父亲和哥哥都对自己屈膝投降之后,夏洛特这才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夏尔,我们去帮他吧。” “好的,夏洛特。”夏尔笑着朝妻子点了点头。 第一百章 沟通与筹划 夏洛特跟自己的亲哥哥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泄私愤而已,她虽然从小就和哥哥感情不好屡屡冲突,但是本质上还是把他当做自己的手足来看的,听到菲利普落了难,她在责备之余第一反应也是搭救对方。 可是这种感情上的羁绊,终究还是不能完全代替利益上的考量,而夏洛特提出这样的要求,当然也就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在她看来,她和夏尔的婚姻,不仅仅是她和夏尔之间爱意的结晶,更加也是承载了两位老人殷切期望的结果。 特雷维尔公爵和侯爵两个人自从年少开始就互相扶持,感情深厚,而且他们也认识到了一个家族之内互相扶持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所以他们早在夏尔和夏洛特刚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就约定要让他们长大之后缔结婚姻,来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们能够继续团结在一起。 在原本的情况下,特雷维尔兄弟两个再怎么感情深厚,长幼两支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这兄弟两个人相继去世之后而变得疏远,最后成为互不联系的家庭,进而失去亲缘上的羁绊,不过在兄弟两个人的努力之下,他们的孙辈又依靠婚姻重新结合了起来,再度让慢慢冷却疏远的亲缘又重新变得紧密了起来。 在夏洛特看来,她继承的不仅仅是爷爷的遗产,也是爷爷的遗志,她要把这个安排贯彻到底,让家族的两个支系继续紧密地团结融合在一起——她和夏尔的子孙后代,将是这个家族所有家业理所当然的继承者。而正因为这个原因,菲利普对她的反抗才更加让她怒不可遏,她认为菲利普不仅仅是在反对她,也是在反对爷爷的遗愿。 所以她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把菲利普给约束回来,让他按照自己的安排行事,也让他明白事理,再也不要违抗爷爷的遗愿。 在夏洛特毫不退让的苛刻态度之下,菲利普最终选择向妹妹夏洛特低头。虽然他是一个傲慢尖刻的人,但是他并不愚蠢,他知道审时度势,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极度需要妹妹和妹夫的帮助,已经没有了再讨价还价的本钱,眼下对他来说渡过难关才是最重要的问题,他承受不起后果,所以就算付出再大的也要从灾难当中脱身。 而他也知道,夏洛特的要求要么他不答应,要么答应他就不可能反悔了,因为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做了见证,如果他反悔,她身为帝国大臣的丈夫是绝对不会一笑置之的。 他茫然抬头四顾,心里郁闷到了极点,心想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可是长吁短叹也没有意义,现在只能走到底。 和菲利普郁闷的心情不同,特雷维尔公爵现在倒反而很高兴,他原本还担心为了过去的旧怨女儿和女婿不肯出手帮忙,可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干脆就答应了,自然喜出望外。 虽然女儿提出了几个条件,不过以他的看法这些条件虽然苛刻,但是也不无道理,至少并没有无法接受的地方。 说到底,他已经默认了爸爸临死前所作出的安排,安心接受被女儿凌驾头上的结果,不像菲利普那样还有些愤愤不平。 “好了,现在该说的大事我们都已经说完了,我们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吃顿好的吧?”眼见气氛有些凝重和尴尬,他笑眯眯地开口缓和气氛了,“夏洛特,今晚你们留在这儿休息吧?” “这样好吗……?”夏洛特倒是有些犹豫,“菲利普的事情之前不是挺伤你们脑筋的吗?你们还是休息吧。” “没有没有,我现在精神好得很,招待你可没问题。”公爵马上表示自己不碍事,然后恭维起了女儿,“难得你过来一趟,不好好招待怎么行?现在大家都听你的了,我们可不敢怠慢你啦!” 父亲这么一说倒是让夏洛特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隐隐当中也有些自豪。 “您……您也不用这么说,如果您不觉得劳烦的话,我今天就和夏尔一起陪您吧。” “嗯,那真是太好了!”公爵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然后颇有风度地对着儿子和堂侄子挥了挥手,“好了,年轻人们,你们也别再为这些事情伤神了,好好吃一顿睡一觉,明天再重新踏上征途吧?” 夏尔也没有反对公爵的安排,他跟着妻子留下来吃了晚餐,然后当天晚上就留宿在了那里。 没有辜负他的苦心,夏洛特马上发现了他的暗示,然后马上就觉得借着这个机会敲打一下菲利普,而夏洛特最后的要求虽然有些出乎于夏尔的预料,不过倒也让他颇为高兴,同时也暗自咋舌于夏洛特说做就做的魄力。 另外,他原本一直都有些担心公爵把他听到的那些流言说漏嘴,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岳父真的好像对自己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毫不在意,这倒让他有些心疼妻子了。 第二天清晨,他就派人前往内政部,通知那边的秘书他想要当天求见莫尔尼大臣阁下。 身为帝国大臣,而且是权力最大的大臣之一,莫尔尼当然也是一个大忙人,手头日程安排十分紧迫,在白天几乎没有几分钟的空闲,平常情况下哪怕夏尔想要安排和他会见,也不是当天说见就可以见到,不过夏尔为了争时间,所以特别叮嘱那边自己今天一定要见到大臣,请他修改一下当天的日程。 虽然不知道夏尔到底有什么重大要事要求见大臣阁下,但是他们看到夏尔这么郑重其事的态度,当然也不敢怠慢,收到请求之后马上就报告给了莫尔尼大臣,然后当天中午的时候夏尔就得到了通知,莫尔尼大臣阁下同意了夏尔的求见,并且已经在日程当中为他的拜访腾出了足够的时间。 于是夏尔很快就带着菲利普来到了位于博沃广场的内政部办公办公楼,这幢黄白相间的建筑看上去明亮而又宽敞,并没有传说中那种警察机构所特有的阴森气氛。不过当夏尔等人走了进去之后,气氛骤然变得紧张了起来,里面的人们大多数都穿着制服,行色匆匆,而且表情严肃。 他们一进来,就有一位穿着便装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朝夏尔微微躬了躬身。 “很高兴见到您,大臣阁下,我负责为您带路,请跟我来吧。” 夏尔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向他致意。 作为帝国的大臣,里面的职员当然都认识夏尔,所以当发现夏尔走到了楼内时,他所过之处每个人都马上让开了路,然后以假装不在乎的表情密切注视着这位大臣阁下的举动,揣度着他今天突然造访本部大臣的目的。 在一片严肃的气氛当中,夏尔等人经过了一段段走廊和楼梯来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外,然后这位负责带路的年轻人再向夏尔躬身致意,接着打开了门。 等到夏尔和菲利普进去之后,他马上就把门关上了,然后站在了外面。 今天的天气本来就是阴天,而里面的玻璃窗都被厚厚的天鹅绒窗帘所覆盖,光线更加昏暗,显得愈发阴沉。而这个时候,夏尔就发现了端坐在房间最里面办公桌后面的内政大臣阁下,他的手边还搁着纸笔和一大堆的文件,显然他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见夏尔的。 “请坐,夏尔。”这个稍微有些谢顶的中年人友好地向夏尔招了招手,脸上带着含而不露的笑容,“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见到你,我感觉挺奇怪的。” “我也感觉很奇怪……我个人还是希望我少来这里为好,不然恐怕有人会以为我要身陷囹圄了。”夏尔也笑了笑,然后干脆地坐了下来,“您把下属统御得不错,这里的办事效率很高。” “没办法,我们不得不如此。如果我们这里有疏忽大意的话,帝国就完了。”中年人耸了耸肩,面孔又恢复了严肃。“不得不说,这里聚集了很多专业人士,十分专业,而且他们只效忠政府而不管政体如何,老实说这也帮了我不少忙。” “我今天过来……” “让我来猜一猜你的来意,如何?”夏尔刚想说自己的来意,莫尔尼就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接着,他微微抬起了下吧,示意了一下站在夏尔旁边的菲利普。“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先生就是你的堂兄弟菲利普吧?而你,大概就是为他来的。” 一边说,他一边虚指了一下自己旁边的一叠文件。 夏尔马上明白过来了,这位大臣阁下已经从当地的警察和密探当中得到了有关于菲利普相关事件的报告,所以第一时间就猜测到了自己的来意——说不定,他可能早就在等着自己的登门拜访了。 考虑到菲利普是一路亡命奔逃,快马加鞭地赶回巴黎的,那么他这么快就能得到报告,不得不说他的情报网络十分有效而且迅速。 “您的消息真是灵通啊……”他忍不住感叹。 “还不够灵通,至少还没有我想要的那么快。”莫尔尼的态度仍旧从容而淡定,看不出多少喜怒来,“哎,我一直催促陛下,不要放过对外省的监视,要让每个乡村都能够通过电报联系起来,可是陛下还是不肯全额满足我们的预算需要……这真是令人遗憾。” “您迟早会实现您的目标,用电报网络将整个国家串联起来的,每一个乡村的消息到时候都避不开您的耳目。”夏尔笑着回答。“不过那时候您大概会十分忙碌。” “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吧!”中年人微微点了点头,“帝国需要一个无处不在的监视网络,这样我们才能排除掉每一个火星,让帝国的敌人无处遁形。” 他一直都没有说出自己打算怎么处置菲利普,态度十分含混,但是他把这个消息秘而不宣,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态度的表示了。 夏尔笑容不变,然后向旁边的菲利普递了一个眼色。 菲利普心领神会,马上就冲莫尔尼躬了躬身。 “大臣阁下,非常抱歉,我闯下了这样的祸事,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但是我可以跟您保证,这绝不是我有意的过失,而且我愿意尽自己的全力来补救我自己造成的损失。” “年轻人,这可不是一句原谅或者不原谅就能解决的问题。”莫尔尼大臣还是不置可否的样子,只是平静地提醒着菲利普,“作为一个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是从我得到的报告来看,你似乎热情过头了。这一点,你得跟你的堂弟好好学学,他虽然比你还小,但是个性却要稳重得多,如果是他的话,恐怕就不会惹出这样的乱子了。” 被大臣这么一说,菲利普顿时就感到有些羞惭,但是他也知道,现在他必须为自己说些什么。 “您教训得对,阁下,我确实……确实有太多需要改正的地方,我以后也会想尽办法改正自己的,以您和夏尔作为榜样。不过现在……现在我想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让这次风波平息下来,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一边说,他还诚恳地向大臣低下了头来,态度做得很足。 莫尔尼一时没有发话,只是视线在夏尔和菲利普的脸上逡巡,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阁下,既然我今天来了,那就是表态了。菲利普是我的堂兄,也是我妻子的亲哥哥,我愿意动用我的一切所能来帮助他,我也请您帮助他。”夏尔马上表态了,“而且,不瞒您说,我今天过来之前,我的妻子可是跟我下了死命令了,要是我帮不上菲利普的话,以后恐怕我都没办法和妻子同房了……” “噗哈哈哈哈……”夏尔这个玩笑终于打破了严肃的气氛,惹得莫尔尼大臣阁下失笑了出来。“夏尔,年轻就是有好处啊,可以随便开玩笑!好吧,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了,哪怕为了你以后的生活和谐,我也得想办法帮帮你们了。” 夏尔这当然不是为了开个玩笑而已,实际上他已经是表态了——只要你肯在这事上帮我的忙,我和我的妻子都会感激你,而且欠你一份人情,以后你可以让我们还这个人情。 而这说到底也就是对方的目的——如果他事前就不打算给特雷维尔家族一个人情的话,又何必把事情压着,静等夏尔上门呢? 得到了夏尔的承诺之后,莫尔尼大臣又很快就在笑声当中恢复了平静,重新看向了菲利普。 “好吧,菲利普,你知道的,我和夏尔是朋友,所以能帮忙的时候,我是愿意帮忙的。不过……你这事如果是一般的刑事案件,我说两句话就能够帮你压下来,夏尔也不用出面,可是你也知道,情况不同寻常。” “是的,我知道情况很棘手。”菲利普马上会意了,“所以,阁下,我恳请您伸出援手来,而我将会对您感激不尽!” “感激不感激的,倒是无所谓,关键是我一个人并非无所不能。”莫尔尼当然不会被菲利普的态度所感染,反而还是冷静无比,“我可以帮助你把案件压住,让那边的警察和法院不找你麻烦,甚至也可以让这边的报纸安静下来,不让他们对你大放厥词……不过,教会那边就难办了,他们可不是我随随便便下个命令就能使唤得动的人。”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了夏尔,显然是在说这事需要他自己来办。“不过,我记得,夏尔,大主教好像是您的证婚人?” “教会那边我来处理吧,您能做这么多我已经十分感激了。”夏尔马上回答。 “有把握吗?”莫尔尼关切地问。 “我想我是有把握的。”夏尔笑了笑,“罗马终究还是需要我们来保护他们,而我恰好曾经管过外交部,知道一些东西。” “好吧,如果你能够做到的话……”莫尔尼笑了笑,“那就祝你们好运。不知道怎么,我对你很有信心。” “恰好我也是。”夏尔同样微笑着回答。 第一百零一章 虔诚与补救 随着积雪的慢慢融化,早春的绿色也慢慢地铺满了整个世界,为灰黑色的大地带来了新的生气,不过因为连续阴天的缘故,气温并没有上升多少,每天还是寒风肆虐。阴冷的天气,让几乎每个人都有些觉得心绪不宁。 而就在这个阴晦不明的早晨,一辆宽大又装饰简朴的马车也驶入到了帝国交通大臣夏尔·德·特雷维尔阁下的府邸当中。 当身穿着厚重教袍的主教大人以及他身边的随从们出现在天空下的时候,他们当然无法使人感到多少暖意。 领头的主教大人,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花白的头发被精心梳理,看着让人肃然起敬。因为常年不出门并且冥思苦想,于是脸上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的白色,虽然一脸的慈和笑容,但是因为高耸的鹰钩鼻子,却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阴骘。 主教大人名叫奥古斯特·德·克雷默,原本是一个贵族家庭的幼子,家族曾经在大革命时代遭受到冲击,但是在1815年随着波旁王家一起回到了法国,重新过上了原本的日子。 遵照家族多少个世纪以来的传统,作为幼子的他少年时代就进入了教会,成为了一位教士,并且在法国教会这个庞大的体系内部摸爬滚打,熬过了几十年的时间,经历了一次次政治动荡和政体变幻,最后成为了巴黎大主教。 作为天主教大国,法国有数不清的教区,这些教区被十六个教省所统管,而虽然教省理论上是平等的,可是因为巴黎对外省其他地区的碾压地位,所以以圣母院为本堂教堂的巴黎教省就隐隐然成为了大主教之中最为贵重的职位,只在统管整个法国教会的红衣主教之下。 能够爬上这样的地位,主教大人当然不只是虔诚于上帝而已,甚至虔诚都不是他的主要特长,他的特长正是讨好那些能够有利于他前途的君主和贵人们,无论是波旁王家在位,还是奥尔良家族,抑或是波拿巴家族,御座上的人们在他看来都是自己必须效忠的君王,而这些君王们也都觉得他是一个可用之人。 帝国建立还没有多久,这位主教大人就已经很好地讨到了新贵们的欢心,夏尔·德·特雷维尔和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的婚事,就是由他本人来主持的。 而他今天,也正是被德·特雷维尔夫人召唤了过来。 一大早听到了夫人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之后,主教不敢怠慢,马上就扔下了手头中的事情赶了过来。在他看来,这位夫人出身名门,丈夫又位高权重,实在是一个需要讨好的贵妇人。 很快,他们这些人就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宅邸之内,一到这个奢华气派的客厅当中,主教大人就略微惊愕地发现,不光是夫人在等待着自己,这位夫人的丈夫、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居然也在那里等着自己。 “希望我没有给您带来困扰,大人。”一看到他,夏尔就以十分恭敬的态度向他迎了过去。 “哪里的话,大臣阁下,我十分高兴能够见到您……”夏尔的热情态度让主教有些受宠若惊,“只可惜我事前不知道,所以没有做出准备来……” “没关系,主教大人。”这时候夏洛特马上发话了,“今天我们是有意以我的名义把您请过来的,夏尔不好亲自表示。” “哦?我明白了。”主教马上点了点头,心里则在揣度这对夫妇这么着急把自己叫过来的用意。“那么,请问您对我有什么吩咐呢?” 听到了他的问题之后,夏洛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犹豫了,仿佛是有些难以启齿似的。 “说实话,这真是有些令人难为情……” “请您尽管说吧,我十分乐意为您效劳,夫人。”主教又颇有风度地微微躬身。 “好吧,那我就告诉您吧……”也许是他的态度给了夏洛特信息,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件事恐怕您过两天就能收到消息了,不过我思来想去,还是提前告诉您为好……” 吊起了对方的胃口之后,夏洛特镇定地继续说了下去,“恐怕您是知道的吧?我的哥哥,菲利普,之前一直都在作为稽查员在各地稽查教产,准备把教产归还给教会的事宜……” “是的,我知道。”主教马上点了点头,“我很感谢这位先生对我们的帮助,上帝会保佑他的。” 虽然口中这么说,但是主教对菲利普的印象可是没那么好——菲利普做事手段激烈,而且贪得无厌,早已经惹起了教会内部很多人的不满,不过因为他有这样的后台和家世,所以大家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道是这位大少爷惹出事来了?主教的脑海当中突然闪过了一丝明悟。 “哎……”夏洛特突然长叹了口气。 “大家喝点儿咖啡吧?”这时候,夏尔突然插话了,他挥了挥手,示意仆人把咖啡送上来,同时也用这种方式来跟主教提示自己的存在,“我们这里的咖啡都是上好的,您可以尝尝。” 热气腾腾的杯子很快就端到了主教的面前,不过并没有消弭掉主教心中的疑惑。 但是多年的生涯早就历练出了他的耐心,他不动声色地端坐着,轻轻吹拂着咖啡,等待着这对夫妇揭开谜底。 “真的很抱歉,主教大人。”这时候,夏洛特终于重新开口了,“菲利普……菲利普的随从,最近在尼奥尔附近执行职务,在一起无谓的争执当中,不小心……不小心误伤了一位当地的本堂神父,并且……并且导致他伤重不治……” “什么?”虽然已经有了一点心理准备,但是主教还是忍不住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夏洛特,手中的咖啡杯子也几乎跌落到了地上。 他没想到菲利普居然胆大包天到了这个程度,和教会的人都开了枪,而且还导致一位高级神职人员死去。 “菲利普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罪无可赦,这是无法容忍的罪行!”夏洛特以十分愤怒和歉疚的表情看着主教,“您知道的,我是一个极为崇敬上帝的人,一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怒不可遏,我没想到我的兄弟居然胆敢做出这种事来……唉,这真是……这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仿佛是说到了伤心处一样,她的音调也变得沉闷了起来,然后拿起手帕擦拭眼角边的眼泪,“这样的罪孽,他怎么承受得下去呢!” 泫然哭泣的美丽妇人,当然会勾起任何人的同情心,主教也不例外,不过他已经在教会里面混了几十年了,听过的忏悔和丑闻不计其数,当然对眼泪也早就有了常人所不及的免疫力。 他也见多了权贵之家们在子侄犯下了荒唐的罪孽时的做派,那些夫人们的伤心泪水,早已经无法打动他了。 如果她真的觉得罪无可恕,她又何必把自己找过来呢? 他已经大概明白了特雷维尔夫人将自己叫过来的目的了。 但是他不动声色,继续看着面前的咖啡。 “您看,大人,这真是太可怕了……我从没有想过我的兄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回来之后,我就将他大骂了一通,让他好好反省,想办法给自己赎罪……可是,我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夏洛特的语气里面仍旧带着一点哭腔,“大人,上帝会原谅他吗?我真害怕!” “是啊,主教大人,我们在得到了消息之后,一直都忐忑不安,这真是让我们心情糟糕透了。”夏尔也终于帮腔了,“我们唯恐菲利普这样的糟糕过失会引发上帝的怒火,给他自己带来灾难,您……您怎么看呢?” 仅仅来到这里十几分钟,特雷维尔夫妇的诘问,马上就摆到了主教的面前,看来他们是已经打定了注意要保住那位菲利普·德·特雷维尔了。 如果他们打定了主意,那我又何必坚持跟他们作对呢?主教心想。 哎,至少现在肯摆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不错了。 在短短的一瞬间,他已经在心里做了衡量。 教会内部一直都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高级教士们莫不是出身于贵族家庭——就像主教本人一样,而尼奥尔是个穷乡僻壤,那里的某个本堂神父也只是无权无势的平民,天平的那一头却是特雷维尔家族。 这或许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题。 “我们每个人都是生来有罪的,罪孽常伴我们,直到我们最终长眠。”带着一种肃然的态度,主教轻轻地放下了杯子,然后看着对面的夫妇两人,“但是,上帝也同样深爱着我们,不管我们犯下了什么罪孽,只要有真诚的忏悔,上帝就会饶恕我们每一个人。” “我会让菲利普忏悔的,大人……”夏洛特仍旧泪眼惺忪地看着主教,“我已经跟菲利普说清楚了,他必须尽自己的一切能力为自己赎罪,所有的抚恤必须以最高标准偿付,最高标准,而菲利普也真诚地希望,自己能够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忏悔。” 听到了夏洛特的强调,主教也明白了,在这次的赔偿当中,他自己也少不了一份好处。 “不过……您的兄长闯下了这样的祸事,我想他也需要在家中静养一下,忏悔必须做到足够,您说呢?” 夏洛特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要让菲利普暂时辞职避风头,而她也同意主教的交换条件。 “菲利普将会一直忏悔他的过失,直到他适合再重新履行职务为止。” “嗯,菲利普有这样的忏悔之心,那么我想上帝是会原谅他的。”看到夏洛特如此干脆,主教略微点了点头,然后严肃地说,“我回去之后会仔细查访有关于那位可怜人的卷宗,虽然他没有孩子,但是家人应该还有不少在世,他们应该为自己这种无法估量的损失得到应有的补偿。” 他这么承诺,也无异于是在保证,他会让这件事在教会内部低调处理,不再成为菲利普的催命符了。 “您肯帮忙真是太好了,主教大人!”得到了主教的亲口承诺之后,夏洛特终于重新展露出了笑容,“您慈悲而又宽仁,怜悯着我们这些迷途者,和您坐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离上帝又近了一分……” 虽然明知道这只是客套话,但是这位迷人的夫人所展现出来的风韵,还是让年老的主教忍不住笑了笑,“主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您不必靠近谁就能得到,夫人。” 这时候,夏洛特又看了看夏尔,然后又笑着看向主教。 “我和夏尔,现在又有一个孩子了,过得几个月他就将来到世上。” “哦,祝贺您,夫人!”主教马上对夏洛特贺喜。 “您能做这个孩子的教父吗?”夏洛特继续笑着问,“我很希望我的孩子能够有您这样睿智而又信仰纯洁的人教导。” “当然可以了,夫人。”主教马上颔首答应了下来,“这是我的荣幸。” 第一百零二章 教会与威胁 在同内政大臣阁下谈妥了之后,特雷维尔夫妇又将巴黎大主教请到了自己家中,然后以含而不露的方式请求他高抬贵手,在教会里面施展自己的影响力,让菲利普闯下的祸事尽量消弭于无形当中。 而一贯精明、长袖善舞的大主教,果然也没有辜负这对夫妇的期待,在经过了短短时间的权衡之后,就决定遵照这对夫妇的请求,在教会内部把这件事压下去。 在他看来,菲利普·德·特雷维尔虽然莽撞,但是应该不是有意要和教会发生冲突,而从他之后惊慌失措、请求妹妹和妹夫出手相助的事实来看,他也确实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既然这位特雷维尔夫人已经表示自己将会让菲利普回家思过,那么主教也不打算追究下去了,说到底,他也不想和特雷维尔家族闹翻。 得到了主教大人的亲口允诺之后,夏洛特的心情显然好了太多,如释重负的笑容又重新飘在了她的脸上,她殷勤地招待着主教大人,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她的谢意和歉意——不管怎么样,夏洛特也是一个遵从传统的人,让教会蒙受这样的损失也确实让她心里过意不去。 因为两方在不动声色之间就已经达成了默契,所以现在气氛变得十分愉快,特雷维尔夫妇和大主教谈笑风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主教身处教会多年,在很多地方担任过神职,积累很多各地的奇闻异事,他有意在挑拣了一些有趣或者猎奇的故事讲给这对年轻夫妇听,让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令主教颇为疑惑的是,在他们谈天说地了接近一个小时之后,年轻的特雷维尔大臣阁下还是没有告辞离开的意思——他知道,这位大臣阁下位高权重,平常肯定也是忙碌得很,现在告辞已经算是得体而且礼貌了。 今天他在这里接待自己,本身也只是为了表个态度,给自己压力顺便给妻子撑腰而已,在自己已经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之后,实在看不出这位大臣阁下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要留在这里。 难道他们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办? 主教心里闪过了一丝疑惑。 如果是真的话,那就太不得体了。他不是特雷维尔家族的仆从,没有义务为他们做所有事,现在他已经帮了一个大忙,这是给了人情,要是这边还要继续提出要求,那就是在烦人了。照他看来,特雷维尔夫妇应该不是这么不知道进退的人。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继续和特雷维尔夫人聊着天,而这时候夏尔又不再插话了,只是坐在沙发上,微微皱着眉头,似乎若有所思。 正当主教和特雷维尔夫人有说有笑地谈起他在南方的经历时,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年轻的大臣阁下终于开口了。 “主教大人,您的经历真是丰富,令我们大开眼界。不知道您有没有去过罗马呢?” “罗马?”虽然主教一直在和夏洛特谈天,但是他一直都在关注大臣阁下,所以虽然大臣插话十分突兀,几乎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我去过罗马几次,不过基本上都是职务上的事情,所以没有在其他地方逛过,说不出什么有趣的经历。” “罗马教廷本来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不是吗?我们听过不少有关于它的传说……比如博尔吉亚们,还有英诺森三世的故事。”夏尔笑着回答,“这些故事都让人觉得十分有趣。” “这些都只是古代的传说故事而已,有些是可耻的污蔑,有些……有些是夸张的传言……”主教有些尴尬了,马上跟夏尔解释了起来,“您知道,那时候教会有很多政敌,而且他们手下还有很多可恶的文人,这些人都想方设法要污蔑教会。” 在中世纪当中,罗马教廷可以说是一个道貌岸然却藏污纳垢之辈,充满了各种污秽的秘闻,历代教皇里面也少有真正崇奉上帝、遵守清规戒律的,留下了许许多多荒唐和丑恶的传说,比如博尔吉亚家族的教皇就十分有名——不过,主教毕竟是教会之人,他必须恪守立场,虽然明知道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他也必须否认,以便维护教会权威的神圣性。 “也许是污蔑,也许不是,不过我想这并不是太重要。”夏尔仍旧十分从容,“不管教廷本身如何,它必须是纯洁的,教皇陛下也必须是崇高而正确的,我们必须维护教会的权威和传统,法国必须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国家,依照上帝颁下的戒律而生活。” “您说得非常正确。”主教马上欣然同意了大臣阁下的看法,“法兰西是上帝赐福之地,也只有每个人都尊崇主的福音,这个国家才能够得到幸福,才能够从革命的深渊当中解脱出来……现在也只有法国挺身而出,才能够维持住教会的权威,不至于让整个天主教世界陷于可怕的灾难当中……” “世事真是变幻莫测啊……转眼间我们就成为教会的保护人了。”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几个世纪之前,法国还和教廷闹得不可开交。” “世事确实变幻莫测,阁下。”主教点了点头,同意了夏尔的看法,“当时因为卜尼法斯八世的的独断专行,法国君主和教廷产生了一些可怕的误会,最后招致了一系列的灾难,不过现在时代已经完全不同了,如今教廷和法国是完全站在一边的。” 法国是一个拥有着浓厚的天主教传统的国家,教会势力十分深厚,而且宗教扎根于人们生活的每一个方面当中。早在中世纪时期,法国就拥有了数不清的教堂,并且被教会划分了多个教区予以管理,教会也在富庶的高卢地区,在这许多许多年当中积累了巨额的财富。 随着时间的流逝,教会集聚的财富当然会极大地影响国家的经济,并且被君王和贵族们所觊觎。 在法王腓力四世在位时期,法国世俗政府和教会发生了极为剧烈的冲突,为了支付战争费用,腓力四世向素来享有免税特权的法国神职人员征税,这直接触犯了卜尼法斯八世的利益。1296年,他下了一道敕令,申明教会的免税特权不容侵犯,没有教皇特许,国王不得向教士征税,教士也不得向国王交税。而法王却针锋相对,宣布不允许任何法国的财富和物资输出国外,在两方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教皇卜尼法斯八世最后不得不同意了法王的决定。因为当时罗马教廷十分依赖于法国各个教区的财物进贡。 到了1301年,教皇听说腓力四世拟订了一个限制教皇权力的条例,卜尼法斯八世一连发出三道通谕,指责腓力四世的教会问题上犯有严重罪行,声明大主教只能接受罗马教廷审判,宣布取消以前的财政上的让步,还准备要开除法王的教籍。 然而就在他要宣布自己决定之前,雷霆大怒的法王直接派兵前往罗马,然后将教皇直接逮捕到了法国,并且用各种方式羞辱这位天主教世界的最高精神领袖。虽然不久之后他释放了卜尼法斯八世,但是这位教皇不堪受辱,很快就忧愤而死,而在他死后,法王强行扶立法国波尔多教省的大主教担任教皇,打破了教皇必须由意大利人担任的惯例,而且还把教廷强行迁移到了阿维农,将近七十年的时间都由法国国王直接控制,史称阿维农之囚。 而自从那之后,在法国的君主们眼里,教会就是一个附属品了——高兴的时候可以拿来点缀,增加君主权力的神圣性,给君王们涂脂抹粉,而不高兴的时候又可以一脚踢开。历代君主都把自己当成了法国各个教会的理所当然的效忠对象,他们自己任免主教,而罗马教会也只能当个橡皮图章而已——作为一个法国主教,这位主教当然也只能说这件事做得没错,错在当时的教皇。 而波拿巴家族的皇帝们,也同样延续了之前那些王朝的君王们的做法,拿破仑皇帝虽然为了得到教会的支持,他下令允许在大革命期间被驱逐的教会重回法国,但是私底下他就十分看不起教会和教皇,在教皇给他主持加冕仪式的时候,他干脆地从教皇手中抢过皇冠自己给自己加冕,而教皇庇护七世也只能默然忍受。 到了后来,因为感觉教皇不够忠顺,这位皇帝甚至也仿照前辈国王们,直接派兵将教皇抓到了法国,囚禁到了枫丹白露宫当中,可谓是为所欲为。 如今,拿破仑的侄子又当了皇帝了,他也想方设法地在讨好教会,想要和教会合作,可是在内心当中,他和他的伯父又有什么不同呢?这些皇帝们素来只看得起自己,拿破仑三世皇帝自然也不会例外,肯定是没有存什么尊敬之心的。 不过,尽管一个波拿巴党人说出“我们必须维护教会的权威”这种话来看上去十分不可信,但是主教却十分欢迎这种论调,从教会的角度来看,法国必须维持那种宗教的纯正性,才能够避免像几十年前那样的大灾难。 而且,在如今的欧洲,因为持续几百年的宗教改革,天主教会的势力和威望已经大不如前,列强当中英国,俄国,普鲁士是异端国家,根本没有把罗马教廷放在眼里,奥地利这样的天主教支柱也已经衰颓不堪,只有法国才能够作为天主教的支柱,维持罗马教廷的权威。 波拿巴和特雷维尔虔诚不虔诚根本无关紧要,反正教会内部也没见有几个虔诚的高级神职人员,重点是这些人可以让人民虔诚地匍匐在上帝脚下,这才能够维护教会的利益。 “那么,在您看来,教会现在所面临的最大危险是什么?”夏尔再度突兀地问。 主教精神一振,他这下终于明白了,大臣阁下看来是有要事要透露给他。 “在我看来,是四处横行的异端,以及他们所诱惑的迷途羔羊……”沉吟了片刻之后,他低声回答。“以及各种革命主义的歪理邪说。” 在凶险的1848年里面,欧洲各地都爆发了革命的狂潮,风暴几乎横扫了每个角落,法国的王冠跌落,一度成为共和国,而在罗马也爆发了革命,这些革命者们在加里波第的率领下驱逐了教廷,宣布罗马成立共和国,幸亏当时任共和国总统的路易·波拿巴派出一支远征军,在夏尔的爷爷特雷维尔元帅的率领下最终打垮了这群革命者,把加里波第驱赶走,这才让教廷得以重新回到罗马,而罗马现在还有法国驻军,支撑着教廷的运转和安全,也重新恢复了教廷对意大利中部一大块地区的统治。 所以说教会现在依赖法兰西帝国的权威来统治者罗马和教皇国,是没有多大错的,如果没有法国的帮助,恐怕武力孱弱的教会,其领土很快就会被周边的国家所吞噬。 而对教廷来说,法国的君主当然最好是波旁王族那样的正统君主,可是当波旁王族已经注定不可能登上王位的时候,那么一个君主制的法国总是要比共和制的法国要好,所以他们对路易·波拿巴登基为帝倒也持着有保留的欢迎态度。 本质上,罗马教廷在一千年前开始,除了保存自己和聚敛财富之外,就已经没有任何原则可言了,它可以欢迎任何一位愿意保护他的人,哪怕这个保护人其实看不起它。 “不,主教大人,我认为您所说的东西虽然可怕,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尚不足以成为攸关教会生死存亡的威胁。”夏尔摇了摇头,否定了主教的看法,“异端们虽然猖狂,但是有法国在,他们不会威胁到教会;所谓的革命者们,现在都已经销声匿迹了,虽然他们不可能一直毫无作为,但是至少在此刻,他们受创严重,是没有办法起来威胁到教会的安全的。” “那您认为那个生死存亡的威胁,到底是什么呢?”主教马上反问。 “我认为,真正在威胁教会的,是一个小心翼翼地想要通过某种不为人所注意的方式来统一意大利的国家,以及想方设法在推动这个进程的人。”夏尔斩钉截铁地说,“您想必听说了吧,就在几个月之前,撒丁国王任命了一位新首相来辅佐自己。” 听到夏尔这么说之后,主教顿时就觉得有些惊疑不定了,他的消息并不算很灵通,不过在去年也就是1852年的11月,撒丁国王任命加富尔伯爵作为本国的首相,这个大新闻他当然还是知道的。 “您……您是说加富尔伯爵吗?您的意思是,他是教会最危险的敌人?” “是的,我就是在说他。”夏尔点了点头,“您觉得这位加富尔伯爵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我并没有见过他本人,而且和他也没打过什么交道。”又沉吟了片刻之后,主教低声回答,“但是从他以往的一些言论来看,我认为他是一个煽动家,一个刻意在追求民族主义目标的人……” “对,我也和您的看法相同。我认为加富尔伯爵是一个醉心于虚幻的狂热主义目标的疯子,本来这种疯子很多,不足为奇,可是他同时还是一个毫无道德观念、而且手段邪恶的骗子手,这两者结合起来,就会让他变成一个很可怕的人物。”夏尔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刻意地再度强调了一遍,“如果我们不注意他的话,那么迟早他就会和他的党徒们一起在意大利兴起一股祸水,并且这股祸水将会给教廷带来无法估量的灾难,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未雨绸缪,阻止这场灾难。” 其实身为意大利统一的三杰之一,加富尔当然不只是什么“疯子”或者“骗子手”,但是眼下夏尔需要用他来恐吓教会,所以自然也不妨说得夸张一点——反正,对教会来说,任何威胁了教皇国生存的,都肯定是疯子和十恶不赦的恶棍。 “您是说他要危害教会?”主教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的,他打算这么做,因为他希望撒丁统一整个意大利。”夏尔马上回答,“当然,他希望用一种鬼鬼祟祟的方式实现这一点——您瞧,虽然他惯于吹嘘自己,给自己壮声势,多少年来他自称自己多么厉害,然而,他实际上有的只有蛊惑而已,他希望借着别人的手来达成自己的目标。” 然后,他看着主教,再度强调了一遍,“而这个骗子手和蛊惑者,准备带着撒丁,统一意大利,并且彻底毁灭教皇国。” “这个疯子!”主教脱口而出。“他注定会下地狱的,这种狂想不应该成为现实。” “也许他确实会下地狱,但是在他下地狱之前,我们不能仅仅靠口头来阻止他。”夏尔倒是一点都不激动,依旧从容不迫,“您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这个人,希望蛊惑法国,为他可怜而又孱弱的撒丁出力。” “法国不能这么做。”主教马上回答。“您不是说了吗?法国现在是教会的保护人,它不能这么做!” “我也认为如此,可是,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夏尔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笑容。 第一百零三章 泄密与天主 一听到夏尔把事情说得如此严重,主教这下终于不再淡定了。刚才特雷维尔夫妇跟他说打死个教会的神父,他弄清楚情况之后还是能够装作没事,继续谈笑风生,可是事情一旦牵涉到罗马,那情况就大大不一样了。 虽然从中世纪晚期开始,法国的教会和罗马教廷实际上已经是相对独立的状态,法国主教们的升迁也完全不需要罗马涉足,但是对主教和其他法国教会的高层人士来说,罗马教廷终究还有几分香火情,他们可不希望看到教廷被推翻。 也正是因为顾忌到他们的呼声,所以路易·波拿巴才会在一上台就发动远征,帮助教廷驱逐了罗马的革命者们,用这种方式来收买教会的人心。 “大臣阁下,难道……您是私下里听到了什么风声吗?”他顾不得再摆出矜持的样子了,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面带笑容的夏尔,“难道皮埃蒙特那边有什么消息,让您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确实有些蛛丝马迹,让人不得不忧虑。”眼见对方已经上钩了,夏尔更加显得心事重重了,“实话跟您说吧,您应该是知道的,我之前在外交部呆过一段时间,也多少接触过一些外交上的事务,很多事情也瞒不过的眼睛。虽然现在我已经退职了,本来不应该再去置喙我原本的同事们的工作,不过……有些事情实在太过于重大,我考虑很久,终究还是放不下……因为对宗教的热忱,对教廷和教皇陛下的关切,令我实在难以平息心情。” 然后,他拿起了装满着咖啡的杯子,一边喝一边看着主教,等到对方胃口已经被吊起来之后,才慢悠悠地放下杯子来,“今天,看到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主教,又热切地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要是再不说的话,真是让人有些过意不去了。” 他想要说这些,当然不是因为他具有多高的宗教热忱,不忍心看着教会的领土被撒丁所侵吞,他只是要借着这个由头,让教廷明白皮埃蒙特人的危险性而已——虽然现在这未必能起什么影响,但是在最终,如果想要阻止意大利的统一的话,必须还要教廷来帮忙,不管是精神上还是实际上。 “您就请说吧,阁下!”主教终于忍不住了,“撒丁和加富尔伯爵暗地里在搞什么阴谋诡计呢?” “您不要着急。”夏尔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镇静,然后开始对他说出了真相,“那时候,陛下刚刚发动了政变,将反对派一扫而空,为了让欧洲不至于因为我们的行动而发生骚动,我去了外交部,然而一到那里我就发现,撒丁在努力向法国示好,而且是急不可待地向法国示好——要知道那时候甚至陛下还没有登基!他们似乎是想要让法国成为他们的保护人,想要以顺服于法国的方式,得到法国的优惠和照顾。” “以便让法国为他们火中取栗?”主教反问。 “他们倒是没有明说他们有这个打算。”夏尔摇了摇头,但是却并没有完全否认对方的看法,“不过,我想,天底下没有天生爱我们的人,他们急不可待地想要贴到法国身边,那么就一定有想要从法国这里得到的东西。” “这当然是明摆着的啊!”主教立刻附和,然后他也皱起了眉头,“撒丁人亟不可待地讨好法国,然后又把加富尔伯爵这样的民族主义煽动家弄上了台……” 事情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以主教的见识,当然也就可以得出他的推理结论了。 “这些撒丁人,是想要利用法国来打击他们的对手,比如教会或者……或者奥地利人?然后他们再扩张自己的势力,直到最后把整个意大利握在他们的手里?”他探询地看着夏尔。 如今的意大利,毫无疑问是个四分五裂的局面,但是比起中世纪那种遍地割据势力的破碎版图来,现在形势倒是好了许多——意大利主要被分成了几个大部分:占有皮埃蒙特地区和撒丁岛的撒丁王国;占有罗马和一部分中部地区的教皇国,以及南部的两西西里王国,而中部的托斯卡纳大公国和北部的伦巴第—威尼西亚王国,这两个地区都是被奥地利人直接统治。 所以如果撒丁真的打算依靠自己强行统一意大利的话,他要面对的也就是这三方的阻力了。 两西西里王国的君主出身波旁王族,在大革命时代曾经饱受冲击,好不容易才在那不勒斯国王缪拉被枪毙之后重新占有了国家,不过这个国家内部十分不稳定,骚动时有发生,虚弱到了极点,一般来说只要面临外部攻击就不可能维持住统治。 主要的阻力来自于奥地利和教皇国,奥地利是老牌强国,实力非同凡响,撒丁是完全不能与之匹敌的,而教皇国虽然自己虚弱但是有法国作为靠山,所以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击破。 可以预见,撒丁想要统一意大利的话,要么就是得到几个强国的支持,同时排斥法国和奥地利两个大国;要么就得依靠两个大国之一,然后利用它们互相残杀来从中牟利,单靠自己的薄弱力量是不可能实现这个目标的。 正因为对这个形势有初步的认识,所以主教在听到了夏尔的暗示之后很快就得出了自己的推论。 “恐怕他们确实有这个打算。”夏尔先是承认,然后马上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不把话说死,“当然,这是我根据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总结出来的,我还是要再强调一遍,我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们一定要这么做。” “也就是说,至少现在还需要观察……”主教稍微松了口气,但是眉头仍旧皱着。“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就太糟糕了。” “确实很糟糕……”夏尔轻轻叹了口气,“但是从他们的行事来看,他们也许就是这么想的。” “那么法国有什么理由去为了他们而战斗呢?”主教有些迷惑了,“您想想看,奥地利人是天主教大国,我们也是,我们两国有什么理由互相交战?就为了让撒丁人开心吗?” “也许撒丁人想要把自己的利益和波拿巴家族的利益绑在一起。”夏尔不慌不忙地解释着,“我再告诉您一件秘事吧,撒丁国王艾曼努尔二世陛下,想要和波拿巴家族联姻,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皇族的某位亲王——也许他们认为这是取悦波拿巴家族的极好办法,我个人也相信如此,陛下一定会很开心的。” “这么讨好陛下,陛下当然会开心了,谁不知道波拿巴家族最喜欢这样。”主教的鼻子抽了抽,暗讽波拿巴家族爱和欧洲王族攀龙附凤,“不过……我记得那位国王陛下的女儿,今年……今年才十岁?” “是啊,今年才十岁,所以联姻当然不会立即发生。”夏尔毫无避忌地将这个秘密告知给了对方,“不过,再过几年,等到公主殿下到了十六七岁年纪,不就可以了吗?” “一个古老的王系,居然要讨好波拿巴到这个程度!”主教的嘴角忍不住撇了一下,显然对艾曼努尔二世国王的做法颇为不屑,不过这种不屑很快就转换成了担忧,“但是,既然他肯做到这个程度,那就……那就说明撒丁人可能真是想要把法国当枪来使唤了。不过,一场联姻……一场联姻也未必就能完全讨陛下的欢心吧?” “一场联姻未必足够,但是撒丁人还有很多方式来讨陛下的欢心,比如意大利人保卫者和解放者的荣誉,还有毕恭毕敬的崇奉。”夏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评论着,“归根结底,陛下当年是个烧炭党,他对意大利还是有些感情的。” “但他现在是法国的皇帝,不是一个意大利的烧炭党!难道一个皇帝还要在欧洲闹革命吗?这岂不是荒唐?”主教忍不住反驳了,“再说了,把意大利统一起来对他有什么好处?对法国有什么好处?” 夏尔耸了耸肩。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这下主教已经完全明白夏尔所说的意思了,他突然发现,在背地里,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撒丁人确实有一个逐步推行的计划,想要讨好法国皇帝,然后利用法国的力量去打击自己的敌人,最终实现完全统一意大利的计划。 虽然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是他直觉认定,这应该就是真的,因为撒丁王国平素里面的行动,和加富尔本人的言行,都让他有这种预感。 而这,正是他所深恶痛绝的。 他不喜欢看到如今欧洲大陆仅存的两个天主教大国互相杀伐,更不喜欢教廷的领地受到撒丁人的威胁。 “大臣阁下,请您一定要阻止撒丁人的邪恶阴谋!”想了许久之后,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夏尔,“我们决不能看着法国卷入到这样的阴谋当中,为了撒丁人荒唐的想法而牺牲青年人的血,这绝对是荒唐的行为!” “我个人是绝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预感成真的。”夏尔也马上对对方表态,“但是,您知道的,陛下的想法我们无从揣度,也许他未必这么看。” “可是您在他面前很能说得上话,不是吗?”主教有些着急了,“您一定要告诉他这样做的可怕后果……毕竟……” 说到这里,他突然语塞了,因为他发现,夏尔正在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在嘲弄什么一样。 也对啊,以皇帝陛下的性格,一位大臣又如何能够在他面前一直坚持己见呢?如果皇帝陛下坚持的话,那么他也只能默然遵从吧。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思来想去,他只感到有些如坐针毡。 最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至少在法国教会和罗马教廷之间联络好消息,大家做个准备也行。 “阁下,我可以将您的消息转达给其他人吗?”他低声问夏尔,“当然,我绝对不会透露消息的来源。” “当然可以了……事实上我正是为了让某些应该知道的人早点知道这件事,才特意告诉给您的,这样才能平息我心中的愧疚,让我能够安然面对死于菲利普枪下的冤魂。”夏尔随口给自己的泄密找了一个理由,“不过,您也不用太着急,毕竟现在这一切才刚刚开端,阴谋并没有走到危机关头,我们可以静观其变,毕竟早点预作打算。” “是啊……是啊。”主教稍稍放宽心,“谢谢您,大臣阁下。您对天主的虔诚,足以感动每一个人,教皇陛下也将为您祈福。” “天主是不会饶恕违逆祂的人的。”一直默不作声的夏洛特终于说话了。“谁也不行。” 第一百零四章 决心与安排 “天主是不会饶恕违逆祂的人的,谁也不行。” 夏洛特突如其来的话,引起了主教的共鸣。 “对,夫人,您说得对,我们不能违背天主的意志!”因为利害攸关,所以他此时已经抛下了原本慈和的面具,展露出了真正的意志,“不管怎么样,作为一个天主教大国,我们都应该和教廷站在一起,帮助某些心怀叵测的阴谋家来损害教会,这简直是愚不可及的,对法国,对陛下自己,都不会有任何好处!” 毫无疑问,主教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做出这样的论断的,作为宗教界人士,他认为法国必须保卫罗马教廷,这也是法国国内很多人的意见。 不过,虽然他的立场偏颇,但是夏尔看来,他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 就法国的利益来说,意大利统一起来肯定是一场灾祸——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国家会希望周边的边境突然冒出一个统一的大国,所以法国能够阻止就应该去阻止。 而在这个年代,民族主义是天然正确的,如果法国公然说出自己想要成为意大利民族(这个词当然是一个很虚幻的名词,可是虚幻的名词说多了,就可以成为幻想中的共同体,并且真正成为民族号召)的敌人,那肯定会惹起所有意大利人的憎恨,可是如果把教廷拉进来,说是为了保护天主教会,情况就不同了,至少能够有一个打得出去的旗号。 名声糟糕而且力量更加虚弱的波旁王族太过于颓废,想要扶持都很难守住他们在两西西里王国那点可怜的家业,而且它又牵涉到波拿巴家族和波旁王族的纷争,不是一个很好的扶持目标,可教廷虽然在中世纪以来一直都衰颓不堪而且声名狼藉,但是此刻它毕竟还是一个有资源、有领土,还有一些号召力的政治实体,在意大利拥有巨大的实力,能够成为阻挡撒丁王国和加富尔伯爵那些民族主义阴谋的一堵高墙。 本质上,夏尔不是为了保卫教廷而希望意大利继续四分五裂,他是为了让意大利继续四分五裂而保卫教廷——保卫教廷是一个能够拿出来的借口,但也只是手段,让意大利继续分裂下去才是最终的目的。 在原本的历史当中,撒丁王国依靠法国的帮助,一步步地实现了自己统一意大利的目标——尤其是在1859年,通过各种鼓动使得拿破仑三世皇帝发动了法奥战争,最终借着法国人的手赶跑了北意大利的奥地利势力,然后收复了伦巴底地区,接着再通过加里波第不到千人的志愿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摧垮了两西西里王国,将它的领土也并入到了撒丁的版图当中。 而如果没有法国的帮助,撒丁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1859年法国参战之前,撒丁已经被奥地利人打得十分难堪了,奥地利一国就能够让意大利的统一推迟几十年。 所以,可以说意大利的统一,最大的功臣不是加富尔、马志尼和加里波第这三英杰,而是拿破仑三世皇帝。 然而,就算他有这样大的功劳,意大利人里面感激他的反倒是不多,在1859年法奥战争之后,因为拿破仑三世在和奥地利的和约当中,只为撒丁抢到了伦巴底地区,没有把威尼斯地区也给拿过来,意大利甚至还爆发了一次抗议他的热潮,指责他出卖了意大利的利益,等到了意大利统一之后,更加是想方设法地抹消他的帮助,把他说成是一个支持教皇阻挠意大利统一的反动派。 这诚然是一个心酸的笑话,不过这倒也不足为奇,一个国家借助外援统一了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合法性,在战后统治国家的那些精英们,必然要想方设法地神化自己的前辈,鼓吹民族意识,淡化外援的作用,这是必然之举。 可笑的反而是法国的君主们,从美国独立战争到意大利统一战争,路易十六和拿破仑三世都做了冤大头,出了无数的力最后反倒成为了对方眼中的丑角,成为被人遗忘的“国父”,而法国也在其中蒙受了巨额的损失。 他们犯了这样的错,夏尔可不想跟着做。 拿破仑三世支持了意大利的民族运动,而夏尔认为根本就不应该让意大利统一起来,撒丁对法国卑躬屈膝,夏尔认为可以将它纳为附庸,但是没有必要为它火中取栗。 现在撒丁已经在向波拿巴家族献媚靠拢了,如果按照历史进程的话,拿破仑三世就将把它当成附庸,并且最终和奥地利开战,让这个国家可以得到火中取栗的机会。 当然,这是几年后的事情,现在还没有进入到国家的核心决策当中,所以夏尔无法提出反对意见,而且他也知道皇帝陛下是一个意志十分坚定而且自信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改变主意的,所以,他决定未雨绸缪,先在场外凝聚支持者和势力,以便等到形势进入到那个阶段的时候,更有力地提出反对。 这件事已经在他的心里盘算了一段时间了,最近因为菲利普的事情,他正好得到了一个直接和教会沟通的理由,所以他决定不浪费这个机会,先把教会和教廷拉到自己一边来。 他当然不喜欢这些神棍,但是只要这些神棍会和历史上一样极端反对意大利统一,那么就是值得利用的盟友。 “您说得对,主教大人。”带着繁杂的思绪,夏尔对主教的意见表示了赞同,“撒丁人的阴谋是必须被挫败的,罗马必须和过去一样,处在教皇陛下的光辉当中,我绝不接受一群皮埃蒙特人抢走这份光辉。” “那么一切就都拜托您了,大臣阁下。”主教严肃地朝他躬了躬身,“我们会在您需要的时候支持您的意见的。” 他当然知道夏尔突然跟自己说出这些秘辛肯定不是因为什么良心不安,而是有什么特殊目的,不过只要夏尔能够明确表态反对撒丁人的图谋,那么不管这位大臣阁下心里的目的是什么,他和宗教界都会支持。 “那么我们就静待那个时刻的来临吧。”夏尔重新拿起咖啡杯,然后把已经稍稍有些咖啡一饮而尽,“希望一切我们都来得及阻止。” 主教在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府上待得比预想当中还要久,直到下午时分才带着略微的不安离开,而特雷维尔夫妇两个的心情则要好得多。 “夏尔……一切总算结束了。”目送主教离开之后,夏洛特终于松了口气,“现在不会再有波折了吧?” “想来应该不会有波折了……”夏尔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现在教会不会追究他,政府也不会追究他,只要他肯做出应有的赔偿,那么想来应该就会风平浪静了。” “这就太好了。”夏洛特往后倒下,仰躺在沙发上,一副疲倦不堪的样子,“哎,在主教大人面前说那些话,真是让人难为情!真希望菲利普以后能够正经一点,不要再让自己和家人丢脸了。” “菲利普我相信已经受到了足够深刻的教训了,他是聪明人,这种傻事以后他应该不会做了。”夏尔关切地抓住了妻子的手,“好了,既然现在已经完事了,你就休息吧,怀了孕就应该多休息。” “把他叫过来吩咐几句我就睡得着了。”因为丈夫的亲昵,夏洛特脸上露出了微笑。 菲利普今天也在这座宅邸当中,等待夏尔夫妇和主教的交涉结果,因为夏尔夫妇迟迟没有和主教结束会谈,所以菲利普一直都十分忐忑不安,生怕两边谈崩。 心急如焚的煎熬,直到下午才结束,一位仆人走到他休息的房间当中,将他请到了夏尔夫妇的跟前。 “怎么样了,夏尔?主教大人同意了吗?”一来到这里,他就马上问夏尔。 “主教大人开始的时候意见很大,发了火,言辞很激烈,不过在我们的耐心劝说和恳请下,他终于勉强同意妥协……”夏尔摊了摊手,表现得十分无奈,“这些主教,个个都是那么固执,真是让人伤透脑筋了。” “妥协了吗……”噩梦终结的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让菲利普几乎站都站不稳了。“太好了……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最终,自己逃过了危险,不需要再去面对身败名裂的可怕结局。以他的身份,只要没有丧失全部的名誉,一切终归还是有重归正轨的时候。 只是顷刻之间,他的脸上就堆满了笑容,“谢谢你们,夏尔,夏洛特……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感谢什么的就不用了,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够小心做事,不要再让爸爸为你担惊受怕了。”夏洛特还是板着脸,数落着自己的哥哥,“还有,我之前说过的,你要为这一切自己付账,这次主教这边也少不了要给出好处……” “好好好我知道。”菲利普恰到好处的把自己的不耐烦和郁闷隐藏了起来,颇为恭敬地看着妹妹和妹夫,“你们列个账单吧,把一切开销都列上去,我会想方设法去弄出这笔钱的,哪怕去借高利贷也会还上!” “哎,菲利普,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没有让你倾家荡产的意思!我们不会狮子大开口的,你只需要偿付应有的支出就好。”夏尔摇了摇头,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堂兄,“我们是一家人。” “谢谢!”菲利普连忙再度道谢。 “另外,我也希望你不要生夏洛特的气,她虽然表面上态度有些严苛,但是你知道的,她很看重亲情,她也是真心希望你能够好好生活的。”夏尔认真地看着菲利普,“如果她不是这种人的话,也不会这么热心地来为你消灾了……请你一定要体会到她的心情。” “夏尔!别说这些了!”眼见夏尔说出这样的话来,夏洛特顿时感觉尴尬无比,忍不住扯了夏尔的衣袖。 “我……我知道的,我不会生夏洛特的气的。”菲利普连忙对夏尔保证。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他对夏洛特的做法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当然,这种愤愤不平也只能藏在心里了。 “最近大概你是没办法继续原本的工作了,有别的地方要去吗?”夏尔再问。 “……暂时没有。”菲利普摇了摇头。 “那你干脆最近跟着我吧?免得又和原本那些朋友混迹在一起。”夏尔马上提议,“正好我这边也需要得力的人在身边……最近夏洛特怀了孕,哪儿都不能去,总得有些事要别人帮着做一下。当然,请放心,我会给你酬劳的。” “那太好了。”菲利普马上答应了下来。 “如果你肯好好做事的话,我就可以安心休息一段时间了……”夏洛特长出了一口气,显得疲倦无比,“顺便抽空给你物色一个好的妻子,我觉得你也该好好考虑这事了。” 菲利普的心脏重重地抽搐了一下。 哎,这下只能低头做奴才了。 “劳烦你了,夏洛特。”他躬了躬身。 第一百零五章 回忆与残酷 在一场场软绵细雨之后,春天迈着风情万种的脚步款款走到人间。她携带着夹杂了泥土气味的芬芳,踏着数不尽的绿草,所到之地一片勃勃生机。魁梧的梧桐树便如一排排士兵般抽出了崭新的绿色长剑,柔嫩的青草如同一群群孩童一般,在绵延无尽的大地上吐出了柔软的绿色舌头。 在雨后的晴天当中踏足在这样一片绿意盎然的原野,让人只觉得神清气爽,重重苍翠带给早已经在城市当中磨钝的肺以全新的空气,使人心旷神怡,得到一直欠缺的休息。 而在这青山绿水之间,枫丹白露宫的重重宫室点缀其间,这些色彩质朴的人工造物不仅没有削减这些植物的光华,反而融为了一体,让人觉得生存竟然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 在夏尔亲自主持下,枫丹白露宫已经焕然一新,又可以以当年全盛时代的面貌来迎接那些莅临此地的人们了。 从昨天皇家从都城巴黎迁居到这里开始,这里就已经变得相当热闹,今天一大早,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为首,数不清的随从、护卫和跟随而来的国家要人们以及贵妇人们,就充斥到了枫丹白露宫旁边的原野之间,既为皇家的威仪增光添彩,也趁机和皇家一起分享这美如画卷的青山绿水。 身为帝国皇帝,他的日程当然是严密而且紧凑的,哪怕如今是来枫丹白露离宫休假,日程表也仍旧早就被安排得妥妥帖帖。 按照安排,从明天开始,将会有一场场赛马会来让皇家和大臣们助兴,而经过多日的筹备,原野间的跑马场地已经被准备好了,到处都是路标、栅栏以及供观众们欣赏比赛和休息的木制座椅,甚至还有一个像模像样的颁奖台。 虽然这些木制的造物数量很多,密密麻麻地布满在场地之间,不过,因为精心的规划和布置,所以它们倒也并没有过分地破坏这一份景色,此时它们只是静静地等待在原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热闹和喧嚣场面。 就在柔媚的春风之间,一大群骑着马的人在原野上驰骋,最中间的是帝国的皇帝陛下,他穿着一件特制的制服,头上戴着船形双角帽,胸前别着一枚勋章,此时的他骑在马上睥睨四顾,既像是在看景色又像是什么都没看,神态平静中不乏一些帝王的威严,细长而又经过精心打理的山羊胡子让他显得比实际上还要年轻。 穿着禁卫骠骑兵制服的年轻侍从军官们簇拥在皇帝陛下身旁,他们头上戴着缀有羽饰的皮帽,制服也同样鲜艳,肩章和扣子锃亮,在慵懒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些人保卫着帝国皇帝,也是这个帝国引以为傲的军事力量的象征。 而在侍从军官们和皇帝陛下之间,一群帝国的要人们也骑着马跟随在皇帝陛下身边,他们年纪或老或小,服装也各不相同,有些人穿着和陛下一样的军服,有些人则穿着便装——比如夏尔正是其中之一,他们神情也不一样,有些人严肃地陪伴在陛下身边,有些人则凑在一起谈笑风生。 在早春季节难得的晴空下,这一群骑着马四处驰骋的人,倒也显得有几分英姿勃发。 不管他们做出何种风度,此时这些人就是整个国家,他们控制并且维持着这个如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的强权,并且得心应手地利用这个强权来为自己的欲望和目标服务。 皇帝陛下已经在这里骑马巡视一整个早晨了,他四处观览,看得出对这里很有印象,他茫然四顾,显然感慨万分。 当来到枫丹白露花园旁边的塞纳河畔时,看着从他面前静静流淌的涓涓河水,皇帝陛下禁不住勒住了马头,然后看着河面当中令人迷醉的宫室和绿树蓝天浑然一体的倒影,他唏嘘不已地叹了口气。 “真没想到我还能够重新看到这一切!感谢上帝!”就像是偶然敞开心扉一样,他在枫丹白露的湖光山色当中感叹了一番自己的幸运。 是啊,在当年不得不颠沛流离到意大利的时候,在当年因为企图发动兵变然后失败被投入到监狱里面的时候,这个人又怎么可能预料到,他在年届四旬的时候竟然能够抓住偶然的时运,最后重建了这个帝国,让自己成为一国的至尊呢? 多少才智和志向不逊于他的人,却困于时势,只能在被埋没的痛苦煎熬当中和光同尘最后默默无闻地消失,而他却在命运的偶然拨弄下,成为了这个国家的皇帝,这座美丽宫室的主人,思来想去的话,也只有“上帝的眷顾”是最有说服力的解释吧? 至少皇帝陛下现在是深信如此的。 然而在这个意气风发的时候,皇帝陛下却没有去想,既然命运能够如此眷顾一个人,能够将一个人推上辉煌的顶峰,那么有一天它也会唾弃一个人,将他踩落到泥尘里面,让他花费所有心血精心经营的一切,变成轰然倒塌的沙塔。 此时的他,深信着自己是命运的主宰,将可以如同过去一样,踏着上帝为他铺就的道路慨然前行,其他人的要么做他的仆从,要么只能被他推开到一边。 在悠然自得的心旷神怡当中,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四处扫视了一下。 “夏尔,你做得很好,这里的一切我很满意。” “十分感谢您能够做出这样的评价,陛下。”纵马跟在皇帝陛下旁边的夏尔微微躬了躬身,“不过,我只是在这里督工而已,并没有出太多力,我认为那些工程师和工人们更值得您赞誉。” “你花了那么多钱,当然就是最大的功劳了,工程师总会找得到的,金主则未必。”仿佛是开玩笑一样,皇帝陛下微微露出了笑容,显然他的心情很好,“不过,感谢你的提醒,我会给予奥斯曼先生以嘉奖的,他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值得信赖而且有能力的人。” “虽然我和他共事不久,但是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这位先生冷静而且专业,并且带有一般技术人员所难得的沟通能力,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眼见皇帝陛下夸奖了奥斯曼先生,夏尔当然也马上附和。 从皇帝陛下的态度来看,夏尔已经确定,如同原本历史上那样,奥斯曼将会被任命为整个巴黎改造计划的总设计师和负责人,并且将封爵位给这位先生,而夏尔对此也是乐见其成,因为之前在这里督造重建工程的时候,他已经把未来的奥斯曼男爵收编成自己的一个盟友了。 “哎,终于可以来到这里休息了。”皇帝陛下仍旧面带笑容,然后再次环视了这一片美丽的景色,“你觉得这里很美,对吧?没错,确实很美,但是对我来说,这里除了美之外,还有太多东西,太多回忆……” 他拿起了马鞭,指着不远处的一段河岸,“就在那里,我曾经跟着哥哥一起划过水,而那时候皇帝也在旁边,看着我们两个小孩儿哈哈大笑……真的,我好像现在都能看到他在那里笑,我的记忆太深刻了,因为童年的美好对后面颠沛流离的我来说就像是天堂的梦境一样。四十年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还历历在目,仿佛一直都在等待着我一样……这真是太让人感慨了。” 夏尔低垂着头,努力想要更严肃一些,配合皇帝陛下的感慨,不过他并不能做到这一点,毕竟他并没有见过拿破仑皇帝,也无从体会第一帝国最为辉煌的时刻的那一幕幕幻影。 “呵,毕竟是年轻人啊……”皇帝陛下微微摇了摇头,“你们朝气蓬勃,所以你们总是面向前方,不想回头注视,也无所体会过去。不过,以年长者的经验来看,我觉得你有时候可以驻足一下,注视一些身边的美景,这样的话老了也可以多一些回忆。” “您也很年轻,陛下。”夏尔马上回答。“帝国的太阳还在天空当中,照耀着这个世界。” “好了,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说什么年轻!”皇帝陛下笑着挥了挥手,制止了夏尔对他的恭维,“不过,你也说得对,现在我也不老,还有太多的事可以做。” 接者,他又拉动了缰绳,催动着坐骑继续沿着河流前行,刚才的那点感慨已经消失不见,他现在又已经恢复了刚才那种睥睨天下的傲慢,用深不可测的矜持来作为帝皇的盔甲,令每个人都无法揣度他的任何想法。 现在他才是帝国的皇帝,过去的那位皇帝只能是存留在人们记忆当中的幻影了。 “俄国公使已经来了吗?”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皇帝陛下看着前方问。 “已经来了,现在在旁边的旅馆当中休息,陛下。”马蹄的密集轰鸣让夏尔有些难以听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如果您方便的话,明天赛马会的时候就可以见见他了,想必他现在亟不可待地想要见您。” 就在不久之前,俄国新派来的驻法大使利特温斯基伯爵跑到了夏尔的府上拜访,然后大赞夏尔是法国难得的国务家,是帝国的栋梁之才,然后好说歹说,想要把夏尔拉到自己的一边,同时帮忙让他可以求见皇帝陛下。 而那时候,夏尔也不遑多让,同样以真诚的虚伪向这位大使猛灌迷魂汤,自称自己是亲俄派,支持两国尽快缓和好关系,重修旧好,让欧洲得到和平。然后他经过一番矜持之后,也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虽然他答应得勉强,但是实际上这反而是皇帝陛下和他的一招棋。 在很久之前,他们就觉得在掌权之后就马上对俄国开战,然后借此来巩固势力,博取威望,在夺取政权重建帝国之后,相关的准备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展开,现在一切都已经蓄势待发,继续可以说是箭在弦上,只等一个好机会了。 可是正因为如此,皇帝陛下和他的大臣们反而降低了对俄国人的威胁调门,反而大谈起友好和和平来——这当然并不矛盾,以皇帝陛下惯常的马基雅维利主义的逻辑看来,既然战争已经即将发生,那么自然就应该降低敌人的防备,尽最大的可能性为自己的行动得到突然性,为此做任何事都是合情合理的,欺骗反而是一位君主应有的美德。 而夏尔当然也完全同意陛下的看法。 “好啊,来得好!”果然,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皇帝陛下颇为残酷地笑了起来,“这些顽固不化的俄国佬,就让我们来一切展示帝国的友好吧。” 第一百零六章 接见与发令 正如每一个跟随皇家来到枫丹白露宫的人们心中所希望的一样,第二天老天十分作美。从昨天开始,连绵多日的细雨已经停歇了,今天更是晴空万里,温柔的阳光洒落在大地,让人心旷神怡,而酥软的春风在四处轻柔地飘荡,将青山绿水之间的芬芳散发到了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个春游的好机会,在万众的期待之下,枫丹白露宫的赛马会终于开始了。 跟随皇家来到枫丹白露宫的人们为数众多,几乎把整个宫廷都搬过来了,各界和外省的名流也来了许多,大多数过来的人都是为了借此机会来拉近和皇家的关系,陪皇家开心,而有少数人则是纯粹厌倦了巴黎因为人口众多来聚集起来的浊尘和喧嚣,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在这座皇家宫殿里面静养一下。 无论他们是带着什么目的前来,他们都十分期待接下来这个项目。 从中世纪开始,法国的封建主们就十分注重武力和竞技,骑术和马术更是重中之重,而多少年来,虽然法国朝代屡经更迭,但是军事传统却深深地埋藏在这个国家和民族的骨髓当中,无论老少都十分热爱。 而且,自古以来,人们都可以在这种赛马赛事当中下注赌博,为自己搏一个好彩头。因为今天来到这里的达官显贵人数众多,所以听说下注的量也很大,更增添了人们的期待。 在早晨的和煦阳光下,一匹匹高大健壮而又毛色各异的赛马,慢慢地踱步到了赛道旁边,骑手们耐心地站在自己的爱马旁边,抚摸着它们,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这些人并不是专业的骑手,有一些参赛的骑手是骑兵军官,因为骑兵的性质,军官们大多数是贵族出身,他们都跃跃欲试想要在这里扬名立万,在皇帝陛下面前露露脸,顺便讨取自己心上人的欢心。 而在远处的观众坐席上面,有一个区域被特地划给了来到枫丹白露宫的女人们,有些夫人因为是有夫之妇,所以不敢公开大胆地给心爱的情人助威,只好用在和旁边的人们交谈时偶尔装作不经意地投给对方一瞥——对这些热血澎湃的青年军官们来说,她们这种含羞的注视比直接的欢呼更能赐给他们力量。 在观众席的最前端,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制平台,台上也放置着一些椅子,这些座位虽然其貌不扬,但是坐在上面的人们却是如今帝国最为尊贵的一群人——居于最中间的当然是枫丹白露宫的现任主人、今天一切戏码的主角,帝国的皇帝和皇后陛下,而坐在旁边的人则是他们身边最为亲近的一群人,帝国皇族的亲王们、重臣们,以及皇后陛下最为亲近的几位贵妇人。 在所有人若隐若现的注视之下,他们神态自若,顾盼之间谈笑风生,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当中,演足了“帝国权贵”的风范。 不过,夏尔虽然陪伴着皇帝陛下坐在这里,但是他的妻子夏洛特却没有出席。 这倒不是因为夏洛特在皇后陛下面前失了宠,而是因为她最近再度怀了身孕,所以夏洛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免除了跟着夏尔一起来为皇家捧场的麻烦,顺理成章地留在家中静养,躲掉在巴黎和枫丹白露之间的奔波之苦——即使到了现在,她仍旧十分不喜欢皇帝陛下,虽然和皇后陛下关系倒是挺好。 今天的皇帝陛下也和往常一样,精心地修饰打扮了自己,一身军礼服衬底,胸前还佩戴着大十字荣誉军团勋章,他面带矜持的笑容,时不时地和旁边的皇后陛下和亲近们互相交谈,顾盼之中自信满满。 他当然是有理由自信的,此时的帝国,正如今天的朝阳一般,正在地面上冉冉升起,他所想要做的事情,现在无不心想事成,所面对的敌人,无不滚落到一边,他深信,接下来的那些敌人也会是如此。 时间一分一秒地临近预定的时刻,慢慢地全场又安静了下来,大家终止了窃窃私语,一起看着皇帝陛下,等着他下令让赛马正式开始。 被万众瞩目着的皇帝陛下一如平常,仿佛混若不觉,只是看了一下夏尔,仿佛是在催促着什么。 而夏尔也面带笑容地朝他点了点头,表示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就在这时候,高台下面突然生起了一丝小小的骚动,夏尔回头一看,发现是两个皇家侍从正带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燕尾服头戴礼帽的中年人向台上走过来。 他马上做手势,招呼一个禁卫到自己身边来,然后吩咐他让前面赶紧放行,把这位先生给带到陛下的面前来。 接着,他稍稍往前倾,凑到了皇帝陛下的耳边。 “陛下,那位利特温斯基伯爵来了。” “很好。”陛下说了一个大有深意的词,然后重新看着前方。 很快,这位俄国公使就被带到了这群人的身边。 “我很荣幸能够见到您,陛下。”一来到皇帝陛下面前,利特温斯基伯爵就无视了旁边或惊讶或好奇的视线,然后脱下礼帽,躬身向法兰西帝国的皇帝陛下行礼。 虽然俄国人在西欧人心中一直都是粗野的代名词,但是这位伯爵在外交界早已经浸淫了几十年,言行举止都已经充满了风度,尤其是在他有意想要讨好皇帝陛下的情况下,更加是毕恭毕敬。 “好了,大使先生,今天这不是在皇宫里面,我们不用搞得这么正式,不然就太拘束了……”皇帝陛下马上就露出了十分亲切的笑容,然后伸手示意他直起身来,“今天是大家休假的时间,这里没有皇帝,也没有大使,只有两个准备看赛马的人。” 然后,陛下往自己身边的一个空位指了一下。 “您看,我事前为您留了一个很好的位置,这里视野极佳,您可以好好地看完这场赛马会,想来不会让您失望的。” “十分感激您赐予我的殊荣,陛下。”伯爵又躬了躬身,然后重新戴好了礼帽,小心地坐到了皇帝陛下的旁边。 虽然他原本就对法国皇帝这么快就接见自己感到很高兴,但是当发现他今天接待自己的地方竟然是这样一个场合的时候,他禁不住更加惊喜了。 如果是在皇宫当中,那么一切就被沾染上冷冰冰的宫廷气息,大家公事公办,什么话都不好说,可是在这个私人的场合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可以以私人身份畅所欲言,甚至还可以和皇帝陛下愉快地做出各种承诺。 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法兰西帝国的皇帝陛下身边谈天,这当然是难得的殊荣,肯定也是一种极富外交含义的宣示,这证明法兰西帝国确实十分希望同俄国人改善关系,而且他们也乐于向外界展示这一点。 所谓外交,不就是由一系列的仪式和展示组成的吗? 看来,自己来法国赴任注定不会是白忙活一场、虚度光阴了。 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狂喜,他看了看坐在旁边不远处的夏尔,然后十分友好地冲他点了点头。 看来这钱没有白花,这个人虽然道德败坏,但是收钱办事的原则还是做到了底的,以后可以继续来往。 而夏尔也感受到了他的谢意,然后同样笑着冲这位大使点了点头,仿佛就像是在说,“您看,我就是俄国人民的老朋友吧?” 而这时候,他刚刚一座定,皇帝陛下就笑着冲他开口了。 “大使先生,我希望您在来到巴黎的这短暂日子里面,能够对法国,对我们,有一个好印象。” “我的印象非常好,陛下。”大使马上殷勤地回答,“请您相信,在俄国,喜欢俄国的人都没有喜欢法国的人多,我就十分喜欢法国,喜欢您的帝国。而对您……我更加是充满了尊敬,您是一个当前时代不可多得的伟人,有您在,法国才能摆脱之前的噩梦和阴影,走向一个繁荣的新时代。” “哎,我不是说了吗?今天只是一个私人场合而已,您不用说得这么好听……”皇帝陛下禁不住失笑了。 不过,他的笑容证明,对于这个奉承,他很受用。 确实,哪有不喜欢奉承的皇帝呢? 大使心中窃喜,然后回头看了看远处的观众席,虽然看不清对面人们的面容,但是他好像能够感受到,远处正有无数来自于其他国家的同行投射过来的嫉妒视线,这种感觉令他更加心中喜悦无比。 “陛下,我很高兴您能够如此友好地对待我们。”伯爵低声对皇帝陛下说,“请您相信,我们俄罗斯是一个十分热情的民族,他会珍视一切朋友。” “我一直都对俄国很有好感,也希望得到她的好感,只是很可惜,虽然我自从登基以来都在伸出橄榄枝,但是好感从来没有过来。”皇帝陛下微笑着回答,并不显得生气。 “那是一些旧日的遗憾,而今天,阴霾已经完全消散了……陛下,我今天正是为了两个国家的友谊而来的。”大使直起腰来,然后真切地看着皇帝陛下,“沙皇陛下任命我作为驻法大使,正是给了我一个实现我理想的机会,我真诚地希望,两个伟大的帝国,能够在今后携起手来,一起为欧洲的繁荣稳定做出无与伦比的贡献……” 正当他准备再跟这位皇帝陛下倾泻一通他早就准备好的谀辞的时候,突然皇帝陛下将手伸进了怀里,打断了他的话。 然后他惊愕的发现,皇帝陛下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金质怀表。 “哦,时间到了啊。”皇帝陛下轻声说,然后抬头看着大使,“先生,时间已到,我们一起看着万马奔腾吧?” “好的,陛下。”大使只好咽下了自己心中的话。 然后,皇帝陛下站起身来,看着远处原野当中的骑手们。 接着,他轻轻地抬起手来,仿佛有千钧之重。 原本一直都在注视着皇帝陛下的发令官和选手,马上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仿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又仿佛只有一瞬间,皇帝陛下的手重重挥了下来。 “冲啊!” 一大片的欢呼声顿时响彻了大地,然后这些毛色发亮的神骏赛马,以离弦之箭的气势骤然向前冲了过去,马蹄声密集响彻大地,盖过了其他声音,就像一次突然在原野上狂飙的旋风一样。 看着远处一匹匹在草地上快速驰骋的骏马,不光是男性观众们在欢呼,就连女士们也陷入到了一种狂热的态度当中,作为贵妇,她们平常都要讲究举止仪容,甚至都不敢轻易说错话,借着这个特殊的场合的时机,她们终于能够放下平日里的矜持,找到常人应有的那种放纵的快乐。 一片,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直冲云霄,整个大地也在骏马奔腾和万众欢呼之下微微摇晃。 第一百零七章 煽动与茫然 随着皇帝陛下一声令下,发令官对天开枪,而后赛马会也正式开始了,十几匹骏马以常人难以看清的速度在瞬间启动,然后以自己在无数次训练当中所熟悉的节奏,快速地向前冲了出去,在木栅栏隔离出来的赛道当中奔腾,马蹄声伴随着给骑手们助威的欢呼和喧嚣,充塞到了整个天地之间。 自从赛马开始之后,皇帝陛下和带在高台上的几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奔腾的赛马,一时间和俄国公使利特温斯基伯爵的谈话也停了下来,虽然他们因为顾忌仪态而没有大呼小叫,但是全神贯注的样子也不输于下面的其他观众。 不过,作为外国公使,而且负有重大使命在身,利特温斯基伯爵却并没有多关注远处的赛马,而是趁着这个机会,开始冷静地观察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和他身边的这些重臣们。 皇帝陛下穿着他的军礼服,挂着平淡的笑容,戴着手套的双手扣在一起,仿佛在观赏一幕歌剧一样镇定自若。人人都知道这位皇帝难以揣测,惯常隐藏自己,他接触两次之后,也觉得这个传言丝毫不虚,他确实是一个很难看出心中所想的人。 不过现在,至少自己有一个帮手。 大使微微偏过视线,向旁边那些大臣们看了过去,直接就落到了夏尔·德·特雷维尔阁下的身上。 这时候他马上发现,这位大臣阁下似乎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然后同样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上去他也和自己一样,对赛马本身并不是太热心,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赛会上。 这个年轻人,除了权位、财富以及一肚子邪恶欲念之外,到底还会对什么感兴趣呢?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疑问。 这个疑问并没有答案,他发觉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站起身来,然后在旁人的欢呼当中不惹人注意地走到了这位大臣阁下的身边,然后十分亲切地朝他微微躬了躬身。 “大臣阁下,十分感谢您的帮忙……您真是言出必践。” “我本来就是一个讲信用的人,您以后就会更加了解的。”夏尔笑着回答,“怎么样,现在您已经同陛下见上面了吧?该满意了吧?” “非常满意,先生。”大使再度欠了欠身,然后话风又是一转,“不过,总还是有些略微的遗憾,毕竟我同陛下现在谈话的时间太短了。” “您想叫我安排一次您和陛下的单独会谈吗?”夏尔问。 “如果您希望的话,您也可以在旁边旁听,对您,我是不打算保守秘密的。”大使马上回答。 “不……那不行。”夏尔摇了摇头,“这个恐怕不行,我不是陛下的总管,没有办法给他安排日程,我也没有能力让陛下爱我的喜好去做,如果您想要和陛下单独会谈,那么您必须自己争取,或者通过我们的外交部提交这个要求。” 大使先生耸了耸肩,眼神里面透着一股“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见外啦”的调侃。 “好吧,我知道这对您来说并不是太容易,不过……既然您可以把我在这时候领到皇帝陛下的身前来,那么我想您一定有办法安排一次我们的单独会谈,而且我相信也只有您才会得到皇帝陛下如此高度的信任。” 接着,他又笑了笑,“当然,我们不会平白无故地让您辛苦一番的。” 在他的暗示下,夏尔果然沉吟了一下。 “那么您到底想要和陛下谈些什么呢?” “谈的当然是俄国和法国的友好和合作,除此之外,我们对法国绝没有别的要求。”大使挺起了胸膛对夏尔保证,“而且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让您这样的朋友为难,一定会说一些令陛下高兴的事情。” 夏尔还是没有回答,似乎是在犹豫,也许也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听说英国女王陛下和奥国的皇帝陛下都已经给您授勋了,我认为以您对欧洲的贡献来看,您再从我们俄罗斯帝国这里领受一枚勋章也是恰如其分的,大臣阁下。”大使先生马上就向这位大臣提出了报价。 他认为这位大臣虽然很有能力,但也有一切年轻人常有的通病——年轻气盛,重视虚荣,而且很喜欢用荣衔来包装自己,而这一点正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好吧……那我可以试试。”果然,犹豫了片刻之后,夏尔终于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时候,赛马也已经进入到了最后的尾声,因为到了冲刺阶段,所以骑手和赛马都已经不再保留,拿出了身上的最后一分力气向前猛冲,席卷而去的暴风速度似乎比之前更加快了,烈马们的马蹄声也响彻到了整个高台上,几乎所有人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那里,想要见证最后的胜利者。 在万众的期待之下,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率先冲过了终点前放置的彩带,然后骑手勒住了马头,马在急速冲刺的情况下骤然停下了马蹄,然后人立而起,发出了尖锐的嘶鸣。 伴随着这声嘶鸣的,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还有一些人的叹息。而这位穿着骠骑兵军服的骑手也坐在马鞍上,以胜利者的姿态不住地向高台边招手,向人们炫耀自己的胜利,也向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展示着自己的忠诚。 夏尔停住了自己的话头,然后走到了栏杆边,注视着那位最终的胜利者。 “您看几号选手获胜了?”夏尔把手放在额头上,仔细注视着那边。 大使也凑趣一般都走到了他的旁边,一起看了起来。 “好像是六号。” “是六号?太好了!大使先生,您今天真的非常走运!”夏尔握起了拳头,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 大使知道这位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对赛马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他猜到了另外一个方面。“您买中了胜利者吗?” “不,我买的是五号,而且是凑趣买的,并没有花什么钱。”夏尔摇了摇头,然后笑着看向对方,“但是,我们的陛下买了六号。” “那真是太好了!”大使忍不住莞尔。 在帝国皇帝的注视下,枫丹白露宫外这场赛马会的开幕第一场结束了,他确实十分投入地欣赏了这一场比赛,而且因为自己买中了赢家而感到暗中高兴。 更让他高兴的是今天这种热闹的场面,这种场面能够给他在人民和外国政府们面前营造出一种“帝国上下其乐融融”的印象,能够让人觉得他的帝国已经巩固——皇帝出席的每一个活动和仪式,说到底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接下来还有几场赛马,不过他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一直看下去了,他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在这时,刚才坐在他旁边的,旁边还跟着夏尔。 “恭喜您,陛下,您果然又得到了一个胜利。”大使先生再度跟皇帝陛下躬身行礼,“您真是万事顺遂,果然,每个帝王都有上帝的庇佑。” “只是一时运气好而已。”皇帝陛下脸上布满了笑意,虽然口中是十分谦虚,但是显然是很为此自得。“而且这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一个小花头而已。对了,刚才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我刚刚向您致意,并且向您阐明,我坚定地认为,只有两个伟大帝国站在一起,才能应对欧洲大陆如今充满了惊涛骇浪的险恶局面。”大使耐着性子再复述了一遍,“而且陛下,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而是如今彼得堡外交界的看法,甚至我们的沙皇陛下和皇太子殿下也是做如此想的。” “嚯!这话说得真好听。”皇帝忍不住笑了,“我倒不知道如今在你们眼里,我们都这么重要了!” “实际上我们一直都认为法国至为重要,陛下。”大使丝毫不觉得尴尬,而是继续在皇帝面前陈说,“尤其是现在,欧洲正在被一些躁动不安的势力所搅动,令每个人都心神不宁。” “您是指什么呢?”皇帝陛下皱了皱眉头。“似乎您是意有所指。” “我就是指您旁边的那个岛国,陛下。”大使以一种尖刻的语气回答,“这个岛国,一直都在欧洲大陆上撒播不和与猜疑的种子,不幸的是他们屡屡得逞。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有意要让欧洲心神不宁,让大陆上各个强国心生芥蒂互相争斗,逼得所有人不得不有求于他们,然后他们就可以装出一副拯救世界的虚伪样子来扮演天使的角色了,英国人就是这样险恶,人人都看得出来。” 皇帝陛下一直都没有回答,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位大使。 这样在一个君主面前攻击另外一个国家,确实不太多见。 “您好像对英国很有意见?” “我是一个直言不讳的人,陛下。而且我亲法而讨厌英国人。”大使十分干脆地回答,“我认为现在有完全足够的证据证明,英国人又在玩他们几个世纪以来的老把戏,试图在我们两个国家之间制造不和和纷争,以便让自己从中渔利。” 这倒并不是大使的真心话,实际上像他这样的老资格外交家,早已经在外交事务当中磨灭了个人的喜好,对任何国家都没有特别的爱憎,只以能给本国带来的利益来评判别国,他之所以这么说,一来是用尖锐的言辞使自己在法皇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二来也是为了顺理成章地把之前两国的交恶归结为“英国人的恶意挑拨”,更加方便地为沙皇陛下找改弦更张的借口。 似乎他的目的确实达到了大半,听到了他的话之后,皇帝陛下似乎也有些动摇了。 “那么,您打算怎样来改变这样的情况呢?” “解决办法我看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欧洲大陆的强国们携起手来,自己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不要理会旁边那些绅士们的大声鼓噪。”大使的语气里面多了几分坚决,“同时,我们也可以让您也不用过于顾忌英国人——总而言之,陛下,欧洲不是英国人的欧洲,没有任何法律规定我们必须遵从英国人的意志,如果您因为反对英国人而受到攻击和排挤,那么沙皇陛下可以保证,那时候他就可以作为您的后盾。” 听到大使的保证之后,皇帝陛下呆了一呆,然后猛然抬头,看了一下旁边的夏尔,又看了看四处喧嚣的人们。 “看来沙皇陛下确实很希望和法国交好,使得法国摆脱英国人的阴影?”他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是的,陛下,我就是带着这样的保证和善意来到法国的。”大使心里一松,然后挺直了腰杆对着皇帝陛下保证,“只要您能够拿出您的勇气——当然我是绝对不怀疑,您肯定有——站出来,推开英国人送过来的带着毒药的蜜糖,展现出法兰西帝国的坚定,那么,沙皇陛下和俄国一定会站在您的身旁,我们坚决支持各个大国对于本国内政都有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旁人不得干涉。” “您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皇帝陛下轻轻点了点头,仿佛了然了什么。 然后,他又重新笑了起来,断开了这个似乎有些危险的话题。“不过,您初来乍到,肯定劳累了吧?等会儿就要午餐了,我希望您能够在我们的招待当中得到足够的休息。” “谢谢您,陛下!”大使也知趣地停下了自己的鼓动,他知道欲速则不达,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一直煽动下去也不好。 接下来,皇帝准备去给第一场获胜的骑手颁奖了,他走下了高台,沿途当中都是一片欢呼声,身穿着礼服佩戴勋章的皇帝陛下光彩夺目,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就像夺冠的人是他一样。 “您看,陛下应该对我的话挺满意的。”看着皇帝陛下远去的背影,大使对夏尔说。 “我也有这种感觉。”夏尔点了点头,“不过……您对英国似乎太言辞激烈了。” “对这些英国人我无法客气。”大使回答,“他们对世界拥有无穷无尽的野心,偏偏他们又虚伪至极,什么都不肯承认。” “是吗……”夏尔笑了笑。 接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大使聊着天,视线却四处漂移,最后落到了一直坐在台上的皇后陛下身上。 这位年轻的皇后陛下,正一个人茫然看着前方,视线漂移不定,皇帝陛下走到人群当中时山呼海啸一般欢呼,她却仿佛没有看到皇帝陛下一眼。 第一百零八章 缘由与憧憬 在万众的欢呼声当中,赛马会第一场已经决出了胜负,在这样狂热的气氛下,几乎每个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在比赛当中胜出的幸运儿,以及准备为他亲自颁奖的皇帝陛下。 因为从竞赛当中胜出,所以这位冠军十分高兴,不停地向四方招手示意,而皇帝陛下显然对自己猜中了赢家而倍感愉悦,同样笑容满面,在卫兵们的簇拥下,他一步步向前走去,吸引住了全场的目光。 而夏尔这时候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皇帝陛下和满场的喧嚣上面,反而发现皇后陛下的神情好像有些不对劲。虽然她表面上面带笑容,看着前方,但是夏尔却能够发现,她眼神十分涣散迷茫,总感觉有一种疏离感,好像对今天的盛大场面心不在焉的样子。 如果是旁人,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陛下身上,所以不会怎么注意到皇后陛下,不会感觉她有什么异常,可是在夏尔看来,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不高兴——夏尔以自己多年来饱经世故的眼光,在心里下了一个结论。 虽然他现在年纪轻轻,但是经过祖父多年的教导,经过了数年时间在政界的混迹,早已经变得十分深沉,而皇后陛下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女子而已,纵使有意掩饰,也并不是那么难以看清情绪。 可是她现在身为一国皇后,享受万众的朝拜和仰视,处在她这样的环境下,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夏尔禁不住心生疑惑了。 难道宫廷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他有些好奇地想。 毕竟,帝国的皇帝拥有如此巨大的权威,身为大臣的他,对皇家的事情了解得越清晰越好,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继续保持对皇帝陛下的影响力。 可惜的是,现在夏洛特因为怀有身孕在家静养,不再出入皇后陛下身边,所以他一下子没有直接的渠道去探究宫廷的信息。 不过,他除了夏洛特之外,倒也有可以在这事上帮上忙的人。 他不着痕迹从皇后陛下身上收回了视线,然后从栏杆边退回到了高台里面,在人们不注意的情形下慢慢地踱步到了一个人的身边,然后轻轻地扯了一下对方的衣袖。 全神贯注于皇帝陛下身上的对方,愣了一会儿之后才发现夏尔。 “夏尔?什么事?” 这是一个穿着宫廷绣花礼服的中年人,他也是夏尔之前的老相识弗郎索瓦·卡里昂,他的父亲是一个考古学家,跟着拿破仑皇帝去过埃及,给他留下了一个忠于波拿巴家族的遗嘱,以及一门伪造文物的手艺,他当年也曾利用这门手艺为这群人筹集了不少资金,堪称是组织的功臣——虽然这是完全无法透露给外人的功绩。 不过,到了帝国重建之后,他再也不需要使用过去的手艺了,因为皇帝陛下让他当上了宫廷的总管,他也成为了陛下身边最为亲信的人之一。 这个中年人负责管理宫廷大小事务,编制陛下的日程表,他的头脑灵活,可以应付来自陛下和其他方向的压力,而他的性格又十分沉稳,使得他明白怎么样在得到了这样的恩宠的情况下仍旧不至于让人嫉恨自己。 原本两个人的交情还算是密切,不过在他成为陛下的廷臣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反而不再那么密切,至少来往变少了很多——这也是必须的,没有哪个皇帝愿意看到自己身边的廷臣和大臣来往甚密。 正因为如此,所以被夏尔拉住衣袖的时候,卡里昂对夏尔的突然举动有些奇怪。 “我有点儿事情想要问您,希望您能够为我解除一下疑惑……”夏尔一边挂着暧昧的笑容,一边打了个手势,表示这里不方便说话。 卡里昂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犹豫,但是最后眉头还是又重新舒展开了。 “好吧,不过我不保证我什么都能说。” 接着,他带着夏尔走下了这个高台,然后来到了高台的背面,这里有大片的旗帜迎风招展,也正好隔绝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而不远处又站满了卫兵,私密性和安全性都可以有保证。 “现在可以说是什么事了吧?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停下了脚步之后,卡里昂用一种略带调侃的语气对夏尔说。 “好啦,先生,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别用这头衔来开我的玩笑了。”夏尔耸了耸肩,“或者您也希望我毕恭毕敬地叫您卡里昂阁下?” 卡里昂没有回复,只是一直看着夏尔。 “好吧,如果您希望严肃点我倒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夏尔叹了口气,“不过您不要害怕,我不是来给您找麻烦的……” “我觉得你已经在麻烦我了,夏尔。”卡里昂冷笑一声,“在这种情形下你把我拖走,难免不会让人看见,到时候陛下在心里有什么不高兴,我们两个谁担当得起?” “难道您现在就只能对谁都装作不认识,连打个招呼都要考虑陛下高兴不高兴吗?”夏尔有些不高兴了,“先生,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夏尔这个反问,让卡里昂微微一窒,他想要反驳,但是临到口却又停了下来,神色变幻不定,最后却只能长叹了口气。 “哎!我又比不得你们!你们可以当大臣,高官厚禄,我呆在陛下身边,不小心谨慎点怎么行?” “谨慎当然好,但是也没必要怕成这样吧……”夏尔还是有些不满。 “……你是不知道啊……现在可是不同往日了,陛下终归是陛下,和我们是不同的。”卡里昂仍旧苦笑,“好吧,我们别谈这个了,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这么特地把我拖出来问?” “我只想打听一个事,一个小道消息。”夏尔重新微微笑了起来,“皇后陛下今天好像不太高兴……昨天也没有见她出来,她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两位陛下吵架了?” 一听到夏尔的问题,卡里昂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僵硬了。他瞪着夏尔,好像有些不满。 “你问这种事做什么?” “我就是要问问而已,毕竟陛下的家事也就是国家大事,作为大臣我不得不去关心一下。”夏尔毫不避忌地回答。“好吧,请告诉我吧,到底怎么回事?” 卡里昂仍旧皱着眉头,显然不想回答,甚至还有直接转身离开的意思。 “先生!您难道忘记了我们旧日的情谊了吗?”夏尔加大了声音,“别忘了,那时候我们同生共死,可没有什么人来帮我们!正因为大家一起度过了艰难时日,我可是一直将您当成是我应该尊敬和值得信任的前辈的,难道您真的忘记了这些友谊了吗?” 夏尔这既是动之以情,用旧日的情谊来感化对方,也是晓之以理,威胁对方如果再这样大家的情谊就没了,而这也给了卡里昂一个艰难的选择——处在他的立场上,是很难抛开。 他犹豫了许久之后,最后还是勉强开口了。 “夏尔,这种事你知道不知道也没影响的啊……” “可我就想知道。”夏尔打断了他。“卡里昂,你也不用跟我卖关子了,老实说,以我夫人在皇后陛下身边的地位,如果她在的话,我又何必来问你呢?现在只是因为她在家里静养,所以我不得不找您而已……不过,她总是可以去宫廷的,反正我迟早都能知道,那么早一点知道又有什么不行呢?” 因为夏尔这个理由说得有理,所以卡里昂最终不再坚持了。 “好吧……好吧……如果你想知道就告诉你吧,不过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点儿常见的纠纷而已。你也知道陛下的个性……那可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啊。” 夏尔定定地看着对方,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难道是……” “对啊,就是这样。”卡里昂点了点头,“男人嘛,谁不能有点爱好呢?虽然皇后陛下千娇百媚,可是老是呆在一个女人的旁边,久了谁不会想入非非,想要做点别的什么?尤其是,这还是皇帝呢……” “也就是说,陛下暗地里去找了情人?”夏尔已经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然后被皇后陛下知道了?” 虽然初听之下有些惊诧,不过夏尔仔细想一想倒觉得这事真的很正常,和伯父拿破仑皇帝一样,现在的皇帝陛下也是一个风流成性的人,当年年轻的时候身边就经历过多次的罗曼史,情妇数人,还留下过私生子。 这样一个风流惯了的人,成了皇帝之后,又怎么可能收住心?虽然新娶了一个年轻妻子,不过在一年之后,怎么也不可能有之前的浓情蜜意了,因此私下里作出点什么事情来还真的一点儿都不奇怪。 “你说得对,大概就是这么回事,皇后陛下对陛下的行为有些生气,这阵子一直都不怎么理会。”卡里昂又叹了口气,“不过您看,这种事社会上不是很多吗?” “我想也是……”夏尔随口回答对方,脑子仍旧在高速地运转,“不过陛下没有在想办法解决吗?” “谁说没有?陛下还是很喜欢皇后的,这阵子他都在试图哄他的小妻子欢心,我想过阵子她就该消气了……”卡里昂说到这里,有些促狭地笑了起来,在这一瞬间摆脱了廷臣的身份,露出了一点点自己当年的诙谐性格,调侃起了皇帝和皇后,“按我说啊,陛下这样已经做得够贴心了,现在有谁不这样呢?夏尔,难道你不这样吗?” “我……我不是这样的人。”夏尔强忍着尴尬回答。“好了,您说的我大概明白了……” “怎么样?平平无奇的琐事吧?你又何必往深处探究呢?”卡里昂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总之,我现在跟你说的东西你千万要保守秘密,不要到处乱传,不然陛下不高兴我也帮不了你啊。” “这个我知道的。”夏尔心里默默记着对方刚才说的话,“我想,皇后陛下应该很容易就能认清现实。” “管她呢!自古以来做皇后哪有只享受不吃苦的?她受得了就受,受不了就自己忍耐吧,反正过几年我就要退休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卡里昂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似乎很疲惫一样,“我倒恨不得马上就退休。” “您这话说出去,恐怕得让多少人气得不行啊。”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您的位置可是有好多人眼馋呢。” “眼馋?他们是没真正做过吧,只要真做过了,谁会眼馋这个啊?老弟我跟你明说吧,这事太累,谁也没办法一直干下去。再说了,谁又愿意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人呢?”也许是因为压抑了太久了缘故,和夏尔聊了一会儿之后,卡里昂也丢开了之前的严肃面具,向夏尔大吐了真心话,“你根本没法儿想象那种压力,时时刻刻和皇帝呆在一起!要是惹得他一个不高兴了,那就惨了,要是哄得他开心了,又是应该的,没人会感谢你!这工作我就不信有人喜欢。” 他一边说一边叹气,而夏尔眼窝深陷,就连头发都花白了不少,显然他这话是真心话,这份官职和工作对他来说既是光荣,也是巨大的压力。夏尔看得出来这是真心话,他是真的觉得累了。 不过夏尔倒也明白,对方突然在他面前大吐苦水,到底是有什么样的用意…… “这么快就畅想退休生活了吗?你的年纪还没那么老吧……”他有意调侃了一句。 “我又不像你们,各个有雄心壮志,现在帝国已经重建了,你们又把国家稳定下来了,还有我什么事?我能早退休就早退休算了……玩玩我的那些收藏,顺便自己手痒了再做点儿古董玩玩……” “那么你在陛下身边这么久了,他应该会给你安排好退休的出路吧……”夏尔的语气愈发神秘兮兮了,“这一点我是不会怀疑的。” “我想也是,陛下是个念旧情的人,他不会对我不闻不问的,头衔,荣誉,金钱,恐怕该给的都会给我。”卡里昂笑了笑,“不过也没谁会嫌自己退休的时候钱少吧?” “我明白的。”夏尔点了点头。 他确实十分明白。 第一百零九章 摊牌与鼓动 为了不过于惹有心人的注视,夏尔和卡里昂的私下聊天很快就结束了,然后他们两个从不同的方向离开了这一片小小的角落,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在得到了卡里昂的解释之后,夏尔总算弄清楚了皇后陛下最近神思不属的原因。 正如卡里昂所言,其实这种事也是十分常见的——从古以来,绝大多数法国君主都喜欢纵情声色,和情妇们风流快活,更何况是一向就十分放纵自己的拿破仑三世陛下? 实际上陛下能够在结婚一年之后才旧态复萌,已经是很给皇后陛下情分了。 当然,夏尔可以这么想,但是皇后陛下未必会这么想得开,处在她的立场上,她会看到什么呢? 因为一个国家政治的动乱,某天突然有人跑到自己家来,宣称想要让自己当法国的皇后,而那时候自己只是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女子,对世事都懵然无知,不管事前有多少忧虑,皇后这个字眼对她来说还是意味着无比的荣耀,也意味着光大自己这个曾经困顿一时的王族的最好机会。 来到法国的初期,她也确实得到了这些东西,皇帝陛下十分宠爱她,给予了他能够给的一切荣典,而且整个帝国都在仰望着她,鲜花和赞颂几乎将她淹没,足以冲走之前心中的那些忧虑和不安。 然而,五光十色的梦境,终归还是有回到现实的那一天。一年后她才发现,原来这段婚姻、这个皇后的头衔,并不只意味着荣耀,还意味着痛苦和忍耐。 然后,他又重新抬起头来,看了看台上端坐在座位上的皇后陛下,她依旧是那么年轻美丽,除了略带勉强的笑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人相信她此时心里的苦痛。 哼,人总是会慢慢长大的嘛,孩子。夏尔不带恶意地想。 就在这时,皇帝陛下已经为第一场赛马的冠军颁了奖,然后和他一起享受了全场的欢呼,等到热烈的气氛慢慢消退之后,他才和自己的侍从们重新回到了高台上,而这时候夏尔和卡里昂都已经回到了这里。 接下来还有几场赛马,人们的情绪已经重新被再度向起跑点聚集的赛马和骑手们所点燃,不过皇帝陛下显然已经不再投入于这个游戏当中了,他开始左顾右盼地和身边的人们聊天,而这时候,俄国大使利特温斯基伯爵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跟前。 不过这次和刚才不一样,也许是考虑到现在已经处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缘故,大使不再使用刚才那种尖锐的言辞去批评英国人或者别的什么人,而是以毫无破绽的外交辞令迎合着皇帝陛下,进行着普通的聊天。 而这时候,皇后陛下也已经坐到了皇帝陛下的旁边,所以也成为了大使先生所着重讨好的人,他一直都有意想要恭维皇后陛下,通过这种方式在她的心里建立自己的良好印象。 这当然是很平常的外交技巧,几乎每个外交官有条件的时候都想尝试一下夫人路线,因为这样通常都会事半功倍。 不过,虽然这位大使已经十分努力地想要讨好皇后,而且确实谈天说地的时候也说得十分有趣,不过皇后陛下明显还是兴致不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大使说着。 这下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皇后陛下不高兴了,大使身为察言观色的老手,自然也慢慢地不再和皇后陛下搭话,而皇帝陛下则显然有些尴尬。 他微微侧身,凑到了皇后陛下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而皇后陛下先是僵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然后以友好得多的态度和大使攀谈了起来。虽然这种转变谁都看得明白有些问题,可是大家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其乐融融地聊着天。 到了中午时分,午餐会终于开始了。 因为今天在场的人很多,所以大家选择在花园当中进餐。 因为事前的布置,现在花园里面被临时搭建了一些凉棚,点缀在花丛和树木之间,倒也有几分意趣。 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主角,他们在宴会当中也端坐在了一起,虽然都是面带笑容,但是经过刚才的一幕幕之后,总让人觉得相互之间不是那么协调,不过也没有人打算深究这个问题。 与平常的宫廷宴会相比,今天枫丹白露花园当中的午餐,多了很多野味,这都是从附近的山野里面直接打到的,然后经过厨师的精心烹调被送上了餐桌,这些美味珍馐让来访的客人们都十分满意。 身为特地来到这里的外国公使,利特温斯基伯爵被安排到了离两位陛下很近的地方,而他的身份也被在场的人们所确认,有些外国外交官则在暗自揣摩,俄国公使被赐予这样的礼遇,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否会预示着俄国和法国两个强国要改弦更张,走向友好,还是那位精于阴谋的皇帝陛下的又一个障眼法而已? 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皇帝陛下已经通过这种方式实现了他的目标——他已经让俄国公使受宠若惊,并且使他相信,自己真心有意于让两个帝国重修旧好。 法兰西帝国的友谊,原本对俄罗斯帝国来说并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不过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俄罗斯帝国在欧洲大陆上面临前所未有的孤立状态,那么这种友谊就显得弥足珍贵了,至少可以让俄国人最害怕的情况不至于发生。 虽然现在对法国皇帝逢迎奉承有些让人屈尊,但是这毕竟是暂时的,等到俄国度过了这个难关并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时候就该是法国人要有求于俄国了。 带着这种颇为自得的心情,大使并没有因为皇后陛下对自己的怠慢而不悦,反而很愉快地度过了这个皇家宴会。 等到宴会结束之后,他发现那位特雷维尔大臣跑到了皇帝陛下身边,于是他就坐在原位,等待皇帝陛下宣召自己——从刚才皇帝陛下对他的态度来看,他相信皇帝陛下不会拒绝他的单独求见。 果然,很快,一位穿着礼服的侍从官就来到了他的面前,然后用十分纯熟的礼节性的笑容看着他。 “大使先生,皇帝陛下请您和他叙谈一下,请问您有时间吗?” 大使昂首挺胸,然后以同样的笑容看着对方,“我十分荣幸能够受到陛下的接见。” “那么就请跟我来吧,先生。”这位侍从微微躬了躬身,然后转身为大使带路。 在枫丹白露的宫室里面穿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来到了过去的国王起居的房间,而这时候大使发现皇帝陛下已经在等着他了,就连那位特雷维尔大臣阁下也在这里。 “大使先生,午餐您觉得如何?”他一进来,皇帝便就笑着冲他问。 这种问题也是为了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让对话显得不那么正式。 “我感觉很好,陛下,菜肴都很好吃。”大使当然也知情知趣,马上回答,“所以我借着这个机会饱餐了一顿。” “哦,那就好。希望这能够给您带来一个愉快的回忆。”皇帝陛下点了点头,“您不用拘束,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您可以畅所欲言。” “我十分感谢您给我这样的礼遇,这也让我对两国之间的未来顿时充满了信心。”大使马上就把话题往他希望的地方引了,“而这种未来,对欧洲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如果您持这种看法的话,那么我得说我很同意……”皇帝陛下还是颇有保留地看着他,“不过我想这种事情用语言是没有来表达是没有用的,友好,应该是一种实际行动的表现。” “我也同意您的看法,真正的友好需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而我们的沙皇陛下就想要向您提供这样的实际证明。”大使突然有些诡谲的笑了。“如果您愿意接受沙皇陛下给您带来的善意的话,那么您所希望的一切行动上的证明都将会出现。” 听到他这么说,皇帝陛下和夏尔互相对视了一眼。 “那么沙皇想要用什么行动来证明?”片刻之后,皇帝陛下再问。 “沙皇陛下十分理解您对法国地位的追求,他也很愿意看到法国走到它应该呆的位置上,维护欧洲的和平,所以他愿意支持您对此的一切努力,也愿意在您和某个……或者某些国家发生冲突的时候,保持善意的中立。” 顿了一顿之后,大使眼见已经提起了对方的兴趣,于是马上补充了一句,“如果您愿意的话,沙皇陛下认为两国甚至可以缔结一项秘密条约,彼此承认对方的行动自由并且保证互不干涉,如果您希望的话,我们还可以做出某些贸易上的让步,让法国的商界人士可以到俄国投资,让两国之间光辉的纽带可以变得更加牢固。” “哦……!”在皇帝陛下的注视之下,大使将沙皇给出的善意条件一项项地说了出来,也如同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勾起了皇帝陛下的兴趣。 “我可不可以这么认为——如果我们两国走向友好的话,法国之后在欧洲的任何行动,俄国都将保持善意中立,决不参与到反对法国的行动当中来?”也许是不放心,皇帝陛下再强调一遍,“任何行动?” “任何行动。”大使挺直了腰杆,然后再度做出了保证。 路易·波拿巴上台之后,人人都知道他想要追随伯父的足迹在欧洲也干出一番大事业来,而大使的这个提议无异于表示俄国不会阻止他这么做——这无异于让他的路上少了一个莫大的障碍,让他可以不用再恐惧走向伯父的下场。 想来皇帝陛下会对此十分满意的。 果然,在他这么保证了之后,皇帝陛下陷入到了长时间沉吟当中。 “一般来说,如果有人给了我一样好东西,通常就意味着他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同样的好东西……”最后,他终于打破了寂静,“那么,我想知道,沙皇陛下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除了法国的善意之外,我们别无所需。”大使笑着再重复了一遍,“我们不需要法国的一兵一卒,只需要他们留在兵营里面。” “也就是说,俄国只要我们友善中立,然后就同意我们自行其是?”皇帝陛下当然听得懂对方隐含的意思了,“那么你们俄国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请您放心,我们绝对没有任何恶意。”大使压低了声音,然后以一种颇为激昂的态度说,“我们只想要要与基督徒们几个世纪以来最邪恶、最狠毒、最凶残、最应该消失的敌人搏斗,我们要为上帝增光添彩,完成祂赐给俄罗斯人的使命。是的,奥斯曼人必须被永远打翻在地,这样它才能为数百年来它对欧洲所做的一切邪恶勾当赎罪……而俄罗斯人将让他们万劫不复。” 如同大使所预料的那样,对面的君臣两人又陷入到了寂静当中,因为他的这番话,无异于表明了俄国对土耳其人的战争已经无可避免了,而且这次的决心很大,不获得某种意义上的完全胜利的话是绝对不会收兵的。 “这样的伟大事业,我想我们会赢得每一个基督徒的欢呼,除了那个阴暗的岛国之外。”片刻之后,大使重新开口了,“那个岛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无恶不作,恨不得我们永远活在贫困和残杀当中,他们不愿意我们为基督徒的伟大事业而战,只因为他们嫉恨我们,而您……陛下,我恳请您不要被他们所蒙蔽,接受我们俄罗斯人的友谊,让欧洲能够摆脱这些英国人的邪恶影响,走上和平与繁荣的道路。” 皇帝陛下还是没有回答,不过大使并不惊奇,他刚才说的话确实十分耸动,对方不犹豫不考虑才是奇怪。 现在俄国已经箭在弦上,但是却又十分惧怕欧洲人联合起来反对他们,因此必须想尽办法分化西欧列强,只要法国人作壁上观,那么英国人就算怒不可遏,也未必有办法能够阻挡俄国。 “如果法国默许俄国人自行其是,那么法国也可以得到俄国人的保证?”也许是最后意动了,皇帝陛下再次追问。 “您可以做任何事情,向您的任何邻国提出应有的要求,俄国绝对不会干扰您。”大使毫不犹豫地跟皇帝陛下保证,“我就是带着这样的使命而来的,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有全权可以和您签订这样的君子协定。” “俄国的官员们会反对沙皇的这个决定吗?”皇帝还是有些不放心,“据我所知还有很多人对我们有成见。” “沙皇的意志是绝对的,俄罗斯没人可以违抗!像英国王家那样做一个小心翼翼的君主,耐着性子讨好每个下议院的疯子和骗子,仰承议会和内阁的鼻息,装成一群时髦的绅士,也真亏他们拉得下的脸来!这些绅士,毫无道德可言,只有一派虚伪和胡言,他们在全世界杀人放火,却喜欢在我们面前装作道貌岸然,真是岂有此理!”一边讥讽,伯爵的脸上也一边露出了嘲讽的笑,看上去对英国王室的做派颇为不屑。“而我们的沙皇陛下,他是上帝任命的君主,他拥有神圣的权力并且不受任何人的约束,他可以以自己来作为担保,让两国的友谊长期维持下去……而您,陛下,您也一样,您是上帝为法国选择的君主,拥有绝对的权力。” 接着,他抬起头来,十分热切地看着皇帝,“现在,您可以使用您的权力,为上帝服务,为基督徒的荣誉增光添彩,也为您的子民造福……俄国人绝对支持您,陛下。” 第一百一十章 虽然为了接待大使,这里的人都已经被驱赶开,只有夏尔等三人在场,但是大使的慷慨激昂仍旧极有气势,犹如是在议会讲坛上侃侃而谈的辩论家一样。 不过,他滔滔不绝的言辞,其主旨却是十分明确的——就是以各种方式劝说皇帝陛下不要听信英国的花言巧语和俄国为敌,而且保证俄国人绝对不会对他有任何恶意,甚至还默许法国可以按照皇帝陛下的想法在欧洲任意行事。 他们自然看得出来,这位大使先生想方设法地在他们面前抹黑英国,挑拨离间,目的肯定是极为不单纯的,如果皇帝陛下和夏尔在此表示附和的话,恐怕在英国的俄国外交官员们也会拿这个来做文章。 不过,就算是有这样的险恶用心,大使能够做出这样的表态也是绝对异乎寻常的——要知道虽然这个年代大家都不把条约太当回事,但是肯落实到纸面上、宣称可以签订密约,仍旧是一种十分罕见的表态,可以说沙皇是准备用自己的外交信用来作为抵押,交换法国默许其自由行事。 沙皇陛下下的血本之大,确实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俄国人开始放弃把法国人当成大敌、转而把英国人当成最大敌人的表现。他低声细雨所提出来的一切,实际上预示着俄国人外交大转向的惊雷。 在历史上,自从七年战争期间沙皇彼得三世突然反水开始,俄国人就把法国人当成了欧洲大陆上的大敌之一,以阻挡法国在欧洲的霸权为己任,在大革命之后苏沃洛夫率军进攻共和国、并且和拿破仑皇帝交战那么多次,正是这种战略的结果。 而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因为经过英国人的实力扩张之后,俄国人发现他所面临的最大威胁已经换了一个——随着英国人对印度的彻底征服和对中亚的渗透,俄国原本安全的东部腹地已经开始受到隐隐的威胁,并且扩张也受到了阻碍。 在这种时候,俄国人改弦更张,转而和旧日一直关系很差的法国寻求妥协,然后和英国人开始主要对抗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可想而知,英国人现在也同样会对俄国人的扩张十分敏感,只要俄国人在中东和中亚南下扩张,就一定会触动他们的神经,让他们怒不可遏,甚至有可能会引发英俄之间的直接对抗——而如果法国也追随英国参与到这种直接对抗当中的话,后果显然将是灾难性的,甚至可能前功尽弃。 而在俄国人看来,这样也是十分符合法国人的利益的——法国人在滑铁卢战役之后被压制了那么久,他们难道就不想要摆脱各大国的敌视然后重新追逐旧日的梦想吗?只要俄国人愿意坐视他们去追逐自己的利益,他们就可以少很多阻力,应该会很高兴的。 而且在他们看来,路易·波拿巴经过了伯父的教训之后,也未必再有和俄国人乃至整个欧洲对抗的决心了。 当然,不管他们用心如何,这一切还是要取决于法国皇帝到底接受不接受。 在说完之后,大使一边殷切地看着皇帝陛下,一边仔细地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从他的任何表情变化里面揣摩对方的想法。不过因为皇帝陛下实在心机深沉,所以他倒也看不出来多少眉目。 在等待当中,他的心里也慢慢地变得焦急了起来,虽然心里有把握但是却又唯恐有个闪失。 仿佛是有意让焦急继续灼烧他一会儿似的,过了许久之后,皇帝陛下才悠然开口。 “大使先生,无疑,我是真心希望两国友好下去的,虽然之前的风风雨雨让我有些为难,虽然我们两个家族之间曾经有一些不太友好的来往历史,但是我还是想要让两个伟大国家站在一起,沙皇提出的这个提议,确实很能够打动我。”他语气越发低沉,似乎有些唏嘘也有些如释重负,“我一直都相信一个原则,一个国家,尤其是一个大国,应该有不受干涉地执行自己政策的自由,也有权利要求别人给予它足够的尊重,所以我愿意尊重俄国的一切行动自由。” 这真是太好了。终于听到了皇帝陛下表态的大使,终于大喜过望,脸上闪过了掩饰不住的喜色。 “好了,现在我们的态度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么,我们的行动自由能否得到足够的保证?”皇帝陛下颇为凝重地看着对方,“我的意思是,如果法国在自己的边境线上要求一些符合历史和常识的变动,俄国能够不加以干涉吗?” 这个人果然是想要向外国扩张领土的——大使心想。 虽然这对俄国来说并不是乐于看到的情况,不过某种意义上也是好消息,只要法国对着邻国开始谋求扩张,那么他就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那时候俄国所面临的压力就小很多了,甚至那时候是法国有求于俄国而俄国人居于主动。 “如果首当其冲的那些国家对此没有意见的话,我们不会强加干涉。”没有经过任何的犹豫,大使颇为圆滑地做出了一个保证。“您可以和当事国商讨边界的变更,或者其他任何问题,我们俄国绝对不会施加干涉。” “能把这一点落实到文字上面吗?”皇帝陛下微微点了点头。 “当然了,陛下。”大使不由得再度挺起胸膛,“我是俄罗斯帝国的特命全权大使,我有足够的权限代表沙皇陛下签字。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近期就可以签订这样的协定——俄国将用自己的全部实力来保障协定的实施。” “好吧,既然您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好质疑的了。”眼见大使做出了最后的保证,皇帝终于放下了最后的防备,“您这阵子可以住在这里,我会让人和您详细来谈判条约的细节,我们争取在近期内就达成一个协定——嗯,既然是在这里签订的,那么那就叫它枫丹白露协定吧。” “十分感谢您的慷慨,陛下!”大使躬身行礼,“我随时准备和法国签订协定。” “那好,您先休息一下吧。”皇帝抬起手来,示意他可以告辞离开了,“图尔戈侯爵会为您安排谈判人员的,到时候您可以从中得到我们的一切立场——当然我也希望您能够以诚实而正直的态度来向我们摆明一切立场。” “绝对如此,陛下……”带着满面的笑容,大使抬起身来,然后转身跟着进来的侍从离开了。 皇帝陛下一直都以严肃的表情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不见的时候,才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这家伙还以为摆弄了我们一番!上帝会证明到底谁更蠢的。” 他的笑容很大,在房间当中回荡,显然心情大好。 而这种笑声里面,在愉悦当中也带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他们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发动战争了。”夏尔附和了皇帝陛下的话,“只要他们动了手,那么他们就是打破平衡的一方,那时候我们做什么都名正言顺了,陛下。” “对,你说得对。”皇帝陛下满面笑容,“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以说得过去的理由去讨伐他们了!” 接着,他直接从宝座上站了起来,然后颇为激动地挥了挥手,“你去安排人,继续跟他谈判,让他看到法国的诚意和善意,让他看到两国的友好!一定不能让俄国人在最后时刻停下来……等到最后一刻的时候,我们再让他知道厉害!” “明白,陛下。”夏尔躬身行了一个礼。 大使的想法其实是很有道理的,现在和俄国对抗、把它变成自己的敌人并不符合法国的利益,然而他忘记了一点,不符合法国利益的事情,未必不符合波拿巴家族和它的大臣们的利益。 波拿巴家族需要用一种激烈的方式来博取威望,得到军队的欢心,也需要维持和英国人的关系,为此哪怕让无数法国青年葬身于荒野也在所不惜。所以大使的盘算从一开始就只能得到皇帝陛下完全出自于虚情假意的回答。 皇帝陛下兴致高昂,显然逗弄那位大使既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也很能满足他的报复心。 “他们将在末日到来的那天还兴高采烈!”最后,他以这样一句话作为了结尾。 带着同样的兴奋感,夏尔也离开了这个房间,不过正当他打算回到宫廷给自己安排的房间休息一下的时候,一个宫廷的侍从女官却叫住了他。 “皇后陛下想要召见您,大臣阁下。”她以毫无感情的语调说。 “召见我?”夏尔先是有些疑惑,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好的,请带路吧,女士。” 枫丹白露宫经过修缮之后,皇后陛下将其中的几间房间选做为自己的生活区并且亲自加以布置,而这位女官就将夏尔带到了的会客室当中。 和外面的堂皇富丽不同,这里布置得十分精巧,选用的都是淡色的铺陈,同时用大量的壁画贴纸绕在四周的墙壁上,再加上一些珍珠夹杂在床边,看上去色彩鲜艳但是又没有那种炫耀贵气的感觉。 而穿着一件宫廷长裙的皇后陛下,就端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年轻而白皙面孔十分平静,看不到任何的异样表情。 “陛下。”夏尔一看到她,马上躬身行礼。“我奉您的宣召来了。” 也许是皇后陛下吩咐过的缘故,她的旁边没有人,四周也十分安静,甚至就连窗帘都被拉下来了,光线有些黯淡,夏尔倒不担心皇后陛下想要对自己做什么,不过这种安排确实让他感觉有些奇怪。 “特雷维尔先生,很高兴能再见到您。”皇后陛下轻轻地朝他点了点头,“真遗憾夏洛特不在这里,我很想念她。” “夏洛特也很想念您,陛下,她真心希望能够多陪伴在您的身边。”夏尔笑着向她回答,“只是这一切她也无可奈何……她想要等身体状态稳定下来之后,马上到您身边来看看。” “怀了孕就不用说得这么凄凉了,先生,这不是好事吗?”皇后陛下冷淡地回答,“夏洛特能够再多有一个孩子,这是好事,我怎么敢耽误一个母亲的快乐。” “您真是宽宏大量,陛下。”夏尔听得出来,皇后陛下不太高兴,如果是之前的话,他可能还会以为她和夏洛特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如今他已经知道答案了,所以也并不担心。 夏尔心里笃定,就没有去询问皇后陛下,而一阵沉默之后,皇后陛下终于忍耐不住了。 “想必您在疑惑吧,为什么我将您特意叫过来了……”皇后陛下微微皱起了眉头,“其实我是有事情想要托付给您。” “您尽管吩咐我就是了,没必要用托付这个词。”夏尔仍旧微笑着,“服从您的命令,是我们这些臣下的义务。” 夏尔的从容不迫,似乎更加让皇后陛下有些局促不安了。 “你们每个人都一样,说得倒是好听……”皇后陛下冷笑了一下,“做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不,对您,我一直都是十分真诚的,陛下。”夏尔一点也没有因为皇后陛下的态度而担心,还是笑着回答,“您知道的,我从来没有对您说过一句谎话,也从来没有违背过承诺。所以,您可以一如既往地信赖我,我会以十足的热忱为您效劳的。” “真诚,热忱……真要这样就好了。”皇后陛下的笑容里面多了一些无奈和痛苦,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好吧,废话我就不多讲了,我想要您帮我做的事情很简单——请您帮我找到几个人,并且想办法让我和她们见见面。” 夏尔呆了一下。 毕竟还是年轻啊,明知道这样没什么意义,还是想做。 还不知道帝王的婚姻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们是指什么人呢?”夏尔低声问。 他的这个问题,不出意料地在皇后陛下心里带来了新的痛苦,毕竟要让一个年轻女子承认这个现实确实有点难。 “如果我告诉您,她们,是指几位与我的丈夫有染的女子,那么您会说什么呢?”皇后陛下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怒气,“没错,我就是想要见她们。好吧,您能不能帮我这个忙呢?” “恐怕……这……让我有些为难,陛下。”夏尔犹豫了片刻之后,决定还是说实话,“能否让我请示一下皇帝陛下呢?如果皇帝陛下同意的话,我很乐意为您去做。” “如果我想要通过皇帝陛下这么做的话,那么还有必要来找您吗?”皇后陛下又皱起了眉头,“您刚才还在说,我是一位皇后,并且您自己也说过很乐意为我效劳,难道您转眼间就忘记了自己的话了吗?” “陛下,这是两回事……身为帝国的大臣,我不能主动去做对皇帝陛下有可能不利的事情。”夏尔耐下性子跟她解释,“如果您跟皇帝陛下有默契的话,那么我很愿意马上为您完成心愿,陛下。” “也就说您打算食言,不愿意为我这么做咯?”皇后陛下却没有理会他的躲闪,而是直接问。 因为最近的这些事,她的心情十分恶劣。 她想要做的事情,宫廷里面的廷臣是不可能满足她的这个心愿的,在外面的大臣们当中她又不认识几个人,而且那些人未必也有敢于这么做的权势,想来想去她也只能去向特雷维尔大臣寻求帮助了。 然而,短短几分钟她的希望马上就被打破了,这确实让她更加烦躁不安。 “如果您非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夏尔轻轻叹了口气,“但是陛下,请您相信我,我对您只有好意,我认为您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毕竟,不管怎么样,您都是帝国的皇后陛下,您的身份高贵,不必因为任何人和任何事而动摇。” “我首先是一个妻子!难道我连妻子应该知道的事情都不能知道吗?”也许是被夏尔勾动怒气了,卡洛娜皇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再说了,您以为我会做什么吗?会杀人?错了,我不会那么做的,我只想弄明白……只想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难道这样也不行吗?您说我是皇后,我看这样的话我跟囚徒有什么区别?” 夏尔犹豫了一下,该不该跟她说实话呢? “怎么?您想说什么就说吧!”也许是看出了他欲言又止,皇后陛下直接说。 “陛下……我的话可能有些不中听,如果您真的想听的话,那么……请您千万不要对我生气,因为这些话都是因为对您的好意才会说出来的。”夏尔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说吧!”皇后陛下不耐烦地问。 “如果您只想要这个目的的话,那么其实您根本没有必要去问清楚,因为答案其实可能不是您想的那样。”夏尔放低了声音,字斟句酌,“因为,您可能什么都没有做错,您尽到了妻子应该做的义务,您可能只是败给了天性而已……没错,陛下也许根本没有减少对您的爱,他只是想要在别的地方发泄一下欲念而已,您可以对此漠然视之,因为这种发泄是不会给您带来任何损害的。” 令夏尔失望的是,听到了他这样的解释之后,皇后陛下并没有任何的轻松下来的迹象,反倒是瞪大了眼睛。 “发泄!?就为了发泄,背叛了我吗?”她怒视着夏尔,就像是怒视着别人一样,“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的人吗?人人都说波拿巴分子怙恶不逡,我总算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这并不是波拿巴或者哪儿家族错。”夏尔只能这么回答,“您可以在很多地方看到这种事情,比比皆是。” 皇后陛下的眉头紧锁着,身体也在微微的颤抖,看得出来她在极力想要维持皇后的尊严,强忍泪水。 “法国人……法国人!”她小声地咒骂了一声,“这就是地狱的国度吗?” 夏尔没有再说话,任由对方发泄心中的怒气,被背叛的怒火确实很难以让人接受,所以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皇后陛下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她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倔强,看得出来她本性的刚强和固执。 “不管您怎么解释,我还是要亲眼来见证,来弄清楚,所以我再次请您遵从我的吩咐去做,就像一位大臣对皇后应该做的那样,先生。” “很遗憾,陛下。”这下夏尔没有经过任何犹豫,再度回绝了对方,“我还是请求您不要做出这样不明智的事情,您看得出来的……这于事无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甚至还有可能让矛盾出现激化,其实您对此不闻不问可能是最好的。” “听我的还是听你的?”皇后陛下加大了音量,“您忘了我们的友谊了吗?” 夏尔有些不耐烦了,他确实不喜欢在这个年轻的皇后陛下面前低头。 “如果是友谊的话,那就没有高下之分,我们应该互相热忱地看待对方,陛下。”他的语气里面也多了几分生硬。 “好,好……好得很,就连你这样的人也背弃我了……我是彻底的孤家寡人了……”皇后笑了起来,但是显然生气到了极点,“没关系,我受得了,我的性格比你们想象得要坚强太多了。” 然后,她冷然看着夏尔,“那位俄国大使先生,现在还在枫丹白露吗?” “是的,最近他将作为客人一直待在这里。”夏尔回答。 “哼……你们都已经做到那个份儿上了,还要跟他笑脸相迎,不觉得卑鄙吗?”皇后尖刻地问,“别以为我不知道!” 夏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然他是不在乎“卑鄙”的评价的。 “——你们自己卑鄙就算了,还要拖着我来陪你们演戏……真是让人难受。”皇后怒视着夏尔。 “恕我直言——演戏,正是皇后这份职业的一部分。”夏尔耸了耸肩,“在这件事上是如此,在别的事情上还是如此。” “那么……如果我不演呢?如果我让大使知道了别的什么呢?您能承受后果吗?”皇后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显然心情十分激动。“如果他知道的话,你们就前功尽弃了吗?你们的卑鄙勾当,就变成了笑话……” 这下夏尔终于不再平静了,他也抬起头来,平静但却冷淡地看着对方。 “陛下,您在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皇后陛下打断了他的话,“我告诉你,我是动真格的,我就是在威胁你!别以为我会把你们的勾当当回事,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那么我就按我想的做,按我的良心去做。” 见鬼的良心!当了皇后还想要那个? 夏尔没有回答,还是一直冷冷地看着对方。 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冰冷。 夏洛特让他对皇后陛下好点,夏尔也确实希望这么做,可是当这位皇后真的对自己颐指气使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确实没有办法一直这么谦恭。 某种意义上,虽然路易·波拿巴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终究能力值得敬佩,夏尔就算对他低头也并不觉得辱没自己,可是要对这个皇后卑躬屈膝……他确实是做不到。 是时候让这位皇后陛下明白一下自己的立场了。 “怎么?您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皇后陛下并没有因为夏尔的态度而感到生气,反而因为逼得夏尔失态而生起了一股报复的畅快,“这就是您对皇后应有的态度?” “恕我直言……陛下……您有没有搞错什么啊?”因为心里有气,所以夏尔这下语气变得十分生硬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礼貌,而是一字一顿,甚至带上了一点威胁,“您难道忘了吗?现在的您,是法国的皇后陛下,而且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您以为您有什么优越吗?没错,您确实荣耀无比,但那是帝国给您带来的,而且随时都可能失去!如果我是您的话,就会好好安分,不要用这种愤愤不平的态度去对待任何人!您别忘了,如果不能为帝国,您甚至连皇后的尊荣都有可能保不住,在悬崖边上的不是我们,而是您!” 他这一通夹枪带棒的威胁,让皇后陛下一下子呆住了,她没有想到这位文质彬彬的大臣,偶尔露出凶相的时候,竟然是这样令人不寒而栗。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听到那些流亡者谈论的事情。 这就是那个在国内残杀反对派的屠夫的真面目吗? “陛下,怎么了?” 这时候,因为房间内隐隐约约的争吵,外面的侍女马上推开了门。 短暂的发泄之后,夏尔马上回复了平静。 “如果您想要听一个诚挚的建议,那您就好好听听吧,我想对您绝对是极为有用的,也浪费不了您多少时间。” 仿佛被他的视线所牵动一样,皇后对那位侍女招了招手。 “先出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处境 在听到了皇后陛下的命令之后,这位女官略微有些惊愕,因为她明明隐约听见刚才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和皇后陛下是在发生争吵。 可是,既然皇后陛下已经这么说了,她也不想坚持了。身在宫廷当中,她当然懂得一个道理——不要多管闲事,不要违抗命令。 皇后陛下和大臣阁下就算发生什么争吵,也不是她能够干涉的,甚至有可能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是,陛下。”她马上躬身应了下来。 不过,她毕竟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另外补充了一句,“陛下,我就在门外面等候,如果您等会儿有需要的话,只需要叫我一声就行了。” “知道了,你出去吧。”皇后再下了一次命令,然后她马上转头离开了房间,又重新拉上了门。 等到女官离开之后,皇后陛下仍旧眉头紧锁,冷冷地看着夏尔,显然余怒未消。 而夏尔这时候也缄口不言了,暗地里平复他激动的心情。 他也知道,不管有什么理由,他刚才的行为确实有些造次,虽然他并不后悔,不过他现在身在宫廷当中,门外还有人监视,可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如果等下真的搞成冒犯皇后陛下的罪名的话,那可会成为大新闻,肯定要灰头土脸。 不过,从皇后没有最后同他翻脸的表现来看,她应该还是不想彻底和自己闹崩,既然她还存了这样的念头,那么挽回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也是有希望的。 “您说……我还不明白自己的立场,要我明白事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皇后才终于恢复了镇定,然后反问夏尔,“那好,您想要告诉我什么事理?告诉我忍耐吗?眼看着丈夫花天酒地却不置一词?”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陛下。”虽然心里就是这个意思,但是夏尔当然不能承认了,他虽然要给皇后喂下一杯苦酒,但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最好还是要加上几勺糖,“我只是说,您需要审时度势,不能够在地位还不甚稳固的时候,就让皇帝陛下或者其他人为难……因为那样的话,最终为难的人将会是您。” “这还不算一个意思?”皇后陛下显然听得出夏尔婉转的话,顿时就瞪了他一眼。 “不,这当然不是一个意思了……陛下,您现在虽然势单力孤,只能对某些事情不置一词,但是您毕竟是帝国的皇后,您享有着您的应有权利和荣誉。”夏尔字斟句酌地对着她解释,“只要您继续履行皇后的职责和义务,稳固您的地位,那么,在最终,随着时间的流逝,您将获得每个人的尊崇和认可,并且得到您应有的影响力,而到了那个时候您就可以按照您的喜好来伸张您的心意了……这期间,差的只是明智的举动和一点点努力而已。” “要忍耐……”皇后轻轻地抿了一下嘴唇,在鲜红的唇上留下了一个细细的齿印。“意思就是看着你们的胡作非为还不置一词吗?用卑微的退让和视而不见,来换取所谓的皇后的荣耀?如果是这样的话……” “陛下,您不是在法国受苦!”夏尔有些着急了,马上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看得出来,现在的您还是愤愤不平,把自己当成一个外国人,一个不幸被命运强行驱赶到法国来的女子,觉得自己不应该来到这里……可是恕我直言,这种悲剧性的心态只能让您抑郁不安,让其他人也深感烦恼!现在,您已经结婚一年了,再去想过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您只能照着现在的路一直走下去,所有的区别,只是走得好还是走得不好而已!” 一瞬间,皇后陛下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夏尔说的话,虽然十分尖刻,但是却确实是实话,也正因为是实话,所以才让人这么难受。 趁着她现在还没有情绪再一次崩溃,夏尔马上继续说了下去。 “没错,现在您倍享尊荣,可是这不是您就可以安枕无忧的时候,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您的地位还不是特别牢靠……因为您还没有尽到皇后对国家最伟大也最重要的责任——为这个国家留下一个继承人,是的,您没有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地位就是不牢靠的!您想想吧,过去的那位皇帝陛下,曾经因为没有子嗣而休弃了一位皇后,难道您想要遇到同样的危难吗?” 在过去的帝国,拿破仑皇帝以“没有子嗣”作为理由,和约瑟芬皇后离婚,诚然这不是唯一的原因,约瑟芬皇后早年对皇帝的背叛一直都让皇帝耿耿于怀也是重要原因,但是这个却是最为好用的理由——而如今,这个理由似乎也可以照搬到现任的皇后陛下身上,至少夏尔可以让卡洛娜皇后相信这一点。 从卡洛娜皇后惨白的脸色来看,夏尔也相信他的恫吓达到了应有的效果。 的确,卡洛娜皇后来自于一个没落的王族支系,虽然有个公主的头衔也有辉煌的血统和历史,但是母家是没有任何权力保障的,某种意义上和约瑟芬皇后是一样的,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如果真的要被抛弃的话,甚至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而这肯定不是卡洛娜皇后想要面对的结果——她已经抛弃了这么多东西,选择嫁给一个年级几乎和她的父亲差不多大的男人,所为的不就是皇后的头衔和荣耀吗?如果最后连这个都失去了,那么她的一生岂不是成为了一个悲剧性的笑话? 这一点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她无论怎么样,也要保住皇后的名号(以及未来有可能的皇太后名号),因为现在她的一生实际上也只剩下这么一些东西了。 “现在您看到了您的处境了吗?没错,鲜花着锦,光彩照人,然而阴影就潜伏在光彩当中,随时准备拖住您……”带着一种奇特的畅快感,夏尔有意放慢了语速,继续说了下去,“陛下已经四十多岁了,恐怕他会很着急这个问题,也需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不然的话……” “你以为我不想早点做母亲吗?!还不是……谁能想得到呢!一年了……”夏尔这个意味深长的结语,惹得皇后陛下又是怒气勃发,然后她骤然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脸上微微出现了一丝红晕,然后马上闭上了嘴。 夏尔这下明白了。 皇后陛下如此痛苦和失态,并不仅仅因为丈夫出轨背叛这么一个问题而已,相反,她很聪明,在经过一年的婚姻还没有怀孕的迹象之后,她隐约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所面临的一个恐怖境地——正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愤怒和焦虑才会这么无可抑制。 虽然年轻,有着年轻人所常有的心浮气躁的毛病,但是她绝对不是一个蠢人。 这倒是真不错啊……夏尔心里冷笑了起来。 既然已经烧起来火了,那就不妨烧得更加旺一点吧,好好吓唬一下这位皇后陛下。 “而且,陛下,您想过没有,就算皇帝陛下对您的爱超过了对子嗣的渴望,您就一定安全了吗?”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温和的笑容,仿佛是在怜悯一样,“您想想看,如果陛下没有子嗣,就……就承蒙上帝的召唤的话,到底会发生什么呢?您是知道的吧?他的旁系血亲,波拿巴家族的亲王就会继承皇位,而您呢?您到时候应该拥有什么样的地位?又应该如何自处?您想想看,那时候继承皇位的亲王肯定是成年人,一个成年人面前,您……您这一个前朝皇后,地位究竟是牢靠还是尴尬?他又该怎么看待您呢?我想在历史上,可能也不乏例子的吧。” 在中世纪的历史上,确实出现过不少国王无嗣而终,亲兄弟或者旁系堂兄弟继承国家的例子,而这些事例里面,前朝国王的王后,通常下场都不那么美妙——比如英年早逝的弗朗西斯二世,他少年时代即和苏格兰女王玛丽结婚,然后他早死之后,亲弟弟继承了王位,而玛丽王后也不得不离开了法国,并且另外结婚,最后沦为了英国女王的阶下囚,走向了悲惨的一生。 用这样的例子来吓唬皇后陛下,显然是十分有效的。 她必须知道,不管热衷不热衷于权力,她都没有别的退路可走,只能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现在所得到的一切,如果失去的话,那么她这一生不说走向终结,至少肯定也是失去意义了。 “事情……事情并没有糟糕到那种程度。”因为年轻人的傲气,皇后陛下尽管呼吸急促,但还是强自镇定,“您不用吓唬我。” “不,我只是说实话而已,历史上这种事例很多,拿破仑皇帝确实废过皇后,而有很多王后也确实因为没有子嗣王位旁落而受苦。不过,陛下,您……您的心情,我现在多少也能够理解一点了。”因为现在具有了某种心理优势,夏尔不慌不忙地看着对方,“是啊,您也不用着急,陛下现在毕竟还年轻,您终究还是有机会避免这一切的。而这就取决于您,您应该继续和陛下保持好关系,早点想办法拥有子嗣,免得到时候追悔莫及!” 皇后陛下这下已经无法再反驳夏尔的话了,只是瞪着夏尔。 而这种瞪视,只会让夏尔更加心情愉快。 他已经用平实的话说清楚了皇后的处境,也给她指路了。 “而我和夏洛特,也会帮助您继续努力,维持住您的地位。请您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站在您一边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盘算 尽管夏尔对皇后的态度、乃至于所说的话,都十分不符合一个臣子应有的礼节,不过到了现在,卡洛娜皇后陛下也无暇去注意夏尔的态度问题了。 因为夏尔的话犹如是凛冽的寒风,将残酷的现实送到了这位年轻的皇后陛下的面前,也让她原本深藏在心的担忧被强制性地浮上了水面。 正如夏尔所说的那样,她现在虽然富贵荣华,但是不过是无根的浮萍而已,在真正的风雨面前恐怕经不起太多的摧折,而解决这个问题,也只能靠一位皇后的传统办法——生下一个足以继承这个帝国的继承人,让自己依靠未来的帝国皇帝来稳固地位。 当然,光是靠生下孩子也是不完全足够的,她还需要朝廷当中有实力的人来为自己捧场,而夏尔的表态无异于是在保证,自己和自己的妻子夏洛特一样,一如既往愿意给皇后陛下鞍前马后效劳,让她可以真正地母仪天下。 在皇后陛下的注视下,夏尔慢慢地将自己的笑容收了回去。 “怎么样,陛下?这下我想您应该已经充分理解我所说的一切了吧?我想,如果您理智来看待我这些建议的话,那么您可以看出来的,其中只有好意没有恶意,真正对您有恶意的人是绝对不会说那些有可能让您不高兴的话的。” 皇后陛下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甚至有些痛苦,但是至少没有刚才那样气愤难平了。 她皱紧了眉头,视线四处游弋,仿佛心绪十分杂乱的样子,但是却没有找到任何依靠,只能忍受着内心当中的烦恼和煎熬。 “难道这是我的错吗?难道我不想为这个国家带来继承者吗?”带着一丝耻辱和愤恨,却又有一些郁闷和不甘。“你们这些指责我有什么意义?” “没有任何人指责您,陛下,我也认为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夏尔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您也知道,世上的事情,很多是没有对错可言的,一旦您没有达到一些人的期待,那么这些人就会认为……您至少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 皇后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她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 是啊,这种辩解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是丈夫的年纪,还是他私下里放浪的生活习惯对身体的损害,都无法成为自己没有达成义务的理由——至少对世人来说就是如此。 理由毫无意义,结果才有意义。 她蓦然发现自己在这位大臣阁下面前显得太过于失态了,而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失去尊严。 “所以到了现在,我真的认为您没有必要再去干涉陛下的事务了——其一,这会影响陛下的情绪,为您和皇帝陛下的婚姻生活平添风波;其二,您不应该去做一些吃力又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这会让您显得不够明智。”眼见对方已经意动,夏尔继续说了下去,“您应该……应该努力同陛下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争取尽快……嗯……嗯……我想您是明白的。” 夏尔知道,事情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再说下去那就有污言秽语之嫌了,外面还有人看着,他可不敢真的闹出什么乱子来。 “好吧,您说的我都知道了。”皇后重新板起脸来,让自己的语调也恢复了皇后应有的傲气和冷漠,“谢谢您的好意,我会仔细考虑您的建议的。” 当皇后这么说的时候,夏尔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这位皇后虽然很生他的气,但是终究还是有头脑的人,她明智地审时度势,发觉自己现在确实地位不稳,急需要旁人的支持,所以不管夏尔怎么刺眼,她还是要忍着性子同这一家人来往。 夏尔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会听从自己的建议,对皇帝陛下私下里的风流事不闻不问,但是至少现在皇后不再会想刚才那样强令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了。 皇后陛下若有所思地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心事重重,而夏尔也知道,现在是自己告辞的时候了。 他再度躬了躬身,向皇后陛下行礼告辞,然后转身就往后面走。 正当来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又转回头去,然后对皇后陛下说了他最后一个建议。 “陛下,考虑到皇帝陛下如今的生活习惯和状态,我觉得您最好是为他选用一些名医,精心调养他的身体为好……毕竟,到了陛下这个年纪,精力和年轻时代真的没办法比了,也许您需要多做一些什么,才能达到目的,而且最好要尽快——如果您希望我们来帮忙的话,我也可以暗地里为您去寻找良医推荐给陛下……您知道的,我会把一些都保密,然后做得妥妥帖帖。” 他伸出食指,虚指了一下自己的腹部,然后马上装作什么都没做一样,离开了这个房间,留下了面色十分难看的皇后陛下。 最后一句话,一是为了继续嘲讽皇后陛下,二也确实是认真的,因为考虑到皇帝陛下如今的年纪,他的生育能力确实有些令人堪忧——他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生育能力已经在退化,而且在原本的历史上,他的风流生活也让他的身体机能出现了不可逆转的退化,尤其是肾衰竭最后也要了他的命。 在之前的世界里面,虽然拿破仑三世皇帝和欧仁妮皇后生下了一个独子作为继承人,但是现在这个世界里面,一切都已经是全新的了,嫁给皇帝陛下的是卡洛娜皇后,谁又能保证一切都能按照原样来进行呢?更何况就算是当时,拿破仑三世也只和欧仁妮生下一个孩子而已,以后再也没有生出其他孩子。 也就是说,从逻辑上考虑,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夫妇两个人,是有很大可能性真的留不下子嗣的。 这一点不可不防。 至少也要早作预备,而不能到时候慌了手脚。 带着这样的想法,夏尔以严肃至极的表情在枫丹白露宫的走廊当中穿行,心事重重。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之前花园当中的处处喧嚣现在已经变得低调了许多,经过宫室的散音之后,在夏尔耳中听起来犹如是地底下传来的呢喃一样,既尖利又令人心情烦恶。 西垂的太阳,将花园中的树木和房屋的尖塔拉得很长,犹如是鬼影一样在旁边的窗户上摇曳,更加为傍晚的宫室增添了几分阴森,恍惚间夏尔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离奇的幻境,而不是他之前住过一段时间的地方。 无论是古今中外,一个国家君主的继承权问题都是最为重大的问题,现在身为帝国大臣的他,不可避免地要被扯进这样的漩涡当中,参与到这种斗争里面。 好在这并不是当前最为紧迫的问题,他还有时间来解决。 带着这重重的思绪,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 之前在枫丹白露宫主持休整工程的时候,他住的是教皇当年的寝室,如今他当然不能够得到这样的待遇了,不过他现在所临时居住的房间依旧是位置极好的地方。 当他回到房间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堂兄菲利普也已经回来了。 因为之前惹出来的事,菲利普暂时卸下了自己之前的差事,又变成了一个闲人。而他自然也不甘寂寞,选择听从夏尔的安排,帮助他来做事。在夏尔来到枫丹白露的时候,他也跟着来到了这里,不仅仅是作为宾客,而且还带着家里养着的马作为骑手参与到了这里的赛马会当中。 不过,菲利普虽然骑术还算是精通,但是和那些专业的骑手当然还是不能比的,他参与赛马只是为了排遣一下无聊,顺便在大众面前露露脸而已,并没有奢望过要赢得什么比赛。 因为夏尔的面子,所以他和其他过来的人不同,在枫丹白露宫当中也得到了一个休息的房间,就在夏尔的隔壁。 当夏尔回来的时候,他也结束了今天的比赛,回到房间来休息了,因为之前在赛马的时候花费了太多的精力,所以他现在也有些疲惫,一回到这里之后,换好了衣服就在休息。 可是还没有等他从疲惫当中完全恢复精力,他那个担任帝国大臣的堂弟就让人将他叫到了自己那里去。 带着满心的疑惑,他来到了夏尔的房间里面。 而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夏尔正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面,看着外面花园的落日景色。 听到了脚步声之后,夏尔回过头来看着菲利普,然后笑了起来。 “菲利普,请坐!” 虽然他的语气和态度都十分温和,但是怎么都带上了一点点命令的态度。 而菲利普也遵从了他的话,走到了他面前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原本他是一个傲慢自大无所顾忌的人,可是现在在夏尔面前却再也没有了那种飞扬跋扈的样子,小心翼翼得仿佛就像是听训的学生一样。 这倒也很正常,菲利普虽然性格不怎么样,但是毕竟脑子还算不错,他知道现在自己遭遇了挫折,虽然安全没问题但是前途已经风雨飘摇了,所以想要重新发达起来,也只有讨好这位妹夫才行。 “菲利普,今天玩得怎么样?”等菲利普坐定之后,夏尔笑着问。“有没有赢下比赛?” “玩得还算开心吧……不过你也知道,我骑术只是马马虎虎,也没打算多出彩。”菲利普也同样笑着回答。“这种娱乐,以前我是挺上心的,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热情了……” 虽然表面上漫不经心,不过他内心却在暗自嘀咕这位堂弟到底想要怎么对他。 自从上次在夏尔家中,夏尔表态说要带着他做事,可是这阵子他也没有被分派到什么任务,只能窝在家里吃喝玩乐而已,他虽然嘴上不敢表示意见,心里却已经有些亟不可待了,而今天夏尔将他带到了枫丹白露宫,他的心又重新热切了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种心理,他有意在夏尔强调,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玩物丧志的少爷了,已经做好了认真做事的准备。 而他的这种表态,夏尔自然也听得出来。 “哦?那还真是可惜……其实我也挺想参赛的,就是没有那个余暇。”夏尔颇为从容地笑着,“不过,你这样也不错,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是时候要安定一点儿了,不能再和过去那样玩。” 那你打算怎么安排我呢?快点啊! 这句话菲利普没有问出来,但是他跃跃欲试地看着夏尔,急切心理谁也不会看错。 “是啊,夏尔,经过之前的那些风波,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不能再和过去那样生活了。我要认真起来,担负起家族的重任,不能再让父母亲失望了。”他看着夏尔,目光十分诚恳,“从今往后,我都会认真去做每一件事,把自己荒废的时间都补回来,就像你一样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才。” 听到了菲利普这番带着恭维和表忠的话之后,夏尔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你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夏洛特和你父亲应该都会十分欣慰吧。不过,菲利普,你也不用灰心,现在你还年轻,还有太多的机会可以弥补之前的损失……” 夏尔故意拖长了音,把菲利普的胃口给吊了起来了。 “那……那你准备让我去做什么呢?夏尔?”尽管菲利普不想显得太急切,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夏尔一下子沉默了,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已经变成了金红色,即将沉落到远处青山之下的夕阳,仿佛是在感慨美景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重新开口了,“菲利普,我告诉你一件事,你现在得守密。” “好,我一定守密,告诉我吧。”菲利普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曙光了,马上点头。 “过得不就,我们可能要去和俄国去交战了,当然不是在国境线上打,而是一场远征,到俄国人门口去打,这将是一场法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远征。”夏尔视线看着窗外,然后仿佛是梦呓一样低声说。“这将是帝国最为光辉的行动,帝国将会一扫之前四十年波旁和奥尔良两个王朝的颓废气,以堂堂正正地姿态,让俄国人看到法兰西民族的威力……” 如果是一个热血青年或者军队的军官,听到了夏尔这样的话肯定是会十分激动,可是菲利普不是,所以他反而有些惊疑不定。 难道是让我上战场吗? 这可不行! 菲利普顿时就有了一些慌乱。 夏尔眼角的余光一直将菲利普的反应放在眼里,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 “在这样的伟大行动当中,我们特雷维尔家族是不可能缺席的——我的爷爷将会作为远征军的主帅前往那里,而我们,也必须以各自的热忱参与其中,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证明自己配得上如今的地位,不是吗?别忘了,我们的先祖曾经参与了多少次战争!” 接着,他转回头来,坚定地看着菲利普。 “菲利普,在这样的重要关头,你能准备好为国家效劳吗?” 菲利普被夏尔这个问题给吓坏了。 他风流快活了这么多年,哪里想过要去战场当中打仗?又哪里肯去穷山恶水的地方吃苦并且冒生命风险? 而且看上去夏尔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这可把他给吓坏了。 “夏尔……我……我当然是热爱祖国,也是……也是想要报效国家的……”因为心里慌乱,所以他现在说话也有点吐字不清了,“但是你也知道的,我是特雷维尔家族的长子,承担的义务……义务实在是太沉重了,我不能够去挥霍我的生命,我要继承和光大这个家族……” 他急忙地为自己寻找理由,生怕自己被妹夫和叔祖父给送到远方的战场上去。 而夏尔一直都沉默着,注视着他的窘态,心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亏你能说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就是害怕去上战场吗。 “菲利普,先祖在期待着我们。”为了让菲利普更加紧张一些,他故意又加了一句。“难道你忍心让他们的在天之灵失望吗?你刚才也说,你想要告别荒唐的过去,认真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还有什么比报效国家更加有意义呢?” “夏尔,我……我当然愿意报效国家,但是报效国家有很多种方式,没有必要非用参战不可!”菲利普慌忙地为自己辩解着,“再说了,你看,欧仁不是很希望去军队吗?你可以让欧仁去打仗,这不是正好随了他的心愿?而我……我可以留在法国,为你效劳,为我们特雷维尔家族的延续做出自己的贡献……” “哈哈……”看到对方这么惶急的样子,夏尔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菲利普,别紧张了,既然你不愿意去,那好,我也不会逼你的。” 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一个恶劣的玩笑,他原本就没打算过强行让菲利普从军参战——不然的话,他的妻子和岳父可是饶不了他。 听到夏尔这么说,菲利普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夏尔这时候突然话锋一转,“你的话也说的不错,就算不上战场,你也可以为国家效劳。” 刚刚惊魂稍定的菲利普,这下又紧张起来了,不过接下来夏尔给他的却是一个好消息。 “你也知道,打仗不仅仅是前线的事情,后方也十分重要,尤其是在这种远征国外的情况下,后勤保障更是重中之重,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夏尔从容不迫地说,“而身为帝国的交通大臣,我天然就由义务去维护大军的后勤,这也是我刚才说过的,我要和爷爷一样,尽全力地去报效国家,履行我们家族的义务……” 维护后勤?难道是想要让我当军需官吗?这就是夏尔打算给我的安排? 天哪!这是太好了! 菲利普这下反倒是来劲了,一扫刚才的惊慌和阴霾。 这倒也很正常,自古以来,军需官都是大肥缺,尤其是这种大规模的远征战事,所要花费的金钱简直难以计数,如果能够参与其中的话,那么天知道他能从中得到多少利益?更何况,到时候他还有大臣作为靠山,更加可以为所欲为。 一想到这里,他的血液就沸腾了。 “夏尔,这一点你可以相信我……我可以帮助你报效国家,尽我的一切能力保障大军的军需供应……” “如果让你负责军需,你能保证一定不出问题吗?”夏尔笑着反问。 这个问题确实让菲利普难以回答,他若回答不会,那显然是在自吹自擂,若是回答会,那还怎么跟妹夫求官? “夏尔,世上没有一定不出问题的事情,所以我没办法跟你保证一切都毫无障碍。”斟酌了片刻之后,菲利普才跟夏尔回答,“但是我能保证,我一定听从你的号令,按照你的所有指示去做……只要你将事情交代给我我都会用心做好。” 处在他的身份上面,这样说简直可以说是对夏尔卑躬屈膝了。 可是就算他这么说,夏尔也不敢答应,菲利普的性格他是知道的,又贪婪又目空一切,如果让他当军需官,那简直是把老鼠放进米仓里面。 要是贪财也就算了,可是军需如此重要,真要让他弄出纰漏来,那可是多大的乱子,就算是夏尔也不敢这么做。 “菲利普,军队的供应是十分紧要的事情,你半途出身很容易把事情半糟,到时候给大家惹来乱子,我们谁也会出大麻烦……”夏尔摇了摇头,否定了菲利普的提议。 然后,他说出了这样的想法,“不过,我想,你可以作为监督官来为国效劳。” “监督官?”菲利普有些奇怪。 “是的,现在既然已经战争在即,那么军需的生产和运输就是重中之重了,所以我要在部里面专门设立一个部门,来监督物资的生产和运输状况,并且时时向我汇报,以便让物资的运输保持通畅,但是这个部门不会干涉具体的事务和物资分配。”夏尔耐心地跟堂兄解释,“可想而知,这样的部门职务十分繁重,责任也十分重大,所以我想我必须安排可以信任而又有头脑的人去做,而我认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如果你做得好的话,那么到时候陛下也会表彰你的。” 这确实是夏尔的打算,在战争爆发之后,后勤工作就会变得十分重大,而他必须想尽办法把一切都掌控在手里,物资的生产和运输当然是首要的环节,他必须让人帮助他来监督一切工作的正常运行。 菲利普的头脑不坏,而且最近他前途多舛,他肯定希望做出一点事情来重新挽回自己的声誉和前途,所以他应该会尽力帮助夏尔来达到目的——更何况,他还是夏尔的亲戚,也十分方便监控。 虽然这样的职位菲利普肯定也会想办法捞一些钱,但是总比真让他负责军需供应要好,夏尔在最近观察了一下堂兄的表现之后,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夏尔说完之后,一直看着菲利普,等待着他的回复。 而菲利普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仔细想了想之后,又觉得这个安排不错——至少他可以算是扫清了自己之前身上的那些标签,然后重新登堂入室了。 而且,从妹夫的表情来看,如果自己不答应的话,以后恐怕还得不到更好的安排了。 既然这样的话,他也不再犹豫了。 “好吧,夏尔,我一定都听你的!” “那就好。”夏尔重新笑了起来,“我会在部里面给你安排得力的人手来协助你的,我们马上就干。”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臣与请求 伴随着温暖的春日,春天在地上留下了越来越多的痕迹,到处都是鲜亮的绿色,万物都是这样充满了生机。 在清凉明媚的春风的照拂下,枫丹白露花园已经是花团锦簇,到处都有怒放的鲜花,让这里成为了远道而来们的贵妇人散步的去处。 这些贵妇人穿着时兴的鲜艳裙装,手上打着伞,三三两两地在小径和花坛之间散步,除了互相聊天之外,她们的身边还跟着一些年轻俊俏的军官,或者衣冠楚楚的外交官为她们捧场,欢声笑语不断。 而在花园之外的原野上,赛马会还在进行,每一轮都有赛马的嘶鸣声和观众的欢呼声,让花园当中更显得喧闹无比,再也不复平常的幽静。 而在花园的深处,四处绽放的花朵和树丛好像一堵堵绿墙一样,将四周的嘈杂隔绝开来,如果驻足期间的话,放眼四顾,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和造型优美的宫室,更加心旷神怡。 此时,夏尔就和一群人呆在花园最深处的一个凉亭当中,旁边是喷泉的淙淙水流,一派绿野仙踪的景象,而他则和这些人相谈甚欢,犹如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哈哈哈哈!”坐在夏尔正对面的中年人突然大笑了起来,“这么说来,陛下是把这位自作聪明的俄国大使逗得团团转了?” “没错。”夏尔笑着点了点头,“那位大使先生,现在还等着和我们签协定,协调立场共同行动……想必到时候他会大吃一惊的。” “对,我们要他大吃一惊!”中年人抬起手来,然后握紧了拳头重重挥动了一下,“然后再给他们来这么一下!” 这个中年人穿着一身海军的军礼服,肩膀到腰间斜挎着红色的绶带,胸口则挂着一枚勋章,和这个年代的一般人不同,他也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这倒也让他显得申请更加严肃,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样一副精悍的军人气象,再配合上高挺的鼻子和严肃的表情,使得他看上去像是一个久经战阵、在海上服役了多年的海军将领。 然而很可惜,他并没有在海军服役过一天——虽然他现在是帝国的海军大臣。 他的名字叫让·埃蒂安·西奥多·迪科,出生于波尔多的商人家庭,并且在成年之后,成为了那个港口城市的一个船东。在之前的商人生涯当中,他积累了一些财富,也在当地积攒起了一些名望,依靠着这些名望,在1848年那个动荡的革命年头当中,他经过竞选成为了国民议会的议员,投身到了巴黎的政界当中。 和很多同行一样,这位迪科议员并没有什么政治信仰,也不坚持共和主义的主张,而是想尽办法要给自己谋求一个更好的政治地位,而在这个时候,路易·波拿巴回国,并且以压倒性的优势竞选总统成功,让他看到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和平步青云的希望。 在路易·波拿巴当选总统之后,他马上就投靠了总统阁下,而当时正苦于手下党徒太少的路易·波拿巴总统也马上就欣然接纳了这位议员的投靠。然后,迪科议员为他鞍前马后,摇旗呐喊,让总统阁下在国民议会当中也拥有了巨大的影响力。 他的政治投资并没有浪费,在后来,路易·波拿巴通过一系列动作到处揽权,并且最终发动了政变,摇身一变成为帝国皇帝。而帝国重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始酬功,奖赏之前为总统效劳的人们。 虽然迪科是半路出家,不是根正苗红的波拿巴党徒,但是因为早年的船东经历、多少具有海上经验,再加上确实能力非凡,所以皇帝陛下直接将他任命为帝国海军大臣——让他越过了大量亲信,得到如此重要的职位,这样的恩宠和信任可着实罕见。 海军内部虽然在最初的时候,对一位从来没有服役经历的大臣颇为疑虑,但是大臣到了海军部任职之后,很快就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这位大臣虽然没有在海上服役,但是他对海军的热情却毋庸置疑,一来到海军部之后,他就以身作则,要求部下们以最高的热情和效率工作,一扫之前衙门内有些拖沓的作风,并且他还动用自己的全部影响力,到处鼓吹帝国需要建立一支世界顶级的海军,必须拥有最好最强的战舰,以便保卫帝国的国民和利益。 在他的竭力支持下,这几年当中海军所得到的预算年年增长,并且皇帝陛下也几次亲自发言,说要改变之前的政权不够注重海军的政策,要为法兰西帝国建立一支世界瞩目的海军。 有了庞大的预算和皇帝陛下本人的撑腰,这几年里面海军实力开始大为增长,新建的船只越来越多,而且后面还有更加庞大的造舰计划,几乎可以和英国海军相媲美。 得到这样的鼓舞之后,海军上下开始放下了之前的成见,反倒是对这位海军大臣阁下充满了敬佩,认为他是数十年来最好的一位海军大臣。 现在夏尔就是借着这次大家群集枫丹白露的机会,和这位大臣阁下攀谈到了一起。虽然很奇怪夏尔为什么特意找自己见面,但是一收到夏尔的邀请之后,大臣马上就抛开了身边的事务,来到花园当中和夏尔见面。 一见面,海军大臣就抢先跟询问起了俄国公使昨天和皇帝陛下见面的事情。 虽然其他人目前都不知道帝国已经准备和俄国打仗了,但是作为帝国的海军大臣,他当然是知道这件事,而且是主要的负责人之一,所以一听到陛下接见俄国大使之后,他自然牵肠挂肚,一见到夏尔就询问了这件事。 等到夏尔将事情的始末以及皇帝陛下的打算告诉海军大臣之后,这位大臣才放下了心来,然后继续意气风发地对俄国人放狠话。 “直到最后一刻,我们才会跟俄国人揭晓答案,跟他们摊牌,不过,我们的准备工作是不能拖沓到那个时候的,我们必须抢先完成。”眼见大臣如此激昂,夏尔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别的东西我不敢跟你保证,唯独在我负责的事情上面,我敢于跟你保证——我们真的已经准备好了,不光是外部的还是内部的。”大臣阁下十分认真地看着夏尔,“自从我任职海军大臣之后,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提高海军的战备,这几年我不停地鞭策海军,现在他们都已经各个意气高昂,随时等着为帝国去作战!” “英国人那边呢?”夏尔倒是冷静得多,“海上如果没有他们的配合的话恐怕有些麻烦。” “当然了,最近我们一直都在和英国人协调,就连实战演练都已经进行了好几次了。现在,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很快就可以组成联合舰队,然后一起向地中海行动——”停顿了一下之后,大臣又补充了一句,“甚至向黑海内行动,我想俄国人在那些地方的舰队是比不过我们的联合舰队的,预计到时候,我们肯定会得到完全的制海权。” 海军大臣对英法联合舰队的前景毫不怀疑,这倒也很正常,在这个年代,英国皇家海军可以说是矫矫不群,是整个世界是最强大的海上力量,可以压倒任何一个敌国,而法国虽然无法和英国海军相比,但是也可以说是次强的海上力量,这两股海军力量结合起来,纵使无法把所有舰队都派向俄国,想来也可以压倒俄国一切的水面舰队,得到完全的行动自由,如果没有这个信心的话,他也配不上这个大臣职位了。 如果是旁人说得这么慷慨激昂,夏尔可能还有些疑虑,但是这位大臣的话夏尔却并不怀疑,因为他就是以能力见长的。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他协助拿破仑三世皇帝制定了一个庞大的海军发展计划,同时还亲自督促发展水面舰队,而他本人,则是在1855年因为劳累而暴死在了海军部办公室里面,可谓是呕心沥血。 也正是因为他的努力,在帝国时代,法国海军发展出了一支庞大的水面力量,而且是技术领先的蒸汽战舰,都让英国人感到了极大的压力。所以不管怎么样,他对于海军事务的话,夏尔都是十分信任的。 “那真是太好了。”夏尔点了点头,显得十分欣慰的样子。“您放心吧,我也会继续支持海军的,我认为帝国需要一支最为强大的海军,这样才能和帝国的地位相称。” “我们就需要您这样的青年俊杰,阁下。”海军大臣笑逐颜开。 他对夏尔的印象也很好,在他担任大臣之后,每次他向皇帝陛下请求预算,夏尔都会帮他敲边鼓,并且动用自己的各种资源来帮助他,也正是因为夏尔的帮助,大臣的海军重建计划才会那么顺利,短短几年时间就让各地的海军基地焕然一新。 所以现在特雷维尔大臣在海军当中的名声倒也是不错,和在其他地方的名声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海军大臣也成为了他的好朋友。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有件事想要请求您。”夏尔突然话锋一转。 “什么事情?您说吧。”因为心情甚好,所以大臣阁下倒也很好说话,“只要是我能办的我都可以帮您办了。” “我的堂弟欧仁,您还有印象吧?”夏尔马上问。 “哦……”想了一会儿之后,大臣点了点头,“我记得,那可是个好小子。他怎么了?” 夏洛特的小弟欧仁一直都向往大海,在爷爷过世之后就跟姐姐和姐夫请求加入海军,夏洛特拗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意见,然后让夏尔去跟海军说明情况。 得知了夏尔的请求之后,海军也很犯难,因为他们害怕特雷维尔家族的这个小子是个二世祖,只会吃喝玩乐,来海军会坏事,可是碍于夏尔的面子,大臣还是答应了下来。 最初他们是打算把这个关系户放到港口里面当文职官员的,可是最后在欧仁本人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把他送到了地中海舰队的一艘战船上担任军官。 不过出乎大家预料的是,这位年轻的特雷维尔家族成员并没有豪门世家的傲气,反而是一个非常谦和而且热情的人,并且服从命令,所以他们暗中松了一口气之余,也对特雷维尔家族更加多了几分敬佩。 现在听到夏尔提到他之后,大臣也很快就想到了他。 “我的这个弟弟,最近拜托了我,他想要当个舰长。”踌躇了片刻之后,夏尔低声说出了这个要求。“我想请您帮下忙,达成他的愿望。” 听到了夏尔的要求之后,大臣笑容立刻消失了,面露难色,“这个……不太好吧?” “哪儿不好呢?”夏尔笑着反问。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让步与引见 一听到夏尔的要求之后,原本慷慨激昂的海军大臣阁下顿时就冷下了脸来,表示自己对这个要求很为难。 如果他只是一般的颟顸之辈的话,恐怕他并不会感到为难,左右不过是一个舰长而已,比较起来交好特雷维尔家族更加重要。可是他不是这种人,他虽然是皇帝陛下所宠信的人,追逐名利,但是他同时也是真心想要发展帝国的海军,把它当成自己事业目标的大臣,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他就不愿意自己私下里破坏海军正常的人事顺序,影响海军内部的团结。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一听到夏尔的请求之后,他就马上选择婉拒。 不过,他的拒绝并没有超出夏尔的预料,夏尔也并不会打算就此罢休。 “您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呢?据我所知,欧仁是一个十分努力的年轻人,他把他的热情和精力都献给了帝国海军,我认为他是配得上你们提拔的……”夏尔继续劝说大臣阁下。 眼见婉拒已经躲不过去了,大臣阁下不得不叹了口气。 “夏尔,您说得对,欧仁是个好青年,很多人都跟我说过,我也看得到,他真的很努力,吃得了苦,没有那种花花公子的做派——而且我可以跟您明说,我也确实想要在以后提拔他……可是……”为了照顾夏尔的情绪,他先铺垫了一下,“可是欣赏他是一回事,让他现在当舰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现在还年轻,服役才多久?如果我仓促就提拔的话,别人会怎么看待他?恐怕他自己也很难服众吧?”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加重了语气,“而且,在海军当中,年轻有为还肯吃苦的人真的挺多的,我不能因为照顾某一个人就让其他人不舒服,这样会破坏海军内部的团结和竞争……这样吧,您可以跟欧仁说,我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了,请他继续努力,在海军再熬上几年,到时候我一定会提拔他的。” 其实,在过去的时代,欧洲各国的海军,一直都是贵族们的地盘,军官基本上都由出身上流社会的贵族子弟所充任,不管是英国还是法国都是如此。 这些贵族军官升迁很快,而那些水手和炮手,基本上一辈子也只能作为他们的部下默默无闻,可以说海军的阶级壁垒一点也不比社会其他角落差。 比如夏尔的远亲,那位大革命时代的法国海军名将路易·德·拉格什·特雷维尔伯爵,他就是在13岁的时候就加入了海军,然后在身为海军将领的叔父身边服役,20岁出头就当了舰长,30出头就成为了海军将军——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身为特雷维尔家族成员的欧仁,想要在这个年纪就成为舰长也就很正常了。 可是这个规矩在现任的海军大臣阁下手里就没有那么好用了,这位大臣自己本来就不是贵族,对什么出身就没有那么看重了,相反,他雄心勃勃一直都希望重振法国海军的声威,所以很重视量才取人,也就是在这几年里面,很多颟顸无能的贵族军官被他投闲置散甚至强行退役,很多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平民军官则得到了升迁——这也正是大臣阁下在海军内部声望高涨的原因之一。 在这样的背景下,大臣阁下更加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私人问题去随意提拔家世优越的欧仁·德·特雷维尔,破坏海军内部的气氛,影响其他人的积极性。 这位大臣说了这么一通,本质上也就是说不行,可是夏尔却还是没有放弃。 “不瞒您说吧,大臣阁下,欧仁其实拜托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妻子,您也知道,姐姐一般都是疼弟弟的,如果我一无所获就回去,我该怎么面对夏洛特呢?”他十分热切地看着大臣,“夏洛特平常跟您也谈得那么高兴,您是她颇为依赖的朋友,虽然这个忙让您有点为难,但是我还是请您看在夏洛特的份上通融一下……” 夏洛特素来喜欢热闹,在嫁给夏尔之后,更加喜欢通过宴请宾客的方式来为丈夫扩大影响力,顺便炫耀自家的地位,而因为和夏尔的良好关系,以及欧仁的事情,海军大臣阁下也成为了夏洛特刻意拉拢的目标,几次宴请了他,而这位大臣也很知趣,非常捧夏洛特的场,于是两边的关系也由此变得更加融洽。 以夏尔的地位,这样说得确实有些低声下气了,更何况还搬出了自己的夫人,因此这位迪科海军大臣阁下也不敢语气太生硬,因此他犹豫沉吟了一下,最后才摇了摇头。 “我真的很抱歉,夏尔,但是这真的不是我一句话两句话的问题,我们还是要按照规矩来,更何况这规矩是我自己定的我怎么能擅自破坏?我确实很承夫人的情,也愿意帮夫人的忙,不过军队的事情,夫人们最好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他平常作风犀利,对夏尔说得这么委婉,已经是难得的好声好气了,他自酌说到这个份上,特雷维尔家族再怎么也不会坚持下去了。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夏尔的意志和决心。 “真的怎么样都不行吗?”夏尔再问了一遍。 大臣没有回答,反而很疑惑地看着夏尔,因为按照政治圈的规矩,他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对方应该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才对,如果转开话题的话,那么大家都能够保全面子,可是他现在却还要追问,这可就有失大臣的体面了。 看着满面疑惑的大臣,夏尔的笑容更加浓烈了。 “哪怕我为您做一点事情作为交换?” “嗯?”因为有些意外,大臣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镇定,然后看了看四周,最后才转回头来。 除了是个大臣之外,他毕竟还是一个政治家,即使心里想要拒绝,也想要弄清楚对方开出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那您打算做什么呢?”他低声问。 “其实……您现在很为一些事情苦恼吧?”夏尔不慌不忙地问对方,“比如船只的生产?比如运输保障?比如工人劳力?” 一听到夏尔这么说,大臣的脸色马上就稍微变了变。 “这些事情确实有些麻烦人,您……您想要帮我解决吗?” 自从上台之后,大臣一直宣称要扩张海军规模,为帝国打造强大的舰队,他也为此努力了很久,争取了前所未有的庞大预算。 不过,想要扩大舰队,不光是有钱就够的,还要有足够的工人和工程师来建造战舰,考虑到未来的战争,保障后勤的运输舰也十分重要,所有的问题纠结在一起,也让这位大臣烦心了很久。 他原本是波尔多的船主,在他上台之后,除了国营的那些战舰船坞继续开工之外,还把大量订单撒到了自己和亲朋好友们的船厂当中,可是就算是他们开足马力,也还是难以满足海军的需求。 可是因为帝国建立以来,各项建设如火如荼,劳动力突然变得紧俏了起来,一下子又没办法大量扩产,更让大臣烦心的是,因为夏尔这个交通大臣的缘故,各地的造船厂和船运公司又搞了一个海运联合会,一下子他又难以插手其中,无法利用这些人手中的资源来为自己的海军计划出力,只能干着急。 私下里大臣阁下也几次想过要通过某种方法将这些人纳入到自己的管理之下,可是碍于夏尔的权势他又不敢说出来,只好任由现状持续。 可是当夏尔这么说的时候,他又看到了一些曙光—— “您的意思是……” “我跟您说老实话吧,最近因为帝国的财政问题,和备战的问题,铁路的建设将会暂时放缓一小段时间了。而在这段时间内,大量的劳力和工程师将会闲置,而我现在就在想,怎么为他们找到一个谋生的地方——考虑到即将到来的战事,国家的兵工厂和私营的军需工厂将会优先得到补充,不过……海军的利益似乎也不能忽视。”夏尔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您需要的话,那么我会想办法满足您的要求的。” 虽然夏尔的语气很平淡,但是这位大臣听来却犹如福音布道一般。 “我们当然需要!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看样子您真的需要了,那好,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安排的,现在劳工的安置已经在我们部里的讨论日程当中了,如果有我的授意的话,相信很快就能达成初步的计划。”眼见海军大臣阁下如同预料当中那样雀跃,夏尔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时间不等人,我们得尽快办才行。” “是,是该尽快,最好马上!”海军大臣马上附和,“夏尔,谢谢你!” 本来,劳工荒的一大原因就是各地的铁路建设吸纳了大量的劳工,而如果帝国交通大臣肯松口的话,那么这些劳工就能很好地满足海军的需求——虽然他们之前的行业和造船不一样,但是这些人都是有经验的工人,只要经过短期的培训,应该很快就能投入到海军的订单生产当中,大大加快他的计划。 显然,这些劳工的流动就是这位大臣的权力管辖范围之内,帮不帮忙只在他一念之间,如果他真的愿意这么做的话,那么看上去就算答应他的交换条件,也并不亏。 不,不止是不亏,简直就是赚大了。 不过海军大臣没有想到,夏尔的优惠条件还不止这么一点而已,“另外,还有一件事……考虑到接下来的战事,帝国海军的作战任务和运输任务都很重要,而这又很需要商界的配合,因此我个人觉得海运联合会这段时间可以由海军代为监督管理一下,您看如何呢?” 海军大臣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一下子居然就做出了这么多优惠,一下子有些惊呆了。 他是知道底细的,夏尔搞的那个海运联合会和那个铁道联合一样,都是管理整个行业的钱袋子,而且其中的成员互相通声气,联系十分紧密,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肯一下子全拿出来。 “夏尔……”他忍不住长叹了口气。“您其实不用做这么多的吧……” “那么,我可否认为,您已经决定让欧仁成为舰长了?”夏尔笑着反问。 “当然了,您跟我说出来这些话之前就已经预料得到了吧。”大臣耸了耸肩,然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现在倒还觉得您的要求太低呢!交出这么多东西,只为了让堂弟去出生入死……” “欧仁是自己要求去冒险的,我只能答应他。”夏尔笑着摇了摇头,“当然,这两件事都是临时的,铁路迟早要重新全面开工,海军也不能一直管一个商业组织,您说是吧?” “嗯,临时的,我知道,这就够了。”大臣干脆地点了点头,然后向夏尔伸出了手来,“就这么办吧夏尔。” 夏尔也伸出手来,和对方握住了。 他之所以做出这么干脆的让步,倒也不是只为了让自己的堂弟、让自己的妻子开心而已,而是他认为现在真的有必要这么做,有必要全力配合海军的行动。 而且,某种程度上,他很欣赏这位海军大臣阁下。 他虽然也贪婪,也钻营,也谋求权位,但是他同样有目标,有野心,并且愿意为自己选定的事业去奋斗,而且真正坚持了下来。和自己的某些同事不同,他将权位看成了施展抱负的工具和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夏尔所认为的自己。 也正是因为这点暗中的惺惺相惜,他才会这么慷慨地对这位海军大臣做出这么多让步——即使没有欧仁的事情,他也早就准备做这些了,欧仁的事情只是顺带为之而已。 另外,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别的安排。 “对了,大臣阁下,我今天还要跟您引见一个人,请您多多照顾他一下。” “还有谁?”虽然有些惊诧,但是现在大臣阁下的心情很好,“让他出来吧。” “他就在这儿。”夏尔指了指站在旁边的菲利普。“请容许我跟您介绍一下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告诫与安排 随着夏尔随手一指,早有准备的菲利普马上从周围的随人们当中走了出来,然后轻轻躬身,对海军大臣行了下礼。“很高兴见到您,大臣阁下。” 看着这个走过来的和夏尔面目相似的年轻金发青年,大臣有些愕然,然后重新看了看夏尔。 “夏尔,这是……” “我为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妻子的哥哥,也是我的堂兄,特雷维尔公爵的长子,菲利普。”等到菲利普来到自己的旁边之后,夏尔跟大臣介绍了对方。 “哦,原来是这样!”大臣睁大了眼睛,然后连连冲菲利普点头,“你好,菲利普。” 一听到这个年轻人是特雷维尔家族的继承人,未来的公爵,他当然不再端着架子了,虽然如今豪贵家庭再也没有王朝时代那么煊赫,但是终归还是有底蕴在,所以即使身为大臣,他也不能够无礼对待,尤其是别人还这么恭敬的时候。 但是他心里则在暗暗嘀咕,揣测特雷维尔家族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真是的,现在特雷维尔家已经给自己塞了一个幼子了,现在连长子也要塞过来,这还真是让人头疼。 不过,考虑到夏尔刚刚送给了自己这么大的人情,他索要一点好处自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带着这种无奈的想法,他马上就直接问夏尔了,“夏尔,您想要让我帮菲利普做什么?尽管说吧,我不是个蠢人,而且喜欢交朋友,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是不会什么表示都不做的,所以您也不用绕圈子,径直说吧,只要我办得到的我都会办。” 然后,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菲利普。 这个金发年轻人打扮十分入时,看得出是在巴黎混得顺风顺水的那种公子哥儿,而且他的神态总显得有些轻浮,应该是那种享受惯了的类型。 “不过,我想,您和您的夫人应该是不会连菲利普也想送去战舰上吧?” “哦,那当然不会。菲利普是她娘家的继承人,可不能冒这样的风险。”夏尔连忙否认了大臣的猜测,“我跟您介绍他,只是想要让他另外一种方式,来为国家效劳而已。” “另外一种方式?”大臣有些疑惑了,“您就别弯绕了,直接说吧。” “我刚才跟您说过了,我打算停下我这边的建设活动,尽全力来支持您,让海军的生产和后勤保障不要出问题……可是,光是有人力上的支持还是不够的,我想要以一种直观的方式来保证生产能够有序进行。”夏尔从容地对着对方解释,“您知道的,我是帝国的交通大臣,到时候一应军需物资,乃至生产这些军需物资的原材料都必须由我来制定运输的计划,调节分配,所以掌握生产情况是必须的,我也需要一个监督的机构来帮助我做到这一点。” 海军大臣阁下皱着眉头听着夏尔的解释,一开始他有些迷糊但是很快就理解过来了。 夏尔说的也是实情,一旦战事开始,确实有必要监控和调配物资人员的调动,毕竟各地的工厂是需要原材料和劳动力才能制成产品,也需要经过运输才能送到需要的人手里的。 “这么说来,您……您打算把菲利普放到这样一个机构里面?” “是的,我打算成立一个这样的机构,然后……您也能够理解的吧,这样的机构必须要有我能信任、并且有能力的人才能够充任,而正好菲利普就是这样的人。”夏尔点了点头,“另外,说来惭愧……菲利普这些年来一直过得都有些荒唐,所以蹉跎了不少时间,如今他已经洗心革面了,想要认真生活,为国效劳,他既然已经洗心革面,那我当然要想办法来帮他了,毕竟我们是至亲……” “道理我是能够理解的,那您到底打算怎么安排他的工作呢?”大臣再问。 “他的工作就是监督和协调,让物资的生产和运输更加有序进行,包括海军的也一样。”夏尔放低了声音,仔细地跟着大臣阁下解释,“海军的造船厂里面,战舰和运输船的生产、还有相关的那些企业的生产,都需要进行监督和协调。另外,在您代管海运联合会期间,您和您指派的海军代表能够命令联合会内的任何人,但是菲利普他也会列席到联合会的会议里面,不过您放心,他绝对不会干涉您的任何决定,只是您在决定之后需要菲利普他们记录一下而已。” 果然是来了一下大的。一听到夏尔的解释,海军大臣阁下的心情马上沉了下来。 之前海军的军工生产都是海军部内部的事情,计划和预算都只归他一人负责决定,其他人无法插手,而毫无疑问,如果答应了夏尔的条件,那么以后这个年轻人也能够涉足其中,至少可以进行监控。 难怪他要拿出那么大的让步来做出交换。 而且,对于联合会,虽然他准备移交管理权,但是他还是派了人作为钉子监视在了那里,表面上是说“不会干涉,只会做记录”,但是防范之心却还是昭然若揭的。 显然,他把自己的妻舅派过来,就是要在监督物资的生产和运输之余,同时监督自己不要挖墙脚。 不过虽然听起来有些让人不舒服,但是他也不生气,毕竟对方是凡人,也不可能完全对自己推心置腹,必要的防范工作肯定是要做的——换做是他自己的话,恐怕也会做出一些类似的防范措施来。 说到底,对方肯做出这样的让步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他唯一的疑虑只是,这位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先生,真的能够胜任夏尔给他指派的任务吗? 这可轻忽不得。 “您说的道理我都懂了,我也很认同您的话,物资的生产还有后勤运输都十分重要,需要受到监督和重视,您设立这样一个部门在我看来也是很明智的举动……可是……”大臣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说实话,“可是,您想想看,菲利普还很年轻,而且看样子经验也不够,您最好还是换一个更加老成持重的人选比较好,这样您的构想也能够更好地得到贯彻不是吗?” 因为海军大臣公开质疑自己的能力,菲利普感觉有些恼怒和尴尬,就连脸都微微涨红了,他张开嘴想要解释,但是夏尔给了一个眼神,让他马上噤声了。 “您的疑虑是很正常的,不过您放心吧,菲利普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事情应该怎么做,不会把事情办糟。”夏尔对大臣为菲利普做了保证,“而且,您放心吧,我会在他身边安插足够好用的人才的,只要有这些人在,菲利普可以很顺畅地将事情做好,绝对不会影响到您的工作,也不会给前线带来任何困难……”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海军大臣没有心情听夏尔的解释,左右不过是为任人唯亲而找借口而已,关键是事实他已经弄明白了,夏尔是铁定要让菲利普出任这个职位了。“那就按照您说得去办吧,我想以您的能力,事情是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的。” 那也只能指望他能够让这个菲利普好好做点事了。 大臣又冷淡地扫了菲利普一眼,似乎是要估测一下这个花花公子的能力一样,这也让菲利普心里更加觉得有些屈辱。 可是对方毕竟是一位大臣,他也不敢造次,只好强行咽下这口气。 反正只要对方同意了自己的任命,那就没有问题了,一点屈辱不算什么。 在大臣和菲利普这番风波之下,凉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冷淡了,不过夏尔倒还是兴致很高,笑容满面,毕竟他的想法得到了对方的赞赏和配合,可以变成现实了。 原本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可以友好告辞了,可是大臣却没有离开,他的神色有些奇怪,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不想说出来。 犹豫了片刻之后,他最终还是决定开口了。 “夏尔,有句话我觉得还是要告诉您,不是以大臣的立场,而是以朋友的立场。” “请您指教吧,阁下。”夏尔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您很有才华,是帝国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您已经以您的才华和激情为帝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以后肯定还可以为帝国、为国民做出更多更大的贡献,处在您的立场上,您有资格对自己感到满意,我也十分佩服您,并且希望能够继续和您合作……但是,正因为如此,您更应该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因为处在您的位置上,一个疏忽一个错误就有可能给国家带来巨大的损失,甚至给一些人带来灾难!您必须记得这一点,并且牢记心头。”大臣看着夏尔,说得十分认真,“您需要一群可以信任的人来帮助自己,这很平常,每个人都会这么做,但是您一定要把握一个标准——要以能力判断哪些人配得上您,而不是以亲疏来判断,因为有才华的人才能够真正为您带来利益,而任人唯亲的话只会给您自己带来麻烦!请您一定要牢记啊!” 他的话十分诚恳,关切之心溢于言表。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放低了声音,“菲利普这件事我可以答应,并且不给他找麻烦,但是您以后一定不要再毫无根据地就做类似的事情了,这样对国家是很不负责任的,请您一定要听进去!”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考虑到他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几乎可以说是推心置腹了——一般人为了不让夏尔不高兴,是绝不会当面说这样的话的。 夏尔惊讶地看着对方,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然后点了点头。 “好的,大臣阁下,谢谢您的告诫,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听进去的,您真是一个好人!” 然后,他忽然伸出手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后,请您一定要多保重身体啊,海军虽然重要,但是您也同样重要。” 大臣怔了一下,不明白夏尔为什么这么说,但是从夏尔的态度来看,他知道自己的告诫还是有点用的。 “好的,谢谢,我会的。”他笑了笑,然后才提出了告辞。 他离去之后,夏尔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 “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等到确定对方听不到之后,菲利普忍不住骂出来了,“居然这样落我们的面子!夏尔……我一定要让他好看!他真是……” 因为大臣刚才的羞辱,菲利普现在还是气愤难当,然而,当他发现他的堂弟瞪着自己的时候,感受着对方的视线,他不仅有些发寒,连忙住了口。 “菲利普,人家瞧不上你,你就应该用表现来证明他错了,而不是背地里生气,然后想着搞什么小动作,那样只会让别人更加瞧不上!”夏尔以罕见的训斥语气对菲利普说,“难道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本跟帝国海军大臣斗吗?惹急了他可以把你扔到一边去!” 被夏尔这样一训斥,菲利普脸红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我明白了,夏尔……我会认真去办的。” “你一个人认真也没用,大臣质疑得很对,你没有足够的经验,我需要给你配帮手。”夏尔打断了对方的话,“而且是一个很得力的帮手。” “帮手?谁?”菲利普连忙问。 “他叫孔泽,是海运联合会里面的一个人。”夏尔马上跟着对方解释,“他跟了我有好几年了,值得信任,能力也厉害,不过……他这个人有些不大能见光,所以我不能把他直接扔到显赫的位置上,所以他只能暗地里配合你,不过你可以完全信任他,因为他有能力帮你把事情做好,明白了吗?” 经过了夏尔这么一叮嘱,菲利普发现这个堂弟的构想似乎和他以为的不大一样。 “那……那我们之间到底听谁的?” “意见一致的时候听你的,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你要想办法和他一致。”夏尔做出了一个别有意味的命令。 “这……”菲利普大惊失色。 “而且,你还有另外一个助手。”夏尔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你的堂妹。你要多帮助她,明白了吗?” “什么……?”菲利普呆呆地看着夏尔,几乎难以置信。 “就是这样。”夏尔耸了耸肩。 第一百一十六章 屈服与无奈 在一片惊愕当中,菲利普听到了夏尔对自己的工作的安排,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几乎让他感到有些错乱,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个叫孔泽的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但是没想到按夏尔的口气,这个人居然是他的心腹,而且这个心腹将会派到自己身边来“辅佐”自己。 从他的“意见一致听你的,意见不一致就想办法一致”的话来看,这个孔泽是深得他信任的,可想而知,到时候自己想要做什么的时候,都会受到这个人的深深掣肘。 如果说这个安排让他感觉到深深地郁闷的话,那么接下来这个安排更加让他无法忍受了——夏尔居然要把自己的妹妹也指派到自己身边来! 这……简直就是荒唐! 我被当成什么了?保育员?还是家庭教师? 再说了,就算我能够答应,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啊? 难道这是他在开玩笑?可是这又不像啊? 一时间,因为心里的想法纷至沓来,菲利普张口结舌,竟然都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了,菲利普?”夏尔颇为自如地看着对方,“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行吗?” “这……这个……”菲利普期期艾艾地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想要劝说夏尔不要做出这个不符合常理的举动,“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妥当。” 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要让夏尔、甚至让整个特雷维尔家族蒙羞——至少他是这样给自己找理由的。 “不妥当?哪里不妥当?”夏尔马上反问。“是关于孔泽的安排,还是其他的?” 尽管明知道对面这位年轻人是自己的妹夫,但是被他打量的时候,菲利普仍旧觉得压力很大,毕竟对方可是一位帝国大臣啊。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打算否定这个还没见过面的孔泽先生了,只想要让自己别变成一个笑话。 “芙兰是你妹妹,我能体会到你对她的爱护,我也觉得我们应该爱护她……可是我觉得你这样的安排并不是最佳的爱护方式……”为了不至于触怒夏尔,菲利普有意让自己说得委婉了一些,“别忘了,她可是个大小姐,从小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更没有见识过人间险恶,更加没有实际事务的经验,如何能够参与到这种事情当中呢?再说了……以这些大小姐们的性格,恐怕她们更愿意流连在巴黎的舞会当中,而不是到处奔波,这不是上帝给这些人间珍宝们选定的生活方式,不是吗?” 和他担心的不一样,夏尔倒是并没有生气,反而微微叹了口气。 “哎,如果是一般的大小姐,恐怕确实是这样,甚至我也希望她能够这样高高兴兴地像其他人一样生活下去,可是……她不愿意。是她,主动要求去为我们,为这个家族去奔忙的。她请求了几次,我拗不过她,所以只好答应了。” “什么?”菲利普更加惊诧了,甚至可以说有些不知所措,“这……这也太……” 他觉得这确实太过于荒唐了,他的那位堂妹居然会提出这样荒谬的要求来,然后还让自己来给她打下手? 不仅仅妹妹荒唐,就连做哥哥的也荒唐,就为了让妹妹开心,居然也就答应了?哪有……哪有这样子的?就算是宠溺也该有个限度吧。 一瞬间他甚至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得自己是见证了一个笑话。 不过,对方就算再怎么荒唐,他也只能认真应对,而且还要小心不要触怒对方。 “你想想她的年纪吧?她没有经验,不知道做什么为好。”菲利普努力忍住心中的荒谬感,然后以貌似正常的理由来反驳,“而且你看,她是女人,很多事情都不好做,更不好出面去交涉,甚至还有很多人一开始就不会信服她,所以……我觉得,你还是想其他办法来安抚她为好……”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主动加了一句,“如果你觉得这个太过于为难的话,那我来帮你劝说她吧,想来,以我长兄的身份,她应该也会听一听的……”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突然变轻了,因为这一瞬间,他发现妹夫正转过头来,然后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这视线并不是特别严厉,但是却让他心虚得厉害,音量越来越低最后干脆再也不说了。 这时候他才发觉,在这位担当大臣的妹夫看来,自己再也摆不了长兄的架子了。 “我觉得你的话不太对,菲利普。”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开口了,“她虽然年轻,但是是有经验的,因为她已经做过不少事情了,你听说过施耐德家族吗?那个做工矿企业的。” “施耐德?”菲利普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下之后,终于在夏尔的提示之下想了起来,“哦……我知道他们,怎么了?” “我之前想办法入股了他们家的企业——当然不是以我的名义,而是以旁人的名义,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让我的人进入了他们的董事会,可以随时为他们协调工作,而这个人……就是我的妹妹。”夏尔不慌不忙地跟着对方解释着,“所以,她虽然年轻,在企业的运作和协调上面,恐怕她的经验比你还要多!她可以作为你的得力助手,而不是像你以为的那样给你添麻烦!” 因为菲利普对芙兰的那种无心的蔑视,夏尔不自然得有些生气了,讲到这里的时候,情绪有些激烈,话也讲得比较重,“另外,关于你说的另外一个问题,我承认确实有些麻烦,现在有些人秉持着无聊的成见,不乐于受到女人的指示,不过,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我让你来主持此事,难道你还不能压住所有人的口?你会这么无能吗?” “这……”被夏尔如此训斥,菲利普感觉更加难受了,不过他发现自己好像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夏尔看上去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这么做才行。 而且,从他的言行来看,他费尽心力把自己拱出来,不仅仅是看在堂兄弟或者夏洛特的份上,更有可能就是为了这个安排——拿自己当做挡箭牌,替他的妹妹来堵住旁人的口。 虽然让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出面有任人唯亲之嫌,但是总比芙兰·德·特雷维尔出面要好。 那么……我到底算什么啊?一个幌子,一个被利用的傻子? 他顿时就感到有些幻灭。 “如果你这么安排的话,那还不如直接让他们两个人出面不就好了?省得我当个看客。”万念俱灰之下,菲利普忍不住反抗了夏尔,“我干脆就留在巴黎,好好陪陪父亲母亲算了。” 夏尔这么说当然是为了敲打菲利普,让他明白自己现在的位置,不要再摆出“长兄”的派头来,省得到时候给芙兰添乱,可是眼见菲利普颓丧到失去信心的时候,他也只能站出来鼓鼓劲了——菲利普虽然性格有各种各样的缺陷,但是多少也是个能用的人,没必要轻易就气跑了。 再说了,如果真把菲利普折腾到了这个程度,他对妻子对岳父大人都不好交代, “别这么不高兴,菲利普。你当然是主导人物,你的家世你的能力,都是超出于平常人的,只要你认真去做,当然能把事情做好,而且会让人人称赞。”他放缓了语气,帮着菲利普鼓劲,“但是,有过去的教训在,你肯定不希望之前的事情再重演一遍了吧?你需要有靠得住的人辅佐你,而我给你挑选的人,不正是最靠得住的人吗?想想吧,你是特雷维尔公爵的继承人,谁敢不把你放在眼里?” 眼见菲利普微微有些意动,他继续谆谆善诱,“而且,你现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你的前途,你的声誉,都需要一次成功的履历来洗清,不管用什么方式。我不怕你笑话,就明白告诉你吧,我认为现在你面临的是最好的翻身机会,只要事情妥帖办好的话,我就会全力支持你,陛下就会表彰你,到时候你之前的那些麻烦事,还能算是麻烦吗?难道你想放过这样的机会吗?如果你真要放弃的话,好,我也绝对不会阻拦你,我还有备用的计划,我是总能达到目的的。这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之后,他直勾勾地盯着菲利普,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在夏尔的劝告之下,菲利普渐渐地恢复了清醒,理智告诉他夏尔说得很对,他现在急需翻身的机会,需要洗刷名声谋求更好的前途,而妹夫现在给的也确实是最好的机会,如果他真的放弃的话,恐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再说了,有这样的资源可以利用,为什么不利用呢? 顶多不过是被某些人耻笑为傀儡罢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还用得着顾忌什么名声? 菲利普现在终于已经想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既然要服软,那就干脆把姿态做足吧,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最后,带着一种决绝,他重新抬起头来,对上了妹夫的视线,“夏尔……好吧,我想明白了,你确实给了我机会,我也不应该辜负你的好意,浪费这样的机会。所以我会按你说的去做的,做什么都好,而且我很高兴你的妹妹能够帮助我,我会优先听取她的建议的,希望她的经验能够让我更好地为国效劳……” “我深信如此。”夏尔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菲利普,我一直说你是聪明人,你果然能够识大体。请放心,我之前从未亏待过我的人,以后也不会。” 尽管夏尔并没有特别的折磨别人的爱好,但是特雷维尔公爵的长支继承人向自己全面投降的样子,仍旧让他心里畅快不已。 ※※※ 而在这时候,远在百里之外的巴黎,也有一个角落,被沐浴在了这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当中。在夏尔曾经长大的庭院当中,他的儿子克洛维斯正跌跌撞撞地在庭中漫步着。 他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为了视线的焦点,特雷维尔侯爵还有他的姨母都在紧张而又兴奋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歌剧的明星一样。 最近因为夏洛特再次怀孕需要静养,所以在特雷维尔元帅提议下,克洛维斯干脆就被放到了元帅的府上寄养,虽然家里其实不缺人,但是夏尔为了让老人高兴也就同意了,于是最近这些时间,克洛维斯一直都是在芙兰的照看下生活。 芙兰也乐此不疲地带着他到处走,视若珍宝,完全没有因为他的母亲而对他有所芥蒂。 而特雷维尔元帅也在繁忙的公事之余经常抽出时间来逗弄自己的曾孙,追抚往昔。 最近一段时间,他越来越忙碌了,几乎每天都要接见一些高级军官、出席重要的会议,尽管对他的年纪来说这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但是他还是以充沛的精力应付了这些差事——仿佛就像更加年轻了一样。 现在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宝贝儿,而他却浑然不觉,他的步态蹒跚而又可笑,因为对四周充满了好奇所以到处张望,有时候甚至还发出不连贯的词语和怪调,穿得像个洋娃娃的孩子这充满了童趣的样子,逗得旁边的人们一阵大笑。 “诶,小家伙,过来!”这时候,老人对克洛维斯喊。 孩子茫然地看向了曾祖父,然后骤然一顿小跑,似乎是想要投入老人的怀抱。 “喂,小心啊!”眼见他马上要摔倒了,芙兰马上走到了他的旁边,小心翼翼地扶住了自己的侄子。 然后,她蹲了下来,然后用脸蹭了蹭这个小不点,逗得他咯咯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里面充满了幸福感,甚至可以说,有某种母性,显然对这个小侄子宠爱得很。 “好啦,让我抱抱他吧。”老人走了过来,然后不无嫉妒地说,“整天都是你在陪他,倒让我抱抱他啊。” “以后我会有同样可爱的孩子的,爷爷。”芙兰满面笑容地着爷爷,像是在撒娇一样,“所以我总该早点做些练习呀?” 这个回答,瞬间就让老人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他动了动嘴,似乎想要训斥,也像是想要劝说什么,但是最后,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要是能洗干净你脑子就好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提点与酸楚 “我要是能洗干净你脑子就好了!” 孙女儿看似无意的回答,却让老人一扫之前的喜悦,忍不住愤愤地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如果是平常女子这么说当然是很正常的,可是现在的他,当然知道这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看着老人突然铁青的脸色和仿佛吞了苍蝇一下的表情,芙兰只是微微笑了笑,像是安慰老人一样,把手中的孩子递给了爷爷。 “您洗不干净的,就别白费力气啦,爷爷。” 老人沉默着接过了孩子,只是当曾孙子在怀中扑腾的时候,脸色才稍微好看了那么一点。 “哎……”他只能长叹了口气。 对于这个孙女儿和她的那些可怕的想法,他已经不知道劝说过多少次了,苦口婆心地讲道理,声色俱厉地威胁,各种办法都试过了,但是却一点也没有撼动对方的意志,仿佛是激流碰到了一堵堤墙一样,再也无法寸进,只能一筹莫展地留在原地。 这段时间他终于发现了,那个原本乖巧可爱的孩子,居然如此意志坚定,在柔媚的外表下隐藏的竟然是磐石一般无可动摇的灵魂,强到就连他也没有办法改变她的决心。 要是这份意志能用在别的地方就好了——事到如今,这个老人也只能这样徒叹奈何。 不过,虽然放弃了劝说,但是他的态度也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坚决反对她的想法和祈求,于是祖孙两个人这段时间就一直是以冷战的态度来面对彼此,再也难以看到过去的其乐融融了。 也只有在逗弄孩子的时候,他们两个才能够捐弃前嫌地面对彼此。 当然,他们一天也不可能只做这么一件事,相反这只是一天忙碌之后的余兴活动而已。 “今天您精神怎么样?如果不舒服的话,我帮您排一下日程,让下午要接见的人明天再过来吧。”也许是为了不让老人太过于伤感,芙兰转开了话题。“这样您可以今天一直和克洛维斯呆在一起了。” “不,我精神挺好的,没关系。”老人摇了摇头,“人家也是抽时间跑过来的,我怎么能让别人又多拖一天呢?这样别人可会在心里骂我摆架子了。” 然后,他又苦笑了一下,“再说了,都到了这个关头了,我可不能让别人拿我的身体状况作为借口到陛下那里饶舌。” “有人会在陛下那里说您的坏话?为什么?”芙兰大惊。 “也谈不上说我坏话吧,只是会说老元帅德高望重又年事已高,所以最好不要再因为远征而伤神而已……”老人仍旧苦笑着,“在宫廷里面,恶意,一直都是包裹在最鲜亮的糖纸里面的。” 虽然老人说得比较隐晦,但是芙兰却已经听明白了。 军内有人眼馋特雷维尔元帅的远征军统帅之位,所以在皇帝面前有意无意地说了他的坏话——当然是以“照顾老元帅身体”的名义说的。 这倒也不奇怪,如今,陛下已经决定对俄国开战在军内最高层已经不是秘密,而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可以说是四十年以来法国陆军最庞大的行动,可想而知会有多少高级将领想要以统帅的方式参与其中,有些人对特雷维尔元帅的职位感到眼热、想要取而代之自然是十分正常了。 难怪老人最近一反常态地活跃,屡屡出席陆军内部的高层会议,有时候还长篇大论地发现,并且还经常到各地视察,检查军队的战备情况,甚至还几次和一些年轻的参谋官们聚在一起,参与到了具体军事计划的制定当中。 “您真是辛苦了。”芙兰忍不住心疼地看了一下爷爷。 芙兰之前只是单纯地以为这是爷爷为了之后的战事,所以这么投入,现在才明白,除了这个目的之外,老人也是为了向外界证明他现在身体依旧健康,而且富有精力——考虑到老人的年纪,这确实是相当消耗心力的事情,而他也干得很好,足以打消外界的疑虑,或者至少让这种声音不至于打动皇帝陛下。 “到了我这个年纪,辛苦不辛苦也就是那么回事,总得要做点什么吧?我一辈子都是干这行的,现在做起来也是精熟得很,反倒是让我心情舒畅呢!”老人倒是不以为意,然后向芙兰扫了一眼,“倒是你,孩子,接下来可就要辛苦你了,你可要干很多你从没有做过的活。” “我这么年轻,精力好得很。”芙兰忍不住笑了,“再说了,这是我自己要求的,怎么会嫌累呢?能够帮助到您和哥哥,我反倒是很开心。而且,有玛丽帮助我,我应该不会太累。” 最近,夏尔打算为了之后的战事而成立一个保障后勤生产和运输的监督机构,而为了响应夏尔的计划,芙兰也一直都在和相关的企业进行协调,以便让他们领会大臣阁下的精神,并且提前做好相关的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为了达成哥哥的意志,芙兰以十足的干劲投入到了其中,也正是因为有她的努力,所以夏尔的构想也在慢慢地变成现实。 “这么积极,很好,不过有时候也不能太过于积极了,孩子。”老人突然长叹了口气,然后松开了自己的手,任由克洛维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自己的怀抱,“你得记得,我们毕竟是在一个帝国里面。”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芙兰一下子没有弄清楚,忍不住疑惑地问。 “夏尔是个聪明人,但是他毕竟有些年轻……毕竟还太热血,有些焦躁。而你呢?你更加是这样的,因为你比他还要缺少经验。”老人抬了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花坛,“缺乏经验不是指你不知道怎么把事情做好,而是指你以为只要把事情做好就行了……实际上这是不够的,我们的皇帝陛下,并不会希望看到我们什么都去做,也不会希望我们什么都能独自做成功,我们得让自己不要显得无所不能,孩子——因为皇帝陛下掌握着评判我们的权力,至少现在如此。” “这个……”当老人这么跟自己提点的时候,芙兰忍不住呆了一下,仔细思索老人的话。然后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了。“这个我之前倒是没有特别想过……爷爷,这该怎么办?” “现在想明白了吧?”老人仍旧微笑着,目光当中多了几分狡黠,“现在想明白也不晚。其实你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错了,比我们预想的都还要更好,现在只需要更加多做一步而已……” “请您指点我吧,爷爷!”芙兰马上走到了他的旁边,诚恳地跟着爷爷请教,语气当中还多了一些撒娇的意味。 “你忘了夏尔怎么摆布那些金融界的人了吗?”老人倒也没有跟孙女儿卖关子,而是直接就对她露了底,“他可是各种手段都用上了,还拉拢了大头,又是利诱又是敲打,最后让他们服服帖帖,老老实实地按照政府的意志来行事,可是就算到了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想尽办法让其他人也从他的胜利当中分享了喜悦,这一点做得十分理智,难道你不应该从中得到某些启发吗?” 在不久之前,为了解决帝国在未来战争当中可能面临的财政困难,夏尔决定让国家暂停偿付到期的铁路债券,而他也通过各种方法达成了这一点,让其他金融机构也同意了政府的举动,解决了政府这个迫在眉睫的难题——最后他还让一个“独立”机构来主导,而在这个机构当中,充塞了一大群帝国的权贵,其中还包括缪拉和絮歇两位旧帝国元帅的儿子来给自己撑门面。 这样的举动,一来是为了让这些人来给自己撑场面,让反对派更加无处着手,二来却也是为了壮声势,并且让自己显得不太扎眼。 而在不动声色之间,特雷维尔元帅也将这个意思透露给了孙女儿,并且想要让她也能够明白其中的精要。 而芙兰没有让他失望,她很快就弄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芙兰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满怀钦佩地看着爷爷,“我还有太多东西需要向您和哥哥学习了……” “就现在而言,你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只差了最后一点儿东西,也是最微妙的一点儿东西。”特雷维尔元帅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当然,这一点虽然微妙,但是却绝对重要,甚至比其他一切都重要,因为我们的地位正需要这些东西来维护。” “那具体怎么做,您有建议吗?”芙兰马上追问。 “我等下要见埃尔欣根公爵,他将作为一个我手下的将军一起去远征。”特雷维尔元帅没有正面回答芙兰的问题,“他也是一位旧帝国元帅的儿子,嗯,也就是内伊元帅,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啊!我当年跟着大军进入俄罗斯,一直都看到他,他奋战在各个战场,身先士卒,我从来没有见他害怕过什么东西……说真的,一个人拥有了他那样的地位,还肯去奋力拼杀,真是少见!内伊,达武,缪拉……甚至还有欧仁亲王,我真是太钦佩他们了,有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去回想他们当年的英姿……也不知道我这次再去俄国,他们会不会感到很高兴呢……” 老人的话,乍听起来不得要领,像是一个老人常见的絮叨,只是因为他的经历而多了几分传奇色彩而已。 可是在芙兰听来,这却未必一样了。 经过这几年的熏陶,再加上刻意想要为了家族做事而恶补学习,她对帝国上层的人们可不是一无所知。 埃尔欣根公爵是内伊元帅当年的爵位,也传给了他的儿子,可是承袭了这个公爵爵位的不是他的长子,他的长子承袭的爵位是莫斯科瓦亲王——这是当年拿破仑皇帝为了纪念内伊元帅在俄国屡立战功的表现而特意封的爵位,而在他死后,这个爵位头衔也传给了长子。 内伊元帅有四个儿子,一个前几年英年早逝了,其他三个儿子现在都归顺到了帝国的大旗之下,并且因为旧关系而成为了帝国所依赖的中坚力量。 他的次子埃尔欣根公爵迈克尔·内伊进入军队,现在是一位陆军将领,而他的长子莫斯科瓦亲王约瑟夫·内伊现在则是一位政治家,在元老院当中担任元老,忠心拥护皇帝陛下和帝国。 联想到刚才老人对自己的提点,芙兰马上明白了爷爷现在的暗示。 哥哥可以让缪拉和絮歇为自己出力,妹妹当然也可以尝试让一个内伊为自己出力。虽然是模仿,但是拙劣的模仿也比自作聪明要好。 “谢谢您,爷爷!”芙兰抓住了爷爷手,然后笑着向他道谢。 看着笑颜如花的孙女儿,老人一瞬间有些呆愣了,他又回想起了多少年来那个可爱的孙女儿,想起了这么多年来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然后,就是一阵失落,如果她一直都那么乖巧听话该多好啊。 “你知道的话,那就好了。”老人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向不远处的曾孙子走了过去。“我下午还要见人,现在得抓紧时间独处一下。” 在春天的朝阳下,特雷维尔元帅满面怜惜地抚弄着自己的曾孙子,年迈的老人已经是满头白发,也自知命不久长,可是当抚弄着怀中婴儿那稀疏柔滑的金色头发、注视着他稚嫩但又似曾相识的面孔的时候,他却得到了异样满足感。 这是他的生命的又一次延续,哪怕以后他不在人世,这个孩子也将继续活下去,延续他的血脉,让他能够以另外一种方式留在人间。而孩子当然不懂那么多,只是在脸上身上娇嫩的皮肤被曾祖父粗糙的手磨过的时候,因为麻痒感而咯咯直笑。 这样一幅图景,看得人又有几个不会心中动容呢? 芙兰当然也不例外,她看得十分感动,可是这份感动当中却又有一分酸楚。 在她自己孩子降生的时候,爷爷是不可能亲手抚摸那个孩子来祝福他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几乎都要掉了下来,只是最后才忍住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哭泣的呢?路是自己选的,就必须要走下去。她只能把一切做好,再不让爷爷在其他地方失望。 “好的,爷爷,我先去过去了,玛丽似乎有些事情要找我。”她的鼻音很重,声音也带上了一点嘶哑。“您也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啊。” “嗯。”老人看似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然后继续逗弄孩子,头也没抬。 第一百一十八章 巴斯德 在和老人告别了之后,芙兰离开了庭院,爷爷有意的无视让她心中充满了伤感,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够让老人消气,不再反对她的决定。 她也知道,也许一辈子她也做不到这一点了。 然而,这种伤感不会改变她的决心,甚至都无法让她再犹豫一下。 当她以毫无迟缓的步伐走到宅邸当中时,心中的伤感已经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样消融一空,她昂起头来,面孔上不带有任何的表情,矜持当中带着一点高傲。 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更因为地位的不同,当年那个羞怯的孩子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几乎可以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场面,再也不需要害怕什么,也再也不需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 不过,也许是因为刚刚还在逗弄外甥的缘故,在她眉宇的深处,仍旧能够看出一点温柔的残迹。 这时候玛丽已经来到了宅邸,所以她直接就去了客厅。 “玛丽!”一看到对方,她就打了个招呼,然后热情地向她走了过去,“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了啊,我也怪想念你的。”玛丽也满面笑容地拥住了她,“不过总算我已经忙完了……以后我们就能多见见面了。” 因为夏尔特意将她派往了铁道联合会接替萝拉的空缺,所以玛丽最近也成为了一个大忙人,接手萝拉遗留的资源和文件、重新建立和各方面的联系,都消耗了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以至于最近她都很少过来再和自己的好友见面了。 不过,虽然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但是玛丽脑子却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所冲昏,她毕竟还是知道自己的地位究竟源于哪里,所以一等她这边事务开始理出了头绪、不再需要如同之前那么忙碌的时候,她就刻意地重新找回到了特雷维尔家族这边,然后想尽办法继续为他们鞍前马后效劳——而她的好友自然是重中之重。 “你也得好好休息下啊,别太劳碌了。”芙兰打量了对方一眼,“最近看你都瘦了不少。” “瘦了不好吗?”玛丽倒是满不在乎,“有事情可做总比只能闷在家里要强。再说了,为先生和你效劳,我很开心啊……” “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芙兰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在我跟前就不要说这种话了,我可不喜欢听你刻意讨好我的话。” “哪里是刻意?明明是发自内心的。”玛丽也笑了出来,“好了,先生交代过我,在任何事上都要配合你,所以你放心吧,这次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你一边了,还有什么能妨碍我们呢?” “哼,他把什么事情都扔掉了,自顾自跑到枫丹白露去玩,还不知道多么快活呢。”芙兰的语气里面带上了一丝嗔怪,不过那种喜悦之情是怎么也没有办法掩饰的。“倒是劳累你了。” 玛丽笑而不语,只是略微讥讽地扫了芙兰一眼。她当然明白,芙兰可以任意地评论她的哥哥,而她自己可不行。 “那些事情你都安排好了吗?”芙兰慢慢收起了笑容,开始严肃地问了起来。 “地方我已经安排好了,大家都会到会的,只要你出场就好了。”玛丽马上回答,“所以现在我是来接驾的,到时候就是你艳压全场的时候啦!” “说得什么话啊……”芙兰脸上稍微红了下,“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因为我的年纪和性别看轻我就好了。” “谁敢这样?大臣阁下可是饶不过他的。”玛丽马上抓住了她的手给她打气,“你放心吧,有先生在,没有人会看轻你的,顶多就是有一点儿疑虑而已,只要你表现出应有的态度和准备,那么他们最初的疑虑和惊讶就会马上消失——正如我那样,放心吧,凡事都有第一次,只要你习惯那种场面就好了。” 接着,她凑到了芙兰耳边,“相信我,他们的脑子也未必比你好用!你可是能把大臣阁下骗得团团转的人啊!” 这个带着讥讽的调侃,让芙兰更加窘迫了,但是却又意外安心了许多。 确实,既然连哥哥都已经撼动了,还有谁我是无法抗衡的呢? 就在这时,仆人走到了她的旁边,然后小声跟芙兰报告了一位访客到来的消息。 “居然这么快就来了?”听到消息之后芙兰有些惊诧。 然后,迟疑了片刻之后,她转头看向了玛丽,“玛丽……看来我们要稍稍推迟一下行程了,我得先见见这个人。” “这个人是谁啊?来头很大吗?”因为没有听清楚,所以玛丽忍不住问。 “谈不上什么很大来头吧……”芙兰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也弄不太清楚其中的玄机,“不过他是我哥哥叮嘱从外省叫过来的,交代我一定要好好地招待他——并且还特意要求要以最大的诚意来对待他……” “是一个外省人?还是先生交代的?”玛丽稍微有些疑惑了,不过既然这是夏尔的决定,她自然也没有质疑的余地,于是只能同意了芙兰的要求,“那好,我就等等吧。” 不过,内心中的好奇倒是从心里面升腾起来了。“他叫什么名字,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叫路易·巴斯德,现在是斯特拉斯堡大学的一位教师。”芙兰低声回答。“原本我以为他大概要过两天才能过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动身过来了……” “啊?”因为这个答案实在有些令人疑惑,所以玛丽忍不住惊呼了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啊?” 确实很令她疑惑,她原以为被夏尔如此郑重对待的外省人应该是什么地方土豪或者权贵,结果没想到就是个大学的教师而已——这样的人外省没有上千也有几百,有什么值得特别对待的呢? “反正我在这里等着也是无聊,要不让我也陪你接待一下她吧?”因为情况如此古怪,所以她的好奇心已经被完全勾起来了,忍不住提出了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的要求。 “好啊,当然可以,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人吧。”芙兰马上就答应了,显然她也对这个人很感好奇。 当她们来到了会客室的时候,很快就发现了里面那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孔端正,梳理着分发,看上去颇为英俊又带有几分斯文,他穿着黑色外套、配着黑色马甲和白色衬衣,领下还系着领结,正和时下的平常装束一样。 一看到芙兰和玛丽出现,这个人就忍不住惊诧地打量起了她们,然后马上又别开了视线,态度沉静和蔼,但是显而易见又有些紧张——显然出入这种地方让他有些局促不安,而且他并不习惯外出拜访别人。 玛丽仔细打量了这个年轻人,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了芙兰。 这个人,一看就很有书卷气,很符合大学青年教师的身份,但是……也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但是芙兰倒是没有时间和她多说了,她微微笑了起来,然后走到了这个年轻人面前。“巴斯德先生,很高兴见到您……我是大臣阁下的妹妹,因为他最近要陪陛下去枫丹白露,所以在此我代替他来招待您……还请您见谅。” 当她刚刚露面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就已经为她美丽的容颜所惊诧,当她和蔼谦逊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更加让他觉得受宠若惊了。 “很高兴见到您,特雷维尔小姐。”他马上跟芙兰躬身行礼,“能够得到大臣阁下的召唤我就已经十分高兴了,他是国家要人,要先处理要事才能见我,所以我能够理解,没关系的。我十分……十分荣幸能够见到您。” 他就是路易·巴斯德,在原本的那个世界当中,他将成为第二帝国时代法兰西最有名、最优秀的科学家和发明家之一。 在那个时代,他备受尊崇,政府表彰他的贡献,人民也对他感激不已,他甚至成为“生物学”在法国人心目中的代名词。他的许多发现发明和技术改进,改变了一个国家的面貌,甚至改变了人类的科技史和生活史,即使是一个对科技不甚了了的人,也将听过他的大名。 然而,在1853年的此时,他还并没有那么大的名气,所以肯定会被特雷维尔家族突如其来的郑重招待而感到惊诧万分、甚至受宠若惊。 他出生在乡下,然后通过自己的聪慧和努力学业有成,考上了法国最好的高等学府——巴黎师范学院,并且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然后被大科学家巴莱看中,把他招为了研究生,然后带着他取得了博士学位。 在这段时间内他取得了一些学术名声,不过这种名声注定不太为外界所知晓,而他也开始自谋生路走入到了职业世界,最后辗转到了斯特拉斯堡大学担任教师。到了那里之后,因为有了正式的职业和收入,所以他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科学研究当中,而且还和大学教务长的女儿结了婚。 在他离开巴黎的首都发生了革命,曾经的王朝政府骤然坍塌,不过他对政治并没有什么兴趣,虽然法国从那之后屡经变故,从王国变成了共和国又变成了帝国,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只要自己能够继续从事研究就好。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他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让他不敢相信——居然是帝国的交通大臣夏尔·德·特雷维尔阁下。 因为之前的政治事件的缘故,这个人可谓是鼎鼎大名,人人都说这个年轻的大臣能力非凡、怙恶不逡,是帝国皇帝陛下最为信任的助手之一。这样的人,可容不得他淡然视之。 更令路易·巴斯德惊奇的是,在信中,这位大臣郑重其事地说很多人在他面前推荐过自己,所以对自己的能力十分欣赏,他想要尽全力支持自己的研究,并且想办法将自己调到一个环境更好、待遇更加优厚的位置上。 这封信让路易·巴斯德又惊又喜,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在斯特拉斯堡大学任教了几年并且邂逅了自己的妻子,但是斯特拉斯堡的生活条件和研究条件根本无法和巴黎相比,更何况大臣阁下还承诺要全力资助自己的研究——对一位心无旁骛的研究者来说,还有比这更加吸引人的条件吗? 他读书的时候在巴黎呆过好几年,对这座城市十分留恋,之前为了留在这里还努力了很久,如今能有机会回去的话又如何能够不心动? 在确认了这封信的真实性之后,路易·巴斯德马上就回信给了大臣阁下,然后跟他说明自己原因接受大臣阁下的资助,并且保证自己会以万分努力的研究来回报大臣阁下的帮助。 然后他就收到了夏尔的邀请书,请他先来巴黎面见自己,送信过来的信使还带了一张银行本票,宣称这是大臣阁下先给的安家费。 得到了如此激励的巴斯德不敢怠慢,很快就乘上了来巴黎的列车求见大臣阁下,一下火车就被收到了电报的人给送到了特雷维尔元帅这里——夏尔因为自己要去枫丹白露,所以先交代了芙兰,让自己的妹妹来招待这位热情满满的发明家。 在最初的寒暄之后,芙兰一直都在打量着对方,想要从他脸上看到他和别人到底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的证据,可惜她的努力却不太成功,任她怎么看也没感觉对方有多么了不起,只能放弃了这种努力,把一切归结到了“人不可貌相”和“哥哥交代的总不会有错的”上面。 “请坐吧,先生。”她十分友好地又朝对方点了点头,“真是劳烦您了,大老远的感到了巴黎来……” “能够得到大臣阁下的青睐是我的荣幸,很多人想要劳累都没有机会。”路易·巴斯德听命坐了下来,然后马上笑着对芙兰说,“再说了,托大臣阁下的福,从巴黎和斯特拉斯堡之间现在已经有了我们时代最为方便的交通方式,我并不劳累,只有满心的欣喜。” 现在他的态度已经比刚才要镇定了不少,话也连贯了。 刚才芙兰的美貌虽然给了他一些震动,但是这只是男性本能的爱美之心而已。他已经有了妻子了,而且两个人十分恩爱,现在生下了好几个孩子,感情十分融洽,所以回过神来之后,这个心无旁骛的学者就已经不再受影响,而能够以平常的态度对待她。 不过,在心中他也是颇为感叹的,特雷维尔这个姓氏原本就是名门,如今更是令人如雷贯耳,结果当见到特雷维尔小姐的时候,已经拥有美貌、理应享受惯了奉承的她竟然毫无骄矜之态,可见名门终究还是有些不同,这倒更让他期待见到大臣阁下本人,看看他到底和传言是否一样了。 “我的哥哥跟我提到过您几次,他说您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而且十分认真,是一个优秀的研究者,而且具有发明家的天赋。”芙兰微笑地看着对方,“所以他说,我们应该帮助您,为帝国、为人民作出贡献。” “发明家?”听到芙兰这样的夸奖,路易·巴斯德并没有洋洋自得,反倒是有些腼腆,“我……我现在还当不起这样的赞誉,小姐。我只是一个学者而已,而且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学者,成果寥寥。当然……我确实希望能够在学术上有所成就,并且让人们能够从我的发现和发明当中得到好处……” 虽然这话听上去是套话,但是他的态度却十分诚恳,显然是发自本心,毫无惺惺作态的表现。这倒让芙兰和玛丽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 难道这家伙真的有些门道?她们两个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管怎么样,先生的眼光是不容许质疑的。 “也许您之前没有多少成果,但是您以后肯定会有……因为大臣阁下想要帮助您,在所有方面帮助您。”芙兰忍住了心中的好奇,然后跟他说了实话,“我告诉您吧,我们特雷维尔家族有一些企业,有一些涉及到时兴的工业产业里面,我们需要一些研究者来帮助我们——而您正是被他所选中的人选之一,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可以成为我们聘用的研究者,我们会给您独立的实验室,还有大笔的经费,您如果需要的话我们也会给您配备助手……您觉得怎么样?” 顿了一顿之后,她又加了一句,“您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教职问题,大臣阁下会用自己的影响力来帮助您的,您就算接下了我们的聘用,也可以保留教职,甚至他可以让您在某一所大学里面担任教务长或者校长……当然,前提是您能够以您的能力,证明您配得上这一些奖励,您看这样合理吗?” 怎么样?好极了啊!太合理了!怎么可能有人拒绝这样的提议? 路易·巴斯德心里大喊。 只是,他的心里却还是残留着一点儿疑惑,一点谁也免不了的疑惑。 “特雷维尔小姐,我真的很高兴能够得到这样的对待,我只有一个问题……”他这下有些迟疑了,生怕自己的问题会让对方不高兴,让到手的机会飞走,但是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为什么是我?有很多人比我优秀,比我出名,他们可能更加配得上这些条件……” “您真是谦逊的人啊。”芙兰忍不住笑了起来,更加显得美丽无比,“一般人是不会这么说话的吧?” “我也不是谦逊,只是喜欢明辨事理而已。”路易·巴斯德也笑了笑。“当然我不是说我就不行,只要能够得到这样的帮助,我相信只要给我时间,我能够做出超过其他人的成就。” “有您这样的信心就好了。”芙兰的笑容越发亲切了,“别忘了,我的哥哥可是明说了您一定能够大有作为,所以……所以请您必须相信自己,您不能怀疑这个判断,这是确定无疑的事情。” 路易·巴斯德不太明白对方的逻辑,不过他知道自己肯定已经通过面试了——如果这算面试的话。“借您吉言,小姐。” “您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了,把您的家人搬到巴黎来,必要的手续我的哥哥会通过教育大臣阁下来办妥的——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芙兰继续跟对方说了下去,“另外,我们希望您能够尽快开始研究……” “研究什么呢?”路易·巴斯德马上关切地问。 “防疫和疫病的治疗。”芙兰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说明了,“尤其是伤寒霍乱。” 第一百一十九章 归附与抱怨 “防疫和疫病的治疗?”当听到了特雷维尔小姐的提示之后,路易·巴斯德总算有些眉目了。“我明白了。” 对方对他有具体的要求,反而让他稍稍放下了一点心来,免得怀疑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的真实性。 当然,必要的说明还是要做的。 “不瞒您说,对于研究这种生物学的问题,我是有心得的,之前我在读书和当研究生的时候就接触过类似的研究,对病菌的形态和性状我也有一些了解……”从所有想要讨要经费的研究者一样,路易·巴斯德先是给投资人夯实信心,然后再提出自己的困难,“不过,我得跟您说明,我之前是教授化学的,现在的研究方向是结晶化学,所以……所以可能前期需要花一点点时间摸索,也需要有优秀的人才能够配合我一起研究。” “我想这对您并不算是一个太大的难题吧?既然大臣阁下对您如此有信心,那么您也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以您的聪明才智,您可以很快就步上正轨。”芙兰听不太懂对方口中的这些学科和学术名词,“至于您担心的地方,我得说这完全没必要担心,因为我们会给您时间,给您耐心,也给您足够的配合,大臣阁下既然打算聘用您作为我们的科学顾问,那么他一定就会给您帮助,他可不喜欢拿别人和自己开玩笑。” 然后,她挑了挑眉毛,颇为热切地鼓动起了对方,“想想吧,您能够得到多么优厚的帮助呀?您还能在其他地方得到这样慷慨大方的条件吗?有这样的条件,您在这个方向、这个领域能够做出多少成果呢?能够拯救多少人的生命呢?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您是可以永垂不朽的。难道您不期待这样的结果吗?” 芙兰自知对科学不太懂,也知道自己和别人讨论这个就是徒惹笑话,不过多年的经验却让她相当洞悉人心,劝说起这位青年科学家倒也算是游刃有余,随口就直接击中了对方的内心。 对于这样醉心于科学和学术研究的人来说,什么美人豪宅、万贯家财和名留青史永垂不朽相比,当然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所以她也是从这方面来鼓动激励对方。 而且,她也确实达到了目的,路易·巴斯德已经被她的话所打动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看中了自己,但是特雷维尔家族所提供的优厚条件是他所难以拒绝的,以学术来说,转行当然很不容易,但是他自认为以他现在的研究功底和知识储备,从现在研究的化学学科,转变成为研究生物学,绝对算不上很大的困难。 而正如这位小姐所言,如果真要能够得出什么成果,甚至帮助人类克服这类疾病的话,那么他真的可以算是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绝对可以名留青史,被记载到科学史当中被后人崇敬——这样的前景,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能让他心神迷醉。 另外,除了名誉之外,他也有个人的理由。 伤寒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书本上的疾病,更是随处可见的触目惊心的恶魔。 在结婚之后,他和他的妻子十分恩爱,感情融洽,但是在他们幸福的婚姻生活当中,这个恶魔的阴影却又无处不在——他和妻子迄今为止已经生下了 如果……真的能够由自己来研究出怎么样防治伤寒病的话,那简直就是一个父亲向这个恶魔的最佳复仇。 他直到现在还是没有见过那位年轻的特雷维尔大臣阁下,不过,当他听到自己被分配到的第一个任务的时候,他感觉这简直就是上帝在冥冥之中假借这位大臣之口的召唤。 不管是从研究者的角度,还是从父亲的角度,这个要求都是无法拒绝的。 是的,特雷维尔家族所提供的条件和提出的要求,都让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有全力以赴的热血。 即使到了现在,他的心底里还是有些疑虑,担心这一切是不是别有目的,可是如此优越的条件让他难以拒绝,宁可赌一把这个机会——说到底,德·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又有什么理由来用这种方式开自己的玩笑呢?如果想要对自己不利,他有的是办法,根本不用这样兜圈子。 “我这就写信,让家人过来。”路易·巴斯德十分干脆地挺直了腰杆,直视着大臣阁下的妹妹,“请问,实验室的地址选好了吗?我想尽快开始工作。” “既然要做学术,那么最好是幽静的地方,能够让您不受打扰,您看对吧?而且这种实验十分危险,最好是能够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做。”芙兰探询地看着对方。“所以,恐怕您在研究的时候,得忍受一下有些孤寂的环境……不过您放心,您的薪水和待遇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您将得到最好的条件支持。” “您说的理由十分合理。”路易·巴斯德点了点头,“您放心,我和我的太太都在穷乡僻壤呆过,我们吃得了苦。” “好不容易能够回到巴黎,就别让您的太太也吃苦了……”芙兰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实验室,我们打算放在吉维尼,因为那里有我们家不少工厂,方便给您提供实验材料。而且,这个地方虽然是乡村,但是离巴黎不远,您可以让家人留在巴黎生活、接受教育。您看,这不是很好吗?” 居然都已经安排到这个地步了吗? 路易·巴斯德对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准备的周密程度愈发感到惊诧了,从中他能够感受到对方志在必得的信心,和细致的作风,这一切都说明大臣阁下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真的在认真做这些事情,而自己,正好也是这个计划的重要一环。 可想而知,作为科学顾问,他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一个活计而已,以后肯定还有更多的研究工作,以及更多的研究材料和资金。 既然这样,他也没有退缩的理由了。 “我十分满意大臣阁下的安排。”他站了起来,然后躬身向芙兰行礼,“特雷维尔小姐,请代我向大臣阁下致谢,我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对他的感激。我一定会用无比的热忱来回报他的信任的。” “我也深信如此。”芙兰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您一定会成功的,我们对您很有信心。” 带着无比喜悦和激动的心情,脸色有些发红的路易·巴斯德从特雷维尔元帅府上告辞了,他跟着元帅的仆人,回到了这个他呆了数年、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城市,准备在这里给家人找一个安居之所,同时拜访一下自己过去的导师和同学们,同他们交流学术,同时发掘优秀的人才。 等到这些工作完成之后,他就将得到大臣阁下接见,然后前往吉维尼,作为那里的科学实验室主任从事他心爱的学术研究。 在他晚年的时候,他已经是世界知名的大科学家,并且因为自己的卓越贡献而被法国人民所尊崇,金钱荣誉样样不缺,可是在现在,他还只是一个未得志的青年研究者而已,突如其来的一切已经让他头晕目眩,也足以让他对特雷维尔家族的青睐和帮助感激不尽。 特雷维尔小姐一直将他送到了门口,然后才满面笑容地目送对方离开,礼数上已经可以说是关怀备至,更加让这位青年人对特雷维尔家族充满了好感。 “他真的能行吗?”不够,当他刚刚从这里离开的时候,玛丽忍不住开口了。“我看他样子,也不像是有很多年经验……虽然看上去是个性格可靠的人,但是科学研究总不是靠性格就能行的吧?” “其实我也有些疑虑,可是这是哥哥的安排呀?”芙兰依旧看着前方,脸上的笑容还是没有消失,“既然是他嘱托的,我们就应该做到底不是吗?既然先生这样对他,那么我相信他肯定是个天才,必须是个天才。” “令人惊叹的忠诚。”玛丽对这种毫无怀疑的执行力忍不住有些钦佩了,“那么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先给他这样的研究课题呢?总不至于是出于仁慈吧?” “当然是出于仁慈了。我们仁慈很奇怪吗?”芙兰扫了对方一眼,“不过,首要的考虑,先生说是为了打仗,因为在战争当中这种疫病似乎很流行,所以我们要未雨绸缪,减少士兵的消耗。” “原来是这样……”玛丽总算恍然大悟。 自古以来,战争就和瘟疫脱不开关系,在战争当中,双方军队激烈战斗过的地方,腐烂的尸身堆积在一起,又长时间得不到处理,最后就会变成瘟疫横行的地方,然后向后方地区蔓延,最后变成席卷各个国家的灾难,造成比战争伤亡还要严重的人口损失。 而在未来的对俄国的远征当中,随着战事的绵长和伤亡的增加,有可能就会爆发疫病——实际上,在原本的历史上,联军的各个驻地也确实变成了一个瘟疫横行的地方,伤寒、痢疾等等疫病给英法联军带来了重大的打击,在他们看来甚至比俄国人的炮火还要可怕,也极大地影响力军队的战斗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前做出某些准备也就十分有必要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巴斯德多项伟大研究里面,有一项就是研究伤寒防疫,并且帮助人们最终克服了这种病症,所以夏尔当然对此极有信心。 另外,他之所以肯付出这么多优越的条件来招揽对方,也是出于一种穿越者的虚荣心——像路易·巴斯德这样的科学巨人,如果不招揽到麾下的话,总感觉会有些缺憾。 作为这件事的经手人之一,芙兰知道一些内情,但是她不知道全部,不过对她来说这也就够了,她极好地完成了这个任务,短时间的谈判就让一位未来的科学巨匠成为了特雷维尔家族的属下——当然,现在的她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完成了多么大的成就。 事实上,她今天更加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好了,现在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们走吧!”她催促了一下玛丽。 “行,走吧。”玛丽也不再好奇了,马上把那个青年科学家扔到了脑后。 她们一同走上了马车,然后轻车熟路的车夫将她们载到了夏尔精心经营的秘密俱乐部当中。 现在已经来了不少人了,比平常还要多,显然这是一场大型的聚会。这些人,有些是铁道联合会的成员,有些则是另外行业的成员,有些人是从外省赶过来的。数十人塞到这里,一下子让这里倒显得有些拥挤了。 她们一来到这里,马上有不少人跟玛丽打了招呼——这段时间内很多人都已经认识了她。 而玛丽旁边的这位青年女子,不少人不认识,但是这些不认识的人很快就被周边认识的人所提点,然后更加惊诧地看着芙兰。 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对现在的芙兰来说并不是很稀奇的体验,不过今天的场合特殊,她也不禁有些紧张。 不过,在玛丽的扶持和暗暗鼓励之下,她并没有将紧张流露出来,而是直接走到了俱乐部的会议室当中。 看着特雷维尔小姐走了进去,其他人也纷纷鱼贯而入,原本宽大的会议室现在显得有些拥挤,侍女们不得不另外从外面拿了一些椅子,才勉强让这些人坐了下来。 而芙兰则默不作声地走到了主位旁边,小心地打量了一下这张椅子。 这张椅子位于椭圆形胡桃木桌子的最尖端,上面铺着绒毯,造型其貌不扬,和会议室内其他座位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这对芙兰来说,却代表了太多东西。 终于,能够替您效劳了。 她沉默了片刻之后,然后屏声静气,小心地收敛了一下裙子,转身坐到了这张椅子上。当她坐上这个位置并且面对着人们的视线时,她感觉仿佛空气都变了一个模样。 平常哥哥也就是这样面对着每个人的吧……她心想。 就在这时候,侍女们走了进来,为每个人的面前都奉上了一杯咖啡,然后都走了出去,把门也关上了,每逢重要会议,这里都会十分注重私密性,轻易不会再召唤她们进来了。 芙兰有意控制着呼吸,让自己的紧张不安慢慢排解掉,虽然年纪轻轻的她怎么看都有些柔美,然而她努力板着脸,让自己的形象显得端庄威严,然后以平静的表情看着周边的每一个人。 在人们的注视下,她稍微偏了下头,似乎在就会议的问题向旁边的玛丽·德·莱奥朗小姐征询。 “你得把他看紧一点儿啊!别老是让这么多人凑在他身边。”芙兰低声提醒着玛丽,“我看她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在身边的时候当然能看紧,可是我不在的时候能怎么办?”玛丽颇为无奈地回答。“好在先生对这些人不怎么感兴趣……” “天知道。”芙兰小声反驳。“说不定他有时候就想要玩玩呢?” “没错,他就是这么个混蛋,那么您现在要不要拆这个混蛋的台呢?”玛丽冷笑着反问。“如果你想的话,现在就可以了。” 芙兰皱了皱眉头,有些怨怪地看了下对方。 玛丽一笑置之。 “虽然大家恐怕都已经知道了,但是容我再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德·特雷维尔小姐,大臣阁下的亲妹妹。”接着,玛丽站了起来,然后以平时绝对无法看到的严肃态度对所有人说,“按照大臣阁下的意思,在大臣阁下不在场的时候,特雷维尔小姐可以代替大臣阁下来发表看法。所以请诸位不要质疑她的威信,因为她的意见,就代表大臣阁下的意见。诸位,明白了吗?” 第一百二十章 突袭与安抚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玛丽毫不慌张迟疑,直接就为芙兰亮出了名号,并且宣称她能够全权代表她的兄长。 虽然大多数人已经知道了今天与会的这位女士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在玛丽特意强调过一遍之后,人们还是禁不住心头一凛,他们都知道,既然这是大臣阁下特意交代的,那么就不能再以平常的眼光来看待这位特雷维尔小姐。 等到玛丽落座之后,会议室内陷入到了沉寂当中,芙兰两面环视了一下,扫过了每个人的面孔,然后顺势也站了起来。 “很高兴见到大家。”和玛丽一样,她的态度也变得十分严肃,只是微微冲所有人点了点头,马上就切入到了正题,“首先我要说明一点,我今天来这里,只是给为诸位充当助手而已,而且我也很高兴自己能够为诸位效劳……希望我能够依靠自己的努力,给诸位先生们创造足够令人满意的收益。”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个助手,但越是如此人们就越发不敢怠慢——毕竟谁又敢把大臣阁下、把自己的衣食父母的亲妹妹当成助手呢? “正如诸位所看到的那样,我很年轻,而且经验不多,所以肯定我有很多不懂的东西……”芙兰微微笑了起来,“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或者作出了错误的结论,还请诸位能够以诚恳的态度指正我……这对我是极大的帮助,谢谢!” 这些人都是工业界人士,绝大多数人都是从事和铁路有关的生产行业,所以说实话都很仰赖交通部的订单,正因为如此他们当然不敢得罪大臣阁下的亲妹妹,没有一个人指出什么错误,她一说完,人们就纷纷鼓起掌来,颂扬这位女士的谦逊。 随着时间的流逝,下午的阳光开始透过帷幔投射到了会议室的桌子上,留下了越拉越长的阴影,也让不少人身上变得半明半暗,这些光影让整个房间都显得有些飘离于尘世之外。 外面已经开始降温了,不过会议室里面因为聚会的人多,所以反而更加暖和了一些。 “其实将诸位召集过来,首先是要让大家互相有一个沟通的机会,毕竟其实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行业,所以平日里没有多少沟通的机会,现在聚在一起应该是一件好事。”芙兰不紧不慢地说,“如果诸位能够建立起良好的私人关系的话,那么我想这对诸位自身、对帝国,对国民都是极大的好事。” 在说了这些开场白之后,芙兰的神情变得更加从容了。被人们如此郑重对待,而且还是一群有钱有势的名流,这种体验对她来说确实相当新鲜,而且有趣。正因为如此,她的之前的那些紧张不安已经一扫而空,反倒是兴致盎然起来。 这些开场白虽然并没有多少意义,但是却很有必要,可以用来体现她的主导地位,同时也让自己建立一个“帮助者”的姿态。 当然,接下来的话就不会那么令人中听了。 “今天其实有一项很重要的事情,我要代替大臣阁下跟诸位说明——”芙兰环视着所有人,碧蓝色的双瞳内看不到任何的不安,“根据目前的情势,大臣阁下判断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帝国的铁路建设需要暂时进入低潮阶段,不会再新建新的项目,也不会再下发新的订单,所以还请诸位事先有一些准备……”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立马就让会议室内炸了锅。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不少人惊呼了出来,然后面面相觑。 也由不得他们不吃惊了,他们这种制造企业,最害怕的就是订单突然消失,尤其是那种大客户,作为铁道事业的相关企业,政府的订单之前对他们来说是最有利可图、也是订单量最大的,甚至有些人专门就做政府的订单,他们原本都以为这是最为稳定的财源,谁能够想得到源源不断涌动的财源,居然会有突然断流的时候。 伴随着震惊的是迷惑,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在帝国铁道事业日渐昌盛、方兴未艾的时候,突然要来这么一手。大家都知道大臣阁下最为醉心于铁道事业,可以说一手奠定了如今帝国铁路行业的基础,也是最为积极投身于铁路建设的人,这样的人居然会毫无预兆地宣布停工,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请诸位不要惊慌。”眼见会议室内产生了一些骚动,芙兰马上又提醒了他们,“今天我来通知诸位,就是为了告知这个情况,让大家尽快做好相应准备的。” “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啊?特雷维尔小姐?”大家还是不太明白,有一些人准备问了。 “哎……这是客观上无法改变的意外。”芙兰叹了口气,显得十分遗憾的样子,“这是陛下的意志。而陛下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不久之后,法国可能就将会要投入到一场空前的搏斗当中,政府必须将自己能够动用的财力都集中过去,所以不得不暂时停下铁路的建设,不再兴建新的项目。” “这……”人们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他们当然听得出来,“空前的搏斗”到底代表什么意思,而在这种战争需求面前,确实没有多少理由可讲。再说了,就算还有意见,谁又能去公开质疑皇帝陛下呢?只能把不安和愤怒藏在心里了。 还有人想要问问,到底帝国是要和哪个国家进行“空前的搏斗”,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是帝国的机密,肯定是得不到答案的,所以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处在大臣阁下的立场上,他会比你们更加痛心的,可是这没有办法……皇帝陛下的意志高于一切,我们只能唯命是从,而且必须做好。”因为房间内的气氛变得突然沉重了起来,芙兰也显得有些有些低沉,“现在这个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尽量挽回局面,让一切不要因为这样的突发事件而变得太糟……” 真厉害。 在一旁一直注视着芙兰的玛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咋舌。 在她看来,芙兰在开始议事之后,表现得镇定自若,而且一直把持着会谈的走向,就如同之前她所见证的那次夏尔跟那些金融家们所表现出来的一样的从容,让人不得不按照自己给定的步调行事。 虽然今天与会的不是金融家,而是制造企业的商人们,而且为了让芙兰能够足够顺畅地掌握住局势,那些财雄势大、足以影响政府的大富豪都没有被邀请在内,但是她的表现仍旧可以称作上佳,可以说对得起大臣阁下的一番苦心。 这家人都有这种压迫人心的天赋吗?玛丽暗自心想。 “已经够糟了,女士。”这时候,一位商人苦笑了起来,“陛下这个决定,给了我难以承受的打击……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企业还能否运行下去了,只能祈盼这种暴风雨能够早点过去。” 这位商人的话很快就引发了一阵附和,显然很多与会者也和他一样想。 和金融界不一样,工业的制造企业想要完成订单必须要使用各种原材料和半成品,越是复杂的成品就越需要物料的稳定供应,之前为了能够顺利完成政府的订单,他们都备足了原材料,原本是想着能够靠政府得到稳定的收益,可是谁又能够想到,接下来居然要面对这样的灾难? 等不到原本以为一定会来的订单,接下来就是原料堆积,资金流动不畅,甚至有可能造成资金断裂,可想而知他们的心情会怎样。 虽然根据芙兰的描述,他只能把怨气归结到皇帝陛下身上,不再怪罪特雷维尔家族,可是这种怨气和担忧是怎么样也无法排解的。 “真的很抱歉,为了突然性,我们不得不到此时才通知诸位……”芙兰站了起来,然后向每个人致以歉意。 她这样的美貌,再配上楚楚可怜的样子,原本足以打动任何人的心,可是商人在面临损失时的惨痛,足以使得他们无视美貌了。 “就算是为了突然性,也没必要这么折腾我们吧……”不少人还是怨言不断。 “特雷维尔小姐,恕我直言,这是一场灾难……”有人甚至直接激动地表达了愤怒,“我们明白,皇帝陛下的意志无法更改,帝国的需要高于一切,如果帝国有需要,我们愿意为帝国献出每一个苏,可是我们的企业如果因此而运行不下去了,那会发生什么?那会有许多人失业,会造成经济上的灾难!这难道对国家有利吗?” “对!”“对啊!”他的话激起了其他人的共鸣,大家也纷纷附和。 尽管这时候已经是群情激愤,但是芙兰却不慌不忙。 “您说得对……情况确实如此。甚至大臣阁下也是这么看的。他认为,如今帝国刚刚稳定,经济重新繁荣,那么就应该小心地呵护这种繁荣,不能再让国家面临大规模失业的窘境,因为大规模的失业就意味着经济危机,经济危机就意味着民众的信心受挫、衣食无着……而这一切就意味着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革命!之前的王朝不就是因为革命而崩塌的吗?难道我们能够目睹这样的情况再在帝国发生?不,不行!” 芙兰突如其来的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一下子原本群情激愤的他们都不得不噤声了,因为他们没有想到,原本应该是坚决为帝国辩护的她,居然显得比这些商人自己还要激进,居然上纲上线到了“大规模失业可能会引发可怕的革命”上面去。 不过,回过神来之后,他们又纷纷觉得这样说太对他们的心思了。 不管怎么样,吓唬下帝国政府总归是没错的。 “对,您说得对!”他们纷纷表示赞同。“我们不能再让帝国冒革命的风险了。” “难道大家之前还没有见识过革命的暴烈吗?”芙兰再问了一遍,“难道大家还想看到革命吗?” “我们不想。”坐在这群人中间的大商人欧仁·施耐德站了起来,附和了芙兰的话,“所以,特雷维尔小姐,请您向大臣阁下陈情吧,我们不反对帝国政府的任何决定,我们只是想要请帝国政府考虑到这种突然措施可能面临的风险……” “陈情吧,女士!”其他人也再度附和。 欧仁·施耐德,因为早早地就向特雷维尔家族投降,并且和特雷维尔小姐关系良好的缘故,他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内情,因而其实他很久之前就开始进行了准备,他原本不用受到太大的冲击,之所以他这时候站出来挑头,本身就是出于配合这位女士的考虑。 经过多年的经营,施耐德家族的企业已经成为了法国最大的制造企业之一,他们也在行业内确立了一种极高的威信和地位,他站出来表态,自然更加能够引导其他人的情绪,让会议按照芙兰想要走的方向走下去。 当然大家其实心里也清楚,依附于特雷维尔家族的企业同样也是行业内的巨擘,只是没有人胆敢在这种地方提及而已。 在嘈杂的声音当中,芙兰静静地端坐着,好像在认真地听取每个人的意见似的。 “大家不用担心,你们的心情我是十分能够理解的,我也一定会将诸位的忧虑转达给大臣阁下的。”片刻之后,她才不紧不慢地说,“而且,请大家放心,经过这些年的合作以后,他十分感谢大家为帝国的铁道事业所作出的贡献。在这种危机情况下,他绝不会袖手旁观,坐视大家的经营陷入困境,也绝不会愿意看到你们的工人陷入失业风潮,落到衣食无着的境地……” 她这么一说,人们立刻就安静下来了,然后看着这位女士,仿佛是大臣阁下本人亲临一样。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眼下大臣阁下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救命稻草,她一说大臣阁下能够提供帮助,其他人自然高兴极了。 “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大臣阁下认为行业互助势在必行。”在众人的注视下,芙兰继续说了下去,“他也愿意投入资金,为诸位度过难关、维持经营提供应有的帮助。”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如释重负 “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大臣阁下认为行业互助势在必行。他也愿意投入资金,为诸位度过难关、维持经营提供应有的帮助。” 在这一群实业家们注视之下,芙兰镇定自若地说出了哥哥的打算。 然而,和预想的不同,她的话并没有迎来一阵欢呼,也没有让这些实业家们感觉如释重负,相反,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人们马上就陷入到了带有怀疑的阴云当中。 这些商人们既然能够在商界混出名堂来,成为政府的供应商,那么自然头脑就不会差,关系也绝对不会没有,当然也就不是会被轻易哄骗的。 他们绝对不会天真到认为特雷维尔大臣阁下会是一个心地善良、急公好义的好人,更加不会相信这位大臣阁下会平白无故就大发善心来拯救他们于水火当中,相反,他们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产生了怀疑——难道这是大臣阁下想要趁人之危,趁着这个机会来劫夺他们的财产或者股权?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可是带毒的甘泉了,喝下去虽然解渴但是可是要命的。 虽然他们刚才个个都在诉苦,仿佛明天就要破产了一样,但是他们的企业都有一定规模和资本,大部分人不会因为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打击就突然崩溃,只是受到重大损失而已。蒙受这样的损失固然难受,但是眼睁睁看着企业被人强行夺走岂不是更加难受? 这些带着狐疑和戒备的视线,并没有让芙兰感到生气,这是她早就预感到的局面,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对手们当成傻瓜,更何况还是这样一群精明的商人。 “怎么了,诸位?”她貌似好奇地问在场的人们,“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是好事吗?还是说你们在怀疑大臣阁下的诚意?” 她天真的问题,让在场的人们如坐针毡,这问题可不好回答,说实话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人,谁又敢把特雷维尔小姐当成小孩子来糊弄。 沉默了片刻之后,这些商人们总算组织好了语言,这才敢于跟特雷维尔小姐回复。 “大臣阁下的诚意我们当然看得到,我们也十分感激大臣阁下能够在这样的艰难时日当中还能记得帮助我们,只不过……”一位年纪较大、留着络腮胡子的商人小心翼翼地对芙兰说,“我想,大臣阁下纵使是有好意,也不至于会拿着大笔大笔的钱财往外面撒吧?他应该会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来作为补偿的吧……?所以,特雷维尔小姐,我想,您能否将大臣阁下的真意透露给我们,以便让我们能够做出审慎的判断呢?” “您这就有些过于商业化的思维了,先生。”芙兰浅笑了起来,“大臣阁下并不是单纯从商业来考虑问题的,而是从帝国的角度,从国民的角度,因为他是帝国的大臣,他必须要考虑这些。所以你们不用怀疑他的动机,他就是想要帮助诸位度过接下来的难关,也让帝国可以避免大规模失业风潮所带来的风险。” 那他到底要什么呢?很多人急切地想要问清楚,但是他们不敢追问,只能用焦急的眼神看着这位小姐。 处在他们的立场上,在即将蒙受巨额损失的时候,如果能够得到资金上或者政策上的帮助肯定是十分诱人的,只是惧怕条件太苛刻而已,他们现在就是想要弄清楚大臣阁下到底要为这些资金援助设置什么样的条件,以便判断自己到底接不接受帮助。 “特雷维尔小姐,您就一次全跟我们说清楚吧!”这时候,欧仁·施耐德看上去终于忍耐不住了,“大臣阁下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才肯让我们得到资金上的援助?如果大臣阁下想要一些回赠的话,我愿意尽我最大的努力回赠一部分资金作为感谢费,无偿交给大臣阁下使用!我对大臣阁下十分尊敬,他肯为我们帮忙,我们也绝对不会吝啬于回报他!” “对!”“对!” 欧仁·施耐德的话马上又引起了一阵附和。 如果大臣阁下使用国家资金来援助他们的时候,只想要一些回扣的话,这些商人们当然乐意做出应有的表示——交通部内的秘密账户里面,有不少就是来自于他们的捐献。他们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来维持和政府的关系,讨大臣阁下的欢心。 作为国内有数的实业巨头之一,欧仁·施耐德的话自然很有分量,也被在场的商人们视作了隐隐然的代表人物,他的话又是如此有道理,所以轻轻松松就得到了热烈的响应。 这些商人并不知道,之前为了进入到庞大的铁路订单当中,欧仁·施耐德已经向特雷维尔家族投诚了,并且还在暗地里做了股权上的交换,所以实际上他已经是在为特雷维尔家族摇旗呐喊,暗地里带动其他人的节奏,帮助芙兰掌控整个局面。 “你们还是只在按商人的角度考虑问题。”芙兰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似乎很不愉快地看着欧仁·施耐德,“如果只是为了金钱方面的考虑,大臣阁下有什么必要来费心费力做这种事呢?” 眼见特雷维尔小姐好像有些生气,欧仁·施耐德马上噤声了,其他人也立刻保持了安静,生怕再惹得她生气。 “再者说来,这次他想要动用的资金并不是来自于国家的——政府现在为了未来的大事已经竭尽全力了,如果还有闲散的资金可以动用,又何必做出这样的决定?”在一片静默当中,芙兰继续说了下去,“这次他要使用的是私人的资金,严格来说是借款。” “借款?”这些商人们大为惊诧。“跟谁的借款?” “跟德·博旺男爵的借款。”芙兰马上回答,“大臣阁下打算以交通部的名义向他借款,然后成立一个特别援助的基金项目,最后用来扶持诸位——诸位到时候在遇到经营困难的时候,就可以向这个基金申请援助,然后得到资金的扶持。” 这个说明,马上让在场的人们心生疑惑了。 “这……这能行吗?” 处在他们的处境之下,他们需要想办法来缓解资金的危机,可是要向金融机构借款的话,那些银行家们会苛刻地评估他们的信用,还会要求各种各样的抵押,最后能够得到的资金恐怕是有限的。 而照大臣阁下这样的说法,以交通部来作为主体借款的话,责任和风险就会由政府来承担了,而且银行家们肯定舍得借大笔的资金给政府。而以他们这些年来跟部里的顺畅合作,到时候他们申请资金会方便得多。 这当然是大好事,简直无法更好了,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大臣阁下是真心想要帮助你们,只想要让诸位可以度过接下来的艰难时日,绝对不会有别的条件,也不需要你们付出钱财来讨好他,只要各位能够接下来继续以过去的态度来报效国家,那么这些帮助都会是无条件的。”眼看这些人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了,芙兰终于决定摊牌了,“如果非要说有条件的话,那也是德·博旺男爵提出的一个条件,而且是一个相当合理的条件。” “什么条件?”马上就有人问了。 “他要求诸位必须做出书面承诺,在以后国家重新开始铁路建设的时候,诸位贷款的时候也要通过他的银行,并且希望能够派出几位代表,参与到行业的协会当中,以便和诸位顺利沟通。”芙兰马上就回答了,“德·博旺男爵这次贷出款来,是冒了风险的,他希望能够确保自己的资金能够尽量安全地得到回收……想必这一点诸位是能够理解的吧?”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在低着头思索,权衡利弊,看看那位男爵会不会有什么隐藏的杀招。 “大臣阁下以自己的名誉跟大家保证,你们的经营是绝对不会受到干涉的!”芙兰知道他们在迟疑什么,于是立刻强调了,“大臣阁下绝对不会愿意看到帝国的铁路事业,变成德·博旺男爵的游乐场,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 如果说以前的话,那确实是如此,夏尔提出的条件正好是萝拉之前孜孜不倦想要通过夏尔做到的事情,甚至她因为这事还在这个俱乐部里面和夏尔大吵了一架,最后被夏尔强行推倒。 然而也正是在那次之后,她却意外怀上了孩子,也造成了一个夏尔改变的契机。 照理来说,夏尔虽然和德·博旺男爵关系不错,是亲密的合作者,但是他们毕竟还是互相有提防,夏尔绝对不会在自己的领域内这么偏向于男爵,处在他的立场上,最好是要让银行家们互相制衡。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萝拉为他生下了女儿,而且看上去男爵是打算让自己的家业交给丽安娜继承——至少让她成为继承人之一。 在这种情况下,两边几乎可以说是一家人了,天平已经完全倾斜,所以夏尔干脆就下定了决心,准备牢牢地把这群商人绑在这两家人身边。 如果那份家业注定是给自己的女儿继承,那么干脆就做大一点。这就是夏尔的决定。 这些商人当然不会明白大臣阁下的立场突然转换得那么大。 所以他们都动心了。 “我们当然相信大臣阁下。”有些人如释重负地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协议与约会 当听到特雷维尔小姐提出的条件只是如此而已的时候,这些商人们纷纷赶到如释重负,比起他们所担心的事情来,大臣阁下或者说德·博旺男爵提出的要求要宽松得多。 这也不能说他们见识短浅,因为在如今这个时代,工业革命虽然已经是如火如荼,但是毕竟还没有发展到深入社会方方面面的阶段,各种工商业垄断组织还没有发展出来,就连工业体系的规模也还只是初步兴起而已,他们当然不知道后来会有的各种托拉斯、卡特尔还有康采恩等等资本和工业结合的组织形式。 而夏尔和德·博旺男爵想要完成的,正好就是一个康采恩组织。这个组织以男爵手下所有的金融机构为核心,以铁路相关的生产、运营企业为附庸,通过吸纳社会资本和排斥性的融资,构筑一个封闭性的企业组织。 按照提出的条件,这次德·博旺男爵将会将自己的资本大量投入到他放开的这些企业当中,固然会解决他们现在的困难,但是以后他们需要融资也必须经过男爵的手下,那么就会带来一个必然的结果——以后他们会在经营上越来越依赖于单一的金融机构,最后与它变得密不可分。 尽管他们对企业的所有权和经营权不会受到干涉,但是他们最后将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成为这个庞大的组织的一部分,再也无法挣脱。 在如今这个环境下,这些企业家们首要的想法是度过即将到来的寒冬,他们就算有担心,也无暇去想多年后的事情,而且他们只要能够得到稳定的支持和融资,并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变成一个企业组织的一员。甚至对他们来说,能够依靠一个商业组织来获取对其他行业对手的竞争优势乃至垄断性,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所以夏尔和男爵的做法不能够算作欺骗和强迫,他们只是先人一步、利用夏尔的权势和影响力等等条件来抢先圈地而已,就算他们不做,未来一代人也会有人去做。 当会议说到这个地步,芙兰可以算是已经把所有底牌摊开来了,而依靠她对气氛的把握,她并没有再受到什么质疑和反对意见,现在只需要有人能够做出直接的表率而已。 “特雷维尔小姐,这个条件我觉得我可以接受。”欧仁·施耐德按照事前的约定,在经过一番装模作样的思索之后,最终站出来了,“既然这么慷慨大方地资助我们,那么男爵提出这样的条件也不过份,银行家毕竟不是搞慈善,他们要想办法给自己谋利……不过,条件应该也是相互的,既然男爵要求我们以后要借款的时候只能通过他,那么在他的贷款融资不及时的时候,我想我们也可以寻求其他的帮助,我们只能承认他的优先权……没有干等着的道理,您看对不对?” “我想……您说得很对。”芙兰沉吟了片刻之后回答。 “当然,我们不会狮子大开口,提出超出我们需求的融资要求故意让他为难,我们会通过行业组织来审定每一笔贷款的合理性,然后交由大臣阁下判断,然后经过大臣阁下允许之后再正式提出借款。”欧仁·施耐德以暗含深意的口吻说了下去,“这些借款必须由男爵来负责,如果他负责不了,使得大臣阁下判断他的能力不足以支撑起帝国的铁道事业的话,那么……我想大臣阁下是有资格让其他人来承担这个光荣使命的。” “对,大臣阁下提出的意见才是最终的决定!”一些人听出了欧仁·施耐德话中的深意了,马上就附和了起来。“协议的签订和实施情况必须由大臣阁下来决定!” 这些商人当然想得明白,欧仁·施耐德的意思实际上就是在未来,大臣阁下可以以“无法承担借款需求”为理由废除掉这个协议,让这些商人可以自由向其他地方贷款,这样的后门当然很受他们的欢迎,马上就得到了热烈的响应。 毫无疑问,欧仁·施耐德这个要求并不是他突然奇想想出来的,而是经过夏尔授意之后才在这个时间点上提出来的,所以他才敢于这样表态。 夏尔的目的就是要利用他自己的权势和德·博旺男爵的财富,在这个行业当中形成一个封闭性的利益团体,真正让这个行业成为特雷维尔家族的固有地盘。 孤身一人是无法行使权力的,一个人必须要有足够的辅助力量,然后才能够稳固住他的权力。原本夏尔是想要花些时间来慢慢地挑选扶植辅助力量,可是当他发现他的女儿成为了德·博旺男爵的继承人之后,他感觉可以适当加快一下这个步骤。 不过,血缘终究无法完全代替利益,虽说他和男爵因为丽安娜已经变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但是毕竟他们还是有不同的立场,所以夏尔还是选择在合作的时候作出一点防备,他要加入一个他可以随时叫停的条款,而德·博旺男爵虽然有些不满,但是最后还是同意了夏尔的要求——毕竟夏尔已经给他开放了全面介入铁路事业的大门,让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利益。 所以经过几次谈判之后,他们最终在幕后达成了妥协和共识,然后再分头行动,达成了各自的目的。 因为欧仁·施耐德的地位,在他不断的摇旗呐喊和有意诱导之下,这些企业家们最终如同夏尔所希望的那样,一个个按照他提出来的条件达成了协议。 早就在旁边房间听候召唤的法律顾问们,马上就被叫了过来,然后草拟了一份有关于此事的协议,而这些人也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们当然不知道,他们参与到了世界上第一个垄断组织的诞生过程当中,他们只知道自己避免了即将到来的可怕损失,而且得到了一个未来的稳定财源和一个大靠山,而这意味着他们将会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 而他们的追随,也终于让夏尔的设想初步得到了实现,他终于可以利用自己的政治地位来将权力变现,将帝国的铁道事业当成他个人的地盘。 突然得到了一个噩耗,又突然得到了一个解决这个噩耗的方案,今天的经历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奇妙的经历,每个人都有一种被拖到了悬崖边上又被拖回来的感觉。 险死还生的经历让他们情绪变得高昂,就连话也多了不少,不过这时候芙兰已经没有继续和他们再说下去的兴趣了。 女侍们被叫了进来,收拾了里面的桌椅和咖啡,然后芙兰站了起来,再跟这些人们躬身行礼,“很抱歉打搅了诸位这么久,我接下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只能跟各位告辞了,还请诸位见谅。” 然后,她又笑了笑,“大家有很多是来自于外省,相信平时也很忙,没时间来首都玩,所以接下来一些时间里面,诸位可以在这里好好玩乐一番再回去……大臣阁下会给诸位提供一切便利条件。希望诸位能够在这里享受到一个足够舒适的假期。” “谢谢大臣阁下的款待。”欧仁·施耐德马上就机灵地接上了话了,“也十分感谢您的辛劳,特雷维尔小姐。” “那么,再见……”芙兰还是笑容不改,然后在其他人的告别声当中,带着玛丽一起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在这个地方可能发生的事情,也确实不大适宜于她们在场。 一出门之后,芙兰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然后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幸亏有旁边的玛丽支撑才没有让自己软倒在了地上。 “玛丽,谢天谢地,总算没有出岔子……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慌,生怕自己弄糟了形势,坏了哥哥的大事。” 显然,刚才她也并不如表面上镇定自若,而是颇为忐忑的,如今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她也是如释重负。 “事前有了这么多布置,怎么会出岔子呢?到处都是我们的眼线!再说了,就算你没有说动他们,先生也会有办法一个个折腾他们,让他们就范的。”玛丽倒是不以为然,“先生既然敢把初出茅庐的你放上来,当然不会没有别的预防措施。” 在她看来,夏尔让芙兰来负责主持这次的会议,只是让她习惯这种场面而已。 “我知道,可是就算这样我也免不了担心呀!”芙兰的心绪慢慢地安定了下来,然后自己又重新站直了,“我担心别人讥笑我上不了台面,给先生丢脸了。” “别那么对自己没信心,你不是做得很好吗?”玛丽一边扶着她,一边带着她向大厅走了过去,“我看你的表现挺好的,简直超出了我的预料之外,你真是个好徒弟。” “你这不是为了恭维我故意说的吧?”芙兰似乎不相信。 看着她一脸期待夸奖又担心这种夸奖并非出自内心的样子,玛丽忍不住莞尔一笑,“真是傻孩子!” “这就太好了……”芙兰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总算没有辜负信任。” 她确实很庆幸,因为她终于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她确实可以胜任兄长身边的助手——对她来说这就是最大的肯定了。 “好了,别谈这个了,现在我们应该放松一下。”走到了大厅之后,玛丽转开了话题。“要不喝点儿酒怎么样?为你的成功登场庆祝一番。” “那就喝点儿吧。”虽然平常不喜欢喝酒,但是在这时候芙兰确实不介意庆祝一下自己的胜利。 不过她马上脸就微微变红了,“不过我们不要在这里喝了,我们快点儿走吧!” 这个地方的性质她是很清楚的,所以她自然知道等下刚才那群人酒足饭饱之后会作出什么事情来,哪怕是想一想都让她感觉害怕,只想要快点离开这个注定要变成放纵享乐之地的可怕地方。 “有什么害怕的,不就是那点事吗?”比起芙兰的羞涩,早已经是过来人的玛丽反而看得开很多,甚至窃笑着调侃了好友一句,“说得好像你不想早点到来一样。” “你够了!”芙兰忍不住推了对方一把。 然后两个人互相开着玩笑就这样离开了这里。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们才能够放下在其他人面前的面具,稍稍袒露心扉,就像普通的好友一样。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在将要走上马车的时候,芙兰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抬头看了看天空。 她先是有些期待,但是很快就变成了恨恨的抱怨,“在枫丹白露——想必很快活吧。” 不过,她的猜测倒是没有变成现实,在枫丹白露的夏尔并没有去和贵妇们寻欢作乐。 这么做的是她的堂兄菲利普。 菲利普原本就是一个浪荡公子,交际的范围自然广得很,再加上家世优越,所以一直都很受社交界的欢迎,这位未来的公爵一直被视作最出风头的青年人,备受青睐。 而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就一直在和旧日有来往的贵妇小姐们想办法偷情,并且以莫大地热情追逐和她们的床笫之欢,之前那样巨大的打击非但没有消磨他寻欢作乐的热情,反而给了他额外的动力,仿佛想要借着这种方式来宣泄心中淤积的怨气一样。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暗自溜出去,然后和那些早就和他眉来眼去的女子幽会在一起,借着找一个地方纵横驰骋,等到他们柔情蜜意地告别之后,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令菲利普惊奇的是,每次他在中午或者下午起床的时候,他都会发现他的堂弟夏尔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处理来自四面八方的书信,好像这些源源不断的公事私事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时间一样。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之后,他终于忍耐不住了。 在这个下午,吃了早餐(也就是别人的午餐)后,他直接来到了夏尔的房间里面。 “夏尔,你……你每天就这样度过吗?”他指了指夏尔桌子上的公文和书信。 “我每天下午都要处理这些,毕竟部里的事务太多,很多事情都必须要我来签字批准。”夏尔马上回答,“不过,在早晨和傍晚,我都会出去散散步,我觉得这里的空气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 “那你……除了散步之外,有没有别的娱乐活动?”菲利普小心地问。“比如……那种?” 夏尔愣了一下之后才明白对方的意思,然后他马上摇了摇头。“没有。” “夏尔……”菲利普不可思议地看着夏尔,眼睛里甚至带着某种怜悯。“难道公事已经如此折磨你了吗?我看其他的大臣们也不像你这样吧……” 为什么我没出去偷情你就要觉得这么奇怪?夏尔忍不住想要问了。 但是他还是没有问出来。 “我对夏洛特忠诚不好吗?”他反问。 “好是好,不过……你也没必要这样吧?毕竟放松一下身心也谈不上背叛。”菲利普忍不住摇了摇头,显然对夏尔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你想想,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大权在握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你,难道你就不想要用一些舒适的方式来放松自己吗?”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加上了一句,“再说了,你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吧?” 听上去他简直是在教唆自己去偷情了,这可是我的大舅哥啊。夏尔一时都有些语塞了。 不过,法国人,还是贵族,这样倒也不出奇。 “你……你好像很希望我去偷欢?”夏尔扔开了手中的纸笔,然后好奇地打量着对方,“菲利普,怎么了?” “不……不,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菲利普有些尴尬,连忙摆了摆手,然后他马上为自己解释了,“我只是看你平常太累,觉得你应该休息一下,好好放松一回而已……” 夏尔算是看明白了,对方绝对话中有话,而且还有可能是帮别人带话。 “如果我想要放松的话,现在也不好找人啊。”他有意试探。 “谁说没有的?夏尔,我刚才说了,你有很多仰慕者,有些还很漂亮。”菲利普马上就接上了口,“只是你一直不肯回应她们的期待而已。” “比如谁?”夏尔不动声色地追问。“难道有人跟你这么说过吗?” 当夏尔这么问的时候,菲利普立刻有些窃喜了。 “当然有啊,比如有一位,就是前天我碰到的小姐,好像姓德·佩里埃特……她就很想见你,而且看上去她对你大为倾倒,十分仰慕。”菲利普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这位小姐长得很不错,而且说话和举止很有文艺腔调,我看她应该比较对你的胃口才对……” 他发现夏尔的脸色突然变了。 “夏尔,你有仰慕者,这不是好事吗?我可没有这样的仰慕者……可不能白白放弃啊。”他略带艳羡地鼓动着堂弟,似乎很希望他去偷欢一样,“夏洛特确实是个好妻子,但是有时候你也应该,尤其是在现在你被公务缠身而她又怀孕了的时候,不是吗?” 他想要讨好夏尔,而这种方法自古至今都被证明是最好的,所以他当然想要试试。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个人是夏尔的老相识。 她突然求见我,是有什么深意呢? “那好,你帮我安排下,让我见见那位……那位德·佩里埃特小姐吧。”犹豫了许久之后,夏尔终于说。 “包在我身上!”眼见夏尔答应了,菲利普一脸‘我懂你’的表情,然后马上打了保票,“你就等着好消息吧,夏尔。” 第一百二十三章 提问与坚决 菲利普如此热切的态度,和一切尽在掌握的心理,都让夏尔心生疑窦。 难道菲利普和那位蓝丝袜小姐过从甚密?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是个大麻烦了,因为那位小姐可不是单纯的文学爱好者而已,而是拥有特殊身份和使命的人。 “我听说过有关于那位小姐的一点点事,你和那位小姐很熟吗?”夏尔装作不经意地问,“之前你们有过来往?她是怎么来这儿的?” “我跟她……也谈不上很熟吧……”菲利普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只不过我跟她的一个朋友很熟而已。她的那位朋友跟我有过一些老交情,而她也是借助那位朋友的关系来到枫丹白露的——所以前两天在我和朋友来往的时候也顺便认识她了。”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菲利普突然变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忙对夏尔解释。 “夏尔,你放心,她跟我之前没有什么来往,绝不是我玩腻了再介绍给你,你放心吧,那个妞看上去挺喜欢附庸风雅的,绝不会是那种放浪形骸的类型……” “好了我知道了。”眼见菲利普越说越是不堪了,夏尔终于忍受不住了,连忙伸手制止了对方。“那你去找一下她们,想办法尽快为我安排一下吧。” “夏尔,包在我身上吧!”在得到了夏尔的同意之后,菲利普显然喜形于色,再次跟夏尔打了包票。“我已经跟她们说好了,只要你点个头,她随时愿意恭候你,如果不介意的话甚至今天就行,你看,这位小姐够仰慕你的吧?连最基本的矜持都不讲了,老实说夏尔我认为你不能浪费这样的机会啊……” 菲利普兴致勃勃地鼓动着夏尔,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位小姐的相貌举止,一点也没有把妹妹的立场放在心上。 看来他真的不知道那位蓝丝袜小姐到底是什么人,也和她没有什么交情,被许诺了不少好处而已,夏尔不动声色地作出了判断。 好,既然她这么积极,那我也就不要再摆架子了,毕竟大家可是有旧情在。夏尔心想。 “那好,你就帮我去说说吧,今天傍晚我会去花园外散步,我们可以在那里选一个地方见见面。” “真有你的。真是雷厉风行!”菲利普做了一个佩服的手势,然后马上就告辞离开了夏尔的房间,“等我的好消息吧,夏尔!” …… 在晚霞开始在天空当中绽放金黄色和橘红色的霞光之时,夏尔按照这几天的习惯在枫丹白露宫的花园小径之间徜徉,欣赏着傍晚时分的美丽景色。 因为已经连续举行了好几天的赛马会,所以来到这里的访客们的热情已经在慢慢消褪,所以,原本嘈杂的喧嚣开始恢复为原本的宁静和恬淡,尤其是在花园的深处,更加是静谧无比,成为了这个浮华世界当中一个朴实的角落。 夏尔以基本一致的步伐,悠然漫步于这一片片翠绿色当中,看上去和往常并无不同。然而今天他的脚步却有着一个明确的指向处。 枫丹白露宫附近有大量的森林,这些白桦、山毛榉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成为了一道道天然的屏障,隔绝出了一个个小空地。在过去的王政时代,历代国王们都曾来到这里消遣,他们和他们的朝臣们就在这些苍翠的森林当中狩猎,或者和自己的情人幽会。 即使到了几个世纪之后的今天,情况也并没有多少不同,夏尔在其中漫步的时候,几次碰到了顾影绰绰走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有些人甚至他还甚至,互相投以心照不宜的眼神然后直接错开,仿佛谁也没有看见谁一样。 当夏尔来到林间一处空地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十分昏暗了,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天空只有一层灰蒙蒙的薄光,努力抵抗着黑夜的到来,晚风在林间回荡,发出阵阵轻响,而那些树枝和树叶顾影绰绰,好像隐藏着黑夜的精灵一样。 空气很清新,但是也有些冷,夏尔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这一片美景,然后扣紧了自己外套的扣子,同时在暗自寻思,对方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他并没有等待太久,沙沙沙的脚步声很快就从前方的森林当中响了起来。这声音离他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在面前的树林之间显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然后,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了,直到夏尔可以看清对方的样子了。 这确实是他很熟悉的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虽然他知道这肯定不是她的真名。 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呢绒裙子,裙子在颈部扣着一个花形的丝结,也许是因为在夜路的缘故,她的手里提着一个中国式的丝绸灯笼,这声装扮再加上富有规律的脚步,让她充满了一种舞台上的风雅气。 由于灯笼的黄白色光线的缘故,她栗色的头发显得格外显眼,发髻后面的宝石发针同样熠熠生辉,衬托得她肤色越发苍白,面孔的轮廓也格外精致。 她脸上依旧挂着令人熟悉的笑容,仿佛永远在笑一样,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人们只能在这笑容的深处,看到一点点属于真正的那个她的严厉和坚定。 “好久不见了啊,夏尔。”她以近乎于恒定的步伐,毫不紧张地走到了夏尔的面前,“或者我该尊称您大臣阁下?” 夏尔起先想要保持严肃,但是很快他就觉得这种装腔作势毫无意义,于是耸了耸肩。 “还是叫我夏尔吧,您是当得起这么叫我的。” “真感激您这么谦逊待人,夏尔。”当走到了夏尔的面前时,她停下了脚步,然后微微屈膝,向他行了个礼,“夏尔,我还以为你会故意晾一下我再接见我呢……” “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体现权威。”夏尔的语气虽然谦恭,但是怎么也掩饰不住那一点自得,“再说了,我们旧日的交情让我不忍心这样对待你。” “哦,旧交情!真难得您还记得这些!”蓝丝袜小姐笑着摇了摇头,“可是从您这些时间以来的情况来看,我可是难以相信您还记得,毕竟您再也不和我们沟通消息了——” “我是帝国的大臣,公务缠身,而且身份敏感,自然不好同外界来往过密。”夏尔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所以我也请您能够体谅我。” 他当然不能直说“因为你是为英国政府效劳的人所以我不能和你来往太多,以免引起他人的疑虑”,不过他相信以对方的才智她是能够理解这个理由的。 “哦,多气派的回答啊!”卡特琳娜的笑容更深了,说不清是佩服还是讥嘲。“当然,我是能够理解您的。诚然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巨大的遗憾……因为我不能和过去那样,时常看到您俊俏的脸、听到您风趣的妙语了。” 这话说得有一些轻佻,然而夏尔并没有被冲昏头脑,反倒是心生戒备了。 “我相信,您身边有很多青年才俊来让您免于遗憾的。”他审慎地回答。 “可是像您这样的青年才俊却是无法替代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大臣。”卡特琳娜还是没有放弃。 “那么您到底需要这样的大臣为您做什么呢?”夏尔决定单刀直入了。 “这取决于您愿意为我做什么,因为我并没有任何强制您的方法。”卡特琳娜微笑地看着夏尔,“只有对这位先生青云直上的钦佩和欣赏。” “在我困窘落魄的时候,您帮助了我,我是会一直铭记这种帮助的,所以我愿意用任何方式来回报您当时的帮助。”夏尔不紧不慢地说,“当然,有些话我也必须说清楚——这种回报,也只能以大臣的权限为限,我没有办法以损害法国为代价帮助您。” “啧啧啧,多得体的回答啊!”佩里埃特小姐似乎很佩服的样子,啧啧有声,然后抬起手中的灯笼看着夏尔,“瞧瞧,我们的夏尔已经变成了一个多合适的大臣了呀!真不枉我当年那么看好他!” “别这样……”被对方这样讥讽一番,夏尔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只是觉得我要把立场摆清楚而已。” “您还是在把我当敌人来防备。”佩里埃特小姐微微眯起了眼睛,“诚然这也很正常,但是您忘了,我不是个傻瓜,我不会让您去做您注定不会去做的事情,那只会让我显得像个傻瓜,不是吗?再说了,如今不列颠和法兰西亲如姐妹,我们用不着这样剑拔弩张,而应该享受旧日的友情,不是吗?” “好吧,抱歉,那就让我们享受旧日的友情吧。”夏尔耸了耸肩,“我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下您这么急着见我的目的。我可以跟您保证,目前法兰西的外交决策,是皇帝陛下不容动摇的意志,俄国大使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我们也不打算让他知道任何东西——我们依旧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不列颠的身边。” 在夏尔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蓝丝袜小姐的神情变得稍微严肃认真了一些,显然这确实是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也就是说,如今那位伯爵在枫丹白露宫里面,只是充当一位可怜的客人,注定要受到欺骗和愚弄?”片刻后,她再问。 “是的,情况就是如此。”夏尔十分干脆地点了点头。 因为这件事他们本来就打算跟英国人解释,所以夏尔根本不需要对对方保密,倒是很乐意借此来表现他对对方的诚恳和尊重。 “那倒是不错。”得到了如此明确的答复,佩里埃特小姐显然放松了不少,“这下伦敦应该能睡得着了。” “伦敦的老爷们就这么不相信我们吗?”夏尔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们可是和英国保证过几次的。” “鳖拿巴和他的同伙们会这么讲究道义吗?”佩里埃特小姐冷笑着反问,“夏尔,你在乎过道义吗?” 夏尔很想要反驳,但是最后只能摇了摇头,“至少你们也该相信我们现在的诚意。” “我当然相信了,但是我相信这对你们来说只是目前形势之下的权宜之计而已,一旦形势有变化你们就会改弦更张。”佩里埃特小姐倒是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看法,“所以伦敦的老爷们放心不下不是很正常吗?” “在这样重大的关头,神经过敏对大家并无好处。”夏尔忍不住说,“再说了,难道英国人不是以同样的态度来看待法国的?这是一个相互的选择,您不能苛责我们的道德。” “好吧,我们不用考虑道德了,至少目前的现实令人宽慰。”佩里埃特小姐马上就转开了话题,不再和夏尔争论。“既然这个问题能够得到解答,那么我能请求您拨冗再为我解开另外一个疑惑吗?” “请问?”夏尔探询地看向对方。 “很多人都说你们的皇帝陛下已经够老了,恐怕生不出孩子来了,我今天来到枫丹白露也发现两位陛下好像关系不睦……”佩里埃特小姐的脸上带着笑容,但是却以鹰隼般的视线看着夏尔,“那么,夏尔,假设在未来,可怜的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没有直系继承人,某一天,如果某天发生皇位继承危机,您会支持什么人登上皇位?” “波拿巴家族自有继承序列,这不是我一个大臣能够质疑的问题。”夏尔当然不打算跟她说实话了,“再说了,我深信我们的皇帝陛下精力尚存,他能够为帝国带来皇嗣,让帝国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也就是说如果有这样的继承危机您会袖手旁观?”佩里埃特小姐淡定地看着夏尔,显然并不惊诧于他的回答,“可是我好像听说您和好几位波拿巴家族的亲王关系不佳?” 夏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知道这是一种试探。 “那么,您介意不介意在某种情况下,奥尔良家族在法国复辟呢?”佩里埃特小姐突然再问。“当然,我说的只是一种假设性的问题,不代表任何实际结果。” 夏尔骤然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对方。“这是您的个人问题吗?还是代表了谁?” 这可不是开玩笑,在1848年二月革命之后,当时的国王路易·菲利普一世陛下流亡到了英国,而路易·波拿巴则从英国登陆法国。 如今路易·菲利普一世已死去,而他的家族则继续托庇于英国人,两个家族的命运就此调换了一遍,而不变的则是不列颠手里总握有一张牌来影响法国政局——在大多数时刻这种牌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但是某些时刻这种牌足以致命。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问题就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了。 “您可以当成是我的个人问题。”佩里埃特小姐笑着回答。 “不列颠人,真是……令人不快。”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嘶声说。 “世事变幻无常,不列颠不得不永远做多重准备。您得理解我们为了维持一个帝国所需要耗费的心力。”佩里埃特小姐却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意思,“好了,您说说您的看法吧。” “我将,绝对不愿意沉默地看着这种事态发生!”夏尔以他难得一见的严厉态度严正声明,“如果谁想要让这件事成真,那么我会用我能够动用的一切手段来阻止这一件事情发生,哪怕赔掉自己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哪怕实际上奥尔良家族愿意和您和解,并且确认您的地位?”佩里埃特小姐冷静地问。 “哪怕是这样!”夏尔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确实是他的本意,因为之前他在革命和政变,再加上大规模的残杀和流放,他已经和奥尔良派的要人们结下了血海深仇,这绝对不是一句话就能够了结的。 就算奥尔良家族重新复辟之后愿意“和解”,他的地位也不可能保住,随时可能被秋后算账,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有任何的含糊,血拼到底也要抵抗。 佩里埃特小姐一直在盯着夏尔,确认他的意志有几分成色,直到最后,她才点了点头。“好吧,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夏尔没有再说什么,可想而知,她肯定会把他的坚决态度汇报给伦敦,只是不知道对方会怎么看待这样的自己。 夜已经深了,到处都进入了看不见底的昏暗当中,这一片静谧,倒让人有些心里发寒。 “那么我想来想去,只能祝福您能够走大运,看到皇帝陛下的皇嗣诞生了,只有这样对您才最有利。”沉默了许久之后,佩里埃特小姐说。 “这不是我需要思考的问题,我只需要服务国家。”夏尔冷静地回答,“而且我相信上帝会赐福于波拿巴家族的,我们的皇帝陛下是个虔诚的人,他理应得到眷顾。” “哦,虔诚者波拿巴!”佩里埃特小姐噗地笑了出来,“好吧,愿上帝眷顾他!” 接着,她又看了夏尔一眼,“夏尔,其实我觉得您也不用那么紧张,情况并不是特别坏,我们也只是未雨绸缪而已,这不代表一定会成为现实。” 然后,她忽然转过了头去,抬起灯笼看着远方的森林,然后以不经意的语气说,“姓鳖拿巴还是姓卡佩对不列颠来说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这正是我们能以实用主义态度看待拿破仑的侄子在法国登上皇位的主要原因……也许姓特雷维尔也无所谓?” 夏尔愣住了,这种明显的鼓动可不像是英国人的作风,也许是佩里埃特小姐私下里的嘀咕? “我忠于陛下,忠于帝国,而且不管怎么样,我是支持法国和英国世代友好的。”最后他只能给出一个四平八稳的回答。 然后他为了掌握主动,又反问了对方,“那么您呢?您忠于谁?” “我忠于的不是某个君主,某个首相或者某届政府,而是永恒的不列颠。”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脸上的略带轻佻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以一种近乎于肃穆的神情说,“国王和女王们来来去去,而不列颠却永远矗立在那里,它值得我为之奉献出一切。” “真令人钦佩。”夏尔耸了耸肩。 “不,这不需要钦佩,只是一种热情而已。”佩里埃特小姐摇了摇头,“人就得为热情活下去不是吗?否则生活只是一片荒漠而已。” 然后,她又笑了笑,打散了这严肃的气氛,“好了,我们不要谈这些过于严肃的话题了……我再问你一个别的事情吧?那位您带到我家的小姐,怎么样了?没有被您的夫人打死吧?” “没有……”夏尔一阵尴尬。 “好啦,夏尔,有什么可尴尬的呢?”佩里埃特小姐似乎看出了夏尔的心中所想。“人生在世,寻欢作乐也没什么不对。” “谢谢……”夏尔还是很尴尬。“好吧,她现况还不错,我和她还有联系。” 佩里埃特小姐重新看向了夏尔,灰色的瞳仁似乎在倒映着灯笼的火焰。 “那么,今晚似乎我们要谈的事情要谈完了呢……”她有意拖长了声音,“为了不让您那位堂兄起疑心,我们是不是该多做点什么?” “……”夏尔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了不列颠和法兰西的友谊,我们付出激情和热泪,不好吗?”佩里埃特小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您……您觉得这样好吗?”夏尔反问。 “有什么不好呢?” “法兰西正面压制英格兰……也许对很多法国人来说是大快人心,但是您愿意看到这种后果吗?”夏尔反问。 在这个略显得下流的反问面前,佩里埃特小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夏尔,这就是我最喜欢你的一点,你总能在各种情况下说出幽默的妙语,哈哈哈哈!有趣!”然后,她满面笑容地看着夏尔,“那么难道我们不能尝试下英格兰压制法兰西吗?虽然这对我有些挑战,但是我为了不列颠是甘愿付出辛劳和汗水的。” “……这也不太好吧?”夏尔犹豫了一下。 “确实不太好……公事私事得分明。”佩里埃特小姐突然仿佛失去了身上的力气一样,斜倒在了夏尔的身上,然后将灯笼直接塞到了他的右手里面。 接着,她吻了吻夏尔的侧脸。“那至少您可以扶着体弱的女士回去吧?” “我的荣幸。”夏尔提起了灯笼。 第一百二十四章 感激与故事 在萧瑟的晚风当中,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旁若无人地依偎在了夏尔的身边,然后跟着他一起穿过了枫丹白露宫旁边的树林,他们一路回返的时候,正好也有几对男女走在同样的路上,大家心照不宣地递了一个眼神,然后有礼貌地保持了距离。 “听说您的妻子又怀孕了,恭喜你。”在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当中,这位蓝丝袜小姐凑在夏尔耳边说,“看到您将这个伟大的家族继续延续下去,开枝散叶,真让人感到欣慰。” “谢谢……”夏尔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不明白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放心啦,我跟那位夫人不熟,您的事情我一个字也不会透露给她的——干涉别人的家长里短可不是我的爱好。”佩里埃特小姐微微笑了起来,“我只是有些感慨而已,要知道某个时候我曾经想过我们能不能在一起生活的……” 她的语气很古怪,夏尔从中好像听出了什么,但是又没有任何头绪,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过不管真假,他都是挺为此高兴的。 “那么真可惜,您没有将这件事早点儿告诉我,不然可能我真的会考虑一下。” “哦,考虑一下!真感谢您大人大量,居然能说出这么不绅士的话来。”佩里埃特小姐噗嗤一笑,“有些人跟我说您私下里风流得很,从您现在的态度来看,我倒觉得未必啊……” 夏尔有些不高兴了,毕竟他可不喜欢被别人暗地里窥视的感觉。 “佩里埃特小姐,我知道您职责在身,必须注视法兰西的方方面面,所以我并不介意您打听消息,收集一切有用的信息,您这是在为国效劳,我很敬佩。”他认真地看着对方,语气也有些生硬,“但是不管怎么样,我的私生活就是我的私生活,请您不要过于关注,因为这对您的事业没有任何促进作用,不是吗?” “没有促进?未必如此吧。”佩里埃特小姐却一点也没有害怕,“考虑到你们的帝国如此高度集权,观察你们这一小群人的方方面面,对不列颠来说是很有必要性的,因为你们可以在私下里作出任何影响整个国家的决定,议会对你们来说无非是传声筒而已。” 对方如此态度,倒让夏尔一时气结,暗酌自己以后应该行事要更加注意保密,不然没准什么风流韵事都要上了伦敦老爷们的案头了。 “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多嘴多舌的,您只是做了法国人常做的事情而已,您的同僚也和您差不多……”佩里埃特小姐的笑容不变,“另外,我可以告诉您,其实我们对您十分看重,因为您已经证明了您是这个帝国最有能量的活动家之一,而且成就斐然。法国在您这样一个集团的带领下,虽然肯定胡作非为,但是至少能够展现出粗暴的力量。” “伦敦真是这么看的吗?”夏尔有些惊诧。 “我有什么理由骗您呢?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又何必来征询您对奥尔良家族的意见?”佩里埃特小姐反问,“安心接受这个事实吧,您已经是棋手之一了,更让人羡慕的是您还这样年轻!数年之前我刚知道您的时候,虽然我相信您肯定会有所成就,但是我没有想到成就会来得这么快——时势能以多么快的速度造就一个人啊!1794年拿破仑还是个一文不名的落魄军官,随时可能因为雅各宾的倒台被送上断头台,而在1799年的时候他就是第一执政了!而您,也能让人感受到那种可怕的魄力,当然您要比他脾气温和得多。” “这真是令人荣幸的夸赞!”被人抬高到了这种地步,夏尔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么既然你们这么看重我,那么就把我的意见当真吧,为了不让奥尔良家族回来,我是不惜血流成河的,我会战斗到底。” “好了好了,别这么神经紧张,我会把您的态度原原本本告诉伦敦的,他们也只是做个备询而已,现在没有类似的实际计划——毕竟至少现在你们还是如日中天。”佩里埃特小姐伸出双手,然后在夏尔的脖子后面环抱住了他。“还记得女王陛下授予您的那枚勋章吗?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祝贺您青云直上。” “我十分感激……”夏尔愈发感动了,然后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腰肢,“如果您愿意告诉我您的真名,那就更好了,让我知道我应该感谢哪个人吧!” 自从知道这位小姐暗地里的使命之后,他就一直对她的真实身份十分好奇了,而且从她的语气里面,夏尔感觉她在英国的影响力非同小可,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比,这就让他愈发好奇了。 “您就当我是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吧,毕竟其实我挺中意这个名字和身份的,有时候我甚至还忘记了自己是别的什么人了。”然而对方却只是微微笑着,“再说了,如果用这个名字,我们在英格兰和法兰西之外还能有别的东西——从这一点来看,不知道不是更好吗?” “好吧,如果您希望如此的话。”夏尔倒也不纠缠,而是低下头来亲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头。“我会把我的感谢,都交给您的。真希望有什么方式能够回报您的恩惠。” “光口说可没什么诚意吧?”佩里埃特小姐微微闭上眼睛享受了这一吻,然后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您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吗?” “只要我能做的我都做。”夏尔随口回答。 “您可不能用这种泛泛而谈的态度对待我呀。”佩里埃特小姐的笑容愈发诡谲了,“其实您欠我们的情,可不只是这么一点而已哦。” 虽然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夏尔却好像感觉空气突然变得更冷了一些。 “什么……意思?” “这个,该怎么说起呢……毕竟大多数事情恐怕您是知道的。”佩里埃特小姐微微皱了皱眉头,仿佛是在纠结于怎么措辞一样,“好吧,就当是说个故事吧。” 接着,她以平淡无奇的语气说了下去,“在某天,英国某地,居民们原本过着和平常一样的日子,但是他们突然发现好像有些行迹可疑的人来到了这里……于是有些热心过头的人就去报告了警察——但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外国人,所以很快就成为了另外一个部门的观察目标,那些人惊愕地发现,这些形迹可疑的外国人只是来这里逡巡了一番而已,他们没有做任何奇怪的事情,唯一奇怪的……只是他们来到了荒野中的一个地方,然后在那里,挖掘出了一具尸骨,然后想办法把他烧成了骨灰。” 虽然挨得很紧,但是佩里埃特小姐的声音却愈发空灵,仿佛真的只是在说故事一个故事一样,“这些外国人的古怪举动,令监视者们大为疑惑,他们首要疑惑的是……这个死者到底是谁?他们没有打搅这些外国人,而是在周边寻根究底,然后意外发现了一个新的故事……” 虽然仍旧维持着镇定,但是夏尔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了。 “在我们的盘问下,有个旅馆的主人承认确实有个人从他们的旅馆失踪了,而且他还说,有位路过的外国贵妇人给了他钱,让他不要伸张这件事……哦呀,您看,这是多悬疑的故事呀?对了,那个失踪的人好像是个画家。” 佩里埃特小姐的调侃让夏尔越发郁闷了,他想要说什么,但是喉咙干涩,只好露出了一个苦笑。 “他们知道,这位贵妇人身份特殊,一直都在受到女王陛下的招待,不是随随便便就有人能够接触上她的。于是他们又去调查了当时在温莎堡附近失踪的人,尤其是外国画家——毕竟能和这位从没有来过英国的夫人起恩怨的,也只能是外国人了。果不其然,他们真的发现了那么一两位。”也许是发现了夏尔的焦虑,佩里埃特小姐故意不紧不慢地说着,“于是他们去盘问了那时候负责护送那位贵妇人的军官,虽然那家伙口风很紧,但是最后,他不得不还是说了实话——那位贵妇人确实和那个失踪的外国画家过从甚密,而且在他消失之后,还给了他一大笔钱作为封口费。多浪漫的故事啊!夏尔,您多少也算个小说家,请问从中您能看出什么来呢?” “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夏尔沉闷地说,再也看不到刚才的意气风发了。 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讲这么一个故事,但是他知道现在对方有主动权了。 “哦?这真不像您呢。”佩里埃特小姐讥诮的笑容已经掩藏不住了,“如果只是看到这里的话,可能会有人觉得也许是这位外国贵妇人想要谋杀一个敌人,或者一个情夫,但是这些调查人员可都是喜欢寻根究底的个性,所以他们继续查了下去……最后他们发现,和您的夫人过从甚密的外国人不仅仅是那一个画家,还有一个女子和她的随从,这就让他们大伤脑筋了,因为他们拼凑不出来整个剧情,更不理解为什么在杀死他接近一年之后,又派人过来收敛他尸骨的理由……夏尔,您介意告诉我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在佩里埃特小姐的盯视之下,夏尔不自然地放开了她背后的手。 这就是她几次提到夏洛特的原因吗?果然夏洛特已经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了。 “有确凿无疑的证据证明,您的夫人恐怕参与到了这次可怕的凶案当中,简直视我们英格兰的法律如无物——”眼见他还是没有说话,佩里埃特小姐不慌不忙地再度催促了一遍,“难道您不该至少跟我解释一下?还是说您也被蒙在鼓里呢?” 解释?告诉她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姨妈合谋杀掉了自己的父亲?让英国人知道这种事? 当然不可能了。 “夏洛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只能这么说。”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回答,“她是为我铲除了一个仇敌,您知道,我在法国仇敌很多。” “一个画家是您的仇敌?”佩里埃特小姐有些将信将疑,“那那个负责动手的女人又是谁?” “她是我的一个手下。”夏尔马上回答,“这件事完全是我的责任,您要责备就责备我吧。” “我们英国人可不都是笨蛋,夏尔。”佩里埃特小姐皱了皱眉头,“您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 怎么?英国人想要用这个来威胁我就范吗? 想都别想。 我,不受威胁。 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夏尔的心绪马上恢复了正常。 反正事到如今他们也不会有证据了。 “您给我说了一个非常好的故事,我觉得很有趣,但是现在我累了,您愿意让我休息下吗?” “噗哈哈哈……”佩里埃特小姐突然大笑了起来,“夏尔,如果真要拿这个对付您的话,我还会在您面前讲故事吗?只不过看您紧张的样子,我觉得很好玩而已。” 第一百二十五章 雄心 在夏尔心情紧张的时刻,佩里埃特小姐突然乐不可支地笑了出来,一下子让他原本的怒气顿时化为了乌有。 “您想想吧,夏尔,如果我们真打算给您惹什么麻烦的话,我们又何必一直都不动声色,然后今天才由我来跟您说一遍呢?”佩里埃特小姐笑眯眯地看着夏尔,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似乎闪闪发亮,“甚至还给您发一枚勋章?” 她说得确实很道理。 夏尔明白,自己被对方暗地里耍弄了一下。 刚才因为对方提到了夏洛特,而且把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和她联系在了一起,所以他心情紧张,方寸都有些乱了——他知道如果这件事英国人真的抖露出来的话,夏洛特乃至他自己恐怕就有些麻烦了。 但是现在,他已经恢复了镇定。 也对啊,英国人何必非要和自己为难呢?难道他们真打算为了一个外国人的命去追究自己的夫人?更何况他们又没办法把夏洛特引渡回英国去处理。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在英国人的面前确实不得不矮上一分了。 “您说的故事确实很有意思,我感谢您提醒了我。”他微微躬了躬身,“请告诉我吧,需要我做什么?” “哎呀哎呀,夏尔,不要这么紧张,您不要把我们想成勒索您的人……”佩里埃特小姐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夏尔的脸颊,仿佛和她平常对待那些她中意的青年作家们一样,“我们只想和您做朋友呀,这件事已经告一段了了,没人会知道,它只是个故事而已。” 既然这样你干嘛还要当着我的面来说啊?吓唬我吗?夏尔顿时一阵气结,但是就算这样,他也只好任由对方抚摸着自己。 他确实有些苦涩,当年他处境困窘,为了钱不得不对这位佩里埃特小姐低头服软,没想到到了如今,自己已经是一国大臣、手握无数资源和属下了,却还要被她当成身边的那些青年追随者来对待。 不列颠现在是一个世界帝国,所以他只能暂且忍耐。 “夏尔,别多想了,这不是我们政府的要求,没人要我来吓唬您,也不代表我们想要做什么。我之所以告诉您这一切,只是因为我的个人的想法而已……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您要参与到这么危险的事情当中,您不像是一个不谨慎的人。”仿佛是能够看出他的心中所想一样,佩里埃特小姐的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上,然后轻轻地敲了一下,像是在打趣似的,“现在我已经看清楚了,这不是您主导的行为,您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妻子而已……好吧,既然您不愿意跟我透露真相,我也不再追问了。放心吧,您和您的夫人可以安心生活下去,我也不会去盘问她,给您添麻烦——不过我必须警告您一句,不列颠不是特雷维尔家族的游乐场,我们绝对不乐意看到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您明白了吗?” 下不为例的意思就是这次算了吗?夏尔心领神会了。 “您可以相信我的保证,上次对我来说真的只是特殊情况而已。”他挺直了腰,对对方做出了保证,“我绝对不会在英格兰做让你们不愉快的事情。” “我相信你,夏尔。”佩里埃特小姐又拍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微笑着转开了视线,“那好,这件事我们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我们可以一切都往前面看。” 然后,她从还有些迷茫的夏尔手中拿过了灯笼,继续向前方走了过去,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看不到枫丹白露宫的建筑物的轮廓,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小径,她另一只手牵着夏尔的手,一步步走向了宫廷。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对方的用意,但是夏尔却暗自松了口气,英国人肯把这件事全藏在心里,而且不拿出来要挟他、和他谈条件,确实让他轻松了不少。 “夏尔,其实我真觉得挺可惜的。”正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旁边的佩里艾特小姐又开口了,“您当时让我觉得天赋过人,可以在文学道路上留下您的印记,我原以为您能够出名,让自己成为一个知名的作家,可是哪想得到后来一切居然会变成这样!你再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了。” 不知不觉当中,她的称呼已经变得亲昵了许多,而夏尔也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我原以为你只是把赞助文学当个幌子而已……倒没想到你这么在乎这个?”他也改变了口吻,然后探询地看着对方。 “一开始我只是把它当成一个幌子,一个让法国人喜欢我的方式……毕竟你们法国人总是爱好这种风雅嘛……”佩里埃特小姐调侃地笑了笑,“但是很快,我发现这是一种奇妙的乐趣,能够让我感受到在职责以外的乐趣,一个好的故事能够让人忘记太多东西,又能够感受到太多东西,所以我现在既将它看成了手段,也看成了目的。” “这真是令人感动啊!”夏尔半是调侃地回答。“您可谓是把职业和兴趣结合在一起的最佳范例。” “不瞒您说,我是一个对不列颠忠心耿耿的人,会去做帝国需要我做的一切,我甚至觉得在英格兰里面也未必能够找出几个像我这么忠诚于她的人了——当然您可以把这视为我的自夸。”佩里埃特小姐仍旧微笑着,仿佛没有听出夏尔语气里面的讥嘲似的,“但即使这样,我仍旧还能感受到别的东西,狂热之外我还有冷静。虽然我还算年轻,但是我见过太多了,我去过美洲,去过印度,甚至到过中国……我见过最繁华的城市,也见过最可怕的灾难,我所欠缺的只是一支拙笔来描绘出我所见过的一切而已,当我来到法国,然后因为你们而真正让自己感受到这一切的可贵的时候,我发现,原来人是这样具有诗意……” 她的声音越来越飘忽,话也越来越奇怪,夏尔都弄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宫室外的草坪上,黄灰色的宫墙终于在灯笼的光线之下显现出了自己的轮廓。 佩里埃特小姐停住了脚步,“是的,我知道,我们不列颠帝国,在整个世界都声名不佳,我也无意为我们做下的一切事情辩护——残暴正是帝国的基石,没有这种残暴我们是无法征服世界的。但是,在这种残暴的征服之外,我们至少也做了另外一件事——我们头一次真正将整个世界联系在了一起。我们让世界围绕着一个体系来旋转,我们让美洲非洲的资源在世界流通,让印度变成欧洲的属地,我们甚至让清国都不得不开放国门……这样的丰功伟绩,我不指望您能够认同,但是我希望能够铭刻在这个世界上。” 夏尔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叙述,他发现虽然是在感慨,但是这位佩里埃特小姐的话中,总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傲慢。 也对,如今正值维多利亚盛世的顶峰,英格兰的战舰在全球通航,殖民地也遍及全球,这是一个真正的日不落帝国,它的子民是有资格傲慢的。 虽然夏尔对英国人并不服气,但是他乐意承认现实。 “那您打算怎么铭刻呢?”他反问。 “很简单,我要为不列颠记录下它的光辉征程,要让全世界人都知道我们是怎样走到了如今的地位……尤其是让不列颠的后人们记得。”佩里埃特小姐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宫阙的轮廓,“一部不列颠和它的属国的最详细的通史。这个目标原本高得让人恐惧,但是文学自有其力量,在和你们来往久了之后,我对完成它终于有信心了。” “……”夏尔有些愣住了。 他绝没有想到,在这个看上去娇弱的女子身上,居然能够看到这么可怕的决心。 多狂热的一个帝国支持者啊。 “这个目标很大,但是哪怕花尽我的一切钱财我也要做到这件事,这是我献给帝国的祭礼。”佩里埃特小姐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描述的肃穆神情。“而您……我需要您的一些帮助。” “要赞助吗?” 夏尔知道,对方有意在自己面前扔出这样一枚炸弹来,可不会只是为了闲扯一下时间而已,所以倒也是早有准备。 “不,我不需要您的钱……”佩里埃特小姐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但是我希望您能够帮我开放一些档案,以便让我和我的助手们能够以最详实的方式来书写英国和法国的三个世纪的斗争——直到滑铁卢的最后钟声为止,我都要详细无疑地记录下来,不需要任何曲笔。” “这……”夏尔有些犹豫了,但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他可以帮这个忙,虽然法国人会屈辱但是他不会。 “另外,我还希望您能够为这样一本书做个序。”佩里埃特小姐继续说了下去,“以您的地位是有资格在这本书上留个名字的……当然您放心,我也会用其他很多和您差不多的名字来妆点这本书的。” “什么?”夏尔大为惊诧。 犹豫了片刻后他问。“可以匿名吗?” “不行。”佩里埃特小姐摇了摇头。 “好吧……”夏尔叹了口气。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安与底气 在晚风的吹拂当中,佩里埃特小姐终于向夏尔提出了她的要求。 这个要求,最初让夏尔惊愕不已,他没有想到对方扔出这样的炸弹来,居然是为了这样一个理由。 不过仔细一想的话,这倒也未必特别奇怪。 在如今这个年代,不列颠正是她最为巅峰的时刻,她的荣光照耀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也让她的子民们深深为之骄傲,佩里埃特小姐既然是一个对帝国无比忠诚的人,那么她想要为这个帝国留下一座文字专著来作为炫耀帝国的丰碑也就很正常了。 作为一个专心致志的帝国主义者,在原本的历史上温斯顿·丘吉尔就为了他的不列颠祖国写了一本《英语国家史略》,佩里埃特小姐想要弄出一本差不多的专著自然也很正常了。 她对自己提出的想要查阅法国历史档案的要求,如果是真正的法国人听了,恐怕会心痛不已,尤其是对皇帝感情极深波拿巴党人,不过夏尔虽然是一个名义上的波拿巴主义者、甚至是他们的领袖之一,但是他对皇帝却没有那种执着的崇拜,对滑铁卢的失败和帝国的毁灭也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伤悲,所以一般人不能心平气和的答应下来,而他却可以,他甚至认为这样就被放过的话有点便宜自己了。 给这本专著做序的要求确实让他麻烦了一点,毕竟法国舆论界和政府内部可能会有人因此攻击他不够爱国,不过他也无所谓,反正可以拿出“顾全英法两国关系大局”的理由来给自己的行动背书——说到底,这也只是小事而已。 不过他虽然漫不经心,但是佩里埃特小姐倒是十分开心。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您!”她笑逐颜开,“我可以跟您保证,我和我的合作者们会以最严谨最认真的态度完成这本巨著,绝不会辱没您留在上面的名字。” “希望如此吧……”夏尔只是苦笑了一下,“那么这下您就没有别的话可讲了吧?” “没有了。”佩里埃特小姐满面微笑地看着他,然后稍稍昂起了头来,“但是难道您不该多做点什么吗?不然我们都白来这里了,不是吗?” “好吧,一切如您所愿。”夏尔垂下头来,然后吻住了她的嘴唇,两个人就这样亲吻了起来。 对他来说,这个吻里面不包含任何的欲念,反倒是成为了友谊的证明,而对方似乎也是同样的感觉。 许久之后,两个人才分开了嘴唇。 “那么,再见。”夏尔微微躬了躬身。 “再见,夏尔。”佩里埃特小姐也点了点头,“真希望我们不用到必须对垒的那一天……”也许她也觉得这有些天真,于是加了一句,“——至少那一天不要太快到来。” “我也希望如此。”夏尔转身就走。 佩里埃特小姐却没有动,而是站在原地,一手拿着灯笼,一手向夏尔挥动着,因为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远,所以最后在她看来夏尔好像是融化到了黑暗中,等到再也看不清他的背影之后,她转身向自己所住的地方走了过去。 当夏尔回到住处时候,他的堂兄菲利普也正在休息,然后他听到响动之后跑了过来,然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尔。 “夏尔,你这就回来了?”他瞠目结舌,仿佛很难理解一样,“没见到那位小姐吗?” “见到了。”夏尔回答。“我们聊了好一会儿。” “那……你就这样回来了?”菲利普越发感觉不可思议了,“这样浪漫的夜晚里面,你们居然什么都没做?” “事情不是那么好做的。”夏尔有些不耐烦了,“菲利普,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不就是个可爱的仰慕者吗?她还能是什么啊?”菲利普有些不太理解。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我的仰慕者,但是她至少不是为了仰慕我才见我的。”夏尔冷笑了起来,让菲利普感觉到有些发瘆,“菲利普,她是个英国人,是为英国政府服务的。” “什么?!”菲利普这下终于大惊失色了,“这是真的吗?” 夏尔冷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菲利普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了,虽然不敢相信,但是他也知道妹夫没有必要在这种问题上欺骗自己。 震惊之后接踵而来的是恐惧,他害怕因为这个疏漏而被夏尔打入另册——之前他已经因为在乡间的那次挫折而大大丢分,几乎毁掉了自己的前途,好不容易才靠着妹夫又爬了起来,如果因为这种事情而被怀疑了的话,那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了,嘴唇也微微颤抖了起来,“夏尔……我之前真的不认识她,也从没有将任何事情告诉给她过……” “我倒也不担心你能够泄露什么机密给她,你都能知道的事情,她还能不知道吗?”夏尔倒也不打算吓唬菲利普了,只是略带着嘲讽地放了过去,“好了,这件事我会藏起来的,不会让任何人牵连到你,不要再跟她有任何来往……” “我一定会的!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再和这个女人见上一面!”眼见夏尔没有怀疑自己,甚至都没有责备自己的疏忽,菲利普喜出望外,马上向夏尔做出了保证,“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听!” “这样就好了。”眼见对方现在已经接受到了教训,夏尔也不想要纠缠了,“那好了,我要休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好,晚安,夏尔。”菲利普近乎于谄媚地向夏尔笑了一笑,“再见。” 他现在心里其实很好奇,想要知道夏尔到底和那个女的到底谈了什么,以及他为什么知道这个女的是英国人的密探,可是他看得出来夏尔一点也没有想要透露的意思,所以他也不敢问,只能把这个好奇埋藏在自己的心里。 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夏尔突然又加了一句。 “夏洛特那里,也什么都不要说!” “好的,夏尔,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菲利普马上就应了夏尔,他根本不会明白夏尔的真实意思。 在菲利普消失之后,夏尔依旧紧皱着眉头,还是如同之前那样严肃,如同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一样。 他没有想到,夏洛特在英国所做的那件事居然已经让英国人了如指掌了,这一点让他非常被动——好在英国人现在也许确实没有拿出来的意思,这一切还能够被埋藏在水面之下。 左思右想之后,他决定将这件事对夏洛特隐瞒起来——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用它来烦扰夏洛特也毫无意义,徒增烦恼而已。 虽然夏洛特没有请示过他就独断专行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但是夏洛特是他的妻子,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为夏洛特的任何行为承担责任。再说了,夏洛特现在怀了身孕,有什么理由去拿这样的噩耗来打击她呢? 不过,虽然对夏洛特必须要隐瞒,但是对另外一个人却必须要提醒一下。 他不知道英国人到底弄清楚了多少情况,但是想必艾格尼丝的一些蛛丝马迹他们已经掌握了,如果艾格尼丝再被英国人找到,然后他们最后又知道了艾格尼丝身份,搞不好就会发现这个特雷维尔家族内部的惊天大新闻。 那就不是一个小小的交换条件就能够摆平的事情了吧…… 夏尔一想到这里,就不免头疼了起来。 然后,他下意识地想要写一封信,给艾格尼丝报警,让她以后小心行事——不光是为他也为了她自己。 可是他马上就愣住了,他现在该怎么给艾格尼丝写信呢? 自从那一天艾格尼丝把芙兰好好教训了一顿之后,她就直接离开了,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天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现在头疼也没有意义,他只能重新伏到案边,再写了一封信,让自己的部下们暗地里去帮忙寻找一下艾格尼丝,希望能够尽快把自己的姨母找到,不管怎么样也要把这件事告诉给她。 当写完了这封信之后,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天上孤零零挂着的一缕残月,还能带着点儿光亮。 是时候告辞离开了。 枫丹白露的空气虽然很好,而且生活条件上佳,风景也漂亮,但是这终究只是消遣的地方而已,他只是为了皇帝陛下的召唤而来,顺便消除之前的疲惫。 可是现在,他休息已经够了,他已经恢复了精力,随时可以投入到征程当中。 他本来就是事务繁忙的大臣阁下,既然已经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那么就算现在告辞离开也没有人能够再责备他什么了。 他拆开了今天刚刚收到的信件,然后他熟悉的娟秀字迹,就巨细无遗地展露在了他的面前。 在静谧的夜晚当中,夏尔静静地阅读着。 路易·巴斯德先生已经来到了巴黎,并且同意了他提出的条件,答应为他效劳;针对那些实业家们的布置也是也是一切顺利。 看来她做得真是不错,一如预期。 不愧是我的妹妹啊,没有辜负我的信任。 信里的这些好消息,稍稍冲淡了夏尔的不安。 不管前面有什么,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手中的东西在一天天地变多,他的势力在一天天壮大,想要达成的事业也在一丝丝地展露曙光,这些,就是他的底气所在了。 有这么多人为我效劳,我又何必担心什么? “一切顺利,希望这些能让您做个好梦,先生。”他读到了信的末尾,然后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谢谢。”他面带笑容,对着面前的虚空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重逢与安慰 随着一场伴着雷霆的春雨,花园中的植物开始露出新一年的蓓蕾,春天的寒意也随着招展的花枝开始四处蔓延,让大多数人继续穿着冬天时的外套。 可是在花园旁边的一个房间当中,温暖的热度却隔绝了四处扫荡的寒风,将人安稳地保护在了其中。 这间房间里面所充塞的不仅仅是闷热,还有汗液的气味和另外一种分泌物的气味充塞到了空气当中。 在大床的重重帷幔后面,两个人影交叠在了一起摇来晃去,“嗯……”“哼……”令人浮想联翩的闷哼声似乎也让房间内的温度又上升了几分。 这种哼声,大多数是来自于被压在下方的女子,来自上方的一次次的撞击,让她的身体似乎飘到了一个无人之境,脑子里几乎已经是一片空白,只能发出压抑的哼声,这声音显得婉转而又暗含着春情,似乎她从迄今为止的激情当中得到了极大的欢愉。 随着时间的流逝,重重的撞击让女子终于达到了欢悦的顶点,好像已经从床上漂浮了起来一样,但是最后一点理智,仍旧让她睁开了眼睛,模糊地看着正趴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 “拔……拔出来……”她用尽力气,低声喊了出来,提醒了对方。 金发的青年人这时候似乎也听清楚了提醒,然后马上就按照她的提醒从她的身体当中退了出来,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两个人爱欲的结晶,激情澎湃地翻涌了出来。 疲惫感和空虚感马上把欢愉取代,夏尔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翻身仰躺在了萝拉的旁边。 而萝拉的身上,现在已经有了大片的污渍,虽然极力想要恢复惯常的冷漠表情,但是绯红的脸颊上,显然残留着不少欢情的痕迹。 “现在舒服点儿了吗?”夏尔马上回复了一点精力,伸手揽住了萝拉,将她拥在怀里,然后将床头边的丝巾递给了对方。 萝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默默地接过了丝巾,然后自己擦拭起了身上的污渍,靠在夏尔的身边。 “总算您倒是记得来看看我了。”片刻之后,她小声说。虽然语气是惯常的冷漠,但是却难得地多了一点抱怨。 自从生下了孩子,然后和父亲翻脸了之后,萝拉就被困锁在了这个阁楼房间里面,平常甚至少有出去放风的机会,大部分时间只能在房间内忍受被监禁起来的苦痛。虽然房间内生活用品倒是没缺过,但是从小就锦衣玉食下长大的她,哪里受得过这样的苦楚?更何况还被限制了自由。 所以在这段时间当中,她的精神变得极度痛苦,只是因为本性里的刚强,和一点点“撑过去就有希望”的念想,才让她强撑了下来。 但是这种强撑当然不会毫无难度,实际上她积累了太多压力,以至于夏尔这次来到德·博旺男爵的府上并且特意来看她的时候,她主动拉着夏尔走上了床。 在一场畅快的欢愉之后,她的精神压力总算被消弭了不少,而直到最后一刻,她也还保有着理智——她不想这个时候就去冒怀孕的风险,一是为了报复父亲,二来也是担心父亲有了两个继承者之后不再担心后继无人,直接对她下刀。 夏尔轻轻地抚摸着她光滑的腹部,然后慢慢地爬上了峰峦,用这种方式来平息她的情绪。 原本她就是身材娇小,在经过如此强烈的精神打击之后,身体变得更加瘦了,但是因为刚刚做了母亲的缘故,胸脯又显得相当凸出,这种强烈的对比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是大臣,没办法的。”看到萝拉情绪好点了之后,夏尔再为自己解释,“总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我刚刚从枫丹白露回来,不就跑过来见你了吗?” “在那些地方,你已经和你的情人们玩够了吧。”萝拉略带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但是也没有纠缠。“不过,总归要感谢你。” 一边说,她一边勉强地挣扎站了起来,然后在床边慢慢地给自己裹上了粉红色的丝绸睡衣,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欢愉一场的缘故,看着她的动作,夏尔突然感觉到心里一热,但还是强行压了下去。“不用谢,这不是应该的吗?” 接着,夏尔放眼四顾,打量了房间的周围。 房间里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梳妆台之外就只有一些常用的家具,窗户下面还有一张书桌,没有任何用来赏玩的东西。只有几本书摆在桌面上,微妙地透露了房间住客打发时间的方式。 “最近真是辛苦你了。”他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放心吧,我会努力的,争取让你父亲早点放你出来。” “没有的,别白费力气了。”萝拉却十分镇定地摇了摇头,“你不了解他,他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就绝对不会反悔,所以如果我有幸没有被他杀死的话,那至少也要等他死后才有机会得到自由。” 夏尔想了想,萝拉确实说得没错,男爵就是这样的人。 “这还真是……”他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说到底,萝拉倒也只能算是咎由自取,所以他也并不是特别同情对方。 话虽如此,如果真要坐几十年的苦牢,放着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这样流逝,他也不禁有些恻隐。“不过我总是会努力一下的,说不定他会心软点儿吧,人老了总是会好说话点的……” “别老是跟他说这件事了,说不定他一怒之下,我连现在的待遇都保不住。”萝拉冷笑了一下,然后朝扫了周围一眼,“您若是想要帮我,就好好地和我们家合作吧。” 是的,她就连现在的待遇也只能是拜父亲所赐,随时有可能因为他的心情而变得更糟糕,这样的处境不到父亲死的那天是不会有任何可能改变的。 如果不想让这种可怕的苦刑持续几十年,让自己变成疯子的话,那就只能祈盼父亲早一点离开这个世界,而那时候她的情人自然可以保她安全出来并且继承家业。 如果上帝不做这活的话,我就亲自来做吧……她在心中暗想。 不过她也知道,至少现在夏尔不会同意她的看法,所以她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 “我可是很用心在和你们家合作的啊。”一说到这里,夏尔倒是来兴致了,“现在我们合作可以说亲密无间,现在我已经达成了你的心愿了——德·博旺家族已经可以垄断对我属下那些商人们的贷款,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得对我们唯命是从了……” 一边说,他还一边将穿好了衣服的萝拉重新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然后滔滔不绝地跟萝拉解释着他所达成的一切。当提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声音愈发具有感染力,显得充满了光辉。 萝拉静静地听着夏尔的解释,神情变幻不定,心情也十分复杂,既有夙愿得偿的兴奋,也有这一切实现之后自己却无法亲自看到的悲伤,真可谓是百味杂陈。 “这么说来,现在是玛丽在接替我的位置吗?”最后,她平静地问,“她做得怎么样?应该还算是顺利吧?” 因为秉性傲慢的缘故,她一直都瞧不起在大家面前故意装作畏畏缩缩,心机狡狯的玛丽,可是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之后,她又觉得以玛丽的头脑和心机,再加上和两家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可能是接手她的位置的极好人选之一,至少可以让自己丢下的那些事不至于就此不了了之。 “嗯,她还算是做得可以,至少让一切事务没有停转下来。”夏尔点了点头,“不过她也夸赞过你,说你把一切都整理地井井有条,所以她接手起来特别容易。” “她只是为了在你面前邀功而已。”萝拉对玛丽却没有留什么情面,“她是个狡猾的人,不过好在很识时务,所以至少大体上忠诚可靠,只要自己的愿望能够得到满足就不会乱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着夏尔,“她有没有勾引你?” 还没有等夏尔回答,她就冷笑了起来,“我倒是白问了,怎么可能没有?那么我换个问题,你有没有和她也留下孩子?” “目前,还没有。”夏尔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所以低声回答。 “这个家伙……”萝拉自然听出了这个简短回答内所隐含的意思,“倒还真是脑筋灵泛得很,还真知道怎么缠住大树啊,就跟一株寄生藤一样。” 虽然她有些嘲讽,但是倒也没有显得很生气。 “别这么说她,她也是有自己的考虑。”夏尔不得不为玛丽说了好话,“她一直都热忱地为我效力,而且很多事情都做得很好,这一点值得褒奖。再说了,她一直对你很恭敬……” “你好像把她看得太重了吧?像她这样的人不是到处都是吗,有什么值得迁就的?”萝拉反问,“我倒不是想要干涉你什么,我只想告诉你,她只能是我们的奴仆而已——当然她也有这个资格了——不用太宠着她!” “好吧,我们别争这个了……”夏尔连忙转开了话题。 他也从床上走了起来,然后自己也为自己穿上了衣服,接着,他走到了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扉。 马上就有一个中年女人从走廊的拐角处走了过来,“先生,您有什么吩咐吗?” 自从萝拉被关在了这里之后,她就一直住在这里,监视着萝拉的一举一动,确保她绝对不要跑出去,但是夏尔来拜访的时候她却也不会阻止他行动,只是在外面静候而已。 天知道她刚才都听到了什么……夏尔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然后不由得感觉有些尴尬。 但是他很快就把尴尬抛在一边,然后板起了脸看上对方。 “把丽安娜带过来吧。” “小姐?”对方显然有些吃惊,然后犹豫地看了一下房间里面,迟疑地问,“这样不太好吧?” “让一个母亲见见自己的女儿又怎么了?”夏尔不耐烦地反问。 “可是……” “这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怎么会肯做对她不利的事情呢?”夏尔又加重了语气,“我又不是提出了什么让人难堪的要求,难道非要我事必躬亲不可吗?” “好吧……”犹豫了片刻之后,对方终于还是决定不要得罪特雷维尔大臣阁下为好,“不过我得去跟老爷请示一下。” “去吧,去吧……他会同意的,快点儿!”夏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然后,他走回房间,靠在了萝拉的身边,吻了吻她的脸颊。“心情好点儿,一切不会永远糟下去的。” “谢谢你。”萝拉简短地回答。 然后,她突然放低了声音,“我还有一件秘密的事情要告诉你,夏尔。”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秘辛与报复 “什么秘密?”眼见萝拉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夏尔一下子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一些有关于我父亲的秘密。”萝拉微微垂下了视线,眼睛里面闪烁着暧昧不明的光线,“我父亲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暗地里支持他的走卒们,搞一些投机活动,他们先是故意弄出什么名目来,组建一些公司,拿着房地产啊,运河啊,外国的金矿啊……拿着这些各种项目大吹大擂,在市场上制造风潮,然后拿到市场来出售债权,吸收资金,有时候甚至我父亲本人都会出面来背书,哄骗那些无知小民上当——你知道他们的,这些蠢材整天就想着发财,把脑子都烧坏了,什么判断力都没有,就跟被牧羊犬赶着的羊差不多,一听到有什么大人物的名字,他们就没有一点儿判断力了,骗了一次还能再骗一次,跟韭菜似的怎么也杀不光……” “这并不让我意外。”夏尔点了点头,既表示他清楚这事,也同意了萝拉对某些人的判断。 这时代混乱无比,所谓市场可以说是监管全无,充斥着大量根本就是骗局的金融勾当,无数人因为上了当而败光家业,那些奸商们搞这种金融骗局自然是得心应手,德·博旺男爵作为金融界的大人物,当然也肯定是这一行当的翘楚。 甚至可以说,他就是经过这么一次次的清洗愚众手中的财富,才能够得到如今的地位。 所以他毫不感觉奇怪,他也知道,萝拉也绝不会是在跟他搞什么道德控诉。 “这些招数屡试不爽,而且可以说是我们最大的利润来源之一,比什么利息差都要好赚多了……”萝拉微微侧过脸去,看了看门外的走廊,确定没有人在外面的之后,她才重新开口,“虽然这些走卒们会在骗到了足够的钱之后搞假破产,人也会消失,但是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消失的,那些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钱必须通过不为人知的方式落到我们家的钱袋子里面,通常是要转出国外去,然后再通过国外的虚构企业和项目给赚回来,直到这时候,才能算是大功告成了……” “然后呢?”夏尔差不多已经摸清楚了一些头绪了。 “巨额的资金流动不可能无迹可寻,尤其是不得不通过外国人的时候,这些资金暗地里来来回回,留下了大量票据和账目,而为了不让那些走卒们暗地里搞鬼,我们甚至不能把这些东西都烧掉,只能保存起来……” 说着说着,萝拉突然冷笑了起来,“是的,在阿姆斯特丹,在维也纳,在柏林,在伦敦,我们都有这样大量的票据和证券,如果仔细追究这些资财的源流的话,恐怕都够写一篇法兰西人民三十年来的血泪史了……” “你的父亲恐怕绝对不希望法兰西人民看到这样可怕的东西,这会让他们灵魂受到打击的。”夏尔大概明白萝拉的意思了,于是他也冷笑了起来。 在阴云密布的背景下,两个人的笑容都显得有些诡异。 “是啊,爸爸是绝对不希望这些东西见到天日的,不然就算他也得被群起攻之,就连法国也呆不下了,因为他一刀刀地砍在太多人身上了……”因为现在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的缘故,她对父亲的语气十分不客气,但是却又不自然地对父亲带上了一些崇敬和畏惧。“不过,这些东西,原本都会深藏在一些外国银行的保险箱里面,那都是最为牢靠的地方,一般来说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我们也帮这些同行们藏了他们不想要见光的东西,所以他们也会小心替我们保管的。” “那在什么特殊情况下会出现差错呢?”夏尔马上问。 “在一个十分特殊的情况下。”萝拉靠在了夏尔的身上,然后将嘴唇凑到了夏尔的耳边,“他是通过一些对他最忠心、最可靠的人来办理这些事务的,这些代理人从他这里得到了大量的好处,会为他把秘密保守到棺材里面去。然而,这些代理人并不是遗世独立,他们也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 “虽然之前你一度帮父亲代管事务,你父亲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你吧?”夏尔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他老早就在提防你了。” “是啊,他没告诉我。而且他也确实老早就在提防我了,只是之前他太会隐藏自己了,而我又过于自信,所以没有发现那些端倪而已。”因为痛苦,萝拉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片刻之后才恢复正常,“不过,这件事倒跟提防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藏到地底下的事情,就算他没提防我,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会告诉我的。” “我明白了……”夏尔点了点头,“那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虽然父亲没有将这些人告诉我,但是我自从知道这件事之后,就一直在暗地里留意,注视着家族和外国各地的业务往来,甚至连父亲和外国人的通信我都想办法看过……”萝拉的语气里突然带上了一些得意,“经过我不懈的努力,终于拉开了帷幕的一角……” “真是厉害!”夏尔忍不住感叹了。 虽然萝拉说得很,以男爵行事之谨慎,不知道萝拉到底花费了多少心力和机巧,才能够一边以孝顺女儿的面目侍奉父亲,一边在这些密如蛛网的线索当中,找出一点点黑幕下的东西。 父亲如此处心积虑对付女儿,女儿如此处心积虑对付父亲,这样的家庭,就算是坐拥金山,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忍不住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这个人,他是我父亲在维也纳的代理人,他之前在法国,后来跟着我父亲发了财又背了罪,所以我父亲把他安置到维也纳去了,他就在那里组建了家庭,也算幸福吧,儿女众多……”萝拉当然不知道夏尔的想法,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个人是逃犯,又从父亲这里拿了钱,所以他对父亲忠心耿耿,竭尽全力为他守密。但是人嘛,只要组建了家庭有了儿女就会有弱点。有些人可以自己慷慨赴死,却未必受得了眼睁睁看着儿女在面前死去的痛苦……” “你不会已经这么办了吧?”夏尔听得心头有些发紧。 “当然没有了,那时候我哪里知道父亲会直接对我动手?”萝拉微微皱了皱眉头,“现在我就是想要动手也没办法了。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有完全的行动自由,而且你也有足够的权势,可以让人在维也纳帮你动手……而且如果必要的话,你也可以顶住他的压力,让一切都昭示于众,如果到了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就是万劫不复的灾难了!” 夏尔已经明白了,萝拉确实掌握了他父亲最为可怕的秘密,这不是金钱上的损失,这是一切的损失——虽然维也纳的代理人只掌握几分之一的事实而已,但是几分之一就够了。 只要这个秘密被人发掘出来,那么德·博旺男爵用金钱和名望构筑的堡垒出现一个可怕的缺口,然后就会坍塌。不管他有多少财富,他都没有办法挺过去了,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卷上一大笔家财逃离法国,隐姓埋名到其他国家甚至美洲当一个富豪而已。 本质上,对这个国家金字塔最顶尖的人们——包括夏尔自己——来说,世界的规则十分简单,你可以犯罪,可以无恶不作,可以为所欲为,法律可以对你网开一面,但是绝不能让公众都知道那些黑暗的证据,一旦被昭示于众人之前,那就无异于是别拉到了阳光之下的吸血鬼,只能被炽烈的光线灼烧殆尽。 “对,万劫不复的灾难,你当然明白会怎么样。”萝拉的笑容越来越深了,“所以,夏尔,我现在将这一切都告诉你。” “你想要什么?”夏尔反问。 “保护我。如果我父亲真的有处死我的迹象,你就赶紧这么做,把这些东西拿到手,这可以保住我的生命。”萝拉毫不迟疑地说,“如果你没来得及保护,我不得不死于父亲之手的话,那么你就放手干吧,你可以把他吞噬一空,让他几十年的辛苦所建立的一切全部消失殆尽!” 夏尔看着萝拉精致的面孔,他虽然早就明白萝拉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却没有想到她冷酷无情到了这种地步。 “这就意味着德·博旺家族的消失。还有,你不害怕我直接就动手吗?” “如果我被父亲处死了,这个家族就算再怎么煊赫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宁可和他同归于经……如果我还活着,那这些危险的东西你也不会拿出来使用。”萝拉倒是一点儿也不害怕,“再说了,就算你现在动手,又能怎么样?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了,就让他尝尝我的厉害吧。” 仿佛是触动了什么心弦一样,萝拉的眼睛里面突然蒙上了一层雾气,她的嗓音也颤抖了起来,“你知道为什么杀了哥哥之后,我都已经成为继承人了,还要处心积虑收集这些东西吗?因为我害怕,我被他们当成可抛弃的人已经太久了,我没有任何安全感,我也不相信父亲会真的一瞬间就变个人,帮我当成莫里斯那样来宠爱,我害怕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都失去,所以我要给自己找一些保障,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在他眼里死掉的莫里斯比我还要重要十倍,但是他……他小看了我……” 萝拉的胸口剧烈起伏了起来,眼角的泪水也猝然滚落,但是她的神情却又坚定无比,带有一种几乎无可动摇的意志。“我被他和哥哥蔑视已经太久了,他们似乎总以为我是比他们低一等的生物,然而,莫里斯已经被我送去见上帝了,而终有一天,我会让他也看到……他的女儿,比他想象的要强上太多!” 因为身上穿的只是薄薄的丝绸睡衣,所以萝拉这时候胸口露出了大片的春光,高耸的胸脯和粉红色的尖峰微微激荡着,吸引了夏尔的视线。 美极了。 夏尔心想。 漂亮。 他既为萝拉暗地里所做的一切所震惊,也为这种意志、这种美感所震撼。 他伸出手来,抓住了萝拉的臂膀,然后将她搂在了怀中。“好吧,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地址在哪儿?如果一切都无可挽回的话,我会按你说的去做的。” 萝拉露出了笑容,然后凑到了夏尔的旁边,小声了嘀咕了几句。 这时候,夏尔再度兴起的欲念已经难以抑制了,他紧紧地搂住了萝拉,然后直接就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舌头毫无顾忌地伸了进去。 “唔……”萝拉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已经无法说出口了,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声音。 然后,夏尔直接将她抱到了床边,然后将她扔到了床上。 正当他还想要直接来上一回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略带迟疑的呼喊。 “先生……” 夏尔顿时就产生了怒火,猛然回头看向了后面,然后发现刚才那位中年妇女又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她的神色显然有些尴尬,显然对撞破大臣阁下再来一次的兴致感到不安。 而她的怀中,则抱着一个还在酣睡的婴儿。 “先生,老爷已经同意您的要求,让我把小姐抱过来了。”这位中年女人犹豫了一下,然后马上走了进来,将怀中的婴儿递了过去,然后等夏尔接过之后,她慌忙就逃离了房间,再也不敢多呆一秒钟。 这时候,丽安娜被吵醒了,她在夏尔的怀中,突然大声啼哭了起来。 “你都当了这么久父亲了,连怎么抱孩子都不会吗?”萝拉斥责了一句,然后直接从他的手里抢过了被吵醒的女儿,然后轻轻地爱抚了起来。 在这时候,她的脸上不再是刚才的严峻,反倒是多了一些母性的光辉。 “看来是饿了。”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把女儿凑到了怀中,然后稍稍偏开了睡衣的领口。 “你经常给她喂奶吗?” 看到她动作这么熟稔,夏尔忍不住问,毕竟这年代大多数贵族家庭还是用奶娘的。 “最近我涨得有点儿难受。”萝拉微微红了脸,“再说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在夏尔的注视下,这个精致的美女袒开胸腹,给婴儿喂着奶水。 刚才兴起的欲念没有消退,反而更加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既然这样,要不,给我也来点儿?”他脱口而问。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甘泉 “既然这样,要不,给我也来点儿?” 看着正在给女儿哺乳的萝拉,兴致高昂的夏尔在鬼使神差之下脱口而出。 因为一直聚精会神在抚弄女儿,所以萝拉最初的一瞬间并没有听明白夏尔的话,等到理解过来之后,她猛然抬起头来,瞪住了夏尔。 她的视线十足的凌厉,仿佛就是看到疯子或者魔鬼的表情,又像是蕴含了难以言述的怒气。几乎让人怀疑她马上就要甩手过来往夏尔脸上抽一下似的。“你在说什么鬼话?!” 夏尔尴尬地笑了笑,他刚才一说出口的时候就自知不对,心里也正在后悔。 “好吧,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不用当真。”他轻轻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真的是无心的。“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只是,你现在真的很漂亮,漂亮极了……” “你……你……”萝拉还是怒气难消,狠狠地看着他,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措辞,于是愤怒更加郁积在心里,变得愈发难受。 “好啦,好啦,你别把我这话当真就好了。”夏尔连忙走到了她的身边,然后搂住了她的腰肢,接着抚摸了一下孩子,“别吵到丽安娜了!” 在夏尔的安抚之下,萝拉总算怒气稍稍消减了下来,她心里也知道现在不是和夏尔吵架的时候。“都这时候还能开出这样的玩笑,我倒是挺佩服你的了!” 一边说,她一边轻轻地摇晃着女儿,而丽安娜也已经在得到了充足的食物,开始陷入到了新的睡眠当中,而白色的汁液从她的口中满溢而出,从嘴角边滑落到了萝拉的手上,然后滴在了地上,留下了白色的污渍。 这一幕景象,倒让夏尔心生触动。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再带有欲念,而是纯粹以欣赏的眼光看着她哺育两个人的亲生女儿。 “别这么看着我!”萝拉倒被这种视线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微微有些发烧,好不容易才稳住了手,小心翼翼地将襁褓中的女儿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慌忙将领口重新抬了上去,将白嫩的双峰隐匿在了丝绸睡衣之下。 不过,经过女儿的帮助,她现在也感觉轻松了不少,胸脯也没有了之前的胀痛。 从小在养尊处优当中长大的萝拉,对如何带孩子实际上也是懵懂无知,不过靠着母亲的一些天性本能和一点点对女儿的爱心,倒也马马虎虎能够哄住女儿,也借着这些机会时常能够得到一些打法时间的方式。 直到这时候,她才有闲暇再应付夏尔。 “真没想到,身为大臣阁下,你居然会说出这么没体面的话来!”她余怒未消地瞪了夏尔一眼。 “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毕竟这样子确实美极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分享一下你们之间的爱。”夏尔苦笑了一下。“当然咯,你可以把这当成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你还没有从你母亲那里得到够吗?”萝拉反问。 “我的生活当中没有母亲的角色。”夏尔摇了摇头,然后又补充了一下,“当然也不能这么说吧……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对她没什么印象。” 虽然两世为人,但是他这加起来数十年的生涯当中,确实缺少了父母的关键角色,更加从未体味过这种天伦之乐——他在那一世是孤儿,不知父母是何许人,这一世也好不了多少,父亲早早消失,母亲也早早离世,他们在的时候也时常为了一些事情吵架,年轻的母亲被父亲的荒唐行径折磨得近乎于神经衰弱,哪里顾得上给他什么爱抚。 所以,本质上来说,他几乎从未能够感受到来自于父母亲的爱,这种奇特的经历,又何尝不是塑造他那种孤高冷漠的心理的主因之一? 被夏尔这么一说。萝拉的怒气倒不好发泄了,她也怔住了,垂下了视线,仿佛是回想到了什么一样。 “那这一点我倒是比你走运,我的妈妈十年前才过世,她很宠爱我,至少给我留下了很多回忆。”萝拉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嘶声说,“如果不是那么早离世的话,也许情况不会变成这样吧……” 回忆纷至沓来,让她的思绪变得繁杂而又激荡。 她在茫然当中四顾,看了看这陋室。 十年当中,一切都已经截然不同了,原本算是欢乐的家庭已经完全解体,哥哥已经被自己亲手杀死了,而自己也被父亲大发雷霆之怒,以至于只能身陷囹圄。 妈妈,你要是能看到这一切,该多伤心啊。 这么想的时候,她的眼睛一酸,差点流下了眼泪来。 就在这时候,她感觉肩膀上被人搭上了手,然后被强行拉到了对方怀中。 “这时候再想这些,是不是晚了点儿?”夏尔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为已经发生的事情伤心,这可不像你。” 萝拉呆住了。 “是啊,既然我已经演了反角儿,就应该不顾一切演到底,中途给自己说软话那也太难堪了!”然后,她突然笑了起来,这面孔又显得如同往常那样狂妄自大,“就算是妈妈在,我还是会这么做的!谁也休想阻止我!哈哈哈哈!” 夏尔只是微笑着抚摸她的脸颊,不置一词。 他如果真要是自己丈夫那就好了,就算是那么挑剔的妈妈也会感到欣慰的。看着对面这个英俊的青年人,萝拉一边笑,一边心想。 只可惜他不是,因为命中注定的阴差阳错,如今两个人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有夫之妇,简直一切都乱套了…… 可是就算乱套了又怎样? 没有谁可以干干净净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那就乱个彻底吧。 “我明白了,那就让你这个可怜人尝尝母亲的味道如何?”她的面孔变得十足的邪恶,然后不经意之间又褪开了一边的领口,“算是感谢你为我保命吧。” “嗯?”看着突然邪笑的萝拉,夏尔一阵惊愕。 “怎么,刚才还那么大胆,现在又畏畏缩缩了?这可不像你啊,我们亲爱的大臣阁下?”萝拉的笑容越来越浓烈了,“难得我想要满足你的愿望,难道你却要临阵退缩了吗?” “你……”这下反而是夏尔有些尴尬了。 萝拉满面笑容地看着他,而她微红的蓓蕾在他面前微微摇晃着,配合上耀眼的白嫩肌肤和半透明的丝绸衣物,一切都是那样地动人心魄。 他的眼睛已经被勾住了。 既然别人都已经同意了,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 不知不觉中间,他轻轻地伏下了身来,含住了那一点蓓蕾。 随着低低的咕哝声和他喉头的微微耸动,母亲哺育孩子的神圣汁液就这样来到了他的口中,再流入到了他的腹中。 一开始的好奇心让他的味觉几乎消失了,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然后细细地品味了起来。 但是,除了一点点的甘甜之外,好像淡得出奇,根本没什么味道。 就是这种平淡无奇的东西,让人类延续了几万代?夏尔的心理突然升起了一种荒谬感。 人类能够进化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啊。 他脑子里冒过了这样一个看似完全不搭界的想法。 但是,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头上有什么扫过,眼睛抬起来一看,却发现是萝拉在抚摸他的头发,犹如是在哺育孩子的母亲一样,就连眼睛里面也带上了一些爱怜的光辉——当然这也许是他的错觉也说不定。 这就是母亲的感觉吗? 从没有尝试过这种感觉的夏尔,一瞬间有些迷茫了,就连嘴中的汁液,好像也变得愈发甘甜了起来。 这种甘泉涌入到了他的胃中,好像是在涤荡了他的心灵一样。 一瞬间他的鼻子一酸,几乎自己也哭了出来。 妈妈,你在哪儿? 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清醒。 不,我是德·特雷维尔家族的首领,我是帝国的大臣阁下,我是绝对不能有任何软弱的样子的。 靠着无比坚韧的意志力,他松开了口,然后挺起腰杆,抬起头来看着萝拉。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这只是我的回礼而已,毕竟你救过我的铭”萝拉仍旧板着脸,但是语气里面却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的东西。 这时候气氛已经有些古怪了,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难道你的夫人没有满足过你的好奇心吗?”许久之后,重新整理好了衣服的萝拉终于随便找了个问题问。 “夏洛特?”夏尔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马上摇了摇头,“不,我怎么会跟她说这种话?” 这是实话,如果是夏洛特面前,他是绝对不敢说出这种话来的,甚至都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以后也不会有。 夏尔根本就不想和夏洛特说出这么“不体面”的话来,他知道只会招来妻子的雷霆大怒。 夏洛特想要的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自己——而且是她那种世界观下完美无缺的自己,当看不到的时候她会失望至极,直到怒不可遏,所以他绝对不能去触这种眉头。 所以,夏洛特只能供在身边。这一点夏尔知道得十分清楚。 “总感觉被你小看了……”萝拉皱起了眉头。“不敢跟妻子说就敢跟我说?把我当什么了?” “把你当爱人了。”夏尔握紧了她的手,“只要我还在,只要你还需要我的帮助,我就绝对不会抛下你的。” 第一百三十章 建议与识破 当夏尔离开萝拉身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色已经变得昏暗,然而在明亮的烛光的照映下,德·博旺男爵仍旧伏在书房的案边,继续着他一天的工作。 即使和他极少见面的人也能看得出来,和之前相比他已经老了许多,虽然身形依旧肥胖,但是脸上的皱纹却多了起来,两鬓上也能看到点点白发;眼神依旧明亮有力,但是拿着笔的手却已经不再如同过去那样沉稳。 在他这样的年纪,精力会不可避免地走向衰退,原本已经需要开始考虑退休了,可现在因为儿女都已经不在身边,无法辅佐父亲,所以他反倒要比之前更加事必躬亲,这也极大地消耗着他的精力。 虽然外面就是府邸当中美轮美奂的花园,现在百花盛开,在春天的气息当中争奇斗艳,但是书房的窗户却被拉下了重重帷幕,看不到任何苍翠,在万籁俱寂当中,男爵聚精会神地做着自己的公事,仿佛只有在这方寸之间,才能找到他人生的慰藉和凭依。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 “进来。”男爵头也不抬地说。 夏尔推开了门,然后抱着自己的女儿走了进来。 “和萝拉玩得怎么样?”男爵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名,然后把它丢到了一边,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夏尔。“还开心吧?” “还算是……开心吧。”来自于一个父亲的这个问题,让夏尔有些尴尬,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将丽安娜给递了过去。 丽安娜早已经醒了过来了,不过因为刚刚已经在母亲的馈赠当中得到了满足,所以她现在的情绪十分好,甚至被不熟悉的夏尔抱着的时候也没有哭闹,当看到男爵的时候,她忽然笑了起来,然后朝男爵招了招手。 “这小东西真是聪明啊!”男爵一边感叹,然后直接将丽安娜抱了过去,伏下腰来用自己的脸磨蹭丽安娜的脸蛋,惹得她咯咯直笑。 就算是老虎,也有软下来的时候啊。 看着这张越发苍老的面孔和上面的笑容,夏尔倒是不胜唏嘘。 “萝拉没有说什么怪话吧?”玩了孙女儿好一会儿之后,男爵总算抬起了头来问夏尔。“她一定想要鼓动你来给她当帮手吧?” 没错,我刚刚在和你的女儿商量怎么对付你……夏尔当然不至于这么说出来了。 “没有,我们只是聊了下天,然后一起逗弄了女儿而已。”夏尔随口说。 “这么说你们只是爬上了床发泄了一番?”男爵皱了皱眉头,看上去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然后就花了这么长时间?” “我技术挺好的。”夏尔马上回答。 这个近乎于自吹自擂的回答,令男爵惊诧不已地打量了一下他,好像想要从夏尔的脸上看出一点惭愧来似的,然而他的努力失败了,夏尔毫无惭愧,不慌不忙地看着他。 “嘿,好一个技术专家。”男爵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他明白这肯定只是对方的托辞,但是既然夏尔不肯说,他也没有什么办法逼问。 再说了,他也相信对方是一个理智而且利欲熏心之徒,身边又从来不会缺乏美色,所以肯定不会为了萝拉几句话就迷给神魂颠倒,给她当枪来使唤。 “好吧,随便你们吧。”他摇了摇头,放弃了追问,“总之我请您弄清楚什么对您有利,您也该明白什么对您的女儿最有利,到了现在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敌对了不是吗?”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请您放心吧,您是我所尊重的前辈和牢靠的同盟。”夏尔也同样做出了保证。“哪怕是为了丽安娜,我也要让您的事业发扬光大。” “明白就好。”男爵笑了笑,手上继续在逗弄着孙女儿,仿佛在借此找到一种娱乐方式似的。 “那么还是谈正事吧,您现在已经把身边的那些商人们都摆平了吗?” “嗯,现在他们已经被迫投降了,他们的陈情书现在已经写好了,我也可以保证他们一定会按照承诺行事。”夏尔从自己的外套的口袋里面掏出了几页纸,递给了对方。 这正是芙兰上次接见那些商人们时得到的战利品——他们都已经在夏尔草拟的声明和协议当中签了名字,准备以德·博旺男爵马首是瞻,以期利用他的资金来度过接下来必将到来的寒冬。 男爵把已经在他的抚弄下闭上了眼睛开始睡觉的丽安娜放到了一边,然后一把拿过来扫视了一下协议的具体内容,然后看到了那一列长长的签名。 他以专业性的态度,仔细审视着协议内容的每一个字,估量着这些字眼的价值,揣度着其中是否有漏洞,原本的慈爱和颓唐都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了近乎于冷漠的平静。直到半晌之后,他颇为满意地放下了文稿。 “干得真漂亮,这下他们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了!”他满怀喜悦地笑了起来,为自己的又一项大成功而颇为沾沾自喜,“只要第一次借了我的钱,我非得把他们栓在黄金柱子上不可!” “如果形势不对劲,他们是可以央求我来解除这份协议的。”虽然不想要给他在兴头上泼冷水,但是夏尔本着认真的态度,还是提醒了对方。“如果逼不得已的话,我可以为他们去找一个您以外的帮助者……” 虽然两边合作亲密得很,但是他必须亮明立场,以免显得自己只是在为他效劳。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既然我不打算毁约,又怎么需要担心你解决协议?”男爵倒是兴致不减,反倒是冷笑着扫了他一眼,“倒是你,你得担心下自己。” “嗯?”夏尔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不明白吗?”男爵继续冷笑着,“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天生的大臣啦?他们畏服你,他们遵从你,是因为你是大臣阁下,你执掌这他们的生杀大权,可是万一有一天你不是了呢?那么他们还有什么必要继续继续对你言听计从?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为你赴汤蹈火?这份协议是以大臣阁下的名义签订的,那么到时候新的大臣阁下如果不承认这份协议,我们两个人的谋划就全成空谈了!” 男爵这话倒让夏尔沉思了起来。 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这几年以来,以为官运亨通,而且人人都害怕他奉承他,所以他自己也免不了有些飘飘然,还真有点儿“这份权力是天生就归我使用”的感觉了。 然而这毕竟不是完全牢靠的权力,姑且不说什么革命暴乱之类的事件,内阁大臣本身就是会被更换的职位,纵使他现在深得皇帝陛下的信赖和重用,也不敢说多少年后自己就一定还会在这个任上。 而如果他被解职或者调任了,那么他在这份协议上面所留的保留条款会落到他的继任者手里,倒会成为一种阻碍他实现谋划的障碍。 这一点确实是不得不防。 “至少我可以保证在这几年当中我会一直担任大臣的职位,不会有人能够轻易地替代我,这些时间足够我把这份权力恰如其分地使用好了,而您也可以在这段时间里面建立稳固的地位。况且,我会做出相应的布置的。”沉吟了许久之后他回答,“我会在部里面栽培我的亲信,让他们接管部里的事务,这样的话只有我能轻易驱动这部机器,其他不管谁来都得被架空……” “你能培植亲信,别人不行吗?难道你是大臣别人不是?”男爵摇了摇头,“夏尔,这一套不是保险的方法。别人如果真接替你了,就算一时半会儿不得不被你培植的那些亲信们所摆布,但是时间长了难道人家不会自己摸索出经验来吗?别忘了,权力就在人家的手上!” “那您说应该怎么办?”夏尔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所以反问。 “所以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把这份权力全攥在政府手里!”男爵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已经就这个问题深思熟虑了。“你年少得志,地位超然,喜欢以权势傍身,这没关系,可是……你太热心于这一点了,你把自己当成了帝国本身,可是这不对,帝国是波拿巴家的,不是特雷维尔家的!他能把权力暂时赐给特雷维尔,就能想办法收回去!所以你就应该把权力藏到其他地方去,藏到他抢不走的地方!” “您这是指什么呢?”夏尔兴趣上来了。 “你这不是已经做了一半了吗?你成立了铁道联合会,还专门把贷款审议都给攥手里了,那你完全可以把这两件事合二为一,让联合会来掌握贷款,然后你可以以清偿贷款的名义,把这些实业家的利润都截留起来,让联合会来负责审议他们的账目……这样下来,你就把权力都转移到了联合会里面了,对你来说着没有什么区别,你在的时候,你可以尽情地使唤这些人,这对你来说不过是左手转右手,可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新来的什么大臣手里握不住钱,谁也使唤不动!” 夏尔顿时就明白了。 男爵实际上是在建议他表面上放权,进一步抬高铁道联合会这个民间行业组织的地位,然后以间接性地控制来指挥手下的这些商人们。只要他能够掌握这个组织,那么就算他被一个新来的大臣所接替,那位大臣想要废除掉两个人的协议也是千难万难。 在这期间,他可以依靠金钱筑起壁垒,让别的竞争者再也难以望其项背——除非特雷维尔家族完全落败,否则他就能够继续像他在任的时候那样,得到源源不断的财源和数不清的支持者。 虽然说到底,男爵还是在为了自己,让自己可以安枕无忧地坐享垄断的好处,但是他的这个主意倒也让夏尔颇为感激——因为对他确实很管用。 “您还真是老练。”夏尔忍不住钦佩地笑了起来。 “我一辈子都在跟钱打交道,当然比你在行一些了。”眼见夏尔这么上道,男爵也笑了起来。 “这个办法很好,我会尽快实行的……不过,想要得到下面的积极配合,我得费带你功夫。”夏尔沉吟了起来,“我之前考虑过,为了补偿他们在接下来的风潮里面所将要面临的损失,向陛下申请一些补偿措施……” “对,就是要这样!你帮别人去讨要好处,人家都感你的恩,那时候什么话都好说了。”男爵点了点头。“你是个聪明人,只要能够看到问题就能够想到办法,所以放手去做吧。对了……”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他皱了皱眉头,“那位德·莱奥朗小姐,很得你的信任吧?” “相当得我的信任。”夏尔回答,“基本上她会对我唯命是从。” 男爵依旧皱着眉头。 “怎么,您对她不满意吗?”夏尔问。 “倒也说不上不满意,她做得很好,但是还是不够好,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在讨你的欢心……”男爵扫了夏尔一眼,若有所指,“没错,她是一个热心的人,但是有时候未免热心过头了,所以没办法以表面中立的立场行事……而且她没有多少威望,虽然你一直都在借给她威望,但还是不够。” “您具体是指什么呢?”夏尔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人人都说你很宠爱她,但是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不相信她。”男爵有意不去看夏尔尴尬的神情,“人们认为你风流成性,说不准哪天她就会失宠,然后被你踢开,所以对她总会有所保留。” 夏尔确实有些尴尬了。 他并不会踢开玛丽,但是又该怎么去跟别人承诺这一点呢?就算承诺也未必有人会相信吧。 “那您说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夏尔反问,“要不……让萝拉回来?” “别跟我说这个!不可能的!”夏尔的试探几乎一秒钟后就被男爵回绝了,“我的建议很简单,往联合会里面塞两个听你话的‘中立派’来给你敲边鼓,要那种有一点儿威望又服从你的人,然后,再让一个毫无疑问可以代表你的人来统领大局,既然你打算抬高它,首先你要确保它只能对你唯命是从才行对吧?” “……”夏尔想明白了。 毫无疑问可以代表我的人? 那只能在那一个人了。 “如果我让我的妹妹做这个代表者,您会反对吗?”夏尔试探性地问。 其实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但是因为顾忌男爵所以一直没提——毕竟他的妹妹也是萝拉杀死莫里斯的共犯之一。 “你虽然没有兄弟,但是你妻子有吧?”男爵似乎确实有些保留。“你的妹妹似乎年纪很小。” “比起他们我更相信我妹妹。”夏尔毫不犹豫地回答,“虽然年纪小一点儿,她脑子比我堂兄好用多了,而且她已经为我办过不少事情了,十分得力,更何况……对我忠心耿耿,绝对没有别的念想。” “得了吧,别乱用‘绝对’这个字儿!因为这会让你昏头转向。”男爵忍不住反驳他了,“世上哪有绝对?父母兄弟就一定牢靠吗?别忘了我女儿才杀了她哥哥,天知道她有没有从中得到什么鼓励。” “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夏尔笃定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您不认识她我不会怪您,不过我不会用无端的怀疑来玷污这种忠诚了,您不知道她有多么热心于为我效劳……” 他的语气有些微妙的改变,以至于男爵疑惑地看着他,揣度他怎么突然如此动感情。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之后,男爵终于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你这么相信,那就这么办吧,希望一切顺利……” “谢谢您,先生。”夏尔微微朝他躬了躬身,“我们是绝对不会辜负您的信任的,她会是一个忠实而又聪明的执行人,而且她和玛丽的关系也很好,玛丽会尽自己所能来辅佐她。有了她们在,虽然一开始会有些疏漏,但是随着经验的积累,过一段时间之后,我想就算我们两个不出面,她们也可以在表面上主持住大局……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我见过你的妹妹几次。”男爵突然说。 “嗯?”夏尔奇怪地看着对方。 “你刚才的神情有点儿奇怪,我跟太多人打过交道了,不至于弄不清楚这种样子可能意味着什么。”男爵抬起头来,盯着夏尔,看着他的脸,表情十分古怪。 许久之后,当夏尔有些不自在的时候,他再度开口了。 “夏尔,你老实告诉我,你不会对你的妹妹都有非分之想吧?” 夏尔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他想要否认,可是在男爵的目光之下又觉得这只是白费力气。 他这份犹豫,对男爵来说,就已经代表许多东西了。 “吓?我看到什么了?一个新的凯撒·博尔吉亚?”男爵脱口而出,然后忍不住站了起来,瞪着夏尔。“喂,你脑子里真的全只有精液了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为难 “你的脑子里面都是精液吗?” 男爵怒气冲冲的质问,让夏尔一下子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您……您请安坐。”好不容易他才站了起来,抓住了男爵挥起来的双手,然后让他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请不要这么激动。” “我能够不激动吗?”虽然坐了下来,但是男爵还是十分恼怒的样子,“亏我还觉得你是个有脑子的青年人,没想到居然比其他人还要疯!” “请不要这么说。”夏尔颇为无奈地看着对方,“情况其实挺复杂的。” “不论什么情况,你也不应该去干这种傻事。”男爵却严厉地扫了他一眼,“夏尔,难道你不知道其中的后果吗?” “我知道。”夏尔点了点头,“但是,您不是更加知道吗?如果一项过错不为人所知,那么它就不是过错。” “你……”被夏尔这么反诘,男爵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毕竟他的专业不就是违法犯纪? 好不容易他才恢复了过来。“……话是这么说,但是这情况完全不同,夏尔,你不用拿出你对外国人的那种如簧之舌了,你明白这是什么事情!难道你真的就这么沉迷于美色当中?以至于连区区一个都不肯放过?世上美女那么多,你自己也玩了几个了,难道还有放不开的吗?何必非要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呢?其他人,你风流一场没人会当回事,可是你妹妹……这就是完全两回事了!你知道的啊!” “我知道。”夏尔长叹了口气。 “那么你们现在……有没有……”男爵用拇指和食指中指搓了一下,比了一个手势。 “现在还没有。”夏尔摇了摇头。 “那就好,还来得及。”男爵放松了一点,“你克制一下这个欲念吧,让一切不要变得脱轨,最好早点给她找个靠谱的人……” 这时候,夏尔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对方的话,“虽然现在没有,但是我已经和她约定好了,我们终究会结合在一起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见鬼!”男爵皱起眉头偏了一下头,显得十分无奈的样子。 然后,他定了定神,“既然你知道后果,那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 他确实十分疑惑,完全不理解对方的行为。“就我看来,你不是那种见色忘利的人,你不管怎么样都能清楚自己该走什么路……难道我看错人了吗?不,一直以来你的表现确实和我想的一样,那么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你就要看不清楚呢?趁着现在一切都没有变得太晚,放弃你的想法吧!” 在他诘问的视线下,夏尔沉默了。他的思绪十分烦乱,因为说实话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是一件无法跟人提及的禁忌,如果不是被老于世故的男爵自己看出了些端倪的话,他原本是不打算跟任何人说起的。 可是,既然现在都已经被人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反倒有了一些觉悟。 这里是一间密室,而他面对的人是这个国家最会守密的人。 更绝妙的是,在道德上他比自己负债更多,憎恨他诅咒他的人绝不会在自己之下。 既然这样,要说干脆说到底吧,反正也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更不会有人从道德上的理由来对他做出审判。 “她爱我,她比任何人都爱我……如果说需要一个理由的话,那么这就是理由了。”在男爵还在劝说的时候,夏尔开口了。“您知道的,我们从小没有了父母亲的照管,是相依为命的情况下长大的,所以我们的感情比一般的兄妹还要深厚,我……我费尽心力照看她长大,任劳任怨;而她呢,她崇拜我,她爱我……她对我更加是百倍的深情!无论我是不是个伟人,无论我能否做出超出常人的成就,她都会追随在我的身边,从不问回报,只唯恐我不再眷恋她,这种爱让我汗颜,更让我难以逃离……先生,您指责我失去了理智,但是之前我是有这种理智的,我为了让我们两个都能够毫无风险地走上光明的道路,自己选择了远离她,可是结果是什么呢?我曾差点失去她!看着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样子时,我……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差点崩塌了,一瞬间甚至不知道再活着有什么意义?如果世界都不存在了,我要理智有什么用?如果必须抛开她、看着她离开这个世界我才能走上光明之路,那光明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我宁可抱着她一起沉在黑暗里面!” 随着他的叙述,他的嗓子微微颤抖了起来,在这个幽闭的房间当中,他难得一见地吐露了心声。“先生,我们都是聪明人,而且我们利益相通,我信得过您,所以我就跟您说实话,有些话甚至在她面前我都不好意思讲。我原本知道她爱我,但是我从没想到过会到这样的程度,您知道吗,她告诉我,如果我不要她的话她就去死!世界上不可能再找到另外一个对我如此痴狂的人了,甚至我妻子都不会,这份炽烈的热情和意志让我迷醉,我已经逃不掉了,我宁可发疯也要把事情做到底!” 男爵没有插话,静静地看着这个青年人吐露衷肠。 如果是一个心存爱念的青年人的话,恐怕会产生共鸣,甚至私下里对这种禁忌的热恋抱有钦佩和羡慕之情,但是他不会,在数十年的生涯当中,他早已经被磨灭了激情,也磨掉了对爱情的任何羡慕和期待,他再也不可能被什么激情所触动了。 “所以,我就跟您明确说吧,我不愿意看着她死,也不愿意让我们之间的羁绊就此消失,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只能遵从命运的安排,和她站在一起。我不是因为威胁而爱她,而是因为被感动了而爱,真的,您也许不可能理解现在我在她面前时的艰难,我废了多大的劲才装作若无其事,才装作没有那么受她感动!才没有和她过于亲昵!”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夏尔突然脸上出现了一些红晕,“您说我会面临莫大的风险,我知道,但是我很高兴,如果这世界对我们有什么惩罚的话,这次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承担……” “哦,哦!多让人感动的爱情宣言啊!”男爵这时候终于冷笑了起来,“如果不是知道刚才你还睡在我女儿的创伤的话,我都快为你鼓掌了,特雷维尔大臣阁下!” 他的讽刺,让夏尔一瞬间从感动当中回到了人间。 “我并不是一个忠实的人,甚至也不是一个好人,所以我不能够如同她爱我那样迷恋她,这确实是我的罪孽——更让我负疚的是,就连这种罪孽她都愿意原谅。”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现在的情况很简单,她跟我明确说过,要么就把她留在身边,要么看她去死,我做不到后者,就只能做到前者,而且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只能不顾任何风险一直走下去,纵使前面有惊涛骇浪,我也必须咬牙忍受,因为我承受的风险和痛苦绝对不会有她那么大了,我没有任何理由再比她先放弃!” “嚯。”男爵苦笑了起来,“得了吧!别说啦!” 他已经大致明白情况了——那位特雷维尔小姐坚持要和自己的哥哥结合在一起,甚至不惜用生命相威胁,而身为兄长的这位,经过犹豫之后,终于被打动了,决心冒一切风险达成妹妹的心愿。 虽然没有窥见事实的全貌,但是从夏尔的话里面,他感受到了那位小姐惊人的意志和决心。 在这份决心当中,夏尔看到了感动,男爵却看到了别的东西。 这位小姐,抱着常人所未有的可怕欲念,并且坚定不移地为了实现这个欲念而战斗,为了达到目的,她示爱,寻死,用各种方法软硬兼施,终于把这个年轻人给牵着走了——虽然这线是所谓的“爱情”,但是这依旧可怕。 那个女娃娃看着娇滴滴的,天真可爱,倒是厉害得很!他不禁暗想。 “这么说来,你是非要这么做不可了?”沉默了许久之后,他低声问。 “对,我是一定会去做的,虽然不是现在。”夏尔点了点头,“我已经答应过她了,她也在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天……我真不知道如果我毁诺会发生什么!” “能坏到哪儿去呢?”男爵冷笑了起来。“不过,您舍不得她倒也很容易让人理解,多漂亮的孩子啊!” “不管怎么样,我做什么是我的私事,我不去妨碍别人,也有权要求别人不要妨碍我。也请您不要再以这种口吻来评论她了,她对您现在已经没有妨碍了。”夏尔有点不高兴了,于是严正地告知了对方。“我请您不要干涉我的私事。” “谁想要妨碍你了,傻小子?是你自己想要妨碍你自己!”男爵皱了皱眉头,然后再度呵斥对方,“你的事情我本来就不想去管,我只是害怕我的投资就因为你这么可笑荒唐的理由而打水漂!” “我会把这个秘密保守下去的。”夏尔回答,“她为了我也愿意离群索居,宁可不惹任何人的注意,只求不要被任何人打搅!只要我们两个小心,谁也没有办法指责我们什么——一对兄妹感情好一点又怎么了?没有什么法律不允许我们亲密。”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干脆摊开了牌来,“当然,我是个理智的人,即使在这样疯狂的情况下也还有一点理智,所以我也不指望自己一直都运气极好,如果……如果命运忽然抛弃了我的话,那么我就承担起这一切,然后带着她离开这个国家,不要再被任何人所打搅,也不去打搅任何人!” “疯了。”男爵的眉头皱得更加紧了。 他不明白对方这话到底是认真的,还只是威胁自己而已,但是不管是认真的还是威胁,这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后果。 “我们一向就是这样疯狂。”夏尔突然也笑了起来,虽然因为刚才的激动表现,他的笑容有些苍白,但是看上去还是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既然要赌,那么要么全赢要么全输,嬴一半的话也太没有意思了。” 在夏尔的注视之下,男爵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他并不是一个讲道德的人,之所以反对夏尔只是因为害怕事情败露,毁了他的前途也毁了自己的大计而已。 可是现在,对方都说到这个程度了,还有什么好争辩的呢? 我又不是他爸,哪管得了那么多! “哎,你们想做什么事情就做吧,关我什么事情呢!我只希望你走运,不要让大家都为难!” 第一百三十二章 深意 随着太阳从朝霞当中展露出自己的峥嵘,这座城市终于从前阵子雾雨蒙蒙的天气当中走了出来。彩云在不断地变化着形状和颜色,美丽的朝霞犹如绽开的花朵,悄悄地来到这人间,然后释放出自己的魅力, 站在窗边凝望着那遥远的天际,天空中鲜红和金黄交接,分外壮观,而这座城市青色的砖石建筑也被染成了金色,鸽子在光天与大地之间四处翻腾,放目所及好像是一幅活着的画卷。 “真是漂亮极了!” 看着这一幕景象的芙兰忍不住暗暗赞叹。 虽然她已经在这座城市、这所宅邸里面生活了许多年,但是每当碰到这种美景的时候,身体内潜藏的艺术家的感官,仍旧让她忍不住沉溺在这份夹杂了壮观与柔媚的美景当中。 伴随着这份美景的还有扑鼻而来的香气,这股香气是从面前的瓶子当中传出来的。这玻璃质地的小瓶子做得十分精致,各个光滑的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一件钻石饰品一样。在玻璃瓶子内装着粉红色的液体,正是这股香味的来源。 芙兰一边看着远处的风景,一边小心地拿起这个装满了花精油的小瓶子,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花精油往旁边的铜盆里面滴了几滴,然后将双手放入到了盆中浸泡了一会儿,接着用手沾水涂抹着脸,然后微微闭着眼睛面对着赤红的朝阳。 沾上了水之后,风不住地吹拂着她的脸,让她原本就十分娇嫩的脸更加显得白皙粉嫩。 她闭着眼睛,享受着那种香味带着清风一同浸入体内的感觉。 原本她是不怎么喜欢化妆的,一直喜欢朴素的妆容,可是自从一两年前开始,她发觉自己已经能够感受到青春逐渐流逝的痕迹,所以为了留住少女时代的容姿和鲜嫩,她开始注重保养自己了,每天早晨醒来之后都要这样精心侍弄一番。 当然,和她所认识的那些同龄人相比,她的姿容依旧还是值得自傲的,那些小姐们要么因为已经投身社交界,在昼夜颠倒的社交生活当中磨损了自己的肌肤、让自己的青春年华在纵情声色之间枯萎;要么就已经嫁了人甚至生育了孩子,再也无心精心打理自己——而她,却还是如此美丽,足以让每个初认识她的人感到惊艳万分。 可是她却绝少去大庭广众之下露面,甚至一心认为大众把自己惦记得越少就越好——这么做的理由,当然只有一个。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芙兰骤然睁开了眼睛,然后从窗外瞧了瞧,她的眼神十分隐蔽,可是其中的期待和焦急却巨细无遗,但是令她失望的是,街道依旧寂静,还没有动静。 她忍不住又去看了旁边的座钟,再度确认约定的时刻的到来,然后才重新闭上了眼睛,再度给自己涂上了沾了精露的水。 本来这座府邸就十分安静,人烟稀落,今天特雷维尔元帅外出公干,于是更加显得寂寥了,她在楼上什么也听不见,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搅她。 可是正当此时,突然远处的街道上又响起了骏马的嘶鸣,芙兰骤然睁开了眼睛,然后站了起来,仔细地看着迎面而来的马车。 当确定了马车的主人身份之后,她喜上眉梢,然后猝然拿起了旁边的丝巾,快速地擦干了脸上的水迹,接着马上转身就跑出了房间。 嘀嘀咚咚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个不停,简直不像是平常的她一样。 正当夏尔穿过了前庭,来到了宅邸的客厅当中时,他的妹妹正好从楼上跑下来,然后迎了过来。 当发现了兄长本人的时候,她并没有放慢脚步,而是继续朝他跑了过去。 夏尔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马上微笑了起来,张开了自己的双手,接住了迎面扑过来的芙兰。 “先生,您终于来了!”她将脸贴到了对方的胸前,微微闭上了眼睛。在无比的喜悦之外,她忍不住还带上了一些嗔怪。“我可想念您了!” “我也同样想念你。”夏尔回答。“但是没办法……” “好了好了,我知道您要事在身,反正您对谁都是这么说的!”芙兰抬起头来,不满地看着他,手却搂得很紧。“天知道您在枫丹白露那种地方会在忙什么……”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夏尔苦笑着回答,然后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让人看见了可不好……” “在自己家里还管那么多干什么!”芙兰却没有松开手的意思,“我们在家里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好了好了,今天不是有客人吗?”无奈之下,夏尔只好轻轻地又拍了几下,“等让客人看到我们这样,可不大得体……他来了没有?” 一听到客人的事情,芙兰终于放开了手,然后站到了哥哥的旁边,向外面看了看。 “我跟他约定的时间就是这个时间,我可不想让您等他。差不多他也快来了吧……” 在她刚刚落音的时候,在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然后门房传过来了消息,今天的客人已经来了。 “那位巴斯德先生已经来了,您现在就接见他吗?”得到了消息之后,芙兰问夏尔。 “那就让他现在来见我吧。”夏尔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维系着一贯以来衣冠楚楚的形象。 他可不想因为一小点疏忽,在路易·巴斯德这种注定会名扬天下的大科学家面前有损自己的形象。 虽然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这么郑重其事,但是芙兰还是吩咐门房将那位巴斯德先生带了过来。 路易·巴斯德马上就来到了会客室当中,同样一身正装的他,一派青年知识分子的风度,看上去谦逊温和又不失体面。 因为他在昨天得到了通知,他的捐助人德·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已经从枫丹白露回来了,而且他将在今天接见自己。所以他早就穿上了自认为最为庄重得体的装束,在一大早就在妻子的帮助下精心打扮了一番,然后在约定的时间到来之前来到了特雷维尔元帅的府上。 他听说过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另外在城郊外有自己的府邸,所以不太明白大臣阁下为什么特意要在这里接见自己,不过这对他来说倒是小事。 一来到会客室当中,他马上就看到了站在特雷维尔小姐旁边的金发年轻人,虽然他的年纪看上去很年轻,但是在今天这个环境下他不可能有别的身份,所以他马上对着这个年轻人躬身行礼。 “大臣阁下,很高兴见到您!” 就人格上而言,路易·巴斯德算得上是一个不热衷于名利、潜心于研究科学的人,可是在如今,他并不算是一个很知名的任务,再加上他现在很需要夏尔提供的帮助,所以他对夏尔的恭敬态度倒也不算奇怪了。 “很高兴见到您,巴斯德先生。”夏尔也颇为和蔼地回答,然后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您就和我想的一样风度翩翩。” 路易·巴斯德怔了片刻,然后马上伸出手来握住了对方的手,“您比我想象得还要宽宏大量,阁下!” “对有学问的人我一直都很尊敬。”夏尔一边微笑,一边带着他来到了沙发旁边,然后两个人一起坐了下来,芙兰也没有做声,跟在夏尔的旁边一同坐了下来。 刚刚落座之后,马上就有人把咖啡送了过来,而夏尔抬起头来看着对方,“基本情况,我的妹妹已经跟您说清楚了吧?她没有惹到您不愉快吧?” “怎么会呢?您的妹妹对我十分和善,让我受宠若惊。”路易·巴斯德连忙回答,“她也说出了一些令我难以置信的事情——说真的,我现在还是有些无法相信,感觉自己突然活在了梦中一样。” “是哪些东西让您觉得难以置信呢?”夏尔笑着问。 “她说您打算聘用我作为特雷维尔家族企业的顾问,而且还打算兴建一座大型实验室,并且让我来做实验室的主任……”路易·巴斯德努力压抑住了心中的紧张,低声说了下去,“而且她说您愿意为我解决生活上和学术研究上的任何难题,只要我能够拿出足够的成果回报……这些事情让我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您并没有在做梦,先生。”夏尔禁不住轻笑了出来,“这确实是我想要让她告诉您的,而且据她的禀告,您已经答应了我们的条件,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但是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命运突然眷顾了我……”路易·巴斯德不安地瞟了夏尔和芙兰一眼,“我在斯特拉斯堡已经呆了几年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落到您的耳中的。” “巴斯德先生,虽然您确实还不算太出名,但是您优秀的头脑和孜孜不倦投身于研究的热情都已经在许多人那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我并不太懂学术上的研究,但是当我决心组建一个足以配得上法国的实验室的时候,有不少这样的人就跟我推荐了您。”夏尔微笑着回答,“所以您看,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看重,您的能力对我来说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他当然不会说我知道你的大名是因为后世的记载,所以干脆地推给了“某些学术同仁的大力推荐”。 然而这个理由并没有说服路易·巴斯德。 他在这个领域浸淫了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大家最为渴盼的就是无条件的大笔捐助和最好的研究条件——而特雷维尔大臣阁下所提供的就是这样一种条件,他无法想象他的同仁们当中有谁会在面对这样优厚的条件时,还能想起推荐自己,而不是自己来想办法享有这一切待遇。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大臣阁下对此讳莫如深,并不想要多谈,所以他只好把这样一点疑惑藏在心里,不再追问大臣阁下——反正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理由对自己青眼有加,他所提供的一切条件都具备了足够的力量来打动自己。 “好吧,我们别说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了……”夏尔也不管对方的迟疑,而是单刀直入,“巴斯德先生,不管您是否有所怀疑,我还是要告诉您,您在我们的候选名单里面排在首位,只要您愿意接受我的聘用,那么您就必定会成为我们的科学顾问,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不会拿上百万资金开玩笑。” “上百万!”路易·巴斯德禁不住重复了一遍。 虽然他不是一个爱钱的人,但是这一大笔资金对他来说依旧是值得瞩目的。 “如果您一切顺利的话,那么以后还能够得到更多的资金……真的,我可以跟您承诺,只要您的知识和成果配得上,那么资金不会是问题。”夏尔再度郑重地跟对方承诺了一遍,“那么,您答应吗?” “是这样的,阁下!”路易·巴斯德马上直起了腰来,“既然您肯为我提供如此优厚的条件,那么我认为我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甚至可以说,我认为任何人都不会有拒绝的理由,只要他想要在学术上有所成就的话。阁下,我十分感激您对我的信任,我将竭诚为您效劳。” “不用说得这么严重,先生。”夏尔是夏尔显得从容不迫,“在中世纪的时候,我的先祖们聘用过炼金术士和占星师,指望靠着他们来搜取财富和得到命运的指引,可是如今已经不是中世纪了,虽然本质上可能有一点点相似,但是您是个自由人,而且不亏欠我们任何东西,这是一种合作状态,谈不上谁为谁效劳。” “真高兴我比炼金术士更加可靠一点儿!”路易·巴斯德听到这个比喻之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们不一定能够从水银里面变出金子来,而我一定可以为您在科学的海洋当中翻找出智慧的结晶!” “您有这样的信心真是太好了。”夏尔摊开了手,“您已经将家人搬过来了吧?” “是的,承蒙您的关照,我已经租下了房子,并且我的妻子也已经过来了。”路易·巴斯德点了点头。 “能这么快安顿就太好了。”看到一切这么顺利,夏尔也很开心,“那您过阵子干脆和我一起去吉维尼吧?实验室的建设不参考您的意见是不行的。” “可以,没问题,我和您同样希望实验室能够尽快安顿完成。”路易·巴斯德先是答应了下来,然后变得有些迟疑了,“不过,实验室的定位需要您来确定一下,毕竟这关系到我需要去招募哪些人来协助我的研究……先生,您之前希望我研究如何防治伤寒,那么您是希望我一直从微生物学方面研究下去吗?” “微生物学和疫病研究当然十分重要,不能够放弃,但是这对我们来说是暂时的权宜之计……”夏尔却给了对方一个奇怪的回答,“这种传染病研究是适合军事需要而展开的,为的是减少我们的军队在外征战的时候,因为疫病而产生的伤亡。所以它不会是您一直的研究对象。” “嗯?”路易·巴斯德有些不太明白了。 “您不太明白,这很正常,我也不能将太多事情告知给您。”夏尔仍旧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总之您知道,研究如何防治军队中的疫病之后,您再转而去研究其他的问题吧。” “比如什么呢?”路易·巴斯德追问。 “比如农业问题。”夏尔马上回答,“我希望您能够尝试研究一下怎么解决植物的病变,怎么促进丰产,这些问题从几千年前以来一直都困扰着农民的,是他们一直无法摆脱贫困泥淖的祸首之一。如果我们能够解决这些问题的话,那么他们就有机会走向富裕了,而身为帝国的大臣,身为他们用捐税和选票所供养的人,我想我有义务资助类似的研究。我也希望您能够帮助我……对,等到那个课题研究完成之后,您就转而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吧,甚至现在就可以开始着手进行准备了。您看如何?” 当夏尔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路易·巴斯德不禁大为惊诧,他呆呆地看着夏尔。 这位年轻的大臣阁下的名声他早有耳闻,他实在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些帝国要人,个个富贵无比,居然还有人会去关注民众,会去准备为他们解决这些难题吗? “阁下,您是认真的吗?”片刻之后,他禁不住问。 “还有比上百万法郎更认真的东西吗?”夏尔笑着反问。 “我……我明白了,阁下。”路易·巴斯德深有感触,马上站了起来,对夏尔再度躬了躬身,“我一定用我所有的才智来协助您达成这个宏愿!” 之前他毕恭毕敬,是因为有些害怕对方的权势,而现在,他对大臣阁下倒是有些肃然起敬了。 “我只希望您的才智能够让这一切都顺利实现。”夏尔也站了起来,再度向对方伸出了手来。 …… 在面见了大臣阁下,得到了他的指示和允诺之后,路易·巴斯德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安心感离开了特雷维尔元帅府上,大臣阁下的话,让他不再有任何的不安,反而踌躇满志地准备在这方新天地干出大事业来,以便回报对方的信任。 而在他离开之后,一直坐在夏尔身边莫不做声的芙兰终于开口了。 “先生,为什么您要让他做这些事呢?我还以为您把他特别叫过来是有别的安排……” “这些事不是已经足够伟大了吗?”夏尔反问,“帮助数以百万计的人于危难当中,这可是莫大的功德啊,上帝都会感动的。” “嗯?”芙兰睁大了眼睛看着哥哥。 她可不相信哥哥是这么虔诚的信徒。 虽然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会支持,但是她还是想要弄清楚哥哥到底想的是什么,因为她固执地认为,对兄长的作为,自己不应该有半点不解的地方。 “是为了你啊,傻孩子。”夏尔突然长叹了口气。 “为了……我?”芙兰更加不明白了。 “是啊,如果这位先生真的能够得出一些名垂后世的成果——我深信他一定是能够做出来的——那么帮助他的人一定也可以随之沾光,推行他成果的人也一定会为人们所铭记。而你……你就可以成为这样的人。”夏尔端详着妹妹,但是低声说,“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在乎名誉了,恨我的人成千上万,可是你不一样……你能够以巴斯德先生的资助者身份为人们所敬仰。虽然你现在可能不明白,但是我相信用不了多少年你就会明白的。” “是吗……”芙兰懵里懵懂地说,“也就是说您打算让我来……来作为他的资助人?” “对,就是这样,只能是你来,因为只有你能够让人们相信你的真诚……人民一旦相信了你的好名声,他们就不会相信你会做坏事,或者他们认为你即使做了什么坏事也并不是有意为之……他们就是爱先入为主,只要有什么观念入了他们脑子他们就一辈子都改不掉。”夏尔身处右手来,捧起了芙兰的鬓角,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细滑的发丝,“我想,如果这样的话,就没有那么多人会来诅咒你了……这样我就不用负疚拖累你了,不是吗?” “何必这么做呢?什么名声,这有什么值得在乎的呀!”夏尔的话,让芙兰大受触动,“我乐意和您一直站在一起,地狱也行!” 蓦地,从哥哥的笑容当中,她听出了别的意思。“我明白了……” 那样的话,在民间就没人传我们的谣言了——至少可以少很多很多。 就好像当时的阿德莱德女士一样,她不是也一贯有好名声吗?哪怕人人都诅咒身为篡位者的国王,却没有人诅咒她。 想明白之后,芙兰的鼻子一酸,眼泪都差点低落了下来。 然后直接扑到了夏尔的怀中。 “我明白了,先生!谢谢您!我也爱您呀!” 她刚刚抹了香精的脸,在滑嫩细白之外还带上了淡淡的香味,这股香味直冲夏尔的鼻端,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一下。 “傻孩子。” 夏尔低下头来,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殷切 当听到兄长对他为何如此礼敬路易·巴斯德的解释之后,已经被他的良苦用心感动不已的芙兰终于忍耐不住了,直接从沙发的这一端倾倒了过去,然后直接一直抱住了哥哥。 她抱得很紧,好像要借此将自己心中的谢意和爱意一股脑地倾倒过来一样。 “傻孩子。” 夏尔只能苦笑了一下,然后亲了亲她的脸颊,感受着那种蕴藏在芳香当中的温馨感。 让芙兰如此激动的,正是她从夏尔的举动当中,看到了他正在辛苦地为未来做打算——为了两个人的未来,为了她几乎期待了一生的那个玫瑰色的未来。 他想要用尽一切手段抬高自己的名声,让自己给予大众恩惠,让大众因此而不再对自己心怀恶意,更不会因此而去相信有关于自己的“谣言”——而在这种情势下,他们两个人就能够得到最为自由的活动空间,以至于可以让她得偿所愿。 当然,这一切还是要建立在她尽全力低调行事,不要让自己露在人前,可是在她看来,这种努力根本不值得一提,完全无法和哥哥所花费的心力和精力相提并论。 她就想要追随在他的身边,做一个被太阳所遮蔽的行星,至于显露人前……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和刚刚碰见哥哥的时候一样,她用力地抱住了他,两个人就这样拥抱在了一起,仿佛时间都被凝固了一样。 “好啦,现在可以松开了吧?”许久之后,夏尔抚弄了一下她的脸颊,“可别让人看了笑话啊……” “告诉我吧,先生……需要我做什么?”芙兰闷在他的怀中,丝毫没有松开他的意思,“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呢?求求您,告诉我吧!我无法容忍自己只看着您一个人在为我们的未来而努力!我必须为您做到一切……所以请使唤我吧!” 多忠诚的人啊!也许也就是她这样无条件地忠诚于我了吧。 如此富有激情的话,让夏尔都不禁大为感动了,他禁不住又抚摸起了她的头发。 过去他打心眼里不愿意让妹妹参与到自己的事业当中,生怕世俗的污泥落到她洁白的裙角上,可是他现在却被这种剖白感染了,甚至觉得浪费了这种忠诚倒是不合时宜的事情。 也对啊,她不是天使,是呆在我身边的人,是活生生的人,到了现在,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够和她分享的呢? “我很高兴,能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人跟在我身边,真的。”他扶住了芙兰的双臂,把她扶了起来,然后看着她湛蓝的眼睛。“所以,今后还请你多多努力,继续为我效劳吧。” “在哪儿?”芙兰喜出望外。 “一直以来,你都认真负责地在执行我交给你的任务,真的,比起聪明来我更喜欢你的认真,因为很多事情不是有脑子就能办好的,还得有一颗热忱的心。我很高兴,你和施耐德先生相处得很好,他对你的热忱赞不绝口……”夏尔一边说,一边忍不住露出了微笑,“说老实话,他之前恐怕一直都在担心我们,一边担心我们利用权势侵吞他的财产,一边担心你不懂行,扰乱了他的工作,可是现在,经过你的努力,他两件事都已经不再担心了,他认为能够得到我们的帮助是一件大好事。能够澄清他的误会,让他成为我们的盟友,这是你的功劳,我十分感激你。” “嗯,嗯!”芙兰眨着眼睛,连连点头,显然十分受用哥哥的夸奖,而且在等待着下文。 “这段时间里面,你已经在和他的共事当中得到了很多经验,也从他那里得到了很多帮助,我从你的信上看到了,你在之前的会议上和他配合得很好,十分完全地贯彻了我的意图。” “这是当然的了,我们之前还互相对过台词的,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我们才一起开的会议。”一想起之前在自己在那次会议上的表现,芙兰也觉得十分自豪,把它当成了自己生涯值得铭记的时刻,“幸好施耐德先生也对我们的构想十分积极,所以才会那么配合我们。” “让他成为具有垄断资格的工业巨头,成为我们国家当中最为有力的实业家之一,他当然会十分开心了,事实上他求之不得……”夏尔当然知道施耐德先生为什么如此积极地为自己办事,所以只是嘲讽地笑了笑,“不过他的帮助,总归是一件好事,我会感谢他的。” 为了促进铁道事业的垄断化,夏尔利用即将到来的战争的机会,特意执行了暂时不再继续兴建铁路政策,扼住了几乎有铁路有关的所有供应商和工业企业的喉咙,然后借着这样严酷的未来危机,逼使这些商人们不得不走入他预先设定的轨道,接受来自德·博旺男爵的金融援助,在本质上用金钱构筑了壁垒,把其他势力彻底阻绝到了他的地盘之外。 可是,如此庞大的利益,无论是从实际考虑,还是从外界的观感考虑,他当然没有办法一口吞噬,他必须拉上其他一些人来协助他一起构筑这个庞大的金钱帝国,男爵是一个,欧仁·施耐德也是一个。 作为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工业家,施耐德兄弟通过自己的努力构筑了一个十分庞大的工业企业,在工商界乃至政界都确立了无法撼动的地位,并且让这个企业帝国延续到了21世纪,所以夏尔根本不会质疑他们的能力和实力,把他们引以为自己的臂助。 他没办法吞掉一切东西,也不想要尝试吞掉一切东西,只要能够甘愿居于他的下位,他愿意接纳那些有才能的人。 而经过他之前各种打压之后,眼下还没有完全成气候的欧仁·施耐德自然没有未来那种大财阀的豪气,经过几年的挣扎之后终于痛苦地选择了向特雷维尔大臣阁下投降,而在他投降之后,夏尔却没有趁胜追击,而是宽宏大量地对待他,把他纳入到了自己的体系里面,并且用政府的订单让施耐德家族的企业再度兴旺了起来——也正是这个原因,欧仁·施耐德开始放弃对特雷维尔家族的抵触和排斥心理,接受了夏尔的指令,并且心甘情愿地为了他的谋划而效命,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为特雷维尔家族的宏伟规划服务,那么未来这个庞大的金钱帝国里面,他们无疑将会具有十分显赫的位置。 所以欧仁·施耐德才会那么卖力地配合芙兰,利用自己在其他人面前的威望和名誉不断地驱使其他人服从大臣阁下的指令,最终让夏尔的计划顺利完成。 “施耐德先生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发明家,而且对家族忠诚无比。他也给了我很多帮助,让我可以轻松地完成您的任务。”芙兰对欧仁·皮埃尔的印象也十分好,“我很高兴能够和这样的人共事,并且能够帮助到他们。” “那么,现在我认为你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可以去从事更加重要的工作了。”夏尔笑着回答。“既然你能让施耐德先生对你这么赞不绝口,那么你也能够让其他一群人对你赞不绝口——甚至这个还更加容易一些……” 芙兰当然能够听懂哥哥的潜台词,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让我……” “对,你现在就进入铁道联合会吧,帮我看守这个组织。”夏尔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原本这就是我的打算,看到你这么热情,我都不忍心再拖延了。” “这真是太好了!”眼见自己期待的事情成真,芙兰马上欢呼了起来,但是很快她就稍微有些迟疑了,“德·博旺男爵那边没问题吗?他……可能会对我还有点儿意见吧……” “过去是有……或者说现在还是有,毕竟你干出了那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夏尔拍了拍她的脸颊,像是在责备她往日的荒唐一样,“但是他是个现实主义的人,他不会为了过去的事情而一直耿耿于怀,更何况现在他还十分需要我们的合作和帮助……” “真感谢他的宽宏大量……”芙兰显然大受感动,头也低垂了下来,“我希望自己能够有机会亲口跟他道歉,并且尽我一切所能来补偿我当时的过错……” 我要是不干那些傻事的话,还能有今天吗? 虽然脸上充满了愧疚和悔恨,但是她在心里却这么问。 她对男爵一家毫无好感,对男爵儿子的死更是毫不惋惜,哪怕到了现在,她也不为自己之前的事情而后悔。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她觉得自己只需要对一个人负责,其他的人她不管怎么样都不必为之惋惜。 自从哥哥把德·博旺男爵一家里面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之后,她一直都在担心男爵余怒未消,把她当成儿子死去的罪魁祸首之一。虽然有哥哥的庇护她确信自己不会落到和萝拉一样的下场,但是她还是害怕会影响到哥哥的事业。 所以,当哥哥亲口告诉她男爵已经不再对她抱有任何仇恨时,她心里的担心终于烟消云散了,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好了,别提什么亲口道歉了,我倒不想让你见他,免得让他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现在这样已经挺好的了,不用节外生枝。”妹妹的想法夏尔当然无从得知,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好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障碍来阻止你了,请你之后继续用你的热忱来为我,为我们这个家族效劳吧……它现在极度需要我们每个人为之付出一切努力。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决定以后把铁道事业的重心从政府手里转移到那里了……以便让我后面的继任者们无法打破我的既定格局,而在这种情况下,牢牢地控制联合会对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绝对不能出现半点疏忽。” “我会的。”芙兰十分郑重地回答,“请让我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这一点吧!” “毫无疑问,你会有很多机会的。”夏尔故作严肃地板起了脸,然后突然站了起来。“好了,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过去哪儿?”芙兰有些莫名其妙。 “去俱乐部吧,你需要一个足够鲜亮的亮相……”夏尔马上回答,“那里会给我们安排午餐的。” 接着,他小声补充了一句。“玛丽也在那里,她将作为助手来辅佐你,你们两个一起上的话,再加上背后有我的帮助,我想那里没有人能够把你们挡住。” “有玛丽帮助我的话,一切肯定可以顺利很多。”芙兰立刻点了点头,显然轻松了不少。接着,她也站在了夏尔的旁边,然后揽住了哥哥的手,“那么,请您带我过去吧。” 这个犹如夏洛特一样的动作让夏尔有些不太适应,他微微动了下嘴唇,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走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出山 夏尔所说的俱乐部,当然就是他专门为自己的部所购置和经营的俱乐部,自从买下这里之后,他把这里变成了只对自己人开放的秘密聚会地点,让和他利益相关联的各方能够有一个既舒适又私密的地方可以进行私下里的会谈和交易。 今天是俱乐部惯常开放的日子,再加上夏尔也刻意邀请了一些人过来聚餐,因而已经有一群人来到了这里,他们三三两两地互相闲谈,惬意地品尝俱乐部地下室所精心收藏的美酒。 不过,当公家专门为夏尔所配备的马车来到俱乐部之后,这里马上气氛为之一变,由刚才的闲散变得有些严肃了起来。 夏尔和芙兰联袂走下了车厢,然后走进了这座其貌不扬的建筑当中,即使在来到了这里之后,芙兰还是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大臣阁下。”不管是交通部的职员,还是被夏尔邀请过来的人们,抑或是这个俱乐部里面的工作人员们,看到了夏尔之后都马上停了下来问好,而夏尔也颇为谦和地一一点头回应,步态和风度无可指摘,那派头犹如是领主巡视自己的城堡一样。 而夏尔身边的女士则引起了一些人略带惊诧的注视。 平心而论,这位女士和大臣阁下风度相若,十分搭配,可是人人都知道大臣阁下的夫人因为再度怀孕已经在家静养,是绝对不可能来到这里的——身形也完全对不上。 于是有人猜测这个美丽的女子是大臣阁下的新宠,直到他们问了别人之后才知道,原来这是大臣阁下的妹妹,这才心里释然。 “你们可终于来啦!”当他们来到大厅深处的时候,早已经在等候的玛丽马上迎了过来。“我可等得急死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人,要是主角没登场那可怎么行?” 最近,为了体现自己的专业性,减小别人对她的质疑,她有意穿了一身男装,就连一头金色的长发也被发夹夹了起来,黑色的外套配着黑色的马甲和白色的衬衣,再配上严肃的态度,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长发的俊俏小生一样。 一边说,她一边笑着打量着芙兰。 “呀,你今天真是漂亮,感觉脸上都在发光呢!”她半是调侃半是恭维地说,“幸福得都让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这么一说,原本容光焕发的芙兰顿时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可是她还是继续抓紧了哥哥的手,“你这打扮也挺不错的啊。” “哎,你就别笑话我了,这些衣服这么单调,穿得真让人难受。”玛丽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外套和马甲,“如果不是为了让人家多少看看我脸以外的东西,我才懒得这么穿呢。”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芙兰倒是有些歉疚了,“你放心吧,用不了多久就没人可以质疑你了,你爱怎么展现自己就可以怎么展现……” “有你在这里压阵的话,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玛丽也十分引以为然,“只要我们两个站在一起,就没人能够讨到好处。” 在接替了萝拉,进入到这个财富堆积的地方之后,初时她十分欢欣鼓舞,一心想要在这里打出自己的名头,让所有人对自己刮目相看,可是在参与进来一段时间之后,这时候她才发现有些东西并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成果的,人人虽然碍于大臣阁下的面子对她礼貌有加,但是她能够明显感觉到大家对她并不信服,也并不是完全把她的话当成必须遵行的命令——哪怕夏尔几次发话给她撑腰,情势还是没有太大的改观。 她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原因是什么——大家都不同程度地怀疑她并不会一直都受到大臣阁下的信任和依赖,害怕她只会是大臣阁下随时会替换的情妇而已,所以不肯和她来往太深,以免到时候自取烦扰。 即使知道原因,玛丽还是一筹莫展,因为她自己也没有办法保证夏尔一定会一直都会眷顾着自己——虽然他做了好多次保证,但是对于一位帝国大臣来说,哪怕是书面上的保证也没多大意义,更何况是口头上的承诺而已呢? 所以她只能先收敛起原本的傲气,尽量以诚恳的态度来对待别人,以行动来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被大臣阁下偶尔捧起来的花瓶,同时心里则在期待自己能够得到更为有力的支持。 而芙兰的到来就是这样的支持——当听到夏尔终于决定让芙兰出面来代表自己坐镇铁道联合会的时候,玛丽难以自抑地欢呼了起来,她既是为了好友而高兴,也是为了自己终于如愿以偿而感到高兴。 只要有这位好友在身边作为她的招牌,那么她就可以几乎无往不利了,毕竟人们也许会怀疑大臣阁下会抛弃情妇,但总不会有人怀疑他会抛开亲妹妹。 也正是为了这个缘故,玛丽一心想要奉承讨好这对兄妹,十分积极地为他们先行控制了场面,静等他们大驾光临,为她本人增光添彩。 在玛丽有说有笑的引导之下,特雷维尔兄妹两个人联袂来到了餐厅当中,而这时候几位重要的客人也已经就位了。 当看到大臣阁下和特雷维尔女士的时候,其他人纷纷站起来对他们示意,而夏尔和芙兰也十分礼貌地同他们一一问好,然后再坐在了一起。 “特雷维尔小姐,恭喜您。”当芙兰刚刚坐好的时候,欧仁·施耐德笑眯眯地跟她再打了个招呼,“您今天真是艳光照人。” “您这话真让人惭愧。”芙兰朝他笑着点了点头,“我和我哥哥都十分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们的帮助……我今天还跟他提到过您,他说他会尽自己所能来帮助您的。” 虽然她的音量很低,但是在欧仁·施耐德听来却如同仙乐——自从接受了夏尔的提议,紧密地和特雷维尔家族联系在了一起之后,他从大臣阁下得到了许多好处,让他原本濒临绝境的家族企业起死回生,反而得到了一个大为发展的机会,也正是因为大臣阁下言出必行,他才会一改之前的防范态度,对大臣阁下的计划如此配合。 而他今天被夏尔特意叫了过来,也仍旧是想要用他来为自己背书,充当一个摇旗呐喊的角色——他也十分明白自己的职责。 “请您放心吧,只要您用得上我,尽管吩咐就是了。”欧仁·施耐德使了一个眼色。 “能够得到您的帮助真是太好了。”芙兰笑得更加欢快了,眼角的余光则放到了坐在主位上的夏尔身上,而这时候夏尔正在和另外一个人窃窃私语。 不过和这两个人不同,他们脸上的表情就没有这么其乐融融了。 “大臣阁下,真的很高兴再见到您。”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低声向夏尔问好,“或者说,真的很高兴有机会再得到您的接见。” 虽然表面上他笑容满面,但是他的脸色有点难看,仿佛心事重重,在担忧着什么一样。 而且他的话里面似乎也确实若有所指,质疑夏尔是有意对他避而不见。 “真抱歉,之前我跟随着皇帝陛下去了枫丹白露宫,最近才有机会回到巴黎,所以今天才能再和朋友们见面。”夏尔同样笑容满面,好像没有听出对方暗自的指责一样。 一听到夏尔如此避重就轻,阿尔冯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不得不说,我也受到了一次极大的震惊,就好像那天那些人一样。”犹豫了一下之后,阿尔冯斯决定摆开阵势了。“如果您并不是有意要给我们这样的震惊的话,那么您至少可以在之前给我们一些消息,哪怕在枫丹白露给我们写一封信。”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直指夏尔在对其他金融家们搞了一次暂停偿付的突然袭击之外,又对他们搞了一次突然袭击,把自己的地盘完全对德·博旺男爵敞开,甚至都没有事前给他们一个通知,所以他当然十分震惊。 然而,他虽然几次想要求见夏尔,向他问清楚情况,可是夏尔当时却一直在枫丹白露宫不出面,所以直到现在他才能够有机会见到这位大臣阁下。 而他也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只是他的心里还是气不过,那种被人摆弄了一番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于难受了。 以罗特希尔德家族的财富和实力,他们当然是十分希望能够参与到法兰西蓬勃发展的铁路事业当中,所以他们也把结交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当成了达成这个目的的重中之重,阿尔冯斯一直以为自己很好地完成了这个目标,可是当这个突然袭击爆出来的时候他居然毫无准备,搞得阵脚大乱。 更让他难堪的是,一直以来他都是以“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好朋友”来自居的,也正是依靠这样的地位,让他颇受外界的瞩目和家族内部的青睐,可是当这件事爆出来的时候他居然事前毫无所觉,一点事前的准备都没有,所以当然会受到打击,甚至就连家族内部都出现了一些对他的责备。 正因为打击实在大,所以他现在都难以维持原本的那种风度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开始质问起夏尔来——虽然声音很小,但是表情和态度可是骗不了人的。 “您是指什么呢?”夏尔反问。 “这个……难道您会不知道吗?”阿尔冯斯又皱了皱眉头,显得愈发不高兴了。“那好,我就斗胆提醒您一句吧,您让德·博旺男爵得以独家垄断对这些企业的贷款,恕我冒昧,我完全看不到其中的必要性以及优越性……” “这当然是必要之举了,我不是之前说得十分清楚吗?这是陛下的意志。”因为对方的话说得不太可气,所以夏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陛下的意志,我们无从质疑,也无法去质疑,只能去坚决执行。” “暂停工程是陛下的意志,暂停偿付债权也是陛下的意志,难道把德·博旺男爵当成财神爷也是陛下的意志吗?”阿尔冯斯当然不会相信夏尔的随口解释,“大臣阁下开诚布公地讲吧,我认为您做了错误的决定。” 随着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的当面质疑,餐厅内的气氛一开始就变得僵硬了起来,他抛开了平常的礼节,大有非要夏尔给一个说法的架势。 有些人同样对夏尔的做法心怀不满,所以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则在为阿尔冯斯暗暗鼓劲助威,而夏尔的支持者们则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想要呵斥他,只是碍于夏尔没有表态所以没有插话而已。 在这样异样的氛围当中,夏尔抬起手来比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不要插话。 接着,他重新和蔼地看向了阿尔冯斯,“不要着急,我的朋友,今天我们聚在一起是为了联络感情,可不是为了伤害彼此之间的感情,不是吗?” 夏尔这么一反问,阿尔冯斯也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自己也知道刚才心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而且也知道真正和大臣阁下闹翻的话对他并没有好处,所以只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勉强地笑了起来。 “大臣阁下,您说得对,我们十分珍视同您的感情,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在毫不犹豫地支持着您,也正因为如此,出现一些不好的事情时,我们才会如此伤心……” “我十分钦佩大臣阁下为了振兴帝国的铁道事业、为了帮助我们这些实业家而孜孜不倦的努力。”这时候,欧仁·施耐德突然发话了,“毫无疑问,因为时势的变化,我们要面对一个艰难时期,但是大臣阁下的做法却让我们可以轻松度过这个艰难时期,所以对于我个人而言,我十分感激阁下的热忱帮助。” 在这种略显僵硬的气氛当中,欧仁·施耐德知道,现在是他出面来为大臣阁下摇旗呐喊的时候了。 他的表态也让阿尔冯斯变得更加难受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纵使暴怒,却拉不到足够多的同盟军,而如果无法形成强力的反对浪潮的话,他根本就无法撼动这位大臣阁下的决定。 这个从生来就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在度过了一段一帆风顺的征程之后,罕见地尝到了一筹莫展的感觉,那种感觉尤为难受。 “我亲爱的朋友,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值得伤心的事情,相信我吧,一切并没有那么糟糕。”夏尔仍旧微笑着,“毕竟是一次午餐,我们先吃了午餐再谈吧。” “好的,阁下。”阿尔冯斯只能点头答应。 就这样,在侍者们的照应之下,午餐终于开始了,觥筹交错当中,虽然谈笑不断,但是大家谈笑之间总是有所保留,显然还是心有芥蒂。 不过,夏尔却并没有在乎略显得尴尬的气氛,他一边进餐一边和身边的人们谈笑,尽显帝国大臣的风度,也借由这种方式来展示他不可动摇的决心。而阿尔冯斯则一改平常逢迎的态度,只是闷头进餐,不参与到任何人的谈话当中。 午餐结束之后,按照惯例,今天的客人们开始在俱乐部的各个包厢当中休息,或者在休息室里面进行各项娱乐活动,而夏尔则带着芙兰和玛丽来到了一间休息室里面。 这间休息室里面陈设和外面一样奢华,在房间的中心则摆上了几张台球桌。 “那个阿尔冯斯真是太嚣张了,居然胆敢这样对您放话!” 一来到这里,夏尔的亲信、年轻的加斯东·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公爵就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这些犹太佬真是不识趣!他们以为他们是什么人了?” 这个年轻人已经在夏尔身边工作了好一段时间,在追随他开始实践一个个计划之后,这个年轻人对夏尔更为心怀钦佩,认为他是帝国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也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看到罗特希尔德家族的人如此对大臣阁下说话的时候,他自然愤愤不平。 “是啊,先生,他实在太嚣张了,让人看不过眼。”芙兰也觉得十分不满,“他没有资格这样对待您!” “被我们如此摆布了一次,还不让人生气,那我们岂不是太过于霸道了?”夏尔倒是不为己甚,他走到了台球桌旁边,抄起了一根球杆,然后又将另外一根向旁边的加斯东递了过去,“来,加斯东,陪我打下台球吧。” “嗯?”年轻的公爵显然有些惊诧,“打台球……吗?” “可怜的加斯东!”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们刚刚吃了午餐,难道不该运动下,消化掉来之不得的美食吗?再说了,最近你们这么忙,休息下娱乐下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可是您等下不是要接见那个罗特希尔德吗?”加斯东似乎有些不太理解了,但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夏尔递过来的球杆。 “谁说我要去见他了?”夏尔拿起球杆,走到了台前,然后用球杆比了比面前白色的母球。“要见他的不是我,是我的妹妹。” “特雷维尔小姐……?”加斯东真的吃惊了,诧异地看着芙兰,“您打算让她来对付那个犹太佬?这……这样行吗?” 就连芙兰也十分意外。“您……您要我见他?” “有什么不行的呢?”夏尔反问。“既然你要参与到这样的事业当中,那么从罗特希尔德开始想必是最为理想的,他们某种意义上是最讲道理的人——因为他们脑子里从来不会有钱以外的任何东西,和讲道理的人说话总是很方便的。再说了,只要你能使唤动他们,那么以后你就可以不用害怕任何人了!” “这……这样吗?”芙兰差不多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但是她还是觉得十分奇怪。 “不要怕,你虽然没有经验,但是这是小事,有玛丽和加斯东帮你,该知道的你都会知道的。”夏尔小声说,“而且,你出面的话,既可以代表我,也可以让他可以畅所欲言——再说了,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在一位女士大叫大嚷,你们的气氛也不会那么糟。” 接着,他的语气变得更为严肃了起来,“这对你来说是重要的一课,你得学会制服一个野心勃勃、自命不凡而且财雄势大的人,因为以后你一定会跟很多这样的人打交道,这些人自视很高,恨不得把整个地球都吞噬一空,从来没有想过对别人俯首认输,他们的性格也十分刚硬,从不会为了任何事情而改变自己的看法,这样的人是十分难以招架的,可你必须去面对他们——也只有学会了如何招架他们,你才能真正做好你的工作,明白了吗?” “好,我明白了。”听到了哥哥的解释之后,芙兰心中顿时大为欢喜。 一出来就担此大任,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马上点了点头。 “可是您打算让我怎么样和他谈呢?” “在大家的面前我要打压一下他的气焰,但是在私下里会面的时候我却不想这么做,因为不管怎么样,罗特希尔德家族确实是一个十分具有影响力和财力的家族,同他们闹得太僵对我们完全没有任何好处。你要摆明立场,但也要安抚他,让他觉得一切并没有完全搞糟。” “好,我会对着这些犹太佬和颜悦色的。”芙兰追问。“但是您打算具体怎么安抚他们呢?” “我们暂时得让这群犹太佬觉得他们还有机会,让他们觉得他们和男爵是竞争者。”夏尔低下头来,凑到了芙兰的耳边,“不然他们会闹事的,他们要是给我们添麻烦,虽然我不怕,但是那就不太好办了,我不喜欢出乱子。” 在夏尔解释的时候,芙兰一直都认真地倾听着,等到他说话之后,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从哥哥的笑容当中,她明白了他的用意,也汲取到了足够的勇气和力量。 “好的,请交给我吧!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也相信如此。”夏尔耸了耸肩,然后转头看向了台球桌,接着拿起球杆,重重地撞击到了母球上。 白球的象牙球滚在绒毯上,然后砰的一声,把十几个球碰得四处乱窜。 “加斯东,我们继续来打台球吧,好好放松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家学渊源 正当夏尔在和他的亲信,年轻的加斯东·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公爵开始以玩台球的方式度过午餐后的消遣时,另一个年轻人,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走出了自己休息的包厢,来到了俱乐部深处的会客室里面。 这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不再如同刚才那样怒气勃发,因而更加显得风度翩翩。 他刚才因为心情实在太过于激愤,而对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十分不敬,现在已经自知失言,一心想要再和大臣阁下修复关系,而夏尔在午餐后特意召见他单独见面,也给了他一些幻想,让他觉得事情到现在为止还有转机。 正当他心里在暗暗盘算应该怎么挽回和大臣阁下的关系时,包厢的门又被侍者打开了,然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到了他的耳朵当中。 他从容地看向了门口,然后却惊愕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因为来的人不是大臣阁下,而是一个妙龄女子。 “特雷维尔……小姐?”他在惊愕当中不禁而出。 “对,是我。”这位女子轻轻行了个礼,“很高兴能够在这里见到您。” 此时,她金色的头发从两鬓垂下,碧蓝的眼睛里面仿佛是海水在荡漾一般,脸上的笑容似乎能够让每个人都沉醉其中。 “哦,很高兴见到您!”阿尔冯斯也马上从最初的惊愕当中恢复过来了,然后马上也对这位小姐躬身行礼。“能够在这里见到如同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实在是我的荣幸。不过,请问一下,您的哥哥什么时候过来呢?” “很抱歉,他现在有些忙碌,所以他特意派我来见您。”芙兰仍旧笑容满面。“请您放心,我能够全权代表他。” “那……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求见他呢?”尽管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阿尔冯斯还是有些不死心,再度质问。 虽然一般人如果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来单独见自己,会真的感到十分开心,甚至忘记了太多东西,但是,阿尔冯斯不会。 他已经见识过了太多美女,经历了太多酒色娱乐,以至于已经产生了常人所无法企及的免疫力,而且,对身为罗特希尔德家族法国支系继承人的他来说,金钱的魅力要胜过任何美女。 他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修复和那位大臣阁下的友好关系,然后尽全力让他改变主意,为家族争回一不留神失去的地盘,可没有心情和这位特雷维尔小姐闲话——尽管她确实是他生平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之一。 “您今天是见不了他了。”眼看对方还是这么冥顽不灵,芙兰的笑容也淡下来了不少,“所以有话您还是跟我谈吧,我说过了,我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 “……”阿尔冯斯脸也沉了下来,他已经对特雷维尔家族的态度感到十分恼怒了。 一开始搞突然袭击,然而还不给自己解释,现在又派个女人来敷衍自己……这对他来说,不啻为一种难堪的羞辱。 可是现在他只能默默忍受这种羞辱,于是在短暂的呼吸急促之后恢复了正常。 “那好,那我斗胆问一下,您了解这其中的情况吗?您知道我想要和大臣阁下谈论什么问题吗?” “您不用担心,虽然我今天才和您正式谈论此事,但是基本情况我还是相当清楚的。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助手,可以帮助我来和您把这个问题讨论清楚。” 随着她这句话,马上又有另外一个人走了进来,阿尔冯斯定了定神,发现来的人是那位大臣阁下所宠爱的情妇德·莱奥朗小姐。 虽然平常并不怎么看得起玛丽,但是现在看到玛丽的时候阿尔冯斯倒是松了口气,毕竟玛丽是最知道内情的人之一,不管怎么样,她可以帮助特雷维尔小姐理解现在所面临的问题,至少可以让他不至于说了半天白费力气。 “说实话,您质疑大臣阁下的问题,也并不让人难以理解……”玛丽走到了芙兰身边之后,芙兰从容地看向了阿尔冯斯,“您反感我哥哥应对接下来的金融紧张的举措,对吗?” “确实是如此,小姐。”阿尔冯斯点了点头,“大臣阁下是个聪明人,他应该明白,赋予德·博旺男爵一种垄断地位,这是十分不恰当的行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十分不合适的,甚至是一场灾难!” “为什么您要这么看待呢?他只是为了避免让这些企业在接下来的风潮当中破产而已。”虽然阿尔冯斯说得十分严重,芙兰倒是不以为然。 “特雷维尔小姐,我们开诚布公地讲吧……您的哥哥是个聪明人,我想您也绝对是一个聪明人,那么说那些虚饰的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们能够看到事情的本质。”多年所养成的职业习惯,让这时候的阿尔冯斯彻底忘却了对方那惊人的美貌,而是以一种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的纯业务态度说了下去,“事情的本质就是,您的哥哥用尽心机,甚至欺骗了我们,以一种政变式的做法,让铁道事业的相关企业不得不屈从了他的意志,然后再试图用既成事实让我们不得不忍气吞声。这不是钱的问题,如果真要是想要钱,我们罗特希尔德家族十分乐意为帝国打开钱袋,这是他和德·博旺男爵私相授受的问题!” “您不要激动。”虽然阿尔冯斯说得越来越大声,但是芙兰却好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仍旧静静地看着对方。 “抱歉,小姐。”阿尔冯斯收敛了一下,然后再度抬起头来,以自己最为诚恳的态度面对着芙兰,“小姐,您是知道的,德·博旺男爵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吸血鬼,是一个手如铁钳、心地无比恶毒的银行家,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迷惑了大臣阁下,但是我可以确定地讲,他的脑子里只有吞噬别人的念头,从来没有把道德放在眼里,所以不管他答应过大臣阁下什么条件,他都有可能反悔,而且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反悔!” 这种话居然从阿尔冯斯的口中说出来,令芙兰和玛丽都大感惊讶,因为他可是罗特希尔德家族的成员,他恐怕是这个地球上最没有资格以道德来呵责男爵的人了——可是阿尔冯斯却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继续侃侃而谈。 “所以,很明显,绝对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让他趁机把帝国庞大的铁道事业揽到怀中,因为这对帝国来说、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灾难!我们必须阻止这个恶魔的诡计得逞,而且必须尽快!幸好大臣阁下现在依旧有否决权,他可以在最后关头否决掉这个提议——我认为这对特雷维尔家族也绝对是好事。无论是从实际情况来看,还是从家族利益来看,我都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大臣阁下要坚决反对我的提议。特雷维尔小姐,请您劝一劝您的哥哥吧!” 他的话其实很有道理,芙兰暗地里也深以为然,如果没有萝拉怀孕这这件事的话,恐怕夏尔也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先生,你又没有女儿送出来给别人……芙兰忍不住在心中暗恨哥哥行事荒唐。 “这是权宜之计。”按捺住心中的恼恨之后,芙兰平静地回答,“大臣阁下的主要目的还是要度过如今的寒冬,他不想要让我们在帝国的危急关头还要为了私利而内斗,所以他决定让男爵先一个人来顶住场面,这是无奈之下的做法,请您理解一下……” “即使作为权宜之计,这也是灾难!” 虽然特雷维尔小姐是在暗示未来几年后形势就会有变化,不会一直让男爵独吞,但是阿尔冯斯却还是不满意这个结果。 他深知男爵手段过人,如果给了他几年时间,那绝对就可以造成可怕的形势了,搞不好罗特希尔德家族再也无法插手进来,所以他想要在一开始就让男爵无法得逞。 说到这里之后,阿尔冯斯也干脆不打算弯绕了,直接抬起头来看着芙兰,“小姐,您就跟我们明说吧,如果想要大臣阁下收回成命,改变这个灾难性的决定,需要我们做出何等努力?我深信,德·博旺男爵能够表现出的诚意,我们罗特希尔德家族也能够表现出来!” 然后,他又放低了声音,对芙兰进行了劝诱,“而您,您将有机会成为我们一家人的恩人,我们会用自己的一切努力来回报您的……无论您喜欢什么,我们都能够将它奉送到您的面前。” 这话已经接近于露骨的表态了,于是芙兰假意沉吟了一下,阿尔冯斯仿佛看到了希望,热切地盯着她,等待着她说出让局面改观的话。 可是接下来他免不了失望了。 “抱歉,先生,这已经是既成事实了,我们无从改变,陛下也已经认可了大臣阁下的安排……我们不能够再改弦更张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芙兰平静地说。 完了,她简直就是石头脑袋!阿尔冯斯一瞬间心情跌落到了谷底,忍不住在心中哀叹。 这位小姐看上去娇滴滴的,但是脑子似乎是石头做的,一点也不为他的威胁或者利诱所动,盲目但有顽固地坚持自己的论点,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能撼动半分。 多年的经验告诉阿尔冯斯,这种人最难办,因为他们只有达成目标一个心愿,不会再顾忌别的东西。 在失望之后,升腾起来的是愤怒,他对特雷维尔家族一下子变得怒火万丈起来——因为这家人让自己家族的事业计划受到了挫折,也让他本人丢了颜面,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一个无功而返的结果。 正当他心里还在破口大骂的时候,特雷维尔小姐又开口了,语气也突然变得颇为奇怪。 “罗特希尔德先生,您难道事到如今还没有弄清楚形势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阿尔冯斯的思绪,也让他陡然又升起了一点点希望。 “您,有什么指教?”他按捺住怒气,好奇地问。 “您看得到,自古以来,人们总是仇恨富人,圣经里面不是都写了吗?要想让富人升上天堂就好比要让骆驼穿过针眼。”芙兰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嘴角微微动了起来,“而您一家,正好是最富有的人之一。如果单纯只是富有的话,倒也算了,您……您还属于高卢人和法兰克人所同时不抱好感的民族,您因为民族和富有而得到了双重的憎恨,对吧?” 阿尔冯斯皱了皱眉头,“犹太人”一词,可谓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那又怎么样呢?凡夫俗子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他们对我们毫无妨碍!” “在经济上,他们也许对您毫无妨碍,但是在政治上就未必如此了。”芙兰轻轻摇了摇头,“先生,不是我们不愿意亲近您,而是我们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样对我们和你们都不利,人们会因此而更加记恨你们,同时又认为我们是你们的傀儡……这样的猜疑会让两家都大受打击,并且同时遭受打击。所以,请您明白,从感情上,我们对您毫无恶感,但是从政治上,我们至少得作出一个稍微和您保持距离的姿态,以免让国民怀疑我们对国家的忠诚。” “这话从何说起?我是犹太人,但是首先我是法国人,我是一个爱国者!”眼见芙兰如此说,阿尔冯斯终于有些慌乱了,“我们对帝国无比热忱,正如同大臣阁下一样!谁也不应该为了这个来质疑我们,这是完全荒唐的!” 然而就连他也知道,这样的辩白是无法说服人的,罗特希尔德家族在英国,奥地利等等地方都有分支,这些分支们同气连枝,互相提携,构筑了一个家族为纽带的、超越国家的银行网络,人们又怎么可能相信他们只为一个国家服务? “您的爱国热忱我毫不怀疑。”芙兰的笑容更深了,“但是凡夫俗子们会怀疑您,而政治上我们不能得罪凡夫俗子……所以,也请您理解我们的难处。” 这个解释,终于让阿尔冯斯平静下来了。 “也就是说,大臣阁下是迫于政治压力才不得不和我们保持距离的?”他略有保留地问,“在本意上,他并没有拒绝我们的友谊?” “您的友谊如此宝贵,他怎么会拒绝呢?”芙兰笑着反问。 “那他也没有必要如此优待德·博旺男爵吧?”阿尔冯斯再问,“维持之前的竞争体制不是很好吗?至少可以让大家都可以从中得到实惠。” 经过对方的解释之后,他也明白了,迫于政治上的考虑,政府不会让他来垄断,但是他也绝不愿意看到别人来垄断这项事业。 “竞争体制无法应对激烈变化的环境,这是不得已之举,您应该是能够理解的。”芙兰这下变得更加从容了,“而且,这对您不也是挺好的吗?” “我倒没发现好在哪里。”阿尔冯斯不以为然。 “您放心吧,授权德·博旺男爵解决问题,绝不代表排斥您,在铁道联合会里面一直都会有您的席位,这是毫无疑问的,我的哥哥可以跟您保证。”芙兰按照夏尔的意思,给了对方安抚性的承诺,“而且,您可以用别的方法来规避男爵筑起的壁垒。” 阿尔冯斯没有回答,而是疑惑地看着对方。 “我们只管企业是否收到了钱,是否能够运营下去,至于钱是怎么来的,我们是不会管的。”芙兰再度暗示了对方,“如果您可以和男爵达成某种默契的话,我们是不会做出任何干扰的。” 阿尔冯斯禁不住想笑了,如果男爵那么好说话,自己又何必跑过来和特雷维尔大臣叫板。 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就消失了,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哦!”他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处在如今的环境之下,这位小姐当然没心情跟他开玩笑,这已经是在暗示男爵会和他们谈妥协了。 “那好吧,他有什么条件。”阿尔冯斯对这个老对手十分了解,当然知道男爵绝对不是轻易会给别人好处的人,所以他心里倒也有些忐忑。 “据我所知,他想要成为法兰西银行的下任总裁,而且要快。”芙兰收敛起了笑容,然后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回答。 这个回答让阿尔冯斯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作为犹太人,虽然他很有钱,但是从政治上考虑,他们不可能去主宰法兰西银行,然而作为老对头,男爵如果踏上这个职位的话,他们也绝对不愿意看到。 “据我所知,阿尔古伯爵现在身体很好……讨论他的继任者,是不是有点儿不大合适?”他忍不住提出了抗议。 “这是男爵本人的希望,您对我说这个倒没什么用。”芙兰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们只为了完成皇帝陛下的意志而行动,至于你们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妥协,以什么条件达成了妥协,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们是管不住的。” 阿尔冯斯深吸了口气。 经过一次次试探和交锋之后,他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全貌。 很明显,德·博旺男爵不知道许诺了什么好处,勾结了特雷维尔家族搞了一个突然袭击,并且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但是特雷维尔家族并不是想要和自己决裂,只是出于政治考虑不得不和自己保持距离而已,所以他们还是给自己留下了转圜的空间。 所以现在自己需要和德·博旺男爵谈一个妥协出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必定会提出很高的要价,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他也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共同参与垄断铁道事业的条件,只要真能实现的话,那必然可以让家族大获其利,也让家族当中质疑自己的人统统闭嘴。 更何况,特雷维尔家族表达出了有保留的态度,表明他们还是想要和罗特希尔德家族保持友谊——这也对啊,他们又何必非要与罗特希尔德们为敌呢? 在无可奈何的形势之下,这倒也能算是意外之喜。 “我明白了。”考虑了许久之后,阿尔冯斯终于点了点头,“我想男爵终究也不会是一个太过于苛刻的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好人。” 阿尔冯斯已经忘记了刚才自己是怎么咒骂男爵的,当然其他两个人也不会有人不识趣去提醒他。 “那么您就同这个好人想想该怎么合作吧。”芙兰伸出了自己的手。“我们是绝对不会干涉的,请您理解,政治上的考虑我们不得不顾忌。” 阿尔冯斯明白这是一个逐客令,他再度打量了一下对方,发觉这个身形纤细的金发女子竟然是如此美丽。 “我能够理解,美丽的特雷维尔小姐。”阿尔冯斯微笑了起来。 在经过一番不占便宜的交涉之后,这个女子反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 特雷维尔家族的女人果然不得了,难怪那位大臣阁下这么放心派她来跟自己交涉。 “想要什么珠宝的话尽管跟我说吧,小姐,我想我会讨到您欢心的。” 留下这句话之后,他优雅地躬了躬身,拿起这只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手背,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你简直是个天才。”等到他离开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玛丽忍不住开口了,“刚才我还挺担心的,但是后来我发现都不需要我插话你就把他给摆布了,现在他只能乖乖就范了……这下可把他气势打下来了,我敢说以后他绝对不会不敢再小看你了!” 她确实是在为好友由衷的高兴。 芙兰初登场,就把罗特希尔德家族的继承人给镇住了,那么以后她在联合会的工作绝对会顺利很多,再也不用担心她会惊慌失措了。 “我只是按命行事而已。”芙兰微笑着回答,“当然,这确实比想象中容易,这也对……世上能有几个人会耀眼到让人睁不开眼睛呢……” “没说的,家学渊源咯!”玛丽大笑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教习 在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带着如释重负的心情离开了这间狭小的包厢之后,芙兰和玛丽互相聊了一会儿天,确定他已经走远了之后,她们也离开了这间包厢,回到了刚才夏尔所处的休息室。 此时的夏尔已经在加斯东的陪同下玩了好几局台球了,虽然加斯东身为一个公爵支系的继承者,但是他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亲,先是被外祖父监护而后又被特雷维尔家族照管,因此和其他出身豪门的贵介子弟不同,他少了很多声色犬马的经历,也对此兴致不大。 所以虽然他多少懂一些这种娱乐活动,却玩得不多,更加无心恋战,应付着和夏尔玩的时候也输了很多盘,经常被夏尔大比分击败——当然他也无所谓胜负。 而夏尔因为连胜了好几局,心情变得很好,脸上堆满了笑容,就连挥杆的动作都快了几分,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正当他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时,他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眼角稍微往侧边扫了一下,发现妹妹和玛丽都已经回来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忍不住笑得更亲切了,“看来事情办得十分顺利。” “确实十分顺利,先生。”芙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夏尔的旁边,“我按照您给出的意见,和他交涉了一下,把您的意思告诉给了他。” “那他是怎么看的?”夏尔追问。 “他看上去对德·博旺男爵的野心十分不满,但是却又无可奈何,看样子是打算和男爵妥协了。”芙兰颇为审慎地回答,“不过,我也没办法确认他能不能够接受男爵提出的条件……” “这一点不需要由我们来确认,我们把重要的消息告诉他们了,他们能不能把握机会就不是我们能保证的事情了。”夏尔耸了耸肩,“我们只要保证他们不要因此而记恨我们就行——至少不要特别记恨我们。” “他确实很紧张,既对您生气,又害怕同您完全决裂,所以我想他会去寻求妥协的。”芙兰说出自己的看法,“不管他会不会和那位男爵妥协,经过今天和他的交涉之后,我觉得他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我以后也可以应付得了他。” “你有这种信心,那就再好不过了。”夏尔笑着点了点头,“人,终归只是人,不管是姓博旺,姓罗特希尔德,甚至是姓波拿巴,他们也只是人而已,是人就有弱点,就不会完美无缺——当然,确实有些人比其他人要强一些,不过我们也不需要害怕,可以冷静应对。” “您说得太对了。”芙兰随声附和。 尽管夏尔这话听上去有些傲慢,甚至有些对皇家不敬,但是在场的人们却没有一个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么看来,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快速地进入了状态,并且一开始就能够和最难缠的人之一对垒。”夏尔转过身来,重新面对着台球桌。“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相信你以后也能够把事情办好。” 一边说,他一边拿起球杆来,在绿色的绒毯上比了一比母球和目标球的距离。 “这个……好玩吗?”随着夏尔的动作,芙兰的视线也被吸引到了台球桌上面,好奇地打量了那些毫无规律地散步在球桌上的台球。 “说不上特别好玩吧,但是这是一种不错的消遣。”夏尔一边随口回答,一边猝然用橡木球杆往前一推。 随着“啪”的一声,球杆点到了白色的母球上,然后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动着它立刻往前冲了过去,重重地撞击到了一颗红色的球上面,这颗红球被母球所强行撞击,晕头转向地滚动了一会儿之后,最后落入到了角落里面的网袋当中。 “这样就算成功了吗?”如此直观的结果,就连不懂规则的芙兰也看得一目了然。 “对,只要能够把球撞进去就算得分,可以继续打下去——当然必须按照规则和顺序来打。”夏尔心情很好,于是顺便简短地跟芙兰解释了一下台球的基本规则。 虽然这些规则都是十分简单的,但是芙兰却似乎似懂非懂,看上去有些迷糊。 “看上去似乎很有趣的样子,那您来教教我吧?”最后,她饶有兴致地问夏尔,“反正现在已经没事了,就让我用这个来休息放松一下吧……说不定以后也会和其他人玩一玩呢?” 其实她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是现在她就想享受一下此刻和哥哥共处的时光。 而夏尔也没有拒绝,毕竟他确实想要奖励一下妹妹。 “好啊,我来教你,其实这真的很简单的。”一边说,他一边又摆一个起手式,“首先,你跟我学一下击球的姿势吧,别小看这个,姿势如果不对的话,发力就会很麻烦,很影响击球的。” “好。”芙兰应了下来,然后凑到了哥哥的旁边,仔细地打量起了他的姿势,碧蓝的眼瞳里面似乎倒映了一个人影。 旁边的加斯东十分知趣,连忙恭敬地向特雷维尔小姐递过了自己手中的球杆,然后立刻退开到了一边。 芙兰拿过球杆之后,照着哥哥的样子摆起了姿势,并且将球杆也放到了球台上面。 虽然她已经很用心在模仿了,但是毕竟只是模仿而已,看着她这略显得生硬的姿势,和微微颤动的脚步,夏尔总觉得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出来。 “您笑什么呢?我这不是在初学吗!”芙兰忍不住抗议了。 “哦,对不起。”夏尔连忙致歉,“至少这个姿势已经像模像样了,我们再来试试击球吧。” 说罢他用把球杆放到了两根手指之间,习惯性地前后耸动了两下,调整了一下方向,“击球最重要的是爆发力,而力度的方向也必须控制好,只有同时控制住这两点,你才可能打好台球,一开始的话你肯定会不太适应,不过没关系,只要多加练习,很快就能够掌握诀窍的……看好我击球的动作。” 解说了几句之后,他重重地抽动了球杆,然后再度击球,白球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向目标冲了过去,撞击到了目标身上,带动它一起滚动,可惜经过了滚动之后,球在网袋口前面停了下来。 “真是遗憾,没有进。”夏尔摇了摇头,“当我没有进的时候,就轮到你来击球了。” “我该打哪个呢?”芙兰问。 “打那个。”夏尔走到了她的身后,然后指了指其中一个球。“集中注意力,然后控制爆发力,要把球杆对准方向。” “好,我名表了。”芙兰也学着哥哥的样子用球杆在球台上比来比去,虽然她努力想要让自己模仿好,但是她这歪歪扭扭地实在是让人提不起信心。 “对准姿势!”夏尔忍不住从背后拖住了她的手,然后帮助她调整了方向。“好吧,试试吧,记得要用劲!” “好!”感受到哥哥在背后传来的声音,芙兰笑得十分开心,然后她重重地将手中的球杆向前捅了过去。 ……她毫不意外地失手了,球杆点到了母球的边缘,而且并没有受到多少推力,于是它歪歪扭扭地动了一下,然后什么球都没有碰到就停了下来。 “没控制好力道,很正常的。”夏尔鼓励了妹妹一下,“我不打了,来,你再试一次!” 他带着芙兰沿着球台转了一下方向,然后再在背后帮她扶住了手。“再来!” “啪!”这次表现稍微好了点,但是还是不太理想。 “不错的击球,已经很接近成功了,再来一次吧。”既然妹妹是新手,夏尔当然不会苛责太多了,他反而鼓励了她,然后继续调整了一下。 “嗯!谢谢您,先生!”芙兰脸色微微红了起来,脸上也荡漾起了幸福的笑容,显然,对她来说,值得开心的并不仅仅是学习一门击球娱乐而已。 在不经意当中,白色的球杆在她纤细白嫩的手中滑动,犹如是一根细细的权杖一样。 其实,之前多年学画时的经历,早已经让她对手指的控制妙到毫巅,虽然她并没有多少力气,但是她可以精确控制力道,在画布上可以画出毫厘毕现的细节,所以台球这种程度的发力技巧对她来说当然不是什么难事,纵使一开始有些生涩,但是两三次之后她已经完全掌握技巧了。 可是,在新一次尝试的时候,她在最后推杆时手却故意一松,然后手指暗地里扭了一个方向。 果然,这次击球又失败了,母球斜着滚到了一边,顽强地不按人类设定的路线走。 “哎呀!我真是笨手笨脚的呢!”芙兰忍不住抱怨了起来。“真对不起,先生……” “跟个小孩子似的,手这么笨。”夏尔笑着说了一句,不过并没有生气,“但是没关系,你碰到了一个有耐心的老师,他不知道何为失败,一定要教好你。” 他干脆直接抓住了芙兰的手,帮她比好了姿势,然后一点一点地调整角度,而这些准备工作也让他几乎贴到了芙兰的背上。 “其实这东西真没什么难的,只是熟能生巧而已,你一开始不熟当然玩不好,谁也一样,但是只要你认真……嗯……” 在说话的时候,他感觉妹妹头上飘逸的金色头发似乎老是往鼻子里面钻,让他鼻子发痒,一股香气也随之冲了进来,让他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地放低了。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透过裙子的领口,他能从她修长白皙的脖子一路向下看到同样白腻的背部,这一大片白色也让他几乎一时失语。 这是一种多令人难以忘怀的诱惑啊。 “怎么啦,先生?”芙兰回头,笑眯眯地问他。 “啊,没什么。好,你别动了。”夏尔勉强打起了精神,然后带着妹妹的右手往后抽,接着,他重重一推,“发力。” 兄妹两个人同时推动的母球,如同被神所祝福一样,穿过了大片的空地,重重地撞到了目标球上,然后把它猛地一推,让他一路滚了过去,落到了中腹的袋中。 这确实是完美的一击。 “呀!我们成功了!”芙兰大声欢呼了起来,仿佛是得到了一次莫大的胜利一样,整个人都蹦跳了一下。 “啊哟!”她这忘我的一跳,重重地撞到了背后的夏尔身上,让他在猝不及防之下受了一下重击,两个人都贴在了一起。 “先生,您没事吧?”芙兰连忙转过头来看着哥哥。 夏尔发现,她脸上密布着红晕,笑容也仍旧残留,仿佛像孩子一样开心。 “我没事……”他禁不住微笑了起来,“你看,这项运动一点儿也不难,对吧?” “我感觉还是有点儿难度的,毕竟这才是我刚开始学。”芙兰仍旧笑着,“来吧,我们继续,您继续教我吧!我会认真学的。” 尽管夏尔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兴致在打了,而且他接下来还有很多紧密的行程,可是在妹妹如此欢悦的时候,他实在难以忍心拒绝。 “好,我们继续吧。”他又托着妹妹回到了球台边。 兄妹间其乐融融的一幕幕,并没有逃离旁观者的眼睛,加斯东和玛丽一直没有做声,看着他们乐此不疲的游戏。 可是他们心中却若有所思。 一帮来说,普通兄妹到了这个年纪,会这样亲密吗?加斯东暗想。 他是长子,有好几个弟妹,不过因为早年丧父丧母的缘故,他也老早地就承担起了照顾这些弟妹的责任,因而和他们关系都很好。可是就算是他,也没有和妹妹这么亲密过。 不管怎么看,也太亲密了…… “亲爱的加斯东,你在想什么呢?”就在他狐疑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他连忙打断了思绪,然后发现,玛丽正看着他。 “没什么……”他连忙摇头。 “你还年轻,年轻人总是精力旺盛,而且好奇心也很旺盛,这是很正常的,但是……”玛丽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有时候不要太过于好奇哦,这对谁都没好处,不是吗?” 平常的话,玛丽这么摆资格,一直都令这位年轻人十分不高兴,但是现在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一点了,因为他从她的笑容里面感觉到了什么。 “好吧,我知道了……”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再问。 第一百三十八章 登场与质问 因为没有人胆敢干扰大臣阁下,所以特雷维尔兄妹得意优哉游哉地在休息室当中练习台球。 尽快很快就掌握住了挥杆和发力的窍门,但是芙兰一直都装作懵里懵懂的样子,动作也十分笨拙,惹得夏尔只能耐下性子仔细教她,两个人就这样亲密地黏在了一起,有说有笑地玩了下去,恍惚当中好像浑然忘我,就连时间的流逝都没有感觉。 不过他们终究是生活在现实世界里面,在达到下午三点的时候,眼见时间实在拖不下去了,加斯东只好打断了他们两个人,提醒大臣阁下现在必须要按照日程来办事了。 “哦,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啊!”夏尔也很吃惊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怀表,然后不得不抱歉地看了下妹妹,“对不起……今天只能到这儿了……” “没关系的,先生,这只是娱乐而已,不能为了它而耽误您的日程。”芙兰笑得十分开心,因为她已经在这两个多小时当中得到了足够多的乐趣,“我倒是要谢谢您,我一直都这么笨拙,您还肯那样耐心教我……” “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是应该的吗?”夏尔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将球杆顺手放到了球台的下面。“好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接着,兄妹两个再度联袂来到了大厅里面。 在午餐时间饱餐了一顿之后,今天的客人们又在俱乐部的包厢里面按照自己的喜好又好好休息了一下,所以现在人人都精神饱满,再也不像刚才那样阴云密布。 而年轻的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更加是如此了,他一扫之前的恼怒和气愤,重新变得镇定了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和旁边的人低声谈笑。 经过芙兰的交涉之后,他已经明白了特雷维尔家族并没有想要和他一家决裂的想法,同时也明白了事情并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所以已经定下了心来,反倒有些跃跃欲试了。 一看到特雷维尔兄妹联袂出现,他马上就站了起来,然后当着大家的面殷勤地对这对兄妹行礼,满面春风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争吵只是幻觉一样。 而他如此表现,当然也是做给其他人看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其他人宣告他已经和大臣阁下前嫌尽弃。 他态度如此快的转变,让那些原本期待着罗特希尔德家族能够站出来领头跟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发难、自己好跟着分一杯羹的人纷纷大失所望,他们不知道两家人刚才私下里到底做出了什么样的妥协,所以难免惴惴不安。 可是纵使再怎么不安,现在既然最大的反对派已经投降,其他人也不敢再表露出任何违逆大臣阁下的意见了,反而同样殷勤地招呼着大臣阁下,一时间俱乐部的大厅内又如同过去那样气氛热烈,人人谈笑风生,唯恐招了大臣阁下的嫌隙。 夏尔很欣慰地看到,在大体上压服了罗特希尔德家族之后,他的设想决定终于被贯彻了下来,虽然肯定还有很多人内心当中不满,但是只要他们无法以行动来妨碍自己,夏尔就不在乎。 在大家谈兴正浓的时候,侍者们又小心地走了进来,然后给每个人面前都端上了酒,而夏尔也随手拿起酒杯来喝起了酒,就连芙兰也为了应景,喝了一点儿酒,因而脸色有些发红。 “对了,既然今天大家都在,那么我正好有件重要的事情要通知大家……”趁着酒兴,夏尔突然站了起来,然后看着这群人大声说。 原本嘈杂的话语声渐渐停下来了,各种视线就聚集在了夏尔的身上。 夏尔视线往芙兰身上瞟了一下,然后做了个手势,于是她也赶忙站了起来。 在众人的视线下,兄妹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出众的外表不禁让人钦羡不已。 “想必,到了现在,大家已经相当清楚她是谁了吧。没错,她就是我的亲妹妹,德·特雷维尔小姐。”夏尔指了指芙兰,然后面向着所有人,“在座的诸位当中,有不少人认识她,不过,我认为我还是必须认真地跟诸位介绍一下她,因为你们以后可能有很多机会要和她打交道,所以早一点互相认识,我想对每个人都是好事……” 夏尔的话并没有人感到意外,即使是那些不知道内情的人也心里都清楚,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特意将自己妹妹带过来,当然不会只是为了让她来参观一下这个看似富丽堂皇、实则乌烟瘴气的地方。 没有出乎众人的预料,夏尔继续说了下去,“经过帝国政府和诸位数年来的努力,我们已经建立了一个庞大的产业体系,也让铁路改变了整个帝国的面貌,当然在这一系列进步当中,我们也很遗憾地看到了一些令人不快的波折,这些波折,最大的原因就是政府和产业界沟通不畅的缘故……所以,为了加强政府和铁道联合会之间的沟通协调,为了提高办事的效率,为了让帝国的铁道事业能够以之前的速度继续蓬勃发展下去,我决定推荐一些得力人选进入联合会当中,促进这些目标的实现……而我左思右想,最后确定了几个人选,比如前铁道部部长德·迪利埃翁伯爵,其中还有一个……就是她。” 然后,他又特意强调了一遍,“当然,她年纪尚浅,所以只是做一些协调性的文书工作,顺便定期向我汇报工作而已,绝对不会干涉到诸位的行动,还请诸位以后多多关照一下她,这年轻人可以尽快成长起来……” 夏尔的话虽然是和风细雨,但是在很多人心中听来却沉甸甸的。 很明显,大臣阁下所谓“提高办事效率、加强沟通协调”之类的话都只是借口而已,他是眼见现在铁道联合会所掌握的资源越来越大,所以想要派遣亲信走上前台,摆明加入到联合会当中来协助自己控制这个产业界机构。 迪利埃翁伯爵虽然是大臣阁下出了名的好朋友,但是他毕竟是前任的铁道大臣,因此就算被塞进来也勉强可以说是名正言顺,可是他居然还要强行把自己的妹妹也塞进来,实在让人有些笑都笑不出来的感觉。 表面上他说得十分轻松,只是负责文书工作而已,可是对这样的大型机构来说,日常的文书工作本来就十分重要,而且他还特意强调她会定期向自己汇报工作,这无异于是表明大臣阁下是铁了心要给联合会内部安一个监视者,随时可以监控内部的动向,他甚至都不屑于掩饰一下。 不过,大家虽然对大臣阁下居然将个妙龄女子赋予这样的重任感到哭笑不得,但是仔细想想的话,大臣阁下没有兄弟,只有这个妹妹,因此赋予重任似乎也并不是特别令人惊骇。 况且,就算不满意,谁又能够去找出来表达反对意见呢?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能否接受她的加入,还得看联合会的内部表决。”夏尔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厚了,“我个人是希望表决能够通过的,但是如果不能通过的话我也可以理解……只是我请大家能够体恤一下如今我们所面临的困难,协助我度过接下来的艰难时日,谢谢。” 虽然没有人应声,但是他当然有把握,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未来的联合会内部表决,当然都没有人会提出反对。 在发表了这一通宣告,正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夏尔也不浪费时间,又看向了芙兰。“来吧,特雷维尔小姐,跟每个人认识下。” “好的,先生。”芙兰马上点了点头。 然后,她跟在夏尔身边,走到在座的每一个人面前一一问好,而旁边的人也忙不迭地从身上拿出了名片交给特雷维尔小姐,深怕在大臣阁下面前显得有所怠慢。 因为喝了几杯酒,再加上心情有些激动,于是芙兰的脸色有些发红,白里透红的肌肤配上飘逸的金色头发,更加显得美艳无比。当走到阿尔冯斯面前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也站了起来,然后优雅地对芙兰躬了躬身。 “小姐,您真是美极了!” “谢谢您的夸奖。”芙兰脸愈发红了。 “您既然已经认识我了,名片我就不用给了……”阿尔冯斯仍旧堆着笑容,然后从旁边拿起了两杯酒,“让我们碰一碰杯可好?” “好啊,先生。”虽然已经不想要喝酒了,不过芙兰还是接过了酒杯。 两个人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芙兰一口气喝了半杯。 “真不错!”阿尔冯斯挑了挑眉,然后直接一饮而尽。 就这样,在夏尔的陪伴之下,芙兰完成了她初次的登场,夏尔用一种毫不含糊的方式表明了以后她就是自己的代理人。在场的人们,有些人觉得她只是个花瓶而已,纯粹是为了大臣阁下充当耳目;而有些人则认为她本人也非同小可,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应付的人。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想,这位德·特雷维尔小姐,已经成为了他们不得不小心应对的人。 到了临近日落的时候,俱乐部终于在宾主尽欢当中散场了,一辆辆马车从这栋貌不起眼的建筑当中疾驰而出。 而这时候,特雷维尔兄妹也准备离开了,不过因为喝了不少酒,所以芙兰脚步歪歪扭扭,浑身上下也变得酥软。 为了妹妹的形象,夏尔不得不搀扶住了她,她因此而紧紧地贴在了夏尔的身边,夏尔感觉她全身都发烫。 “以后少喝点儿吧,这不是你的专长。”在来到了门口的时候,夏尔禁不住劝了妹妹。 “好的,我知道的,先生……今天我只是太高兴了而已……”芙兰搂住哥哥的肩膀,然后口齿不清地回答,“是真的很高兴啊……真的真的很高兴……” “好吧,我知道你很高兴了,不用说了。”夏尔不由得叹了口气,这真是有些意识不清了啊,他连忙看了下玛丽,“你带她回去吧,一路好好照看她。” “好的,先生,交给我吧!”玛丽应了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马车前面,夏尔走到了车厢门口,然后准备将她送到车厢里去。 可是正当他一只脚踏在踏板上的时候,芙兰突然抬起头来,然后直接就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下,完全没有顾忌旁人在场。 然后,她满面通红地离开了夏尔的怀抱。 “先生,再见!” 夏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玛丽也跟着窃笑。 在马车离开的时候,芙兰一直都往窗后看,不住地向他挥手,直到看不清的时候才依依惜别,而夏尔也一直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 等到她的身影再也不见的时候,夏尔这才回到了自己的马车当中,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等到他回到他那个宏大的宅邸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 因为身为大臣他经常需要公干,所以家里本来也对他这样不规律的行程习以为常了,每次到了晚上,都会在统一时刻做好晚餐,餐点则每隔一段时间就再重新温一次,以便大臣阁下可以在回来的时候立刻享用美餐。 可是今天他刚回来,正准备直接去餐厅用餐的时候,却发现仆人的表情好像有些奇怪,所以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夫人在餐厅等您一起用餐,先生。”仆人犹豫了片刻之后回答。 “嗯?她没有先吃吗?”夏尔很奇怪。“没人劝她先吃吗?” 因为一直以来,如果他没办法在晚餐时间准备赶回来的话,夏洛特都会先行用餐,他也不希望妻子一直等待自己——更何况她现在还怀了身孕呢,更没必要因为自己而打乱用餐时间。 “夫人没有先吃,她……她说要等您。”仆人欲言又止。 从他的表情当中,夏尔感觉到了什么。 “她发脾气了吗?” “是的,先生。”对方马上点了点头。 “……抱歉。”夏尔叹了口气,“女人怀了身孕脾气都会坏点儿的,你们最近多忍耐吧。” 也许是因为怀着身孕的缘故,夏洛特最近的心情很是焦躁,屡屡呵斥身边的仆从们,搞得大家都精神紧张甚至噤若寒蝉,大家暗地里都在期盼夏尔早点回来,让夫人心情好点儿。 “先生,我们当然都知道这一点,而且我们都希望夫人能够早点安心生产,所以如果她只是责备我们的话,我们当然不会有半点怨言……”仆人躬下了身来,不再说了。 “怎么,是在发其他人的脾气?”夏尔越发奇怪了,“不会……不会是在发我的脾气吧?” “我不敢这么说,先生。”仆人的脸垂得更加低了。 “……哦,我明白了。”夏尔禁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想要再追问,却发现对方只顾着低头再也不敢说什么。 对仆人来说,先生无疑是大权在握,可是他那么忙又没有心思管家务,所以家里其实还是夫人说了算,要是再多说,夫人发起脾气来,谁能保得住他,他能这样先提醒先生已经是尽职尽责了。 “算了,我们过去吧,既然夫人在等我,那么我就不能让她多等。”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重新迈动了脚步。 他很快就来到了餐厅当中,果不其然,夏洛特真的坐在那里,而她面前摆着很多菜肴,餐具却没有动过的迹象。 她已经怀孕了好几个月,肚子隆得很高了,不过这并没有折损她的美貌,在烛光下,她白皙的脸颊似乎闪耀着光泽。 “夏洛特!怎么了?”夏尔打起精神来,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走到了妻子的身边。“怎么还没吃饭啊?” “我在等您啊,大臣阁下。”夏洛特没好气地回答,“这些天来您一直都在外面游荡,您难道就不能赏光陪您的妻子好好吃顿饭吗?” “对不起,亲爱的。”夏洛特这么一说,夏尔倒有些负疚了,连忙走到了夏洛特的身边坐了下来。 这些天来,夏尔先是去了枫丹白露,即使回来之后,这两天也是到处忙,所以确实很久没有陪同妻子用餐了。 他拿起了妻子的手,然后讨好地揉捏了几下,“现在我已经回来了,请你原谅我吧。” “您日理万机,要是强求您一直陪伴我,那我岂不是不近人情了?”夏洛特却瞪了他一眼,“我可不敢这么违逆您。” “好了,夏洛特,不要这样说……”妻子的冷嘲热讽让夏尔有些难受了,不过他也只能温言抚慰,“我们一起吃饭吧,别生气啦!这段时间我确实没能陪你,不过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就没那么忙了,我要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我们的又一个孩子降生为止……” “我没有生气。”在夏尔的爱抚和劝慰之下,夏洛特总算是消气了不少,毕竟,她只是太想念丈夫了,所以才会心里怨念不已,“我只是有些事情不太理解,所以想要问问你而已——” “什么事情?”夏尔心中一凛,但是手上却没有停。 “为什么你要让她去当什么理事,事先却没有跟我提过?”夏洛特转过头来,即使板着脸,面孔也是那么美丽,只是语气却十分不善,“道理我明白,但是难道我们身边就没有可信任的人了吗?哪怕我的父亲出山也比她强吧?为什么非要是她?为什么先不问我?!” 第一百三十九章 输赢与对错 夏洛特突如其来的责备,让餐厅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更加冷冽了。 看着夏洛特严峻的表情,夏尔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 毫无疑问,夏尔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让外人感到惊愕,就连家里人也猝不及防,夏洛特肯定是对自己的决定愤愤不平,尤其是这个决定还是夏尔背着她做的。 他有心辩解,可是她现在又怀着身孕,脾气肯定是越发不好,再说下去似乎也只能触霉头。 无奈之下,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过头去拿起餐具想要吃饭,但是一时间毫无胃口,不得不重新笑了起来,回头看过妻子。 “怎么突然这样发脾气了啊?”为了抚慰夏洛特,夏尔不得不放低了声音,“这件事有什么不好呢?” “那有什么好呢?我正等着您来指教我呢。”夏洛特却没有放松的迹象,冷冷地看着夏尔,“你把你二十出头的妹妹强行塞上去,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吗?” “我不认为有谁会敢于笑话我。”夏尔马上回答,“再说了,年轻又不是罪过,有什么不好的?我踏上仕途的时候也不过是二十出头,不照样把工作做好了?只要能够把事情做好,没人会因为年纪而对别人指指点点。” “这难道是一回事吗?”夏洛特愈发不高兴了,“她是女的……之前没有受过任何类似的教育,也没有经验,没有人会畏服她,而且……” “女的有什么不行的吗?”夏尔打断了妻子的话。 “……”夏洛特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因为以她的立场,确实没有办法说出‘女的就是不行’这样的话来。 “这不是性别问题,你知道我的意思!”片刻之后,她不悦地说。“总之,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非要把她碰上来,难道我们一家人就无人可用了吗?还是说你不信任我娘家人?” “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夏尔也有些不耐烦了,但是还是耐着性子,“至于说什么我不信任你家里人,那可真是冤枉我了,我怎么敢对自己岳家不敬呢?一直以来我不是都一直在殚精竭虑地为你家人效劳吗?难道我还有什么做得不够的?” 夏尔的反问让夏洛特一时有些语塞。 确实,虽然夏尔心里头是有些对她家人瞧不起的看法(当然老公爵除外),可他表面上从来没有表露出来,不管是夏洛特的父亲还是她的兄弟,他一直都十分讲究礼貌,而且注意在经济上满足他们的要求,所以虽然夏洛特隐约知道夏尔的想法,但是她却没有什么实际的例子可以用来指责夏尔的——毕竟现在就连她的哥哥也是在夏尔的手下干活呢。 眼见夏洛特有些语塞了,夏尔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他又抚弄了一下妻子的肩膀,“我们的爸爸现在年纪已经大了,他的个性你也是清楚的,宁可清闲也不愿意劳碌,我又何必去劳动他呢?就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就行了,对吧?再说了,夏洛特,你现在怀了孕,我怎么好来为了这种事来烦扰你?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让你生气,以后我会改变做法的,现在你就消气吧……” 原本他以为他这样连哄带拉,能够把妻子糊弄过去,可是夏洛特却丝毫没有被打动的迹象。 “谁跟你说我父亲就只想着消遣不想做事了?这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的理由吧?”她的语气还是如同刚才一样生硬,“夏尔,我们在一起二十年了,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能够互相隐瞒的吗?别否认了,你只是想要捧她而已,其他的都是借口!”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她,这都多少年了……”夏尔忍不住苦笑。 “我当然要讨厌她了,难道你还不明白为什么吗?”夏洛特反问,“一直以来她为我们平添了多少麻烦?从十年前开始就这样了!你忘记了吗,我们差点就分开了……就差一点儿,我永远也没办法原谅她的。” “可是这已经是过去了。”夏尔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已经结婚了啊,过去的事情又何必再谈呢?” “如果只是过去的话,那倒也无妨,只要她面对现实,我当然也可以做一个大度的嫂嫂,会尽我所能地照顾她。”夏洛特突然冷笑了起来,“可是她真的有尊重过我吗?她真的有放弃过她那些无聊的妄想吗?夏尔,你告诉我,有吗?” 夏尔想要否认,但是他也知道这确实是事实——芙兰确实到现在还是不怎么尊重她这位嫂嫂,对她和哥哥的婚姻感到愤恨难平。 而且,她也确实没有放弃她曾经的目标…… 哎,这些事又哪里敢跟妻子细说啊,最后他想来想去只有选择沉默。 “这下没话讲了吧?”夏洛特脸上的嘲讽越来越浓烈了,“我看得出来,你也看得出来,我们结婚之后,她还是一直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如果光是如此倒也算了,我可以忍受,可是她还抱着她那些卑鄙的妄想,为我们的婚姻平添风波……这一点让我如何能够忍受?” “……你……你何必和她计较到这个地步?”夏尔感觉心里难受得很。 “我必须计较,因为你是我最在乎的东西啊,难道我能看着这样卑鄙的人得逞吗?看着她缠在你身边扶摇直上?休想!”夏洛特冲夏尔喊了出来,混不管外面的仆人是否能够听得见。“好吧,夏尔,现在你知道我的看法了吧?我不准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做出这样的决定。” 夏尔的呼吸变得粗重了。 这种命令式的语气,让他十分不爽。 他已经当了一年多大臣了,之前也一直是大权在握的政治家,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在被人小心恭维当中度过的,除了面对皇帝之下,谁还能这样跟他说话,他又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他十分生气,几乎要爆发了,可是最后的理智仍旧告诉他,妻子现在怀了身孕不能动气,而且他也确实有很多地方对她有所负疚。 最后,他只能强行压抑住了不满,然后勉强和缓着语调说了下去。 “好吧,夏洛特,我知道你的意见了……以后我会注意的。可是现在,我已经把这个决定通知了其他人了,今天甚至还把她带到了聚会上面,让大家都好好地见了她一面,这个时候我已经不能收回成命了,这样太过于儿戏,会有损于我的威望……” “你是大臣阁下,你当然能!”夏洛特却不依不饶。 “真因为我是大臣阁下所以我不能,我必须维持住自己的威望,不能朝令夕改。”夏尔却也没有再退让了,“以后我在类似的事情上会及时通报你的,让你来参与决定,唯独这一次,请你让我把决定贯彻下去吧,我真的已经无法收回了……” 他说得十分诚恳,而且一直都看着妻子的眼睛,这视线让夏洛特都不禁有些心软了。 他们毕竟是夫妇啊。 “所以这就是你的主意吗?想要给我造成既成事实,然后逼着我不得不同意?”她虽然表面上责备,但是语气却软化了不少,“你真行啊,大臣阁下……好吧,如果你非要说这件事没办法,那好,我承认你赢了这局,这样够了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几件事。” “什么条件?说吧我答应你。”眼见妻子软化了下来,夏尔不禁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答应。 “你既然可以把你的妹妹弄进去,当然也可以把我的父亲弄进去,不能厚此薄彼。”夏洛特又提出了之前的话,“而且这事关威望,我不能让每个人都觉得我们家的人不堪重用,连你妹妹都比不上、都不值得你信任。” 夏尔沉默了。 夏洛特的要求,无异于是在铁道联合会当中给她添加了一个眼线,让她自己也可以遥控会内的情况,这当然不令他喜欢。 “这样不太好吧……”片刻之后他小声说,“我已经把妹妹放进去了,再把岳父也放进去,岂不是显得任人唯亲?这样会有损于我的威望的。” “那你就可以不那么任人唯亲啊?”夏洛特略带讥嘲地说,“你不是已经把德·迪利埃翁伯爵和德·莱奥朗小姐都放进去了吗?要么让迪利埃翁滚回去,要么让莱奥朗滚回去,然后让我父亲风光进来,这样没人会说你任人唯亲了吧,大臣阁下?反正你只是让一个心腹换另一个心腹而已……” 如此苛刻的要求,顿时让夏尔感到难受之极,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夏洛特她这些天明明在家里养身体,足不出门,怎么这么了解情况?到底是谁在帮她沟通消息? 难道是自己的岳父暗地里搞了这些手笔?从自己对他的了解来看,他不像是有这个难耐的人啊…… 可是这样的思绪并不能持续太久,夏尔勉强点了点头,“这个问题我会考虑的,也许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解决。” “就按这个办法解决,顶替名额不就是最名正言顺的办法吗?别的我还不接受呢!”夏洛特却一点也没有让步的意思,“夏尔,难道你一点儿也不肯为我做点事吗?” 夏尔愈发尴尬了,他刚刚“都答应你”的话还言犹在耳,现在又怎么好食言? “好吧,这个问题我会仔细考虑的,就按你的办吧,具体的办法我来想。”片刻之后,他不得不敷衍着回答,然后转开了话题,“还有别的要求吗?” “还有一个要求。”夏洛特马上接口了,一副早有定计的样子。“不管怎么说,你的妹妹都是毫无经验而且不谙世故的人,她需要一些人来帮助她,辅佐她,不是吗?” “所以呢?”夏尔感觉到有些不妙了,“你想要让谁来辅佐她?” “你觉得艾格尼丝姨妈怎么样?”夏洛特笑着问。 “什么?!”夏尔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罕见地大惊失色。 艾格尼丝他当然是了解的,性格刚强,头脑也聪明,可是论人情世故,艾格尼丝恐怕还不如芙兰精通吧。无论怎么看,这种话只是借口而已,她真正的目的,自然也十分清楚。 更让他惊诧的是,从妻子的表现来看,她似乎和艾格尼丝认识了很久,而且关系十分密切。 也对啊,合谋在英国把我父亲杀了,关系能不密切吗。 真没想到啊,原来居然还有这一出,我明白了……夏尔忍不住笑了。 这笑容十分瘆人,以至于夏洛特都有些奇怪了。“夏尔?” “之前我一直很疑惑,真的非常疑惑,为什么艾格尼丝姨妈会突然指责我,以及我的妹妹,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你……”夏尔抬起头来,然后恼怒地看着夏洛特,“你跟她告状了是吧?所以那些天她才会特意跟着我们……” “我只是跟她说了一些情况而已,而且她是没有完全听信我,所以想要跟着你实际观察一下……”夏洛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镇定了下来,“如果她观察到了什么,那只能是你们的过失,不是我的!” “那么,你知不知道她当时把我妹妹揍了一顿?”夏尔的语气越发生硬了,显然已经怒气勃发,“你知不知道她把芙兰打成什么样了?你对她有私愤我理解,可是为什么要把其他人也扯进来,就为了让你发泄私怨吗?” 那天妹妹被艾格尼丝如此折磨,他确实十分心疼,只不过因为艾格尼丝是长辈所以不好追究而已,可是现在发现这居然有夏洛特的推动,这着实令他怒不可遏。 “我不知道,不过我现在知道了。”夏洛特倒没有动摇,反而冷笑了起来,“既然这样,我会为她叫一声好的。” “够了!”夏尔忍不住呵斥了她。“你怎么舍得做出这种事情啊!” “你是说什么够了?”夏洛特毫不相让。“是准备答应我吗?” “我不答应!”夏洛特的态度,和她透露的真相,终于让夏尔忍受不住怒火了。 在愤怒之下,他再也没有想妻子现在的身体状态,直接就冲她回绝,“这些要求都太过分了,我不答应!” “如果我要你一定答应呢?”夏洛特的脸色重新变得冰冷了起来。 “没有人可以对我这么做。”夏尔这下毫不让步了。 “我当然有办法,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眼见丈夫居然摆明跟自己摊牌,夏洛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痛苦,但是仍旧十分坚定,“别忘了,这些企业都在我的名下,你的财富也是在我的名下,家族的财产还是在我的名下!” “你要用这个威胁我吗?”夏尔睁大了眼睛。 “是啊,我就是威胁!要么在这件事上听我的,要么我就学你,不留情面地摊牌!”夏洛特也带上了怒气了,“这次就算你爷爷出来劝我也没用了,我已经退让了那么多次就不会再多退让一次!” 说着说着,她碧蓝的眼睛似乎变得湿润了,“一直以来,我都默默地在背后支持着你,可是你给我带来了什么?我的信任被你当成了放纵了吗?既然这样,我就要收紧缰绳了,先生,因为我爱你。” “你用威胁丈夫的方式来爱他?”夏尔怒极反笑。 “只要你也一样爱我,这能算什么威胁呢?我只是在和你一起拓张事业而已,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你告诉我,我哪点做得不对?”夏洛特反问。“如果你不信,你要试试我的决心的话,那么你就看,我也姓特雷维尔,我也做得出来!” 夏尔没有回答,他的呼吸变得十分粗重了,被人威胁的滋味实在让人太过于难受。 既然妻子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他觉得没有什么可再说的了。 “你要跟我决裂吗?” “是你想要跟我决裂!”夏洛特的眼角出现了泪花,“我想要把你留在身边,这也有错吗?” 夏尔不说话了。 怒气虽然占据了他的头脑,但是理智却还在脑中盘桓。 他清楚地知道,他现在承担不起和妻子决裂的代价——在名望上他不能失去家庭的和睦,在利益上他根本不能承受和夏洛特切割开来的代价。 所以不管是从名望上还是从实际上来考虑,他都没有办法跟夏洛特翻脸。 今天的夏洛特,似乎早有所备,而且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又是威逼又是感情牌,让他无处着手,束手无策,只能被逼到墙角。 可是她越是这样盛气凌人,他越是感到亲近不起来,只觉得心里疲惫至极。 在自己的家里还要跟人谈交易,这是何等难受啊。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冒了出来,让他只觉得兴味索然。 “好吧,好吧!”万念俱灰之下,他只能连连点头,“都听你的,按你的做,这样你就满意了吧?满意的吧?” “你早就该这么说……”眼见丈夫在威胁之下终于服软,夏洛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容。 可是她的笑容马上就凝固了,她发现,丈夫把面前的餐盘一把推开,霍得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不吃了。”夏尔离开了自己一口未动的食物,然后把门外的仆人叫了过来,“给我在书房安个床铺,最近我想要在那里休息!” 如此巨大的打击,让夏洛特痛苦地拧起了脸。 之前他们也吵过架,分房而居,但是那是夏洛特主动不让丈夫来卧室里的,可是今天夏尔却自己要求分居,这还是夫妇数年来的头一次,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如果一般的妻子可能会在胜利之后不在乎这种小节,可是夏洛特却不一样,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夏尔!”她在背后招呼丈夫。 可是夏尔现在却置若罔闻,他不想再和妻子吵架,但是他确实想要独自静一静。 “夏尔!”夏洛特再招呼了一声,然后不顾一切地往前追了过去。 可是她怀了好几个月的身体现在已经十分臃肿,哪里还有往日的步伐,一着急她脚步跄踉,然后被椅子哐当绊倒在了地上。 连人带椅子摔倒的哗啦声,让夏尔停下了脚步,转头一看,发现妻子正卧倒在地上。 天哪。 他一时忘却了对妻子的愤怒,马上折返跑了回去,扶住了自己的妻子。 “夏洛特,你没事吧?”他惊慌之下不断地问。 还好,地上并没有血,夏洛特也没有腹中绞痛的迹象,这让他总算稍稍安定了夏尔。 而夏洛特的脸上,已经是泪水涟涟,甚至滴落到了他的手上。 “我爱你呀,夏尔。”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精神上的打击,夏洛特的声音很轻,可是这样听起来更是情真意切,“这也是错的吗?” “不,错的是我,对不起,对不起,洛洛特……”夏尔忍不住也哭了出来,泪水滴落在了她的脸上,“好吧,我们一起回去休息吧。” 第一百四十章 妥协与憎恨 看着妻子哭得如此伤心的样子,夏尔原本的怒火不由得消褪了。 夏洛特的哀鸣,真的可以称得上是情真意切,从中蕴藏的深情,几乎像是可以燃烧的火焰,如何能够不打动人呢?他虽然私下里做了这么多对不起妻子的事情,但是终究还算不上是铁石心肠。 不管怎么样,她是爱我的,而且和我结了婚,还生下了孩子……我有什么是不能原谅她的呢?他暗想。 更何况她现在还怀着他们的又一个骨肉,又如何能够有闪失呢? “别哭了,夏洛特……”他继续安慰着妻子,然后从衣兜里面掏出手帕,为她擦拭起了脸上的泪水,他的动作十分轻柔,生怕再惹得妻子再受创。 这时候仆人们也已经赶过来了,可是看到先生和夫人这个样子,尤其是听见夫人这么悲泣的惨相,都惊骇得目瞪口呆。一直以来,夫人在他们面前都十分强势,虽然很少叱骂他们,但是总有一股说一不二的气势,所以今天看她这么哭泣,所有人都觉得十分震骇。 在震骇之后,他们更加感到局促不安,因为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先生和夫人吵了一架,而且吵得很凶,他们知道这绝对不是他们应该去过问的事情,甚至多知道一点也绝对会惹来祸事。 所以他们都呆在原地,既不敢离开也不敢过来,场面十分凝重。 “你们都出去!”好在夏尔解除了他们的困境,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然后,他小心地将夏洛特给扶着站立了起来。 “别哭啦,洛洛特。”他小心地继续安慰了夏洛特。 “你都要这样对待我了,难道还不让我哭一下吗?”夏洛特的眼泪已经小了很多了,但是声音还是有些哽咽,“我……我从没有想过,会被你这样……这样对待。” “好吧,这只是我的一时气话而已。”夏尔只能继续安慰对方,“你不用当真,今天我们已经吵了够久了,别再让人看笑话了,一起回去休息吧。” “我的要求,就这样让你生气吗?”然而,夏洛特的心绪却还没有平顺下来,“我也是从我们两个人的角度来考虑的啊……我的父亲难道不值得你信任吗?” “我当然信任他了,一切都按你说的办吧。”夏尔叹了口气,不想再就这个问题再和妻子进行争论。 “不,你还在生我的气。”夏洛特靠在他的身边,身上还在摇晃,仿佛马上就又要摔倒了似的。“如果你这么怒不可遏,那么我非逼着你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徒然让你恨我而已……夏尔,我真的伤透心了,你就哪怕一次都不肯听我的安排……” 她显然又想到了过去的那些往事了,那时候他们两个虽然在恋情当中,但是夏洛特发现她每一次改造夏尔的努力都失败了,那种挫败和怨怒几乎让两个人就此断绝关系,好不容易才重新接续了回来。 夏尔想要分辨,但是一想到妻子现在的状态,又不想再说什么了。 这样沉默的回应,当然不是夏洛特想要的回应,她执拗地想要说服丈夫,想要让丈夫理解自己,和自己能够回到过去那种亲密无间——不然的话,就算丈夫违心地按照她的意志去做了,那又有什么意义?那绝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好吧,我承认,这些要求让你有些为难……但是这样不是很好吗?爸爸值得我们信任啊,而且他手里有那么多人可用,我们又何必浪费呢?你用得着担心什么吗?我……我最爱的人是你,我是你的妻子啊!我怎么会为了父亲而忘记你和我们的孩子?”夏洛特以颤抖着的嗓音问夏尔,“难道你的心里面,会觉得迪利埃翁和莱奥朗更加值得信任?这不可能啊!” 处于夏洛特的立场上,这确实是不可能,其实夏尔也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 可是一考虑到玛蒂尔达和玛丽,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他对玛丽和玛蒂尔达的承诺,他可不想突然就失约了。 “我当然不会觉得他们更值得信任,可是他们一直都在为我们服务,我们不应该去寒了别人的心不是吗?”夏尔反问夏洛特,“之前因为你的要求,迪利埃翁伯爵已经被我送去了西班牙,可是我能够一直这样对待他吗?这是绝对不合道理的,别忘了,当年他可是听从了我的意志,慷慨地将位置让给了我……” “那那位德·莱奥朗小姐呢?”夏洛特没有再纠缠,而是问起了另一个人,“我们并没有亏欠她任何东西吧?那为什么不能够让她给我父亲让位?” “她是为了临时顶替德·博旺男爵的女儿才进去的,只是一个代理而已。”夏尔当然不能说他的主要理由了,所以找了一个貌似成立的理由,“如果我这么做的话,男爵那里不好交代。” 夏尔的理由看似都是如此冠冕堂皇,以至于夏洛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抬起手来擦了擦脸,“可是她很讨厌啊。” “这不是我们应该抛弃一个忠心耿耿的追随者的理由。”夏尔马上回答。“她或许对你的态度有些问题——但是她的忠心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她为爷爷做了很多事情,最近也一直殚精竭虑地想要更好地接手德·博旺小姐的工作,仓促让她离开岂不是浪费了她的才智?” “让我休息下……”夏洛特指了一下椅子,夏尔连忙将她扶着回到了刚才坐着的地方,顺便把其他倒下的椅子也扶了起来。 然后,她坐了下来,安静地思考了什么。 “既然你这么想要保护她,那好,我就不坚持一定要让她离开的要求了。”半晌之后,夏洛特终于开口了,“按你的话来说,我不浪费她的才智,就让她好好服侍爷爷吧……顺便也为爸爸服务下?” “你什么意思?”夏尔有些奇怪了。 “当然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了,她服侍爷爷就够了,我爸爸不需要。”夏洛特突然冷笑了起来,仿佛是在嘲笑玛丽一样,“只是她既然为我们效劳了这么久,经验肯定很多,就让她做我父亲的副手吧……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我父亲是公爵,而且是你的岳父,名望和底气都够了,谁还能质疑他?” 这倒还真是两全其美啊……仔细一寻思,夏尔倒觉得这样不错。 再怎么说,特雷维尔公爵的名号亮出来也是能够晃一晃人的。玛丽一直都苦于自己没有好使的招牌,如果能够随时打出公爵的招牌的话,想必她也轻松了许多。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同意你的安排。”最后,他叹了口气,“不过我希望你以后对她不要那样态度恶劣了,她真的是个不错的人。” “我对她没有什么好话可讲。夏尔,我是让步了,但是这只是为了你而做的让步……我不想看到你这么生气……”夏洛特双手抚摸到了夏尔的脸颊上,“这样你应该满意了吧?一直以来,你都在使用着我的钱,我从来都不闻不问,唯恐你花得不够好……难道以我对你一直以来的支持,就连这样一个要求都换不到?” 先是强硬地提出了要求,然后减少了要价,这就成了让步了?夏尔禁不住在心里苦笑。 好吧,以夏洛特的为人,这确实算是一个难得的让步吧。 “那就这样吧,这一条按你的做,我可以安排让爸爸顶替她,然后让她给爸爸当副手。另外,夏洛特,一直以来,我们都要为了一些事情争吵,归根结底,就是你想要让我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有些我可以做,但是有些我觉得很难做,有些我甚至想都不愿意去想。”沉默了许久之后,夏尔终于回答了,“我觉得这种争吵没有意义,而且有害。” “我只想做一些对我们都有利的事情而已……只是你一直都不愿意听我的。”夏洛特的声音里面又有些哽咽了,“好吧,别的我就不想再多说了,过去的事情终归是过去了。艾格尼丝的事情我也有些意外,我没想到她倒是直接动了手……这不是我授意的。” 以她对夏尔的了解,她当然知道,夏尔刚才之所以那么怒火万丈,就是因为想起了艾格尼丝殴打芙兰的往事,所以为了不让两个人因此彻底闹翻,她只得解释清楚了关系,“她当时只是说要看看具体情况而已——” “我想也是这样。”夏尔叹了口气。“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还非要安排艾格尼丝呆在她身边呢?这不是一场灾难吗?” 艾格尼丝的性格他当然清楚,她一直是以长辈自居,而且因为血统的缘故而不喜欢芙兰,当看明白了芙兰暗中的欲念之后,她更加想要拿出长辈的资格来教训这个顽劣的孩子,所以才会搞成那样。 可想而知,她接下来如果知道更多内情的话,恐怕会更加收不住手吧。 “唯独这个要求我得坚持,在我看来,艾格尼丝才是最可靠的人。”然而,这个问题上夏洛特却不肯再让步了,她抬起头来看着夏尔,“我知道她是个多么邪恶多么可怕的人,惟其如此我认为必须有人来约束她。如果她没有邪恶的念头,她用得着担心什么呢?艾格尼丝不是疯子,不会无缘无故地就去惩罚她。而你又用得着担心什么呢?夏尔——难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她就是个怪物,脑子里想着的只是怎么样违背上帝的律条,让伦理的殿堂变成废墟!” 这个问题让夏尔一时有些语塞,因为某种意义上夏洛特说的确实是对的,确实没有比她更为执着的人了。 他更加不敢告诉夏洛特,他已经答应了她——虽然那一天不是现在,但是也为期不远。 所以他只能沉吟。 “而且,艾格尼丝姨妈已经在外面漂泊了那么久,你不觉得她应该有一个安定下来的环境吗?”夏洛特再问夏尔,“我觉得我们应该给她考虑安生之所了,让她来看着你妹妹没什么不好,除非……你真的别有想法?” “不,那当然不可能了。”夏尔连忙摇头,他总不可能当真把这事给说出去了,“可是直接让艾格尼丝去监视她,这……这太让人尴尬了,我不觉得有人会接受这样的羞辱。” “那好,那我可以退一步,让她来照顾我,怎么样?这个名义上说得过去了吧?我让姨妈陪在我身边,有什么不行的呢?至于监视谁,我们不说出来就好了。”夏洛特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眼神里面满是希冀,“夏尔,还有什么是你无法接受的呢?” 夏尔这下真的哑口无言了,当妻子不再盛气凌人,而是以心平气和的态度和他商量,并且一点点做出让步的时候,他发现这时候真的难以拒绝了。 有什么理由能够不准艾格尼丝为夏洛特效力呢? 况且,在英国人知道艾格尼丝和夏洛特在英国犯案的情况下,让艾格尼丝生活在特雷维尔家族的卵翼之下,也确实有必要。 “好吧,既然这是你的要求,那也可以。”最后他点了点头,同意了妻子的要求。 虽然夏洛特只是做出了名义上的让步,实质上的要求和目的还是基本达到了,但是奇怪的是,夏尔现在的心情好了很多,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憋屈感和愤怒。 也许这是因为夏洛特在小心翼翼地照顾他的观感,而不是一味地强压着他一定要遵从了吧。 “还生气吗?”夏洛特低声问。 “不生气了。”夏尔只能再叹了口气,“夏洛特,对不起。” “没什么。”夏洛特摇了摇头,此时她的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白色的光辉,“我只是想要做一个好妻子而已,谁能想到这么困难呢?” “我也没有做好一个好丈夫……”夏尔带着歉疚回答,“真的很抱歉,刚才我真是太生气了。好了,现在我们谁都别提刚才的事情了,我们去休息吧。” 说完,他拉住了妻子的手。 “不,现在还早呢!”夏洛特却笑着摇了摇头,充满了两人修复前嫌的喜悦,“你得把饭吃完。” 说完之后,她拿起瓷调羹,从羹汤里面挖了一勺汤水,递到了夏尔的面前。 “张开嘴!” 夏尔顺从地张开了嘴,然后调羹马上伸进了他的嘴里。 “哦,真好吃!”夏尔眉飞色舞地说。 汤其实已经冷了。 ※※※ 第二天,夏尔借故把玛丽叫到了自己的跟前,然后详细地跟她说了昨天事情的始末,以及自己无奈之下的决定。 “对不起,玛丽……我没想到会生出这种意外情况。”夏尔歉疚地看着对方,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夫人那边给的压力我也不能不考虑……真的很抱歉。” 他原本以为玛丽会大惊失色,至少会提出质疑,可是出乎他预料的是,玛丽却以十分平静的态度听完了他的要求。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先生。”听完之后,玛丽平静地点了点头,“那就按您说的办吧,我会以同样的热忱辅佐公爵阁下的,请您放心。” “谢谢你,玛丽……”夏尔总算松了口气,但是他因此更加歉疚了,“我会补偿你的,无论是什么。” “别说得这么严重,先生,这原本就是您交给我的东西,收回去也是应该的,我本来就没想过能够一直拥有这样的幸运——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玛丽微笑了起来,既有失落又有豁达,“再说了,先生,您可真是不容易啊……既然您都这么为难了,我怎么能够再让您为难呢?” “你说的太对了,玛丽!”夏尔十分感动地叹息着,“要是人人都跟你这样,那该多好啊!” 就这样,玛丽以出乎预料的平静接受了夏尔的命令,可是,在夏尔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手指都在颤抖,因为愤怒而颤动着。 她确实很愤怒,因为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一切,却因为夏洛特——因为这个她一直都不喜欢的人,而失去了。 虽然她知道只是暂时失去,但是她还是怒火万丈。 但是惟其如此,她就越发不能表现出她关心个人私利,因为她知道,失魂落魄的惨相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喜爱的,而没有先生的喜爱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她表面上很轻松地接受了。 可是愤恨在她心中积蓄,她的每一个笑容,都是愤恨的助燃剂。 这股愤怒,需要一个适当的宣泄口。 “先生,其实我倒是没关系,我本来就是短期零工而已,让给您岳父也是应该的,可是您呢?您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吗?”玛丽凑到了夏尔的旁边,小声提醒着他。 “什么意思?”夏尔反问。 “难道您看不出来吗?虽然夫人让了步,但是她还是压着您按照她的意思办了啊。”玛丽的语气里面多了些玄虚,“而且,她是威胁了您,而您不得不屈从了,不是吗?这种威胁,难道会是最后一次吗?” “她……她不是那种人。”夏尔摇了摇头。 “夫人当然是真心爱您的,可是这没有改变事情的本质,事情的本质就是您被您承受不起的打击所威胁了,所以夫人一提出决裂您就只能拱手认输……”玛丽微微浅笑着,仔细地位夏尔剖析,“那么以后呢,如果夫人继续提出别的要求,然后以决裂作为赌注,您是不是还得认输投降?当然,她肯定还是爱您的,可是爱的代价一向很深,不是吗?” 夏尔沉吟了起来。 玛丽的话,虽然听上去有些挑拨的意味,但是确实是实话。 他绝对不能一直受到这样的威胁,事不过三。 哪怕只是为了行动自由的考虑,他也必须做出类似的准备。 “先生,恕我直言,您得让吉维尼不至于因为夫人的一句话而瘫痪……这绝对是一场必须避免的灾难。”眼见夏尔沉默了,玛丽继续说了下去,“而我想您是有这样的本领的,您只是因为爱她而舍不得做这样的防备,可是事实证明爱其实也是锁链……” “别说了!”夏尔打断了她。 玛丽面带笑容地退开了。 然后她躬身向夏尔表示告辞,动作行云流水,一点也看不出不自然来。 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夏尔,满面的笑容,“先生,您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吧?我只求您不要失约!” 夏尔怔了一下,然后马上点了点头。 “再见!” 然后,她马上离开了。 当她一踏出房门,她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阴沉,以及似乎萦绕在身边的黑气。 她在愤怒,她在憎恨,这种愤怒和憎恨,因为不得不在夏尔面前压抑自己,而更加变得炽烈了。 她从来就没有信服过夏洛特,只觉得她是命好,得到了上帝的眷顾,然后幸运地拥有了这一切而已——而且还是她最羡慕的东西。 这个颐指气使的女人,竟然想要用几句话就摧毁她一直以来的努力,更可恶的是她还差点得逞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 可是在怒火之外,她没有失去理智,甚至可以说,她反而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足以把事情想了个通透。 哼,特雷维尔公爵?那算什么玩意儿!他就算顶在我的上面,又能怎么样?我还是可以自行其是——不,甚至更加好办了!反正以后有一个人可以给自己顶缸。 还有,还有那个艾格尼丝…… 一想到她居然之前打过自己的好友,玛丽就忍不住憎恨不已,她握住了自己的手。 是啊,还是芙兰在呢,这次我们一起了。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绝对不相信她们两个人合在一起还有什么人是对付不了的。 更何况,以后她们还有了足够多的资源可以行事。 “艾格尼丝是吗?”她咬了咬牙,然后突然又展露出了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你给我等着。”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决议 玛丽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万丈怒火,当然不会让夏尔看出来,不过夏尔也知道,她绝对不会像表面上那么轻松地接受这个命令,所以他心里也不禁对她有所歉疚。 不过,现在他也管不得这种歉疚了,毕竟他和夏洛特好不容易才达成了共识,他可不想再生什么波折。 而他在送走了玛丽之后,也没有闲下来,特意赶到了特雷维尔公爵府上拜访。 虽然夏尔的岳父特雷维尔公爵和堂兄菲利普,现在都在家闲住,但是由于他们经常在外面花天酒地的缘故,所以经常不在家里面,幸好夏尔事前有通知,所以当他在下午赶到的时候,特雷维尔公爵和菲利普两个人都在场了。 “我的孩子,好久不见你了啊。”一见面,特雷维尔公爵就热情地拥住了夏尔,“怎么,今天舍得来看看你的岳父大人了?真是稀奇啊……” 自从和夏洛特结婚之后,夏尔很少在没有夏洛特在场的情况下来拜访公爵府上,所以今天他孤身一人跑过来当然会显得很突兀。 不过,公爵大概也能猜出来是什么原因,所以只是顺便调侃女婿一句而已。 “是啊,夏尔,难得今天有机会,我们好好喝几杯吧。”菲利普也走到了父亲的身边,热情地握了一下夏尔的手,恭维之意溢于言表。 自从被夏尔安置到部里面专门负责监督军工和劳工的运输之后,他也算是有了个安生的地方,所以现在他一心一意要讨这位妹婿的欢心,态度比过去好了许多。 “嗯好,难得今天我是一个人过来的,没有夏洛特在旁边监督……所以我们就好好喝几杯吧。”夏尔笑着点了点头,暗示对方自己想要谈一些私密的事情。 “好!去我的书房吧,我让人把酒送过来!”公爵马上会意了,“珍藏了那么久的酒,是时候拿出来品尝下了。” 在公爵的引领下,他们马上就来到了书房里面。 一座定之后,仆人很快就将公爵珍藏的美酒给端了上来,而公爵本人则本着主人的立场,给儿子和女婿倒上了酒。 “大家随意吧,都是一家人,喝到尽兴就行了!” 接着,他拿起了被倒得满满的酒杯,直接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夏尔也不紧不慢地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随便来了一口。 “你大概是为了夏洛特那事儿过来的吧?”公爵长吐了一口气之后,再笑着问女婿。 “是啊,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夏尔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不得不说,夏洛特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意外……” “这事我也很意外!”也许是为了避免引起夏尔的误会,公爵马上解释了起来,“是前两天夏洛特写信过来问我愿不愿意去当个理事的,事前我一点儿也不知情……” 他很害怕被夏尔认为自己和女儿私下里勾结起来,所以首先就忙不迭地撇清自己。 “是这样吗……”夏尔放下了酒杯,然后沉吟了起来。 说实话这也不让他意外,这位岳父大人他是了解的,脑子不错但是性格却挺轻浮的,不是那种会处心积虑对付某个人的类型,所以他说的应该是事实——夏洛特是在做了决定之后才通知他一声。 “这么说来,这不是你的决定?”眼见夏尔的态度,公爵不禁有些惊愕了,“听到夏洛特的通知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是你的决定呢!所以我才答应了下来……” “对,这并不是我的决定,是夏洛特的决定,昨天她才通知了我,作为既成事实叫我承认。”夏尔不动声色地回答,“当然,我也同意了……” 听到夏尔这么说,父子两个都愕然对视了一眼,显然十分意外。 “怎么……这是夏洛特的独断专行吗?这孩子也真是的,太不懂事了!”公爵马上抱怨了夏洛特一声,同时小心翼翼地看着夏尔的表情,“哎,孩子,真是抱歉,这说起来我也有责任啊,从小就把夏洛特给娇惯了,所以她才会那么任性……” 夏尔并没有回答,还是在沉吟着。 公爵小心注视着夏尔,判断着这位女婿的意见。 在他看来,能够以如今投闲置散之身,一跃成为铁道联合会的理事,当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如果没有实在不得不放弃的理由的话,他真的不想放弃。 “夏尔,你放心吧,夏洛特这个决定我看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让一个自家人来辅佐你们,怎么看也比外人要好吧?难道我个做爸爸的还会对女儿女婿不利吗?”他马上就游说起了夏尔,生怕他改变决定,“我都这把年纪了,所思所想的无非就是怎么样照顾子孙后代而已,哪还会有别的想法?我绝对听你们的!” 而菲利普也连忙帮父亲说好话,保证绝对会遵照夏尔的意志而行。 “我也觉得,她这是不错的决定。”在特雷维尔公爵如此卖力地表忠心之后,夏尔终于点了点头,“本来我是不想要劳动您的,毕竟您的年纪大了……可是既然您这么有激情的话,我倒是很高兴,希望您以后能够认真为国家效力。” “那是当然了,夏尔,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为国效劳的!” 夏尔的点头,让公爵大喜过望,他一边道谢一边给自己又倒上了一杯酒,再来了一大口。 “不过,为了让您的工作能够更加顺畅,有件事我得先给您交代一下。”不过,还没有等他把酒喝完,夏尔突然又说。“联合会里面有不少滑头,都是奸诈无比的商人,如果您不事先有所准备的话,恐怕您的工作还会大受影响……” “请尽管交代吧,夏尔。”公爵忙不迭地回答。 “处于您的地位,您不能够和别人计较太多,但是您首先要确保别人无法从您这里捞到好处,欺骗您——而这就要求您对具体的业务问题十分熟悉。考虑到您的经验确实不够,所以我想给您配备一个经验丰富而又脑筋清楚的人来辅佐您。”夏尔以貌似商量的口吻说了下去,“这个人选,我看德·莱奥朗小姐就很合适,她之前是我爷爷的秘书,而且还在联合会里面工作了一段时间,她的经验十分丰富,您可以尽量咨询她,如果遇到什么疑难的问题,请先从她那里听取建议。” 因为对玛丽有所歉疚,所以夏尔在跟岳父交代的时候特意要求他要多听玛丽的话,而他虽然表面上只是个建议,但是他相信他的岳父是听得懂其中的意思的。 果然,公爵和菲利普再度对视了一眼。 “这么说来,是要让我顶替掉德·莱奥朗小姐的席位?”片刻之后,他小心地问,“这会不会……会不会让她心里有所芥蒂呢?” “一般情况下,谁碰到这种情况都会有些不高兴,不过玛丽是一个很识大体的人,她知道什么事情更重要,而且也对我们家忠心耿耿,所以她是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到您的工作的,这一点请您放心吧。”夏尔为玛丽做了一个保证,“我所能够建议您的就是,一定要多听听她的建议。” “我明白了……”公爵点了点头,“好吧,你放心吧,我会听从她的建议的。” 公爵现在已经看出来了,夏尔和夏洛特绝对为这件事争议过,所以‘凡事要多听莱奥朗小姐的建议’,就是夏尔让步的底线了,这一点他当然只能答应。 看到岳父大人如此好说话,夏尔也稍稍放心了些,于是他和对面父子两个继续碰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我的好女婿,你还有什么事要跟我们交代的啊?” 眼见夏尔如此表现,公爵自然知道他还有话没有说完,于是在喝了几杯之后,他微笑着问夏尔。“现在可以说啦。” “说来惭愧……这事真是让人有些难以启齿。”踌躇了片刻之后,夏尔低下了头来,“这两天,我和夏洛特为了一些事情,发生了争吵。” 果然是有事。 公爵心下了然。 “就为了这件事而争吵吗?真对不起,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不,不是为了这件事,这只是一个诱因而已。”夏尔摇了摇头,然后脸色变得更加尴尬了,“真正的原因是……夏洛特,觉得我没有她想要的那样忠诚,而她也对这一点十分恼怒,所以拼命想要……想要看牢我。” 当夏尔这么说之后,推杯换盏时的欢声笑语已经不见了,公爵父子之间只剩下了愕然的死寂。 “那么她的怀疑有没有根据呢?”良久之后,回过神来的特雷维尔公爵反问。“到底是她无事生非,还是你确实在某些方面足以惹得她怀疑?” 夏尔不得不踌躇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眼见这个女婿突然犹豫了下来,特雷维尔公爵也大概心里有了个底了。 我的好女儿啊,你大概是没办法拴住丈夫了……他忍不住在心中为女儿哀叹。 之前他就听到过传言,说莱奥朗小姐是夏尔的情妇,他还特意跟女婿求证过,不过当时对方回避了这个问题,现在看来,传言应该就是真的了吧。 不过哀叹归哀叹,他倒也不是十分意外,毕竟如今人人都说如此,他自己不也是在婚姻之外放荡逍遥,比起一般的浪荡子弟,至少他这个堂侄子前途远大,而且对家人也颇为照顾。 说到底,他自己也不是这样吗? “夏尔,在我面前你尽可以说实话啊,我不仅仅是你的岳父,还是你的伯父啊!”他拍了拍夏尔的肩膀,表示自己绝不会因此而责备夏尔,“我的情况你也知道的,你不必担心我,如实地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行了……” “好吧,某些事情确实有点儿根据,但是某些事情就是捕风捉影了。”夏尔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低头承认了,“但是夏洛特的反应有些过激,而且毫无必要。” 既然被追问到这个地步了,夏尔也不打算再跟公爵和堂兄隐瞒,玛丽的事情他可以承认,甚至其他人的事情他也可以承认——但是唯独和妹妹的事情,他不得不在岳父面前保持坚定的否认态度。 “这……这就是真的啊。”公爵又叹了口气,“好吧,那夏洛特的反应大也很正常了,你是知道她的个性的,她可不是那么看得开的人。” “如果是争吵的话,我能够接受,也宁可被她责备……可是她有些意气用事了,老是用一些令人难以承受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怨气。”仿佛是觉得他们两个还不够惊诧似的,夏尔继续说出了这种爆炸性的话题。“她几次用决裂来威胁我了,我认为这绝对是不可取的,对谁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什么?”公爵忍不住失声惊呼,“夏洛特跟你威胁过决裂吗?” “是啊,而且还不止一次。没办法,夏洛特握有老公爵的遗产,而且我们的企业也在她的名下,甚至就连吉维尼的土地也是她的,她卡住了我的脖子,我承受不起决裂的代价。”夏尔微微苦笑,“可是您觉得,通过威胁我的方式来要挟我不得不听从她的命令,这是正常合理的方式吗?毫无疑问,她已经几次达到了目的,但是这是以伤害我们夫妇的感情为代价的。” “这……这个……”公爵有些语文伦次了,显然不知道怎么说。 踌躇了变天之后,他只能叹了口气,“这确实有些不好。” “不仅不好,而且有害。”夏尔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公爵父子两个,“所以,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要请问一下你们两个,你们是否同意夏洛特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虽然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是夏尔认为玛丽说得对,不能每次夏洛特要求什么他就必须答应,然后还以决裂作为威胁。 第一次,他可以屈从和忍耐,第二次还是可以屈从和忍耐,但是事不过三,要是第三次还是这样的话,那他真的就无法再忍受了。 虽然夏尔很感激夏洛特对自己的爱,但是这事关原则,他认为自己必须这么做——绝不能被任何人所挟制,哪怕是妻子也不行。 所以,他表面上可以屈从妻子,答应她的要求,但是他必须做出准备,以便让自己以后不用再一直受到再次的要挟。 在夏尔的逼视下,公爵微微垂下了视线,显然有些不安。“当然,这样并不太好……我是不太支持的。” 虽然夏洛特是他的女儿,但是公爵毕竟还是以家族为重,他知道夏尔如今是家族内混得最好的人,可是其他人家族成员仰赖的大树,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他都认为这位女婿是他必须要维护的人,决不能够轻率地闹到决裂的地步,那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对已经失去了太多政治资源的公爵一家。 夏洛特会感情用事,他却不能,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您不支持的话,那就太好了。”夏尔轻轻点了点头,“那么以后如果遇到类似的情况的话,您想要怎么选择立场呢?” 女婿的追问让他更加难受了,他下意识想要退缩,但是却又感觉无处逃遁。 “夏尔……一定会闹到那个地步吗?”最后,他问。 “我是世界上最不希望那一幕再次出现的人……但是有时候我必须未雨绸缪。”夏尔摇了摇头,“您放心吧,我不会主动跟夏洛特寻求决裂的,但是我必须做准备——这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不是吗?” 公爵头上冒出了一点虚汗,这个追问,确实太让这位父亲为难了。 他爱自己的女儿,可是他也知道感情用事是大忌,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坐视夏洛特为了感情用事,把家族的事业弄到一个无法收场的境地,可是非要他明着表示不站在女儿一边,他又感觉自己说不出口。 但是,没有退步的余地,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表态。 而他也知道,自己只能给出一个答案。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终于颓然别开了视线,“如果为了这种事夏洛特要跟你决裂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支持她的,夏尔。不过……我还是要请求你,以你堂伯的身份请求你,不要让夏洛特太伤心了,她真的很爱你啊。” “我是世界上最不愿意这件事发生的人。”夏尔再度强调了一遍,“我最希望和夏洛特白头偕老,为这个家系开枝散叶的人!我唯一祈求的只是让最坏的事情不要发生而已……” “那你能不能和她一样忠诚呢?”公爵反问。“以我的理解看,她所要求的也只有这么一件事而已了。” 片刻之后,他又苦笑了起来,“算了,这个问题当我没问吧,我们都做不到的事情也没必要要求你做到。” 这个苦笑里面,有太多的无奈和苦涩,显然父亲对女儿的感情让他太过于难受了,“别的话我不多说了,我答应你吧,如果夏洛特要求跟你决裂,我是觉得不会支持她的,就如同我父亲说的那样,你才是特雷维尔家族未来的领头人。” “我也只听你的,夏尔。”一旁默不作声的菲利普突然也开口了,而且是马上笃定地跟着夏尔保证,“不管她要求什么,给出什么理由,我都会坚定地站在你的旁边,特雷维尔家族的命运不能交给一个女人的任性来决定!” 相比于痛苦纠结的父亲,他就要干脆多了,虽然他是夏洛特的哥哥,但是他本来就和夏洛特这个妹妹一直都关系不好,在兄妹之情和个人利益之间,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就做出了取舍。这也让公爵心里的痛苦又多了几分。 在父子两个人都做出了自己的表态之后,夏尔总算放下了心来。 毫无疑问,夏洛特之前的威胁让他大为震恐,他在暂时屈从之后,不得不为以后的类似情况寻找解决办法,现在只要公爵和菲利普都站在自己一边,他就好办多了。 “我很高兴你们能够如此顾全大局。”在要求他们做出选择之后,夏尔马上就劝慰了他们,“只要你们记得今天的承诺,那么我会做出相应的布置的,只要我还有权势在手,你们就绝对不会有任何需要担心的问题。” “那就太好了!”在一片凝重当中,菲利普是其中最高兴的一个人,没有人比他更乐意看到夏洛特倒霉的了。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这样幸灾乐祸太过于不合适,于是马上就改了一副表情。“这样的抉择让我们过于痛苦了,但是我们必须理智行事,有时候做出一些痛苦的决定也是没办法的。” “让我们再干一杯。”公爵叹了口气,显然不想再说这个问题了。 “今天的一切请跟夏洛特保密!”拿起酒杯的时候,夏尔再度叮嘱了他们两个,“除非出现最坏的情况,否则请和之前一样对待她,谢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回归与告诫 当夏尔从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离开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笃定了许多,再也不复之前的忐忑不安。 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在经过一番纠结之后,特雷维尔公爵最终还是决定以家族利益为重,坚定不移地站在了他的一边。 公爵确实很痛苦,毕竟他不想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他没有办法,处于他的立场上,他不得不为自己一家人做长远的打算,他不可能支持女儿因为某些感情用事的理由而和女婿决裂,因为这会极大地伤害家族的利益。 他是夏洛特的父亲,不管夏洛特怎么样恨铁不成钢,他还是父亲,也是特雷维尔家族如今表面上的领袖之一,在他表态之后,夏洛特不可能不顾及父亲的立场和意志任性而为,这样也让夏尔可以更好地防范夏洛特未来有可能的举动。 而菲利普这边,甚至就连痛苦的纠结也没有,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就站在了妹婿一边,他原本就对夏洛特在爷爷死后占据了大部分遗产的事实心怀不满,一开始就想要反抗夏洛特对自家的专横统治,所以碰到这个机会之后马上就表态了。 他甚至还特意对夏尔表示,为了防范夏洛特,他可以挺身而出,以兄长的身份先去把爷爷的那些老朋友都拉拢住,让爷爷留下的遗产不至于被夏洛特任性抢走,总算夏尔现在根本不想跟妻子决裂,所以马上呵斥了他,制止了他的独断专行。 夏尔特意跟公爵父子交代,目的只是做个预备而言,他无法忍受被妻子所挟制的立场,并不代表他准备这么做,他个人根本不希望夏洛特和他闹到决裂的地步。 等到他回到家中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艾格尼丝已经来到他的府邸当中了。 她大概是被夏洛特特意叫过来的吧。 不过,今天的艾格尼丝和往日那个朴素的样子不同,她穿着一身盛装,紫色的裙子搭配着蕾丝花边,在腰间还扣了一个花结。她的栗色头发也按照时兴的发型被梳拢了下来,仿佛是来参加什么盛会似的。 这种打扮的喜好,完全不像是往日里的艾格尼丝,夏尔一看就马上猜测是夏洛特,因为只有她才喜欢这么富丽堂皇的装扮。 不过,虽然这么打扮有些泯然众人,但不得不说确实很好看,经过这么一番打扮,更加衬托得艾格尼丝俏丽可人。 外面漂泊十年的生涯,并没有让她减损多少姿容,反倒是给她增添了不少风韵,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得她见多识广,对一切都心中有数。 “艾格尼丝姨妈,好久不见!”在片刻的打量之后,夏尔马上向艾格尼丝问好。“今天您的打扮真是美极了!” 这是他时隔多日之后,重新见到艾格尼丝,所以他的心情也很好。虽然他之前因为她殴打妹妹的行为有些不满,可是当重见姨妈之后,这种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毕竟她可是从小就照看他们长大的人。 “真是中规中矩的恭维啊,没什么新意,不过甜言蜜语总归是比恶言恶语好听。”艾格尼丝面带浅笑,微微眯起了眼睛,“这副打扮是你的妻子给我选的,我感觉也不错,我可不能给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和她的夫人丢脸,不是吗?” “我觉得您任何打扮都很好看。”夏尔马上又恭维了一句,“朴素也有朴素的魅力。” “混小子,真是长成了呢,一套一套的。”艾格尼丝笑得更加欢畅了,这世上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听恭维话。 不过笑了片刻之后,她又抬起手来拍了一下夏尔的肩膀。“好啦,别拿着社交场上那些风月套路来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把这些漂亮话留给你夫人说吧,这世上也就她值得你这么恭维了。” “我也是很用心恭维她的。”夏尔听得出艾格尼丝话里有话,于是马上就表了态。 “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也许是觉得夏尔的态度还是不够认真,艾格尼丝又叮嘱了他一句,“夏洛特那么爱你,时时刻刻都挂念着你,还为你延续了血脉……你要是还敢对不起她,这样说得过去吗?” 说着说着,她又习惯性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不自觉地拿出了十几年前教导夏尔时的派头,“真的,好好对待你的妻子,她值得你费尽一切心力来呵护和宠爱。” “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提醒。”夏尔只能尴尬地垂下了视线。“我会把我能够得到的一切都奉送给她的,她会拥有足以令所有人都艳羡的地位……” “我说你这人是真聪明还是真傻呢?还是在装傻?”艾格尼丝忍不住气笑了,“什么地位财富,她从小不都是见惯了吗?她和你结婚是因为爱你,她想要的也只是你能全心全意地爱她而已……爱,这东西在我们的社会里是很不常见的东西,能够碰到是一种幸运,你可不要把这种幸运拒之门外。” “我会的。”夏尔不得不点了点头。 这种不尽不实的回答,并不是艾格尼丝想要听到的。 “哦,差点我都忘了呢,全心全意爱着你的可不是只有一位特雷维尔小姐而已,那位大小姐……她还是没有放弃吗?”艾格尼丝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睛里面也多了一点儿说不清的东西,“倒是把你父亲的血脉延续了个十足啊……” 这种讥嘲的口吻里面,所蕴含的一些危险的东西,让夏尔有些不太安心了,甚至可以说,有些害怕。 “她已经知道错了,您……您不用这么担心。” “她知道错了吗?我可不太相信,我看得出来,虽然秉性邪恶,但是她的意志十分坚定,绝对不是那种轻易会放弃的人。”艾格尼丝又眯起了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夏尔,仿佛是在掂量他的内心所想似的,“上次我虽然教训了她,但是她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心服,甚至连认错都没有,这份胆气倒是真不错。当然,这也是因为有你的包庇的缘故吧……夏尔,你老实告诉我吧,对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你真的是在为此而沾沾自喜?” “沾沾自喜倒是没有,我也为此苦恼过……”夏尔当然不敢说现在自己已经答应了妹妹的请求,所以只好含糊其辞,“这个问题确实很让人头疼,也许是我们之前的教育所有欠缺吧……” “如果你没有那种心思的话,那有什么头疼的?”艾格尼丝仍旧冷笑着,“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就那么让人束手无策吗?” “她是我的妹妹,是和我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人,我当然不希望她受到伤害了。”因为担心,夏尔忍不住对艾格尼丝说,“所以,上次您那样对待她,我真的觉得很为难……” “怎么,要为妹妹出头,讨伐一下我这个不知道好歹的人了?”艾格尼丝冷笑着反问。“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吧?” “如果您非要这么说的话,那么确实如此,我舍不得让您再这么对待她。”因为实在担心,所以夏尔不得不跟艾格尼丝挑明了,“真的,我请求您,哪怕您再怎么样讨厌她,也不要再以暴力手段来对待她了,她真的不能再受这样的伤害了……如果您要恨的话就恨我吧。” “这就算是您的威胁吗?还是命令?”艾格尼丝又皱起了眉头,盯着夏尔,视线当中多了几分不善。 “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夏尔连忙跟她辩白,“我小时候就失去了母亲,而您一直照看我长大,所以我对您十分尊敬,从来不会对您怀有任何恶意,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对您不利,可是……可是我也想要请您照顾一下我的立场,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我照顾了她二十年!难道您认为我会刻薄无情到可以不动声色地就把她扔开吗?不,我做不到,我相信这也绝不是您希望看到的我。” 接着,他的表情变得有些黯然,“您是不知道的,她之前曾经因为我的拒绝而愤而选择自尽……差点儿……差点就死去了,当她在我面前气息奄奄地躺着的时候,我哭得跟个孩子一样,在母亲过世的时候我都没有那么哭过!所以,我再也不想再承受一次那样的悲痛了,您可以看着她去死,夏洛特也可以,但是我绝对不行!我再也不想承受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了!” 不得不说,夏尔的这番说辞确实有几分道理,以至于艾格尼丝也只好怔了一下。 “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对她挥拳相向了,她看上去也不是个害怕拳头的人。”良久之后,她只好耸了耸肩,“兄妹之间的羁绊和亲情本来是好事,谁也不能置喙,只是被那个孩子血脉中的邪恶,让这种亲情变了质而已——变了质的东西就有毒,有毒的东西我们必须排除,这不是世间的常识吗?” 夏尔想要为妹妹辩白几句,可是他也知道这样是徒劳的,所以只好叹了口气。“也许吧,可是不管她是什么血脉,我都要继续照管她。” “怎么?到现在反而我成了恶人啦?”艾格尼丝扬起了手,似乎又要教训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子了,“你自己扪心自问一下,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是为了我……我十分感激您。”夏尔对她躬身致谢,“谢谢您的大度。” “为了你,也为了我死去的那个可怜姐姐。另外,我要跟你说清楚,我只是说不揍她而已,可没说置之不理,坐看她把自己的邪恶欲念梦想成真。考虑到我和你的关系,我和夏洛特的关系,我认为在她有请求的时候,我是不能旁观的……”艾格尼丝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本我是想要享受生活的,懒得管其他人的闲事,可是夏洛特太可怜了,激起了我的侠义心肠,所以我要为你们的幸福而努力,应她的要求来保卫你们和你们孩子的幸福——亲爱的大臣阁下,您怎么看?想来,我的身手,还是能够入得您的眼吧?当然……事先我要说清楚,我的服务,价码可不低哦!” “我会很给高兴地您发薪的,艾格尼丝姨妈,全欧洲也没有其他人有这个幸运能够得到您的保护了,为此我值得付出任何价钱。”夏尔当然十分高兴了,“我也很高兴,我的孩子能够有父亲那样的幸运,能够在您的注视和教导下长大……而这次,我会给他们一个幸福的童年了,他们不用和我们一样经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 “是啊,孩子们幸福的童年比什么都重要,值得我们为之努力。我当初看着姐姐丢下你们两个孩子走了,父亲又不见了,可担心得发疯了!生怕你们在长达成人之前遭殃——呸,现在看来有一个我根本不需要去担心。”仿佛是触景伤情一样,艾格尼丝突然有些感触,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打量了一下夏尔,“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对得起姐姐了,她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也有了孩子……虽然我已经无缘得到这样的幸福了,不过看到姐姐得到了它,也足够我为天上的她感到欣慰了。” “您还年轻啊?”夏尔忍不住劝慰了对方,“您的姿容足够把任何一个世家子弟迷得团团转,只要您想。” “怎么?又跟我来这套了?”艾格尼丝脸上微微发红,然后马上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就像小时候那样,“我——可不吃这种套路,别拿这种肉麻的场面话来臊我!” 看您的样子,可完全不是不吃啊?夏尔也只能在心里说了。 “总之,既然你点了头,那一切就好办了。”艾格尼丝重新严肃了起来,“我会搬进来,小心照看夏洛特母子的,顺便监视您的那位好妹妹——可别怪我没早说啊,要是你以后敢惹得夏洛特哭,我就揍死你!” “好,我知道了。”夏尔只能苦笑着回答。 不过,现在,有件事也不得不提了。 “您回来也是一件大好事,我正苦于无法找到您呢——这段时间,请您约束下行程吧,尽量不要在大庭广众下露面。” “嗯?怎么了?”艾格尼丝反问。 “您和夏洛特……嗯……在英国的一些事,被英国人知道了。”夏尔犹豫了许久之后,最后终于说了出口,“当然,请您对夏洛特保密,她不用知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提醒与求助 “英国人?” 一听到夏尔的提醒,艾格尼丝顿时就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们怎么了?” “你和夏洛特,当时不是在那里合谋干了一件大事吗?”夏尔以百味杂陈的语气说,“最后还留下了一个人的性命。” “原来你是说这件事啊?”艾格尼丝反应了过来,然后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喜色,显然现在她还是在为之前杀掉埃德加一事感到无比畅快和欣慰。“为此我很感激夏洛特。怎么了呢?” “这件事,被英国人给弄清楚了。”夏尔叹了口气,“然后英国人找上门来,把我给敲打了一番。” “什么?”艾格尼丝大为意外,“他们怎么弄清楚了?弄清楚了多少事?” “凡事都有蛛丝马迹,不可能一直都隐藏在阴影之下。”夏尔颓然回答,然后将那天晚上他从那位佩里埃特小姐口中得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艾格尼丝静静地听着夏尔的叙述,眉头越发紧缩,直到最后她却突然冷笑了起来。 “好啊,这下英国人不是弄得挺清楚了吗?真有他们的!说到底,这不是您爷爷的错吗?如果他不是非要坚持把那个人的遗骨带回国,英国人未必会那么快就发现蛛丝马迹。” 因为旧日仇怨的缘故,她虽然不打算对老侯爵继续报仇,但是却还是对他余怒未消,所以忍不住也借着这件事又把老人讽刺了一遍。 “您不要指责一个丧失了独子的老人,那是他从小照看长大并且寄予厚望的独子啊!”夏尔忍不住为爷爷分辨了,“他能够理智地把对您的怨恨都抛诸脑后,只要求拿回儿子的遗骨,已经是十分了不起了,请您……多少对他宽容点吧。” “哼。”艾格尼丝自知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但是又不想对那位老人说软话,所以只是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吧,事情的梗概我已经弄清楚了,万幸他们还没有把埃德加的身份也给查出来……” 可想而知,如果英国人查出来埃德加的身份,并且查出他居然是被自己的妻妹和儿媳妇合谋杀死的话,这将是一个多么具有冲击性的秘密,足以让夏尔应对起来都狼狈不堪。艾格尼丝当然不希望因为自己而给外甥留下这么大的麻烦。 “这一点我也有些担心,不过想来只要我们用心保守秘密的话,英国人是不可能弄清楚的——毕竟,父亲是以假身份进入英国国境的,他也不至于跟任何透露自己的身份……” “他真的不会吗?”艾格尼丝有些不信。 “这一点我大概可以确信。毕竟,他是知道自己在让家族蒙羞的……”夏尔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说下去,“他之前跟我说过,他这一生做了太多荒唐事,已经丢尽了家里的脸面,所以他在外面绝对不会再打出特雷维尔这个名字来,因为不能再让爷爷和我更加丢脸了,这也是他对我们的最后补偿。” “说得好像他居然还有点儿良心一样……”艾格尼丝冷笑了起来,看上去还是对埃德加毫无宽恕,“他总算做了一件像人的事情了,这也给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所以,只要他不对人开口,这件事就能够尘封在泥尘之下,谁也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夏尔也无意再和她争执埃德加的问题,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考虑,“当然,前提是所有知情者必须三缄其口……” “这一点你也不用担心,出门闯荡的时候,为了不让家里蒙羞,也为了追踪的方便,我也用了假名,就连英国我也是用假护照去的。”艾格尼丝看上去自信满满,“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三个人,我和夏洛特是怎么也不可能透露出去的,另外一个人之前为我们家服务了很久,而且追随我一起追踪埃德加很多年了,他的忠诚也毫无问题,所以……我不觉得会有什么秘密泄露的风险。再说了,我在英国呆的时间不长,和人的接触也很少,不可能有很多人记得我的面容,英国人就算想要找我,估计也是毫无头绪。” 她就不提夏洛特了,毕竟,虽然夏洛特是完全暴露的,但是她在家里深居简出,而且身份超然,英国人就算再怎么有能耐,也没法从她口中弄出什么口供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夏尔颇为欣慰,“不过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请您以后一定要注意行动,千万不要露了行迹……” “我知道了!”艾格尼丝有些不太耐烦了,随便挥了挥手,“这段时间我就呆在您家,我就不信英国人还有能耐冲到您的府上来审问我了?再说了,我也不是那种别人想摆布就可以摆布的人。” “我对您很有信心,所以我只是提醒一句,让您知道有这个事就好了。”看到艾格尼丝这么自信,夏尔也不好泼冷水,于是只是恭维了一句。 在他看来,只要稍微小心防范,确实也不用担心太多。“英国人现在需要法国的全面合作,他们没有动机去和我作对,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他们现在的目的是拉拢我们,为此甚至还出动了女王陛下,更何况,这件事他们还是主动来告诉我,显然他们至少在现在对我没有多少恶意可言。不过,国际形势瞬息万变,政治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所以我们必须做万全的准备……” “好啦好啦,你这套说辞就留给政界的大人们吧,听着我就头疼。”艾格尼丝更加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基本上我弄清楚了,你放心,本着自己惹起的麻烦自己解决的立场,我会铲除掉任何危险苗头的,绝不会让我的事情变成你的麻烦,你默不作声地看着父亲死在我的手里,已经是够对得起我了,这点我很承你的情。” “其实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艰难的,我对他没什么感情。”夏尔耸了耸肩,“好了,现在他已经是过去的一页了,我们可以把他翻开,迎向一个全新的生活……” “迎向新的生活吗?希望还来得及……不过恐怕是来不及了。”艾格尼丝撇开了视线,原本严肃的表情里面,突然软化了下来,似乎在感叹什么一样,“夏尔,虽然为了这件事,我对你有些歉意,但是我是绝对不会后悔的。不过,我会用不计辛苦的劳务来补偿你的,毕竟我给你添了麻烦。” “您不用对我感到歉疚,毕竟这件事是我们家有错在前,您有还击的自由。不过,这件事,还请您一定要对夏洛特保密。”夏尔连忙又叮嘱了一遍,“光是您就这么负疚了,要是夏洛特,她该有多么担心啊!” “这点我当然懂,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的妻子为了这件事伤神的。”艾格尼丝这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了,微笑地看着夏尔,“总算你这个小混蛋还有一点儿良心。好了,跟我一起去看看夏洛特吧?” 夏尔没有立刻应下来,而是犹豫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问了出来。 “您这段时间不知所踪,是去哪儿了呢?” “去各个好玩的地方玩,买好东西,看戏听剧,顺便到南方旅游一趟,好好享受了下温暖的阳光,晒干了身上的霉气,见识了下世间的繁华。”艾格尼丝倒是没有隐瞒,“承蒙您妻子的恩惠,我好好地享受了一次生活……” “您……也这样?”当听到如此简单和普通的回答之后,夏尔简直不敢相信了。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也曾经喜欢过奢侈的东西,喜欢过盛装华服,喜欢悠闲的旅行,喜欢所有能让人过得更舒适的东西,难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吗?”艾格尼丝近乎于理所当然地反问。“我可不是因为喜欢吃苦才跑出去的。虽然这些年我跑过那么多地方,可是每次都没心情驻足其间,好好欣赏一下旅途,不过这次不一样了,我终于可以看看世界是多么美……虽然它并没有我希望的那么美丽,但是总有些地方是很不错的。” “您以后还有更多机会的。”艾格尼丝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夏尔心里却有些发酸。 毕竟是自己一家人耽误了她十年多的青春年华,这是一桩令人遗憾的罪过。“您有任何需要花销的地方,尽管跟我列支报账吧,我会很乐意为您付账的……” “我很感谢阁下您的慷慨,不过,还是别了,我还是从您夫人这儿领钱吧,毕竟我是在为她效力,收您的钱,话就说得不是那么清楚了。”艾格尼丝突然大笑了起来,“我可不能让自己受您的贿赂呀?!” 收她的钱还是收我的钱有什么区别吗?夏尔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也不坚持。“那好吧,一切就按您所说。” 而后,艾格尼丝告别了夏尔,来到了夏洛特的卧室。 因为现在怀胎数月,夏洛特的行动已经十分不方便了,所以她一般绝少四处行动,甚至就连卧室都不怎么出去,只等自己第二个孩子的到来。 这种生活对于喜欢热闹场面的夏洛特来说是单调无聊,不过她也只是这是做母亲的必然代价,她也乐于付出这种代价。 今天她一直都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故事书,当看见艾格尼丝到来之后,夏洛特喜上眉梢,把书扔到了一边然后步履蹒跚地迎接了她。 “艾格尼丝姨妈,好久不见!”她凑到了艾格尼丝身边,“和夏尔谈得怎么样?” “他十分干脆。”艾格尼丝很娴熟地挽住了夏洛特的手,然后扶住了这个孕妇的腰部,“想想也知道吧,他在我面前可不敢造次。” 她听从了夏尔的建议,完全没有提刚才两个人说过的那件事,脸上也挂满了笑容,简直像是又年轻了几岁。 “谢天谢地,总算有个能让他听话的人啦。”夏洛特像是如释重负一样,长出了一口气,“这真不容易。” “怎么?”艾格尼丝疑惑地问。 “不瞒您说吧,最近为了这事我们又吵过几次架。”夏洛特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忧虑。“虽然从小到大我们都是争吵当中长大的,但是现在我感觉得出来,情况不一样了。” “这么说,我们可爱的特雷维尔小姐似乎觉得自己就要夙愿得偿啦?”艾格尼丝略带讥讽地问。 “她自然会这么想啊,毕竟一直以来都有夏尔宠着她,简直让她狂妄得没边了。”一说到这里,夏洛特的怒气就不由得升腾上来了,“现在她大概觉得自己已经是无人能敌了吧。” “那么,我不得不说,这应该是一个错误的想法。”艾格尼丝以调侃的语调回答,然后轻轻地抚摸到了夏洛特的腹部上面。 “哦!多茁壮的生命啊!似乎还在踢我的手呢!”她扬了扬眉毛,眼睛里闪过一丝羡慕,“看来这又是一个野小子。” “说不定是女孩子呢?老大是男的,再生个男的未免就太单调了。”夏洛特笑着回答,眉宇间全是母亲的骄傲,“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这是我和夏尔的孩子,我们特雷维尔家族最纯正的血脉,肯定会是优秀的孩子……” 然后,她突然压低了声音,“而她,甚至有可能是野种,一个登堂入室的孤魂野鬼,冒用了我们的姓氏……” “嗯?”艾格尼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死去的那位埃德加先生,在之前留下了一封手书,明确说她不是他的女儿。”夏洛特咬了咬嘴唇,努力让自己更加平静下来,“在看到这封手书的时候,我之前还不太相信,可是我后来拿出他以前的手书对了下笔迹,发现确实是他的……您说说,这事有多可怕?污秽并没有从这个家族剥离殆尽,还有可怕的残迹。” 艾格尼丝眯起了眼睛来。 “这是……多可怕的姑娘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诅咒与暗流 “可怕?”夏洛特被这个用词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怜的孩子,你不知道内情,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可怕。”艾格尼丝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件事。而且我知道,尽管她不是爱丽丝的女儿,但是却毫无疑问是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 “这从何说起?”夏洛特更奇怪了,但是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也就是说,她是埃德加的私生女儿?” “是的,应该就是那个人和他的老情人的女儿。”艾格尼丝冷笑了起来,“在我的姐姐因为难产死去之后,那个人把他的私生女儿抱了回来,然后宣称是爱丽丝的女儿——就这样让她得到了原本属于我外甥女儿的一切。” “那个人……真是干得出来,活该死得凄惨!”夏洛特陡然觉得背后冒出一股寒气,处在她的立场上,当然会觉得她那位早已经过世的婆婆,遭遇实在太惨了,“难怪您这么讨厌她……” “我确实讨厌她,但是这不是我说她可怕的原因。”艾格尼丝倒是十分冷静,“所以你应该发现矛盾之处了吧,为什么埃德加要特意留一份手书,宣称她不是他的女儿?为什么他要写一份假文件?” “……那个人不会是有意在开玩笑。”夏洛特沉吟了一下,然后豁然开朗。“是有人强迫他写的!” 当想到这里之后,那股来自背后的寒气越来越浓烈了。 “她……一定是她强迫的!她要证明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以便达到她不可告人的卑鄙目的。”夏洛特睁大了眼睛,“这个人……真的太狠毒了!” 她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的动机,非要去强迫埃德加证明女儿的血缘关系。她的目的自然也是昭然若揭,就是为了给她扫除障碍,让自己的丈夫可以消除心中的顾忌。 “埃德加之前被我打伤了,一直都在养伤,所以大概是那个时候受到了她的强迫吧,留下了这么个手书。”艾格尼丝倒是十分镇定,“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我说她可怕了吧?果断得让我都有些心生佩服了。” “确实,够可怕的。”夏洛特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您告诉我这事,我还真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可怕。”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要挥刀相向,行事之无所顾忌,道德观念之淡薄,想法之大胆,确实让人瞠目结舌。就连和她认识了那么多年的夏洛特,也想不到她居然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纯正的埃德加出品,就连血管里面都流动着恶毒,美丽的外表下全是黑色的淤泥,然而脑子真的很好用,这就是你要面对的人。”艾格尼丝做了一个总结陈词,“不得不说她远比看上去要难对付多了,我甚至觉得她从没有对任何事改变过主意。” “这都是夏尔惯出来的!从小她就没有受到过教训,谁都对她百依百顺,只要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就能心想事成,所以她就一点儿都不知道收敛和自制!”在惊怒交加之下,夏洛特忍不住又埋怨了丈夫一句,“就是她这么处心积虑,事情才会到了这个地步!” “现在这么说也没什么意义,我们只能希望事情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不然这对谁来说都是一个灾难。”艾格尼丝颇为怜悯地抚摸了一下夏洛特的脸颊,“所幸现在情况还没有到那份上,而且你还有我站在旁边。” “是啊,幸亏有您,否则我真的难以解决这个问题——我可以和夏尔决裂,让他大受打击,可是我不想这么做,如果只是为了决裂的话我干嘛要结婚呢?我甚至不想这么威胁他,因为我知道他的性格,我越是威胁他,他就会越怒不可遏最终离我越来越远……”夏洛特颇为感怀地叹息了起来,“您说得对,她就是一堆污泥,可是这堆污泥外面蒙上了一层过于光鲜亮丽的皮囊,以至于可以轻易地魅惑住绝大多数人,这真是一场灾难!我只希望您能够让我们夫妇不至于付出太过于惨重的代价就可以避免这场灾祸,因为您大概是世界上他最后还有所畏惧的几个人之一了。” “我会尽力而为的。”艾格尼丝又微笑了起来,“好啦,你也别摆出这副样子了,要做母亲的人应该高兴才对,情况没那么糟糕。” “您说得对。”夏洛特也苦笑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怀了孕的时候我的心情总是好不起来,这样确实不行。这些小家伙要是知道母亲得为他们遭多少罪那该多好啊!可是世界上尽是不肖子孙,真是让人感到心寒。” 说完之后,她自己也转开了话题,轻轻地拥住了艾格尼丝,“艾格尼丝姨妈,您真是个天使,真可惜我那时候没有能够多亲近一下您。” “我可不是天使,我亲爱的,你也不需要个天使啊。”艾格尼丝仍旧满面笑容,“天使慈悲为怀,我可没他们那份儿心肠,我对看不顺眼的人从来不会心存怜悯。” 这时候,已经到了克洛维斯来见妈妈的时间了,女仆把这个已经开始能够自由走动的孩子带了进来,一看到妈妈,这个孩子欢呼地一声,满面笑容地向母亲扑了过来,然后坐在椅子上的夏洛特也小心地接过了孩子,然后爱抚着他,用脸磨蹭他金色的头发。 因为怀着身孕移动不便,所以夏洛特经常把自己的大儿子当成了消遣的工具,时常带着他玩,教他说话,母子两个感情十分融洽。 而克洛维斯确实也是一个可以激起任何一个母亲虚荣心的孩子,他皮肤洁白,金色的短发十分纤细,碧蓝色的眼睛里面透着一股天真,看上去跟一个布偶娃娃差不多,以至于艾格尼丝见了之后也忍不住心生喜爱,直接从夏洛特的手中把他抢了过来逗弄把玩。 …… 正当夏洛特和艾格尼丝在一起以毫不留情的态度来评论芙兰的时候,在特雷维尔侯爵府上,被她们议论的人也和自己的好友聚集在了一起。 她们两个在小小的庭院当中驻足,观看者最近被引入的植物所盛开的花朵,表情却都十分严峻,仿佛是遭遇到了什么重大事件似的。 “这真是一场灾难。”玛丽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小声地跟好友哀叹,“我从没有想到,在我们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这样莫名其妙的打击居然接踵而来,把我们的一切都打乱了。” 接着,她微微偏过了视线,小心地注视着芙兰表情的细微变化,“当然,这点小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碰到过很多比这更加倒霉的事情,我承受得住打击,可是我在害怕你,夫人居然想要让艾格尼丝来对付你,我真的很担心你。” 相比于她的忧形于色,芙兰倒是镇定许多,她走到了一株紫罗兰旁边,然后微微俯下身来,鼻子凑到了蓝色花朵上面,细嗅着下午难得的芬芳。 “不用为我担心。”片刻之后,她才小声回答。“一切并不是那么可怕。” “可是那个艾格尼丝很讨厌你,不是吗?”玛丽还是有些担心,“她是一个可怕的人,之前还对你暴力相向,真亏她下得了手!她怎么那么恨你呢?” “她不是恨我,是恨特雷维尔家族。本来她应该恨我哥哥的,但是考虑到哥哥的血缘关系,她不能过于恨他们,所以就把这种恨意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芙兰苦笑了起来,愈发显得不安了,“正好我又被证明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这就太好啦,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厌恶目标,私人的怨愤和替天行道的正义感夹杂在一起,足可以让我成为一个最完美的敌人。” “剖析得真是够准确的,真亏你能够看得这么通透。”玛丽点了点头,也同意了对方的看法。“那你还不担心吗?她可是把你当成仇敌了呀?!难道你打算什么都不做吗?” “我当然不会束手就擒的,我绝不会认输!而且……那天她给我带来的痛苦我都铭记在心里,是绝对不会忘记的……”芙兰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从花蕾上面抬起头来,“可是我不能明着表现出来,相反我要蒙受委屈,因为我被压得越惨哥哥就会越同情我,人们总是会同情弱小的不是吗?更何况他还是一直对我如此爱怜……” “这倒也不错,先生确实是这样。”玛丽点了点头,“不过难道我们只能默默承受吗?那忍耐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先生可是对艾格尼丝十分尊敬呢。” “当然不能默默承受,我是有权反击的,而且一定要反击。”芙兰把视线投向了一株玫瑰上面,然后伸手放在了花茎上面。 花刺刺破了她的皮肤,让手指微微沁出了血丝,和鲜红的玫瑰搭配得相得益彰,也让她的头脑变得愈发清晰。 “不管什么方式,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做到。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绝不能让任何人来阻挠我,谁也不行!” “对,就是要这股意志!”眼见芙兰终于表露了态度,玛丽于是大声附和。“那你说该怎么办?” “现在先别动,让人看看到底是谁在欺压谁,是非自有公断。”芙兰回过头来,附在玛丽的耳边,“然后,我去搞清楚艾格尼丝的底细,到时候你再听我的安排……” “好!”玛丽大声应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试探与道义 随着积雪慢慢融化,万物开始复苏,早春的寒意开始渐渐消褪,气温上升,时间也来到了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 在这个时节里,温暖的春风将绿色染遍了整个大陆,这座城市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人们开始重拾过去的习性,在春天的夜晚当中四处逡巡,看戏观剧,在载歌载舞的娱乐当中欢庆真正新年的到来。 然而,在这样一个夜晚当中,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却穿过了熙熙攘攘的街道驶出了城内,然后颇为鬼祟地隐没到了夜晚的黑幕当中,经过一段时间的颠簸之后,最终停到了帝国大臣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府上。 因为早有预约,所以府上的门房并没有多做留难,反而很配合地将他迎到了府中,并没有惊起半点骚动。仅仅在十几分钟之后,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青年人,就来到了大臣阁下的会客室当中。 这个青年人衣饰华贵,而且态度温和当中夹杂着点矜持,看得出来从小历经富贵,不过虽然他的举止从容优雅,但是眉宇间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是透露出了主人心中目前的一点儿紧张。 本来,贵为梅特涅亲王的儿子,年轻的理查德·冯·梅特涅先生是没有多少事情值得烦忧的,可是当他进入了外交界、并且立志要在这个他父亲曾经大放异彩的领域里面做出一番成就之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世界的荣耀和阴霾同样会向他袭来,让他目不暇接,难以招架。 1853年温暖的春风没有办法将世间的每个角落都照顾到,事实上,此时的理查德·冯·梅特涅心里感受到的只有寒意,而且是比冬天更冷的寒意。 借助父亲的影响力,经过了本人的运作,他在去年的时候终于成为了奥地利帝国驻法兰西帝国大使馆的秘书,考虑到大使是基本上不过问政事的罗特希尔德男爵,他可以说基本主导了大使馆的运营工作。 法兰西帝国是欧洲大陆有数的强国之一,自然也是其他大国最为重要的驻外使馆之一,能够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拥有如此高的地位,可见这个年轻人花费了多少心力。 毫无疑问,法国人对梅特涅亲王的观感并不是太好,但是亲王毕竟是亲王,而作为亲王头衔继承者的他,也由此成为了巴黎外交界的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备受瞩目,也一向被视作奥地利政坛未来举足轻重的人物。 在平常,他风度翩翩,可以和每一个重要人士或者贵妇小姐谈笑风生,大有乃父真传,而他最为自得的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另一个他所仰慕的青年俊杰夏尔·德·特雷维尔大臣阁下成为了朋友,相互之间帮了不少忙,也让这位看上去未来注定会权势赫赫的大人物成为了奥地利帝国的朋友。 对他来说,今天又是验证这个友谊的时候了。 “哦,我的朋友,祝贺您!”夏尔一见到理查德,马上热情地张开了双臂,“真可惜你没有把新娘子带过来……” “您总是会有机会的,夏尔。”理查德微微一笑,然后握住了夏尔的双手,“你是我的好朋友,我真遗憾你无法出现在我们的婚礼上……不过没关系,我以后会和我的妻子常驻巴黎了,以后您会有很多机会碰见她的——她对您也充满了好奇。” “真希望不是那种对恶魔的好奇。”夏尔哈哈大笑,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请坐。” 在理查德长大承认之后,他的父亲为他找了一门亲事。 这么亲事的女主角,就是他的女儿莱奥蒂娜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外孙女儿波莉娜·尚多尔——在成年之后,莱奥蒂娜嫁给了一位匈牙利贵族莫里茨·尚多尔伯爵,而他们只生下了了波莉娜这个女儿,于是她小小年纪就可以继承大笔家业。 正是为了让理查德可以拥有尽量多的财富,同时为了让家族产业不至于外流,亲王决定让理查德迎娶波莉娜——一个叔叔,娶了小自己七岁的亲外甥女儿,在此时的欧洲还算不得惊世骇俗。 因为自己的婚事,所以理查德·冯·梅特涅在前阵子告别了巴黎的繁华,回到了奥地利,并且在父亲和亲朋好友们的祝福当中迎娶了波莉娜·尚多尔女士,而他在新婚燕尔的时候,虽然无法亲临现场祝贺,但是夏尔还是给这对新人送了一份贵重的礼物,继续维持了自己和理查德的良好关系。 新婚燕尔,原本这是一个人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候,然而理查德在自己的婚事结束之后,就直接快速地赶回到了巴黎,并且行色匆匆地来到夏尔府中拜访,而且还特意隐匿着自己的行踪,其中的意味确实耐人寻味。 至少,这对很多人来说,绝不可能是一个吉兆。 “真感谢您这么快就接见到我了。”坐下之后,理查德·冯·梅特涅带着一丝庆幸说。 “我的朋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以至于您都不肯堂堂正正来拜访我?”夏尔好奇地问了一下对方。 “确实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夏尔,我们最为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理查德的语气变得有些焦急了,甚至都懒得跟夏尔说一些客套寒暄的话,“这件事估计两三天之后就可以传遍你们的外交部,但是现在我提前告诉您吧,根据我们在当地的可靠情报消息,俄国人已经在临近摩达维亚和瓦拉几亚两个公国的边界集结了兵力,似乎出兵在即……” “嚯!”夏尔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了,然后认真地看着理查德。他知道,此时的理查德·冯·梅特涅已经不再以朋友的身份说话了,而是在代表整个奥地利帝国说话。 “这个消息……并不是那么令人震惊。”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低声回答。 “确实是不那么令人震惊,甚至是意料之中。然而,没有人愿意真的看到它发生。”理查德·冯·梅特涅低沉地点了点头,“之前您跟我们提醒过的一切,现在已经变成现实了,夏尔。” 在接近两年之前,夏尔曾经为了挑选皇后的事情访问了一次奥地利帝国,并且分别在维也纳和法兰克福与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陛下以及梅特涅亲王本人会晤过。在和帝国皇帝以及他的外交大臣会面时,他着力强调过俄国人的威胁,并且指出在不远的将来,欲壑难填的俄罗斯人会趁着欧洲人还没有从之前的革命风暴当中恢复元气,然后向欧洲内陆进军,一步步地实现他们将双鹰旗插上拜占庭的夙愿。 虽然他说得有些夸张,但是因为他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所以皇帝和外交大臣都将信将疑,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预言来临得这么快,这么直接,他们发现他们已经受到了来自北极的寒风——从他们得到的情报来看,俄国人在边境线上面集结的兵力十分庞大,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搞一次武力恫吓而已,他们是想要动真格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新婚燕尔的理查德·冯·梅特涅亲王不得不草草地结束了自己和妻子的蜜月,然后带着自己的秘密使命重新赶回到了巴黎,并且一开始就直接跑到了夏尔的府上。此时此刻,他极度需要来自这位朋友的帮助。 按理来说,摩达维亚和瓦拉几亚两个公国此时此刻还是土耳其人的附属国,首当其冲的是土耳其人,并没有直接威胁到奥地利,可是在奥地利人看来,这种威胁也毫无疑问地正投射到他们自己身上。 在过去的时代,土耳其人曾经让整个基督教世界闻之色变,历代苏丹武功赫赫,几次兵临维也纳城下,可是到了现在,土耳其早已经国运中衰,再也不复当年之勇,现在被称为欧洲“病夫”、被后来的温斯顿·丘吉尔称之为“声名狼藉、衰老垂危、不名一文的土耳其”的奥斯曼帝国,一直被窥视左右的欧洲列强看作已奄奄一息,它们只等它死后下手,瓜分它的庞大遗产。 而作为土耳其的近邻和世仇,奥地利人就认为自己是最有资格瓜分这一份庞大遗产的人,他们对巴尔干虎视眈眈,摩达维亚和瓦拉几亚公国同样充满了觊觎,这些地方一直被视为是奥地利帝国自己的禁脔——虽然他现在还吞不掉土耳其人的所有遗产,但是他们认为迟早吃得完,不管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而一旦这些地方落入到俄国人的手中,那么这一切美梦就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泡影。 更何况,一旦俄国人控制住了这些地区,奥地利帝国之前得到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也毫无疑问地会暴露到俄国人的刀枪面前,现在虽然是土耳其人受苦,但是以后呢?控制了多瑙河下游的俄国人继续向前进发,到时候奥地利人又该如此自处? 毫无疑问,此时奥地利人已经感受到了类似于唇亡齿寒的巨大压力。 谁都知道俄国人欲壑难填,对领土的贪欲永无止境,所以被俄国人一步步往前挤压,并且不得不对俄国人俯首帖耳,这种前景是丝毫不能吸引到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陛下和他的大臣们的。 但是奥地利帝国如今也并不算国势昌隆,所以这种压力他们也不想独自承担,这时候,皇帝陛下想起了夏尔曾经在他面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保证,于是他们想要再从这位如今法兰西帝国当红的大臣阁下口中,再确认一下这个保证,以便奥地利可以做出最为明智的判断。 “夏尔,你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是否现在还具有效力?”在大致讲述了一下背景之后,理查德·冯·梅特涅略显得有些紧张地看着夏尔,“我知道,有时候在外交事务上面,一年就相当于一个世纪了,但是我认为既然当时你能够做出那样的承诺,那么现在也没有必要临阵退缩……” “我的朋友,如今我已经不在外交部任职了。”让理查德有些失望的是,夏尔并没有受到他的激将,而是以一种圆滑的态度绕开了保证的要求,“我能为当时的法国政府负责,之前说过的话也是贴合了当时的时机,可是如今,如果你想要知道法兰西帝国的态度话,我认为最好去问一下帝国外交部,我想他们会给你们答案的。” “夏尔,话不能这么说——人人都知道你是陛下的宠臣,对他的意见有莫大的影响力,我想这种影响力是不会因为离开外交岗位而消褪的。”理查德打量着这位炙手可热的大臣阁下,“你放心吧,只要您能够解答我国的疑难,我们的皇帝陛下会诚挚地感激您的。” 怎么每个人都觉得我只想着贪污腐败?夏尔虽然脸上还在微笑,但是心里则微微有些尴尬。 “我很感激皇帝陛下对我的看重,但是现在时机紧迫,要我们仓促表态本来就很让人为难——如果在美泉宫时他能够表态更积极一点那就更好了。”夏尔貌似遗憾地暗讽了一句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当然理查德只当做没听见。“当然,如果您非要问我的个人意见的话,我可以告诉您,我还是坚决反对俄国人对现有欧洲秩序的挑战,放任俄国的扩张,这是不符合情理——而且对我们的子孙后代来说,将是不折不扣的灾难。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 虽然夏尔努力想要表示这只是个人态度,但是他这种表态,仍旧让理查德大松了一口气。 他才不相信夏尔会是什么私人看法,这位大臣阁下既然这么说,就肯定表示法国官方确实有意以任何手段阻止俄国人的扩张,而这就代表自己的使命将会圆满完成。 “谢谢你,夏尔!”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让斯拉夫人把阴霾投射到整个欧洲的上空!” “那么现在奥地利人的态度是什么呢?”夏尔笑眯眯地打量着他,然后突然冷不防地问,“我可以理解为,如今皇帝陛下想要和我们合作,一同对抗残暴的俄罗斯人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理查德的欢悦,他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尴尬了起来。 “陛下已经下定决心了,绝对不会坐视俄国人控制多瑙河的源头,否则这将是奥地利的灾难,也将是整个欧洲的灾难!”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低声说,“但是,考虑到之前的暴乱当中,沙皇陛下帮助我们平定了匈牙利人的叛乱,对我们一份恩义在,所以我们不得不在行事当中考虑到这一点。” “嚯……”夏尔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如今的国际秩序当中是极少讲究道德的,知恩报恩从来都不是必然行为。 所谓“恩情”不过是一个好听点儿的借口而已,本质上只是奥地利既想要狐假虎威,借英法的势力来为自己撑腰,又不敢挥霍自己的实力,冒险和俄国人硬抗,于是选择作壁上观坐收渔人之利而已,理查德自己明白,他知道夏尔肯定也明白,所以未免有些尴尬。 不过,外交本身来说就是要睁眼说瞎话,所以虽然尴尬,他倒也是顺畅地说了出来,没显得有多么理屈,哪怕夏尔的面上有些嘲讽。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夏尔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在行将到来的日子里面,奥地利人希望我们和英国人挺身而出,为奥地利遮挡住可怕的阴霾?” “倒也不能这么说,夏尔……”理查德略带尴尬地回答。“我们有决心为您助阵,在道德上削弱俄罗斯人的立场,我相信道义是十分重要的资产,会让俄国人无法一意孤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招徕与反问 “我们有决心为您助阵,在道德上削弱俄罗斯人的立场,我相信道义是十分重要的资产,会让俄国人无法一意孤行。” 尽管理查德·冯·梅特涅说得义正辞严,而且貌似十分认真,但是夏尔却忍不住要笑出来了。听哈布斯堡的臣僚们亲口说出道义一词,总是让人感觉古怪。 “也就是说,我们能从奥地利人手中得到的,也就只有道义上的支持而已了?”因为在强忍耻笑,所以他的嗓音已经变得有些古怪了,“恕我直言,这样的做法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法国满意的,我想英国人也绝对不会满意。” 尽管这个回复是在意料之中,但是理查德还是有些大失所望。“夏尔,我知道这样似乎有些……有些消极,但是也请您理解我们一下,毕竟你们和俄国并不接壤而俄国就在我们旁边,而且他们之前也确实给我们帮了一个大忙……处在我们的立场上,虽然确实对他们的行为十分不满意,但是真的很有难处和他们决裂。” “我理解奥地利的难处,但是我认为这不是你们拿这个来搪塞法国的理由。”夏尔的神情变得有些严厉了,“如果奥地利不想要招惹俄国,很好,我们理解,我们也不会干涉;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奥地利人又想要我们帮他们抵抗俄国人,又想要自己在旁边看着——无疑这种态度会让人感觉十分难以接受。” 接着,他又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义力量?很好,我们也喜欢道义,道义是维护人类美好生活的最伟大的力量,可是我们能够凭借道义就抵抗住俄国人吗?” “我承认您的指责有一些是有道理的,我们也对此很歉疚,但是请您不要这么激动。”因为夏尔说的话有些难听,理查德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我们也知道贵国和英国人不会对此十分满意,但是过多地指责是无法让我们的立场趋于协调的,我想我们应该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下!” 他这番话,既是对夏尔态度的抗议,但是却又留了余地,表示自己不想和夏尔争吵,更为重要的是,他还暗示奥地利可以从作壁上观的立场上稍微松动,以便和英法的立场进行协调。 而夏尔当然不会放过他的这种暗示了。 “对不起,我刚才有些激动了,毕竟您带来了一个不让人愉快的消息。”夏尔微微笑了笑,然后直率地问了对方,“那么,请告诉我吧,奥地利帝国最多能够为我们做到哪一步?” 从理查德的话里面来看,夏尔明白想让奥地利人参战是不可能的,他们虽然想要遏制俄国人但是自己又不敢和俄国人决裂,不过这也不让他意外,在原本的世界线上面,奥地利人也同样采用了这个立场。 他之所以显得像是失望和愤怒,主要是为了敲打一下奥地利人,让他们明白自己对奥地利人有很多期待,顺便也用这种方式为自己向他们勒索一些个人方面的好处。 “诚然,我们确实无法参加到对俄国的作战当中。”仿佛是害怕夏尔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似的,理查德再度强调了一边,“但是我们可以在舆论当中偏向英国和法国,同时以奥地利的实力作为保证,来要求俄国人顺应时势,撤销自己的危险举动,结束军事冒险。” “也就是说,奥地利还是会跟俄国人发出通牒,要求他们撤回自己杀入多瑙河流域的军队?”夏尔反问,“如果俄国人不听从的话,那么你们会加入到武力制止俄国的行动当中来吗?如果你们不准备加入,那么这种通牒又有什么用?” “在一定的情况下,参考当时的具体情势,也许我们确实会有所行动。”理查德又勉强地笑了笑,说了一句颇为经典的外交辞令。 看似有所保证,实则什么都没有保证,为未来留有余地,但是又足以让人充满希望。 夏尔明白,此时此刻奥地利人还是在耍滑头,因为他们吃不准在接下来的战争当中究竟会打成什么样,所以即使决心遏制俄国人,他们也不肯第一时间参与进来,而是要先观望一下,看看俄国人是占上风还是下风。 如果俄国人占了上风,他这些承诺肯定作废,奥国人会装作没事一样地作壁上观;如果俄国人占了下风,那么奥地利人的威胁就足以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俄国人不得不掂量一下继续坚持和欧洲对抗的可怕后果,应该就可以带来不战而胜的效果。 虽然这本质上还是在观望,但是确实比从头到尾作壁上观要强多了,只要英法一旦占有优势,奥地利人就会参加进来,一起进行反俄大合唱。 “好吧,既然归国是这么考虑的,我们也没有办法强求,我会请求陛下好好考虑一下奥地利的苦衷和热情的。”夏尔的严峻表情终于微微松了下来,“当然我没有办法保证他一定会喜欢这个意见。” “我们所能做的并不仅仅是如此而已。”理查德连忙说,“我们还有一个打算——我们想要联合普鲁士,一起对俄国保持武装中立,让他们不得干涉你们的任何行动。” 这时候,他就稍微有些自得了,因为拉普鲁士一起来保持武装中立正好是梅特涅亲王和奥地利一群外交家们的共同想法。这么做,一来可以体现德意志各邦国协调一致的立场,抬高奥地利在英法面前的身价,二来也可以向英法两国卖好,毕竟他可以宣称自己帮英法拉住了俄国人的盟友,让他们可以只用得着面对一个敌人。 “普鲁士人一贯都是亲俄的,这对你们来说应该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果然,如同他所期待的那样,当他突然说出这个要求之后,夏尔的态度顿时就变得更加和缓了,“有把握吗?” “目前我们只是刚刚开始试探而已,无法跟您保证一定能行。”理查德颇为审慎地回答,“不过我父亲认为,实现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普鲁士人虽然亲俄但是他们不是白痴,他们不会想要和英法这样的庞然大物为敌。另外,我们也会摆出我们的实力,让普鲁士人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一旦战端开启,我们就会跟普鲁士沟通相关事宜,而且我们蛮有把握可以拉住普鲁士和我们一起武装中立……” “这真是很不错。”夏尔难得地点了点头,认同了对方的看法,“我想,如果这事能够办成的话,也确实是奥地利人对我们联盟的一个极大的贡献……依我看,您的这个提议是能够让陛下十分满意的。”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就太好了。”理查德也连连点头,心想自己终于和对方修补好了裂痕,“我的朋友,现在您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苦衷和想法了吧?我知道,您是法国的大臣,必须以国家利益为重,不过我想……为我们美言几句,并且促成我们和英法两国的立场协调,并不至于伤害到您的原则,反而只会对您个人有利……” “只要对国家有利的事情,哪怕是需要承担生命的风险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对于个人的祸福荣辱,我是从来不会有所考虑的。”夏尔的表情马上就变得严肃了,“我心里只有对国家的热忱。” “您真是太让人敬佩了,夏尔!”理查德一脸严肃,偏过视线来看着旁边的座钟,“我在和妻子去意大利度蜜月的时候,曾经在边境途径一座庄园,它就在阿尔卑斯山脚下,风景好得惊人,能看到雪山,也能种出最美的花朵。而且那里的环境十分幽静,绝对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会无聊到跑到那儿多管闲事……要是什么时候能够和您一起去看看那就好了……” “真是抱歉,您的描述让我悠然神往,可是我是帝国的大臣,我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夏尔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夏尔,没必要这么辛苦自己啊。”眼见夏尔拒绝了,理查德连忙劝谏起了他,“在为国效劳之际,人们也应该追求一下个人的舒适,我觉得这不是矛盾的行为,因为一个人只有在自己舒适的时候才能够更加投入地为国效劳,不是吗?想想塔列朗吧,他和我们,嗯……到过很多地方,但是他还是忠诚地位法国的利益服务,并且得到了许多人的敬仰,我认为您也可以这样。并且,出于法兰西和奥地利的利益考虑,也许我们确实需要更紧密的纽带。” “在这样一个时间点上,我这么做,总归是不大好的。”夏尔还是摇了摇头。 正当理查德有些着急,准备再劝的时候,夏尔突然话锋一转。“要不,干脆我妹妹代替我在某天去看看怎么样?她喜欢风景,而且喜欢艺术。” “嗯……嗯……当然可以,没问题!”理查德怔了一下之后,连连答应。 反正这座庄园是奥地利皇家准备赠送给夏尔·德·特雷维尔的礼物,只要能够送出去,那么不管是他还是他妹妹的名下都不重要了。 “我的朋友,我真的十分感谢您对我的好意……”收下了这样一份贵重的礼物之后,夏尔的态度更加亲切了,他突然凑了过来,然后拍了拍理查德的肩膀,“所以有几句话,能够请您听一听吗?” “请说吧,夏尔!”理查德连忙打起精神来问。 “你们的苦衷其实我都是清楚的,这样的做法我也能够理解,毕竟你们难处太多,能够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谁也不能要求你们太多。”夏尔放低了声音,“但是,我的朋友,难道你觉得俄国人就能够理解你们吗?处在他们的立场上,他们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地原谅你们。” “这个……”理查德有些迟疑了。 “我觉得这很容易理解,因为有些人在碰到强敌的时候,往往会憎恨那些不给自己帮忙的朋友。”夏尔不紧不慢地说,“他们憎恨不肯帮自己忙的朋友,是因为敌人有时候太强大太可怕,他们不敢一直恨下去,而那些朋友却正好能成为他们撒气的目标——而你的国家,我认为就会面临这种风险。毕竟,正如您说的一样,我们和俄国相隔千里,而你们却近在咫尺。” “这……倒确实是有可能吧。”理查德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但是还是保持着镇定,“不过我们奥地利有信心面对这种局面。” 理查德现在不接受,夏尔并不感到意外,他当然有耐心。“朋友,记着我的话吧,俄国人欲壑难填,非要把每个朋友都吃得精光不可,但是法国人却不同,他们乐意善待朋友,乐意帮助您维持帝国——” “我们自己就能维持住帝国。”理查德昂起头来,一字一顿地回答,“当然,我们也十分重视法国人的友谊。” “也许吧。”夏尔微笑了起来。“但是,东还是西,迟早奥地利人得选一边,即使你们现在不选,这一点迟早也会到来,而且我认为不会太远。” 夏尔跟他点明了这个事实,也是为了提醒他,比起投靠俄国来,依靠法国的支持要更加好得多,理查德当然听得出来,只不过他现在不太认同而已。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面,奥地利确实还没有摆脱历史的惯性,还依旧认为哈布斯堡帝国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大国,拥有完全的行动自由,虽然之前经历过多次失败但还是凛然不可侵犯,所以他们认为自己可以得罪俄国。 但是这种历史的幻觉注定是要消失的,这个在19世纪下半叶风起云涌的民族主义思潮中,注定要变得焦头烂额的帝国,将迟早面临要找一个大国来依靠的处境。 在难言的沉默当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过了片刻之后,一直在沉吟的理查德终于忍不住了。 他决定单刀直入,问一个自己之前没想过要在这儿问的问题,“我是否可以这么理解——法国人,包括皇帝陛下,对奥地利的意大利领土毫无恶意?” 这问题倒让人有些尴尬,夏尔心想。 第一百四十八章 保证与奚落 “我是否可以这么理解——法国人,包括皇帝陛下,对奥地利的意大利领土毫无恶意?”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之后,理查德·冯·马上集中全部注意力,仔细地审视着对面的这位特雷维尔大臣阁下,观察着他的任何举动。 他心里十分紧张,因为他自知自己已经在进行一个小小的冒险。 外交事务有时候是一种十分注重细节的行当,掌握分寸十分重要,一个合格的外交官,必须知道自己在某个场合能够说什么话题,能够说到什么地步,他必须牢记话题当中要避免一些难堪的禁忌,以便能够让自己不至于惹怒面对的人。 而理查德现在所提的意大利问题,正好就是如今法奥关系之间的禁忌话题。 在拿破仑皇帝的时代,意大利就是法国和奥地利争锋的主要战场。这位皇帝在土伦和巴黎崭露头角之后,马上就带领共和国的远征军来到了意大利战场,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博取名誉和富贵的发迹之地,并且经过数年的战争之后,几乎将整个奥地利的势力都排挤出了意大利地区,然后把意大利分割为两个王国,分别交给了养子欧仁和妹夫缪拉来统治。 可是在帝国陨落之后,经过维也纳会议上面的利益交换和最终确认,伦巴第和威尼西亚等等北意大利地区就重新回到了奥地利人的手中,而皮埃蒙特地区则交给了撒丁王国。 本来这种安排可以算是颇为精当——奥地利夺回了自己的传统领地,并且让撒丁王国变成了法奥之间的缓冲国,而波旁王朝在法国复辟之后也屡次重申自己绝不会再对意大利有领土上的觊觎,奥地利人也得以在那之后的几十年里面,相安无事地统治着北意大利地区。 可是在1848年之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经过一系列让人目瞪口呆的局势变化,波拿巴家族的首领,居然出人意料地成为了法兰西帝国的皇帝,重新主宰了法国的一切军政外交大权。 波拿巴家族本来就和有哈布斯堡帝国有旧恨,再加上这位皇帝早年就在意大利参加过反对奥地利人的秘密组织,所以又有和新仇,这些旧愁新恨加起来,足以让奥地利人君臣担心不已了。 原本来说,以奥地利人本身的观感,在法国和俄罗斯之间如果必须做出选择的话,他们当然会更加喜欢“优雅文明”一点的法国人,可是这种选择在掺杂了路易·波拿巴这个砝码之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谁也不知道这位皇帝会不会突发奇想,给自己来一次炫耀性的意大利进军。 更令人忧虑的是,也许是同样感受到了路易·波拿巴的野心,夹在法奥之间的撒丁王国也开始蠢蠢欲动,想方设法地要讨好这位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 撒丁王国的想法当然也很容易明白,他们就是要讨好法国人来打击奥地利人,然后利用法国人的力量驱逐奥地利的势力,让自己摆脱缓冲国地位,并且在意大利扩张自己的势力。 此时此刻,维也纳担心的不仅仅是已经进军了的俄国人,他们也同样担心似乎在蠢蠢欲动的撒丁人和他们背后的法国人。 现在俄国人要向多瑙河进军,向巴尔干进军,法国人如果也想向意大利进军的话,那么他们在奥地利人心目中就将是同样可怕的恶棍了,哪一个都不值得依靠和亲近。 原本为了两个人之间密谈的气氛,理查德是不想问出这么尖锐的问题的,可是当夏尔再度高唱法奥亲善的老调时,他经过沉吟,还是决定单刀直入地问一问这位大臣阁下。 处在他的立场上,他是极其希望法国和奥国两国能够友好的,他认为这对两国都很有利。 虽然他和其他奥地利帝国的高层人物一样,担心那位有新仇旧恨、又极端喜欢冒险的皇帝陛下会不明事理,继续把奥国当成敌人,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来往之后,他对夏尔却产生了一丝信心。 在之前,经过数次交流,他发现这位最近在法国政坛声名鹊起权势赫赫的青年大臣,确实是真心希望法奥亲善的,虽然这个人高深莫测,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未必一样,但是理查德觉得自己必须去试一试,哪怕这场赌博会失败,也注定值得一试。 这个试探就是为了看看特雷维尔大臣的诚意,他要么是口是心非的假朋友,所有“亲奥地利”的宣言都只是口灿莲花;要么就是一个真正诚心的亲奥派,值得奥地利帝国投入更多资源来结交,毕竟如果真能实现法奥亲善的话,对奥地利如今的处境确实有很大帮助。 在理查德紧张的注视之下,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然而理查德就是希望他毫无准备,那样的话他的回复里面就能看出更多个人意志。 “理查德,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应该坦诚相见的,更何况你们刚刚还送了我一份这么贵重的礼物。所以,虽然你这个问题不在今天的讨论范围之内,但是我还是会回答你的。”沉默了许久之后,夏尔苦笑了一下,显得有些为难,“我跟你明确地说吧,我们的陛下确实对意大利问题十分关注……哎,我就不绕圈子了,他确实因为一些过往的经历,而对奥地利人在意大利的势力,有些不大认同。” 果然如此啊! 理查德的心脏重重地抽搐了一下,但是马上就又压抑了下来。 虽然这是一个很坏地消息,实话总比假话要好。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但是,我并不是说他十分反感奥地利人,对奥地利人在意大利的势力有意见,和对整个奥地利都有意见是两回事。”夏尔再度强调一遍,“他顶多是想要和奥地利要求调整一下意大利的势力范围罢了……” “夏尔,我很感激您的坦诚,但是我必须向您严正指出,这不是用‘顶多’就能够形容的问题!”理查德马上打断了他的话,尽管他知道这样不太礼貌,但是他更加知道自己必须用这种方式把问题的严重给表达出来,不能给法国人任何侥幸心理。“对我们来说,意大利的领土和帝国其他部分的领土是同等的,同样代表着奥地利至高无上的国家利益和生存之所必须,不可能有什么情况是只损害意大利领地而不损害帝国本身的,所以……我们无法和法国,或者撒丁,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国家心平气和地商谈调整意大利势力范围的问题,这是绝对行不通的!任何国家也不可能在损害了我们的意大利利益之后还能够和我们继续友好下去。” “哦,哦!我的朋友,不要这么激动嘛!”眼见理查德说得如此严重,夏尔忍不住失笑了,“我只是说一个其实并非至关重要的事实而已,事实上您得看到,他现在的角色是皇帝,是必须按照帝国的利益来行事的,他不会按照自己心中的一些老想法的指引去行事。所以,虽然可能心里对奥地利帝国有所芥蒂,但是在实际行动上面,他不会做对奥地利不利的事情——帝国的利益需要他和奥地利保持亲善,我这样的人更加希望他能够以理智来行事。” “我相信皇帝陛下的理智,但是我也知道,我们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某一个人的理智上面,尤其是一个如此成功的冒险家上面。”理查德微微摇了摇头,似乎不大认同夏尔的话,“一个长期赢得赌局的赌徒,很难收住手,因为他们已经嬴惯了……” “没有什么赌局值得再付出一个帝国了!”夏尔加大了音量,着重地跟对方强调,“朋友,他现在是皇帝,他的要务是维持帝国的统治,维持一个对他有利的现有秩序!一个马夫搞革命是想要皇帝,那么一个皇帝呢?他干嘛搞革命?就为了当马夫吗?这个道理谁都懂,我们每个人都懂,我也会不遗余力地跟皇帝陛下陈说利害,让他明白这一点!” 这个反问确实十分有力,以至于理查德都不禁微微点头了。 确实,如果是以绝对理智的立场来判断的话,他自问确实找不到拿破仑三世陛下非要和奥地利过不去的理由——就算要讨好军队,也大可以在别的地方冒险,为撒丁人火中取栗对法国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但是,虽然年轻,父亲多年的言传身教也让他性格变得谨慎至极。“万一陛下真的一意孤行,非要和我们作对呢?” “如果他真要这么做,我会极端地反对他的决定,会尽我的一切能力来恳请他改变主意,一般来说,以他对我的信任,他确实会这么做的。”夏尔抬起头来,十分认真地看着理查德,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当然,凡是都有万一,如果一切真的无可挽回,帝国将会和奥地利交恶,而奥地利并没有什么过错的话,我会挂冠而去以示抗议,退出帝国的朝廷,直到帝国改弦更张,重新走上法奥修好的道路上为止。” “天哪!” 夏尔这个突如其来的承诺,让理查德惊讶得目瞪口呆,事实上他从没有期待过能够从夏尔的口中听到这样的承诺。“夏尔,你这是认真的吗?” “十足认真,而且不是因为一时冲动。”夏尔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你可以把这句话写在纸上,然后送到维也纳的外交部秘密存档,送给你的皇帝陛下,这是作数的,特雷维尔说话算话。” “这……这还真是……”理查德视线四处游动,显然一时还没有接受这个消息。“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 “第一,我确实真心想要法奥亲善,容不得一点儿犹疑;第二,法奥修好是我一力倡导外交路线,是我所认定的法国外交基石,否定了这一点无异于是在说我的全部路线就是错误的,那么我必须引咎辞职,带着我的错误离开帝国政府。”夏尔仍旧显得从容不迫,仿佛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一样,“第三,我有十足的自信,自己一定能够说服陛下和帝国政府,采纳我的建议。” “是这样啊……”理查德急速地眨着眼睛,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内心波动。 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十分强烈的自信,他坚信自己的路线是对的,也坚信他的陛下一定会按照他的建议去做。 这种自信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让他也不禁有些动摇了——毕竟,这个年轻人可是真的青云直上了啊,他确实有资格自信。 看来,这个试探,是相当圆满了,理查德心想。 “很好,夏尔,我会把你的话和你的承诺原原本本地转述给陛下的,我希望这个承诺不用到需要兑现的那天。”他站起来,然后郑重其事地走到夏尔的面前,“另外,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们奥地利人对法国绝无恶意,只要法国人向奥地利人伸出友谊之手,那么它绝对不会落空。跟你一样,我也用我的前途来保证,如果法国无过错而奥地利主动和法国决裂的话,那么我愿意挂冠而去,回家摆弄我的花园去。” “你这么一说,我倒深怕我们某天要一起去阿尔卑斯山麓之下种花了。”夏尔突然笑了出来,然后自己也站起来了。 “那自然是不会发生的啊!”理查德哈哈大笑。“不过,如果您想去的话,那么奥地利的大门随时为您敞开。” 因为心情都很好,两个人又握起了手。 从理查德的面孔上,夏尔判断今天自己已经超额满足了对方,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并且明确了奥地利的立场,而经过两个人一番畅谈之后,时间已经来到深夜时分了。 正当夏尔以为对方就要告辞离开的时候,理查德突然又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夏尔,您还记得那位俾斯麦先生吧?” “嗯,我还记得啊,我和这位先生曾经一起受您父亲的邀请拜访过他的庄园。”夏尔马上点了点头,“我还和他交流过几次,我认为他是个聪明人,而且很积极。” “您看得很不错,他确实是一个聪明而且积极的人,而且是过于的聪明和积极了。”理查德的笑容更加深了,似乎有些嘲讽似的。 “这是指什么呢?”夏尔马上问。 虽然他心里很注意,但是他表面上却装作不太在意。 此时的俾斯麦,只是被普鲁士国王扔到了法兰克福当驻帝国会议代表而已,虽然身份挺高,但是基本上等于被投闲置散,无法参与机要,所以只是一个闲杂人等而已,和他这样的帝国大臣当然无法相提并论,他要是表现得过于关心那才是奇怪。 “这位先生,现在一直都利用各种场合,刺探法国和奥地利的情况,似乎是想要弄清楚弥漫在欧洲上空的阴云是怎么回事,而且他还和俄国人驻法兰克福的代表过从甚密,依据我们得到的情报,他似乎一直都在提出各种建议,想要俄国改善和欧洲各国的关系,以便缓解外交紧张。” “这倒是并不太令人意外。”夏尔想了一下之后,低声回答,“虽然和他见面不多,但是我看得出来俾斯麦先生不是一个喜欢安分的人,况且普鲁士人一直都对俄国很有好感——不过我认为他不是一个特别执着于亲俄的人。” “他当然不是特别亲俄的人,普鲁士人除了自己谁也不亲。”说到普鲁士的时候,理查德的态度就没那么好了,显得特别尖刻,“普鲁士人一直都这样,他们就喜欢耍弄这种鬼把戏,抬高自己的地位,而这位先生更有这种需求,因为他觉得帝国会议代表太屈尊他了!他想要多做点儿事,多扮演点角色,尤其是扮演西欧和东欧的仲裁者角色。” “您的意思是,俾斯麦先生并不关注俄国和西欧的外交关系能否缓解,他只需要借助这种紧张空气,来抬高自己的地位,顺便为自己增加影响力,以便在未来为自己谋取一个……更有利的职位?”夏尔平静地问。 “是啊,普鲁士人喜欢冒充大国,这位先生喜欢冒充大人物,所以在这样一个紧张的时刻,他上蹿下跳想要扮演一个他配不上的角色,是很正常的。”理查德以一种平淡的语气,刻薄地嘲弄了俾斯麦一番,“但是,在欧洲的至高舞台上,普鲁士人只能是看客,而被扔到了法兰克福的他,充其量只能算是看客的看客,他的全部努力就是在我们面前演出一场滑稽剧而已。” 他这么尖刻,既有奥地利人对普鲁士的传统厌恶,也是想要在夏尔面前败坏俾斯麦的形象,以免夏尔对这个普鲁士人印象过佳,印象他对奥地利的亲善态度。 “如果他愿意演的话,那就让他演吧。”夏尔又想了一下,“就算他想要玩弄外交阴谋,反正无关大局。或者说,这还更加是好事……越是让俄国人以为自己形势还不算很严峻,他们越就会得意忘形。” “那么您介意不介意让他吃点儿教训呢?”理查德突然问,“比如我们在和普鲁士谈判的时候,对普鲁士国王抗议他的行径?” “现在还是不要这么做吧。”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回答,“这个人我有用。”匂宮出夢说之前的146直接跳到了148,现在再发一个148…… 第一百四十九章 默契与秘密 “您对俾斯麦先生有什么计划吗?”听到了夏尔的回复之后,理查德马上追问。 出于他的立场,他确实很担心法国人和普鲁士私下里搞出什么默契来,所以想要费尽心力去试探,想要从夏尔这里搞出什么情报来。 可是夏尔却没有让理查德得偿所愿,他只是微微一笑,回避过去了这个问题。“俾斯麦先生只是仕途不顺,所以想要给自己博取一点儿名声而已,我们不能够反应太大,不然的话我们反倒是帮他了。” “这倒也对。”想了片刻之后,理查德点了点头,然后冷笑,“那就让他继续去扮演欧洲调停者吧……” 现在的俾斯麦,就和过去一样,充满了雄心壮志,一心想的是规划欧洲的未来,让自己成为欧洲的领导者,可是现在当着驻法兰克福帝国会议代表的他并没有这样的能量,只能从事一些他不喜欢的琐碎工作。 他当然不甘心于这种地位,一心想要让国王和威廉亲王看出自己的价值、让整个欧洲的外交界看到自己的能量,而如今欧洲上空阴云密布的空气则更让他看到了机会,所以他在法兰克福不务正业,一直都在和俄国驻法兰克福的公使密切联系,这倒不是因为他更爱俄国,而是为了让尼古拉一世沙皇和他自己的国王看到他的价值。 是的,正如在那个世界当中一样,俾斯麦想要扮演一个沟通东欧和西欧的人,一个在英国与俄国人之间共同的朋友,在那个世界他扮演得很好,在这个世界上他也在惬意地尝试着。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俾斯麦会得到俄国的欢心,并且为自己的外交之路增添一个重重的砝码,但是即使如此,他现在的地位仍旧不高,并不能够干涉到普鲁士、更别说英法和俄国的政策了。 夏尔含蓄提醒理查德的正是这一点——以普鲁士人对奥地利人的情绪,如果他特意去针对俾斯麦,那反倒是给他博取名声的机会了,普鲁士国王会因为反对奥地利人的干涉而特意褒奖俾斯麦,给他带来他原本得不到的名望。 经过夏尔这么一提醒,理查德也知道不能这么办,于是马上转换了思路,转而鼓动了夏尔。“夏尔,我必须说,他的这种想法是十分危险的,因为在欧洲联合起来对付俄国的征程当中,普鲁士不能袖手旁观,这会给其他人一个很错误的信号,也会让俄国人心存侥幸……” “普鲁士人虽然尚武,但是他们毕竟是有理智的。”夏尔摇了摇头,“如果必要的时候,法国和英国人也会适时地提醒一下普鲁士,他们毕竟是一个欧洲国家。我们并不指望他们和俄国兵戎相见,但是他必须在那个时候保持安静,尤其不能违反中立原则去帮助东方的邻国。我相信,如果我们冷静地摆事实讲道理的话,普鲁士人是能够理智行事的。” “那就太好了,早就该这样了!”一听到这个答复,理查德马上大喜。“到时候我们也会和您一起提醒他们,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 奥地利人早就难以招架普鲁士人的勃勃野心,一心想要从各方面打压这些人,如果能够借着英法势力来打压一下普鲁士人的气焰的话,奥地利当然喜不自胜。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样的表态,理查德终于确信特雷维尔在普奥之间明显地倾向于奥国,而且愿意以行动表示这一点。 “真的很抱歉,今天叨扰了您这么久。”带着愉悦的心情,理查德这时候终于向夏尔提出了告辞,“我代表我们的陛下,十分感激您今天跟我们所做的一切表态,并且感激您一直以来在法奥修好一事上面所作出的努力……” “我但愿你们能以同样的努力对我,不要让我难做!”夏尔笑着回答。 “绝对的,相信我吧。”理查德再次伸出手来。 两个人重新握住了手。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要跟您说一下……”正当理查德决定离开的时候,夏尔突然小声说。 “什么?”理查德好奇地问。 “我们的皇后陛下,她对奥地利很有好感,她跟我抱有同样的期待,希望法奥两国能够携手走向未来……”夏尔平静地说,“比起我来,她更加适宜作为两国之间沟通和友谊的桥梁。” 理查德没有回答,尽管他心里确实同意。 因为皇后陛下之前在奥地利帝国国内长大,并且其家族蒙受了哈布斯堡皇族多年的恩惠,所以她对奥地利有好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奥地利帝国高层本来也对她寄予了厚望。 可是,因为历史因素考虑(拿破仑一世的皇后路易莎是奥国公主,并且最后背弃了皇帝),奥地利人一下子又不太敢这么快就接近皇后陛下,而且波拿巴家族的宫廷,能够为奥地利人牵线搭桥的人又太少,所以奥地利人暂时没有办法接近皇后陛下,把她为自己所用。 而夏尔这么说,他的心里当然就燃起了希望,期待这位大臣阁下牵线搭桥,让奥地利人可以影响到帝国的皇后陛下。 然而,夏尔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有些意外。 “可是,朋友,虽然皇后陛下有心要让两国走向友谊,但是她现在势单力孤,能够做出的实质帮助着实太少……” 这是什么意思?理查德疑惑了。 “我们十分希望皇后陛下能够在宫廷当中享受到应有的地位,她也具有足以母仪法国的一切优秀品质。”狐疑之下,他只能给出这样一个模糊的回答,“我国照顾了陛下二十年,她也深受我国宫廷的喜爱,如果有什么是我们能够帮助她的话,我们会义不容辞地去做。” “其实也不用你们做太多事情。宫廷的事情,外国势力参与得越少越好,因为皇帝陛下还记得他伯父的教训。事实上我个人建议您最好不要频繁地对皇后陛下或者公主和命妇们献殷勤,免得惹来一些不必要的嫌隙。”夏尔的回答更加让理查德疑惑了,“但是,皇后陛下现在也有很多麻烦事,需要人们的帮助,其中最为忧虑的是,她还没有完成对帝国的义务,为帝国带来一个足以继承它的孩子……” “嗯?”理查德疑惑地看着夏尔。 这事我们可帮不上忙啊?只能让你家皇帝自己晚上多努力努力了……他略带戏谑地心想。 “实话跟您说吧,皇后陛下的事情本来应该是波拿巴家族的内部事务,可是波拿巴家族却好像对这件事并不感到焦虑——据我所知,有些人甚至还暗自窃喜,因为如果没有继承人的话帝国的皇位他们就有希望了。”夏尔仍旧镇定,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危险的话题似的,“因此,作为帝国忠诚的大臣,我必须在这个问题上为陛下考虑一下了……” “那您打算怎么做呢?”理查德好奇地问,“当然我跟您说明,我们乐意帮助皇后陛下,只要这种帮助我们能够做到。” “生孩子这种事我们是努力也没用的。”夏尔苦笑了一下,“但是我认为我们可以抬高皇后陛下的地位,进而加强她在宫廷当中的地位,而世界上也没有几个人地位头衔比哈布斯堡的皇帝更高了,不是吗?” “谢谢您这么说……”一听到对方如此恭维自己的皇帝,理查德也十分高兴。 “再者说来,皇帝和皇后陛下也许心情好了的话,他们更容易带来一个皇嗣。”夏尔的语气十分古怪,但是似乎又意有所指,“所以,处在这个环境之下,我十分期望贵国仁慈的皇帝陛下能够帮助帝国和我国的皇后陛下。” “比如……?”理查德再问。 “再过两三个月就是皇后陛下的二十岁生日了,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纪念日,我能够斗胆代替法国邀请贵国的皇帝陛下、和未来的皇后陛下在这时候莅临法国,为我们的皇后陛下庆祝生日,可以吗?”夏尔紧紧地盯着理查德,一字一顿地问,“为一个嫁出去的奥地利宠儿贺寿,绝对不会有损于皇帝陛下的名声吧?” 在法兰西第二帝国时代,英国女王访问过巴黎,但是哈布斯堡皇帝却没有(而在玛丽·安托瓦内特嫁给路易十六之后,她的哥哥,皇帝约瑟夫二世曾经访问过巴黎,并且建议玛丽不要挥霍度日,要做一个贤淑的皇后,维持法奥友好关系),其中当然有哈布斯堡看不起这个暴发户皇帝的原因。 但是如果法国宫廷里面有一个出身于旧王族荷尔施泰因·哥特普家族的卡洛琳皇后陛下,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至少哈布斯堡皇帝有借口摆脱身份门第的顾虑,亲身拉近和法国的关系——如果他真的有意和法国修好的话。 于是,这某种意义上就成为了法国人的试探了——如果奥地利皇帝陛下不愿意来参加法兰西皇后陛下二十岁生日庆典,就成为了奥地利对法国态度的试金石。 至少夏尔已经给了理查德这种印象。 他已经说得很明确了,最能够拉近法奥关系的人是皇后陛下,而皇后陛下现在势单力孤,需要得到外界的支持,而且没有什么人的支持能够比奥地利皇帝的支持更加有用、更加讨波拿巴家族的欢喜。 如果不来,那就不仅仅是不给夏尔面子,不给皇后陛下面子了。 这种软中带硬又十分诚恳的要求,一下子让全无准备的理查德手足无措。 但是他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很难拒绝的要求。 而且他也不想要拒绝。 如果真能够运作成功,让皇帝陛下带着茜茜公主来和法兰西皇帝和皇后会晤的,那将是多大的外交成功,足以让他声名鹊起了,并且足以让他的亲法路线贯彻下去了。 一个梅特涅亲王的后人是能够试试的。 “好的,夏尔。”片刻之后,理查德·冯·梅特涅的话说得十分隐晦,但是无疑已经明确地表达了自己对此事的态度。“我们是外交官,可以尽做优雅的事情,但是外交可不是只有优雅,有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情,终究还是得有人做,而且必须以更加慎重的态度去做……” “很好,理查德。”夏尔笑了起来,然后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鼓励,“那就让我们共同努力吧,再见,我的朋友!” 他不仅仅是那一点点考虑而已。 如果奥国皇帝真的来了,那么在法国对俄国递交最后通牒的时候,奥国皇帝正好就在巴黎,那么……不管奥地利人怎么样跟俄国人解释,他们在俄国人眼里肯定也会犯下大错。 简直不能再好了。 第一百五十章 踌躇满志 带着莫名轻松的心情,理查德·冯·梅特涅亲王高兴地离开了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府上,他今天晚上可以说满载而归,得到的东西甚至超过了他原本的预期,他得到了一个毫不含糊的保证,让他相信在波拿巴家族的帝国当中,法奥友好也值得期待。 他甚至自己期待了起来,希望他能够如同这位朋友所希望的那样,说动皇帝陛下带着他的未婚妻来到巴黎,参加卡洛娜皇后二十岁的生日庆典,如果他真的能够做到这一步的话,那么他就让法奥亲善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同时也为自己完成了非同一般的外交成就。 那时候,他就可以真正继承父亲的事业了,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只继承了一个姓氏,并且生活在父亲超卓名望下的阴影当中。 而夏尔一路走到门口,直到送走了理查德之后,他脸上的笑容还是没有消失,他同理查德一样高兴,因为他也从今晚的交流当中看到了自己的胜利——当然,离最终的胜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虽然满怀疑忌,害怕西欧国家干涉,但是俄国人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内心当中无法消灭的领土野心,绝对开始冒险,对土耳其进军。而已经垂垂老矣腐朽不堪的土耳其,是不可能抵挡住斯拉夫人滚滚向前的军事机器的,它必须求援,而且会不顾一切地求援。 而奥地利人尽管对俄国心怀畏惧,但是他们并不敢于在俄国如此煊赫的时候站出来对俄国人进行直接的反抗,他们只能选择武装中立,并且期盼有什么人能够替他们阻止俄国;而普鲁士人虽然亲俄,但是他们同样不愿意看到俄国人主宰欧洲,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也宁可保持中立,然后以东西方调停者自居,并且趁机自肥。 正如历史所发生过的那样,一切都是这么清晰明了,每个国家都在按照自己的利益行事,那时候,也只有英法联合起来,才能够组织起一支无可匹敌的力量,阻挡住滚滚向前的斯拉夫人大军。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一想到这里,夏尔心里产生了一种看着庞大的机器顺畅运行的畅快感。 时间已经临近深夜了,但是他的精神却还十分亢奋,他大踏步地离开了书房,然后回到了客厅当中,却发现他的妻子和艾格尼丝还没有休息,在那里逗弄自己的儿子。 “你们还没有休息吗?”一看到她们,夏尔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然后走到了她们的面前,抱起了克洛维斯,然后抚弄了一下他的头发。 “轻点儿!”因为夏尔的突然袭击,夏洛特忍不住有些惊吓了,马上对夏尔喝令。 虽然声音很大,而且总是带有一种命令的语气,不过她的神情却没有了之前两个人之间的那种对立,显得温和了许多。 因为之前和丈夫经常不在身边,再加上其他事情带来的精神压力,以及产妇们必有的抑郁情绪,她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动辄对人发怒,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夏尔注意增加了留在家中的时间,陪伴着夏洛特,再加上有了艾格尼丝的陪伴,她的精神状态好了太多,就要到预产期的她,肚子鼓得越发高了,脸也更加圆润了一些,皮肤则因为长时间的幽居而变得愈发白润,整个人都洋溢着雍容华贵的气息。 “我只是逗逗他而已。”夏尔对妻子笑了笑,然后又冲旁边的艾格尼丝笑了笑,“真高兴您也能喜欢他……这真是个幸运的小子!” 诚如夏尔所说,艾格尼丝很喜欢这个小孩子,自从来到这里居住之后,经常以逗弄他为乐,搞得克洛维斯现在对她比对父亲还要亲,当然夏尔并不会为此嫉妒,反而很高兴。 “有这样的好妈妈,当然是幸运了。”艾格尼丝平静地回答,“但是父亲则未必能够让他过于骄傲了。” “我想我还不至于会拖累他吧。”夏尔苦笑着回答。 “那可未必,为了让他能够以你为荣,你还有太多事情要做了。”艾格尼丝从他的手中接过了克洛维斯,然后捏了捏孩子的脸,逗得他哈哈大笑,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孩子挺可爱的。” 一边说,她一边手滑了下来,轻轻地捏揉了一会儿孩子的手,“手的柔韧性也不错,动作也灵活,我看是学剑术的好材料,过两年我就可以开始教他了,如果有我一开始打基础,他一定成就要比你高得多……” “这个……他还小,不用这么早练习吧……”夏尔迟疑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起来,“再说了,身为我的儿子,他又不需要和谁好勇斗狠,学这个也没什么意义吧……” 夏尔倒不是反对儿子练习剑术,也不是讨厌剑术,而是不忍心折腾他。 因为早年练习剑术而形成的习惯,每天早晨她都是这里起得最早的人之一,练习自己的剑术顺便保持手感,也正是因为这股勤奋,她才能够一直保持动作的稳定和敏捷。而当年的夏尔,就为了她这个习惯吃了不少苦头,每天早晨一大早就被弄了起来,然后被折腾得厉害。 他真的不忍心儿子小小年纪就吃这份苦。 “夏尔,这没什么不好的吧?”可是夏洛特,“我们的先祖可都是从小就练习剑术的啊?再说了,年纪小才好打基础吧……早点让儿子学,没坏处。” “趁他还小的时候,锻炼他的意志,培养他的体格,这不是很好吗?”艾格尼丝仍旧微笑着,顺便抓起克洛维斯的手,比出了一个出剑的姿势,“身为特雷维尔家族的继承人,剑术不好怎么行!” 虽然夏尔很想说时代已经不一样了,贵族不会剑术也没关系,可是在妻子和姨母都异口同声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勇气坚持反驳。“好吧,既然你们这样说……那我也没意见,过两年就让他开始学吧。” 哎,儿子,那只好辛苦你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才像话。”艾格尼丝又逗弄起了怀中的孩子,显然心情很好。 也许是因为最近受到了夏洛特的影响、或者说钱包鼓起来了的缘故,她的穿着要比之前精致了太多,精细的丝质裙子将依旧良好的身段展露无遗——当然这跟坚持多年的锻炼也密不可分,现在的她和夏尔印象当中的她相比要多了几分贵气,但是,她的纤细的手指依旧灵活有力,眼睛里面还是那么机敏,显得精力充沛,一点儿也看不出原本接近四旬的年纪来。 “和理查德谈得怎么样了?”夏洛特顺口一问,“这个人挺可爱的,说话也好听,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怀了孕我倒是想要招待下他。” “以后你会有很多机会招待他的,而且他会把他的夫人也带过来。”夏尔笑着回答,“而且他会更加殷勤地对待你,因为我给了他莫大的欣慰。” 接着,他简短地解释了一下他和理查德的交谈。 当然,他不过可能把全部的外交机密都说出来,只是泛泛而谈而已,同时,夏洛特和艾格尼丝都对什么俄罗斯和普鲁士之类的外交事务不怎么感兴趣,倒是听到后面的时候她们的注意力上来了。 “帝国皇帝要过来?”夏洛特先是颇为惊诧,然后笑逐颜开,“太好了!上次我们去奥地利,他们招待我们挺殷勤的,我们终于有机会回报他们一次了。而且如果能够顺便请他来到我们家做客一趟的话,那么其他人肯定就没办法跟我们匹敌了……” 夏尔提出这样的提议,关注的是外交上的考虑,展示两国推进法奥亲善的力度,顺便讨好一下皇后陛下,而夏洛特考虑的方面却不太一样——她最注重门第,而如果能够让奥国的皇帝陛下专门来自家一趟的话,那么自家的门第之煊赫恐怕就难有人能匹敌了。 所以哪怕从这个角度考虑,她也十分支持皇帝的访问。 “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一个提议而已。”夏尔讨好地对妻子说,“不过我想,只要俄国人持续地给出压力、而我们又表达出某种诚意的话,皇帝陛下是会面对现实的,毕竟我们的皇后陛下不是在奥地利长大的吗?他们会考虑到这一点的。而如果他真的过来的话,我会想办法让他驾临到我们家一回,到时候你就将是法国最为荣耀的女主人了。” “太好了,夏尔!”夏洛特笑逐颜开,显然十分开心。 片刻之后,她的笑容才渐渐笑容,“说起来,皇后陛下也真是不容易啊,现在才刚刚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天知道她是怎么一件件承受下来的!之前我在她身边,还可以帮她解解闷,现在好几个月没法去看她了,真有点儿担心她。” “她是皇后,难道身边还会缺解闷的人吗?”艾格尼丝略带讥嘲地问。 “越是皇后越是寂寞,尤其是波拿巴的皇后,不是吗?”夏洛特反问。“她可是活得够辛苦的,一边要忍耐着对某些人的厌恶,一边又要讨好皇帝陛下,而且还不能在我们这些人面前显得太过于失仪,这可不是辛苦吗?索性皇帝陛下还算是宠爱她,但是这种宠爱怎么也抵消不了他私下里的那些风流事儿。” 也许是夏尔想多了,但是听着听着他总觉得夏洛特的这些话里面有些指桑骂槐,他不好接茬只好垂下了视线总当做没听见。 “你这么说也没错,当皇后也确实不是什么好活。”艾格尼丝点了点头,“嫁给一个比自己父亲小不了多少的丈夫,想想也挺可怜的。” “纵使可怜,那也是个头戴皇冠的可怜人,我们必须恭敬地对待她,为她效劳。”夏尔倒没什么感伤的,“我这么做,她会很高兴的,并且以后会倚重我们。” “这样说来,你们是打算让皇后陛下做你们的庇护人了?”虽然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夏尔的政治立场,但是艾格尼丝毕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明白了话中隐含的意思,“如果能够做到的话,倒也是挺不错的。” “如果她愿意的话,那么她可以成为我们这个政治集团的一份子,或者说领袖——”夏尔笑了笑,马上补充了一句,“当然,是表面上的领袖,我尊重她,但是我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遵守她的每一个命令,我只做对我有利的。” “真是复杂的游戏,也就你们乐此不疲了。”艾格尼丝也没打算深究,于是不再追问了,“反正这种事都是你自己拿定主意的,记得时刻保持谨慎就好了。当然,作为你的一个手下,我会执行你的命令的。” “您这么说真是让人汗颜,您不是我的手下,是帮助我的人。”夏尔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无权命令您……” “这不就是一回事吗?反正我在为你效劳,从你这里领钱。”艾格尼丝微笑了起来,“对了,你什么时候去吉维尼呢?” 按照之前的日程,夏尔原本昨天就将要去吉维尼,视察他在那里的工厂,鼓励军工军备的生产,顺便把自己部里在各地的铁路官员都叫到跟前来训话一番,不过,因为当时突然收到了理查德前来拜访的请求,所以他临时推迟了日程。 “如果没有其他意外的话,明天下午吧。”夏尔犹豫了一下回答。 “行,知道了。”艾格尼丝点了点头,“那么我尽快准备一下行装吧。” “嗯?您也要去吗?”夏尔有些惊诧。 “我已经授权艾格尼丝做我的全权代表,去视察一下那儿。这些土地和工厂既然是在我的名下,我要是一直不闻不问可不好,我总得知道具体的经营情况吧?”夏洛特插话了,“我想这样比较好。” “再说了,还有很多闲杂人等也会来到那里,我得为您看着点儿。”艾格尼丝着重地提醒了一句,然后笑着反问。“根据我们达成的协议,我应该去为您夫人效劳不是吗?” 真的开始查账了么?顺便还要看着我……不,看着我才是主要目的吧,夏洛特没那么关心账目,否则也不会当面公开跟我说了。 思索一番之后,夏尔想要说什么,但是一时又不好措辞。 最后他只能低声说,“那请别让我为难,她对您很恭敬的。” “那是当然,我说过我不会再揍她了。”艾格尼丝笑容满面,再强调了一句,“如果她知趣的话。” 第一百五十一章 聚会与重任 随着朝阳的冉冉升起,万物复苏的春季绿意盎然,仿佛绿色的巨毯将每一个市镇都包裹其中,而在这似乎一望无际的田野当中,道路和铁轨铺陈其间,犹如是织在绿毯上的一条条土黄色和黑色的丝线。 而就在这一条条黑色的铁轨上,列车带着浓烟滚滚前行,让仿佛凝固不动的时间内,多上了几分来自于现代的色彩。 随着一列列黑色的列车轰鸣着来,呼啸着离去,吞吐着来自各方的旅客,在几天内,原本行人稀落的吉维尼车站突然变得熙熙攘攘起来。来自各地的人们聚集到了这个小站上,给这座小镇带来了难得一见的喧嚣。 不过,这些人并不是慕名而来的游客,也不是前来欣赏春季景色的艺术家,他们都是夏尔特意召集过来的铁道官员们,其中一部分人是帝国的铁路网所分割出来的各个大区的负责人,以及部里各个重要部门的负责人。 正是因为这些人协调一致、或者偶尔勾心斗角的日常工作,帝国的铁路事业才得以蒸蒸日上,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展起来,并且还一直顺畅地运行了下去。 因为职务便利的缘故,在通过电报收到了大臣阁下的通知之后,这些官员们都是以最为快捷的速度调好了自己的行程,通过自家运营的铁路早早地赶到了吉维尼,唯恐落于人后。在大臣阁下电报所说的预定时间之前,他们就赶到了这座小镇。 好在这里虽然是个偏僻的小镇,但是大臣阁下却考虑到了大家的难处,所以早早地就预定了这座小镇里面最好的旅馆供这些远道而来的官员们下榻。 原本大家对这座小镇旅馆并没有什么期待,但是一入住之后他们就发现,旅馆内的陈设和布置都十分考究,服务也十分妥帖,住起来的舒适程度比之其他大城市的优质旅馆都毫不逊色,这让他们都啧啧称奇——当然,这些官员们不知道的是,这家旅馆本来就是特雷维尔家族的产业,专门用来招待前来吉维尼的客人们的,所以一直都力求提高服务质量,根本不在乎亏点本。 不过,就算不知道这一点,这些大人们对特雷维尔家族的财富和煊赫还是心里有个大概的估计的。在四面八方的列车来到吉维尼的时候,都会经过一大片工厂区,而那一片黑烟滚滚的工厂,有一些专门就是为帝国的铁道生产铁轨和机车,它们用自己辛勤制作的产品,在过去和现在一直供给着帝国的铁道事业。 而它们也吞噬了部里大量的订单,也吞噬了帝国难以计数的预算和财富——而这些工厂,虽然从未有人明确说过,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它们就是特雷维尔家族的产业,也正是因为有这种心照不宣的明悟,所以一直以来很少有人能够和吉维尼的工厂竞争订单,其他人只能在吉维尼的订单之外进行竞争。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了,然而这些官员们这时却没有和前两天一样休息,他们纷纷走出了旅馆,来到了吉维尼车站,恭候大臣阁下的大驾光临。 当天空的太阳变成了红黄色的时候,伴随着一辆蒸汽列车的轰鸣声,载着大臣阁下的列车慢慢在月台前停了下来。 原本还在闲谈的人们连忙屏气凝神,走到列车的出口前面,等候大臣阁下。 在停妥之后,里面的乘客开始鱼贯而出,不过他们并不是奔赴各方的游客,他们同样的部里面官员,他们看到了等候在外面的同僚官员们的时候,纷纷微笑点头致意,有些人还走到了自己认识交好的同僚旁边,小声地寒暄了几句。 他们的心情都不错,因为在平常他们是没有机会以乘坐专列的方式离开巴黎公干的,今天可以说是沾了大臣阁下的光,都觉得与有荣焉。 在表面上,夏尔并没有专列——只有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以及几位皇室亲王才有专列,但是,实际情况是,只要他发一句话,巴黎的几个火车站马上就可以为他准备一趟列车,并且可以开到铁路网线所及的任何一个站点。毕竟他是掌管着帝国铁道事业的大臣,属下们肯定会尽心尽力来为他考虑。 京城部署的官员,总显得高人一等,哪怕小官在外地官员面前也常常颐指气使,不过外面的官员也是非同小可,他们都是地方的负责人,领头的局长更是和部里的司长平级,随时有可能回到部里当他们的上司,所以他们都不敢多摆架子,两拨人相谈甚欢马上融洽地站在了一起。 等过了片刻之后,大臣阁下和他身边的随从们也出现在了门口,在他刚刚出现的时候,这些衣冠楚楚的官员们停止了口中的寒暄,然后同时恭敬肃立,然后向夏尔脱帽致敬,仿佛是在膜拜君主的朝臣一样毕恭毕敬。 “下午好,大臣阁下!” “诸位,今天天气真不错。”相比于他们的严肃,夏尔倒是轻松愉快,他朝众人们挥了挥手,然后抬头看了看夕阳和霞云,“果然这样的天气才适合大家聚在一起啊。” 官员们纷纷应景地笑了起来,附和了他的话。 虽然中间夏尔离开过一段时间,但是好几年的上下级关系,已经在他们之间培养出了一种稳固的人际关系,这些官员们大多数都是在这位年轻的大臣手下晋升的,而且一直都在执行他的计划、服从他的命令,因此他们已经形成了服从他的习惯,将大臣阁下的训诫当成了天经地义一般,谁也没有想过大臣阁下有可能不再领导他们。 在他们的问好声当中,夏尔走到了月台上,然后顺着长长的通道往车站外走去,这些官员们簇拥在他的身边,心照不宣地按照行政级别和职务权力确定和大臣阁下的距离,而后面的随从们则拿着一个个行李箱跟在这群人的后面。 这些随从里面,有几个人穿着军服,不过这些官员们都有意无意地忽视了他们,没有和他们有任何互动,而他们也表情严肃,不苟言笑,没有和旁人寒暄。 在交通部之前还是铁道部的时候,夏尔决定让陆军派出一个执行机构驻在铁道部里面,担任军队的代表,负责两个部之间的沟通,同时在必要的时候监督铁路系统的正常运行,从那时候起就有一群军人在部里的办公室办公,哪怕是后面共和国变成了帝国,夏尔成为了帝国大臣,这个架构也没有改变,这个军队的派出机构仍旧保存在部里,成为铁道系统和陆军的沟通桥梁。 因为身份区别、更主要地是为了避嫌,这些派驻军官和铁道部官员们极少来往,公开场合上也极少互动,所以哪怕迎接大臣的时候气氛如此热烈,这几个军官们依旧被冷落到了一边,而他们也不以为意。 在官员们的簇拥下,大臣阁下坐到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上,然后这群人分别乘坐马车来到了他们下榻的旅馆当中。 因为整个旅馆都已经包下,所以这里倒也十分安静,在侍应们的招待之下,大臣阁下和这些官员们来到了餐厅当中,准备共进晚餐。 “自从去年我履新以来,大家好久没有这样济济一堂了,今天有机会聚一聚真是好事。”在上餐之前的间隙,夏尔一边坐下座位,一边笑着对旁边的官员们说,“诸位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地方,工作都十分辛苦,我当然也能够体谅,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吧,吉维尼是个小城市,居民也少,在这里休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惊诧,我想你们很快就可以扫去长时间辛劳所积累的疲惫,尽可能多地恢复精力,继续为帝国和陛下服务……” “谢谢大臣阁下!”夏尔的交代让这些官员们又惊又喜。 他们当然听得出来,夏尔的意思是他们可以在这个小城里面好好放松一下,绝不会有任何打扰。 “不过,光是为了玩而把大家召集过来,那也是说不过去的,我看我们最好还是一边把事情办完,一边再合理地休息。”在调动了一下大家的情绪之后,夏尔的话锋一转,“毕竟身为公仆,我们要先干活然后才能谈享受。” “大臣阁下说得十分对,我们必须以事业为重,毕竟陛下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了我们,不容半点轻忽。”坐在夏尔旁边的一位中年官员马上回答,既附和了夏尔的话,又好像是在训示同僚们,“我们必须先为国家效劳,然后再来谈个人的享受。” 在夏尔刚刚出任铁道部的国务秘书之后,为了发展铁路事业,同时为了方便管理各地的铁路交通,他决定设立几个铁路局,分区域负责未来铁路系统的运行,北部以巴黎,西部以南特,东部以梅茨,南部以瓦朗斯,西南部以图卢兹等几个城市为中心设立大区,然后分别派员监督当地的铁路的施工运行,这些大区也成为了后面的铁路局。虽然后面部里面另外设置了几个新的铁路局,但是这几个局因为设立最早,俨然就成为了部里的元老重臣,地位和同级别的同僚相比稍微高上一截。 而这位附和大臣阁下的正是南特铁路局的局长昂热·梅内克,他早年就供职在政府当中,并且参与了法国最早的那些铁路的管理,几十年当中历经升迁,担任了很多重要职务,所以在部里也算是老资格的官员,他也一向以“老资格”自居,时常喜欢在同僚面前摆出训示的态度来。 他的这种态度,当然不为其他同僚们所接受,有些人选择了冷笑当中沉默,而有些自认资格和权力不比他差的人则坐不住了。 “大臣阁下,请您明确跟我们训示吧,到底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完成您的命令的。”一位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官员从梅内克那里抢过了话头,直接问起了夏尔,“我们从来只以您的吩咐行事。” 说这话的人叫维克托·勒卡缪,他同样也是一个铁路局的负责人,之前在瓦朗斯,他相比于梅内克,资历上要浅一些,但是他的精力十分充沛,一直都十分认真地执行着上司的命令,所以做事雷厉风行,所以他也很得夏尔的信任和重用,一路升迁之后终于成为了一个地方局的负责人。 因为有这样的恩遇,所以他一向以大臣阁下的心腹自居,并且认为自己才是部里最适合升迁上去辅佐大臣阁下的人,当然看不惯梅内克的态度。 “你们有这样的积极态度,我很满意。”在这几个人表了态之后,夏尔点了点头,满面春风地给自己喂了口酒,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只要你们以之前的态度继续工作下去,那么我相信陛下赋予我们的重任一定会得到完成。” 他早注意到了属下们私下里的勾心斗角和互相蔑视,不过他并不反感这一点。属下们越是互相嫌忌,他们越是会拿出浑身的解数来达成上司的命令,因为他们害怕会被同僚在上司面前捅一刀,下属们如果铁板一块,那上司的工作就会很麻烦了。 当然,这种相互间的嫌忌必须控制有度,不能让它变成公开的斗争和争吵,不然的话正常的工作就无法运行下去了。 接着,在众人们的注视当中,夏尔说出了将他们召集过来的来意,“很抱歉,之前虽然发了急电要将各位召集过来,但是一直都没有跟诸位说出来意,所以平白无故地浪费了你们的时间,但是我想你们会原谅我的,因为事关机密,我不能在电报里面跟你们说太多情况。” 一听到“事关机密”,这些官员们都坐不住了,纷纷正襟危坐,唯恐被大臣阁下训斥。 “现在,这里都是自己人,而且都是口口相传,那么我就不再隐藏什么了,直接跟诸位说实话吧——”夏尔将酒杯慢慢地放了下来,然后严肃地看着他们。“之前,你们协助我良好地运行了帝国的铁道系统,成绩很不错,你们也得到了应有的嘉奖;不过……之前你们是在和平时间达成这一业绩的,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因为帝国的形势对我们提出了新的要求,陛下需要我们在紧急的战争状态下运行好帝国的铁道事业,或者,甚至可以说,是要我们利用帝国的铁道事业来协助他更好地打一场战争!” “战争?”这个词顿时就让官员们良好的气氛一扫而空,有些人甚至脸色发白,显然对此毫无准备。“这……这是真的吗?” “这当然是真的,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这不是一次针对我们边境国家的战争,所以你们不会面临被敌军所袭击的风险。”夏尔倒是显得轻松许多,仍旧面带笑容。 一听到夏尔这么说,东部和南部的官员们顿时就松了口气,他们也确实害怕边境交战。 然而,夏尔马上话锋一转,“但是,先生们,这同时意味着我们要面对更大的困难!因为我们必须配合一次远征,需要我们良好地规划好所有铁路的运行,同时还要和军队紧密沟通,满足他们的所有运输需求,只有做到这一点,我们才算是完成了陛下的任务,我想你们应该明白这个任务有多么重要,又有多么艰巨。” 这时候,回过神来的官员们马上看了看在角落里面列席的几位穿着军服的军官,他们这才明白,为什么大臣阁下特意要将这些军官们带到跟前,来参加部里的内部会议。 而在感受到他们的注视之后,这些军官们纷纷笑着向官员点头致意,他们个个显得踌躇满志,显然是在期待着未来的战事。 这些军官都是特意从陆军当中挑选出来的,他们一直都以精英自诩,可是自从被派驻到铁道部之后,他们却陷入到了难以摆脱的日常文书工作当中,并且在这些工作里面磨损了激情,眼看着同僚们在各地的军团或者陆军部里升迁,他们心里开始着急,甚至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如今,他们终于体现了自己的重要性,这也意味着升迁的机会来了——当然前提是他们必须拿出足够优良的表现让陆军的高层人士们满意。 在他们的沉默当中,夏尔的发言在继续着。 “非常遗憾,在这里我无法跟你们说太多有关于战事的安排,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这将是一次前所未有规模的远征,这种规模会给我们带来难以克服的困难,这种困难一定是十分大的,而且持续不断,会让我们每一个人都为之伤神!更让人遗憾的是,不管我们做得有多么努力,都不会得到赞许,前线的将士们和后方的公众们,反而会责备我们还没有把一切都做好!因为,在所有人眼里,我们做好是应该的,稍微有一点儿没做好的地方倒是万恶不赦……” 他环视了一下官员们,“但是,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要完成自己对帝国、对陛下的义务,完成帝国赋予我们的责任!我说在前头,如果之后有谁的表现让我不满意,或者影响了战事,那么不管你们之前多么得我的欢心,他都将万劫不复!明白了吗?” “明白了!”在夏尔的喝问之下,官员们都打了个激灵,同时站起来回答。 第一百五十二章 训示与后路 这些官员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声音也十分响亮,宛如临阵接受检阅的士兵那样,大家都唯恐落后,惹得大臣阁下不高兴。 当然,他们的内心就不如表面上那么协调一致了,他们虽然不介意为国效劳,但是之前从未有过以自己手下掌管的铁路系统来配合战争的经验,所以他们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方式去做,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多做一些什么,以便满足陛下、大臣乃至军队的需要。 这一点他们的上司当然会有所考虑。 “你们有这样的决心很好,但是光有决心显然是不够的。”夏尔挥了挥手,示意这些官员们先坐下来。“我们得用具体行动来为国效劳。而让你们做的事情,现在已经有一份大略的计划了,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将这份计划交给你们执行,顺便听取你们的意见来进行修改。” 说完之后,夏尔向几位穿军服的军官们挥手示意了一下,这些军官们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从自己的公文包里面取出了许多文件。 “根据军事需要,在战事爆发的时候,陆军将会征调大量列车车皮来运输人员和物资,这一点是无可避免的,而且规模会比你们想象得还要大许多。”在文件被分发下去的时候,夏尔开始解释,“在一开始会有一个高峰,前面一个月会有极大的压力,而后需求会小一些,但是会持续很久。你们的任务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尽最大努力去满足军队的运力需求,同时用剩下的运力保证其他最基本的运输需求,有几条线路最为重要,我已经特别标识过了,负责那几条线路的官员将会得到最大程度的支持——但是也必须负起最大的责任来……我再强调一次,因为要抽调大量的运力,所以到时候会出现全国性的运力紧缺。” 在夏尔说话的时候,文件被分发到了每个人面前,然后人人都仔细地研读了起来,凡是有关的官员都眉头紧锁,显然他们发现自己面临的挑战着实不小。“所以你们的第一项任务就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困难形势,在你们的助手的协助下重新制定全国性的列车运营表,而且要确保绝对不出大问题。” “明白了。”在夏尔落音之后,不少人马上应了下来,不过比起刚才的群情激昂,他们的气势已经弱了几分,显然他们都明白困难不小。 “另外一个任务也同样艰巨。”夏尔继续说了下去,“在战事爆发之后,为了确保后方的供应问题,陆军将会扩大在我们部里面的派驻机构,将它扩展成一个大型的机关,然后从这个机关里面派驻军士进驻到每一个和前线有关的站里面,以便监控物资的运输,和协助排除对运输的干扰……” “什么……?”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这些官员们却都大惊失色,不光是那些被牵涉到的官员们都脸色难看,就连其他线路的主管官员们也心有惴惴。 难道军队要对全国的铁路系统实行军事管制?一瞬间这些人心里都闪过了这样的疑问。 这个安排,理由虽然很充分,但是实质上却影响了这些官员们对属下线路的管制权力,陆军军官们进了车站,那可不会是好说话的,哪怕他们纯粹只关心军队的供应问题,也一定会影响到下面的工作。 这些官员们这些年来,因为帝国的铁路建设大潮,同时因为有夏尔的庇护,可以说过得十分之爽,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几乎无人能够监管,他们也过惯了名利双收的日子,哪里会想要有被人影响的那一天? 而且,虽然看上去这只是战争期间的权宜之计,为的是配合战争需求,可是这些官员们都久经沉浮,他们当然明白对政府部门来说,权力被放出去容易,未来想要收回来就很难了。更何况,还是被送到陆军的手里——到时候要从丘八们的枪杆子讲道理,谁能讲得过?一时间人人都心里哀叹。 然而,由于大臣阁下多年的积威,他们谁也不敢当场提出反对意见来——更何况,这里还有陆军的军官在场,谁要是敢说出什么反对意见来,到时候他们一发威或者捅到皇帝陛下面前,又该如何自处? 身为帝国的官员,他们是无权反对帝国政府的政策的,更加没有勇气去反对皇帝陛下的意志,不管心里有什么想法,他们只能毫无保留地前去执行,否则,如同大臣阁下所威胁的那样,他们肯定职位不保。 所以一下子餐厅里面变得十分寂静,没有人肯说出话来,原本的欢快气氛也烟消云散了。 “哎,你们这么忧虑做什么?难道担心自己难以完成重任吗?”看着他们的表情,夏尔忍不住笑着拿酒杯拍了拍餐桌,“不用这么担心,你们都是帝国最为优秀的精英官员,而且这几年来还经过了长时间的锻炼,运营着帝国最为重要的铁路事业,有着无比丰富的经验积累,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在夏尔的笑声当中,官员们也只好勉强地笑了起来,而这时候侍应们已经推着餐车把晚餐的餐点运了过来,夏尔也停下了自己的宣讲,开始和官员们用餐。 尽管一片愁云惨淡,但是夏尔却毫不受影响,一直都在和旁边的官员们谈天说地,而这些人也只好按捺住自己心中的不安,小心翼翼地陪伴大臣阁下闲谈,应付着吃下晚餐——然而,虽然食材丰富而且美味,但是在这些消息的打击下,大多数人都觉得食不甘味。 仿佛是感受到了餐厅内的气氛似的,在八点钟左右,在座的军官们纷纷选择了告辞,而夏尔却没有散场的意思,依旧留在这里。 这时候,各人面前的菜肴已经被消耗一空,剩下的餐盘也已经被撤了下去,餐桌上现在摆放的是点心和水果,供人们饭后想用。 酒足饭饱之后人都会有一种夹杂着满足的虚空感,让人变得精神恍惚,而经过之前那些消息的打击,这些官员们的精神更加不振,人人的视线低垂,仿佛是在忍受着什么苦刑似的。 “你们今天怎么都摆出这种架势来了?”夏尔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今天的他因为酒精的缘故,脸色已经开始泛红了,当然意识还是十分清醒,“难道是怕了吗?如果你们真要临阵畏缩,害怕即将承担的重任的话,那么没关系,我不会责备你们的,人贵有自知之明,现在直接告诉我就好了,我会给那些人安排继任人的。” “大臣阁下,我……我们不是这个意思……”眼见夏尔似乎有些发怒了,一向自诩为大臣阁下心腹的维克托·勒卡缪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们虽然对帝国交代的任务十分忐忑,但是都有决心去追随您来克服它,而且我们绝对不想因为我们的失误而让您丢脸,请您相信我们的决心……” “请您相信我们!”眼见维克托·勒卡缪第一个表了忠心,其他人纷纷心里着急,马上也同声附和。 “哦,有决心就好,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夏尔又拿起了酒杯,朝这群人招了一下,“那么我们就为了帝国再干一杯。” 维克托·勒卡缪忙不迭地拿起了酒杯,随着大臣阁下喝了下去。但是,他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却没有被酒精浇灭。 “大臣阁下,无疑我们愿意坚决地执行皇帝陛下和您的意志,不问其中有多少困难,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他紧咬牙关,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夏尔,“但是,其中的某一些安排,我……我实在有些不太理解……” “比如呢?”夏尔并没有如同他所担心的那样生气,只是笑着反问。 他的和气态度给了维克托·勒卡缪以鼓舞,他自酌自己一向深得信任和重用,所以踌躇了一下之后,终于决定单刀直入,“您难道不觉得军队插手太深入了吗?本来,为了帮助帝国的国防事业,我是十分支持军队在我们部里有一个联络机构的,可是……让他们来协助或者干涉我们的运营就是两回事了,这会严重影响到国家运输的安全,因为他们是外行人,缺乏经验,而且性格一向急躁……” 在内心当中,维克托·勒卡缪是完全反对军队对自己的部门有任何干涉的,可是这个派出机构是夏尔当时在陆军部的时候自己安排的,所以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说不支持,只要婉转地说他支持和军队保持联系、只是反对军队的过度干涉,同时,他也不敢说这是怕影响个人权力,只能说怕外行的军人们影响到运输的安全和效率。 他相信他所说的大臣阁下一定能够听得明白,而且他也相信,如果夏尔想要抵制的话,以他在陛下面前的影响力,大臣阁下是一定能够挫败陆军的图谋的。所以他真的很疑惑为什么大臣阁下为什么会居然好像毫无反感地就接受了这种安排,这实在不符合他对大臣阁下的了解。 而他的想法,很大程度上就是其他官员们的想法,他们都不理解为什么夏尔要答应这么做。 “大臣阁下,我同样支持尽一切努力来为帝国的战争服务。”眼见有人开路,老资格的昂热·梅内克马上跟上了,“可是如果军队干涉太深的话,就怕适得其反啊……毕竟我们多年来经验已经积累得十分熟练了,我认为即使没有将军们的指导,我们也可以搞好后方的运输。” “对啊,大臣阁下!”这几位官员们发言之后,其他人也忍不住跟上了,反正军队的人已经走了,他们也不怕再隔墙有耳。 然而,在他们众口一词的时候,夏尔一直保持沉默,静静地聆听着,等到好一会儿之后,他又拿起了酒杯,然后轻轻地在餐桌上敲了一下。 声音很轻,但是熟悉大臣阁下作风的官员们,马上就在各执一词的时候住了口,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号令一样,餐厅内又陷入到了安静当中。 “你们说得其实没错,这些军官们没有经验,很有可能会给你们带来不便,而且你们肯定也不喜欢被人在旁边盯着。”夏尔的语气十分平静,并没有指责他们的意义,“但是,诸位更加明白,我们处在一片每隔几十年就要打一次大型战争的大陆上面,军队的需要很大程度上就是国家的时候,而在战争当中任何人都不能独善其身,为此我们做出一点儿牺牲是应该的,更何况这种牺牲也不是很大。” 接着,他扫视了一下这些人。 “没错,这些军官们没有经验,但是谁一开始又有经验呢?如果以这个为理由不允许他们参与进来的话,那么他们永远没办法熟练掌握现代的利器,而这就是我们的不负责任了,这是不应该的。” 虽然语气平和,但是他的话里面隐含了某种斥责,所以官员们只能三缄其口。 没错,其实这次确实有些“小题大做”,官员们认为不需要这么做也很正常,但是在夏尔看来,这是一次预演,为未来的欧洲战争积累经验,并没有什么不值得的,哪怕为此损害一下部门利益也没什么。 作为划时代的运输工具,铁路对经济和军事的影响都十分重大,在普鲁士人的经验得到了发扬之后,从19世纪末开始,欧洲各国军队都和本国的铁路系统紧密结合在了一起,甚至可以说,大陆各国的铁路系统就是依照军事需要而进行运营的。 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之前,欧洲各个大国(尤其是德国和法国)在几周内就各自动员了数百万大军彼此对峙,就是登峰造极的表现。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夏尔一改平常把自己的领域当成不可侵犯的私有物的作风,主动允许陆军扩大在自己部里的派出机构,让他们从这次战争开始学习如何运营铁路系统,并且将之为军事服务,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学到的经验肯定以后也用得上。 对他来说,固然会损害一些眼前的利益,但是毕竟还有更大的利益在后面。 而在夏尔如此宣告之后,原本群情激愤的官员们已经陷入到了颓然当中。 大臣阁下的话,冠冕堂皇,任何人都无法从正面加以驳斥,更何况他还对在座的人们有生杀大权。原本他们还指望夏尔能够作为他们的首领站出来阻止这种情况发生,现在他们已经明白了,这本来就是大臣阁下支持的举措,所以每个人只能在心里哀叹然后接受现实。 “不过,你们也不用这么颓丧。”眼见他们已经开始灰心丧气,夏尔忍不住笑了笑,稍稍活跃了一下气氛,“陛下会看到我们的努力的,只要我们能够以一如既往的专业和热忱为帝国效劳,难道会得不到应有的奖赏吗?这是不可能的!还有,不管什么人来了,我还是会继续保护你们的,谁也不会因为为国效劳而受损。” 得到了夏尔的保证之后,其他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大臣阁下的意思无异于说他们不用受军官们的驱使,而是能够继续掌握主导权。 “另外,考虑到你们的心情,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交代给你们。”在这时候,夏尔突然又开口了,“这件事也需要你们安心去办,而且同样需要保密。” “什么事呢?”官员们都有些疑惑。 但是他们都看得出来,大臣阁下是特意等到军队的人走了之后才开始交代的,可见这应该是部里的私事。 “你们现在在执行手上任务的同时,可以着手去盘点一下手中铁路的运输量,客运量和维护费用,估算一下实际的价值,然后编列成册,上报给部里面。” 在一片沉默当中,他小声补充了一句,“这将是我们将它们推向市场、交给企业运营的依据……” 即使今天已经收到了这么多震惊的消息,大臣阁下的话仍旧让这些官员们震动不已。 他们面面相觑,这才明白大臣阁下将他们召集过来的真正用意。 “近年来,为了建设帝国的铁路事业,政府已经花费了庞大的预算,也背负了极大的债务,这是很不正常的,政府也不想一直把债务都背负下去,而且,为了自己来运营这些铁路,政府也承受了庞大的人员支出。有些铁路是私人筹建的,也由私人来运营,它们有不少合理的经验,我们可以从中借鉴,并且认为这是一种良好的提高效率的方式。”在他们疑惑的视线当中,夏尔开始慢慢地解释,“所以,考虑到这些情况,我们认为有必要把这些债务和铁路的运营都剥离出来,交给国有的或者私有的企业。” “哦!?”官员们还是面面相觑。 “你们毕竟会有退休的那一天,我会给你们先做好安排的。”夏尔也不再躲闪了,直接跟他们说了出来,“毕竟做企业的董事是体面的工作,而且可以收入不菲。” 把管理运营和产权相剥离,让政府营建的铁路逐步转移到公营企业或者私人企业来运营,这样可以提高效率,减少政府部门的支出消耗,当然……也可以让私人们从中大发横财。而他自己,也可以借机来剥离政府的职权,让他的任何有可能的继任者们无法影响到他对铁路事业的控制。 自从那次密谈之后,他听取了德·博旺男爵的建议,开始想尽办法来分散原本由他本人集中起来的莫大权力,尤其是要引入企业来分割利润和财富,然后通过控制企业的方式来继续垄断铁路事业,同时规避政治上的风险。 在座的官员们肯定无法了解夏尔的绝对图谋,但是他们感觉得到,大臣阁下的这个做法非同寻常,虽然表面上理由算是过得去,但是他们都知道其中必有深意,所以他们没办法一时间马上做出回应。 但是这个提议对他们也很有诱惑力,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手下的铁路是获利极丰的事业,也知道自己手中的权力必定会在一段时间后旁落他人。如果退休之后能够去国有或者私营企业里面当董事的话,那么就肯定无需担心退休后的生活了。 至于国有资产可能会产生流失……呸,谁在乎呢。 “这件事情不用特别着急,但是你们要把它放在心上,而且认真去落实。”夏尔着重地向他们提醒着,然后,自己却又把话撂在了一边,再度拿起了酒杯,“好了,我的话说完了,我们继续干杯吧。这件事,你们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懂了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机谋与希望 正当夏尔在旅馆当中和自己的下属们面授机宜的时候,吉维尼还有另外一处地方也同样颇不平静。 在离旅馆不远的地方,就是吉维尼镇的工厂区,这片规模庞大的工厂区是短短几年之间发展出来的,它们分作几个区域,分别生产钢铁制品、铁轨、蒸汽机车乃至军用品和火枪。而在它们的努力下,这片美丽的乡野已经变了一副模样,青山绿水被规整的厂房和四处散布的钢筋和轨道所淹没,高耸的厂房和烟囱,在夜幕的渲染下,犹如阴森的钢铁丛林矗立在大地上。 虽然已经到了晚上,但是因为最近订单很多而且赶货匆忙的缘故,所以现在各处工厂还在全力开工,融化的钢水散发出的红黄色的光线,让四处的大片人影若影若现,而在各处的车间机械的轰鸣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 在这片工厂区最中心管理处,这种轰鸣声也无法被遮盖住。 而在这幢小楼的二楼会议室内,现在已经聚集了一群来自各个工厂的负责人,他们也是被临时召集起来的。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坐在主位上的那位女子,神情颇为紧张。 让他们紧张的正是这位女子。 他们是前几天才得到消息的——他们的雇主、这些工厂的所有人德·特雷维尔夫人准备派一个自己的委托人来吉维尼,核查工厂的运营状况,夫人在电报内特地交代过,她最得夫人的信任,并且要求他们以最诚恳的态度来对待她。 虽然吉维尼的工厂确实是在特雷维尔夫人的名下,但是多年来她从没有过问过工厂经营状况,所以她突然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来,着实让这些管理者和负责人们都吃惊不小。 他们在收到这封电报之后,马上就私下里聚会,揣摩夫人的用意,生怕夫人是因为对他们的工作成果不满意所以才做出这样突然的举动。 不过,不管多么惊诧,他们都打定主意,一定要讨好这位“钦差大臣”,同时把任务办好,免得惹怒了夫人。 经过几天的加急忙碌之后,他们总算在特使来之前准备好了相应的材料和文件,同时怀揣着不安等待特使的驾临——不得不说,在发现远道而来的特使居然是一个女子的时候,他们越发惊诧了。 当然他们都能把这些惊诧好好地藏在心里,老老实实地面对这位特使。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艾格尼丝感觉老大不自在,她从来都不喜欢跟人摆架子,说些冷言冷语,更不喜欢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可是这种情况下她也知道自己必须摆出冷面、任人注视,所以她的表情十分严峻,倒也给了这群人几分压力。 她没心情和这群人寒暄,所以一来到这间会议室她就直奔了主题,而这群人也早有所备,首先将一大叠账目文件呈递了上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本账目?”看着这一大堆叠起来犹如百科全书的书堆,艾格尼丝忍不住暗自咋舌。 “为了核算精确,同时为了管控物资流通和成本,我们这里不同的工厂都是财务独立的,各有各自的账目,哪怕是内部物资流通也必须记账。”一位戴着眼镜、身材高瘦的老人小心翼翼地回答,“不过,每过半个月,我们各个工厂的负责人都会聚在一起,核对账目,同时让人核算总的财务状况,上报给巴黎。” 这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名叫巴尔苏·荷恩,他是一位有几十年工作经验会计师,在吉维尼工厂一开建的时候,他就被聘用到了这里担任钢铁厂的总会计师,资历深厚而且经验丰富,在经过协调之后,其他工厂的负责人们也决定以他为主来应付上面突然派过来的这位钦差大臣。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位特雷维尔夫人特别派过来的人,对工厂的财务和运营基本上是一窍不通,所以他的心里顿时就放松了不少,不过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 “是这样吗?”艾格尼丝随手拿起一本账簿,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满是密密麻麻的数字,表格,同时还有一大堆以漂亮的手写体写好的附注,还有时间标记,都是一堆她能够认识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其含义的东西。 为了保持威严,她表面上依旧平静,轻轻地将账簿放了下来,然后递给了旁边她带过来的人。“你们好好看看吧。” 这两个人是夏洛特特别聘用的会计师,和艾格尼丝一起坐着夏尔的专列来到了这里——夏洛特和艾格尼丝也自知专业性不够,所以当然会为自己准备一些帮手。 这两个会计师马上接过了这些账簿,然后仔细地开始浏览了起来。 虽然完全不懂专业,但是艾格尼丝也知道,这么一大堆的账簿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看完的。 “这些年来你们都在为特雷维尔家族服务,夫人十分感激你们的辛劳。”她按照夏洛特的嘱咐,开始对这群人训话了,“特雷维尔家族一直都是十分慷慨的,一直以来你们的薪酬都高过同业,夫人认为这是你们应得的,她也希望你们能够用一如既往的表现来继续努力,得到更多的报酬,请你们放心,只要你们出过力,那么你们就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报酬,哪怕退休了也会得到津贴。不过……你们要是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后果自己清楚。” “我们都明白,明白……”这些人连连点头,似乎都十分紧张。 在艾格尼丝的注视下,巴尔苏·荷恩又从旁边拿出了一大堆的文件,然后推到了艾格尼丝的面前。 “女士,这是最近各个月的产品产量,生产原料的统计,供应商们的资质评定、还有影响了生产的重大事故的事故记录,还有和这些事故所造成的损益,我们都已经汇总回来了,您都可以好好过目一下。” “你们做得倒是挺勤快的。”艾格尼丝忍不住笑了出来。 里面的记录好不好她不懂,至少其中的态度她是挺满意的。 说到底,账目如何,对她来说其实是其次,她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向这群人交代。 “你们之前说对巴黎汇报,是指对谁汇报呢?”她突然问。 “当然是对大臣阁下汇报了。”巴尔苏·荷恩疑惑地看了艾格尼丝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明知故问。“不过,大臣阁下事务繁多,当然是不会有很多时间来管这些的,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德·莱奥朗小姐代管,她处理我们的报告,顺便认可或者否决我们的月度计划。嗯……在去年开始,特雷维尔小姐也参与其中,很多决定都是她做的……” 就是这里。夏洛特和艾格尼丝最迫切要解决的不是账目,而是这里。 “这一条已经作废了,以后你们再也不需要对她们汇报了,或者说……根本不能对她们汇报。”艾格尼丝以严峻的语气,打断了对方的话,“夫人的命令就是,从今以后你们要直接对夫人汇报,再也不许让其他人知道工厂的运营。” “呃……这……?”不光是巴尔苏·荷恩,其他人也十分惊诧,甚至可以说瞠目结舌。 确实让人惊诧,因为特雷维尔小姐是大臣阁下的妹妹,关系自不必说,就是那位德·莱奥朗小姐,大家心里也觉得她和大臣阁下有些什么暧昧关系,因此没人会想到她们的地位会有所动摇,艾格尼丝传达的这个决定确实让他们大吃一惊。 莫非……就是因为关系太亲密了,所以夫人要斩断这一切? 在吃惊之余,他们的脑筋飞速转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到了现在,经过一系列突发事件的冲击,他们都隐隐然有一种自己家族内部权力斗争的明悟。 也正是因为这一丝明悟,他们愈发沉默了,谁也不敢多表态。 问题是,总得有人说话才行。 踌躇了许久之后,巴尔苏·荷恩终于撑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艾格尼丝,“女士,这个……这个安排确实有些意外,直接打乱了我们最近几年来一直运行的体制,大臣阁下那里需要请示一下吗?” “大臣阁下完全同意夫人的意见。”艾格尼丝没好气地回答,“再说了,这是夫人的工厂,她的意志本来就应该得到贯彻,不是吗?还是说,有人有意见,想要反驳夫人?” 被艾格尼丝这么冷眼一扫,人人都有些噤若寒蝉。 夫人和小姐之间的斗争,他们哪有心情和胆量参与。 “如果……如果这是夫人的安排,我们……我们当然会遵从。” “你们这么明白事理就好了。”艾格尼丝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下来,“夫人说得很明白了,为她服务,应有的都会有,要是谁有二心,后果自己清楚,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连连点头。 “这才像话。”艾格尼丝总算笑了起来。 夏洛特可以容忍自己的丈夫拿着自己的财产使用,甚至乐于看到这一点,可是她无法容忍她厌恶的人、她的仇敌运行着自己的财产,所以她必须将她们的影响全面清除出去,一点也不能留。 …… 已经到了深夜了,艾格尼丝和她带来的人已经离开了会议室,但是这些管理人员都没有离开,他们静静地坐在原本的座位上,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全速开工的工厂仍旧传来轰鸣声,仿佛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中一样。 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门终于打开了,满面严峻的芙兰和玛丽联袂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前。 “那位女士事情办完了?”芙兰没有浪费时间,一进来就问。 “是的,一切如同您预料的那样。”巴尔苏·荷恩连连点头,但是神情当中仍旧有掩饰不住的紧张。 “那那些账目都交给她了?”芙兰再问。 “对,已经给了……”巴尔苏·荷恩垂下了视线,这下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了。“小姐,这样……这样不会有事吧?” “会有什么事?”芙兰皱了皱眉头,“慌什么?” “可是,那是夫人……”巴尔苏·荷恩忍不住低声说。 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正因为明白,才特别害怕。 “您得明白,这世上到底谁说了算。”芙兰走到了刚才艾格尼丝坐的座位面前,然后冷笑了起来,“没错,夫人有产权,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您听从我哥哥,那么就算您不听夫人的话也不会有事;您要是让大臣阁下不高兴,那么就算再怎么配合夫人也得死!”她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严峻,再也不复平常的温婉,“您别以为我只是说着玩而已……哥哥已经跟我下过命令了,你们谁要是有半点不忠心,那么下场绝对会很凄惨。” 此时的她态度严峻,再也看不出平常那种娇弱的样子来,没有人会从这里误读她的信息。 “我……我明白了。”巴尔苏·荷恩颤抖着手,从自己的衣兜里面掏出了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可是……可是小姐,我们这样篡改账目,闹大了谁都要难看啊……恐怕就算是大臣阁下……也不好办吧……?” 他的话只说了半截,但是谁都明白其中的意思——夫人虽然未必斗得过大臣阁下,可她毕竟是夫人,大臣阁下再怎么样也不会拿她撒气,闹起来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这些下面的人。 这几年他一直在这里供职,拿着极高的薪酬,一直以来,他也为得到这样的工作而沾沾自喜,可是当今天这一幕幕大戏在自己面前展开的时候,他才发现这钱真不是太好赚。 “世界上有那么多好办的事情吗?”玛丽冷笑反问,“你没发现吗,是夫人要整我们!谁喜欢无事生非啊?” “要不……要不……”巴尔苏·荷恩把希冀的目光投到了芙兰身上,“小姐,您……您尝试下跟夫人沟通下吧,您……您可是她的妹妹啊……如果您跟她沟通的话,应该不会……” 他的话已经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突然发现,特雷维尔小姐已经瞪住了他。 “沟通?怎么沟通?她就是冲我来的!”芙兰怒目而视,罕见地在旁人面前失态了,“除非我从她面前消失,否则怎么样都不会让她满意的!你以为这是说几句好话就能过去的事情吗?” 眼见她有些失态,玛丽连忙在旁边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她终于重新镇定了下来。 “夏洛特,嗯,夫人……的头脑还留在上个世纪,她以为别人天经地义就会听从她,根本不知道世上有很多种办法可以阳奉阴违,她也没有足够的知识和经验去判断这些东西的价值——而且,因为她不屑于去学,所以她永远也不会有。”芙兰的表情重归于冷漠,“就算我们做了一点儿改动,那又怎么样呢?我再强调一遍,我们是在秉承大臣阁下的意志!吉维尼是我哥哥的,不是她的,这一点确定无疑!没有我哥哥怎么会有这里!她难道真以为挂了个名字就有多了不起吗?简直是荒唐!一直以来我哥哥都宠着她,把什么都给了她,所以她把虚名当了真,现实终归是能够让她清醒过来的……哼,我倒等着那天!” 其他人慌忙别开了视线,她可以这么评论夫人,但是谁敢插话。 在芙兰的话之后,压抑的静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说话了。 他们在社会上沉浮了那么多年,当然看得出来,眼下特雷维尔夫妇似乎是在搞某种斗争,夫人罕见地清查起了账目,而大臣阁下则暗中授意妹妹先行来到了这里,把账目做了手脚,同时勒令他们以后还要继续按照自己的命令行事。 他们只希望,这种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不要影响到吉维尼工厂的运行,免得让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饭碗都出现动摇。 因为夏尔的积威,同时因为一直以来服从玛丽和特雷维尔小姐的惯性,所以并没有经过多长时间的挣扎,他们就很快做出了站队——继续遵从大臣阁下和特雷维尔小姐的命令。 所以在艾格尼丝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切布置已经在加紧催办之下完成了,然后将所有文件都一股脑地交给了她。这一切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吉维尼的财产,或者说绝大部分财产依旧归属夏尔调配——哪怕名义上的产权都属于夏洛特。 经过芙兰一番面授机宜之后,这些管理人员终于离开了。而芙兰和玛丽则走到了小楼的走廊上,看着外面的夜色。 在黑暗当中,赤红色的辉煌若影若现,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虽然这是一个嘈杂粗粝的环境,但是她却心旷神怡。 “终于赶上时间了呢。”玛丽低声说。 “是啊,还好我们动作快。”芙兰笑眯眯地说。“她憎恨我,想尽办法排斥我,打击我,恨不得我去死,结果我还是活着,茁壮地活着,顽强地往前走着,不管她用尽了什么样的办法……哦,这多让她不高兴呀,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真有些期待摊牌的时候了,如果真要到了那天,她该多受打击呀!” 她的言笑当中又恢复了惯常的天真可爱,语气里仿佛是在期待某个心仪已久的画展一样。 “可是……先生未必会想要和夫人摊牌吧?这只是防御措施而已。”玛丽微微蹙眉。“我看先生是不想闹翻的。”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是你教给我的,不是吗?”芙兰笑着回答。“只要她继续这么做,我相信迟早就会有这么一天的……而那时候,她站在哥哥的对面,我却坚定不移地站在他旁边……谁都会知道哪边更忠心耿耿吧?” “我看也是。”玛丽禁不住也笑了起来。“真希望那天早点到来。” “好了,先不管那么多了,我要去见见她……”芙兰突然说。 “谁?”玛丽一时没有弄明白,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为什么要见她……?” “有些事总该谈清楚的不是吗?”芙兰反问,“再说了,人家来到这里耀武扬威,如果不在我面前炫耀一番,岂不是失望了?她毕竟是我的姨妈,我可不能失了礼数。” “你还真是……”玛丽很快就想明白了她的用意,于是禁不住苦笑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示弱于爆发 玛丽当然不相信自己的好友会天真到这种地步,她知道这只是一种示弱的步骤,麻痹对方而已。 出于自己所受的挫折,她也对夏洛特和艾格尼丝很得牙痒,不过她比较理智,知道应该以大局为重,所以忍不住还是提醒了对方一句。 “你可要当心点儿,那人凶狠得厉害,要不我也陪你一起去吧?”她凑到了芙兰的旁边,“还有,先生对她十分尊重,我们最好不要和她闹得太僵……” 在她看来,在把工厂的这些管理人员们都控制在手中之后,她们两个已经协助夏尔完成了釜底抽薪的大计,现在夏尔已经处于最优越的地位,下面的人们都只服从他一个人,不会被夫人牵着走,而她们两个也因此处于了优势地位,再也不会因为夏洛特的心情而被排斥在外。 处在这种情况下,她们根本就没有必要再去做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要是激怒夏洛特和艾格尼丝,或者让她们看出了什么端倪,那岂不是大事不妙?就让她们两个自顾自地高兴就好了。 “我不恨她,是她自己招惹上来的。”看着远处的微亮星火,芙兰冷冷地说,“我从没有对她有过什么恶意,我只想达成自己的心愿而已,可是她却用自己那一套来阻止我,她凭什么来阻止我?我……我处在这样的境地里,我只能反击,谁也不能阻止我,谁也不行!” 说到这里,她的嘴角微动,露出了一个奇特的笑容,“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跟她大吵大闹的,我会让她看到我无能为力,让她为此高兴……这是最后一次努力了,如果她愿意高抬贵手的话我就饶了她,否则的话,我会尽我一切所能来反抗的,谁也没办法因为我追求自己的幸福而指责我。” 玛丽静静地注视着她,因为夜幕的缘故,她原本碧蓝色的瞳孔已经变成了幽暗的墨色,闪烁着令人惊悚的视线。 爱真是疯狂啊!看着好友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眼睛,玛丽暗自心想。 这时候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好吧,没人能阻止你的。”她叹了口气。 …… 在清晨的阳光下,住在旅馆内、早早就起床了的艾格尼丝,结束了早晨的练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然后开始享用自己的早餐。 将一块奶酪吞咽了下去之后,艾格尼丝喝下了一杯清水,整个人得到了一种饥饿被解除之后人们特有的满足感。 她并不追求个人的生活享受,所以每天的食物也很简单,不过因为多年来一直在国外飘荡的缘故,吃到这些祖国特有的食物之后,对她来说是一种难言的享受,仿佛就像是在享用什么大餐一样。 再加上一切顺利的差事,她的心情变得格外的舒畅。 不过,这种舒畅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个意外的消息给打断了。 她的外甥女儿求见她。 她怎么会来这里的?她怎么敢来见我?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艾格尼丝皱了皱眉头,早餐的好心情也给断送了,她并不喜欢对方,当然也不怎么想看见对方。 可是心里却又有一股好奇心,让她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 好啊,那就看看你有什么好说的话吧,艾格尼丝轻轻拈了一下手指,然后用手帕擦干净了。 芙兰很快就来到了房间内,然后看到了正坐着的艾格尼丝。 “艾格尼丝姨妈,早上好。”芙兰十分恭敬地冲对方行了礼,她满面堆满了笑容,仿佛之前两个人从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似的。 “早上好。”艾格尼丝的脸上似笑非笑,“好久不见。” “是很久不见了呢,您还好吗?”芙兰一点也没有因为对方暗藏的讥讽而退缩,反倒显得更加恳切了,“真希望我突然过来,没有打搅到您……” “确实打搅到了,不过我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而不高兴的,你不用担心。”艾格尼丝一点也没有客气,“让我好奇的是,你怎么也会在吉维尼呢?” “我最近心情不大好,所以昨天跟着哥哥一起来吉维尼散散心,毕竟这里有我们家的产业。”芙兰十分镇静地回答,她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已经在吉维尼呆了好几天,“在列车上我还看到过您,不过我想您大概不太想要看到我,所以就没跟您打招呼了。今天本来我也是不想来打搅您的,但是今天,我突然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来跟您确认一下……” 艾格尼丝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现在显然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请问一下,您是不是昨天带来了夏洛特的口信,让工厂的那些管理人员们不再跟我汇报工作情况,这是真的吗?”芙兰问。 “是的,这是真的。”艾格尼丝马上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了冷笑。“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这确实是有问题的。”芙兰冷静地看着对方,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意思,“我是德·特雷维尔小姐,我是大臣阁下的妹妹,我一直都在协助他管理这里,当然有权知道这里的情况。” “如果您之前有权的话,那么我得告诉您,您现在没有了。”艾格尼丝摊开了手,“夏洛特是这里的主人,她可以选择自己是欢迎还是驱逐一位客人,很明显您在不受欢迎的行列当中……” “世界不是靠喜欢和不喜欢来运行的!”芙兰据理力争,“您想想看,一直以来,因为哥哥没有经历事无巨细都予以过问的缘故,这里的经营都是交给我们处理的,托了上帝的洪福,在我们治下,它的发展也十分顺畅,总算有了今天的规模。您不认可我们的努力和功绩,这没关系,可是您一下子就让我们告别这里,不得参与这里的任何经营活动,甚至还不准我们知道这里的任何经营情况,那这岂不是会带来乱子吗?!如果一下子把我们驱逐,那么经营的延续性就会受到很大的打击,最后利益受损最大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哥哥,还有夏洛特!” “您想证明自己不可替代,但是据我所知,这世上没人是不可替代的。”艾格尼丝倒是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她的话所动,“您自己也该承认吧?这里今天能发展起来,最大的依仗不是您的脑子或者您的能力,而是夏尔的权力,那么只要有夏尔的权力在,谁来不是一样的呢?夏洛特自可以管理好这里,就算暂时因为怀孕的原因、因为经验的原因有困难,但是她总是能找到一些帮手的,不是吗?” “权力谁都能有,但是财富不会自己主动跳过来,没有经验丰富又忠诚可靠的人们辅佐,哥哥的权力也没办法顺畅运行,不是吗?夏洛特她能够带好吉维尼吗?我有些怀疑,毕竟她这些年来还没有关心过这种事,也并没有进行任何努力的学习,就算她未来能做好,那中间这段时间的损失谁来弥补?我不是以我自己的立场来劝说您,我是希望您看在我哥哥的份上,不要横生事端了,毕竟他也有很多事要做,不应该被这种事情烦心。”芙兰仍旧好声好气地解释着,“我们家族内部的纠纷已经够多了,何必再为了一些意气之争而增添纠纷呢?” “意气之争……?”艾格尼丝微微皱起了眉头,冷然看着芙兰,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居然能够说出这番话。“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难道最清楚的人不应该是您吗?”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芙兰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您那个执拗和厚颜无耻的欲念,已经惹怒了大家,谁也容忍不下您了,如果您知趣的话就应该知道自己走开,不要再影响每个人的生活了,只有这么做,大家才有办法摆脱您的阴影,并且过上幸福的生活。”艾格尼丝懒得跟芙兰兜圈子了,“事情就是明摆着的,您应该自己知趣,不是吗?”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因为对我的个人观感,对吗?”尽管艾格尼丝说得已经十分难听了,但是芙兰依旧不为所动。 “对,就是这样。”艾格尼丝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夏洛特无法容忍有些她讨厌的人,用她的财产来为自己谋利,更加不愿意看到有些人抱着无耻的念头想要夺走她最珍视的东西,所以她想要把您驱逐开,我想这是她的权利。您无权责备她,因为您才是作恶的一方。” 芙兰低下了头来,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如果是旁人,恐怕会以为她在内疚,可是艾格尼丝不会,她早就知道这个外甥女心如铁石了,因此不会抱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 “她有这样的想法,我不奇怪,那么……您呢?”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芙兰突然抬起头来,然后满怀希望地看着对方,“艾格尼丝姨妈,我从来没有得罪过您吧?更没有对您有任何不敬吧?为什么您非要跟我作对呢?” “为什么呢?”艾格尼丝冷笑着反问。 “我真的不明白,我对您从来没有过任何恶意,也从来没有干涉过您的任何事,甚至您想要杀死我的父亲我都没有做过任何阻挠……所以我感到十分不解,为什么您非要这样看待我呢?为什么您非要来干扰我的生活呢?”芙兰微微眨了眨眼睛,似乎泫然欲泣,“我只求您不要来干涉我们的生活,难道这也不行吗?” “别跟我摆出这副样子来!”艾格尼丝仿佛是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马上加大的音量,“这一切事端,不都是因为您自己而惹出来的吗?” 芙兰却好像还是听不懂一样,继续问着对方,“我……我从来没有打算打搅您的生活,也不奢望您能够喜欢我,我只求您不要打搅我的生活而已,为什么您就是不能把我抛在一边?” 她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艾格尼丝变得有些恼怒了。 “为什么?难道您不明白吗?您如果只想要毁灭自己的话,那么不管您怎么做,我都懒得去管,可是您是想要把所有人拖着一起毁灭,还想要别人袖手旁观?没有比这更加无耻的话了!”她皱着眉头盯着对方,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厉,“您可以安安静静地生活,享受特雷维尔小姐的富贵,或者去自生自灭,我真的不会干涉您的,可是您偏偏要走最疯狂的路,却还要怪别人干涉您!” “也许您觉得疯狂,但是我觉得这反而是理智,毕竟我的路只有我自己能走下去。”芙兰仍旧冷静无比,“我不奢望您能够理解我,我……我只想问您,如果我以最大的诚意,请您不要再插手我和哥哥之间的事情,您……您能够稍微高抬贵手吗?” “不可能!”艾格尼丝大声回答。 “如果我同意您其他任何的安排呢?您要什么,我都能满足。”芙兰没有被拒绝所击退,依旧满面希冀地向对方追问,“我可以用我一生的时间,感激您的恩惠,并且以最大的诚意来报答您。” “不可能!”艾格尼丝还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羞耻心吗?” “是啊,我没有,一个罪人怎么会有呢?我对您坚定,您觉得我扎眼,我卑躬屈膝,您也觉得我可恶,我要是死了的话,你们该多开心啊……真可惜我一直没死。”芙兰苦涩地笑了出来。 这个拒绝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依旧让她产生了愤怒的情绪。 是的,愤怒。 她再也不想忍耐了,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所以您认为您是在主持正义,对吧?可是在我看来,您只是把我当成发泄仇恨的对象而已!” “胡说八道!”艾格尼丝大怒。 “我在胡说吗?”芙兰的语气变得冷漠了,丝毫没有畏惧,“那么,如果我是妈妈的女儿,纵使我有这样的想法,您……您也不会这样吧?” 这个问题让艾格尼丝的心重重地绞痛了一下。 她实在没有想要对方居然胆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你是爱丽丝的女儿,你根本不会做出这样让大家蒙羞的事情来!正因为你留着两只恶魔混合出来的血,所以才会如此污秽!” “哼,呵呵……”哪怕面临艾格尼丝如此的怒气,芙兰还是笑了出来。“这可说不定,也许那个孩子没死的话,她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呢?那您扪心自问吧,如果是那个孩子,您会这样对待她吗?” 艾格尼丝再也忍不住了,她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然后指着门外。 “给我出去!请在我实在受不了之前离开吧,不然我真的没办法保证再发生什么了!” “也就是说您承认了?您这么恨我,只是因为我的血缘而已!”芙兰却还是没有退让的意思,抬着头看着对方,“所以,活该我倒霉,命中注定是您的仇敌,替哥哥和爷爷背负您的憎恨,哪怕其实她的死并非我造成的……” “给我闭嘴!”艾格尼丝猛然站了起来,挥手就往芙兰的脸上打了过去。 不过,正当这时,艾格尼丝突然想起了自己跟夏尔的承诺,于是手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真是恶心。”艾格尼丝把手重新收了回去,“马上从我面前消失,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了。” 真可惜。芙兰暗想。 要是她再次动用暴力的话,哥哥就一定会怒不可遏了吧,总算最后一刻她还有点儿脑子。 不过没关系,最开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好吧……我明白了,我知道您有多憎恨我了,而且我也知道您不可能再同我讲和,对此我只能感到十分遗憾。”芙兰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不得不说,夏洛特和您现在已经成功地将我们赶走了,我们已经没办法再为这里的工厂效力,我只能祈祷你们能够安稳地接手,不至于让一切变得一团糟,别忘了……一切变糟的话,利益受损的是特雷维尔夫妇,不是我们。” “谢谢您的提醒。”艾格尼丝也控制住了自己,然后以冷漠地态度回答,“不过,正如我刚才说过的,您离开也没有关系,大家会把一切都做好的,正如之前那样。” “那么就祝您走运吧。”芙兰再度向艾格尼丝行了个礼,“如果需要用得上我们的话,尽管开口就是了。” “呵……”艾格尼丝冷笑。 芙兰也不再多言,转身就离开了。 她按捺住了心中的厌恶感和恨意,让自己的神情和步伐不至于受到任何影响。 刚才是她最后一次努力的尝试,想要让艾格尼丝不要再干涉自己,可是正如她自己预料的那样,失败了。 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她不可能通过哀求,让艾格尼丝这块挡路石从她的路上走开。 但是这种失败同样也孕育着成功,她刚才卑躬屈膝的请求,以及后面情绪失控的爆发,都会让艾格尼丝看到她的惊慌失措和痛苦焦灼,而这些都会被她传递到夏洛特那里去。 但愿你们能够多高兴两天。当跨出门去的时候,她在心中暗想。 第一百五十五章 工业动员 在离开了艾格尼丝的住处之后,芙兰并没有再做停留,直接去另一个地方拜访她的兄长大人,而这时候的夏尔,因为昨晚和下属们喝酒畅谈到凌晨的缘故,现在也才刚刚从旅馆最好的套房里面苏醒了过来。 因为宿醉的缘故,他的脑袋在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昏,呆了片刻之后才重新清醒过来,然后才起来洗漱,接着才出来见了等候了好一会儿的芙兰。 “早上好,小姐。”他朝妹妹笑了笑,打了个招呼,然后直接大喇喇地坐到了她的旁边,往后仰靠在靠背上,一副慵懒不堪的样子,现在就他们两个人在,他可没必要多顾忌形象。“最近真是辛苦你了。” “您才是辛苦了呢,到了现在才爬起来。”芙兰也没什么规矩,略带讥嘲地看着哥哥,“和您的部下们花天酒地可真是劳累您了……” “这确实是一个辛苦活,不过为了国家我会默默承受的。”夏尔笑着回答,然后再问,“对了,工厂那边怎么样?” “艾格尼丝一下车就直接去了工厂。”芙兰干脆歪过头来,靠在了哥哥的肩膀上,然后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然后她把负责人们都召集起来了。” “这么说来,艾格尼丝已经接管了工厂?”夏尔不动声色地问。 “是的,依照您的命令,这些负责人很配合她。”芙兰马上回答,“当然,好在我们在最后一刻之前,把一切文件都准备好了,不然还真不能这么顺利就交给她……” “她没有说什么吗?”夏尔意有所指地问。 “她并没有说什么。”芙兰也意有所指地回答,“她带过来的人把文件都收走了,不过我认为仓促之间这些人也没办法从里面看出什么东西来……” “哎。”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忍不住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他确实不希望跟妻子和姨妈也搞这种背地里的勾当,隐瞒财产,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了。吉维尼的工厂事关他事业的命脉,也是特雷维尔家族产业的最核心资产,他必须把这里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哪怕要欺骗他也必须做下去。 他一点儿也不想跟夏洛特闹到决裂,可是他没有办法再容忍夏洛特用决裂来威胁自己了。 看出了哥哥心情不好,芙兰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斜靠在他的肩膀上,微微闭着眼睛,享受着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 “艾格尼丝姨妈……有没有跟你再说别的话?”过了许久之后,夏尔终于振作了一点,然后再问。 “当天没有,我没有在工厂里面见她,因为我怕她怀疑我暗中作梗。”芙兰仍旧眯着眼睛,“不过我刚才求见了她……” “啊?你去见她了?”夏尔的眼睛睁大了,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她,“怎么了?” “别紧张呀?我见她不是为了和她吵架,而是为了试试看,看看我们有没有希望和解……我认真地恳求了她,请她不要再干涉我的事情了,我会尽我的一生来感激她……” 夏尔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因为他不用再问也知道艾格尼丝会怎么回答。 果然,芙兰继续说了下去。“不过她拒绝了我的要求,并且说我厚颜无耻,叫我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很不客气地叫我离开。” 夏尔继续苦笑,因为他知道到底是谁占理,所以他倒也不怨恨艾格尼丝。 “她要是继续讨厌我,这没关系,可是她现在是在做一些妨碍您的事情,不是吗?”芙兰突然睁开了眼睛,“现在您看,一切都脱出常轨了,夏洛特有了她的支持,现在也在跟您添麻烦,您本来就已经身负重任了,结果她们还要拆您的台……我想要让她们结束这些举动,她也不肯,恐怕在她看来,只有协助夏洛特把我赶走,把吉维尼握在手里,才能够把您栓在身边……”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但是这些话却是精心组织的,没人比她更为了解兄长了,所以她有意选择了一种最为触痛他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刺了一下夏尔。 果然,夏尔皱了皱眉头。 平心而论,他确实对夏洛特有所歉疚,可是在现在的情势下,夏洛特带着艾格尼丝,以自己的财产来压迫夏尔,既让他的自尊心受损,也让他大感厌烦。 “……确实是有些……不识大体。”片刻之后,夏尔皱着眉头说,“要是她们能够多体谅我一下就好了……哎,算了,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多说也没有意义。” 就在这时,夏尔随手拿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轻轻动了一下肩膀,脱开了妹妹的秀发,“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我们一起用个午餐吧?把一切的不愉快都忘掉吧,艾格尼丝对你确实有些成见,以后你避开一下她就好了,她已经答应我了,不会再对你暴力相向。” “好的,先生。”芙兰眨了眨眼睛,然后顺从地站了起来,跟着哥哥一起走了出去。 芙兰心里暗自略微有些失望,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反应,哥哥虽然很不喜欢夏洛特和艾格尼丝拆他台的举动,但是却也没有愤怒到对她们怒不可遏的地步,以至于要惩罚她们的地步。 这也在预料之中,看来这两个人的地位在他心里非比寻常,还得慢慢来对付她们。 不过她并不着急。 …… 当兄妹两人吃完了午餐之后,夏尔的精神已经变得十分健旺了,他和妹妹一起来到了工厂区当中,而旁边随同的人们除了工厂内的管理人员们之外,还有他邀请过来的欧仁·施耐德等一群商人。 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夏尔知道自己必须亲自出面一趟,才能安定住人心,让工厂的负责人们明白,他依旧是一切的掌控者,特雷维尔夫人的风波绝对不会影响到他的既定路线。 此时,夏尔一身黑色正装,手里拿着手杖,仿佛像是前来游玩的旅人一样,态度轻松从容,而芙兰也手里打着一把小阳伞,慢慢地跟在他的旁边,宛如之前夏尔和夏洛特一起视察工厂的做派。 虽然有夫人派出使者过来查账的风波,但是特雷维尔家族这些工厂的管理人员们,之前就受到了芙兰的严厉告诫,也都已经做出了继续追随大臣阁下的站队立场,所以夏尔在这里受到的接待一如既往地殷勤——甚至比之前更加殷勤了,这些负责人们生怕被大臣阁下看做有背叛的嫌疑,所以唯恐招待不周,以至于夏尔还要叮嘱他们优先回到岗位。 而旁边的这些商人们则神情各异了,他们在厂区当中四处张望,看到这里繁忙而又兴旺的景象,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当然他们并不敢将后面一种情绪给表露出来。 尤其是欧仁·施耐德,他更加是百味杂陈,他心里一直有一份雄心,一直都想要让自家的企业发展成为全国最大的工业企业,让自家变成法国最顶尖的实业家族,之前也一直按照这个计划稳步运行,已经构筑了一个庞大的企业体系,并且在政界也构筑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 可是好景不长,正当他正春风得意的时候,七月王朝的坍塌给他送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特雷维尔家族突然崛起,并且以毫不留情的风格,成为横亘在他面前难以逾越的障碍,硬生生地将他压下了一头去。 要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看到这一大片工厂,他当然会禁不住去想:要是这些订单都交给我那该多好啊…… 不过,他本质上也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在原本的路线已经被证明走不通了之后,他当然也知道应该顺应现实,按照现在能走的路继续走下去。况且,特雷维尔兄妹都已经证明了,他们绝对不仅仅是靠运气才能走到今天的,和他们为敌对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 正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欧仁·施耐德选择了对特雷维尔家族低头,并且加入到了他们的体系当中,好在大臣阁下确实颇为慷慨,在他低头之后就对他百般照顾,于是施耐德家族的企业也走出了之前的低估,重新开始兴旺发达。 看到了其中好处之后,他也愈发支持特雷维尔家族,在各种场合下公开或者暗地里为他们摇旗呐喊,成为了被他们所倚重的人。 以后,施耐德家族也能拥有这样一片庞大的基业吧……那时候自己就算死也没有遗憾了。 “施耐德先生?”正当欧仁施耐德还在遐想的时候,夏尔打发走了工厂的管理人员们,然后冷不防地转过头来看着他,“很抱歉特地又把您叫了过来……” “欸?”欧仁·施耐德马上反应了过来,然后立马堆出了笑容,“能够得到大臣阁下的召唤,是我的荣幸,请您不要这么说……” “作为实业界的前辈,我十分尊重您,所以从来不愿意对您有所失礼。”夏尔温和地笑着,让人如沐春风,“而且,我和我的妹妹都十分感激您对我们的帮助,也正因为您的努力,我们才能够那么容易地将计划最终实现。” “为国家,为陛下,为您效劳,这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欧仁·施耐德满面笑容地回答,“我很高兴自己能够帮上您的忙。” 作为一个发明家,原本他不喜欢人际交往,可是在哥哥死后他挑起了家族的大梁,在多年的商界闯荡之下,这种交际语言他已经说得十分顺溜了,再也看不到那个青年发明家的影子。 看到对方如此服帖,夏尔也十分高兴。 “我知道,光是口头感谢是没有的,现在是该酬报您的时候了。” “您不用如此费心……”欧仁·施耐德连忙推辞,心里则在期待对方给出的好处。 “战争就要来临了,我打算施加影响,大部分把军用物资的订单交给您的工厂来生产……您能吃下多少,我们发多少。”夏尔当然无视了对方的推辞,“请您尽全力来帮助帝国。” 终于来了吗?欧仁·施耐德在心中窃喜。 他为特雷维尔家族鞍前马后,当然是为了对方的报酬,之前一直都没有得到确切的承诺,心里早已经惴惴不安,如今眼见终于变成了现实,自然心中窃喜。 “为国效劳,这是我们每个人应尽的义务。”他微微躬下了身,颇为谦恭地回答,“如果能够依靠我们的工厂让国家更接近胜利几分的话,那么这将是我毕生最大的骄傲。” “我很高兴您能够如此热爱国家。”夏尔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您能够全力开工,一定能够让帝国的军队更好地在前线作战,而您也将因为您的贡献,得到帝国政府应有的报偿,不过……” 夏尔话锋一转,“考虑到订单的数量和工期的急迫,我想这对您是一个挑战……”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从您这里借调一些技术工人,协助我们生产军火,其他的劳工我们能够自己招募。”欧仁·施耐德很快就已经进入了状态,思索着自己扩大生产所面临的问题,“厂房不是问题,之前我们已经开始扩建了,机器也在从外订购,预计很快就能到货,不过资金问题还需要一些支持,毕竟一开始的话货物需要大量占款。” 自从欧仁·施耐德接受了特雷维尔家族小部分入股,两边的工厂经常交流人员,尤其是军火方面,他们特别看重吉维尼工厂的新式武器生产经验,所以借调特别多,在预计将要接受大量订单的情况下,欧仁·施耐德请求继续借调一部分技术人员倒也不算奇怪。 “人员和资金这倒不是大问题,我能够帮助您。”夏尔把手杖垂了下来,轻轻地敲了一下地面,“但是我想您需要劳烦的不仅仅是这里而已。” “还有什么呢?”欧仁·施耐德有些不太理解了。 “我先强调一遍,这是一次前所未有规模的远征,因而军队所需要的物资和军需品也将是规模庞大的,您想象一下,我们能够以过去的那种懒懒散散的方式来支持它吗?尤其是……预定的战场是可怜的荒原,我们的军队都没有办法去抢劫,就地解决一部分补给问题。”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夏尔已经放低了声音,“考虑到物资供应对我们提出的严峻挑战,我们必须以一种更加职业化、更加全新的态度来面对它,然后尝试解决它。” “您打算怎么解决呢?”欧仁·施耐德心里觉得大臣阁下说得有道理,但是心里又害怕他是借着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暗地里耍花招,所以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考虑到战争的规模和损耗,我们必须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来组织起物资的生产,然后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来将它们供应给整个大军,所以,这要求我们不能是以一个企业一个企业独立生产的方式来组织后方工作,而应该以统一协调的方式来组织整个物资的调配、运输和生产。”夏尔拿起了手杖,然后在虚空当中轻轻地挥舞了一下,“是的,全面性地进行统筹和输送,我打算把这种方式命名为——工业动员。” “工业动员?”欧仁·施耐德迷茫地重复了一遍。 这个词在现在这个时代还太新鲜了,虽然他是一个优秀的实业家,但是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他还是免得了有些迷茫。 “在可敬的大革命时代,共和国面临可怕的危机,然后拼了命,一口气组织了数十万军队,然后击败了各处的敌人,挽救了国家……这就是统筹规划之下的军事动员。所谓工业动员正是同样的道理,通过统筹管理的方式,将整个运输系统和生产体系结合起来,然后以最快的方式武装一支大军并且持续地供应它,这就是我的意思,而这一次的战争将是我们最初的实践。” “是……是这样吗……”欧仁·施耐德点了点头,虽然他还是有些云里雾里,“那么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想请您接受我派驻的代表,来协调您的工厂的生产,同时协调您和军方之间的沟通。”夏尔马上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为了实现构想中的工业动员,我在我们部里成立了一个部门,暂时由我的堂兄菲利普负责,这个部门将会成为运输和产生系统之间的桥梁,并且协助我们互相统筹规划劳动力、原材料和生产物资的流向,最终让我们实现高效的大规模军需生产。” “接受您派驻的代表……?”欧仁·施耐德还是没有听得太明白,但是他听到了最为关键的部分。 大臣阁下搞了一个部门,而这个部门是他的堂兄亲自负责的,这个部门听上去权力很大,而且将会派驻人到他的工厂里面。 这确实让人有些不安。 “您不用担心。”仿佛是知道了他的心中所想似的,夏尔马上安慰了他,“我不想干涉您的经营活动,我一再强调地是,我只是想要让整个生产体系更有效率地运行,同时让军备生产能够在整个工业界的支持下迅速地满足军队的需要……除此之外,我不需要再多做什么了。” 说完之后,他摊开了手看着欧仁·施耐德。 欧仁·施耐德缩了缩脖子,仿佛是突然被冷风吹拂一样。 他明白了,这是不容置疑的要求。 平心而论,这个突然的要求让他感到意外,也感到不安,可是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说到底,当初如果他坚持要打压自己的话,自己的企业又怎么可能从低谷当中走出来?如果想要对自己不利,他不需要做出这么曲折的规划。 而且,订单实在太诱惑人了,他抛不开。 更何况,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这个年轻人却从未让人失望过。 在片刻的权衡之后,欧仁·施耐德做出了决定。 “好的,大臣阁下,我遵从您的决定。” “很好,帝国会感激您的。”夏尔重新笑了起来。“那么,接下来请您尽全力安排您的工厂,为帝国生产军需吧!记住,数量是第一的,不管怎么样,也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满足订单,哪怕稍微粗制滥造一点也没关系。” “粗制滥造可不好吧,那可是军需……”欧仁·施耐德倒是有些犹疑。 “正因为是军需,所以才要偏重数量。”夏尔笑着回答,“毕竟,军人们很难去抱怨什么,就算抱怨也少有人听,而且——很有可能一大部分人已经没有办法来抱怨了。” “可是这还是有些……”欧仁·施耐德还是想要再说什么。 “尽最快的速度,生产出足够数量的军需品,这就是对军人们最大的支持。”夏尔再度跟对方强调了一遍,“再好的东西,送不到他们的手上那也是空谈。当然,我不是说只要有数量,随便应付一下就行,而是要您尽量以简单的模式快速地将军需供应出来,如果在保持最基本质量的情况下,可以减少某些工序的话,那么就尽管减少吧,速度才是最大的力量。” “这样说来,倒是挺对不起他们了……”想了一下之后,欧仁·施耐德苦笑了一下,“好吧,我会按您的建议形势的。” “您看,最初的动员已经在我们两个中间实现了……”夏尔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和您这样聪明的实业家交流就是这么让人愉快。另外,您也不用想那么多,当和平来临之后,人民就会忘记在战争当中所受的苦,因为在战争当中受到最大创伤的人都死了——那时候他们能记得的只有万丈荣光,年轻人会血气方刚地赞颂战争,仿佛因此就能够挥霍他们多余的青春一样。所以最重要的是打赢,只要打赢,只要胜利,怎么做都是有理的,没人会追究我们为了打赢而做了什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试验品 在夏尔仔细地陈说了理由之后,欧仁·施耐德放弃了戒备,答应了夏尔的要求,同意让夏尔特地设置的部门,同时接受这个部门的指导,协调一致地为战争服务。 他当然不是受到了夏尔的感召,而是在大臣阁下软硬兼施之下觉得自己不答应也不行,所以只好合作就范而已。 不过夏尔也不在乎他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只要他点头就好了。 欧仁·施耐德是法国有数的实业家之一,现在他点了头,有了他做示范作用,也不怕其他人不乖乖听话。 经过了这一番谈判之后,欧仁·施耐德也无心再陪着夏尔兄妹两个继续逛下去了,随口扯了几句客套话就匆匆离开,看来是想要和自己的亲信们商量一下具体的对策,而夏尔也没有强留,任由他离开了。 “看样子他还对您有些提防……没关系吗?”看着欧仁·施耐德离去的背影,芙兰凑到了夏尔的旁边,小声地问,“要不过过两天我再敲打他两下?” 小阳伞的伞盖在空中漂浮,将兄妹两个遮蔽到了阳光之外。 “不用了,我们不是暴君,不能让别人连心里的想法都不能有。”夏尔用手杖轻轻划弄着脚下硬化的地面,一派轻松自得的样子,“他有疑虑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让自己的企业接受政府一定程度的指导,按照国家的计划进行运营,这是十分新鲜的东西,他不适应也很正常……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们又没有什么暗地里的阴险图谋,不怕他多想,只要他配合就好了。” “是这样吗……”芙兰低下了头。“那好吧,我会尽量和他们好好沟通的,至少要让他们端正态度,不要耽误了您的计划。” 所谓的“工业动员”,她和欧仁·施耐德一样都是听得云里雾里,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个做法,不过既然这是哥哥的说法,她自然也要想尽办法来执行,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有所闪失。而且她之前和欧仁·施耐德共事过一段时间,相互之间也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因此她也不想和欧仁·施耐德弄坏关系。 不过,她有件事还是不太理解。“那您为什么要让菲利普来负责呢?他……他可不像是个能够认真做事的人。” “你对菲利普印象差我可以理解,不过我还是要为他辩解一句,其实并不是一个蠢人,只不过是之前当惯了少爷,脾气有些糟糕而已。”夏尔笑着回答,“不过,他是我的堂兄弟,我让他来负责,那么就没有人能够怀疑我的决心、以及这个部门的权威。再说了,少爷脾气也有少爷脾气的好处,至少谁要是敢于影响到了他的工作,那么他就可以大发雷霆……” “也就是说,拿他当个招牌吗?”芙兰差不多明白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夏尔耸了耸肩,“有他打在头阵,还能够分担压力,这不是很好吗?你和孔泽来负责具体的事务,一定要事情都办好。” “好的,谢谢您!”芙兰马上欢喜地应了下来。 说实话因为夏洛特的缘故,她一直都对公爵那一支的同族们十分不喜欢,也觉得这些人无法担当大任,所以当知道夏尔打算重用菲利普的时候,芙兰心里是十分嘀咕的,担心他坏了哥哥的大事,现在听到了哥哥的深意之后,她总算是放心了下来,然后深为自己能够继续为兄长效劳而欢欣不已。 就这样,兄妹两个人联袂在工厂当中视察,一路接见了不少管理人员,安定了他们稍稍骚动的人心,着重确立了“一切一如既往,大臣阁下继续拥有绝对控制权”的印象,把夏洛特的突然决定的恶劣影响控制到了最低。 直到下午的时候,他们才离开了这片庞大的工厂区,而夏尔却没有回到旅馆的住处,而是乘坐着马车,沿着荒僻的乡间小路,来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 这里被一片树林环绕,中间还有一条溪流经过,风景十分秀丽,工厂区的污染和废气对这里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仍旧能够保有过去的乡村山色。 而在这片山色之中的,一幢两层的宅院,这座宅院占地很大,从风格来看,是路易十五时代的旧建筑,因为时光的打磨,墙角和墙壁的颜色都已经变得斑驳,有些地方还爬满了青苔。 不过,也许是因为有人时常打理的缘故,虽然这里看上去古旧,但是却并不显得破败,反而因为年代的久远而多了几分乡村的谐趣,犹如是一个富商在乡间为自己精心布置的花园别墅一样,精致当中又充满了春天的意气,足以成为一个消遣的好去处。 当然,夏尔过来可不是为了消遣的。 这里是他之前买下的宅院,因为占地面积大,而且位置隐秘,所以被他选作为安置实验室地方——当然,这里和他理想中的现代化的实验室还有很长的距离,不过在眼下是够用了。 他所延请的顾问路易·巴斯德先生,现在也正在这里,日以继夜地工作着。 在确认了身份之后,门卫将兄妹两个人放了进来,然后就有一位在此进行研究工作的年轻人迎接了过来,为他们的雇主带路。 宅院里面经过重新的装修,不过并不是很充分,只是将各处缝隙都都抹上了白灰泥,同时进行了加固。现在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因而里面的光线十分幽暗。 如果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在进行什么研究的话,夏尔恐怕不会对这种幽暗气氛有什么在意,不过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这座宅邸里面充斥着能够致病、甚至致命的病菌,所以哪怕心里知道安全,他也不由得有些紧张,紧紧地跟在带路人的后面,不敢多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当听到了雇主已经到来的消息之后,路易·巴斯德教授连忙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工作,慌忙来到了接待室里面。 “大臣阁下。欢迎的大驾光临。”一看到这位年轻的大臣阁下,年轻的路易·巴斯德教授就热情地摊开了自己的双手对他表示了欢迎。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巴斯德先生。”夏尔点了点头,然后仔细地打量一下这位卓越的研究者。 也许是因为日以继夜的研究的缘故,他的神情有些憔悴,眼袋也很重,看上去就像是浮肿了一样,而且他显然这些时间都没有精心打理外表,所以下巴的胡子已经长出的一大茬,就像是一蓬乱草一样。 不过,虽然看上去有些颓唐,但是他的眼睛里面却充满了灵光,而且顾盼之间自信满满,那是一种全身心投入到某项事业的人才会有的景象。 “看来最近您是有些受累了……”夏尔颇有歉意地笑了笑,“很抱歉让您来到了这么简陋的地方。” “这并不简陋,先生,您给我提供了十分便利的条件。”路易·巴斯德笑了笑,否认了夏尔的意见,“虽然这里是草创阶段,但是您提供的实验设备都是十分精良的,在生活上我也感到十分满意,供应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而且……这里的风景也很好,可以让我免受旁人的打扰,这里的条件已经超出我预计的好了,我十分感激您能够给我提供这样理想的帮助。” “您能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夏尔笑了笑,“在研究上您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吧?” “我同样十分满意,我已经挑选了几位助手,他们都是十分聪明、敏锐的年轻人,足以让我看到年轻时的自己。”路易·巴斯德马上回答,“他们也十分珍惜现在得到的条件,废寝忘食地进行着研究,和我一起携手打开科学的殿堂。” “那么这个殿堂已经被打开了吗?”夏尔再问。“研究已经到了什么进度了呢?” “致病的机理我们已经大致已经清楚了,而且已经开始着手分离出致病的病菌,只要我们能够将这种害人的微生物找出来并且研究它,那么我们离克服伤寒就已经为时不远了。”路易·巴斯德以科学研究者特有的谨慎回答,“不过,我想这确实需要时间,而且需要耐心的检验,因为病菌的种类多种多样,而且机理各有不同,想要一一辨明它们,找到克制的方法需要谨慎的研究。” “我想您就是进行这种谨慎研究的最好人选。”夏尔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成果十分满意,“那么您有什么困难呢?” “说困难倒也不至于,不过确实是有些麻烦。”路易·巴斯德十分老实地回答,“我们现在分离出了一些致病的病菌,并且开始在做实验,拿一些动物来研究症状并且进行隔离观察,但是动物毕竟耐受性和人类不一样,而且……而且对于具体的症状描述,我们又不可能去询问一只动物,所以我们只能客观地去观察,然后描述它们的症状,并且据此来总结试验结果,这对我们诚然是一个很大的干扰。所以我想,能不能从一些医院里面转移一些伤寒病人,让我们进行对照性的观察呢?” “病人可不好转移。”夏尔想了想,然后回答。“您想想看,伤寒病人本来就十分虚弱,如何能够承受得起远程的运输?而且他们就算能,运输途中引起感染怎么办?这会造成很坏的影响的。” 这当然是他的一个顾虑,但是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顾虑——如果这么做的话,这里的保密也成问题了,因为那样的话就需要政府和医院的配合,还有许多闲杂人等将来到这里。 他可是想要把这里建设成为他的家族企业未来的研究中心的,怎么可能乐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是这样吗……?”路易·巴斯德一下子有些犯难了,“那好吧,我们可以尝试利用客观的……” “您需要人类做实验,这好办啊,我可以给您带些人过来,一些感染了疾病也没有顾虑的人。”夏尔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比如死囚,或者一些敌国的间谍。” “什么……?”路易·巴斯德听后大惊。 “先生,这是为了科学,不是吗?这样的做法比其他做法人道多了。”夏尔马上跟他解释,不让他多想了,“而您是在为人类的进步做贡献,所需要损失的只是一些本来就不应该留存的人而已。” 路易·巴斯德动了动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对陛下来说,对法兰西来说,一个英勇无畏的战士抵得上一百个作奸犯科的敌人。”夏尔提醒了他,“巴斯德先生,您为了祖国,做这些事情并不可耻,您难道不愿意帮我们的战士吗?” 毫无疑问这是冷酷无情的犯罪,可是在19世纪,这在道德上就未必可恶了,至少没有任何公约和法典禁止他这么做,既然这样的话,夏尔也不介意利用一下这种便利,让路易·巴斯德的试验能够加快进度。 第一百五十七章 劝服与遗憾 在路易·巴斯德惊愕的注视下,夏尔毫无顾忌地跟他提出了用活人进行病菌和抗性实验的建议。 这确实有些超乎于路易·巴斯德的想象,他之前勤恳学习,并且努力地积累学识,一心想的都是怎么把自己的研究成果为社会和祖国造福,成为一个受人敬仰的学者,哪里曾想过要以这种方式来进行自己的研究? 虽然夏尔说得十分高调,但是他的心里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先生,国家有需要的时候,我们无疑会尽全力去为她效劳,我们愿意废寝忘食地进行研究……但是我想我们的研究不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我们可以以正常方式来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此时他的心里已经有些后悔刚才跟大臣阁下提出的这个困难了,他哪里想到,大臣阁下居然会毫不犹豫地给出这样的解决方式。 然而,事情的发展已经由不得他来控制了,大臣阁下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似乎不容他躲闪,“巴斯德先生,我相信您的智慧和能力,否则我就不会在那么多人当中挑中您来承担这种重任了,可是困难既然存在,那么我们就应该想办法克服,而不是视而不见或者躲避它!您不是已经说过了吗?用动物做实验的话会影响到实验的观察,不管怎么说,动物和人还是有差别的。” “可是……”路易·巴斯德还想再说些什么。 “不必有太多的顾虑,先生。自古以来,医学乃至科学的进步,是需要代价的,知识的宝库里面应有尽有,但是却需要我们自行去打开……我们不能因为一些小小的瑕疵,就放弃打开这扇大门的机会,不是吗?”夏尔的语气已经变得越发咄咄逼人了,似乎已经不再容许他拒绝,“其实跟您说老实话,我也不怕多等几个月,不过您想一想,在即将到来的战争面前,我们的将士们能等吗?他们在病痛当中挣扎哀嚎的时候,难道国家不应该想办法以最快速度来治愈这些人的痛苦吗?所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一些国家的敌人而已,我看这倒是两全其美!” “就算是一些犯人,他们……他们也应该由法律制裁,而不是被当做试验品,这在法律上是不合规的,而且也不符合学术上的道德。”路易·巴斯德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如果我这么做的话,我的良心将会因此蒙受谴责,人们也会指责我为了研究而不顾道义。” “为国效劳就是最大的道义不是吗?法兰西需要你以最大的努力,而不是去顾虑什么道义非难!没有人能够因为这件事而指责你!”夏尔马上反驳了对方,“您就告诉我吧,士兵们愿意为国蒙受生命的风险,迎着扑面而来的枪弹冲锋,而难道您甚至不愿意为法兰西的将士们而忍受一些小小的道德顾虑?而且是没有什么根据的顾虑!” 这个质问犹如是锋利的尖刀,刺入到了路易·巴斯德的心底里,让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对那些不怎么爱钱甚至对名望也不是很追逐的纯粹科学家来说,诉诸民族热情是最为有用的一招,夏尔稍加试探就着重从这方面来说服。 而且,这一招确实对巴斯德十分受用,因为他就是一个非常爱国的学者,在原本的历史上,由于在生物学、化学的研究当中成就斐然,他在晚年已经成为了在整个欧洲享有很高的声誉的科学家,而德意志的波恩大学郑重地把名誉学位赠予给了他。 但是,在后来,普法战争爆发,法国在战争当中失败,普鲁士为首的德国诸邦联军强占了法国的领土,并且勒索了巨额的赔款,在国家面临这种惨景的情况下,巴斯德怒而将名誉学位证书退还给了波恩大学,然后说“科学没有国界,但科学家却有自己的祖国”,其对国家的忠诚和热爱可见一斑。 如果夏尔用金钱和名利来劝说他的话,恐怕这是没什么意义的,他不会为此而让自己的良心和研究蒙上污点,可是用上国家的大义那就不一样了,巴斯德很难想象自己会愿意看到有士兵因为自己的犹豫而白白牺牲——尽管其实责任并不在他的身上。 他为难地皱起了眉头,显然已经动摇了。 “您放心,我挑选死囚和那些注定要被我们惩罚的间谍来做试验品,一大理由就是为了保密,这件事,没有任何人会得知详情,也就没有任何人会来指责您。”夏尔眼看已经接近成功,于是不慌不忙地扔出了最后一张牌,“况且,就算泄露了,责任也完全在我的身上——您只是在我的命令,不必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我们能够欺骗世界,瞒过所有人,但是我们瞒不过上帝,祂是能够看到的。”路易·巴斯德苦笑了起来,“就算没人知道,我的良心上也承担着无比沉重的责任。但是,特雷维尔先生,为了将士们的生命,我愿意承担这样的责任,我只希望您能够为我们提供最好的实验条件,以便将人命损失降低到最低点……” “这是当然的,请您放心。”夏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也被感染了那种悲天悯人的道德情怀一样,“法兰西将会感激您的牺牲,您的良心只会因为这种悲悯和勇气而变得更加崇高……” 说实话,他并不着急成果晚几个月或者一年出来,但是他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慢慢地打动巴斯德,让他进行一些他并不太热衷的研究,并且逐渐习惯以夏尔的吩咐来行事,这样的话他的才智能够更好地为自己所用。 路易·巴斯德当然不会明白夏尔慷慨激昂的话下面所隐藏的用心,因为夏尔对他的支持和帮助,他现在已经把夏尔看成了一个热心于国家事务、孜孜不倦想要为国效劳并且不问艰难的帝国大臣,慷慨而且精力过人,是帝国难以多得的栋梁之才,正是因为这种良好的印象,所以在夏尔一通劝说之后,他终于决定放下心里的一些道德顾虑,使用活人来进行一些实验,让帝国的将士们可以尽快摆脱可怕的伤寒病的困扰。 说到底,医学的发展也确实需要某种牺牲,而他现在也太年轻,籍籍无名而且掌握的资源也太少,还无法摆脱外界的影响,也无法进行独立的科学研究。 “当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崇高了。”路易·巴斯德苦笑了起来,眼神里面的神采也黯淡了几分,“然而,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感激您给我提供了如此优越便利的条件,大臣阁下。愿上帝能够垂怜我,让我不要造成太可怕的后果就能够结束这场噩梦。” “这是必然的,我对此深信不疑。”夏尔笑了起来,然后伸出自己的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借此传递过去自己的信心,“法兰西会感激您的。” 在他的鼓励之下,巴斯德还是有些不自然,不过总算控制得住情绪,他和夏尔再谈了一下实验室的情况,然后带着夏尔来到了实验室的深处进行参观。 虽然明知道有路易·巴斯德带路十分安全,而且这里是精心维护的实验室,不过夏尔一想到自己是在和各种烈性病菌作伴心里也还是有些发毛,所以也没有多逛,简单地视察了一下,鼓励了一下这里的工作人员们,并且允诺继续提高他们的生活条件和薪酬之后,就离开了这里。 当他回到自己所居住的旅馆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而这时候,他的亲密部下孔泽已经来到这里,正在等候他。 这所旅馆名义上归私人经营,但是实际上是夏尔直接动用国家预算购入的,所以他在这里有最大的行动自由,他的随从们把他带到了一个隐秘的房间里,而孔泽正等在那里。 虽然已经是临近初夏了,气温已经变得很高,但是孔泽还是按照往常的习惯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戴着黑色的帽子,帽檐拉得很低,仿佛就像是用大衣把自己包裹起来了一样。 这种穿衣风格夏尔不太喜欢,不过他也不介意,直接招了下手示意对方坐下。 “刚刚收到的电报,奥国皇帝陛下已经决定接受法国皇帝的邀请,参加法兰西皇后陛下的生日庆典,并且对她致以最为诚挚的问候。”两个人在几年的相处之后,孔泽已经习惯不拘礼节和长话短说的风格方式,所以一落座就直接跟夏尔报告,“外交手续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但是预计半个月之后他就能够降临。” 根据夏尔的要求,孔泽利用自己之前在警务部门积累的经验和人脉,着手建立了一个消息网络,经过几年的锤炼以及夏尔不惜成本的投入,这个网络已经开始渐渐成形,也让夏尔的消息变得十分灵通、行事也方便了许多,不过因为条件所限,目前这个网络还只是覆盖法国境内而已,对外国的情报信息收集还不甚理想,不过好在这次奥地利帝国有人是在和夏尔合作——理查德·冯·梅特涅亲王一手包办了这件事,然后在成功之后第一时间就向法国官方和夏尔同时发布了电报,所以夏尔的部下们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这个消息,然后孔泽来到吉维尼的时候顺便报告给了夏尔。 “哦,这是个好消息!”虽然平素矜持,但是夏尔仍旧为这个消息高兴不已。 奥国皇帝的驾临,不仅仅是体现了法奥友好的主题,更加证明了他的外交路线大有可为,而且已经在收获成果。 通过这样一个举动,外界肯定能够看出来——特雷维尔已经不在外交部,但是他的灵魂和那看不见的双手却在影响着法国的外交,并且将它按照自己的心意进行推动。 而奥地利也在被他推动,正在走向和俄国决裂、然后不得不依赖法国的道路上。 眼见自己的计划在一步步走向实现,哪怕是像他这样的人也忍不住兴奋不已,他猝然站了起来,满面春风地看着孔泽。 “非常感谢你一直以来的效劳,我会为你发一枚勋章的。如果你有兴趣出席欢迎奥国皇帝的宴会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一张请柬。” “谢谢。”孔泽淡然地接受了夏尔的谢意,“勋章的话您可以给我,至于宴会就不用了,我认为那毫无意义。” “哈哈,毫无意义!您这话得气死多少人了,因为他们肯定会为一张请柬而抢破头的。”夏尔大笑了起来,并没有因为孔泽的态度而感到被冒犯,“好吧,既然您不愿意那也没关系,我去为你搞个荣誉军团勋章吧,就用你在海运联合会里面的那个身份吧,表彰你为帝国的航运事业所做的贡献……” “谢谢您。”孔泽直起了腰,一副英朗的样子。 当然,这并不是他最重要的任务。 “东西都已经带过来了吧?”夏尔再问,这时候又变得严肃了起来。 “已经带过来了。”孔泽淡然点了点头。 因为夏尔之前的命令,他之前在黑海沿岸游荡,并且在克里米亚附近盘桓了很久,在那里,他收集了大量有关于土耳其和乌克兰、俄罗斯人的情报,还把各地的地形都勘察了一遍,留下了大量的调查资料,而这些资料军方当然是极其感兴趣的。 今天跟着夏尔过来的军官们当中,就有两位来自于参谋部的军官,他们来到这个隐秘的地方收取资料,然后准备用这些来作为制定作战计划的参考。 “军官们等下就回过来,您就和他们好好畅谈一下吧。”夏尔低声说。 “好的。”孔泽马上应下。 就在这时,在侍从的带领下,芙兰也过来了。 “我想我已经不用介绍你们对方了。”夏尔笑着对孔泽说,“不过,现在你们已经是同事了,请你们接下来一起努力,为帝国的工业动员贡献心力。” “好的,先生。”芙兰和孔泽马上应了下来。 “不要搞得那么严肃,今天是好日子!”夏尔心情极好,忍不住对芙兰笑言,“特雷维尔小姐,您大放异彩的时候就要来了。” “什么?”芙兰有些不解。 “奥国的皇帝和未来皇后陛下就要来了,而你将必定会成为他们所恭维的人之一。”夏尔笑着跟她解释。 “是这样啊?天哪……奥国的皇帝居然会过来!”芙兰听后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事实,奥国如今用得着我们,再加上他们也有一个好借口,毕竟卡洛娜皇后陛下是他们的好孩子。”夏尔笑着回答。 “那么……那位未来的皇后陛下……她很好看吗?我好像听很多人这么说过。”芙兰想了一下,然后低声问。“她年纪比我还小,就要成为帝国的皇后了,真是够难为她的。” “茜茜很好看啊,我见过的,确实美丽,而且聪明,而且……机灵。”夏尔回忆起了什么。 在他和夏洛特访问奥地利的时候,在美泉宫见过弗朗茨·约瑟夫陛下和那位公主,留下了一些让人觉得怀念的回忆。 因为年纪还太小,她还没有和皇帝结婚,不过如今人人已经把她看成是奥国皇后了,她也因为自己的美丽而成为了社交界的谈资,哪怕芙兰这种很少交际的人都听说过。 “您好像对她印象很好啊……都这么叫了!”看着哥哥这么说,芙兰忍不住有些嫉妒了,“她有那么漂亮吗?” “真的很漂亮。”夏尔随口回答,但是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笑着对妹妹说,“当然,在我心目中,还是你更加漂亮一些,因为她没有你这么亮丽灿烂的金发,以及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这些东西她没有。德意志最为美丽最为高贵的夫人,却没有金发碧眼,这诚然是一个绝大的遗憾……” “我就只有头发和眼睛值得您赞美吗?”芙兰被这个回答给气到了,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什么地方都值得赞美,但是这里最好。”夏尔微微躬下身来,打量着她细细的脖子,看着那白色而有光泽的皮肤。“当然,皮肤和身材也很值得……” “您不要说下去了!”芙兰这下子有些羞怯了,脸色微微有些发红。这时候她想起来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存在——尽管存在感实在不高。 但是孔泽现在仍旧死板着脸,看着房顶上的吊灯,似乎一切声响都没有入耳一样。 在警务部门工作了多年的经验,再加上在特雷维尔大臣阁下身边多年效劳的经验,早已经让他学会了三缄其口,他知道什么事情应该坦诚,什么东西应该烂在心里。 “好吧,不说了。”夏尔也自觉失言。 他重新看向孔泽,“今晚我要给你庆功,我们再来喝几杯吧……” “少喝点儿!”还没有等孔泽应下,芙兰就心疼地劝说他了。“您最近如此劳累,不应该再用酒精来摧残自己了。” “酒精正是最好的休憩方式不是吗?”夏尔对这个劝说不以为然,他仍旧看着孔泽,“那么,就让我们好好享受仅剩下的和平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震惊与名字 初夏的时节,气温已经变得十分暖和了,各处的植物都在傲然挺立,迎接自己一年当中最有活力的时期。 而特雷维尔大臣府上的花园,此时也是百花争奇斗艳的时节,因为夏尔和夏洛特都曾精心打理的缘故,这个小小的花园已经颇具规模了,来自各地的珍贵植物在此争奇斗艳,借着如今的好气候绽放着,好一派繁花似锦的景象。 可是这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此时却无人前来欣赏,只能寂寞地温暖的风中飘荡,静静地挥霍着自己的魅力,而经过的人们都只是匆匆跑过,没有人在此驻足休憩,欣赏难得一见的美景,紧张到如临大敌一样。 他们如此紧张,当然不是因为真有大敌来到了这里,而是因为又一位特雷维尔家族成员即将来到这个世上的缘故——一上午的时候,已经静养了几个月的夏洛特夫人突然觉得腹部疼痛难忍,已经有了经验的她和身边的使女马上叫来了医生,然后府邸内就陷入到了一片紧张的空气当中。 不过,虽说是紧张,但是人们并没有第一个孩子降生时的那种忐忑不安了,人们都知道,生过一次孩子的妇人,再生孩子的话就要顺利许多了,就连夏洛特自己也觉得最初时的那种可怕到无法忍耐的疼痛,现在也都已经减少了几分。 大家只是带着一种期待感忙活着,同时暗地里猜测主人将会给这个孩子取什么样的名字。 有资格取名的人,此时正在夏洛特卧室的门外,紧张不安地等待着。 夏洛特给他生出长子的时候,他因为在陪伴皇帝陛下加冕所以没有亲自在场,虽然夏洛特并没有因此而迁怒于他,但是他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歉疚,所以在这次,当夏洛特即将给他带来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他当然要守候在妻子身旁。 他今天穿着一身便装,守候在门口,时而焦急地在房间内踱步,然后通过窗户眺望远处的花园,可是这一片姹紫嫣红的美景也没办法让他心情平静下来。 虽然妻子已经生育过了,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夏洛特的安全,所以不停地告诫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们要小心。 同时,作为一个年轻的父亲,说实话一个孩子就已经让他有些头疼了,他因为事务繁忙一直都没有能够好好和儿子相处,再来一个的话他感觉自己恐怕会更加分担不了精力,做不了一个好父亲。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当成现实接受下来。 而旁边的特雷维尔侯爵就没有夏尔的这么复杂的想法了,他是夏尔在早上赶紧叫过来的,自从来了之后,他一直镇定地坐在座位上,仿佛一点儿都不担心一样,满心里只有期待和喜悦。 他一直痛心于家族的人丁单薄,害怕自己的子孙因为什么意外而断绝,所以在夏尔结婚之后,他最大的期待就是孙子和孙媳妇能够尽量努力,为这个可怜的家系添枝加叶,让他再也不用面对人丁单薄的恐惧。作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子孙繁茂更开心的事情呢? 此时的卧室里面,已经是一片繁忙,夏洛特微微颤抖着,忍受着剧烈的痛苦,嘴中发出不成调的低声呻吟。 她已经有过一点儿经验,所以能够大致判断情况,而且对剧烈的疼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这种疼痛却还是沁入骨髓,让她回忆起了生下长子的那个可怕的下午。 “唔……唔……”她一边呻吟,一边小声咒骂自己的丈夫,同时和第一次一样发誓以后再也不吃这样的苦了——尽管她心里也知道,以后她还是会和丈夫继续为他们留存血脉的。 就在她从丈夫十四岁的劣迹咒骂到二十岁的劣迹时,她感觉腹部的疼痛来到了顶峰,她闭上了眼睛,紧咬住了嘴唇,承受着最后一波痛感的侵袭。 仿佛是经过了一个世纪,那种痛苦简直让她的神经麻木了,让她感觉虚脱,来到了一个虚无的世界。 直到一声高亢的啼哭,才将她拖回到了现实世界当中。 麻木的神经重新有了知觉,时间仿佛又正常流动了。 “小混蛋,可把你妈妈折腾坏了……”她蠕动着嘴唇,以微不可闻的音量咒骂,心里却充满了喜悦和宽慰。 “恭喜您,夫人!十分顺利!”这时候,其他人也纷纷为这位母亲道喜。 夏洛特只感觉全身虚脱,她的衣衫已经被汗给浸透了,困倦极了。 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先睡会儿吧,她心想。 这次她不在乎是男是女了,只要健康茁壮就好。 “上帝啊!”迷迷糊糊当中,她听到了一声奇怪的感叹,而这时候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闭上眼睛沉入了睡眠。 …… 当听到了婴儿的啼哭之后,夏尔的脚步顿时就停下来了,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门内,哪怕是饱经风霜的老侯爵,此时也已经停住了。 门打开了,夏尔发现这些医护人的神色有些奇怪。 然后,他发现有一位女助产士抱着一个婴儿。 “怎么了?不顺利吗?”夏尔打了个颤,生怕孩子或者夏洛特出什么问题。 “生产十分顺利,先生。”医生的表情十分奇怪,仿佛欲言又止,“夫人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孩子,而且夫人自己状态也很好,现在在休息。” “很好,谢谢你们!”夏尔心里松了口气,“我会报偿你们的!” 可是这时候他却愕然发现,这些人并不显得高兴,仿佛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 “怎么了?”他再问了一遍。 “先生……您……您还是看看吧。”抱着婴儿的女助产士小心翼翼地将婴儿递了过来。 夏尔,疑惑地接过了孩子。 刚出生的婴儿还是皱巴巴的一团,看上去就像是什么奇特生物一样,一只手就能拿起来,不过夏尔还是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了。 这是一个儿子,夏尔第一眼就看到了明确不过的证据,不过他对此并不纠结。 真正让他惊诧的是……这个婴儿头上有稀疏的头发,是黑色的。 而这时候,这个婴儿似乎也醒了过来,然后,夏尔的表情僵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婴儿,因为注意力全被吸引走了,他的手突然一松,差点让手里的婴儿给摔了下来。 这个婴儿的眼瞳是紫色的。 父子两个人对视着,时间好像静止下来了一样。 和平常刚刚出生的孩子不同,这个孩子没有啼哭,仿佛一出生就学会了安静与镇定一样。 紫色的眼瞳,黑色的头发?这……怎么回事? 夏尔心里升腾起一种炽热的火焰,然后发现手中的婴儿也变得烫手了一样。 “你小心点儿,别摔到孩子了!”眼见孙子的动作有些异样,老侯爵有些害怕,连忙一边呵斥一边走了过来。 但是,当看到婴儿的面容时,他的脚步停下来了,祖孙两个看着这个婴儿,一时间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夏尔终于明白刚才这些医护人为什么神情那么古怪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代表什么呢?夏洛特怎么了?为什么孩子变成了这样? 老侯爵看着这个婴儿,他比夏尔还有受到触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眼睛也睁大了。 在西欧文化当中,一直都有一个传说——生有紫色眼瞳的孩子是注定受到诅咒的孩子,会给人带来不幸,不过让老人如此愤怒的并不是什么文化或者传说的问题。 他的愤怒,是来自于一个更加可怕的设想。 满心的期待,突然变成了郁闷和愤怒,老人的这种愤怒几乎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妈的!怎么回事!?”他大骂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了这些医护人员。 他们早就战战兢兢了,此时看到这位老元帅如此怒发冲冠的样子,更加是吓得魂不附体,一下子谁也不敢说话。 老人的骂声,倒是让夏尔清醒过来了。 他定了定神,然后又看了下这个婴儿,发现虽然头发和眼瞳有些奇怪,但是轮廓当中却好像能够看出有一些他的模样来——不过婴儿的轮廓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楚呢? 不,不管怎么样,夏洛特是值得信任的。 他皱起了眉头,然后强制自己镇定下来。 “你们先休息一下吧。”他以尽量温和的语气对这群人说,“今天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们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明天我把酬劳都给你们。” 这群人忙不迭地点头,大气也不敢出,在仆人的带领下很快就离开了。 在这群人走了之后,老人的愤怒也稍稍地被控制住了,呼吸也慢慢地平顺了下来,他打量着这个婴儿,又时不时地看向了夏尔,仿佛是在等待孙子开口一样。 但是,夏尔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婴儿,思索着什么。 不过,虽然表面安静,但是他内心里面已经思索了无数个念头,有愤怒,有焦躁,有疑惑,但是,最后,信任和理智浇灭了这些念头。 不管怎么样,他对夏洛特绝对信任,也许她会愤怒于自己的荒唐,也许她会责备自己,甚至同自己决裂,但是他不相信夏洛特会做那种事。 是的,夏洛特绝不会这么做的。 这就是我的儿子。 他看了看这个面相怪异的孩子,然后坚定地对自己说。 “夏尔,这情况不是太对啊……”沉默了许久之后,特雷维尔侯爵终于忍不住了,“要不我们去问下夏洛特是怎么回事吧?” “问什么?”夏尔反问。 “还要说问什么吗?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老人怒极反笑,然后暴躁地走到了刚才自己的座椅旁边,“问问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这是我和夏洛特的孩子,也是您的曾孙子,他平安落地了,这是我们的幸运。”夏尔平静地回答。 “见鬼!”老人又咒骂了一句,然后自行踱步起来。 走了几步之后,他重新看着夏尔,“夏尔,都这时候了!” 夏尔没有回答。 “平常人谁也不敢说这种话,如果我不是你爷爷的话我也根本不会说,毕竟谁都会害怕得罪像你这样的人……”老人紧皱着眉头,显然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可是身为爷爷我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有些话我必须说出来!” “请说吧。”夏尔闷声回答。 “我不说难道你就想不到吗?你只是视而不见而已!”老人长叹了口气,“夏尔,我们先祖的画像你是见过的吧?虽然肯定有所美化,但是大体上的东西是能看到的——就算你不记得我们先祖了,至少你是见过我和我兄弟,见过我父亲,见过你自己的吧!我们都是金色的头发,就连夏洛特也是一样!不说别人了,你看看克洛维斯,看看他的头发和眼睛,哪儿不和我们的祖辈和你自己一样!那你告诉我,难道这不奇怪吗?生出一个紫色眼瞳的孩子……他们像是一对儿父母的孩子吗?” “要说奇怪,这确实是有些奇怪。”夏尔沉默了片刻之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但是夏洛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他深信如此。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 “不过他肯定是我们的孩子,眼睛和发色只是小事。” “什么小事!”老人受不了了,大声对孙子喝问,“这是有关于我,有关于你自己血脉的大事!” “遗传变异的问题,谁也控制不了,难道我们要为这个责备夏洛特和这个孩子吗?不,不行。”夏尔摇了摇头,然后将这个孩子送到了自己的胸前,“我能感觉到他的血在流动。” “什么见鬼的遗传变异?每个人的血都会流动,但不是每个人都是你儿子。”在这个年代,老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个科学名词,他盛怒之下反而罕见地讥讽起了自己的孙子,然后焦躁地踱步起来,他想要去里面的卧室,但是因为孙子不动,所以他也没办法,最后只能满面愤怒地直接坐回到了原位上。 “不管你怎么想,我要去查查看!”最后,他冷冷地说。老人阴沉着脸,眉头紧皱,再配合上细密的皱纹,表情简直有些可怕,“夏洛特如果真的干出那种事情,还欺骗了我们的话,那么她就干了一件大傻事,一件我永远也无法原谅的大傻事。如果是真的,那么她肯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在特雷维尔侯爵这个从旧王朝时代活过来的遗老看来,身为高等贵族,夏洛特如果在外面有情人倒也不算什么,反正这种事情他从小在凡尔赛也见惯了,可是要把孩子生下来,堂而皇之地当成特雷维尔家族的血脉,那就真是十恶不赦了。 尤其是,这还是个男孩子,会有权继承他的家业,那就更加轻忽不得。 “不需要什么调查,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调查的?我不能伤夏洛特的心了。”夏尔却阻止了爷爷,“生出这样的孩子,她的压力也很大,肯定会十分紧张不安的,我们不能这么做。她最依赖的就是我们这些亲人,可是如果我们这些亲人都不相信她的话,那么会多让人绝望?” “你简直……你难道真想让自己做个笑话吗?”老人听到孙子的话,简直哭笑不得,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难道人家不会起疑心?你没看到刚才那些人吗?用不了几天这事就得传出去了!听着,现在还来得及,把他们都封了口,然后就当这个孩子没生出来过,要么干脆就从外面找个女孩儿过来,把他替换掉……” “别人怎么想跟我有什么关系!”夏尔反问,“谁爱笑话就笑话吧!总之我不需要什么调查!” “你……你简直……”老侯爵被孙子的坚定态度给弄得没办法了,最后只能长叹了口气,“夏尔,别任性了!” “我没有任性!你理解她什么?我和她共处了二十年,二十年!难道我还不能比你更能断言吗!”夏尔对爷爷吼了一句。 接着,他自觉自己失态了,所以住了口。 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神情变得十分坚定,“这是我和我妻子的事情,请您不要干涉,更加不要做出任何不利于夏洛特和这个孩子的事情,否则……否则我绝对不会原谅您!” “疯了……见鬼……”老人低声咒骂了几句,显然不解孙子的想法。 但是孙子表现得如此坚定,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最后,他只能长叹一口气,选择了离开。 此时还在休息当中的夏洛特,当然不会知道外面的情形,因为之前力气消耗太大,她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傍晚的时候才醒过来。 “夏尔……?” 而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之后,就发现丈夫居然守在床边。 “醒了吗?洛洛特……”夏尔笑了起来,然后亲切地叫了她的昵称,然后抚摸着她的脸颊,“辛苦你了……真的很感激你。” “没事……这不是应该的吗?”夏洛特浅笑着回答,脸上洋溢着幸福感。“孩子呢?” 夏尔犹豫了一下,然后将旁边的一个摇篮给拿了过来。 “是个很健康的儿子。”他低沉地说。 “是吗?我们又多了个儿子了?真烦人,其实我更想要女儿的……”夏洛特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不过没关系,我们总会有女儿的。” 她一边说,一边吃力地从床上侧过身子,然后打量起了摇篮中的孩子。 而这时候,不哭闹的孩子也正好向她看了过来,母子两个视线相对,就和几个小时之前父子两个对视一样。 夏洛特的表情也僵住了,原本的幸福笑容瞬间就被冰封住了。 “上帝啊!”片刻之后,她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感叹。 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昏睡过去之前,为什么会听到别人同样的感叹。 我怎么会生下这样奇怪的孩子呢?她问起了自己。 疑惑之后,是突如其来的恐惧,一种令她浑身颤抖的恐惧。 天哪,要是爷爷和夏尔想到那方面去了,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跟他们解释? 刚刚生完孩子,原本就很虚弱,这下她变得更加苍白了,脸上看不到一点血色。 因为她发现,她几乎无力辩驳,哪怕她的心里知道自己无比的无辜,哪怕她知道自己从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丈夫和家族的事情,在这个活生生的证据之前,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辩驳,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他们相信自己。 上帝啊……救救我吧!该怎么办?她的心里慌乱无比,几乎要哭出了来。 刚刚第二度成为母亲,她感叹着自己的幸运,憧憬着未来和孩子们的生活,可是短短几个小时之后,如此巨大如此可怕的打击却接踵而来,让原本无比刚强的她,也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 她慌乱地看着夏尔,身体也在不断地颤抖当中,手胡乱地向前伸了出去,想要抓住夏尔,从丈夫那里得到温暖,同时将自己的清白无辜倾诉给丈夫。 “别怕,夏洛特。”夏尔看出了妻子的慌乱,他紧紧地握住了夏洛特的右手。“你现在需要休息,别乱动了。” 接着,他低下头来,压到了她的胸前,借此给她以信心。“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不是吗?别害怕,没什么可怕的。” “夏尔,这……这是我们的孩子。”夏洛特的眼泪流下来了,“夏尔,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她仓促之间也组织不起什么语言,但是如此哀鸣,似乎更加情真意切。 “是的,这就是我们的儿子,我已经给他取好名字了。”夏尔仍旧贴在她的胸前,然后笑着抚摸了一下妻子散乱的金色头发,“就叫勒鲁什,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夏洛特的眼泪已经决堤而出,仿佛雨珠一样将床单打得湿透,短短的几十秒当中,她就在绝境当中走到了天堂,这种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和如释重负所带来的轻松感,让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了。 她伸出手来,环绕住夏尔的脖子,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抱紧了丈夫,仿佛要将他一直摁在自己的身边一样,“好名字!”匂宮出夢说再声明一次,这就是夏尔和夏洛特的孩子,没有任何问题,我对ntr没兴趣。只不过我想要借机cos一下《反叛的鲁鲁修》,所以做了个这样的设定而已……诸位当成“遗传变异”来理解就行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裁决与嫉妒 直到黑夜最终降临的时候,夏洛特的悲泣仍然没有结束,她的泪水似乎无法停歇,一直都在恣意流淌,显然从喜悦到震惊,这种大起大落,给她精神上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然而,哭泣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最终他们还是要面对问题,并且想办法解决它。 考虑到夏洛特的身体太过于虚弱,而且心情上也太过于糟糕,所以夏尔事情就让仆人到时候把晚餐给送到房间来,所以一到平常进餐的时点,仆人们就小心翼翼地将餐点给送了进来,轻轻地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然后马上就退开了,中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他们也都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所以个个精神都高度紧张,在主人夫妇面前都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成为他们发泄怒火的工具。 “等等!”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夏尔突然叫住了仆人,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摇篮,“送少爷去喂奶吧,他应该是饿了。” “先生?”仆人有些惊诧,然后局促不安地看了床上的夏洛特一眼。 为了养育自己的孩子,在临近预产期之前,夏洛特就已经为腹中的孩子准备好了乳娘,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仆人真不知道应不应该这么做,所以他有些踌躇,想要再听听夫人的意见。 很明显,如果他们打算扑灭一切非议的话,那么就用不上什么乳母了,这个婴儿将马上死去。 “还不快送去!”夏尔不耐烦了,加大了音量再催了一遍,“你们都懒怠惯了吗!” “是!是!”仆人再也不敢怠慢了,连忙听从了夏尔的命令,将摇篮车推着走了。 从大臣阁下的态度来看,他已经明白了,主人夫妇达成了默契,不管其他方面的顾虑,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也就是说,摇篮里面的将会是一位小少爷,而不是某个“因为意外而不幸夭折”的可怜孩子。 真是幸运的孩子。仆人在心里说。 而在摇篮离开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夏洛特也一直在看着这个孩子,他并没有哭闹,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刚刚降临的世界,那是婴儿特有的澄澈目光,天真无邪,纯真无垢,根本不知道自己惹出了多大的祸事。 可怜的孩子……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世上哪里会有能杀死自己亲生孩子的母亲? “夏尔,我们应该怎么办?”在门重新被关上之后,夏洛特勉强止住了泪水,打起了精神,低声问自己的丈夫。 “什么怎么办?按之前的生活轨迹继续下去不就好了吗?”夏尔心里早已经打定了主意,所以回答也十分干脆,“我看不出我们有什么必要改变。” “我也不想改变,可是……可是……”夏洛特却有些迟疑了,“这一切不是发生了吗?要是有人非议我们……” “只要我们两个坚定不移,就没有人能非议我们。”夏尔平静地回答,“我是帝国的大臣,如果有人非议你的话,他必须自己好好掂量一下后果。这件事说到底只是小事,巴黎是一座骚动的城市,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新闻,我们只要以凛然的姿态面对现实,那么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忘记这些事,另外找到别的谈资……夏洛特,只要我们两个坚定起来,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事情,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夏尔当然并不如同表面上那么轻松,处于他的地位,当然是位高权重,威风赫赫,可是他也有无数的敌人,闹出这样一件事之后,肯定会惹起不少人的非议,会有种种不堪的传闻和流言,以便发泄对他的嫉妒或者憎恨,可是他也知道,如今的夏洛特这么虚弱,他必须展现出坚定不移的一面,才能帮助她度过这次的难关,否则痛苦和自责将会彻底击垮她的。 说到底,上流社会丑闻秽事遍地都是,各种荒唐事数不胜数,当今法兰西帝国的皇帝陛下,他的母亲、拿破仑皇帝的继女奥棠丝公主,当年嫁给了拿破仑的弟弟、荷兰国王路易·波拿巴,她不就是在婚后生下了两个儿子以后,又和情人生育了一个私生子吗?而且还是当时就人尽皆知。 这位私生子莫尔尼先生,现在还在帝国担任内政大臣呢,也没有几个人再会为了这点事情来攻击皇帝陛下和那位大臣阁下,可见上流社会对这方面的事情,容忍度到底有多么高。 所以夏尔知道,只要他们两个人坚定不移地站在一起,并且展示出绝对不饶过任何非议者的凛然姿态,那么这件事终究会过去,而且会很快就过去,不再会有人追究。 夏尔如此表态,让夏洛特大为感动,因为她知道以丈夫的性格,肯做出这样的表态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忍不住抓住了夏尔的手,几乎又哭了出来。 “谢谢你,夏尔……我爱你。”她带着沉闷的哭腔说,“其实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我,他们无论怎么讲,我们特雷维尔都是高于他们的……我只怕你,怕你们怀疑我!只要有你们站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担心了。对了,爷爷呢?他今天不是过来了吗?他……他怎么说?” 夏洛特家族观念很重,她最为害怕的,除了是被丈夫怀疑之外,也就是为家人所不容,所以在夏尔表态之后,她第一时间就想要问问家人的态度。 而这个问题,顿时就让夏尔感到有些为难了。 爷爷的勃然大怒他是亲眼见过的,恐怕他不会只怒这么一天而已。 “看到了勒鲁什的样子之后,他……他很生气,然后离开了。”犹豫了许久之后,夏尔说了实话,“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说服他的……老人脾气大了一点,没关系的。” 虽然夏尔很快就在安慰她,但是夏洛特却抓紧了夏尔的手,面孔顿时就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作为已故的老公爵的亲弟弟,现在家族当中最为年长的人,夏洛特现在最为尊敬的人就是特雷维尔侯爵了,所以当听到老侯爵如此暴怒的时候,她自然也就会十分痛苦。 “我……我该怎么办呢?爷爷也不相信我!”她忍不住呻吟了起来,“上帝啊!您为什么要突然为我降下这样的横祸?” “夏洛特!别灰心!”夏尔连忙叫住了她,“这只是最初的时候有些难以接受现实而已……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心转意了,毕竟这也是他的曾孙子……而且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家族当中,绝对不会有人站出来质疑你!” “希望……希望是这样吧……”夏洛特喃喃自语,重新闭上了眼睛,此时又有一滴眼泪滚落到了枕头上。 “你……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好好休息一下吧,不要再为这种小事伤神了……刚刚生完孩子就这样,对身体也很不好。”夏尔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妻子地脸颊,然后从旁边拿过来了一碗汤,接着用汤匙舀了一勺汤,递到了夏洛特的嘴边,“来,张嘴……” 夏洛特惊诧地看着丈夫,仿佛第一次面对他一样,她没有想到在自己最为困顿的时候,居然会得到夏尔如此毫无保留的支持。 一瞬间,一种巨大的安心感笼罩了她的心田。她仿佛觉得,只要有丈夫在她旁边的话,就算天大的祸乱也不值得再担心了。 自己终究是得到了幸福的……丈夫,孩子,荣华,该有的不都已经有了吗? 夏洛特张开了嘴,喝下了那口汤,温热的汤汁,让她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温暖,也恢复了勇气。 在夏尔的安慰下,夏洛特终于从最初的打击当中恢复了过来,然后沉沉地陷入到了睡眠当中,而在她睡着之后,夏尔小心地离开了房间,经过一天的劳累,他也很饿了,而且身心也十分疲惫。 而在这时候,餐厅里面也聚集着一群人。 夏尔的岳父特雷维尔公爵坐在主位上,而夏洛特的兄弟菲利普和欧仁也都已经赶过来了,坐在他的旁边,就连芙兰也已经在座,坐在了离门最远的位置上。 可以说,除了特雷维尔侯爵之外,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们都已经聚集齐了。 然而,这些人表情都十分凝重,眉头紧锁,毫无家族聚会时应有的热烈气氛,反倒是面临了什么重大危机一样。桌面上摆满了晚餐的菜肴,可是好像却一点儿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特雷维尔公爵和他的两个儿子,都是在听到了夏尔派人传过来的消息之后赶过来的,而芙兰则是代替她的爷爷过来的——特雷维尔侯爵看上去至今还是没有从暴怒当中走出来,所以不肯亲自到场。 一看到夏尔来到餐厅,原本满面凝重的特雷维尔公爵顿时就放松了不少,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夏尔,你来了啊?先吃点东西吧,你一定饿坏了吧?来……坐我这儿来。” 夏尔没有说话,顺从地走到了岳父的旁边,然后坐了下来。 “我们吃晚餐吧,可不要让菜冷了。”一坐下他就直接说。 他的肚子已经很饥饿了,而且也没有心情说什么客套话,说完之后就直接拿起了餐具开始用餐。 一听到他这么说,这些人也纷纷只好开动了起来,终于有了晚餐的样子。 “夏洛特……夏洛特现在怎么样了?”毕竟是父女连心,在过了一会儿之后,特雷维尔公爵还是忍不住问了,“她现在好点了吗?” “她现在好多了。”夏尔笑了笑,“生育之后,她的身体有些虚弱,需要静养,所以我让人送餐进去了,而且我希望大家先不要打搅她,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了,应该的!”特雷维尔公爵连连点头。 然后,他的声音放低了,“那……那孩子的事情,你们打算怎么办?” “孩子的事情?当然是按照原定的计划来啊?”夏尔仿佛是没有听懂一样,好奇地看着对方,“您打算怎么办呢?” “那……那真是太好了。”公爵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其实他也不明白女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从女婿的表情来看,他不是很生气,这就让他稍微轻松了点。 “那,你们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了吗?”接下来,他小心地追问。“事情恐怕很快就会传开……” “我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好担心的。”夏尔板起了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夫人生下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他们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我和我妻子现在很高兴,因为我们又多了一个儿子,我们这个家族在我们的努力之下继续繁衍壮大——如果谁要是为了这件事说什么风凉话,坏了我们的心情的话,那么我就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 “哦!这样啊!”夏尔的回答让公爵大为惊诧,他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表态。 从女婿的语气当中,公爵发现他们夫妇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关系破裂,相反他们打算继续按照正常情况来抚养孩子,这顿时就让公爵松了口气——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年轻有为的女婿因为这件事勃然大怒,把夏洛特当成了罪魁祸首,甚至还要迁怒于自家,如今看到危机在萌芽当中就被解除了,自然也就让他放了心。 正常情况下,在得到了另外一个外孙之后,他来女婿这里,第一时间就会见见这个外孙,就和克洛维斯刚刚出生那样,可是现在他哪里敢提这茬。 “夏尔,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很高兴你能够给夏洛特这样的支持……真的,她那么爱你,我不相信她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这次的事情一定会给她很大打击的,但是只要有你支持,她一定能够挺过去。”他大为感动地看着女婿,然后跟他表态,“你放心吧,外头谁要是有风凉话,那就是跟我过不去,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身体还算好,枪子儿还是玩得动的!” “是的,谁要是说夏洛特的坏话,我就和他决斗!”年轻的欧仁这时候也表态了,“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人败坏她的名声的。” 他从小就和姐姐夏洛特关系很好,一直承蒙着她的照顾,也最支持姐姐,在爷爷死的时候,他也第一个表态同意爷爷的遗嘱,让夏洛特继承家业。所以,在如今这个时候,他也忍不住表态了。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菲利普坐不住了,他并不喜欢妹妹,而且之前两个人也颇有龃龉,可是在父亲和弟弟都表态的时候,他不说句话也不行,所以他只好也点了点头。“夏尔,我会让我的朋友们看紧了的,绝不会让人传她的闲话。” “谢谢你们。”夏尔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放到了芙兰身上,“爷爷现在好点了吗?” “还是很生气……”芙兰小声回答,“刚回来的时候,他大发雷霆了,还摔了个花瓶……” 哎……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爷爷到底是什么态度?他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他再问。 “爷爷说他老了,所看重的只有尊严和家族的名誉,所以……所以他不会忍气吞声,也不会……也不会看着自己和孙子被人愚弄,哪怕孙子想要……想要被愚弄,他也不能接受。”芙兰踌躇了一下,把爷爷的那些更难听的话都过滤了一下,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过来的时候,他跟我说他一定要调查清楚,一定要弄清楚真相,否则休想要……休想要叫他当成什么都没发生。” 那就是他还想要自己调查的意思了。 夏尔紧皱起了眉头。 气氛重新变得尴尬了起来。 特雷维尔公爵坐不住了。“夏尔,要不我们就查查看吧?也好给夏洛特洗刷清白,让老人放下心也好嘛……” 其实他是最想要息事宁人的,但是在这时候,他是最不能打圆场或者说一力维护女儿的,只能顺着老人的心意说。 “是啊,夏尔,我们就帮老人看看吧……让他和夏洛特言归于好,这样对大家也好。”菲利普也帮腔了。 可是,正当他说得起劲的时候,夏尔瞪了他一眼,这个凌厉的眼神,让他剩下的话只好咽下肚子里面。 夏尔知道,这种调查一旦开始,那么不管夏洛特是否清白无辜,在旁人眼里恐怕她都难以洗刷了,如果平白无故地蒙上了这样的冤屈,而且是被自己的至亲们所怀疑,那她恐怕就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 所以哪怕是爷爷的想法,并且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这次夏尔也不打算让步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夏尔看向了芙兰,仿佛是求助一样。“特雷维尔小姐……你怎么看呢?你同意爷爷的看法吗?” 被问到的时候,芙兰怔了一下。 处在她的立场上,又和夏洛特积怨那么深,她最想要的自然就是落井下石,狠狠地嘲弄夏洛特一番,顺便在所有人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她也知道该怎么说“我们不该怀疑夏洛特,她虽然平常喜好社交和宴会,享受众人的恭维和仰慕,但那只是她爱热闹的天性而已,我绝对相信没有任何不名誉的事情发生……” 但是,被哥哥看到的时候,她心里却已经完全明白了。 她知道,哥哥不想要听到她这样的回答。 既然他不想要听这个,那她也不想说了。 “我……我刚才只是转述爷爷的话而已,这不是我的个人看法。”她定定地看着夏尔,然后回答,“以我对夏洛特的认知和了解,夏洛特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平白无故地去做什么调查,只会伤透她的心,让大家……让大家心里也不得安宁,这是没有必要的,我们应该团结起来,击碎任何流言蜚语。”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为夏洛特说了好话,这让她着实有些痛苦,所以好几次出现了停顿,但是最后还是说了出来。“爷爷那边我会劝说他的,老年人虽然有些固执,但是不会不讲道理,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好的,就是这样,凯撒之妻不容置疑。”夏尔冷冷地说,“我已经跟爷爷说过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这么做,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该去给夏洛特增加额外的负担了,就是这样!” 随着他这句话,餐厅一下子又陷入到沉默当中,就连进餐也停止了。 特雷维尔兄妹两个人的表态足够坚定,所有人都明白,这就是最终的裁决了。 有些人心里松了口气,有些人则心里有些失望,但是不管怎么样,从夏尔的坚定态度当中,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一对夫妇的感情确实深厚,他绝对不会容忍任何对她的无端攻击。 只要有这种态度,恐怕风波也会很快过去吧。 就在这时候,仆人们将克洛维斯和刚刚出生的孩子也一起送了过来,而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很快也就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而这个婴儿,也许是刚刚被喂了奶水缘故,精神十分饱满,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餐厅内的这些长辈们,紫色的瞳孔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上帝啊,难怪叔叔这么生气!”一看到这个婴儿奇特的面貌,公爵就在心里感叹,一时间竟然没办法过去抚弄下自己的这个外孙。 夏尔不管不顾,走到了婴儿车的旁边,然后伸手抚弄了下他,借着这个机会在家族成员们面前展示他对这个小儿子的坚定支持。 而芙兰也离开了座位,走到了这个孩子旁边,然后伸出手来,同样抚摸着这个孩子的光滑皮肤,和这个孩子对视着。 这个似乎“预兆着不详”的孩子,在刚刚一出生,就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差点被人杀掉,当做从未出世。 天知道以后他还会不会遭遇别的灾厄呢?愿上帝保佑你吧。 “可怜的孩子。”一种母性的感触占据了她的心头,她忍不住低声感叹。 “他叫勒鲁什。”夏尔在她旁边说,“看样子他挺聪明的吧?” “我真羡慕……”芙兰突然说。 “嗯?”夏尔不明所以。 “她有了孩子,还是两个,什么都有,就连遭了难还有您这样坚定不移的支持……我太羡慕了!”芙兰的呼吸急促了,显然情绪波动很大,“先生,如果我逢了这样的灾厄,您……您会同样支持我吗?” 夏尔奇怪地打量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不过答案当然不用猜。 “绝对的。”他平静地说。 “太好了……”芙兰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六十章 保护人 在和家族成员们达成了共识之后,夏尔便不再多言,和家人们共进了晚餐,他借着这次机会和家人们结成了统一战线,并且展露了自己毫不动摇的决心——他对夏洛特毫无怀疑,并且会坚定不移地继续和她站在一起。 虽然他和夏洛特从小就经常吵架,虽然他们结婚后也时常发生争吵,甚至就连最近还差点决裂,但是遭逢意外打击之后,夏尔发现,他和夏洛特之间的感情羁绊竟然有这么深,他一点也不肯因为勒鲁什的怪异形貌而怀疑自己的妻子,更别说去和她决裂了。 在他的决心之下,特雷维尔的其他成员们也纷纷表示统一立场,要维护夏洛特和这个刚出生的孩子的名誉,虽然很遗憾,特雷维尔侯爵还是没有表态,但是这些人的表态已经给了夏洛特足够的勇气,让她从可怕的打击当中稍稍恢复了过来。 而正如夏尔所预料的那样,在几天之内,“特雷维尔夫人生下了一个怪异形貌的孩子”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社交界,并且一下子成为了流行一时的新闻,被人们在暗地里热议着。 虽然考虑到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权势,没有人会在正式场合大声谈论这个新闻,但是背地里好奇心满满的人们则窃窃私语,有些人因为好奇,询问着这件事是否另有隐情;有些人则满怀恶意,故意说一些为夏洛特辩解的话,却在话里面暗藏机锋,直接暗示夏洛特可能是“一时不慎”,以至于留下了风流的恶果。甚至还有些人更为恶劣,干脆地将这件事和整个帝国的高官显贵们都挂连在了一起,痛斥帝国的统治者们的荒唐无行。 这股风潮,就如同绝大多数混杂着风月和政治的流言一样,最后汇聚到了宫廷当中。 在巴黎中心的杜伊勒里宫里面,今天依旧是淑女绅士们汇聚一堂。 帝国的皇后陛下在枫丹白露宫当中度过了整个冬天,前两天才刚刚回到这座皇宫里面,而随着她回来的,自然还有她身边的整个贵妇群体们。 而有关于夏洛特的这个新闻,则几乎成为了她们两天来最为主要的谈资。 身为皇后陛下的首席女官,同时又深得皇后陛下的信赖和宠爱,夏洛特在平常享受了这群人的尊崇之余,也在暗地里被她们嫉妒着,这种嫉妒在积蓄了许久之后,已经变得极为浓烈,如今能够得到一个机会来宣泄,自然如同山洪暴发之势一泄不止。 她们不仅想要发泄一下嫉妒心,更想要的是在皇后陛下耳边败坏夏洛特的名声,以便让她失宠。 “真是吓人啊,一个紫色瞳孔的孩子,您没听说过吗?这会给家族带来厄运的吧?”在杜伊勒里花园的花丛当中,几位贵妇们聚集在一起,一位穿着宫廷长裙,手里拿着扇子的贵妇故作惊骇地对旁人说,“我们的夏洛特也太不走运了……” “是呀,我也觉得这太不走运了……”一位年轻一些的夫人点了点头,她的语气似乎意有所指,“好歹夏洛特也挑一挑嘛……” “噗哈哈哈……”她的话惹起了几声轻笑。“多不走运啊,太可怜了!” 她们的打扮都十分华贵,衬托得本人婀娜多姿,就连笑容也都十分动人,简直可以和花圃中的那些在初夏时节盛开的鲜花争奇斗艳,可是她们话中所隐含的东西却犹如冰刀,冷冽而尖锐地向不在场的夏洛特刺了过去,只恨不能一次把她刺到底。 “听说特雷维尔先生倒没发怒,他好像已经认了账了。”又一位参加了进来,她看上去最为年轻,从打扮来看似乎还没有出嫁。 “也真亏得我们可爱的夏尔能忍下去……这可不容易吧?”她旁边的那位夫人回答,“他是那么漂亮那么精明的年轻人,夏洛特还会有什么不满的呢?我真搞不懂,这个年轻人是那么漂亮!而且又那么有能力!” “也许就是太过于有能力了,所以事情太多,把妻子给冷落了吧。”最初开口的那位夫人随口回答,一瞬间她似乎就在完善了整个剧情,“我见过很多类似的事情,有些女人就是这么不容易满足,不是吗?” “那……那夏尔怎么会忍下去呢?我和他见过几次面,他可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啊?”刚才那位小姐更加疑惑了,“那是个多厉害的年轻人啊!有时候我真挺羡慕她的。” “这您恐怕就不太明白了……”一位夫人诡异地笑了起来,“您没听说吧,夏洛特的爷爷死的时候,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魔法,老人把遗产都留给孙女儿支配了,就连亲儿子和亲孙子都只能在旁边看着,所以这可是一笔大钱呢……” “原来是这样!”这位小姐似乎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她那么趾高气扬,原来是靠这点来压住家里人的。” 片刻之后,她似乎又有些怔忡地闭上了眼睛,“我……我要是她的话我绝不会那么做的,有这样的丈夫我就很满足了!” “现在虽然做不了夫人了,但是如果是要满足一下的话,您说不定是挺有机会的啊?!”夫人笑了起来。“我们可爱的夏尔也需要慰藉,不是吗?” 她这句话又惹来了哄堂大笑,这些夫人们都拿着这位小姐打趣,带来了一波又一波欢声笑语。 在不远处一直默不作声的玛蒂尔达,捏紧了拳头。 你们这些人……真是太恶毒了! 在卡洛娜皇后陛下来到法国之后,她被父亲介绍给了皇后陛下认识,因为年纪差不多,而且行事谨慎,志趣也十分高雅,她被卡洛娜皇后陛下赏识,被当成了陛下的一个朋友,时不时地就被叫到了陛下身边。 两个人相处久了之后,有时候会超越身份上的差别,说了一些朋友之间的体己话。 也正是因为这种关系,玛蒂尔达在宫廷当中的地位也扶摇直上,被当成了一个不可以轻易被冒犯的存在。好在她的性格并不如夏洛特强势,平素也极少和人产生冲突,所以才没有惹来大范围的嫉妒。 “玛蒂尔达,您怎么了?”有个贵妇人终于看出了玛蒂尔达的异常,所以跟她打了招呼。“不舒服吗?” “我听到了你们……你们刚才谈论的事情。”玛蒂尔达忍住了心中的怒气,然后低声说。 “哦,是这样吗?那你对这个话题也感兴趣?”一听玛蒂尔达这么说,对方的兴致也上来了,“你一定也很同情我们可爱的夏尔吧?这个年轻人一直都很遭人喜欢呢。” “不……不是这样的,我为什么要同情他?!” 玛蒂尔达终于忍耐不住了,直接反问了对方。 “嗯?”这位夫人疑惑地看着玛蒂尔达,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爆发。 “我觉得我们谈论这种事情,是在败坏一位正直的青年人,和他妻子的名誉。他们刚刚得到了一个孩子,我们应该为他们祝福,而不是这么贬损他们。”玛蒂尔达直直地看着对方,镜片后的目光坚定而又冷静,“因为一些没有根据的猜测就做出无端的攻击,这是完全没有根据的。特雷维尔先生很幸福,他没有遭遇什么不幸,所以我完全不觉得我需要同情他。” “这是……在教训我吗?”因为玛蒂尔达的态度,这位夫人脸色变了,“您……这么跟我说话?” 玛蒂尔达皱了皱眉头。 在宫廷当中得罪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有些小事人家会记恨一辈子,从小所受的教育让她更加知道与人为善的重要性。 最初这个消息爆出来的时候,她就暗自为夏尔和夏洛特担心,然后事情的发展也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很快就演变成了针对这对青年夫妇的嘲讽和攻击。 一开始她还忍得下去,可是当听到别人已经如此调侃取笑夏尔的时候,她终于忍耐不住了。 得罪就得罪吧,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我没有在教训您,夫人,我只是在提醒您,我们身处在宫廷当中,更应该谨言慎行,而不是为了某些无端的猜测去贬损别人。”玛蒂尔达毫不客气地看着对方,“夏洛特我们平常接触过那么多回,她是什么人难道我们看不清楚吗?她不是那种会败坏自己和丈夫名誉的人,针对她的指责是毫无根据的!如果我们仅凭发色和眼睛就判断血脉的话,那么亚当和夏娃该是什么样?身为他们孩子的我们又岂不是一个样?那为什么您的眼睛和头发和我不一样呢?!” 这个犀利的反问,和毫不留情的态度,让对方脸色发白,然而玛蒂尔达却丝毫不顾。 “夏洛特是皇后陛下的首席女官,也是宫廷的一员,是我们的一个朋友,处在我们立场,我们应该在不利的证据出现支持,不遗余力地维护她的名誉,维护整个宫廷的名誉,否则旁人不是只会看我们的笑话吗?您说对不对?” 对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而正当她打算说什么话的时候,一位皇后陛下身边的侍从女官走了过来,然后小声地说皇后陛下召见玛蒂尔达,请她过去。 玛蒂尔达马上领命而行,而就在她离开的时候,她分明听到几句。 “她以为她是谁啊……?” “一个破落户的女儿还敢这么嚣张?迟早叫她好看!” 她闭上了眼睛。 比起夏尔和夏洛特所承受的非议来说,这种攻击简直就是清风拂面了。 很快,她就跟随着女官来到了花园的最深处,而当今法兰西帝国的皇后陛下,正闲适地坐在凉亭当中,懒散地看着周边的花团锦簇。 “请坐,玛蒂尔达。”一看到玛蒂尔达过来,她就友好地展露出来了笑容,“我刚刚看你好像在和一些人吵架,所以赶紧把你叫走了,没有打搅你的兴致吧?” 她和玛蒂尔达之间用你来称呼,这可是难得的殊荣。 “十分感谢您,陛下。”玛蒂尔达恭敬地对对方躬了躬身,然后才坐下,“谢谢您将我从一堆荒唐的泥淖里面拉了出来,和她们说话真是让人难受极了。” “她们怎么得罪你啦?”皇后陛下笑着问。 “就为了之前的一些流言蜚语,她们恶毒地攻击了夏洛特和特雷维尔大臣阁下,我……我实在看不过去了,所以站了出来,跟她们讲清了道理。” “哈!原来这宫廷里面还有道理可讲啊?”皇后陛下笑得更欢畅了,“不过这个流言也确实有趣……你怎么看呢?” “这是恶毒而且荒唐的传言,毫无根据。”玛蒂尔达马上回答,“陛下,我们应该制止一下宫廷当中的传言,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而打击一位最受陛下倚重的大臣的积极性……” “真的有那么荒唐吗?”卡洛娜皇后陛下反问。“而且,我的朋友,为什么你这么生气呢?” 玛蒂尔达一时语塞。 确实,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底气确实地说传言一定为假,可是她实在忍受不了别人在她面前那样嘲弄夏尔,她不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被人私下里如此笑话。在夏尔受到这种无端的攻击时,她简直好像自己被人攻击一样,痛苦而又恼怒。 “既然如今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坚定地支持了自己的妻子,那么我相信夏洛特是绝对清白的。”沉默了片刻之后,玛蒂尔达回答,“而且,这是别人的家事,现在别人自己都觉得没事,我们总不能庸人自扰……” “说庸人自扰,倒也没说错,这只是夏洛特的家里事而已,我们凭什么要对别人论长道短呢?”这句话倒是让皇后陛下点了点头,“其实夏洛特就算……就算真的……那也没什么吧,依我看特雷维尔先生也不是个老实人,夏洛特做出点报复举动来岂不是很公平吗?” 这个玛蒂尔达倒不敢接茬了。 “总之,这件事确实没必要说下去了,我们没必要替别人关注家里事。”卡洛娜皇后陛下重新笑了起来,“那么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样把这个流言给击溃掉呢?” “我见过比这个更荒唐、更恶毒十倍的流言,因而我知道,流言只是依附于憎恨和嫉妒上面的寄生物而已,它来的也快去得也快,只要我们能够保持坚定的态度,继续支持夏洛特,那么流言很快就会过去。”玛蒂尔达抬起头来,看着皇后陛下,“陛下,我请您颁布命令吧,禁止在宫廷当中谈论这件事,惩罚敢于诋毁特雷维尔夫人的人,同时您可以亲自接见夏洛特,对她表示慰问,同时表明她的地位无可动摇……” “啪,啪,啪”突然,卡洛娜鼓起掌来。 “陛下?”玛蒂尔达疑惑了。 “我亲爱的朋友,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卡洛娜皇后挤了挤眼睛,“我已经召见了特雷维尔夫人了,大概等会儿她就会来了,说起来这么久不见她,我倒是挺想念她的。” “那您……那您为什么还要问我……”玛蒂尔达又惊又喜。 “捉弄一下你,不行吗?”皇后陛下理直气壮地说,只有在这时候,才能从她的笑容里看出她还是一个没到二十岁的少女。 这种笑容,有些促狭,充满了对朋友的调侃。“我和夏洛特是好朋友,她是真心对我尊敬的,而且是个热心的人,所以她现在有点事,我就应该帮一下她不是吗?再者说来,她的丈夫也对我有大功劳,最近还让奥国的皇帝过来给我祝寿了——当然这种话我是只跟你说的。君王们不能和臣下做交易,所以我不能说我是为了功劳才愿意帮助他们的,我宁可说,这是为了友谊。” 然后,她的笑容里面又多了一些狡黠,“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我的朋友,你是为什么那么义愤填膺呢?我是要报答夏洛特和她丈夫,你呢?就我的观察来看,你和夏洛特的关系不是太好吧?那天我还见到你们吵架过了,所以,为什么你要为了她的事情这么着急,甚至还跟其他人吵架呢?这可不像是你平常的作风啊。” “我……我……”玛蒂尔达脸色微微有些发红了,但是很快镇定了下来,“我的父亲和我的弟弟都承蒙了特雷维尔先生的恩惠,所以我想报答他……” “果然是为了特雷维尔先生啊……”皇后陛下明白了什么,然后大笑了起来,“我就说嘛,那个家伙一点儿也不老实,夏洛特就算做了点什么也没做错!” 在皇后陛下的笑声当中,玛蒂尔达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被她抬手制止了,“好啦,你没有必要跟我说一些违心的话,我不会干涉你们的事情的。不过……我真有点可惜啊,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非要喜欢那样的人呢?还有那么多人可以让你好好从容挑选……” “陛下,这是我的私事,您不用管了,我很感激您的对我的照顾,但是我是个执拗的人,不会因为别人而改变意见的。”玛蒂尔达有些失礼地打断了皇后陛下的话,态度坚定而又泰然自若,“另外,我……我纵使做了一些不名誉的事情,也不会干下恶毒的勾当,去暗地里攻击特雷维尔夫人,我深信她确实清白无辜。” “你们都是很好的人,为什么非要被那种人迷惑住呢?”皇后陛下皱了皱眉,最后叹了口气。 玛蒂尔达沉默无言,而这时候,在侍从女官的带领下,夏洛特也走了过来。 “很高兴能够重新前来拜见您,皇后陛下。”一看到皇后,她就行了个礼。 “夏洛特,我们可想念你了!”皇后陛下连忙招呼她也坐下,然后仔细地看了看夏洛特。 也许是因为刚刚产后的缘故,她现在脸色虚弱苍白,而且眼角间有些浮肿,似乎没有睡好甚至哭泣过多次,看得实在让人心生怜悯。不过,从她的神态当中,还是能看出一些往日的刚强和高傲。 “我可怜的朋友!”一看到如此憔悴的夏洛特,卡洛娜皇后忍不住有些心生怜惜了,“这段时间你真是受苦了。” “想做母亲,就得受苦,有什么办法呢?”夏洛特苦笑了起来。“不过还好,母子都十分平安,一切总归是值得的。” 如果平常听了这话,也许是会觉得炫耀,但是今天这场合,皇后陛下总觉好像话里带着几分苦涩。 “既然一切顺利,那就太好了。”片刻之后,皇后陛下微笑了起来,安慰了夏洛特,“最近……最近宫里面也发生了一些不那么让人愉快的流言,不过你放心,流言总归只是流言而已,绝对不会影响到我的看法的,也绝对不会动摇你在我这里的地位……我依旧不遗余力地支持你的,等到身体好了,就来多看看我吧?皇宫里面一直没有你,我总觉得挺无聊的。” “好的,我会尽快回来陪伴您的。”夏洛特大受感动,连忙点了点头。“谢谢您……” 她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皇后陛下能够马上召见自己,当面表达支持,是多么难能可贵,所以当然很高兴。 “不要只谢我,这都是玛蒂尔达的建议,她对那些攻击你的流言十分愤怒,还跟很多人争辩,维护你的名誉。”皇后陛下重新笑了起来,“玛蒂尔达刚才还让我发布禁令,禁止宫廷里任何人谈论这种流言蜚语,我准备照办了。” “这真是……”夏洛特大为意外,疑惑地打量着玛蒂尔达,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 而玛蒂尔达也有些发窘,慌忙转开了视线。 “我的朋友那么少,要是你们之间还要互相吵架那多没意思?”皇后陛下笑着说,“好了,孩子你带过来了吗?让我看看吧……” “嗯,已经带过来了。”夏洛特马上点头,然后后面的女官送上来了一个包裹在襁褓里面的婴儿。 当看到这个孩子的形貌时,最初皇后陛下有些惊诧,不过,很快她就仔细地打量起了这个孩子。 尤其是那双晶莹剔透、折射着异样的光芒的双瞳,更是让她有些,仿佛是在欣赏什么珠宝一样。 “多可爱的孩子啊!”端详了许久之后,皇后陛下突然感叹了起来。 然后,她将自己的手指逗弄似的放到了婴儿的口中,任由他用力吸吮,而她则咯咯笑了起来。“以后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可爱的青年人的,有这么漂亮的眼睛!” 老侯爵会为了怀疑血统而暴怒,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因此她反而能够以纯粹客观的心态欣赏着这种美感。 “您能够这么说,真是太让我感激了,陛下。”夏洛特小心地凑到了皇后陛下的身边,然后放低了声音说,“陛下,我能请求您一件事吗?” “嗯?”皇后陛下有些诧异,“请说吧,什么事呢?” “我……我想请您当他的保护人,协助我一起照顾这个可怜的孩子。”夏洛特指了指自己的小儿子,眼角当中隐隐然有泪光出现,“这是我对您唯一的恳求,请您……请您看在我这些时间以来对您的尊敬和辛劳的份上,答应我的请求,可以吗?我真担心这个孩子的未来……一想到人们有可能他的样子而欺凌他笑话他,我就简直无法入眠了……” 夏洛特饱含着深情的话,让卡洛娜皇后一时呆住了。 从夏洛特身上,她突然联想起了自己的老父,那个从小照看她长大,关心爱护她,年老早衰的父亲。 也不知道她自己的孩子什么时候能够出生呢? 身为皇后陛下,如果无法完成法定的义务,为这个帝国带来足以延续国统的皇嗣的话,怎么看都是失职的吧。 “天下的父母真是可怜啊……”她最后经不住带着一点酸楚感叹了起来,“好吧,让我也预先尝尝做母亲的滋味吧。” “谢谢您,陛下!”夏洛特再度站了起来,满怀感激地对皇后陛下弯下了腰,“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今天对我们的帮助的,您将是我们一家人一直尊奉的陛下。” “嗨呀,这时候说这么郑重的话,真是让人有些尴尬。”皇后陛下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你真感激我的话,就多过来看看我们吧,我们一起开心一下,顺便筹划一下怎么接待那位皇帝。” 弗朗茨·约瑟夫陛下预定将在不久之后就来巴黎参加皇后陛下二十岁生日庆典,这已经被法国宫廷看作为现在的头等大事,上上下下都忙着接待,皇后陛下自己也十分关心,经常过问。 “我和我丈夫一定会竭诚为您效劳的。”夏洛特也微微笑了起来,“弗朗茨·约瑟夫陛下定将在我们这里满意而归。” “那就太好了。”皇后陛下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拿起了勒鲁什,“让我再看看这个小家伙吧?” 夏洛特会意地和旁边的玛蒂尔达暂时走开了。 “谢谢你。”当离开了这个凉亭之后,夏洛特低声对玛蒂尔达说。 “不用谢……”玛蒂尔达低着头,视线放到了脚下,“这只是我对您的小小补偿而已,我亏欠您的。毕竟,我还是没有放弃我的愿望。” 夏洛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了,但是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迎向了花园中的那群贵妇。 而这时候这些人也看到了她,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她们马上堆满了笑容,仿佛刚才讥嘲她的不是她们一样。 “祝您好运,夫人。”玛蒂尔达在背后,以没人听得到的声音说。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宽慰与治愈 正当夏洛特回到了宫廷当中,面见皇后陛下,同时以凛然不可冒犯的姿态出现在宫廷的贵妇们的面前时,夏尔也正在同一座皇宫当中,面见了他的恩主。 他陪伴着妻子一起过来,是为了表达特雷维尔家族之间坚如磐石,绝对没有因为夏洛特突然的意外而出现裂痕,坚定不移地支持自己的妻子,同时也用这种方式来向外界对他们夫妇宠信备至——只要有这种恩宠在,那么别人在私下里就不得不对他们夫妇两个保留几分忌惮,这个流言也就会更快地过去。 当然,在皇帝陛下面前,他们要商谈的就不会只是宫廷内的一些小事了。 在杜伊勒里宫的那间著名的、有拱形窗门的小书房里面,皇帝陛下悠然自得地坐在胡桃木书桌后面,漫不经心地看着对面这位年轻的宠臣。 今天的皇帝陛下心情极好,精心保养的胡子似乎都翘了起来。 “看上去俄国人已经相信我们确实没有和他们武装对抗的意思了。”他的语气里面似乎带着满溢而出的自得,更像是透着一股嗜血的欲念,“那位公使在枫丹白露里面被我们耍弄得团团转,而他也忠实地完成了他的使命,欺骗了他的君主,这将让俄罗斯万劫不复!” “恭喜您,陛下。”夏尔适时地向皇帝陛下道了喜,为他助兴,“从现在所得到的信息来看,俄国人进军的意愿已经无法遏制了,所以土耳其人和奥地利人都惊恐万状,深怕被滚滚而来的战车给压得粉碎。” “我们的外交官已经对土耳其人明确表态了,只要他们敢于抵抗俄国人的侵略,那么我们法国人就会重拾起两国的历史传统友谊,帮助他们抵抗那种邪恶的侵略狂潮……”皇帝陛下抬起了食指,比了一个尽在预料当中的手势,“所以得到了我们这么明确的支持之后,他们是有胆量和俄国人拼尽全力的。至于奥地利人……我不得不说,让他们惊恐是一件好事,只有他们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他们才会放下无聊的固执去面对现实,然后和我们做兄弟。” 按理来说,欧洲各国的君主都会互相称兄道弟,可是自从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登基之后,情况就不同了,欧洲各国的君主们,秉持着往日里的高傲,瞧不起这个暴发户,宁可称他为“我的朋友”也不愿意于他互称兄弟,这当然让他心里耿耿于怀。 现在看到哈布斯堡的皇帝结果还是要和他互称兄弟,甚至还要亲自过来奉承他,他自然心里充满了那种报复的喜悦。 “毫无疑问,为了让奥国人老实,我们当然要敲打敲打他们,而且要时不时地让他们感受一下压力。可是陛下,我想我们应该控制好这种压力的力度,不至于让奥地利人对我们产生惊恐的情绪从而离我们而去。”夏尔先是附和了皇帝陛下的话,然后又话锋一转,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奥地利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我想我们应该想办法将他们握在手里。” “是啊,我倒是忘了,我们这里有个铁杆亲奥派!”皇帝陛下微微笑了出来。“夏尔,我们会好好接待下那位皇帝陛下的,他只要和我们做兄弟,我们当然要慷慨以对。” 皇帝陛下以嘲弄俄国和奥国为乐,夏尔虽然表面上附和了他,但是却还是含蓄地提醒了他应该注重保持对奥关系,不要在奥地利已经暂时低头的情况下还要再伤害他们的自尊心,要想办法拉拢奥国。 可是皇帝陛下的回答却依旧高深莫测,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对夏尔的意见到底是支持还是不支持,只是表示会好好接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好像没有听懂夏尔话里隐含的意思一样。 这种躲闪的回答让夏尔心里难以揣度,可是他又不好追问,所以心里有些惊疑不定。 他可是在理查德·冯·梅特涅亲王面前做过保证的,以自己的前途来担保法国对奥地利的友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奥国皇帝才会答应前来法国,和法国皇帝和解。这要是法国皇帝过河拆桥,得了面子之后又不肯和奥国交好,那岂不是将他置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里?搞不好还要信誉破产。 “陛下,从我们面前面临的环境来看,俄国已经是大敌了,而普鲁士随时有可能追随俄国同我们为敌,无论是从恐吓普鲁士的方面来看,还是从限制俄国人的方面来看,奥地利都是极为有用的工具。”正因为这方面的考虑,夏尔继续劝说着皇帝陛下,“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以十足的诚意继续和奥国来往,这既是在应对现在,也是在谋划将来……” “普鲁士人有那么可怕吗?”皇帝反问。 “我不认为他们特别可怕,但是在现在,他们是和我们接壤的唯一一个军事强国了。”夏尔冷静地回答。 确实,因为梅特涅亲王的纵横捭阖,维也纳体系做出了特别安排,莱茵河沿岸的德意志领土被交给了普鲁士,同时法国东南部则被撒丁王国所阻隔,所以现在,法国的邻国只剩下了普鲁士一个强国,换言之就是能阻挡法国影响力越出国界的唯一大国,夏尔的话不管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是言之有理的。 “好了,夏尔,这个问题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意思我都是明白的,我会好好考虑的。”皇帝陛下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了,“但是我认为,我们应该更加为我们的外交政策留下一些灵活性,而不要现在就把未来限定住。”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皇帝陛下,或者说绝大多数法国人,在现在并不认为普鲁士人有多么可怕,也不认为正面临着他们迫在眉睫的危机,所以他们依旧认为法国是大陆上的头号强国,根本不需要使用结盟的手段来保卫自己,反而应该为外交留下灵活性。 尤其是,路易·波拿巴更加是一个崇尚权变、甚至可以说多少有些反复无常的人,他就更加不愿意让帝国的外交限定于某个定数当中了。 所以哪怕夏尔不厌其烦地多少次跟他强调对奥国友好的必要性,他还是模棱两可,不肯给出明确的答复,这也让夏尔有些气馁。 “夏尔,你现在不在外交部工作,就不要过多地干预你的同僚们的工作了。”也许是看出了夏尔的郁闷,皇帝陛下又笑了起来,“现在,我们不用去想那么远的事情,我们的一切目标就是打赢这场战争,而你对此负有重大的责任,你应该把主要的精力放在这件事上面。” 皇帝陛下不软不硬的劝告,让夏尔不得不中断了劝谏,他只能点了点头,“我明白的,陛下,现在我正在尽全力来推动后方的生产和运输,争取最大程度地动用国内的力量来支援远征军,我相信我能够为这支远征军提供足够的给养。” “这就是你对帝国最大的贡献了,在这一点上我相信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对了,您的爷爷……最近心情怎么样?”在笑了片刻之后,皇帝陛下突然问。“我之前听闻他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 这个问题,让夏尔心里顿时一沉。 因为最近勒鲁什的事情,特雷维尔侯爵暴怒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在夏尔的劝说下暂时遏制住了怒火,才没有闹出更大的事情来,而在消息传出来之后,爷爷自然要面对更大的压力了,他也因此而对夏洛特充满了愤懑,几乎不肯再和夏洛特见面。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夏尔最近才会感觉心情沉重。 可是,在这里他是不能把事情都说出来的,一来他没必要自爆家事惹得旁人耻笑;二来,更为重要的是,他的爷爷是预定的远征军的主帅,原本就有些眼热这个职位的人私下里嘀咕说老元帅年事已高恐怕精力不济,如果他再这么说出现在的情况的话,那岂不是更让爷爷的地位受到质疑? “我的爷爷最近……心情还算不错。”最后,他按捺住心里的百味杂陈,低声回答,“他现在已经跃跃欲试,一心想要为您,为帝国,为他自己建立永垂不朽的功业。” “是这样啊?那就太好了,我绝对相信他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皇帝陛下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表示了对特雷维尔家族的支持。 “谢谢您,陛下。”夏尔低下头来。 君臣两个人一下子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皇帝陛下能够看出来,现在夏尔的情绪有些低落,他当然知道,这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此时为何精神低落。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神气高昂的时候,皇帝陛下心里会有些淡淡的嫉妒;可是看到这位宠臣如此心绪低沉的时候,他却感到有些怜悯了。 毕竟这是为他鞍前马后效劳了这么久的忠心部下啊,而且他还是如此有能力,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 “夏尔,希望你不要把某些事情放在心上,我决定亲自干预了,不许任何人污蔑你……和你的妻子。”最后,反倒是皇帝陛下忍不住说了,“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针对你的流言蜚语散布开来的,这种流言不仅仅是针对你的攻击,而且还是针对帝国的,这肯定是别有用心的人为了损害帝国的形象而做出的丑行,必须严厉地进行制止!” 皇帝陛下如此明白无误的宽慰和支持,倒是让夏尔有些意外了,他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陛下。 自从他登基之后,一直都十分高深莫测,极少在旁人面前表露态度,以此来驾驭他的臣下们,可是现在他却如此明确地勉励了自己。 他毕竟还是念了旧情的啊。自己的辛劳并没有完全白费。 “谢谢陛下……”夏尔再度朝皇帝躬了躬身,而这次他多了几分真心的感激。 而他的心情也振奋了许多。 …… 在卫兵的注视之下,夏尔离开了这间书房,准备去找自己的妻子。 而就在他穿越了走廊,准备来到花园的时候,却不期然间和玛蒂尔达打了个照面。 “夏尔……”玛蒂尔达正一脸激动地看着夏尔。“我正要找您呢!” “玛蒂尔达……”夏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满怀惊喜的笑了起来! 仿佛是从心底里升起了一股热流,让他顿时感觉充沛的精力又久违地回到了身上。 “玛蒂尔达……好久不见。” 在他心情低落的时候,能够见到她,确实让他惊喜万分。 他浑然不顾地大踏步向玛蒂尔达走了过去,想要亲昵地搂抱一下她,借此发泄一下心中淤积的郁闷。 “您跟我过来一下吧,我跟您有话说。”发现了夏尔的举动之后,玛蒂尔达脸微微有些发红,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夏尔的脚步,然后往旁边偏了一下头。 “嗯,好!”夏尔马上点了点头,然后跟随她一起向花园内走了过去。 不过,玛蒂尔达并没有把他往,反而把他沿着花园内的小径七折八拐,带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面,而夏尔也没有多说,一直沉默地跟在她后面。 “就在这里吧,我有话想要跟您说说……”在来到了宫室的墙角边,并且确定了四边无人的时候,玛蒂尔达停下了脚步,“呀……” 她的话没有说话,因为这时候夏尔已经一把搂住了她,然后将头放到了她的肩膀上,从侧面蹭了蹭她的脸颊。 “这里确实够安静的,可以让我们好好谈谈了。” “先生,您别这样,这里是在皇宫里面呢!”玛蒂尔达慌忙制止了他,但是又哪里制止得住,只能在一顿手忙脚乱之后放弃了挣扎,“您……您能听我好好说吗……?” “我能,你说吧。”夏尔搂住了她,然后静静地听着。 “最近……最近因为那件事,我听到很多人在暗地里传您的谣言,我想您最近一定是背负了不少压力……”玛蒂尔达艰难地转过头来,看着夏尔,镜片后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宽慰,“请您不要把这种事看得太重,他们只是嫉妒您而已……您太闪耀了,他们之前找不到什么攻击您的地方,所以现在抓住了机会,当然想要好好利用。” “旁人想说什么随便他们说吧,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夏尔摇了摇头,“只要你们还支持我就好。” “我当然是支持您的!”玛蒂尔达连忙回答,“我……我碰到她们暗地里说您的闲话时,我生气极了……不仅仅是在气她们,也是在气我自己,为什么没有办法替您消弭这样的麻烦,这真是让我愧疚……最后我只能严正地请她们不要再乱说您的闲话了,还请皇后陛下颁布禁令,维护您和您夫人的名誉。哎,要是我能多做点事情就好了!真对不起!” 这句饱含自责的话说得情真意切,以至于夏尔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你没必要自责……这完全不是你的错。”许久之后,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光洁白皙的面庞,“其实这些事情我都能自己应付的,你没必要给自己树敌。” “当您蒙受这样的麻烦时,我怎么能袖手旁观,我做不到啊!我只恨自己能做的事情太少。”玛蒂尔达垂下了视线,似乎还在为此而伤心,“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我将尽全力支持您,这种力量虽然微薄,但是总归是对您有用的。” “不用为我担心。”夏尔继续,然后贴在她的耳边说,“不管怎么样,我是个赢家,而且能够一直赢下去。” “……您就是这样才让我担心啊。”玛蒂尔达着急了,用力挣扎,转了过来,正面看着夏尔,“您没必要强撑自己了,明明您是很不舒服的……您也在焦虑不安,也在忧愁失落,为什么非要这么勉强自己呢?好好吐吐苦水不好吗?” 这个诘问,让夏尔又呆住了。 被玛蒂尔达看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几乎无法按照往常那样隐藏自己。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够感受到心里淤积的郁闷和恼怒到底有多么深厚。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这样啊!”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长叹了口气,然后颓然看了看远方的天空,“我必须坚强地站着,否则我无法想象该怎么收场。” 是的,在夏洛特,甚至在芙兰面前,他虽然受到了无比的尊敬甚至盲信,但是他也因此背负了巨大的责任,他没有办法扮演完美之人以外的角色。 可是他自己知道,他并不完美,有着各种各样,也有人们通常所有的弱点,这些弱点只能被掩盖被克制,不可能被完全抛开。 现在,他就十分焦虑和痛苦。 虽然他知道这些流言蜚语和恶毒攻击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可是痛楚却是怎么也避免不了的。 但是他只能把这些焦虑都掩藏起来,他害怕击碎她们的这种信仰,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为夏洛特增添更多的压力了。 因为这件事,夏洛特已经哭过不知道多少回了,而且差点精神崩溃,现在能够勉强打起精神来,也是夏尔努力抚慰的结果,可是如果就连他自己也展露出那种焦虑的话,天知道她会怎么样。 也许是他掩藏地足够好的缘故,也许是对他根深蒂固的盲信的缘故,夏洛特终究还是找到了精神支柱,重新稳定了下来,旁人也依旧能够看到那个自信自负的大臣阁下,就连皇帝陛下也只是隐约地感到他有些郁闷,不过并不认为这种压力有多大。 而玛蒂尔达,却能够感受到他心中淤积的郁愤,并且为此忧心忡忡。 “如果在旁人面前无法走下舞台的话……那么至少在我面前,请您稍微安歇一下吧!在痛苦的时候还要强装无事,只会让您的痛苦更加增添一倍,所以您需要一个地方宣泄一下……这里没有人,只有我而已,您尽可以毫无顾忌地宣泄,没关系的……”玛蒂尔达突然偏开了视线,好像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因为……因为我所爱着的您,并不是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您,而是一个即使焦虑害怕,即使忧心忡忡,也能够昂然走下去的您……所以,您尽可以在我面前宣泄,我不会因此小看您的,也不会因此而伤心绝望,相反,我会更加高兴,因为只有在我面前您是完全没有保留的……” “是……是这样的吗?”夏尔睁大了眼睛。 “是啊,难道您以为我需要完人来支撑自己吗?”玛蒂尔达反问,“不,我不需要,我的心灵能够支撑住自己。先生,没有人是完美的,也没有人需要一个神来陪伴自己,我早就知道这一点……我喜欢的就是您不完美的地方,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点,只有我而已。” 确实……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夏尔只感觉鼻子一酸,几乎流下了眼泪来。 他突然伸出双臂,横抱住了玛蒂尔达,然后把她抱了起来。 “欸!”玛蒂尔达吓得脸都发白了,“您做什么呀?这里是皇宫!” “我管那么多!”夏尔大笑了起来,“你让我高兴了,我该给你奖励啊。” “……这是两回事!”玛蒂尔达更急了,“快放我下来啊。” “这是一回事!”夏尔直接俯下身来,吻住了她的嘴唇。 直到许久之后,他们才分开。 “有时候您真的跟个孩子似的,又任性又爱胡闹,完全不管别人说什么。”玛蒂尔达的脸已经完全红了,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也不知道是责备还是调笑,“您要是老这么胡作非为,以后该怎么办呀?” “任性几回不好吗?”夏尔反问,“人们总该任性几回,你喜欢的难道不就是任性的我吗?” “偶尔……偶尔是的。”玛蒂尔达闭上了眼睛。“但只是偶尔而已!” 然后,她轻轻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夏尔,“现在好点儿了吗?” 夏尔重重点了点头,此时的他又是神采飞扬。“好多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欢迎式 在夏日的清晨当中,站在巴黎市中心空旷的大操场上抬头望去,天空中的云层仿佛人们很近,阳光从云层后面射过来,给云层镶上了金边,这些金色的光线穿过了凯旋门,仿佛又给这座宏伟的拱门建筑抹上了一层镀金的鎏层。 深灰色的浅灰色的云,一堆堆,一团团地排列着,不像那晴空中的丝丝轻云飘浮不定,仿佛是镀上了金边的瓷器,自有一股凝重在透出华丽的风采,这些云层厚重而又轻盈,似乎已经经历了若干个世纪,所以才能蕴含着特殊的成熟的魅力,配合上这座城市最有魅力的那些景观,更加显得宏伟壮观,气度不凡。 在凯旋门旁边的广场当中,现在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群,这些人满怀好奇,望眼欲穿,有些人还拿着望远镜左顾右盼,仿佛是在剧院当中观阅什么盛大的戏剧似的。 而在凯旋门之下,则有一大群排成了紧密方阵的士兵,他们的神情则要严肃得多,这些头戴着熊皮帽、身穿着蓝色制服的近卫军士兵们笔直地站着,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步枪,排成几列严正地等待着皇帝陛下和另一位皇帝的检阅。 而在他们的注视之下,一群穿着军礼服、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们,以他们眼里并不算十分精妙的骑术,策马缓缓地靠了过来。周围的是一群军官和将领,而在正中间的,就是今天的两位主角了。 这两个人,一个看上去大概四十几岁年纪,不过兴致却十分高昂,动作也十分张扬,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而另一个人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斯文,举止也十分内敛,仿佛是在勉力想要扮演好属于自己的角色一样。 虽然他们的年纪和神态都大相径庭,但是他们的身份却差不多,他们都是一个国家的皇帝,而且拥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现在都正在按照自己的想法统治着自己的国家,当然,一个自信满满,认定自己被上帝所眷顾;另一个则心怀忧虑,总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似乎是一个天生的忧郁的悲观主义者。 当奥地利帝国皇帝弗朗茨·约瑟夫应邀来到法国的时候,声势浩大的欢迎仪式也随之铺开,随着他驾临到法国境内,从边境开始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当他在边境乘坐了法国皇帝的专列并且来到了巴黎时,这种欢迎气氛达到了顶峰。 火车站临时封闭了一天,然后法兰西帝国的皇帝陛下亲自前往车站迎接了他的这位年轻的同行,然后,两位皇帝在围观群众们的夹道欢迎之下,一起来到了皇宫当中,而皇宫当中也为他准备了盛大的欢迎排场,真可谓是礼节备至。 早已经得到了政府事前关照的报界,这时候都纷纷打出了“皇帝将和法兰西站在一起”之类的通栏标题,连篇累牍地介绍奥国皇帝陛下的来访,事无巨细地报道关于这次访问的每一个细节,借此来取悦远道而来的哈布斯堡皇帝,同时也借此来表明法兰西帝国对奥地利帝国的亲善之心是多么诚挚。 而在稍事休息之后,第二天一大早,按照事前预定的行程,两位皇帝陛下一起来到了巴黎市中心,在凯旋门广场下检阅法国皇帝的近卫军。 哈布斯堡皇帝对法国的访问,是一个半世纪以来的第一次,几乎可以算是前所未有的大事,所以法国宫廷和政府上上下下煞费了苦心,想方设法要让这位尊贵的客人体会到法兰西的诚意,同时又力图在这股诚意当中体现出法兰西帝国的强大和威风。 欧洲尚武的风气已经延续了许多个世纪,皇帝们拿军服当礼服的传统也已经有了很多年,所以这种阅兵仪式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欢迎仪式的重中之重。 在拿破仑皇帝陛下最为鼎盛的1807年,法兰西帝国曾经和俄国人经历了多次的恶战,并且最终击败了俄国人,而后和俄国当时的沙皇亚历山大一世陛下在提尔西特签订了和约,约定不再互相攻伐,转而友好共处,而后当时的两位皇帝并肩检阅了当时拿破仑皇帝战功赫赫的近卫军官兵。 如今,皇帝们换了人选,地点也变成了和平的首都,而其中蕴含的军事炫耀成分却依旧没有减少几分。 在这些受检阅的士兵们的注视下,骑着马的两位皇帝比肩骑行到了这些士兵们的面前,然后停下了马。 “敬礼!”在军官们近乎于声嘶力竭的呼喊下,这些士兵们几乎同时举枪致敬,这几乎一致的动作,也让他们明晃晃的刺刀同时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一脸严肃地挥了挥手,顾盼之中满怀自豪,好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而和他并马前驱的那一位年轻人,虽然脸上也挂着和煦的笑容,但是怎么也都要比皇帝陛下勉强得多。 他的这种勉强倒也十分容易让人理解,但凡还有别的出路的话,哈布斯堡的皇帝们都是绝不愿意向波拿巴们大献殷勤的,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纵使皇帝不得不为现实做出一点让步和牺牲,但是这种牺牲总会让他们感觉心绪不安,或者说暗怀恨意。 更何况,法兰西帝国炫耀武力,奥地利人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寒意——眼前这座宏伟的凯旋门,所纪念的不就是上一位拿破仑皇帝的赫赫武功吗?这些赫赫武功,不就是包括两次率领大军杀入维也纳吗? 法兰西帝国露出狰狞的爪牙时,总会让人心绪不安,尤其是曾经深受其害的奥地利帝国。 可是,虽然法兰西帝国令人心生畏惧,但是如今的俄罗斯帝国则更加显得骇人得多。 在奥地利的东边和西边,都矗立着一个庞然大物,每一个都是看似无法撼动,它无法无视他们的存在,而且只能选择一个作为朋友。 而某种意义上,对奥地利人来说,他们宁可对法国人低头,也不愿意向野蛮而且怀有无止境贪欲的俄罗斯人屈膝,所以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陛下只能既怀有忧虑,又以那种无可奈何的态度来到法国皇帝的旁边,陪同他一起检阅士兵,借此来用西边的强邻来威吓东边的巨熊。 在人们的注视下,两位皇帝翻身下马,然后并肩前行,一同从士兵们的行列之前走过,然后以毫不动摇的步伐穿过了凯旋门。而当他们步入凯旋门的时候,欢呼起来的士兵和民众们,把这里变成了欢声的海洋。 这些“自发聚集”的市民当中,里面早已经夹杂了不少政府的暗探和便衣警察,当他们接到暗号之后,同时举手欢呼,而在他们的感染下,那些来看热闹的市民们也纷纷热烈地欢呼了起来,纪念这样一场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 而在广场的边缘,同样也有一群衣冠楚楚的人们在注视着这一切,不过相比于前面的狂热气氛,他们要冷静得多,仿佛就像是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表演一样。 “两位皇帝陛下能够当面会面,这诚然是难得的盛事啊……”穿着礼服、佩戴着勋章的俄国公使利特温斯基伯爵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然后低声说,“这样的场面真是让人感动,伟大的君主制才能让人感觉到如此恰如其分的庄严,共和国只能产生一群戴着礼帽的猴子而已……” “真可惜沙皇陛下不在,我们没办法把我们的热情传递给他。”站在他旁边的夏尔笑着回答,“其实我们同样盼望能够招待俄罗斯帝国的君主。” “沙皇陛下十分乐意同法国友好,他也对巴黎十分仰慕。”也许是从夏尔的话里面看到了某种希望的缘故,利特温斯基伯爵挺直了腰,“所以,为了两国的友好,我们还需要做太多事情,尤其是不能让某些国家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利而恶意挑拨我们。” “难道您不希望法国和奥地利帝国保持友好吗?”夏尔笑着反问。“就我看来,如果各个欧洲大国都能够睦邻友好,按照互相体谅的方式来相处的话,那么大陆上肯定就会是更加平静一些……您觉得呢?” “我当然也是这么想的,阁下。”这个问题面前,伯爵当然没有办法给出否定性的回答,只好点头附和夏尔。不过他心中的担忧还是过于浓烈,以至于他只能继续问了下去,“不过……您得承认,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居心不良。我们所有人都想要和平和友好,但是有些人却想要利用我们的美好愿望来为自己谋利,他们这种居心,最终会让我们每个人都为之深感烦恼。” “那么您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呢?先生?您说得这么云山雾绕,我可听不明白。”夏尔貌似一脸迷糊地反问。 作为一国大使,伯爵当然有资格前来一同观礼,见证欢迎奥国皇帝陛下的盛大仪式,不过这种仪式并不能让伯爵感受到多少喜悦,相反,他反倒是对奥国皇帝的突然举动感到忧心忡忡。 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不得不再度动用了自己的关系,把那位特雷维尔大臣阁下请到了自己的身边来,希望他能够稍稍缓解自己的压力。 眼下大臣阁下的心情似乎很不错,所以伯爵在犹豫了一下之后,终于决定直接试探了。 “如果奥地利打算损害我国的利益而自肥,那么您打算如何应对呢?”他低声问。 第一百六十三章 欺瞒与告诫 “奥地利人?”夏尔又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了远处仍旧站在法国皇帝旁边的弗朗茨·约瑟夫陛下,“处在此时此刻,如果您在我们面前说他们的坏话的话……恐怕不会让我们高兴的,毕竟他们现在是我们尊贵的客人。” “我完全能够理解法国人的热情好客,说到底这也是我最喜欢你们的一点。”利特温斯基伯爵连忙解释,“可是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会心怀好意,尤其是那些过于殷勤的客人。” “也就是说您在怀疑奥地利人对您的祖国有所不利吗?那您大可不必担心了……”夏尔的笑容越发诚挚了,“我可以对您保证,在和我们事前的交涉当中,奥地利人没有说过一句有关于贵国的坏话,甚至哪怕弗兰茨·约瑟夫陛下来到巴黎之后,也并没有说过任何有关于贵国的问题,只是谈论了一下两国关系走向友好的必要性而已……” 听了夏尔的话之后,利特温斯基伯爵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不满于对方的滑头,他当然看得出来对方是在有意装傻。 但是不爽归不爽,他也知道现在绝对不是跟对方置气的时候,甚至他还很需要对方的支持,所以他只能按捺住性子,向对方好声好气地说。 “有时候,行动就能够表明很多问题了,这点我相信您是十分清楚的,先生。”他忍住了心里的郁闷和紧张,平静地看着对方,“在如今的这个时间点上,弗朗茨·约瑟夫陛下亲自到访巴黎,实在难以不让我在彼得堡的那些上司们忧心忡忡,担心奥地利人们是在准备做一些对我们不利的事情,当然……我个人是不会怀疑的……” 就在最近,俄罗斯帝国经过了长期的准备之后,对土耳其人发动了新一轮的战争,然后想着梦寐以求的巴尔干进军,而这个时候也是帝国最为敏感的时候,此时彼得堡正在紧张地注视着整个欧洲大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各个大国的行动,生怕在这个时候在某个国家的京城当中传出什么可怕的消息来。 而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陛下对法国的突然访问,对俄国人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突发消息,他们事前没有听到过有关于此事的任何消息,当奥地利外交部把此事公之于众的时候,彼得堡马上就陷入到了慌乱当中。 作为特兰瓦尼西亚的拥有者,奥地利是俄罗斯这次大进军的首当其冲的欧洲大国,他们的动作当然也就十分值得关注,而奥地利皇帝主动打破多年的禁忌,访问波拿巴家族的法国,怎么看都显得不同寻常,具有浓烈的危险气息。 原本自以为探听了欧洲各国的态度,认为他们不会对本国进攻土耳其的军事行动进行干涉的俄国外交部,瞬间就在惊愕当中陷入了震恐,而后他们马上命令驻法国和驻奥地利的大使赶紧行动,探听虚实,弄清楚这两个国家的君主们的会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利特温斯基伯爵在接到命令之后,着急上火地四处打听,可是无论他对在法国外交部当中供职的朋友们如何询问,都只能得到支离破碎的只言片语,实在无法看透其中的玄机,不得已之下他只好继续来麻烦这位俄罗斯的老朋友了。 “恐怕在奥地利人看来,现在是俄罗斯对奥地利不利吧,先生……”夏尔反问伯爵,“毕竟,现在是俄罗斯大军在靠近奥地利的边界而不是相反。” 终于说出来了……虽然这个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语气不善,但是伯爵反而松了口气。 对他来说,如果对方对俄罗斯帝国的行动有所不满,那是很正常的;要是提都不愿意提,那才是可怕。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奥地利人简直就是神经过敏了……先生。”他马上将预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我们已经无数次地对奥地利人重申过了,我们对奥地利毫无恶意,只是要保护那些被土耳其人欺压的基督徒而已,这些土耳其人凶残暴戾,他们的统治必须被终结,而且越快越好!” “奥地利人也许不会这么想。”夏尔不紧不慢地说,“他们可能也许会认为在贵国的大义宣告之下,可能有一些秘而不宣的目的。” “我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一目了然的,那就是为了上帝!作为上帝的子民,我们俄罗斯人有义务驱逐那些异教徒,光复被他们霸占的欧洲领土,这是天主赐予我们俄罗斯人的使命,无论是沙皇陛下,还是我们的每一个士兵平民,我们都对这种使命深信不疑,而且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伯爵的话既是解释,同时也是含而不露的威胁,“如果奥地利人愿意相信我们的解释,那么很好,我们愿意和他们一起为天主而战,如果奥地利人不相信的话,那么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保证我们绝对不会侵犯他们的领土,仅此而已。” “那么,我可以理解为贵国打击土耳其人的决心已定,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了吗?”夏尔平静地问,“哪怕奥地利人想要明确表示反对,你们还是要和他们战斗到底?” “对的,确实如此。”利特温斯基伯爵傲然点了点头,显得傲慢而又自信满满,“而且我相信,时间会证明我们的虔诚是得到了上帝的眷顾的。” 夏尔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看着对方,仿佛若有所思,而这时候,凯旋门下士兵们的欢呼仍旧不觉于耳,似乎在替代他提出了一个答案。 但是这绝不是伯爵想要的答案,事实上正因为底气不够足,所以他才会如此傲慢,可是当对方完全不接茬的时候,他这下反而到有些心虚了。 “我请您……请您告诉我,奥地利人到底做如何想?”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稍微凑近了两个人的距离,然后微微躬了躬身,“他们……他们是否请求过法国的武力援助?” “这个问题恕我无法回答。”夏尔神情顿时变得严肃了,“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而且……我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下透露出如此机密的事项。” 接着,他做了个暂时休止谈话的手势,表示自己已经不想再谈了。 可是伯爵哪里肯让他离开,下次再约见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先生!”他这下顾不得外交官的风度了,着急地抓住了夏尔的衣角,“难道您忘了我们俄国人的友谊和热忱了吗?” 夏尔停下了脚步,然后回过头来以冷淡的视线看向了对方。 这时候,伯爵知道自己已经失言了。怎么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对方收受了本国好处费的事情给说出来? “先生,抱歉,我有些激动了。”他定了定神,然后先道了歉,再重新站直了腰。“我的意思只是,我们俄罗斯人对您充满了好感,也希望您能够为我们两国的友好创造更好的未来——沙皇陛下深信,这绝对是对每个人都极为有利的……” 夏尔的脸色总算舒缓了下来,递过去了一个“你总算还懂点事”的眼神。 “我们当然愿意和俄国友好,但是必须是平等的友好,不是吗?我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接待一个友好国家的皇帝陛下会被您如此指责,这实在是一种粗暴的干涉。” “我们当然绝无干涉贵国的意思……实际上我们只是担心奥地利人因为自己的嫉妒和毫无根据的恐惧,所以用尽心机迷惑法国,把法国拖向一个她所绝不愿意处身的境地而已……”伯爵小心翼翼地回答,“如果因为奥地利人的挑拨,最终造成了某些不幸事件的话,那将是莫大的遗憾。”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完全地热爱和平,热爱各国公民全体一致的福祉、并且愿意孜孜不倦地为此努力的话,那么那个人肯定是我。”夏尔毫不犹豫地给了对方这样的承诺,看不出一点尴尬来,“我比您更加希望欧洲能够尽快和平下来,让每个国家可以和平相处,也让所有民族能够同时在和平当中走向繁荣昌盛。我也可以保证,我们的皇帝陛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现在最为重要的是俄国怎么做,而不是法国人怎么想,先生!” 伯爵老于世故,当然听得出来前半句话是对方给自己贴金的冠冕堂皇的套话,后半句话则是在暗自责备俄国人轻率行事,甚至近乎于是在呵责了。 “俄国人只要打击土耳其人、维护基督徒的权益便可满足,绝无趁机损人自肥之意。”伯爵同样毫不犹豫地做出了保证,“只要土耳其人被打垮,两个公国赢得了他们应有的独立权益,那么我们将绝不迷恋领土的扩张,而会审慎地行事,绝对会考虑到欧洲各个大国的利益。” 他这当然也是欺骗,以俄国人的态度,在击败了土耳其之后,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这两个公国哪里还会有什么独立?纵使不是直接被吞并,也一定会沦为俄罗斯人的傀儡。 不过,说到底,外交事业不过就是谎言和谎言的贴面舞,他当然也能够把这种谎言说得面不改色。 “如果你们愿意考虑欧洲各国的利益,那当然是好事。”夏尔终于重新笑了起来,“我请您牢记今天的诺言,因为这有关于欧洲人如何看待俄罗斯的问题。” “这肯定是我们确定无疑的原则,先生。”伯爵严肃地做出了保证,“我们是整个欧洲大家庭的一员,是天主的羔羊,我们共同维护者这个世界,所以我以我的名誉担保,没有人将会从土耳其人的失败当中受损,欧洲只会因为这些异教徒的死而更加繁荣昌盛!” “那好,我相信俄国的诚意。”夏尔轻轻叹了口气,“我就告诉您吧,奥地利决心保护自己,但是同时他们也决心不参与到可怕的战争当中——除非有人逼迫他们。他们想要在法国寻求支持,让他们的武装中立更加稳固。” 他很享受逗弄这位俄国大使的感觉,不过这种逗弄是有限度的,是时候把他们想要的东西抛给他们了。 “武装中立!?”一听到夏尔的回答,伯爵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俄罗斯只想要打击土耳其,现在并没有对奥进军的计划,所以只要奥国不干涉,那么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这个答案,想必也会让彼得堡的大人们放下心来——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奥地利拉起法国来武装干涉俄国的进军,如果奥国只是想要武装中立的话,那么这种担心就可以被消除了。 “很好,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您的感激之情。”大使满怀感慨,朝夏尔躬了躬身,“请您放心,我们会为您的热情付出足够的补偿的……” “希望如此吧。”夏尔耸了耸肩,似乎在期待他们之后能给自己送出什么样的礼物。 在得到了想要知道的问题之后,伯爵这下子就没有什么谈兴了,一心只想要快点回到使馆当中,为彼得堡写上自己的报告,于是他匆匆告别了夏尔,离开了这个阅兵仪式的广场。 而在这时候,仪式也慢慢地进入了尾声,在万众的欢呼声当中,两位皇帝陛下检阅完了这些近卫军士兵,然后重新上马,在一大群官兵的护卫之下向着杜伊勒里宫行进,而在沿途的时候,不断有人抛洒鲜花,为两位陛下和这些英姿勃发的士兵们铺路送行。 当两位陛下回到了皇宫之后,一大批帝国的重臣和要人们也来到了皇宫当中,今天这里将会有盛大的宴会,由帝国的皇帝皇后亲自主持,招待远道而来的奥地利客人们。 而正当人们开始慢慢地在皇宫内宏大的宴会厅开始聚集的时候,今天宴会的两位女主角——法兰西帝国的皇后卡洛娜·冯·荷尔施泰因·戈特普和奥地利皇帝的未婚妻伊丽莎白·冯·维特巴赫正聚在一起。 不过,同外面的人们那喜气洋洋的神情不同,她们的神情倒要严肃得多。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们两个关系不好,实际上正是因为她们两个一见如故,所以才不需要那些虚假的笑容和虚言来掩饰,可以在心灵贴近的状态下面对彼此。 她们除了同样年轻漂亮,并且已经或者即将登上一国的皇后大位之外,她们两个人的生活经历也是那样的相似——同样出身于王族支系,但是同样在并不富贵的童年当中长大,卡洛娜皇后虽然生于瑞典的旧王族,但是早已经家道中落;而茜茜公主也只不过是出自于巴伐利亚王室的一个远支家庭而已,在德意志,各个王室千年的繁衍下来,这样“公主”可谓是比比皆是,并不显得有多么稀奇。 如果不是命运的推动的话,她们可能会默默无闻地走过自己空有头衔的一生——她们两个甚至都没有自己主动寻求过成为一国皇后,然而变幻无常的命运和一时的机缘巧合却让她们在偶然之间成为了一个国家最为尊贵的皇后陛下。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恐怕会沾沾自喜到忘乎所以的地步,可是她们不同,她们并非热爱炫耀或者权欲熏心之人,所以都被自己的命运惊得不知道如何自处,甚至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样来面对自己突然得到的一切。 也正是因为这些相似之处,所以卡洛娜皇后倒和公主十分投缘,虽然不至于立刻就成为彼此之间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是却已经给各自留下了十分好的印象。 比较起来,因为年纪稍微大一些,同时已经当上了一年多的法兰西帝国皇后,所以她对一切已经极少再有不切实际的憧憬了,或者说整个思维方式要更加从实际出发一些,而伊丽莎白公主殿下却因为年纪尚幼而且没有正式登上大位,所以少女玫瑰色的幻想还没有消褪。 于是在卡洛娜皇后的话里话外,总能让人感觉多了几分姐姐对妹妹的告诫和期许。 “茜茜,说实话我真的有些为您担心。”在富丽堂皇的厅堂之间,卡洛娜皇后略微有些落寞地看着伊丽莎白公主,“您还是这么年轻,却要当皇后了!” 自从来到法国之后,她向来只说法语,扮演者一国之母的角色,而这时候她说的是德语,也只有这时候才能看出来,她毕竟也是在奥地利长大的,也更能表现出自己的深情厚谊。 “您也没比我大几岁呀?”公主好奇地问,红扑扑的脸蛋上总显得有些天真。“而且我看您……看您也是挺好的啊……” “如果您是指这些富贵,这些尊荣的话,那么确实是挺好的……”皇后陛下扫了一眼周围奢华的陈设,然后苦笑了起来,“可是,我看您并不是沉迷于富贵尊荣的人,如果是的话,我也就没有必要为您担心了……” “担心我?担心什么呢?”公主有些奇怪了,“我觉得……我觉得现在情况没什么不好啊?” “那是因为现在你们都还年轻,尤其是您,根本没有必要面对这个世界……可是这个纷乱的世界是不会绕过您的,因为您相信爱情,相信到处会流淌着毫无保留的善意……可是这份天真在宫廷里是放不下来的。”卡洛娜皇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是在感叹着自己一样,“更糟糕的是,您还在期待着爱情!” “期待爱情有什么不好吗?”公主反问。 “确实没什么不好的,可是您的期待是放在一位皇帝身上的,但是那些皇帝……那些皇帝们是无法全心全意去爱人的,因为他们的感情都留给了他们的宝座,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继承家业,然后将这份可怕的家业一代代地传袭下去,生怕有所缺损。”卡洛娜皇后放低了声音,“无疑,皇帝陛下爱您,可是这种爱和他们对家业的爱来说,基本上是无法匹敌的……” “天哪,您说了多可怕的话啊!”公主殿下呆住了,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恐惧。 毕竟,卡洛娜皇后对她来说是前辈,是一个已经在她要走的路上走了许久的人,所以她说的话未必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某些感触吧……也许正因为如此才可怕。 “如果有一天,您就会明白的了……”皇后继续苦笑。 第一百六十四章 忠告 “如果有一天,您就会明白的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而且听上去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指什么,公主殿下彻底迷糊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终有一天,您会认识到我现在所说的话是多么正确了……我只能期待这一天不要太早降临。”皇后陛下摇了摇头,神色当中有些黯然,“到时候您就会明白了,等待着您的绝不会仅仅是鲜花和荣耀而已,还有无止境的忍耐。” 虽然皇后陛下是突然发现自己有机会成为法国皇后的,而且也并没有为之钻营过,但她之前毕竟年轻,也曾对自己的皇后生涯有过一些期待,可是当真正成为皇后,体会过其中的酸甜苦辣之后,她曾经的期待都已经猝然消失了,只剩下了对现实的无可奈何。 初时她曾经备受宠爱和关注,还算是体会了一会儿皇后的尊荣,可是当新婚的热情结束之后,所剩下的就只有冷冰冰的现实了。 她跟公主所说的一切,正是她的肺腑之言,也正因为在这一年多中和波拿巴皇帝的相处,才让她体会到了这一切。 看到了皇后陛下如此颓丧的情绪,公主的情绪也不由得低落了起来,她低下了头,仿佛也在为自己之后的皇后生涯默默担忧似的。 眼见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皇后陛下心里也有些懊恼了,后悔自己说得有些过于灰暗,恐怕吓坏了这个小姑娘。 “好了,其实我这也只是自己随口一说而已,您也不用特别放在心上,毕竟虽然同是皇帝,两个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您的未婚夫年轻英俊,而且品德高尚,他不会不将您放在心上的。”皇后勉强地笑了起来,“所以您只要把我的话当成一种告诫就好了,毕竟有时候我们心里有所准备的话,就算真要碰到了倒霉事也会宽心一点。” “我恐怕也只能期待上帝能够继续眷顾我了。”伊丽莎白公主露出了不符合年龄的苦笑。“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能继续听天由命。” 确实,不管现在还有什么样的顾虑,既然婚约已定,她就算后悔也没有用了,她无法能够承担得起和哈布斯堡皇帝联姻却又自己毁约的代价,更何况她也对年轻英俊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充满了憧憬,又怎么可能割舍得下去? 本质上,她已经毫无退路了。 “上帝当然会继续保佑您的。”皇后陛下低声说,“不过,您最好要做到几件事。如果您都做到了,那么您的皇后生涯就会少几分坎坷,至少会让您心情更好一些。” “哪几件事?”公主连忙问。 “首先,最重要的是,尽早生出一个儿子来,满足这些皇帝们传承他们可怜的家业的悲剧使命,如果您能做到,那么您的自由就会来临了,他们对您所求的也无非就是这么一点儿东西而已。”皇后陛下的语气突然变得感伤起来,仿佛是在痛陈自己的苦楚一样,“其次,不要太迷恋您的丈夫,当您迷恋一个人的时候您就把自己居于卑下的地位了,您不要觉得您比皇帝卑微,您要把和他婚姻当成一次对等的交换,他有多眷顾您,那么您就给他多少眷顾。如果他真的爱您,那么您就不妨爱他,如果他做不到……那么您也可以为自己另外寻求慰藉,而不是自己默默承受痛苦。” “上帝啊!”听到了皇后陛下小声说出来的建议之后,公主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这种公开鼓励自己以后可以“另寻慰藉”的话,她之前可从没有在任何人那里听到过,哪里想到会在另外一位皇后口中听出来? 出身于她那种家庭的孩子,当然并非与世隔绝,也知道在上流社会当中所发生的一些龌龊荒唐事,可是就算如此,一个皇后公开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有些超出了她的想象,而这也确实说明卡洛娜皇后现在真的是抛开了外表的虚饰,跟她推心置腹地说出了这些话。 “您……您这么做过了吗?这……这太让人惊讶了。”她小心翼翼地问,深怕惹得对方不高兴。 “我……?我当然还没有。”皇后陛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摇了摇头,“事情还没有到那个份上,我只是给您提出一个建议而已,您可以不听。” “我……我知道了……”公主不安地眨着眼睛,显然皇后陛下的话,让她有些大受震撼,看上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会……我会记住您的话的。” “别说得这么正式,这只是我们私人之间的闲谈而已,我说完以后就忘记了,您听过之后也可以忘记。”皇后陛下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做了一个谈话就此终止的手势,“好了,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们也差不多该出去了,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在等待着我们呢。” 这时候公主才重新恢复了镇静,然后她隐隐约约也听到了外面的人声鼎沸。 算时间的话,她的未婚夫和皇帝陛下也该回来了,接下来将是两个帝国最为尊贵的两对夫妇联袂出席皇宫内盛典的时间了。 她并不是特别喜欢出席这种盛大的仪典,但是这不就是皇后的义务吗。 在她恍惚之间,两个人走出了房间,而她们刚刚出门,门外侍立的宫廷侍从们马上跟她们行了礼,而那些等待着的宫廷贵妇们也同时盈盈屈膝。 她们所蓬松的华贵宫裙,瞬间在地面上留下了几朵绽放开的花朵,姹紫嫣红的衣裙配合上她们的手势,倒让人有些目眩神迷。 这种炫耀式的场面,让还没有真正成为奥国皇后的伊丽莎白公主稍稍楞了一下,法国人的宫廷风格,哪怕是身为王族的她也极少见过。 不过,已经当了一年多法兰西帝国皇后的卡洛娜皇后,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所以她根本无动于衷,只是轻轻地抬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起身,然后她就直接带着公主走到了一位贵妇面前。 “他们现在已经回来了吧,特雷维尔夫人?” “是的,陛下。”这位夫人又稍稍躬了躬身,“两位皇帝陛下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准备等您和公主殿下前往宴会厅。” 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公主才发现这位夫人她认识——不正是去年她在美泉宫认识的特雷维尔夫人吗? 她马上跟这位夫人笑了笑,以示友好,而这位夫人也发现了她的表示,所以在回复皇后陛下之余,也冲她笑了笑。在这么多人当中碰到了认识的人,也让公主宽心了不少。 “那好吧,请带我们一同过去吧,可不要让陛下久等了。”皇后陛下以那种和刚才截然不同的、略带冷漠与矜持的语气说,“今天这样盛大的日子,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为帝国感到由衷的欢庆。” “是,陛下。”夏洛特笑着回答,然后对侍从们挥了挥手。 很快,在侍从们的引领下,这群贵妇簇拥在两位皇后后面,一起向宴会厅走了过去。 在两位皇后陛下以及众目睽睽之下,夏洛特一副镇定自若的风范,从容不迫。她深得皇后陛下的信任和眷顾,哪怕之前因为生育休养了许久,她的首席女官的身份依旧坚若磐石,丝毫没有因为之前的风波而产生任何动摇。 很快,这一群贵妇人们就来到了皇宫内宏大的厅堂当中,刹那间,因为流苏、珠宝、勋章和水晶吊灯所产生的各种各样的刺目光线,荡漾在这片珠光宝气的世界当中,也让这里变成了一个虚幻的世界。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卡洛娜皇后陛下和伊丽莎白公主殿下走到了厅堂的中央,然后分别走到了两位皇帝的身边,而这两位皇帝,也同时庄重地伸出手来,挽住了自己妻子和未婚妻的手,共同转过身来,面对着对面一大群身着华服的绅士淑女们。 他们的表情十分严肃,动作缓慢,犹如在舞台上排演过无数次的动作一样,而他们对面的人们也同样庄重,虔诚地看着面前的四个偶像,犹如看着君主制度的本身。 君主制度和宫廷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仪式感,也只有那种人人投入其中的仪式感,才能让人恍惚当中真的相信,这些人会与凡人会有所不同。 而这时候,夏尔也已经和他的妻子联袂站在一起,他们也成为了这种仪式的一部分,然而因为地位超然的缘故,他们并非仅仅是配角而已。他们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帝王和皇后们,不怀崇敬,当然也不怀恶意,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幕新的戏剧一般。 眼见气氛已经被烘托出来了,两位陛下相视一笑,然后法国皇帝友好地做了一个手势,请求奥地利皇帝先行发言。 年轻的皇帝陛下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英俊的面孔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愉悦之感。 “各位先生女士们,感谢你们今天来到这里,欢迎我和我的未婚妻的到来。我很高兴自己能够来到这样一个伟大而又文化悠久的国度,享受一次愉快的旅程……”他以尊敬当中不失尊严的语气,慢慢地说出了这番话,既不让人感到高傲矜持,又不让人感到卑微谄媚,“法兰西对我们的接待,热情得让我们受宠若惊,我们无比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个民族热情好客的性格。同时,我也期望,当我们回到奥地利之后,我们也有机会,能够以同样的机会来迎接诸位的到访……我迫切地想要向诸位证明,在热情好客方面,我们奥地利人是绝对不会愿意落于贵国之后的。” 这种台词当然是事前就被外交官员们经过几十次的商量和推演,一字一句地安排好的,不过经过多年训练的皇帝陛下,自有办法将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他的内心所想那样。 在他这番话说完之后,马上就响起了不绝于耳的掌声,人们当然喜欢别人说自己热情好客,也对皇帝陛下如此谦恭的态度感到十分高兴。 “我十分感激陛下能够力排众议,访问我们的国家。”在掌声稍稍平息一些的时候,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也发言了,“我衷心地相信,在陛下来访之后,法兰西和奥地利两个伟大国家之间,能够翻过过去的那些记忆,重新走入新的篇章!” 雷鸣般的掌声再度响起,这时候还伴有一些欢呼声,显然大家不是因为皇帝陛下说得好听才这么热切地附和的。 在这些掌声当中,拿破仑三世皇帝也颇为自得,他回过头来,打量了一下弗朗茨·约瑟夫陛下,仿佛在炫耀自己对这个帝国的掌控力似的。 而就在这时候,夏尔也把视线放到了这位陛下的身边,朝那位公主点了点头,沉默地提示着两个人曾经有的友好回忆。 公主马上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好奇地看了过来,不过当看清是他之后,犹如触电了一样,公主猝然偏开了视线,似乎有些惊慌。 “奇怪,她怎么了?”夏尔心想。 第一百六十五章 庆典 公主殿下直接避开他目光的举动,让夏尔有些莫名其妙,他印象里这位公主殿下并不是如此不懂礼节的人,他又哪里知道,就在数十分钟之前,这位公主殿下还正在接受卡洛娜皇后陛下的谆谆教导,还没有从那种颠覆性的话当中缓过来,一下子看到他的时候自然会有些心有余悸。 不过,夏尔当然也是个知情知趣的人,既然公主殿下如此举动,他当然也会收敛起了自己的目光,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热情。 就在两位皇帝陛下致辞之后,全场的焦点就集中在皇后身上了,虽然实质上奥地利皇帝来访并不是为了她的生日,但是至少在名义上,她才是今天这场庆典的主角。 “我来到这里之后,很高兴地看到皇后陛下如此受人爱戴,她已经用她的谦逊和宽厚,感染了法国人民,也让我们这些奥地利人深为感动……”依旧是奥地利皇帝殷勤地开口了,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从小就接受了极为完整的贵族教育,所以即使只是应景式的恭维话,也能够说得如此投入,仿佛就像是发自内心在为卡洛娜皇后陛下开心一样,“我深切地希望,皇后陛下能够在今后的日子里,继续以自己的仁慈来感染这个伟大的国家,并且让我们两个国家的友谊能够一直持续下去……祝皇后陛下生日快乐!” “祝陛下生日快乐!”眼见奥国皇帝已经开头了,在场的人们同时高喊了起来,一时间大厅当中人声鼎沸,一片欢腾。 而在这一片欢腾当中,皇后陛下也不禁有些心神荡漾了,被所有人所注视的她,稍稍朝弗朗茨·约瑟夫点了点头,然后她转过视线来,看着对面的所有人。 “今天就仿佛像是幻梦一样,令我有些难以招架,仿佛让我回到了刚刚和陛下结婚的那一天。我请大家原谅我一时还没有从喜悦当中解脱出来,所以可能有些魂不守舍。”皇后陛下突然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享受此刻,又像是在回忆过去的生活,“不……即使是小时候做白日梦的时候,我也从没有想到过会有今天这样盛大的日子在等待着我……仿佛全世界都在为我欢呼一样,这确实让人为之惶惑不安,怀疑自己是否值得被如此对待。所幸的是,在我身边,有全世界最有权力的男人在保卫着我,让我享有着如今的一切,还有忠诚效劳于帝国的你们,为我增光添彩,欢庆我的生日,对这一切,我只能表达无比的感激,我真的十分感激上帝,赐予了我如此的荣耀……” 皇后陛下的感言说得十分得体,不着痕迹地恭维了在场每一个人,就连皇帝陛下听了也不禁颇为自得,而且,她的语气也颇为真诚,比起像是在说套话的弗朗茨·约瑟夫陛下,更像是发自肺腑。 “在我之前的二十年生涯当中,我默默无闻,而且过着并不为人所瞩目的生活,和父亲相依为命,我非常感谢哈布斯堡皇室对我们家族的照顾,让我们这个可怜的家庭能够托庇于奥地利皇室的眷顾而远离各种险恶的风波,我也感激皇帝陛下能够不辞辛劳地亲临巴黎,继续给予我照顾。”皇后陛下又微笑了起来,看着弗朗茨·约瑟夫陛下和伊丽莎白公主,“在此我也向陛下献上祝福,衷心祝愿陛下的帝国能够蒸蒸日上,繁荣昌盛;也祝愿陛下的婚姻能够美满,和公主殿下能够白头偕老,共同度过美满的一生。” 皇后陛下的话再度引燃了全场的气氛,人们又是鼓掌欢呼,就连夏尔也在暗暗点头,在如此的场面下,面对着别国的皇帝,皇后陛下倒是一点儿也没有怯场,话说得面面俱到,既在讨好每个人,但是又没有有失身份。 看来,经过了一年多的皇后生涯练习之后,这位皇后看来已经是十分熟悉自己的角色了,已经能够得心应手地按照她的身份说出那种话。 在沉思当中,夏尔忍不住又打量了一下这位皇后陛下,她今天穿着白色的宫裙,胸前还别着绶带,栗色的头发也被精心地梳理了起来,打成了一个发髻垂在脑后,显得高贵而又凛然,而且青春的魅力也并没有为之掩盖,足以配得上法兰西帝国的皇后头衔。 不过,夏尔在心里倒隐隐然觉得,当年的那个在他面前指斥痛骂的她,要更加可爱一些,现在则显得过于凛然了。 “我们一定会听从您的嘱托的,陛下。”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仍旧保持着他那无比热忱完美的笑容,朝皇后微微低了下头,“奥地利将会为您的风范而感到骄傲,并且很庆幸自己曾经接纳过您的家庭。” “那么,就让我们来欢庆吧,我真希望所有人能够分享我的喜悦。”皇后陛下同样微笑着,然后看向了她的丈夫。 她是法兰西的皇后,当然不希望被打上“奥地利的女儿”的标签,所以在为了旧恩感谢了哈布斯堡的皇帝之后,马上就想要转开话题,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当成“又一个玛丽·安托瓦内特”来进行攻击。 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重新伸出手来,挽住了皇后陛下,然后和她一起走向了宝座旁边,接着他转过身来看着众人,然后抬起了右手。 “那么,我请诸位都同我们夫妇一起享受今天的喜悦吧!” “陛下万岁,帝国万岁!”夏尔和其他帝国的大臣们马上同时振臂高呼。 “帝国万岁!”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在大厅当中回荡,好似能够传递到天庭之上,而就在此时,皇宫外的礼炮也猝然鸣响,为皇朝的欢庆日增光添彩,同时也在宣告整个城市的狂欢的开始。 为了体现皇家与民同乐的风范,在皇后陛下的生日庆典的同时,整个国都都会放假一天,同时举办大量的演出和晚会,而到了晚上之后,烟花将会大量施放,让整个巴黎城都为之狂欢。 帝国皇家和政府如此不计工本地进行庆典,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让皇后陛下开心一下而已,他们更重要的目的,是借此来粉饰太平,炫耀波拿巴家族的统治已经巩固了的事实,同时让每个国民都能够在这种炫耀性的展示当中为之迷醉,欣赏帝国的强大。 而在皇帝陛下宣告庆典开始之后,原本严肃恭敬地站立着的人们顿时就散开了,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了一起,互相聊天谈笑,而两国的皇帝和皇后陛下,也不再如同刚才那样严肃,同样来到了人群当中,与人们共同享受今天的盛会。 当然,能够和几位陛下一起谈天的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除了波拿巴家族的几位亲王和帝国要人之外,夏尔和夏洛特夫妇自然也有这个资格。 他们夫妇两个今天同样穿着礼服,夏尔一身黑色礼服,别着红色绶带,胸前佩戴着十字荣誉军团勋章,一派英姿勃发。 他在前年去奥地利的时候,曾经蒙受弗朗茨·约瑟夫陛下的恩惠,被授予了一枚大十字利奥波德勋章,但是在回到国内之后,他一时兴之所至,直接送给了自己的妹妹当做礼物,所以现在也没有办法使用,好在现在也没有人会跟他追究那枚勋章的下落。 当来到了皇后陛下面前之后,夏尔和夏洛特同时向皇后陛下行礼,“皇后陛下,祝您生日快乐。” “谢谢,夏洛特。”皇后陛下亲切地走到了夏洛特的面前,然后伸手挽起了她,“看到你如此精神焕发,我真的很高兴。” 之前因为生下次子时产生的风波给夏洛特的打击很大,一度让她精神紧张,如今经过了丈夫和家人、以及皇帝和皇后陛下的努力之后,针对她的风波已经开始平息了,上流社会开始寻求新的谈资,而夏洛特本人也因为产后的精心调养以及从丈夫和家人的维护当中所得到的信心,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容光焕发,生过了两个孩子的她如今更多了几分少妇的魅力,在宫裙的衬托下,胸前的双峰愈发高耸,金色的长发也耀眼无比。 “我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对您的感激,陛下。”夏洛特满怀感动地看着皇后陛下,“我为能够为您效劳而倍感荣幸,请您以后尽管吩咐我们吧,我和我的丈夫会竭诚达成您的心愿的。” “您的诚意我相信,至于另外一位嘛……”皇后陛下略带讥诮地笑了起来,然后把视线放到了夏尔的身上,“那可就未必了。” “您完全可以相信我的,陛下。”夏尔连忙也跟上表忠心了,“我是您忠诚的臣仆,以前如此以后还是如此。” “希望您说的是真话吧,不过……至少今天,我应该感激您,今天我应该会成为全世界报纸的焦点吧,毕竟不是每个人生日都有两位皇帝为之亲自庆贺的。”皇后陛下仍旧微笑着,“不过,我更高兴的是,先生,在夏洛特受苦的时候,您总算做了一件像样的好事。” 夏尔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可是在他看来,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牺牲,只是在尽自己应尽的责任而已。 “她是我妻子,我有义务保护她,虽然我做得不够,但是终究要做,陛下。” “希望您以后还能记得。”皇后轻笑地走开了,“对了,请好好招待奥地利皇帝陛下,可不要让他失望。” 为了表示对特雷维尔大臣阁下促成来访的感谢,同时为了表彰夏尔一直以来维护法奥关系的努力,在明天的时候,奥地利的皇帝和他的未婚妻将会联袂来到他的府邸当中拜访,这可是十分罕有之事,卡洛娜皇后陛下为之叮嘱自然也十分正常。 “我会让皇帝陛下满载而归的,他所见到的人是对奥国最友好的法国大臣。”夏尔昂首挺胸,底气十足地回答。 “希望如此吧。”皇后陛下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她轻轻抬起双手,鼓了鼓掌。 此时,她看着夏尔的目光,已经变得多了几分欣赏。 然后,她放低了声音。 “我仍旧不知道您到底是怎么促成这一切的……不过这真的很出乎我的意料。”她的话里面多了一些困惑,以及——以前从未出现过的信任,“虽然很多人曾经跟我说您是帝国最不可或缺的实干家之一,但是现在我才明白这话的意义。” 这是一种拉拢吗?夏尔在心里问。 应该是的吧。她确实是在拉拢我,虽然因为矜持,而不愿意说得很明显,但是老于世故的夏尔当然能够分辨得清楚。 也就是说,经过这么多努力之后,皇后陛下终于认清楚现实,把他当成自己赖以维持权威的盟友了。 你早这样该多好啊,非要为了一些无聊的执念,多拖了这么久。 在夏尔看来,皇后陛下是一个外国人,初来法国,不认识几个人,而且为皇室其他觊觎皇位的成员所忌惮,天然地就处于一个弱势境地,更有一个时常沾花惹草的丈夫。 所以,地位和根基都十分她十分需要来自于大臣们当中的支援。 而夏尔也正好能够提供这样的支援。 然而他也不是为了交情,而是为了更好地维持自己在帝国宫廷当中的地位,进而维持权力。 所以,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两个人都正好是各取所需,优势互补,早就应该狼狈为奸、结成党派互相利用了才对。 真正值得奇怪的,反倒是卡洛娜皇后陛下为了怄气,居然等到了现在才说出拉拢的话来。某些时候,女人顽强的仇恨心理真是可怕啊……夏尔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不过,当然,在表面上,他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异常流露出来的。 “我还能够为您,为帝国,做更多事情。”带着模糊的笑容,夏尔躬下身来“请您继续信任我们夫妇吧,为了保住您的地位,报答您对我们的恩惠,我们愿意付出一切努力,陛下。” 第一百六十六章 摊牌与劝谏 随着夜幕的降临,卡洛娜皇后陛下的生日庆典也来到了顶峰,皇宫的礼炮仍旧在轰鸣,早已经准备在城中各个角落的烟花也开始大量绽放在空中,在炮声和嘶鸣声当中,各色各样的彩色光晕在空中张开,形成了一幅又一幅转瞬即逝的美景,而城中的居民们也纷纷在家中和街道上欣赏着这些烟花的表演,还有不少人在街上狂欢,庆贺着帝国的皇后陛下的生辰。 在这样一个举国同庆的夜晚当中,奥地利帝国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陛下和他的未婚妻也成为了众所瞩目的焦点,晚餐之后,宫廷开始了盛大的舞会,出席的重臣和名流们,在两位陛下和他们的妻子的领舞之下翩翩起舞,在宫廷当中华贵的水晶吊灯的照应下,珠光宝气四溢而出,满目都是翩翩起舞身着华服的贵妇小姐,场面让人目眩神迷,几乎再现了拿破仑皇帝时代帝国宫廷的恢弘盛景。 直到深夜时分,这一场宴会才最终结束,万家华灯慢慢熄灭,宫廷也重新陷入到了寂静当中,卡洛娜皇后的生日终于过去了,这一场筹备了许久的庆典也终于到了尾声。 然而,奥地利皇帝的行程并没有结束,甚至对他来说,才是刚刚开始。 对卡洛娜皇后的生日庆典,他是以一种礼貌的旁观态度参与进来的,心里并不认为有多么重要,而有些事情,对奥地利就是至关重要了,而这些事情必须通过某种更为隐秘的方式来进行。 就在庆典之后的第二天中午,在一队身穿着制服的禁卫军骑兵的护卫下,载着奥地利皇帝和他的未婚妻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巴黎城,来到了城郊,然后停到了到了一座府邸当中。 这里就是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府邸了,它原本是前朝儒尔维尔亲王的府上,自从波拿巴家族上台之后,将它半卖半送地赐给了特雷维尔大臣阁下,而今天的弗朗茨·约瑟夫陛下,就亲自莅临这座前朝亲王、当朝大臣的府上——这当然不可能只是礼节性的拜访而已。 府邸当中的仆人们,都穿着新式的制服,就连纽扣也擦得锃亮,他们的动作十分迅速,而且神色恭敬当中又有一些紧张,每一个人都似乎觉得能够接待一位皇帝陛下,实在与有荣焉。 奥地利皇帝访问法国,本来就是几百年来未有之事,而下访一位法国大臣,更是闻所未闻,由此可以见到他们的主人在帝国朝廷内、在欧洲各国眼中的地位,自然也让他们感到面上有光。 在仆人们装作不经意的注视下,皇帝陛下和他的未婚妻穿过了前庭,联袂来到了宅邸门口的廊柱之下,而这时候,早已经等候在廊柱之下的夏尔夫妇马上走下了台阶,迎向了这对身份超然的未婚夫妇。 “陛下,十分感激您能够莅临寒舍,这真是令我万分激动。”夏尔走到了皇帝面前之后,躬下了身来,恭敬地对对方行了礼,“眼下,我们一家人都齐聚一堂,他们都十分期待能够得到招待您的荣幸。” “希望不要让您因为我们的拜访而太过于辛苦才好。”弗朗茨·约瑟夫陛下只是淡然一笑,虽然口中说得十分谦虚,但是却也颇为矜持,似乎保持了不冷不热的距离。“请您和您的仆人们都放松一些吧,否则可真是让人过意不去。” “您虽然拥有谦虚和仁慈的心,但是您无法阻止人们对您的崇敬,陛下。”夏尔满面笑容地恭维着对方,“我们都十分热忱地盼望着今天的到来,并且希望您能够在我们这里得到最为无微不至的服务,所以我恳请您不必顾忌我们,陛下。” “这真是让人过意不去。”弗朗茨·约瑟夫陛下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夏尔的恭维让他也有些受用,哪怕知道这只是客套而已。 而在两个人说起客套话的时候,夏洛特也走到了伊丽莎白公主的面前,然后同样将她恭维了一番,不过公主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似乎不知道怎么应付这对夫妇,好在夏洛特也知道公主不大能够应付这种社交场合,所以只是微笑地应对着她,并不让公主感到为难。 在谈笑之间,皇帝陛下和公主殿下已经在夏尔和夏洛特的带领下走到了府邸当中,而这时,大厅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了,两个年轻人是夏洛特的兄弟菲利普和欧仁,而那位青年小姐正是夏尔的妹妹。 特雷维尔家族的年轻一代人们都已经齐聚一堂,共同迎接这位皇帝陛下的到来。 在皇帝陛下面前,夏尔将这几位年轻人一一介绍了,然后他们都对皇帝陛下和公主殿下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而他们两个也都十分有礼貌地回复了,一下子让大厅当中的气氛变得十分融洽。 不知道为什么,夏尔感觉比起在皇宫里面,皇帝陛下和公主殿下要更加自如地多,说话也不像昨天那么拘谨了。恐怕这一来是因为这里的人更加少,皇帝陛下不用说太多客套话,二来是因为特雷维尔家族毕竟是一个古老的贵族世家,和波拿巴家族比较起来,更让皇帝陛下感觉舒心一些。 而特雷维尔家族的年轻成员们也同样感到与有荣焉,他们虽然出身于公爵门第,但是平常等闲哪里有机会得到亲口和一国皇帝说话的机会?菲利普和欧仁都不由得有些激动,心想这将是以后自己可以拿来和朋友们吹嘘的谈资。 至于芙兰,倒更加冷静地多,已经和俄国沙皇以及皇太子殿下谈笑风生过的她,对这种大人物已经有了不少来往的经验,不再有心理上的仰视感,从小经过哥哥言传身教的她,更加不觉得这些人有什么值得仰视的,因为应对起来更加自如。 不过,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隙间,她小心地注视了伊丽莎白公主许久,仿佛要从中看出对方为何能够得到兄长如此赞誉的原因似的。 伊丽莎白公主无法感受自己正在到被人冷静估量,相反在和特雷维尔们的谈笑当中,她反而显得开心了不少,毕竟这里就算是最年长的菲利普和夏洛特,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和一群年轻人呆在一起,比面对一群穿着制服佩戴勋章的老头子要更加让人自如得多。 就在谈笑之间,一位仆人拿过了一个匣子,毕恭毕敬地走到了夏洛特的旁边,而夏洛特从容地接过了匣子,然后直接向公主殿下递了过去。 “亲爱的殿下,我万分冒昧地请您收下我们的礼物,以便让您可以有一个更好的回忆……”她面带笑容说,“些许薄礼,还请您不要嫌弃。” 公主殿下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看了看旁边的未婚夫,不知道应不应该收下。 而皇帝陛下倒没有什么迟疑,他微微点了点头,毕竟,在这样的场合下如果拒绝夏洛特奉送过来的礼物的话就有些过分了。 于是公主殿下双手接过了这个小匣子,然后随手打开来看了一下。 “呀。”她小声惊呼了一声。 躺在这个小匣子里面的,正是一串黑色的珍珠项链,这些珍珠形状浑圆,而且大小几乎完全一样,它们在红色的丝绒的映衬下闪耀着光泽,让人看得有些莫名心动。 虽然她家并不算是特别的富贵家庭,但是已经被奥国皇帝选为未婚妻的公主殿下,当然已经见惯了各种珠宝,不过在仓促之下看到这么美丽的项链,在人类的天性之下自然会刹那间怦然心动。 看到公主殿下这么动心的模样,夏洛特的笑容更加欢畅了,这些黑色的珍珠,都是夏洛特通过他们那位远亲德·拉图什·特雷维尔伯爵的关系,从南太平洋的群岛当中拿过来的,真可谓是罕见的奇珍,而这串珍珠项链所使用的珍珠更加是从这些珍珠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让她费了不少功夫。 不过,当看到公主殿下这么喜爱的样子,这些心血就不算白费了。 “您给出这么贵重的礼物,真是让人过意不去……”在瞬间的怦然心动之后,公主马上清醒过来了,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和夏洛特,“我们今天只是过来拜访做客而已,让您一家兴师动众就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真的不敢这样劳烦您。” 她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就能够得到的珍贵礼物,特雷维尔家族送出这么贵重的东西,天知道是图谋什么,她不想让身为皇帝的未婚夫为难。 “您如果肯收下这份薄礼的话,那就是对我们最大的赞赏了。”夏洛特仍旧微笑着,“我希望您能够赐予我们这样的荣幸。” 夏洛特一点也没有给公主退缩的机会,而这让公主更加犯难了,她又看了看她的未婚夫,而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陛下却仍旧是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浑然没有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哈布斯堡的皇帝从来无需为金银财宝费心,更不会觉得会欠了谁的人情,大不了随便再给一份回礼就行了,反正他的宝库里面有的是传世的珠宝。 “那就谢谢您的盛情了,夫人。”看到皇帝认可了之后,公主殿下也放下了心来,然后马上跟夏洛特道谢。“我真希望能够回报您。” “您如果能够满意我们的招待的话,那么就是最好的回报了。”夏洛特笑着回答。 而在公主殿下收下礼物之后,这些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融洽了,谈笑之间也多了几分年轻人特有的轻松感。 但是,这种轻松感并不是奥地利的皇帝陛下所追求的东西,在不经意之间,他又看向了夏尔,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差不多已经到了时候了。 而夏尔自然也心领神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再度向皇帝陛下躬了躬身,“我很高兴能够再度和您叙谈一番,陛下。” 他说者无心,皇帝陛下的表情却微微地僵了一下。 显然,他的话让皇帝陛下想起了两个人上次的会面,在那时候,他有外交幕僚助阵,却仍旧被夏尔以强势的态度把握了会谈的走向,并且任由他大肆吹嘘了一番法国的强大,这种强势态度自然并不为皇帝陛下所喜欢。 可是,皇帝陛下到了如今,自然也早已经熟悉了和他的那些不喜欢的人共事了。 他做了一个手势,夏尔马上离席,带着皇帝陛下往他的书房走了过去,而其他人当然也心领神会,谁也没有对此多置一词。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书房里面,在把门关上之后,客厅当中的欢声笑语已经被门所隔绝,这里已经是一片幽静,然后夏尔拉开了窗帘,让花园的美景从窗外一览无余。 “很高兴能够再和您畅谈,陛下。”夏尔走回到了皇帝陛下旁边,然后坐了下来。 “这确实是让人期待。”皇帝陛下低声回答,不过并不显得有多么热情。 他也不想再继续说客套话了,“请告诉我吧,处在目前的形势之下,您和法国是否准备履行当时对我国的承诺?” “恐怕,在这个时候,我们驻俄国的公使已经对俄国政府提出最后通牒了吧。”夏尔以罕见的诚实态度,跟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陛下坦诚了。 “什么?!”伴随着最初的惊愕,皇帝陛下禁不住惊呼出声。 然后,惊愕马上消褪,取而代之的是焦虑与……愤怒。 他原本害怕的是法国人不够积极,不肯履行承诺站出来武力制止俄国人的行为,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法国人居然现在已经直接准备对俄国人发起最后通牒了! 毫无疑问,这是他们蓄谋之下的举动——考虑到巴黎和彼得堡两地消息的往来时间,这一定是事前就确定好的时间,也就是说,他们非要掐着这个时间点来给俄国人和奥地利人同时发威,同时让这个举动显得像是法奥两国的共同立场。 太过于积极了,积极地过了份,以至于现在把他也拖到了尴尬的场地里面。 原本他以为法国人就算要武力行动,准备时间也会拖上一段时间,哪里想得到他们居然是如此不顾一切。 “你们……”皇帝陛下皱紧了眉头,似乎想要斥责夏尔,但是又想不出措辞。 “陛下,您着急什么呢?”夏尔早有准备,于是不慌不忙地反问。“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你们需要抵御俄国人,而我们毫不犹豫地准备为欧洲各个民族抵御俄国人——这是我们在履行保卫欧洲文明的承诺,这是我们的义务和责任,我们很高兴我们能够这么快地履行它。” “为什么非要挑在这个时候?”皇帝陛下紧皱着眉头,十分严厉地看着夏尔。 他想要指责夏尔,但是一下子又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毕竟确实是奥地利人请求法国人对俄国使用武力的。 “这是为了让您同样地表达出态度来,陛下。”即使是面对一位皇帝的愤怒,夏尔也毫不慌张,“我们不能给俄国人任何侥幸,奥地利人如果和我们一起表态的话,俄国人肯定会害怕的。” “这不是你们事前的承诺!”皇帝尖厉地反驳。 “但是这是必须的!如果您不能以凛然的姿态对俄国人表露出您的不满的话,那么您就是在违背您的先祖们的教导!”夏尔毫不退让地反驳了对方,“毫无疑问,俄罗斯人十分强大,但是哈布斯堡皇室不会惧怕任何强大的敌人,当年貌似不可一世的土耳其人曾经几次来到维也纳城下,不正是您先祖们以那种无畏的气概将他们赶跑了吗?您对俄国人也同样如此——更何况,现在您还有两个大国作为朋友站在身边……您为什么还要迟疑呢?您可以武装中立,但是您必须表态,这就是我们和英国人的意见!请接受它!” 第一百六十七章 和解与通牒 “您可以武装中立,但是您必须表态,这就是我们和英国人的意见!请接受它!”虽然从言辞上来看,夏尔十分礼貌,但是此时他已经昂然站了起来,毫无畏缩地看着弗朗茨·约瑟夫皇帝,显然这并不是一个请求句式,而是明显地包含有“您最好这么做”的意味。 也正因为夏尔的这种态度,所以弗朗茨·约瑟夫皇帝满面怒色地看着夏尔,他一生下来就是王子,成为奥地利帝国的皇帝也已经几年了,从来都是别人战战兢兢地恭维他,小心翼翼地服从他的命令,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 他气得脸色发白,夏尔相信如果他有这个能耐的话,他一定会将自己拉出去吊死。 不过非常可惜,他没有这个能耐,恰恰相反,他现在有求于自己,而且夏尔还说得十分明白——这是英国同法国的共同意见,在现在的欧洲乃至世界,还没有人能够把这种意见淡然视之。 而且,他是有意这么说的,他就是要当面让这位皇帝陛下恼怒,给予他一个刻骨铭心的记忆,让他知道自己的能量。 因为他知道,弗朗茨·约瑟夫绝对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相反他从来都可以冷静务实地面对现实。 在原本的历史上,1866年他被普鲁士打得溃不成军,从此告别了德意志,眼睁睁地看着普鲁士成为了德意志的主宰,然而在之后,他却又在普法战争结束之后马上对普鲁士靠拢,并且成为了普国的一个坚定盟友,以便对抗俄国人——夏尔现在给皇帝的难堪,不可能有历史上普鲁士人给他的更多了。 由此可见,这位皇帝陛下绝对不会不知道变通,相反他会屈服于压力,他会选择听从更有力的人的话,而夏尔现在就是要在皇帝陛下心中培养这种印象。 在这种让人窒息而又难堪的沉默持续了许久之后,夏尔终于重新展露出了笑容,他轻松地摊开了自己的手,主动做出了一个表示和解的手势,“陛下,我十分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是出于各方面的考虑,我们不得不这么做,还请您谅解我们。” 皇帝陛下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显然心里还是怨愤难消,似乎不屑于再跟他多说。 不过,即使是皇帝陛下也知道,现在这个形势下,既然英法两国已经协调起了行动,那么他就很难再改变什么了。 而且,现在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得罪了俄国人了,那么哪怕心里对法国人、对波拿巴和特雷维尔两个人十分恼怒,但是他也只能暂时忍耐,他不能把所有人一次都得罪光。 被人耍弄一次的感觉确实十分难受,但是他只能暂且忍耐。 “诚然,我们事前没有告诉您就直接作出这样的举动可能会让您感觉有些突兀,但是我得跟您说,这是对您最有利的举动。”夏尔不慌不忙地继续说了下去,“有时候良药苦口,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药苦就不喝了,您说呢?” 这番无耻的话,让皇帝陛下气得笑了起来。 “特雷维尔先生,不得不说,您们已经赢了一阵了,干得十分漂亮。所以如果我是您的话,我会心里窃喜,享受胜利的喜悦。”年轻的皇帝冷冷地看着夏尔,“但是作为有教养的贵族,我认为我不会去再作威作福,沾沾自喜,讥笑别人的困窘,因为这会给我带来一个敌人,一个会一直记住这一切的敌人!” 虽然他说得是狠话,不过夏尔心里却十分高兴,因为他知道皇帝陛下这么说,无异于是在承认他已经默认了现实,只是扔下几句场面话而已——而放狠话本身就证明这位皇帝陛下拿自己没有办法。 “抱歉,陛下,我想我刚才还是没有跟您解释得足够清楚,所以您可能对我会有所误解。”夏尔仍旧微笑着,“作为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我当然知道什么是风度,什么是尊重,我也喜欢适可而止的行事方法。” “真可惜您玷污了这么好的姓氏。”皇帝陛下冷淡地回答。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本的矜持冷漠,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这种讥刺倒是免不了的。 “但是这不是讲风度的时候了!我们这完全是在为了大局而考虑。”夏尔完全无视了皇帝陛下的讽刺,继续说了下去。“您现在已经看到了,英法两个国家已经决心为了保卫欧洲和文明而战,在这样的斗争当中他们是顾不上讲情谊的,我们需要每个人都表明自己的立场,以便让我们弄清楚谁应该友好谁应该打击,而您,作为一个大国的皇帝,我们更希望知道您的意见。如果在我们为了保卫欧洲而进行殊死搏斗的时候,您却为了一些个人的考虑而选择暧昧不清地隐匿在背后,也许我们这些政治家能够理解您的苦衷,可是这会深深地伤害您在两国人民当中的形象,他们势必会问——我们的孩子在为保卫奥地利而死,为什么奥地利却无动于衷?这个问题我们是很难回答的,而如果民意因为这种愤怒而转变得对奥地利不利的话,那么就算我们两国的政治家想要和奥地利继续友好下去,恐怕也会顾虑极多。” 夏尔一边说,一边注视着弗朗茨·约瑟夫陛下的脸,冷静而又自信,“所以,我们认为,您尽快表态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无疑您因此会失去俄国人的友谊,但是您可以得到我们的尊重,得到两国人民的尊重,您可以从英法两国得到友谊,这种友谊我认为比俄国人的友谊要更加珍贵,毕竟俄国人只能给别人残杀、灾厄、恐怖和鲜血,而这两个国家可以给您繁荣一个国家所需要的全部条件。” 把瞒着他进行这样的勾当说成是为了他好,这当然不容易,不过夏尔本来就没打算要让对方心悦诚服,他只要对方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就行了。 “我可以告诉俄国人,我们会继续保持原本的中立政策,不会参与到和他们为敌的行列当中来。”皇帝陛下仍旧十分硬气地回答,但是马上就松了口风,“不过,我也确实十分期待能够得到英法两国人民的友谊——奥地利愿意等待和平,并且和任何一个友好国家的人民共同建设这种和平。” “您可以跟俄国人说任何事情,这是您的权利,我们是绝对不能干涉的。”夏尔却毫不留情面,“但是,事到如今您应该已经发现了,您是没有办法取悦所有人的,您已经必须选上一边了。如果您继续坚持原本的做法,那么我们两个国家绝对不会欣赏这种举动,因为他们已经因为您的访问而深信您是站在我们一边的了,而这么做有任何好处吗?您中立是在帮俄国人,可是俄国人肯定会气恼您的中立,到头来他们还是会恨您,这种中立能够让您得到什么?您难道还看不到了,现在实际上奥地利已经没有多少路可走了,而我是最能够帮助奥地利的人之一!” 这些话毫不留情面,几乎可以算是当面斥责皇帝陛下妄图左右逢源的想法,而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则眉头紧皱,郁闷而且痛苦。 诚然如同夏尔所言,他确实可以跟俄国人说明真相,同时说明自己毫无恶意,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俄国人再怎么也不会喜欢自己作壁上观的盘算。而且英法两国也会恼怒自己的反复无常。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干脆直接选边站,不管怎么说,同英法做朋友总比同俄国人做朋友要让人舒心得多,至于俄国人在1848年拯救他的帝国的恩德……如果不忘恩负义的话还当什么皇帝? 仔细权衡考虑之后,弗朗茨·约瑟夫陛下终于判断了现状,然后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确实没有多少路可以走了。 然而,他唯独不想在这个年轻人面前服软。 “谢谢您的提醒,奥地利会根据自己的利益做出选择,并且对每个国家继续抱有善意。”他冷冷地对夏尔说。 说完之后,他马上站了起来打算离开,因为在这里多呆一秒钟,都让他感到难受。 “陛下,请您无论如何都不要将我们的善意抛开。”然而,就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夏尔却再度开口了,“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俄国人只能给您恐怖,而法国人却能够给您其他东西,尤其是能够帮助您使得国家繁荣昌盛。如今什么能够让一个国家繁荣起来呢?当然是工业和商业,而法国人可以跟您提供资本和技术,让您的国家尽快发展起工业和商业,您看这能够让您忘记怒火吗?” 这个问题,让皇帝陛下停下了脚步。 如今工业化已经在整个欧洲大陆方兴未艾,欧洲各国都看到了发展工业商业所能集聚的财富,虽然对所谓工业化,对弗朗茨·约瑟夫,乃至于他身边那些亲信的贵族集团来说都是一个十分模糊的概念,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希望发展工商业。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想要就能够得到的。想要发展工业,人力,资源,市场,资本,技术等等要素都不可或缺,前面三样要素奥地利还可以说并不缺乏,后面两项却都颇为薄弱,虽然已经开始了初步的工业化进程,但是进展却颇为缓慢。 而这两项要素,英法两国却都有。 如果他们肯慷慨地提供某种帮助的话……那至少今天所受到的屈辱就不算什么了。 皇帝陛下惊疑不定地看着夏尔,弄不清楚这是他个人的想法,还是在代表法兰西帝国的皇帝。 “因为我的职务关系,我认识不少实业家,也认识不少法国的银行家,他们有些得到了我的恩惠,有些人则十分欣赏您,所以他们很愿意为两国的友谊奔走,让您能够尽快让国家走向繁荣昌盛。”夏尔重新笑了起来,不过这时候语气里就没有刚才那种尖刻了,“陛下,我请求您不要让我们的好意落空……” 皇帝陛下原本严峻的表情慢慢地松懈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仿佛想要在颜面和实惠当中做出一个选择,但是他很快就重新走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然后坐了回去。 “您可以跟我详细解释一下吗?” “当然了,陛下。”夏尔点了点头。 …… 就在夏尔在自己的家中领受奥地利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圣彼得堡,正同样经历着同样的狂风暴雨。 因为比巴黎早了几个时区,所以这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彼得堡的天色已经变得非常昏暗,乌云阴沉地笼罩在大地上,仿佛预兆着接下来将有一场风暴来临。 就在彼得堡的帝国外交部当中,俄罗斯帝国外交大臣卡尔·罗伯特·涅谢尔罗迭阁下,以和天气一样阴沉的表情,看着对面的法国大使德·维耶尔先生。 他在1780年出生于德意志,此时已经年过七旬,早已经老态龙钟,花白的头发和已经消瘦的身躯让他看上去肃然起敬,而胸前佩戴的勋章则一览无余地宣告了主人的地位。 自从罗曼洛夫王朝中期以来,帝国的外交事务都交给了这些德意志过来的专业外交官,而这些外交官们以自己的技巧和冷酷,一直协助这个帝国在欧洲大陆上纵横捭阖,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开疆拓土。 这位已经为帝国供职了半个世纪的老外交家,如今已经成为了帝国的外交大臣,也即是首席大臣,是帝国沙皇最为仰赖的重臣,沙皇陛下还封他为伯爵,让他真正地成为了帝国贵族。 按理来说,他已经在这么多年的职业生涯当中锻炼出了无比的耐性和镇定,可是此时,他原本的风度和镇定都已经被抛到了,怒气已经爬满了他的面庞,让他几乎无可抑制。 因为,就在刚才,大使直接过来他的官邸求见了他,然后向他递交了一份最后通牒。 抛开无数纷繁复杂的外交辞令,这份通牒十分明确——它宣称法兰西帝国无法坐视俄罗斯帝国破坏之前协议和欧洲和平的举动,要求俄国人马上停止对土耳其的军事行动,同时以最快速度撤回已经攻入罗马尼亚境内的军队。 通牒在最后说,如果俄罗斯帝国不按照此项要求行事的话,那么法兰西帝国将不得不以武力来保卫欧洲和平。 “这就是你们的最后通牒吗?”在片刻的忍耐之后,大臣阁下的愤怒终于抑制不住了,他对对面的大使吼了出来,“你们竟然能够做出如此无耻的举动吗?” “先生,我们认为这是拯救欧洲和平和欧洲文明的必要之举。”相对于大臣阁下的愤怒,大使却要镇定地多,“我很遗憾,可能我给您带来了一个不让人高兴的消息,但是,经过我国政府的慎重考虑,我们认为有必要采取这种断然行动来保卫法国和欧洲的利益。” 一身正装的大使不慌不乱地站在大臣阁下面前,既镇定而又风度翩翩,又带有那种几乎永恒不变的冷漠,这就是决裂的信号。 “荒谬!”大臣阁下打断了大使的话,“为了异教徒而对基督徒兵戎相见,这是对上帝的背叛!你们会因此受到恶果的!” “对我们来说,法兰西就是上帝本身,阁下。”大使仍旧镇定无比,丝毫不为大臣的咆哮所动,“根据我国政府的规定,您需要在今天晚上九点之前给我答复。”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答复,请告诉你们那位匪徒皇帝吧。”大臣阁下冷冷地打量着大使,然后将通牒重重地拍到了桌子上,多年来的那种凌厉森严的外交家风度此时一览无余,“俄国将会以断然态度来为自己的国家利益服务,它不会屈服于任何国家的威胁!我见过那位拿破仑皇帝的末日,我也可以再见证另一个的末日!你们去领护照吧,我希望我下次能在巴黎看到你们!” “那么,我很遗憾,阁下。我不得不宣布,从晚上9点开始,我国和贵国将进入战争状态,阁下。”大使躬了躬身,然后退出了房间。 第一百六十八章 退礼与宣言 就在阴云怒号的压抑气氛当中,俄罗斯帝国的外交大臣涅谢尔罗迭伯爵尽管非常惊愕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通牒,但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法国大使所提出的任何一个条件,拒绝了这份通牒,并且要求马上大使和使馆人员马上领外交护照离开俄罗斯国境——这是通行的外交原则,一旦两国进入战争状态,那么就不能留难对方的外交人员。 法国人有法国的理由,俄罗斯人有俄罗斯人的道义,那么,情况就十分明白了,两国之间只能以兵戎相见,用刀枪来决定到底谁对谁错。 被伯爵严词拒绝的时候,法国大使倒也不显得惊奇,他彬彬有礼地跟大臣阁下告辞离开了,而老态龙钟的伯爵也直直地站了起来,目送这位大使先生离开了自己的官邸。 最初的愤怒过去之后,他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着冷静,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却给人以毫无畏惧的感觉,尽显老派外交家的风度。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曾经亲眼看见过拿破仑威灵顿等等那一代人的巨星,所以他完全不会畏惧任何扑面而来的暴风雨。 当大使离开之后,官邸重新恢复了寂静,大使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沉默着重新清理了一下桌上的公文,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夜景。此时已经是黑夜降临了,夜晚中的彼得堡还是一片祥和,外面已经华灯初放,倒映在静静流淌的涅瓦河当中,尽显这座城市的魅力。 上帝啊,请您让这份祥和能够一直留在俄罗斯吧。大臣阁下心里默念,然后他摇了摇桌上的铃线,把自己的秘书叫了进来。 “准备马车,我要进宫面见陛下。”他以听不出任何起伏的语气说,“你去通知一下还在彼得堡的大臣们,让他们尽快进宫参加重要会议。” “是。”虽然大臣阁下的要求很奇怪,肯定预示着什么大事已经发生,但是多年良好的训练,让秘书没有发出半句疑问,马上点头应是,然后离开了房间。 大臣重新转过来,缓缓地走到了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仿佛要把这副景象印在心头似的。 他知道,今晚他已经注定无眠,而到了明天,整个彼得堡都将会知道,俄罗斯将会面临一场注定艰难的搏斗。 而且必须赢下来。 彼得堡突如其来的慌乱,此时还并没有传到巴黎,这个城市仍旧沉浸在夏日慵懒温凉的黄昏当中。 在夏尔·德·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宅邸当中,奥地利帝国的皇帝陛下此时还在盘桓其间,和夏尔商议着国家大事。当夏尔之前告诉他法国已经将会对俄国递交最后通牒的时候,皇帝陛下曾经十分恼怒,但是经过最初的惊愕之后,此时他已经至少表面上忘却了原本的愤怒,以冷静务实的态度和法国的大臣继续谈起了以后合作。 对皇帝来说,已经发生的事情是难以挽回的,面向未来更加重要。 而在皇帝陛下同夏尔密商的时候,他的未婚妻也并没有闲着,此时她正跟在女主人夏洛特的身边,逗弄着对方的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都是男的,大的已经接近两岁,已经可以奶声奶气地说一些短语了,而小的才几个月大,只能襁褓当中接受众人的围观。 这两个孩子,一个金发碧眼,一个黑发紫瞳,看上去形象差异很大,不过却又都十分可爱,所以公主在一见面之后就马上喜欢上了他们,一直都在逗弄他们,简直是爱不释手。 “殿下!”在夏洛特的教导下,克洛维斯用清脆的童音对公主喊了出来。 “别叫殿下,怪让人难受的,叫我阿姨就好了。”公主笑眯眯地抹了抹他光滑的脸蛋,“真可惜今天我没有给你带礼物过来……” “您还这么年轻,叫阿姨也太不合适了。”夏洛特笑着接了茬,“简直就像他的姐姐一样。” “这可真是让人难为情……”公主微微有些脸红了,“我都已经是要出嫁的人了,哪里还年轻。” 尴尬之下,她将视线往旁边看了过去,然后骤然发现似乎有个人正在观察自己。 当发现了她的视线之后,对方马上将视线收了回来,然后逗弄起了旁边的那个紫瞳的孩子。 公主殿下楞了一下,她知道这个人是那位大臣阁下的妹妹,但是她十分疑惑,明明两个人只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对方却对自己好像有些冷淡,而且暗中在观察自己。 不过,正好有件事可以拜托她办。 正好在这时候,夏洛特夫人离开了孩子们,似乎是监督仆人们准备晚餐去了,而公主殿下也借机不着痕迹地凑到了芙兰的身边。 而芙兰也感受到了公主凑过来,她连忙重新看向了对方,“殿下?” “德·特雷维尔小姐,您好。”公主十分礼貌地跟她问了声好,然后略带忐忑地问,“请问,您……您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您为难的事情呢?从刚才一来到这里,我就感觉到您似乎实在观察着我,而且……而且好像不是特别高兴,是不是我在无意当中给您带来了什么困扰呢?如果是的话,我想我需要向您道歉,请您明示我吧……” “您……您真是敏锐。”芙兰有些惊诧,没想到对方的感觉那么灵敏。 公主殿下的态度十分礼貌,但是却也暗藏着一些强硬态度,芙兰当然听得出来。 “我对您毫无恶感,殿下,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您之前也不可能损害到我什么。”她尽量以谦和的态度说了下去,“我对您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好奇?”公主更加奇怪了,“我有什么值得好奇呢?” “您是奥地利帝国的未来皇后,仅仅因为这一点我就对您十分好奇了,因为社交界已经谈论过很多有关于您的事情,而且大部分都是在赞美您……”芙兰低声回答,“所以我对您有些好奇也不奇怪吧?更何况,其他人就算了,就连我的哥哥在奥地利见过您之后,都对您赞不绝口,他这个人我是了解的,绝不是那种喜欢吹嘘的人,所以这更加加重了我的好奇心。” “原来……原来是这样。”公主叹了口气。 看来,到处都在谈论自己,惹起了她的嫉妒心了吗?也对,这种家世优越的贵族小姐,各个都心高气傲,看她这么漂亮,平常肯定也是被人众星捧月,所以听到有关于自己的传言之后就会心里不服,然后产生敌意了吧。公主心想。 这种“敌意”,真是让她感觉有些荒唐。因为她从未期待过成为别人眼中的焦点。 “那么现在您看到了吧?针对我的传言都是言过其实的,站在您面前的只是一个迷糊而又羞怯的普通人而已。”她苦笑了起来,“她真的不值得别人过度瞩目,只是想要能够安静地生活下去而已。” “如果一个人能够得到您这样的地位之后,还能做如此想的话,那么她就绝对不会是个普通人了。”芙兰摇了摇头,反倒恭维起了对方,“您的清醒,证明了您配得上皇后的头衔。更何况您还有如此的美貌……” 不过,虽然嘴上是恭维对方,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服的,她觉得自己的容貌绝对不会输过对方,考虑到哥哥更喜欢金发碧眼,她应该犹有过之才对——如果公主殿下知道她心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念头,恐怕会更加哭笑不得吧。 “您这样的恭维真是让我汗颜。我请您不要再跟我说这样的话了,无论是在奥地利还是在法国,这种恭维都包裹了我,简直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倒希望您能够以平常的朋友那样对待我。”公主殿下重新严肃了起来,“对了,我还有件事,私人的事情要拜托您。” 私人的事情拜托我?芙兰有些惊诧,不过还是马上答应了下来。 “您请说吧。” 在她的注视之下,公主殿下从自己身上悉悉索索地掏了一下,然后从自己的身上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接着,她注视了一下周围的景象,确定没有人看着自己之后,她从荷包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 金灿灿的光线马上就刺入到了芙兰的眼睛里。 这是一块怀表。 片刻的疑惑之后,芙兰马上明白了——这不是哥哥以前爱用的一款怀表吗? 这是…… “这是您哥哥之前在奥地利的时候送给我的礼物。”公主小声地说,“虽然我很感激他的馈赠,不过我想……以我的身份,最好不要接受别人私下里送的礼物,尤其是一份来自于某个外国大臣的礼物。” 夏尔在临近告别奥地利的时候,在美泉宫当中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机会和公主私下会面了几分钟,在诉说了自己的热情之后,夏尔将自己的怀表作为礼物赠送给了对方,并且说这是一个信物,以后公主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跟他说。 而这个礼物也一直成为了公主殿下不安的源泉,她本能地知道自己不应该接受这样的礼物,所以在一来到巴黎之后,就想着把礼物还回去。 考虑到这位大臣阁下和她自己的名誉,她既不能大张旗鼓地送回去,也不能两个人私下会面送回去,所以现在,德·特雷维尔小姐恐怕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所以……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把这块怀表还给他,并且帮我告诉他,我十分感激他的好意,但是这种好意我实在难以消受,我只想请求请他以后继续致力于两国之间的友好往来,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趁着这个机会,公主以极快的语速说完了这段话,然后拿着怀表向芙兰递了过去。 居然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吗?真亏你做得出来! 芙兰十分惊诧,而又有些暗自恼怒。 虽然哥哥几次说过对公主殿下的欣赏,但是她没有想到他居然胆大妄为到了这种地步。 恼怒之下,一下子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小姐?”公主好奇地问。 在她的注视之下,芙兰终于回过神来了。 眼下倒不是生气的时候。 “您最好不要这么做。”她摇了摇手,拒绝了公主的要求。“既然他这样跟您说,那么这说明他也许另有深意,您最好还是留着它吧。我是不好做这个中间人的,如果您非要归还的话,那么您可以直接还给他。” “这……这就让人为难了。”公主殿下有些迟疑了。 在如今的情势下,她当然没办法私下里去见那位年轻的大臣,而且她本能地觉得,如果通过对方的夫人的话,恐怕更加不好。 正当她还在犹豫迟疑的时候,走廊那边又传来了脚步声,她抬头一看,她的未婚夫和那位大臣阁下正一起向这里走了过来,无奈之下她只好马上又将怀表收了回去。 刚刚收回去之后,弗朗茨·约瑟夫陛下已经走过来了。 公主殿下发现,这位皇帝陛下脸色凝重,好像碰到了什么大事一样。 “怎么了?”她走到皇帝旁边然后低声问。 “我们得尽快准备回去了。”皇帝冷冷地回答,似乎还在余怒当中,“能多快就多快。” “为什么?这样不符合礼节吧?”公主十分惊讶。 皇帝阴沉着脸,附在未婚妻的耳边,静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上帝啊。”公主殿下睁大了眼睛,然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夏尔。 就是这群人,在谈笑之间发动了一场战争吗?他们真的明白会有什么后果吗?或者真的在乎过吗? 而夏尔此时却镇定如恒,他微微笑着朝公主点了点头,仿佛回到了美泉宫时那样。 “我们先吃晚餐吧,陛下。前路漫漫,我们应该随时补充精力,这样才能直面各种危机,不是吗?” …… 在第二天的清晨,原本因为卡洛娜皇后的生日庆典而一片欢腾的巴黎城,突然换了气氛,从市民们一上街开始,他们就发现,街道上到处都有士兵在巡逻,空气当中仿佛都充满了火药味。 是发生了新的政变吗?人们心里都在惊疑不定。 然而,没有人有心情来回答他们的问题。 此时,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带着他的亲信重臣们,来到了波旁宫当中当中,而就在这里,帝国立法团的紧急会议已经召开了。 这些被直接召集过来的议员们,此时还是一头雾水,有些人甚至还是睡眼惺忪,显然还是没有从最近的享乐当中恢复过来。 立法团的前身是共和国国民议会,但是经过政变之后,波拿巴家族重建了帝国,而皇帝陛下集权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拿议会开刀。 他重建了元老院,把一大群亲信安插了进去,用元老院来分国民议会的权,然后他规定政府的预算立法团无权逐项审议,只能整个通过或者反对——其实就是无权反对。 同时,他规定立法团议员的职位没有薪水——从事政治其实是一门开销很大的职业,没有薪水就意味着这些立法团成员必须仰承政府的鼻息,否则就没有政府的支持和津贴,也就是说,他把立法团变成了他的御用工具。 在他的一系列努力之下,原本桀骜不驯的国民议会——也就是现在的立法团——已经是皇帝陛下的御用工具了,只要帝国政府提出一项预算要求,基本上都会得到通过。 当然,就算是御用工具,也要摆出国会的门面来,帝国政府需要这枚橡皮图章来为自己的冒险行动背书。 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走上了议会的讲坛,然后以傲然的态度面对着自己的这些傀儡议员们。 “帝国的议员们!”他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今天有一项政府的特别议案,我希望你们能够尽快通过,那就是……对俄国战争的紧急拨款。” “哦?!”听到了皇帝陛下的话之后,议员们一片诧异。 虽然帝国和俄国的关系很差,但是最近似乎有改善的迹象,他们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直接走向了兵戎相见的境地。 “就在此刻,俄国人正在对欧洲进军,他们以冷酷的决心,施展着他们永恒不变的邪恶野心,妄图逐步地蚕食整个欧洲。”皇帝陛下继续说了下去,“经过了痛苦的考虑之后,我认识到,我们无法以理性的和平的宣言让这些人让步,也无法以道义上的规劝,使得他们放弃无穷的野心,所以……在无可奈何之下,我们只能以最后的手段来制止这种无边的邪恶,没错,我们热爱和平,但是当危难临门的时候,我们也绝不会退缩!我深信,我国的军事传统和勇敢的官兵们,定能够保卫法兰西,保卫整个欧洲,只要我们能够拿出旧日的精神,重拾我们的利剑,那么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我们。” 他抬起头来,看着所有议员,然后大声喊了出来,“现在,我国已经面临着最为危机的时刻,我需要每个国民都站出来承担自己的义务,保卫祖国,今天我不认识什么波拿巴派也不认识什么正统派,我只认得法兰西人!请你们告诉我,愿不愿意为了法兰西贡献一切?!” 已经醒过神来的议员们,当然明白这是皇帝陛下不容置疑的决定。 会场突然变成了一片欢腾,一些原本就十分拥护帝国的议员们马上举起了自己的双手,仿佛是那些见到了拿破仑皇帝的老兵一样。 “法兰西万岁!帝国万岁!皇帝万岁!”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卡尔马克思六评特雷维尔 最近,一个在欧洲各国的都城当中窃窃私语了很久、一个被我们长时间所预言的新闻,终于如期发生了——就在之前几天,法国向俄国提出了最后通牒,要求俄国人停止对罗马尼亚的进军,否则就将以兵戎相见。 毫不奇怪,这个要求被俄罗斯人傲慢地拒绝了,而这也正是法国那位高深莫测的卡利古拉都所期待的,他马上就召集了他的傀儡议会,然后再让这些提线木偶们通过了追加战争拨款的议案。 于是,这场被我们预料了许久的战争,终于爆发了。 没有人是正义者,这场战争的两方都是窃贼和强盗——俄罗斯人虽然是被宣战的一方,但是在这之前他已经对土耳其人宣战,并且发动了自己对欧洲的进军,放纵着自己无穷的野心;而路易·波拿巴和他的整个统治集团,更是一群无耻的恶徒,他们之所以去对抗俄罗斯,只不过是一伙强盗不允许另外一群强盗得逞而已。 眼下,俄国人已经摩拳擦掌,同仇敌忾,誓要为1812年的荣耀再添上新的光辉,哥萨克们向他们的主子保证他们会再度打垮法国人,正如他们当年做到的那样。 无论如何,在野心的驱动下,俄国人总会搞冒险的,而这种冒险终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而法国人呢? 法国人却有些不同,他们在表面上欢呼,正如那些在议会当中高呼皇帝万岁的议员们一样,民族情绪高昂,宣称要一雪当年的耻辱。 然而,至少有一部分法国人在私下里嘀咕,帝国的那位陛下在高唱“帝国就是和平”的同时,在高喊“要和欧洲各国保持友好往来”的同时,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动了一场对外战争,这不光是给了法国人民突如其来的负担,也让这个政权从内到外都失信了。 如果这种失信能够给法国带来什么利益的话,也许法国人会默然接受,正如他们当年默然接受弗朗索瓦一世和奥斯曼帝国苏莱曼大帝之间缔结的渎圣联盟一样。 可是,这一场战争真的能够给法国带来足够的利益吗?难道,法国能够在扼守黑海的君士坦丁堡,在在巴尔干和克里米亚茫茫荒野当中找到什么利益吗?这种利益是否值得法国人牺牲自己青年人的生命为之而战? 没有一个法国议员敢于对他们的暴君提出这样的问题,质疑他一意孤行下的动机,足以从中看到这个新时代的卡利古拉究竟把这个国家给摧残到了什么地步。 其实情况非常明显,任何人都能够看出来,法国在这场战争当中既不是为了保卫欧洲也不是为了保卫法国的利益,而是为了路易·波拿巴皇帝的个人威望和势力,是他在拿着这个国家孤注一掷,然后驱使那些朱阿夫兵们去和哥萨克们在茫茫荒野里面一决生死! 法国在黑海没有利益,但是波拿巴需要用这样一个行动来讨好英国人,同时酬报他们御用军人,让他们能够在这样一场战争当中得利,而这正是他巩固自己这个初创开始就摇摇欲坠的帝国的不二法门。 没错,这是为了英国人的利益而打的一仗,英国人需要组织俄国人的进军,免除掉他们对自己各个重要殖民地的威胁,所以他们急需要挫败俄国人,打击他们的军事力量,不管在哪里都行;而法国的那些将军们也同样如此,这些军阀们眼热于拿破仑时代那些亲王公爵们所得到的一切,一心想要沿着前辈们的光辉道路走下去,他们迫切需要战争,来让自己得到爵位,得到财富,得到他们渴望的一切——而这才是这场战争的真正理由。 英国人是在为了印度打仗,所以他们向巴尔干进军;法国的御用军人们是在为了打仗而打仗,所以他们同样在向巴尔干进军! 这就是法国如今面临的全部真相,然而那些能够看到这种真相的人,要么跟着他们的陛下一起说谎欺骗,要么因为帝国政府的淫威而噤若寒蝉,所以帝国皇帝的军事冒险居然不置一词地就被法国人给接受起来,满以为他们的皇帝在带着他们走向光荣! 毫无疑问,两个国家都是大国,虽然俄罗斯在国力上不如法国强大,但是他们有主场之利,而且两方为了自己的生死存亡也一定会拼尽全力,直到柴尽火灭为止。所以这场搏斗将是空前的搏斗,将会有无数青年人在其中丧失自己的生命和一切希望。 热爱虚荣的法兰西人啊,你们已经被拿破仑骗了一次了,为什么还要再被另一个渺小的拿破仑再骗一次?你们的民族热情,就这样被一群冒险家和骗子手所利用,被驱赶着向其他民族开火,用他们和你们自己的鲜血为这群人增光添彩! 可想而知,如果杜伊勒里宫的那位骗子手赢得了胜利之后,他的脚步是不会停歇下来的,因为御用军人们一代接着一代,他们的欲望永远难以餍足,所以他必须一次次地发动军事冒险以安抚这群御用军人的野心,而将会让欧洲永无宁日。 所以,任何正直的人,任何对欧洲和世界的和平有所期待的人,都应该认识到,想要让欧洲有所宁日,就必须要让这个帝国在战争当中立刻失败,让这个危险的政权,不要再以一次次的军事冒险、残杀劫掠来让世界陷入血海当中。 诚然法国的失败会让哥萨克们的主子气焰更加嚣张,会让俄罗斯人的野心更加危险,也会让法国人蒙受难以承受的损失,但是俄罗斯人的野心终究会得到制止,而法国现在面临的灾祸也肯定会比未来的小——毕竟现在这是一场没有陆地国境交战的战争,哥萨克们不会进入巴黎,而未来呢?也许波拿巴皇帝的某次军事冒险,就会带来法国本土受辱的恶果,就像前一个拿破仑一样! 我相信,那些还没有被波拿巴强盗集团所蒙蔽的法国人,在经过了清醒理智的思考之后,也会明白,法兰西越早抛开这个强盗集团越是对法国有利,而只有在那时候,法兰西才能够重新找回它曾有的一切荣誉和庄严,它才能够有机会重新成为自由的法兰西共和国,愿那一天早日到来。 在这场蓄谋已久的突然袭击当中,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 在向俄罗斯人递交最后通牒之前,法国人刚刚在为他们的皇后陛下举办生日庆典,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也赶到了这里为她庆贺,而就在得知法国已经对俄国启衅开战之后,这位皇帝又大为恼怒,在敷衍了一天之后就结束了对法国访问的所有行程,草草地离开了巴黎。 皇帝的愤怒可以理解,因为虽然他们同样厌恶俄国人的进军,但是他们因为国力的衰弱,不敢和俄罗斯正面相抗,所以他们指望有什么大国能够站出来,代替他们进行这样的对抗,而这正是哈布斯堡皇帝放弃了对拿破仑传人的厌恶,转而向他献媚讨好的原因。 可是法国人,却也毫不含糊地同样利用了他,就在他给法兰西皇后祝贺的时候,就在他向法国皇帝虚词恭维的时候,这位皇帝却一边和他互相恭维,一边又和和气气地向俄国递交了宣战书,然后将他也拉在了一边,甚至之前从未说过有关于此的半个字! 哈布斯堡想的只是给自己找个靠山撑腰打气,哪里想得到这个靠山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虽然哈布斯堡的皇位,历史远比波拿巴的悠久,但是但是在厚颜无耻、出尔反尔与理直气壮地行恶事方面,他们却是有足够的共同语言的,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熟悉了各国所惯用的那套虚伪的行事方式,欧洲各国才会对波拿巴和他的臣仆们如此欣赏,绅士们戴好白手套鼓掌,欢庆他们对共和国的犯罪,然后将他们接纳为“欧洲大家庭”的一员。他们越是无耻狠毒,越能够激起欣赏的目光和欢呼,然后被绅士们接纳为自己的同类,庆贺他们的胜利。 哈布斯堡皇帝所愤怒的,只是自己没有骗到别人,而是被骗了而已。强盗们通常是不会自省,而只会责备别人没有任由自己去抢的。 只要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事准则仍在继续,枫丹白露的荒诞剧就不会是最后一次表演,第一次是正剧,之后的就是闹剧,他们将会裹挟着法国,一次次地进行军事冒险,并且在某一次冒险当中毫无光彩地被击败。而路易·波拿巴和他的那群荒唐无耻的亲信们,以及他整个由阴谋和暴虐维系起来的帝国,都将在闹剧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们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而在这一系列的闹剧当中,我们似乎又看到一个人的身影,那就是那位已经享有“声誉”的夏尔·德·特雷维尔。 虽然依仗着他主子的宠信,他已经从外交部门当中离开,成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帝国大臣,掌握了无比巨大的预算,和从预算当中为自己谋取私利的特权,但是他似乎还是没有因此而满足,一心想要辅佐他的首领继续搅乱欧洲,以便让他个人享受更大的权力。 有确切无比的证据证明,就在这个强盗集团决定对俄国准备发动战争之后,他却一直都在自称俄罗斯人的朋友,并且满怀热情地和俄罗斯互相往来,屡次对俄国公使花言巧语,和他的主子一样高唱“帝国就是和平”的高调,为了迷惑麻痹俄国人欺骗造谣无所不为。 毫无疑问,只有在像特雷维尔这样的披着华服的恶狼的辅佐下,科西嘉岛上的怪物才能够如此顺利地为恶人间。某种意义上他的罪恶和他主子的罪恶是一体两面的,他们合在一起就是全世界的灾难。 在多年的任职经历当中,他肯定为自己劫夺了无数财富,人人都知道几年里他的财富已经急剧膨胀,成为了这个帝国最为富有的人,抢夺了不知道多少原本属于法国人民的财富,他的那种马基雅维利主义的行事风格,也让欧洲各国的大人们心里原本就已经没留存多少的道德观,更加被败坏了几分。 在路易·波拿巴这个新时代的卡利古拉,和他那些犹如塔列朗再生的亲信们的努力之下,欧洲如今已经是危机重重,一片风雨飘摇。而在顾影绰绰当中,我们总能看到几缕从特雷维尔身上烧出来的鬼火,他将还和他的主子毒害欧洲多少年呢?又会以什么样的滑稽姿势告别这个舞台呢? 我们拭目以待。 第一百七十章 谈判与暗算 在法兰西帝国正式对俄罗斯帝国宣战之后,巴黎城一改夏日的懒散,突然沉浸在了民族狂热的喧嚣和严肃的军事戒备当中,街道上到处都有如临大敌的士兵们在巡逻,气氛一片肃杀,再也看不到前几天举国欢庆卡洛娜皇后陛下的盛景了。 在皇宫当中,前几天四处散步的灯彩现在也都已经被重新收拾走了,宫中不绝于耳的音乐声和贵妇人们的欢声笑语也都已经消失,那些巍峨的建筑掩映在花园的草木当中,寂静到近乎于肃穆。 而在这一片沉寂当中,却有一股看不见的激流在宫墙之间回荡,足以冲开整个世界,让这片大陆变了一个模样。 就在皇宫宏大的厅堂当中,法兰西帝国皇帝按照一般的礼节正在接待一些来自于外国的客人。 在会客厅之外,一大群卫兵笔直地站在门口,监视着外面的一切动静,而在这个厅堂当中,在场的不论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还是法国的大臣官员们,都身着礼服,毕恭毕敬地站在皇帝陛下面前。 这些外国人都是近东人的相貌,皮肤微黄鼻梁高挺,大部分人还留着乌黑的胡子,而他们身上虽然穿着欧洲式的礼服,头上却戴着一顶小毡帽,看上去着实有些滑稽。 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人人都是一脸严肃,谁也不会关注这种小事。 “仁慈的皇帝陛下,我代表我国的苏丹,感谢您在我国的危难时刻提供的帮助。”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这群外国人当中为首的一位恭敬地对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说,“苏丹和我国人民都绝对不会忘记您的恩情的,我们将会尽一切努力来协助您一同击退可恶的俄国人。” 他叫奥马尔·萨哈兹,是如今的土耳其苏丹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陛下的亲信,也是被他派往法国和帝国皇帝进行联系的特使,负责感谢法国人在危难时刻给土耳其人提供的帮助,同时和法国人协调立场。 年轻的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苏丹自从十六岁登基之后,如今已经统治这个垂垂老矣的帝国十四年了,这个帝国虽然曾经强大无比,令整个欧洲都感到战栗,但是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欧洲病夫,被一群虎视眈眈的欧洲强国所觊觎。 这位苏丹陛下痛感国家的垂老腐朽,所以想要重新振兴国家,而如今振兴国家的法门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师从欧洲,走向近代化和工业化,而他也为此做出了不少努力。可是土耳其已经是个几百年的老大帝国了,内部腐朽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所以哪怕他一直都十分努力,国势还是没有多大起色。 而这时候,外部的强邻也不甘寂寞,一心想要从这个病夫手中抢走他们祖传的家业,不管是奥地利人还是俄罗斯人,都是咄咄逼人,一步步地向他的领土侵袭而来。 连续不断的打击早已经让他身心俱疲,而在这个时候,最新的一轮打击又过来了。帝国最为凶险也最为传统的敌人俄罗斯帝国以保护基督徒为借口向罗马尼亚的两个公国发动了进军,气势逼人,几乎难以让土耳其人招架。正当苏丹和他的大臣们为此焦头烂额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从法国人那里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帮助,法兰西皇帝亲口对土耳其驻法大使宣称自己可以为土耳其人提供武力帮助——只要土耳其人敢于为保卫自己而动用武力。 原本苏丹君臣们对能否挡住俄国人的大军都毫无信心,心里都明白如今奥斯曼帝国的武力已经极为孱弱,不堪重负,可是当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却犹如强心剂一样,又让苏丹君臣重新振奋了起来,而当英国公使也跟苏丹君臣表示愿意和法国一起以武力保卫土耳其和现行的欧洲秩序和平衡之后,他们已经是欢呼雀跃了。 在如今的欧洲,乃至整个世界,如果有哪个国家可以得到英法两国的全力支持的话,那么肯定就无需再担心被人入侵了吧。 从谷底瞬间爬上来的苏丹君臣们,当然不愿意让英法失望,马上答应愿意以武力来保卫自己的国家,并且愿意全力配合英法两国的行动,同时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苏丹马上派出了一个特使团来到了法国,准备用一切努力来配合这两个强国。 奥马尔·萨哈兹所率领的使团就是在这个时候登陆法国的,而就在他们来到法国的那一天,法国皇帝正式对俄罗斯帝国提交了最后通牒,要求俄国人马上从已经侵占的土地退出回归国界,而这个要求肯定不会被俄罗斯人所接受。 所以法国皇帝已经履行了他的诺言,已经用武力开始为保卫土耳其而战了。 不管这位皇帝陛下在暗地里隐藏了多少机心,但是无论如何他现在都称得上是土耳其人的恩人,所以这个使团一来到巴黎,就马上毕恭毕敬地求见了他,心里也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 不过,感激归感激,所谓“愿意做任何事”当然也就是说说而已了,土耳其无疑会对法国投桃报李,但是最根本的利益肯定是不愿意舍得让出来的。 “正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帝国即是和平。所以保卫欧洲和平,保卫各国不受侵犯的权利,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皇帝陛下微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心情不错,“更何况,法兰西与土耳其,是传统的盟友,我们有义务保卫我们的朋友不被邪恶的敌人所侵犯。请你和你的苏丹放心吧,我们决心已下,不取得胜利的话就绝对不会收兵,一定要和俄罗斯人分出个高低为止!” 外国使者的毕恭毕敬的致谢,极大地满足了这位皇帝的虚荣心,所以他的语气也变得罕见地热烈起来,显然他很享受成为某国不得不奉承的救世主的感觉。 而这个时候,当然也没有人会不识趣地提到就在他伯父拿破仑皇帝在位的时候,两国曾经互为交战国的事实,毕竟往事如烟,在不需要的似乎还谁都可以明智地选择忘记。 “陛下,您的话……真的让我无比的感动,我们绝不会忘记您赐予我们的恩惠。”奥马尔·萨哈兹低下头来,近乎于谄媚地对皇帝陛下说,“我认为,您才是地球上最适合侍奉基督教上帝的人,代替这位崇高的神祗来守护祂的子民。” 他所说的当然意有所指。 耶稣的坟墓所在地耶路撒冷和耶稣的出身地伯利恒的教堂,自十字军时代以来一直拥有豁免权和特权,哪怕后来这些地方落入到了信奉别的宗教的土耳其帝国手中,它仍旧得到了保存。 1535年,法王弗朗索瓦一世与奥斯曼帝国结为同盟共同反对哈布斯堡帝国,而作为对法国人的回报,苏丹确认了法国对圣地教堂的保护权,由此也让法国人成为了土耳其帝国境内基督教会的保护人。 而到了1757年,因为俄国人的压力,圣地保护权被还给了希腊人,虽然这在宗教意义上并无问题——因为帝国境内的基督教徒们主要信奉的是东正教,然而,法国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但是在之后的一个世纪当中,法国一直都陷入到了动荡当中,在革命与战争的循环里面无暇他顾,直到1850年,当时还是共和国总统的路易·波拿巴派出了使者前往伊斯坦布尔,要求土耳其宫廷明确的承认法国对圣地教堂拥有保护权。 最初的时候土耳其依然十分犹豫,因为深怕得罪其他欧洲大国,可是在使者以武力相威胁的情况下,苏丹最终屈服了,然后在1852年正式发布敕令将圣地保护权再还给法国。 而俄国人当然会对此愤愤不平,但是此时他们已经发现自己十分被动,在焦急和恼怒之下,俄国对土耳其人重申他们两国曾经于1774年签订的《库楚克—开纳吉条约》,条约中规定东正教教会有高于天主教会的豁免和特权,于是两国再度陷入到了争端当中。 明明是自己国家的国内事务,但是土耳其却只能听任两个别的国家争论,自己毫无权利多说一句话,国家弱小的时候确实就是如此无奈,只能成为待宰羔羊。 而在无数外交公文往来当中,俄国和法国并没有争出一个结果来,直到俄国对土耳其发动进军之后,土耳其终于下定了决心,让法国来充当境内基督教会的保护人。 成为圣地的保护者,土耳其帝国境内所有基督徒的保护人,这肯定会让法兰西皇帝陛下心潮澎湃,毕竟这是他伯父,那位伟大的天才也没有成就的地位。 “上帝一定会很高兴的,就是祂在指引着我,为了基督为了欧洲的事业而奋斗。”皇帝陛下大笑了起来,一点也没有惭愧的意思,“但是,我们仅仅依靠上帝的喜悦的话,未必能够应下战争,因为俄国人也一定会虔诚地对着祂祈祷,不是吗?” 这倒让特使有些为难了,显然,皇帝陛下的胃口没有被他给出的好处所填满,他还想要索要更多东西。 不过,这倒也在预料之中,毕竟上帝是虚的,实际的东西才重要,是时候听听法国人的出价了。 “苏丹已经吩咐过我了,只要能够有利于贵国击败俄国,解救我国目前所面临的危难,我们愿意为此作出任何努力。”奥马尔·萨哈兹以坚定不移的语气回答。“想要保卫国家就需要付出牺牲,不管是鲜血还是财富,我们土耳其人深深地明白这一点,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你们有如此决心的话,那就太好了。人只有先努力自救,然后才能得到别人的帮助。只有自己付出牺牲,别人的牺牲才会有意义。”皇帝陛下颇为赞许地又点了点头,“那么,您是否认为,联军之间紧密的军事合作至关重要?” “那肯定是至关重要的。”尽管明知道对方肯定是暗藏着什么目的,但是奥马尔·萨哈兹只能表示赞同。 “很好。”皇帝陛下又小声赞许,然后朝旁边的一群人挥了挥手。 在他的示意下,一群穿着军服的人马上就围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年老的将领,穿着一身耀眼的制服,手中拿着一根细细的权杖。虽然须发皆白,但是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好像已经准备好了去承担起最为重大的责任了一样。 “这位是德·特雷维尔元帅,他将是远征军的总司令,也就是未来在当地负责和贵国政府以及军队打交道的最高层级的法国人,对一切重大问题他都拥有全权。”皇帝陛下低声向特使介绍了这位老人。 “久闻您的大名,元帅阁下。”特使连忙朝这位元帅阁下行了行礼。 他当然确实早就听闻过特雷维尔元帅其人了,这位拿破仑时代的遗老将军,一直被认为是波拿巴党人在军队当中的精神领袖,而且为帝国的重建出了大力,所以在一上台就被皇帝陛下封为了元帅,在军中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虽然他以如此年纪还要出任远征军统帅令特使有些惊奇,但是倒也不算是特别意外。 在特使行礼之后,特雷维尔元帅拿起自己的元帅杖举到了胸口面前,然后又放了下来,“很高兴见到您,萨哈兹先生。” 在这两个人打了招呼之后,皇帝陛下然后又指着其他人一一介绍,“这位是帝国陆军大臣德·圣阿尔诺将军,这位是帝国的海军大臣让·迪科先生……” 很快,奥马尔·萨哈兹就和帝国的主要的几位军事领袖打了照面,而他也不敢怠慢,一边恭维这群军人,一边保证本国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来配合法国远征军的行动。 “先生,现在您已经见到了法国整个陆海军的领导者们了,在军事问题方面,你需要和他们好好商谈一下,务必要让一切行动都能够以良好的状态运行。”皇帝陛下降下了指令。 “好的,陛下。”使者连连点头,然后退后,和身后的一群随员们小声地用土耳其语交谈了起来。 毫无疑问,在现在,军事方面的协作问题是最为至关重要的,所以在这个特使团里面,当然也有不少军官,既方便作为特使本人的顾问,也方便和法国的军事领袖们的协调交流。 很快,在皇宫侍从们的带领下,这些法国军事领袖和特使团成员们被带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当中,召开了简短的会议。 “先生,我对贵国的勇气十分钦佩,并且愿意尽全力帮助你们,但是我也请你们尽一切努力来配合我们。”一坐下来,特雷维尔元帅就直接以军人的作风开门见山了,“请您理解,我肩负着领导整个远征军的职责,法兰西把她数十万最为优秀的青年交给我,我没有权利因为自己的疏失而带来任何不必要的损失,我必须尽自己的一切努力,让更多青年能够活着回来,享受他们应得的荣誉。” “我完全理解您的想法,阁下。”奥马尔·萨哈兹马上回答。“请您说出您需要的帮助吧,只要我们能够做到,我们是绝对不会含糊其辞的。” “首先,我们需要和国内保持持续的信息畅通。”元帅也没有客气,直接说了下去,“当年在欧洲大陆上南征北战的时候,我们就时常痛感和本土相隔太远无法实时联络的苦楚,如今……好在科学的进步已经为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先生,我们想要一条联通法国本土和土耳其的电报线,并且亲自运营它——这一点对我们是必须的。” 这番话倒让特使豁然开朗了。 虽然是一个老大腐朽的帝国,不过奥斯曼的君臣们毕竟也是在欧洲旁边,也知道技术的重要性,所以电报这个新兴的东西他们现在也已经不陌生了。 更何况,眼下欧洲各国都在建设自己的电报网络,电报的使用和革命性他们都能够看得到。 问题是……法国人是要自己兴建和运营这条电报线,而且没有说运营的时间。 可想而知,就算在战后他们也会一直维持这条电报线路的,把它当成伸向土耳其境内的一只触角来探听有关于土耳其的一切消息。 如果光是这样倒也罢了,可这还只是对方的第一个要求而已,天知道还有什么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条件在后面。 但是,现在也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先挺过目前的难关再说。 “好的,这一点我十分理解,我们会予以认可的。”奥马尔·萨哈兹没有经过多少犹豫就答应了,同时心里则在惴惴不安,等待下一个要求。 “接下来,为了远征军的行动方便,我们要求贵国可以给予我们足够的通行自由,包括海峡以及黑海沿岸的国境。”元帅以镇静的口吻自己说了下去。“同时,我希望贵国在我军内部派驻联络官,贵国军队的一切军事调动都需要通过联络官知会于我,以便作为我们决策进军的依据。” “我们可以为您放开国境,您可以做有利于保卫我们而需要做的任何事情。”这个要求倒没有让奥马尔·萨哈兹感到为难,反正现在危难关头能挺过去再说,“另外,我们的军队会将自己的动向实时报告给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和您开战联合行动,由您本人来指挥。” “谢谢。”元帅难得地笑了笑,对对方的慷慨表示了感谢。“从您的态度里面,我看到了您的君王和您的祖国的决心,我相信只要有这种决心,那么抵御恶敌绝不会是难事。” “请问您还有别的要求吗?”特使鼓起勇气再问。 “别的没有了,除了一个。”老人突然冷笑了起来,“如今法国已经被贵国确认了对圣地的保护权,那么为了保卫圣地,同时为了保卫基督徒们的权益,我们希望能够派驻一支小部队驻扎在近东,当然这支军队只是象征性的,目的只是宣示我们的权益而已。” “这个……”特使迟疑了。 让外国军队在本国驻兵,哪怕只是什么象征性的,都肯定会让人感觉十分难以接受。 “怎么?”元帅皱起了眉头,一副要发怒的样子,“难道刚才我不是听您说您的君主愿意为了保卫国家而付出一切努力吗?先生,我提醒您,我们为了保卫贵国,已经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将会有数不清的法国青年为了贵国的存续而流血牺牲,难道在付出这样可怕的代价之后,我们要求这么微不足道的补偿,都会被您推三阻四吗?那样的话,请问您刚才在我们陛下面前信誓旦旦的诚意在哪里?如果您非要觉得为难的话,那我也只能启奏陛下,让他重新考虑目前的形势了!” 特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毫无疑问,他知道这位老元帅是在恫吓和讹诈,而且肯定是在法国皇帝的暗中授意下同意的,但是现在,土耳其实在没有什么底气来讨价还价,万一要是惹得皇帝发怒使得法国的援救变得迟缓的话,那么岂不是会让祖国蒙受巨大的损失?那他肯定就成为罪人了。 不管以后有什么忧虑,解决现在的忧虑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法国人趁机讹诈固然令人怨愤,但是如果土耳其被俄国最终击溃的话,后果恐怕会更加可怕——丢了耶路撒冷或者乃至大马士革,土耳其还能幸存,丢了伊斯坦布尔的话,这个国家恐怕就要分崩离析了。 再说了,度过难关之后,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赶走法国人。 一想到这里,特使只能放下了自己的纠结和犹豫。 “好的,元帅阁下,如果您认为这对法军的行动确实有必要的话,那么我国能够承受如此牺牲。我只希望我国的一切牺牲能够被您所珍视……” “我珍视一切牺牲,所以我会给您带来胜利。”元帅自信满满地回答。 接下来,两国的军事人员开始商讨军事合作的具体问题了,而因为对军事不熟悉,所以奥马尔·萨哈兹并没有参与其中。 他在寻思另外的问题。 法国人的条件苛刻,而且态度暧昧,尤其是这位元帅,似乎很难说话。 而这位元帅,是如今土耳其所必须倚重的人之一。 沉思了许久之后,他决定要去找找这位元帅阁下的孙子,那位著名的年轻大臣。 他想要摸清楚法国人的底,同时和特雷维尔家族打好关系——只要有特雷维尔大臣点头,想来特雷维尔元帅也不至于会对自己的国家多么为难。 希望如此吧,特使在心中苦笑。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交锋与讥嘲 土耳其特使团和法国军界高层们的秘密会议,持续到了当天的深夜才告结束,不过,也许是因为已经在具体的战略事项上谈妥了的缘故,特雷维尔元帅在吃完晚餐之后就离开了会议室,接下来的会议由陆军大臣圣阿尔诺将军来负责,对此没有人表示质疑,毕竟元帅已经如此年纪了,他也没有必要再为接下来的小事再浪费精力。 然而,对特使团来说,和特雷维尔家族的接触可并没有到此为止。 就在第二天,特使团的团长、苏丹的亲信大臣奥马尔·萨哈兹先生离开了他在皇宫的住处,前往特雷维尔元帅的孙子、最近在欧洲大陆声名鹊起的夏尔·德·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府邸进行拜访。 虽然这位大臣阁下目前并没有在外交界任职,但是人人都知道他深得皇帝陛下宠信因而在外交事务上具有极大的发言权,而在离开土耳其的时候,奥马尔·萨哈兹和苏丹君臣们共同商议的时候,就几乎一致认为有必要与这位年轻的大臣阁下打好关系。 不过对此奥马尔·萨哈兹却也没有什么信心,因为人人都知道这位大臣阁下阴险刻毒口蜜腹剑,几乎脑子里全是坏水,想要和这样的狡猾之辈打好关系可真是不太容易,不过现在职责在身,他也只能为此而努力了。 没有经过什么等待,他马上就得到了大臣阁下的接见,然而他终于第一次亲眼看到了这个大名鼎鼎的年轻人,并且暗自为他的年纪之小而吃惊不已。 “很高兴见到您,萨哈兹先生。”一看到他之后,特雷维尔大臣阁下也十分有礼貌地握住了他的手,并且殷勤地将他带到了自己的书房。 从他满面的笑容和言辞当中,奥马尔·萨哈兹感受到了那种久经培养的教养和风度,一点也看不出他爷爷身上的那种暴烈和冷酷的态度,如果不是心里知道这位青年人的种种可怕传说的话,恐怕他现在已经有如沐春风之感了吧。但是现在,他是丝毫也不敢掉以轻心的,生怕和俄罗斯人和奥地利人一样,被这个满面笑容的猎手用钢钳抓进陷阱里面狠狠地教训一番。 没错,他的很多事迹现在已经在欧洲各国流传了开来,人们在谈论这个年轻人的时候,既不屑于他行事的无耻狠毒,又暗暗忌惮他的各种机谋手段。 带着这样一种忌惮,他打起了全部精神,礼貌而又带着点殷勤,以那种在公事公办之外还带上了点私人来往的态度坐到了这位大臣阁下的旁边。 “大臣阁下,昨天我在皇宫当中看到了您的爷爷,他真是个令人佩服的老将军,令人肃然起敬,不得不慑服于他的风度。”他首先借由恭维特雷维尔元帅展开了话题,“我们土耳其人崇拜勇士,而您的爷爷就是这样的勇士,他战功累累从不畏惧,哪怕到了这个年纪还愿意拼尽一切为国效劳,我们十分钦佩。我们也深信,在这样的总司令的带领之下,贵国的远征军一定能够克尽其功,打败邪恶的敌人!” 夏尔微微展颜一笑,显然对方的恭维确实让他十分受用。 “听上去您和您的同僚们已经和军方谈妥了?”他温和地问,“我希望大家能够尽快谈判妥当,这样才能够让事情尽快办好。” “是的,在绝大多数问题上我们都达成了共识,我们十分感激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法兰西可以出手相助,让我们可以抵抗那些可恨的俄罗斯人。”奥马尔·萨哈兹马上躬身向夏尔表示了感谢,“现在我国的请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远征军能够尽快赶到。” “只要贵国能够提供足够的条件,我们当然愿意越快越好。”夏尔马上回答。“不瞒您说,我们已经为这场战争准备了很久,而我正是准备工作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我可以毫不保留地告诉您,虽然没办法把所有军队都直接送到黑海,只能一部分一部分地运输,但是我们能够以极快的速度将这支军队扩充起来,并且维持住这支远征军的大部分军需……” “剩下的军需我们愿意全部提供,这也是我们昨天在会议上跟您的爷爷承诺过的,我们绝对不会让我们的盟友在方面为难。”特使当然能够听得出大臣阁下的潜台词了,所以他立刻就作出了答复。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夏尔仍旧微笑着,“不过,有些问题,并不是有热情就可以解决的。” “您是指什么呢?”奥马尔·萨哈兹马上警觉了起来。 “无疑,我相信您的国家可以为了帮助我们而提供大量的物资,也能筹集到这种物资,不过哪怕有物资,想要运到需要的地方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足够的运输工具,还需要良好的组织,而这不是征发劳工就能办到的事情,您觉得呢?” 虽然奥马尔·萨哈兹心里也知道对方说得十分有理,但是他也知道现在也不能随随便便就附和对方,必须要问清楚情况才行。 “那您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行呢?” “您知道我的老本行的,我在铁道事业上已经努力了许多年,所以恐怕也没有人比我和我的部下们更加精通于此。”在对方的注视下,夏尔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毫无疑问,如果有铁路的话,运输将会方便许多,所以,为了远征军的后勤保障所想,我认为贵国应该给我们提供以下便利——首先,在海峡提供几座专用的港口供远征军使用,作为后勤物资的放置基地,同时我们有权在必要的情况下修建军用铁路来运输物资,而贵国应该提供土地和人力方面的便利,工程师和技术人员们则由我们来提供,他们的开销也应该由贵国负担……” 奥马尔·萨哈兹沉默了一下。 平心而论,这些要求单看字面的话并不是十分苛刻的,而且确实有必要,毕竟维持一支十几万人以上的远征军也需要庞大的后勤支持,而这种支持也是土耳其的国力所难以支撑的,只能让法国人按照自己的需要来自行承担。 然而,军事需要是一回事,政治需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政治上看,土耳其人不能对法国人有求必应,哪怕是在危难之中也不能变成法国人的傀儡,它必须保持自己最基本的主权和独立性,而如果法国人借题发挥的话,那么这种独立性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首要的任务就是坚持这种独立性。 而且必须有技巧地完成这个任务,因为现在绝对不能得罪这群法国人。 “特雷维尔先生,您说得十分有道理,某种程度上这也很有必要,而且我认为这饱含在我们的‘尽一切努力配合远征军’的承诺里面,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反对。”沉默了许久之后,奥马尔·萨哈兹终于想好措辞了,“不过,先生,我们同样也要也要尽一切努力来配合英国的远征军,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们认为这是一个三方问题而不是单单两国的问题,需要您和英国人一起沟通协调,这样才会让联军以最为团结的方式作战。” 单靠土耳其人自己是吓唬不住法国人的,所以奥马尔·萨哈兹干脆就不提自己这边的顾虑,直接拿出英国人来,希望用这种方式来间接地震慑一下这些法国人,让他们不要过于得意忘形。 眼下英国人还没有对俄国正式宣战,不过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时间问题,现在英国舆论已经是一片战争叫嚣,而英国政府也已经跃跃欲试,准备立刻投入到这场针对俄国人的圣战当中,保卫帝国的利益。 所以奥马尔·萨哈兹的应对可以说已经无懈可击了,反正就算法国人不满意也只能对英国人望之兴叹,而在英国人的支持下,土耳其也不用过于迁就法国人,不至于变成被他们支配的可怜虫。 这个回答并不让夏尔感到意外,不过对他来说,只要对方答应字面上的条件就很满意了,毕竟到时候只要有个名义法国就能自行其是,没有几个土耳其人敢于站出来反对他们的恩人。 “和英国人的协调,当然是至关重要的,我们也在为此而努力,相信以我们两国之间如今的密切关系,这将会是很轻松就能解决的问题。”夏尔点了点头,一点也没有因为对方暗中的反抗而感到有什么不悦,“不过,我请您一定要答应我提出几项建议,我认为这是赢得这场战争而必须做的事情,我不允许任何人给这场远征带来风险,尤其是我爷爷还是它的统帅。” “我明白的,先生,我们只要能够做的事情,一定会为您做到。”奥马尔·萨哈兹殷勤地欠了欠身,在他看来只要拉出英国人来敲打一下这位年轻的大臣阁下就够了,不需要和他把关系搞僵。 “您打算在巴黎呆多久呢?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带您去参观一下我们在南方准备的仓库,那里的军资堆积如山,随时可以起运,通过港口送到需要的地方。”夏尔再问这位特使,“正好我过几天就要去那边视察,同时送我的爷爷启程……” “非常感谢您的热情,不过恐怕我们现在没有太多时间了。”奥马尔·萨哈兹特使小心翼翼地说,“按照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我们将会在后天就告辞,然后前往英国,接受女王陛下的接见,同时和英国政府商讨接下来的合作事宜。” “您会把和法国人达成的协议告诉他吗?”夏尔不经意地问。 “我想我们需要告诉他。”明知道这是一次试探的奥马尔·萨哈兹,也装作随口回答。“毕竟,英国人很快也就会加入到我们的联军当中,我们必须让他们知道形势发展到了何种地步,所有方面都不应该有所隐瞒。” 他说得十分清楚了,也就是说土耳其人并不打算和法国人搞什么密约,仍旧把英国人看成为土耳其人的最大靠山,哪怕现在是法国人第一个站出来对俄国人开战来解救他们。 在目前的情势下,苏丹的使者会不顾一切地讨好法国人,除了一点之外——那就是改变向英国靠拢的政策。 因为,向英国靠拢是苏丹和他的朝廷们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的共识,他们愿意拼尽全力来向英国人讨好,以便换取英国人维持他们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的兴趣。 比起法国来,土耳其人更加愿意做英国人的走卒,不过这并不让人意外,因为毕竟英国才是如今纵横世界四大洋的日不落帝国,法国虽然也是欧洲大国也无法望其项背,所以也无法阻止别人想抱更粗的大腿。 现在只能先想办法抢到自己能够抢下来的再说。 英国人不愿意看到法国人染指埃及,染指他们和印度之间最为关键的交通要道,这一点是十分明确的,而相反,因为他们的国教和正统的基督教会已经分道扬镳,他们对中东或者说耶路撒冷的基督圣地反而没有什么感情,换言之他们绝对不能容忍其他国家控制埃及,但是倒可以容忍别的国家控制叙利亚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而路易·波拿巴和他的重臣们当然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就直接和英国人发生利益冲突的兴趣,他们只要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捞到足够的好处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同时搪塞法国人民就好——毕竟也有不少法国人对这场战争心怀疑虑,他们当然应该尽力去说服这些人。 对夏尔来说,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国家之间也从来不讲知恩图报,而是以利益为优先,所以土耳其人的做法并不会惹怒他,只要他们把应该做的事情做好就行。 “您说的没错,英国人现在是我们的朋友,也将是未来并肩作战的盟友,我们不应该有所隐瞒。”夏尔并没有如同奥马尔·萨哈兹害怕的那样大发雷霆,反而十分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说法,并且鼓励了他,“我希望您能够开诚布公地和英国人协调立场,并且尽最大努力配合他们的行动,这将让我们受益无穷。” “十分感谢您的通情达理,大臣阁下。”奥马尔·萨哈兹十分感激地再跟夏尔行了个礼,然后突然放低了声音,“另外,阁下,在离开伊斯坦布尔的时候,苏丹曾经跟我们交代过,一定要趁着这个并肩作战的机会,和贵国的人民达成意义久远的谅解,要让这场战争成为两个伟大的民族继续友好往来的契机,而从这一点上来看,我认为您也是帮助我们的最好人选,我们衷心期待能够通过您,和法兰西民族在未来也能够友好相处,友谊地久天长……苏丹很高兴能够机会向您展示他的慷慨,他迫不及待地希望您能尽早前往我们的首都,以对待尊贵贵宾的方式来接待您。” 人人都知道,特雷维尔和他的老前辈、那位鼎鼎大名的塔列朗亲王一样贪得无厌,最喜欢的就是钱,所以奥马尔·萨哈兹也不玩虚的,直接就开始谈到了贿赂上面了。 特雷维尔大臣在法国位高权重,而且影响力与日俱增,更加是这场战争的重要参与者之一,如果能够和他谈上朋友的话,那么对土耳其来说当然就是绝好的消息了——至于他个人的道德问题,又有谁会在乎呢? 年轻的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苏丹,血气方刚,而且励精图治,满怀救国的理想,一心想要挽救自己国家日趋衰颓的国势,而他的一大目标,就是希望用各种手段,在欧洲各国一扫过去的讨厌名声,树立奥斯曼帝国锐意进取、拥抱文明世界的新形象。 而他也为此作出了不少努力,不仅多次对欧洲国家的大使们释放善意,殷勤地想要拉好关系,甚至在爱尔兰遭遇前所未有的灾荒、而英格兰政府不闻不问的时候,他还顶住了压力自己送了几船粮食到了爱尔兰。 通过他的种种努力,如今的欧洲各国对土耳其也稍微改观了一点,不再是如同之前几个世纪那样不共戴天的仇恨,不过几百年的形象毕竟积重难返,倒也没有那么容易友好起来。 “苏丹的好意我十分感激。”夏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还是摇了摇头,“不过您也知道,我公务繁忙,就算到土耳其,我也只能以公事为重,将维持军需看成唯一大事……” “公事当然是最重要的,但是我们都是人不是机器,我们在公事之外还有私生活,而满足私生活的需要自然也是十分重要的。”奥马尔·萨哈兹也不想和这位大臣惺惺作态了,他露骨地说了出来,“我们虽然并非是应有尽有,但是苏丹对您确实是一片诚心,只要您有喜欢的东西,我们都会为您准备的。” “是吗?”夏尔沉吟了片刻之后,笑容里面多了些奇怪的东西,“苏丹最让我羡慕的是他那庞大的后宫,您想想,有这么多合法的妻子多让人羡慕啊……他永远不需要为了害怕妻子而不敢和其他女子呆在一起,要是我有这本事就不用发愁了……” 奥马尔·萨哈兹奇怪地抽动了几下,尴尬地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大臣阁下到底是有意嘲讽还是在说真心话。 苏丹确实拥有令人羡慕的后宫,各个人种齐备,无论是本土的小亚细亚人,还是斯拉夫人还是犹太人,甚至西欧人,都应有尽有,有多位皇族都是由外族人伸出来的,甚至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苏丹本人,母亲也是一位俄国犹太人。 然而,再怎么样苏丹也不会让自己的后宫来接待这位大臣阁下啊?再说了,在半官方的外交会谈里面说出这么不得体的话,究竟代表什么? 正当他心里还满腹狐疑的时候,这位大臣阁下也清醒过来了,他看向特使,自己的表情也有点尴尬。“哦,您别放在心上,这只是我的一时感叹而已……没有别的意思,您不用为此伤神。” 嘿,毕竟是法国人啊。 在仔细打量了对方,确定这确实只是一时失言之后,奥马尔·萨哈兹也放下了心来,而且因为这次失言,反而感觉两个人的距离更加近了一点,不再是那种冷冰冰的互相试探。 “先生,其实您也不用道歉,都是男人嘛,谁没有那么点爱好呢……”奥马尔·萨哈兹嘴角微微上撇,露出了那种‘我懂的’的笑容,“如果您有这方面的需要,我们一定会为您好好安排的。” 然后,他加重了声音再说了一点,“好好地安排。” “这种事您不用太上心……”夏尔脸色还是有些尴尬。 …… 在下午时分,土耳其特使奥马尔·萨哈兹先生终于离开了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府上,他出来的时候,神色已经比进来的时候轻松了不少,显然从大臣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又有一位客人来到了这间会客室当中。 这位客人要年轻得多,板着脸看不出任何表情,步伐也不疾不徐,整个人都带着一种阴郁的情绪。 “土耳其人马上就要去英国了,你抓紧时间赶紧摸一摸他们的底,搞清楚他们到底打算和英国人搞什么默契。”他一进来,夏尔就直接跟他下了指令,“趁着他们现在对法国还十分满意,我们要从他们的嘴里多撬到点儿东西出来。” “您不信任土耳其人和英国人吗?”孔泽低声问。 “在现在,我还是挺信任的,不过这跟信任和不信任没关系,我们必须弄清楚他们私下里在搞什么,知道得越多越是有利。”夏尔摇了摇头,“这件事十分重要,马上去办。” “好的。”孔泽马上点了点头。“我等下就着手去办。” “……另外,让你在土耳其和敖德萨的那些朋友们准备下吧,是时候发动起来了。”夏尔继续说了下去,“你也准备下,到时候给我打头阵,我亲自去那边的时候就指望你们了。” 眼见孔泽有些不太明白,夏尔解释了一下,“我不是怀疑他们的信誉和他们的保证,我只是信不过土耳其人的能力,他们的政府腐败而又无能,行动十分迟缓,等到他们履行完诺言,天知道该是什么时候了,而我们却等不起!所以与其等他们慢慢悠悠地来做,不如我们自己就先做。” “那您打算怎么安排我的身份?”孔泽马上问,“如果是私人身份的话,和他们打交道不容易。” “当然会有官方身份了。”夏尔马上回答,“你不是航运联合会的理事吗?现在我要特别聘用你作为我手下的帮办之一。还有,土耳其人已经答应我了,允许我们在他们的境内修筑军用铁路,所以我们会有一大批工程师和工人过去,而你就正好领导这个工程机构,这样的身份足够吓唬一下土耳其人了,想来不会有人跟你为难,而且你还可以用工程师和工人的身份来掩护你的那些朋友。至于我……在他们眼里我是个贪腐好色之辈,恐怕不会那么提防我。” “难道您不是吗?”孔泽似乎略微有些惊诧地反问,然后嘴角微微扯动了起来,好像是在笑一样。 夏尔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孔泽,表情十分古怪,似乎没想到自己的这位部下居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眼见雇主似乎要发怒的时候,孔泽的笑容一闪即逝,表情马上恢复了正常的冷漠,然后挺起腰来,跟夏尔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启程与旗舰 随着时光缓慢而毫不迟疑的脚步,又一天早晨来临了。地中海海滨的这个小小港口,今天依旧像最美的画卷一样动人心魄。 朝阳冉冉升起,极富层次感的云彩已遍布整片蓝天,被金光染黄的朵朵彩霞,在蔚蓝的天空中变幻不定,渲染出种种奇怪的线条来。而就在苍穹之下,地中海温暖的海水在港湾之外微微荡漾,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而就在霞光和金色的海面之间,被染了色的海鸟在天空当中翱翔嘶鸣,仿佛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吸引世人,让他们来好好看看这一幅幅壮观的日出景象。 不过,今天这里并不缺少观众。 就在微微摇摆的海面上,如今浮动着一大片舰船,这些舰船有些体型庞大,桅杆高耸,数层甲板叠在一起宛如被搬到海面上的楼房一样,黑压压地在海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有些则要小一些,陪伴在大舰的外围,轻巧地游弋着,从桅杆到舰体的线条显得十分优雅。 这些舰船此时都集中在了一起,远远望去,黑褐色的舰体连成了一片,海苔在水面下张牙舞爪,而金色的阳光却洒落到了白色巨帆之上,配合上这一片美丽的海景,构成了一副令人难以忘怀的景象。 然而,此时在这里的人们却没有多少人有心情欣赏这一副壮观的景象了,这些身着军服的人们一大早就从四处的军营当中走了出来,然后来到了栈道边上集结,接着在军官们的喝令下排列成了纵队,接着沿着这些舰船垂下的梯子走上了船。 而在另一边,一群工程人员费劲地沿着专门的通道拖动着一门门大炮和专用机械,向着更大型的运输船慢慢地蹭了过去。 虽然一片繁忙的景象,但是这里却又不显得混乱,经过精心的准备,再加上士兵们服从的配合,一切都是那样井然有序,又带有人类团结合作时那种热火朝天的干劲。 这里是土伦军港,从今天开始,这里将是法兰西帝国海军向奥斯曼帝国和黑海海军进军的出发基地,也是法国远征军向黑海沿岸远征的出发地,今天出海的将是第一批军人,而在之后,从四面八方征召集结过来法国军队将会陆续汇聚在这里,然后经由帝国的运输船队,带到千里之外的远方,为帝国的荣誉而战。 土伦是帝国在地中海的主要军港之一,而这个地方对帝国来说也是圣地——在动荡不安又生气勃勃的大革命时代当中,身为青年军官的拿破仑,就是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发迹的。那时候,他在共和国军队围攻叛军的战争当中大放异彩,从而得到了国民议会特派员的赏识,从此走上了平步青云的道路。 而如今,接近六十年过去了,世事已经变幻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位天才所创立的帝国毁灭而又重生,又重新以昂然的姿态看着地中海和整个大陆,他一手培植起来的帝国军队虽然历经各个王朝,但是始终如一,渴求着胜利和征服,势要在战争当中建功立业。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深信,这场远征将是帝国功业的高峰,也是帝国一雪前耻重新向俄国人报复的最好机会,更加是法兰西接近四十年来第一次和一个欧洲大国正面开战,几乎每一个官兵都在摩拳擦掌,士气从一开始就进入了高昂状态,来自各个军团的官兵们都高唱着本兵团的战歌,让这个早晨不再如同往日一样沉寂。 在远处沙滩上漫步的人们,满意的看着这一点。 而这些人,现在正是决定这一支远征军命运的人们。 “英国人已经正式对俄国人发布通牒了,要求俄国人马上和法国和谈,同时撤回之前进发的军队。”夏尔一边看着远处官兵和大炮络绎上船的景象,一边低声说,“我想,我们高傲的俄国朋友是肯定不会答应他们的,所以……英国人马上就会摆明参与进来了。” “这倒让我有些担忧了。”旁边的特雷维尔元帅冷静地说,“我多希望英国人能够晚点再行动,这样我们可以向世人展示我们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这位老元帅今天穿着元帅制服,胸前别着自己在五十年前由拿破仑皇帝亲手颁发的勋章,头上戴着双角帽,花白的头发在帽檐边缘露了出来,充满皱纹的脸也十分严肃,今天依旧是那样令人肃然起敬。 旁边经过的官兵们不时有人向这位统帅欢呼致敬,而他仍旧一脸的严肃,只是不时轻轻挥动自己的元帅权杖,向这些热情的部下们招呼。 “英国政府已经跟我们保证了,他们的海军已经严阵以待,俄国人一片舢板都别想从波罗的海里面爬出来。”海军大臣阁下让·迪科先生低声说,“我认为这个承诺,皇家海军是绝对办得到的。所以法国现在要面对的只是一支俄国海军在黑海的分舰队而已,我们完全有能力压制他们,而且我们会毫不犹豫地做到这一点。” 海军大臣阁下说得豪气万丈,不过却也是实情。俄国在黑海上只有一支小型分舰队而已,实力孱弱而且舰队也十分落后,只能欺负一下更加孱弱的土耳其海军而已,只要法国海军将它的力量投入到黑海境内,那么压制俄国人的舰队应该就是预料之中——更何况到时候还有英国人的分舰队投入,两国海军力量联合起来可以掌握完全的制海权,让俄国人在海上一败涂地。 而完整的制海权也将是联军手中的最大王牌,依靠着这张王牌,他们可以在任何敌军薄弱的地方登陆集结,还可以为自己的军队提供最为顺畅的补给,也只有在掌握了这张王牌之后,英法联军才有资格和占有主场之利的俄国人正面搏斗。 所以,相比于陆军的惴惴不安,海军上下倒是极度自信,海军大臣阁下也是自信满满,屡次跟皇帝陛下和元帅阁下保证自己绝不会让俄国海军有任何机会干扰陆地上的行动和后勤补给。 “以我的经验来看,俄国人在绝境当中会十分勇敢,会拼命搏斗到底,所以哪怕有纸面上的优势,我们也要慎重行事。”大臣阁下的宣言,老成持重的特雷维尔元帅有些不大认同,所以婉言告诫了对方一番,“请您一定要牢记,海军力量的主要任务是维护运输的安全,一时的疏忽将会带来惨重损失,我们承受不起这样的代价。” “元帅阁下,您的话当然是正确的,我也十分认同。”对这位在皇帝陛下面前极受尊重的老元帅,海军大臣阁下也不敢造次,连忙向他解释,“不过我认为,俄国人的舰船小而分散,如果真的在海上散布开来的话恐怕会有些令人厌烦,所以我认为最好要创造某种直接交战的机会,把他们的舰队一举驱赶到港口里面然后封锁起来,这样的话我们才能真正维护后方的安全。” 然后,仿佛是要坚定元帅的信心似的,他指了指远处的一艘巨舰。“您看到那艘战舰了吗?它叫拿破仑号,是我们最为新式的战舰之一。虽然看起来和过去的战舰没什么两样,但是它装备了最新型的蒸汽螺旋桨推进装置,这使得它拥有了别的舰船所无法匹敌的动力,这种蒸汽战舰就是……嗯,就是战舰里面的蓬巴杜夫人,人人都想在里面睡一觉。” 心情极度愉悦的让·迪科大臣阁下忍不住开了一个略带些颜色的玩笑,“它,不受天气左右,哪怕无风状态也能在海面上快速行动,而且还装备了近百门大炮,它可以在俄国人的面前堂而皇之地游弋,然后将上帝手中的雷霆轻易地洒落给他们。这是我们优越性的体现,技术落后的俄国人是无法和我们对抗的。” 也不怪他如此激动了,自从路易·波拿巴当上共和国总统之后,当时还是一个船商的让·迪科,看准了政治风向,觉得波拿巴家族将会是一股冉冉升起的新势力,所以他马上投靠了总统,并且花了大量金钱资助他的活动。 而在总统大权独揽之后,为了酬报他,于是就让他当了海军部长,从那时起,这位先生就将他的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发展帝国海军的事业当中。 在他的一力催促之下,帝国海军开始大规模地在战舰上应用蒸汽机,使用这种全新的动力来改造帝国的舰队——而在他之前,蒸汽机只是在小型的舰船上使用,各国的大型战列舰一律只能用原始的风帆来推动。 而他所指的那艘拿破仑号,就是他孜孜不倦的努力下所得到的一个成果。这艘载有92门大炮的战列舰是世界上第一艘以蒸汽为主要动力的战列舰,也是帝国海军万丈雄心之下的第一个结晶。 在他的指引和介绍下,特雷维尔元帅和其他人都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那艘战舰。 “我要为帝国建设出全世界最强大的新式舰队,哪怕和英国人相比也逊色的海上力量。”在猎猎海风当中,让·迪科大臣阁下激情高昂地说,“我深信我是做得到这一点的,而且为时不远。” 他确实没有说大话,虽然在原本的历史上,1855他就因病去世了,但是在他的努力下,帝国已经建立起了一支强大的蒸汽战舰舰队,甚至到了他死后,经过进一步的发展,法国海军所拥有的新式战舰比当时的英国皇家海军还要多,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英国人也对法兰西帝国产生了疑惧。 然而这并没有能够改变帝国的命运,帝国被陆地上入侵进来的敌人毁灭了。 “不得不说,您给了我十足的信心,我相信您能够达成您的目标的。”特雷维尔元帅一直沉默着,听着海军大臣的解说,等到这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然后,他轻轻地抬起了自己的元帅权杖,指向了那艘战舰,“那我就乘坐那艘战舰去那边吧,它将是我的指挥舰。” “如果您喜欢的倒没关系……”大臣阁下微微有些惊诧,“可是我们还有更新式、更大的战舰,更能够体现您的权威,保卫您的安全。” “就这艘吧,如果俄国人的黑海舰队真的如您所说毫无威胁的话,那么我在哪艘战舰都不会有事。”元帅毫不迟疑地决定了,“我觉得这艘战舰更能够代表帝国。” 元帅这么一说,大臣阁下马上就明白了。 用“拿破仑号”作为帝国远征军统帅的指挥舰,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了。 “那好吧,从今天开始那船就是您的了!”他马上笑了出来,微微对元帅躬了躬身,“祝您一路顺风,元帅阁下!” “也祝您一切顺利。”老元帅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这群人继续在沙滩上走了下去,四处巡视繁忙的港口,看着一队队士兵走入到运输舰船当中,到处都是蓝色和红色的军服,让他们目不暇接,而士兵们的热切情绪也不由自主地感染了他们,让他们也同样心情激动。 “夏尔……”元帅突然对旁边的孙子招呼了一声。 “爷爷?”夏尔连忙凑到了他的身边。 最近因为夏洛特的事情,祖孙两个闹得十分不愉快,老侯爵一直都对夏洛特生出那么怪模怪样的孩子愤怒不已,想要让夏尔彻查此事,可是夏尔却坚持不能无端怀疑夏洛特,所以不想进行什么调查,甚至还严词要求老人不要自行其是,所以他们吵了几次架,原本几乎毫无芥蒂的关系也蒙上了一些阴影。 “你真的就一点也不怀疑吗?”老人以旁人听不到的音量低声问。 “我不怀疑。”夏尔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的孙子,就是这么倔!”老人的语气里既有无奈苦涩,却又好像带着一点欣慰和骄傲。“好吧,既然你是我的孙子,那我只能迁就你……这就当做命数吧,我就认了这个曾孙。不过,你要答应我,你的长子才是你的继承人,他才是命中注定继承你我的事业,统领这个家族的人……你必须答应我!” “谢谢您!”夏尔又惊又喜,没想到爷爷在这个时候,终于放下了芥蒂,不再责怪夏洛特了。“我答应您,克洛维斯将会是我们的继承人。” 在高兴之余,夏尔却又感到了一丝酸楚。 是啊,在眼下,这点事已经没有什么好争的了。 老侯爵脸上仍旧没有表情,他只是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朝霞。 “家里的一切终究要交给你的。”直到金色的阳光驱走了一切霞彩,将大地染得通亮时,老人终于重新开口了,“这个家族我的眼前衰败,又在我的眼前重新兴盛……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我们都靠着自己夺回来了。想必此时此刻,我的父亲一定很欣慰吧,那时候他冒着生命危险把我们送出巴黎,而我和我的哥哥没有辜负他,我们完成了他赋予我们的使命。” 老人的语气充满了感慨,然后又一下子变得苍凉了起来, “答应我,如果我不在人世了,一定不要再让它没落了。我为了这个家族付出了一生,我花了半生的精力培养你,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我会将您传给我的家业发扬光大,让您的一切期望都得以实现。”夏尔的鼻子微微有些发酸,“可是,您一定要安然回来,好好看看我的业绩……” “呵,我都这个年纪了,哪里还敢奢望那么多啊……”老人苦笑了起来,然后重新看向了远处的战舰,“不过……至少在死之前,我会让俄国人好好看看的,我不是败给了他们,而是败给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皇帝……当年的事业必须克尽其功,我一定要和他们做个了断。” “您一定会赢的,所以请您享受未来的胜利吧。”夏尔忍不住转开了视线,看向了站在爷爷旁边的一个青年军官,“乔治!” “大臣阁下?”年轻的乔治·德·迪利埃翁子爵凑了过来,“请吩咐吧。” 他是夏尔的老上司,德·迪利埃翁伯爵的儿子和未来的继承人,按照爷爷死时留下的嘱托他被送进了军校,然后在毕业之后,年方十九岁的他就被特雷维尔元帅选到了身边当副官。 他的脸色白嫩而又红润,还带有一丝少年人的青涩,身上的军服虽然十分合体,但是却怎么看都没有多少阳刚之气,反倒让人觉得俊俏。不过,他的眼神十分清澈灵动,倒也看得出是一个聪明的人。 “请照顾好我的爷爷。”夏尔低声对他说。 虽然他语句很简短,但这是他罕见的真情流露,所以越发带有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在夏尔慑人的视线之下,乔治马上下意识地立正了。 “得了吧,他又不是上帝,只是个小毛头而已,管不了那么多事!”特雷维尔侯爵笑了起来,然后伸手掐了掐这个小孩子。“别瞎担心那么多,我自己挺得住!”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送别 被祖孙两个人叮嘱和取消的时候,年轻的乔治心里感觉有些尴尬,但是又不敢多说话,只好低着头任由元帅和大臣阁下自说自话。 不过,他心里并不对大臣阁下的命令感到有所不满,他早已经知道姐姐和大臣阁下的关系,虽然对从小就敬爱的姐姐,居然会选择做一个有妇之夫的情人而感到无法理解,但是也正因为玛蒂尔达的关系,他对夏尔也多了几分像对兄长的敬畏。 尤其是,正因为有了特雷维尔家族的庇护,他才得以在刚刚从军校毕业之后,就成为了特雷维尔元帅的副官。 姑且不说在总司令旁边可以少很多沙场的危险,等到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曾经在远征军统帅旁边呆过的经历,也会成为他履历上宝贵的一笔,并且为他提供一个牢固的靠山。 所以无论从亲缘还是现实利益考虑,他都觉得自己应该听从特雷维尔家族的命令,也对大臣阁下的话深信不疑。 随着时间的流逝,装船的工作也进入到了尾声,原本岸上一片蓝色的海洋也开始变得稀疏起来,官兵们大多数都已经走上了运输舰当中,在激动与不安当中期待着自己在未来战事当中的表现。 虽然注定有人会在一开始就死去,但是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是其中的一个,就算战死也会死得像个英雄一样壮烈。 在闲谈之中,夏尔和特雷维尔元帅一行人也来到了栈道的尾端。 巨大的战舰所投射下来的阴影笼罩住了每一个人,天好像突然黑了起来,夏尔抬头一看,整个一列风帆战列舰正横排在自己的前方,仿佛是高傲的巨人一样,舰体柔和的线条,还有高耸的桅杆,再加上迎着海风膨胀招展起来的巨帆,再加上头顶上蔚蓝的天空,看上去仿佛具有一些柔美的艺术气息,在迎面扑过来的气息当中,海风当中原本的腥味也加上了一股木料和火药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虽然心里明知道以自己穿越之前的标准,这些舰船的吨位和火力都不值一提,但是当近距离站在这些战舰面前,感受着它们的气息时,夏尔仍然免不了心里有些触动。 这是几个世纪以来的海上王者,也是如今这个世界上人类制造业最为优美宏大的结晶,也正是靠着这些风帆战舰,欧洲各国开创它们的殖民时代,走向了历史上的高峰,也开创了人类历史上一个全新的纪元,一个真正将地球上各个文明联系在一起的纪元。 也许在这样一个纪元当中,有贪婪的掠夺和恐怖的残杀,但是如果没有这样一个纪元,也许人类的历史会一直停在那里,在一个个封闭的世界当中循环往复。 这个时代是残酷的,但是残酷正是迎向新时代的基石。 “好了,午饭我们就在船上吃吧。”正在夏尔还在沉浸在遐思当中的时候,老侯爵突然又开口了,他拿起元帅权杖,指向了面前的这首拿破仑号战列舰。“我这辈子还没有吃过战舰的餐点呢,是时候体验一下新感觉了。” “您会有海军最好的厨师为您服务的,我们海军十分乐意为您提供最好的条件。”海军大臣阁下殷勤地对元帅说,“考虑到您之后还会在那边呆很长一段时间,我会让人搬一些美酒上去,都是我珍藏的上好的波尔多……” “您真是太贴心了,阁下。”老侯爵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我不是在旅行啊。” “为总司令准备最好的生活条件,让他的身心处于最健康的状态,保持清醒的头脑,正是我们赢得这场战争所必须做的工作之一。”让·迪科海军大臣也笑了起来,“元帅阁下,我们将尽一切努力让您舒适地赢得这场战争。” 他的话倒也不算很奇怪,自古以来,海军都是一个待遇优厚的兵种,尤其是舰船上的贵族军官们,不光对水兵有生杀大权,生活待遇也远远高过普通水兵,特雷维尔元帅贵为远征军的总司令,拥有最好的生活条件在海军看来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 “感谢您如此的热忱,我真有些不好意思了。”特雷维尔元帅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孙子,神情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苍老而密布皱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笑容,而有不舍,有期许,还有……看到孙子长大成人之后的欣慰。 “好了,我先走了,你在这边好好干吧。”他留下了这句话,然后转身走向了木制的舷梯,准备登上这艘战舰。 而他的这个笑容,却再度触动了夏尔。 老人苍老的样子他最近几年早已经见惯了,可是今天却格外牵动了他的心。从今天起,爷爷就要离自己远去,奔赴千里之外的战场了。 他……还真的能回来吗?夏尔脑中突然闪过了这个问题。 虽然海军肯定会为爷爷提供最为优渥的生活条件,但是这是资源匮乏,医学简陋的19世纪,即使对历史没有什么研究,夏尔也知道,法军在历史上的克里米亚战争里面,大多数伤亡并不是来自于敌军的枪炮,而是来自于疫病。 就连当时的主帅圣阿尔诺元帅,也是病死在那里然后被礼送回国的。 身处壮年的圣阿尔诺元帅尚且抵受不住疫病的侵袭,更何况已经年逾七旬的老人?虽然情感上夏尔不愿意承认,但是理智上他还是知道爷爷此行凶多吉少。 冲动的感情这一刻让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他张开了嘴,想要最后再劝阻一下。 然而就在话冲到嘴边的时候,他最终还是忍下去了。 这些话,他之前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可是爷爷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坚持要以这场远征作为自己生命中最为光鲜亮丽的一页。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绝他呢? 也许确实会死,但是待在家中,人也会走向不可避免的死亡的。 有些人,就算是死,也会光荣地死去的,如果……如果命运真的注定如此的话,那么自己又有什么面目去阻拦呢? 夏尔抬起头来,看着已经走上舷梯的爷爷。 虽然他已经老态龙钟,但是这位骑兵将军仍旧直挺着腰,以昂然的态度和平稳的步履走在前面,步履是那样平稳,一点也看不出疲惫来。 他没有回头,即使夏尔知道他舍不得自己,舍不得曾孙和整个家族,但是他还是没有回顾,他将自己教授给孙子的矜持和傲慢坚持到了最后。 是的,这是最后一课。 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够做到。夏尔心中暗想。 于是,他以一种莫名崇敬的态度,看着爷爷在后面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上了那艘船,然后隐匿在了船体当中,直到最后消失。 就在这个温暖而又显得平凡的下午,土伦港集结起来的最初一批远征军随同他们的装备和战马,以及他们的总司令及其随员们,都登上了运输舰,准备开始新的征程。他们中的很多人,注定无法返回家乡。 直到船开始拔起船锚,然后慢慢转向,向着远方广袤的海面行进的时候,夏尔仍旧看着远方,注目着那艘战舰的离去,迟迟无法转开视线,直到最终这艘船隐匿在了海平面之下,成为了远方的游子。 “您的爷爷,值得敬佩。”这时候,同他一样目送舰船离开的海军大臣让·迪科阁下,终于再度开口了,“他是一个斗士,是我们那个伟大时代的遗老,从他身上我们总能看出那个英雄般的世纪,我虽然没办法亲眼看到皇帝本人,但是看到他的时候我却能够看到那片影子……要是我们也能够如同他们那样厉害就好了,那一代人相信有些东西高于死亡,他们面带笑容对着炮火冲锋,和我们这个享乐的时代不太一样。” “我们一定能够做出比他们那一代人更强的功业的,因为这是他对我的期望,我不能辜负。”夏尔低沉地回答,既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这是义务。” “是啊,义务。”海军大臣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真感谢您还记得义务这个词……有时候我在很多人身上看不到这一点了,他们总以为现在一切万事大吉。” “您是指什么呢?”夏尔有些好奇。 “当然是指那个了!”海军大臣抬起手来,然后往西北方向指了一指,“有些人觉得现在很好,因为有英国人站在我们一边……是啊,没错,如果英国人支持我们,我们会无往不利,但是如果英国人不支持我们呢?难道我们应该一直指望这个吗?不,不行,我们也应该有行动的自由,不为别的,就因为我们是法兰西,而不是英国人的某个可怜巴巴的附庸。” 夏尔沉默了。 作为海军大臣,他想要和英国人争锋也很正常吧。 不过,现在并不是对英国人流露出什么敌意的好时候,毕竟大家还在同舟共济。 “您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最后,夏尔有些矜持地回答,“我们确实有义务得到行动自由。” “是吗?那就让我们为义务干一杯吧。”海军大臣阁下笑着回答,“走吧,我们去吃顿午餐吧?老实说我也挺饿的了。” “十分荣幸。”夏尔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随着海军大臣离去。匂宮出夢说十分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一口气努力到最后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独立 就在这个平凡无奇的下午当中,夏尔在土伦军港当中,目送远征军的先遣部队离开法国境内,也在这时候送别了自己的爷爷。 先遣部队的人数并不多,仅仅数千人而已,这点人数显然是不可能直接登陆和俄国人作战的,只是先行送到土耳其境内,然后一点点地集结,直到人数达到了总司令认为可以直接发动作战的时候,他们才会再从土耳其渡海,攻入预定的战场。 作为远征军的总司令,特雷维尔元帅决定自己跟着先遣部队一起前往土耳其,亲自指挥部队的部署,掌控每一支部队的具体情况,为接下来的战役打好基础。 而夏尔也决心用自己的一切努力,为他创造最为优越的条件,他深切地知道,此时这场战争已经不再是历史书上冷冰冰的几页段落而已,将是他爷爷个人一生的最后顶点,也是特雷维尔家族名列历史的光辉一页。 他以多年所养成的忍耐和矜持,将自己心中的眷恋和激动都很好地隐藏了一下,爷爷已经离开了,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最后的轨道,现在是以冷静现实的态度完成计划的时候了,不容许有任何感情上的干扰。 在送别了远征军之后,海军大臣阁下邀请夏尔共进午餐,而夏尔也欣然答应了下来。 因为特雷维尔元帅身为功勋卓著的老军人,而且夏尔对海军的态度十分不错,所以海军大臣阁下对特雷维尔祖孙两个的印象都很好,在元帅面前毕恭毕敬,同时尽一切努力来保证元帅在海上的生活条件。 土伦身为军港,实际上就是海军的地盘,所以大臣阁下在这里俨然是一方土皇帝,而夏尔本人来头也是非同小可,没有任何人会对两位大臣阁下有所质疑。 军港内本来有海军军官们的俱乐部,里面陈设和美食也是应有尽有,可是海军大臣却不想在那里和夏尔用餐,他请夏尔到海港停泊的游船上进餐,而夏尔当然也从善如流,跟着他一起上了游船。 在远征军先遣部队离开之后,海面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虽然军港内还有些喧嚣,但是在游艇离开了海岸之后,一切都已经陷入到了寂静当中,除了天上的海鸟的嘶鸣之外,就只剩下了柔和的海风吹拂在人们身上的低吟了。放眼望去,蔚蓝的大海和天空连接在了一起,模糊不清分不出界线来。 夏尔拿着酒杯站在甲板上,欣赏着南方的美景。他前一世是在内陆当中度过,这一世也一直在巴黎周边活动,对海洋几乎是一无所知,也没有多少热爱,不过他也不拒绝享受一下南方的海洋和阳光。 海风夹杂着一点腥咸味让他稍微有些不喜欢,不过美味佳肴的香味掩盖了这一点,就在旁边,乐师拉着小提琴为两位大臣的餐点伴奏,轻柔的音乐声更让夏尔感觉心旷神怡。 在持续的紧张之后,突然变得如此闲适,让他感觉有些奇怪,如果不是因为刚才目送了自己的爷爷和远征军离开的话,恐怕他都会以为这是在度假了。 “啊,在巴黎呆了那么久,我都快忘记我就是在海边长大的孩子了。”海军大臣让·迪科“好不容易来了这里一次,要是还在陆地上面一直呆着,那岂不是可惜!您看,这样用餐是不是舒服多了?” “我也觉得这是一种不错的享受。”夏尔笑了笑,然后拿起酒杯来喝下了酒。“不过,还好今天的风不大,不然摇晃起来我还怕我有点晕船……” 在远处的顾影绰绰当中,夏尔能够看到几艘海军小型战舰的模糊身影,不过它们看上去是有意要为两位大臣阁下创造安静的叙谈空间似的,一直都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看来很明显了,这位海军大臣就是要创造一个私密的空间来,和夏尔好好谈谈。 他到底是想要谈什么呢?夏尔心里不禁有些好奇,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礼貌地享用着餐点,等待着对方主动开口。 “倒忘了您是内陆人了!不过您年轻力壮,想必就算摇晃点也不至于晕船吧?”让·迪科海军大臣大笑了起来,“您难道不觉得有趣吗?我们置身于这一片蓝色荒漠里面,一下子突然就与世隔绝了,政府,预算,军队,战争,一下就好像显得失去了意义……我们可以以个人而非大臣的身份相处——而这也是我不在总是人多嘴杂的军官俱乐部招待您的原因……”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夏尔心里暗笑。 “那么,您想要和我以私人身份说什么事情呢?”他放下了酒杯,然后不慌不忙地问。 “实际上,我是有个忙请您帮一下。”这下海军大臣倒是不再绕圈子了,直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夏尔,我们有个大忙,恐怕非要您来帮一下不可……” 夏尔心里有些犯难了,对方身为大臣可谓是位高权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决而不得不来跟自己请求帮忙的事情肯定是非同小可,然后解决的问题,可想而知也让他自己感到棘手。 可是两个人现在有交情,而且夏尔现在也需要和这位大臣阁下交好,确实也不好拒绝对方。 “请您说吧,只要我能够帮上忙的话,我一定会尽力的。”犹豫了片刻之后,夏尔只好纠结着含糊地答应了对方。“当然,我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我无法保证让您心想事成……” “您是我们国内最为年轻有为的俊才,现在都已经在欧洲赫赫有名,世上您都束手无策的事情还真的不多。”在夏尔答应了下来之后,大臣显然心情大好,于是又主动恭维起了夏尔,“而且这件事,恐怕您是最为有利的人选……” 夏尔不再说话了,等待着对方揭开谜底。 “您当年在陆军部的时候,督促陆军建立了自己的全新的指挥体系,然后力主陛下建立了陆军参谋部,让陆军有专门的机构来研究和指挥未来的战争,这诚然是一个明智之举,我们现在都已经感受到了其中的好处。”大臣阁下以夏尔的事迹为开始,慢慢悠悠地说了下去,“经过这些年的实践和探讨之后,我们认为海军也需要在内部建立这样的机构,让我们海军也可以以更加积极而且有效率的姿态来实现精确而又科学性的指挥体系……” “哦?”虽然大臣阁下说得很含蓄,不过夏尔倒是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您打算在海军内部也建立类似参谋部的机构?” “对,我们就想要这么做。”大臣点了点头,“而且我们认为越快越好。” 夏尔想了想,倒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毕竟这确实是有军事需要,而且他也没有什么理由来阻止。 “如果您想这么做的话,当然可以试试,我是不会有反对意见的。” “我很感谢可是……如果仅仅只做一个空架子参谋部的话,那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我们要挑选精干而又聪明的青年军官来进行相关的训练,但是最为重要的是,我们要扩大这个机构的职权,让它可以真正地实现对海军的全面指挥。”大臣阁下继续说了下去,“而这就是我要请您帮忙的事情——您之前不是让陆军进驻了您的部里面吗?我想……我们海军也有必要这么做。” 难怪他这么殷勤招待自己啊……夏尔心里冷笑了起来。 “您不用担心,我们和陆军的理由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本部门的任务。他们需要铁路,我们也需要商船,毕竟我们随时需要征召商船来为海军的战略来服务……”眼见夏尔没有回答,大臣生怕他生气,于是马上解释了起来,“当然,请您放心,我们是绝不会干涉您的日常工作的。” 夏尔还是没有立刻回答,脑子里则在思索了起来。 处于他的立场上,当然是希望越不受干扰越好的,这个要求天然地就不符合他的喜好。不过,在陆军已经有了先例的情况下,海军提出这样的要求,确实没有多少好的理由来反驳。再说了,这可能也确实有必要,毕竟现在他手里这个交通部号称海上跑的都要管。 “如果您想要派遣一些青年军官来见习,熟悉帝国的海运状况的话,我不反对……”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对方,“不过他们最好要少说话,多做事,也不要把海上的作风带进来。” “您能够以国家为重,真是太好了!”眼见夏尔这么好说话,让·迪科大臣大喜。“您放心吧,这些小子们绝对不会干扰您和您下属的正常工作的,他们只是辅佐您,或者说观察记录。” 建立海军参谋部,同时将帝国的海上事业都纳入到这个参谋部的管辖和监视当中,是海军内部一直以来的呼声,军人们当然希望自己的势力团体能够越来越大,而身为海军大臣,他也有足够的动力去为了下属们的呼声而努力。 可是他也知道,特雷维尔大臣位高权重且一向极得陛下信任,如果他不点头,这个想法不可能实现,所以就只好放低姿态来求恳夏尔了。刚才他还有些忐忑,好在对方居然如此通情达理,只是略微沉吟就答应了下来,这倒也让大臣心里充满了感激。 既然这样,他也就该投桃报李了,他抬头看了看蓝天,舒展地靠在了椅背上,然后放低了声音。 “夏尔,我知道,您是个讲究实际的人,我口头上的感激您是未必当做一回事的,恰好我也是这样的人,我也不喜欢拿空口白话来糊弄别人——您将看到海军的实实在在的感激。” 然后,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您知道的,陛下打算大量扩充海军,为我们建设首屈一指的舰队,而这就意味着我们会极大地扩充战舰的制造。我们已经规划好了,趁着这两年有仗打,一口气兴建好几个国营造船厂,要世界顶尖的!这就意味着我们将会和过去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让我们海军也变成了帝国最大的企业之一。” 国家本身成为最大的企业家,这对于一个近代国家来说这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自从中世纪以来,欧洲战乱就几乎没有止歇过,为了赢得战争或者说至少让自己不至于被外敌所征服,他们各自建立了国家直属的军队和供应体系。 尤其是进入到了火药时代之后,各国都发展出来数量庞大的常备军,为了装备这样一支军队,参与欧洲大陆上的各种战事,各个国家都为自己发展出了庞大的军工体系,而只有的体系所需要的资金十分巨大,因此很多时候就只能由国家本身来进行投资和经营,法国的火枪火炮乃至战舰,一大部分就是国营企业来制造的。 而当帝国皇帝陛下决心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建设自己的海军舰队的时候,可想而知,这将会让海军手里掌握巨大的资源,变成一个庞大的利益体。 “恭喜您。”夏尔笑了笑,向对方祝贺。 “应该说恭喜我们才对。”大臣又大笑了起来,“在这些新的海军企业里面,我们需要一批商业上的人才来帮助我们运营,更加需要紧密地和您创建的海运联合会合作,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您指定一部分人当这些企业管理人员和董事,想来您派过来的人才一定可以帮助我们顺利实现海军的扩张……” 夏尔这下愈发惊诧了,要知道,这个可真是无比的慷慨了。 虽然大臣阁下说的只是一部分管理人员,主导权肯定还在海军手里,但是这也意味着夏尔可以渗透到海军的体系当中了,以大臣阁下对海军的珍爱来看,这还真不是一个轻易就会给别人的条件。 不管怎么说,这份慷慨也太惊人了。 “您……您还需要我做什么呢?”夏尔也不想假意推辞了,他直率地问,“刚才我说了,如果我能够做到的话,我会尽力而为的。” “别这么紧张嘛,夏尔,我们是朋友,不能只谈利益。”大臣脸上仍旧带着微笑,然后站了起来,在游船的船头迎着轻柔的海风伸了个懒腰,“其实我这也是公私两便,毕竟您的手下有很多工业界的人,他们是最能够帮助我们实现计划的人,这不纯是为了讨好您。当然……我们也希望,您因此可以成为我们海军的坚强盟友,并且为我们海军的地位而出一些力……” 刚刚还是说朋友之间不谈利益,现在就马上说要帮忙办事了么……夏尔心里暗笑。 不过这也无所谓,既然对方已经展现出了诚意,他也应该积极一点了。“您说吧,还要我做什么?” “这件事也是非您来办不可的。”大臣阁下走到了夏尔的身边,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于厘清权责的需要,同时也出于指挥效率的需要,我们希望能够在您的爷爷身边安排更有地位的海军军官,负责帮助他指挥海军。我们乐于接受您的爷爷特雷维尔元帅的指挥,但是他的命令我们只是视作为总司令经由海军军官转达的命令,而不是一位陆军元帅的命令。我们要让海军参谋部实现对海军的全面指挥,不允许也不需要别的势力参与干涉,陆军和我们是平等的,我们不接受他们的统辖。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海军的力量,同时配合总司令的一切行动,不是吗?” 大臣阁下这一番豪言壮语,虽然语句模糊,但是核心却很明确,那就是明确说明海军的指挥权不能受陆军指挥体系的干涉,要体现海军的独立性,也就是说,大臣认为他建立的海军参谋部才是海军的唯一有效的指挥机构。 虽然这个要求看上去并不出奇,不过在如今的欧洲大陆上却并非常见之事。欧洲各国本质上都是陆军国家,各国虽然都有海军,但是规模极小,无论是编制还是预算都完全无法和陆军相提并论,在指挥体系当中也经常受到陆军将领们的辖制,更何况是法国这样的一直被陆军所深深影响的国家。 由此也能看出海军内部的勃勃野心,他们就是要借机一举成为独立的军事集体,和陆军分庭抗礼。 “这个问题……让人有点稀奇……这样的专业问题恐怕需要讨论很久,我们还是交给专家们讨论吧?”夏尔觉得自己不应该干涉这种军种之间的倾轧,所以回答比较保守。“如果有了结论的话,那时候我可以表态支持。” “时间可不等人啊!先生!”大臣殷勤地拿起了酒瓶,给夏尔面前的酒杯倒上了一杯酒,“我们如果要一支伟大的海军的话,我们就应该向英国人看齐,建立一支和他们一样好的舰队,然后像他们那样使用海军。海军将是皇帝陛下和整个帝国最为牢固的依靠,巴黎变幻不定,但是大海却是永恒。英国人只有皇家海军,可没有皇家陆军,不是吗……?” 也就是说,他要趁着这个机会,直接让海军成为皇帝陛下手中的独立力量,不再受到陆军的任何牵制。 夏尔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位大臣的意思。 这种陆海军分割,然后互相牵制的体系,在原本的历史上的德意志帝国和日本帝国当中都有所体现,尤其是德意志帝国,整个海军游离于帝国的军事体系之外,几乎可以算作是威廉皇帝的私军了。 真没想到自己居然提前看到了这一幕。 为了海军的利益和地位,这位大臣阁下果真是不遗余力而且不惜血本啊。他在心里苦笑。 第一百七十五章 重任与恐惧 “怎么样,夏尔?我想你应该是能过理解我们的想法的。”眼见夏尔还是一直没有还是没有表态,海军大臣有些按捺不住了,“这不是为了我们的一己私利,这是为了整个帝国!你想想,陆军终究需要一定的牵制,不是吗?那么多的将军,个个傲慢自大,他们早就习惯了自行其是,眼睁睁地看着多少王朝轰然落地?帝国必须制服那些军人们,才能够真正地成为一个文明国家!” 一边说,他一边又拍了拍夏尔的肩膀,急切和诚恳溢于言表。 “您别着急,阁下。”夏尔这时候已经镇定下来了,他拿起了桌上刚刚被海军大臣倒满的酒杯,然后轻轻地送到了嘴边,“其实我也承认您说得确实有道理,但是有时候……我们做事不能操之过急。” “何止是有道理?简直没有更有道理的了!拿破仑皇帝最后被将军们抛弃了,这些将军们呢?他们还是高官厚禄,谁知道未来其他人会不会也这么做?”大臣阁下扬起了手,就像是在发表什么演说一样,“为了帝国的未来,我们必须这么做!而且,您是做这件事的最好人选,您深得陛下的信任,您的爷爷是陆军元帅,而且现在又在军内拥有极高的威望,也只有您这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难道您不觉得,这正好也能够顺应陛下的心愿吗?” 他这倒也不是纯粹的恭维,以夏尔的地位和如今的形势来看,如果他提出支持的话,那么就算有谁有反对意见也难以阻止海军的计划实现。 而最后一个问题,也颇有道理。 自从上台之后,虽然一直试图拉拢陆军的将领们为自己效劳,但是路易·波拿巴皇帝也同样不遗余力地试图加强在军队当中的控制力。他从各个部队当中弄抽调精锐,重建了禁卫军,并且给予了这些军人们最为优厚的待遇,以此来掌握一支亲信武力,同时他还一直试图提拔重用一些青年军官,想要用这种办法来增加自己的掌控力。 所以,他应该也确实会喜欢海军增加自己的独立性——只要海军被证明绝对忠诚于他本人和帝国皇室的话。 也就是说,夏尔的支持将会被视作是忠诚的表现,而不会冒触犯皇帝陛下的风险。 夏尔思酌下来,发现自己要承担的风险并不大,而得到的东西却意外得多,而且可以在海军内部得到一个大大的人情。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做呢? “我希望这不至于造成陆海军的对立。”沉默了许久之后,夏尔终于重新笑了出来,“不管怎么样,我们必须维持团结,不能够影响到帝国军队的战斗力。” “所以我就说嘛,夏尔,这事非你不可!”海军大臣阁下长舒了一口气,显然对夏尔终于答应下来感到很高兴。“这件事只要尽快完成,那么大家就会很快平静下来,没有人再会为了惹您和陛下不高兴而跑出来坏事了——而您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最佳人选。” “我很高兴您能够如此看重我。”夏尔终于点了点头,然后拿起酒杯。 “干杯!”大臣也顺手从旁边拿起了酒杯和夏尔碰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了后面的乐师,捻起手指来打了个响指。“奏胜利曲!” 在悠扬的乐声当中,伴随着温暖的海风,两位大臣阁下愉快地吃完了这顿午餐。 夏尔回到了岸上之后,没有再耽搁时间,他带着自己的随从们离开土伦,然后乘坐火车来到了马赛港,而这时候已经已经晚上了。 马赛港是南方的最大港口,也是法国最大的商业港口之一,每年都有大量商船通过这里前往地中海沿岸各个港口,将这个国家和世界各地联系起来。相比于身为军港的土伦,这里当然多了几分繁华的气息,哪怕现在帝国已经进入到了战争状态当中,这里仍旧显得繁华而且凌乱,一点也看不出战时的紧张气氛。 不过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并没有在这里享乐的想法,一走下火车,他就被一群官员和军人簇拥在了一起,然后前呼后拥地来到了预定下榻的宾馆当中。 和之前在土伦港不同,迎接他的人都是以他为首的人们,其中有他的远亲、在马赛港的主要合作人亨利·德·拉图什·特雷维尔伯爵,还有一群经营航运业的商人们,而在这里面,还有一群更为特殊的人,那就是特雷维尔大臣阁下身边几位最为亲信的人——他的两位亲戚,堂兄菲利普,和他的妹妹德·特雷维尔女士。 这里已经完全是夏尔的主场了,所到之处人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而夏尔因为今天和海军大臣阁下的叙谈,心情十分好,罕见地跟几乎每个人打起了招呼。 “先生。”而就在这时候,芙兰小心地走到了夏尔的身边。“爷爷……他怎么样?” “特雷维尔元帅现在很好。”夏尔以十分官方化的语气回答,“他在我的目送下,毫无疲态地踏上了远征之路,看上去他的状态很好,我们预祝他一切顺利。” 在夏尔含蓄的提醒之下,芙兰也自知自己因为太过于关心爷爷而显得不够庄重,于是马上改换了口味,“是吗?那太好了,我们衷心希望特雷维尔元帅能够早日得胜归来。” “仅仅是希望还是不够的。”夏尔又笑了笑,很高兴她能够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我们要为他做到这一点。” “我会为此竭尽全力。”芙兰十分激动地回答。 夏尔微笑着转过了视线,看向了菲利普。 “我也会竭尽全力。”菲利普连忙挺直了腰杆做出了保证。 在夏尔的安排下,最近她丢下了其他的事务,协助她的堂兄菲利普一起监督国内的军需生产,菲利普自知自己只是被妹夫带过来做招牌的,真正最为信任和重用的人是他的亲妹妹,虽然心里对此有些怨气,不过他可不敢违背夏尔的意志,只好忍气吞声做一个被人使唤的傀儡——好在芙兰为人谦和,并没有因此而对他不敬,所以总算他也能够忍受下来,拿着夏尔给出的高薪给堂妹当使唤人。 经过之前的挫折之后,他已经接受了教训,知道这世上容不得人目空一切我行我素,虽然骨子里的高傲还在,但是已经知道和世界作出妥协,尤其晓得为了前途最重要的是巴结靠山,所以哪怕被夏尔偶尔当成下属来呵斥,被当成木偶来使唤,他也能够忍受的下去。 当然,他还是想要表现得更好一点,赢得妹夫的信任,以便在未来能够承担更为重要的任务——同时得到更多的奖赏。 在和几位亲人打了招呼之后,夏尔也不浪费时间了,将这些在场的人们都召集了起来,然后开始训话。 “诸位,我今天刚刚从土伦过来,亲眼目睹了帝国军队乘船,开赴到了千里之外的前线。”因为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对下属训话,所以夏尔已经轻车熟路了,语气既温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魄力,“诸位可能以为,打仗就是军队的事情,只要把一群穿着蓝衣服红裤子的年轻人们想办法扔到那个见鬼的战场就好,他们会为我们做完一切事情……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这是完全错误的想法,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如今大国都已经有了几乎取之不尽的国力,因此不可能在一两场损兵折将的败仗之后就选择屈膝投降,大国会打到底,直到无法再战为止!所以,我们和俄国人的战争,就将是全民的战争,这不仅仅是军队的事情,也没有前线和后方之分!” 人们或坐或站,毕恭毕敬地看着大臣阁下训话,不过绝大多数人却没有放在心上,政府官员们的训话大多数都是这样,他们都早已经习惯了,也不以为意,只是装作醍醐灌顶的样子。 然而,芙兰却听得十分认真,并且一直都注视着哥哥,仿佛要将这看起来无聊的训话的每一个词都记在心头一样。 “我可以告诉你们,今天我们派出去的军队只是先遣部队而已,而且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在未来,我们为了击倒俄国人,让他们向帝国屈膝,我们将会不断调集军队,最终将会在那里拥有一支为数超过十万人以上的军队,他们的军需,毫无疑问,在土耳其我们是无法满足的,我们必须用尽国内的力量,生产出足够他们使用的军需品,尤其是军火来让他们可以持续不断地战斗,然后将这些军需品运到前线去——这就对我们后方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同样毫无疑问的是,相比前线的那些勇士们,我们在后方的人士是幸运地,我们不用面对炮火,也不用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死神带走生命,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加应该以十足的热忱为前线服务,回报那些保卫我们的青年人们,诸位,我请你们把自己的责任和义务铭记在身,帝国需要我们每个人为之效劳!所以,正如我之前一再强调的那样,我最为重视的就是军需的供应和运输问题,这是帝国交代给我的责任,为此我将拼尽全力!” 夏尔说出了最后的话之后,这些在场的人们心领神会,连忙拿起手来鼓掌,啪啪啪的鼓掌声不绝于耳,但是却未必有几个人听在心里,不过夏尔也无所谓,他的训话最重要的是体现权威,顺便将大臣的思路告知给所有人而已。想要强制这些人为帝国、为了他服务,靠的也不可能只是嘴皮子而已。 “这位先生我相信很多人已经认识他了吧?”在掌声渐渐平息下来之后,夏尔抬起手来指了一下自己的堂兄菲利普,“这位是我的堂兄,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是我的部里的一位职员,现在专门负责监督后方的军需运作,你们必须要和他好好合作,以便让军需品可以顺畅地运到前线——否则,我将不得不依照帝国政府赋予我的权力,惩处每一个责任人,请你们牢记。” “请诸位好好跟我合作。”在被人们盯住的时候,菲利普连忙也开口了,“我将坚决执行大臣阁下的命令,如果有谁耽误了我的工作,那么我会不留情面地报告给政府,到时候将会有法律来追究每个责任人,请诸位牢记!” 相比温和的夏尔,习惯的飞扬跋扈的菲利普要更加让人害怕几分,在他发话的时候,人们终于能够直观地感受到帝国政府的压力了。 相比之前的政府,这个帝国政府是真的敢于大规模流放政治犯,甚至敢于杀死政敌的,帝国在无情的时候几乎可以做得出任何事情来。 “迄今为止,政府已经在马赛附近兴建了不少仓库,这些仓库都已经经过了分门别类,专门存放各种形式的军需品和军火军械。”在具体的业务问题上面,菲利普就说得不太清楚了,这时候身为主要经手人之一的芙兰,亲自站了出来,对这些船运商人开始解释起来,“为了提高运输的效率,政府希望每一个船运公司负责一项军需品的运输,然后使用专门的码头来进行装运。具体的安排,你们可以参考一下现在的初步文稿,如果有意见的话,请诸位尽早提出来,我们好马上进行修改。” 在她说话的时候,一份份事前就准备好的文稿也被送到了这些商人们的面前,这些文稿纸张精美,而且都是使用公文的标准字体,清晰而不花哨,上面还带着新鲜出炉的油墨香味。 在商人们看来,文稿的安排十分精细,看上去经过了专门的调查和研究,具体的船运量和对应到了每个企业的运输能力,就连码头的使用安排都十分合理,简直就不像是马马虎虎的官僚机构能够做出来的工作。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他们都感到欣慰,毕竟政府如果胡乱安排的话,那会给他们带来很大的损失。 因为安排已经十分完备,所以他们能够提出来的意见很少,除了一些微小的细节需要调整之外,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意见可说了,很快,他们就协助政府将文稿最终定稿,并且将会作为战时的运输体制一直延续下来。 直到最后,他们都向帝国政府保证,他们将会尽全力来完成政府的安排,绝对不会有所懈怠。 “不瞒诸位,今天我堂兄他们把我叫过来,主要当然是为了让我能够和诸位见见面,但是其实也是为了让我来做个见证,看看你们对政府所作出的承诺。”在他们谈妥之后,夏尔也严肃地向他们声明了,“政府是讲信用的,它答应给各位的钱,一定会毫不延迟地给到各位手里;但是它也有权要求别人也跟它讲信用,所以在空闲下来的时候,我也会进行类似的巡查的,一旦让我发现谁违背了承诺,影响了军需的供应,那么对不起,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将他予以制裁,请各位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 掌声再度响了起来,不过这次要稀疏了许多,一位帝国大臣、而且是深受皇帝陛下所信赖的大臣亲口说出来的威胁,可不会让人感到安心。 在面授机宜,并且疾言厉色地给予了威胁之后,夏尔也没有再留难这些商人的意思了,他让这些人离开,而他的几位亲信留了下来。 “你们做得很不错,看得出来十分用心。”夏尔向堂兄和妹妹夸奖了一句。 “这都是她的功劳,我……我只是做了一点协助而已。”菲利普自知自己并没有做多少活,所以连忙夸奖起了堂妹,“芙兰太厉害了,年纪轻轻就这么办事得力,幸亏有她在帮忙,否则我们不会这么快就做好。” “幸好有亨利帮忙,他在马赛呆了这么久,熟悉情况,对海运也十分了解,否则我们是不可能这么快就拿出方案来的。”被哥哥这么夸奖,芙兰非常高兴,她笑眯了眼睛,柔声向对方解释。 “亨利,你确实帮了我大忙。”夏尔也淡然向自己的这位远亲点了点头,“我会酬报你的,海军现在和我的关系很好,我想,如果我运作一下的话,我可以让你在里面如鱼得水……” 接下来,他将海军大臣阁下今天和他的私下里会谈所说的东西都转述给了亨利。 “哦!”一听到这么重大的消息,亨利马上就又惊又喜,因为他知道夏尔告诉他就会意味着什么。 “亨利,你又熟悉海上的事务又是海军内部的人士,还认识那么多人,这件事非要你来办不可,海军大臣的话很明白,他想要让我们来帮他们一起建设海军,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果然如同亨利所期待的一样,夏尔马上说出了给对方的奖赏。“你去挑选一些人吧,让他们来为我们服务,前提必须是要忠心,而且知道该怎么为我们效劳……” “只要您一句话,马赛我能找到几百个好汉来为您效劳,阁下!”在惊喜之下,亨利马上跟夏尔做出了保证。“他们将对您唯命是从!” “我们暂时还用不上那么多。”夏尔笑了笑,然后耸了耸肩。 直到夜色已深的时候,亨利还是没有从惊喜当中走出来,他已经在畅想未来了。 毫无疑问,他是大臣阁下的手下,是特雷维尔家族的走卒,但是借助这样的机会,他完全可以慢慢构建自己的影响力,成为一方诸侯,而到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将会光耀门楣,成为自己家族几代人以来成就最大的人。 正当他还在为之飘飘然的时候,一阵香风突然传进了他的鼻子,他抬起头来,愕然发现特雷维尔小姐正站在他的面前,似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小姐……”他慌乱地直起了腰,然后马上对对方点头致敬,“您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可真是麻烦您了,先生。”芙兰轻笑着向亨利道了一声歉,话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语气却有一点微妙,似乎意有所指。“我是来向您致谢的。” 年轻的亨利·德·拉图什·特雷维尔伯爵打了个激灵,仿佛是被触电了一样,好不容易才从慌乱当中恢复了镇定。“一点也不麻烦,真的,能够为您效劳,是我无与伦比的荣幸,小姐。” 虽然好久不见了以后,这位小姐出落得愈发美艳惊人,但是亨利和其他人不同,早已经不会对这位已经颇有名气的京城美人抱有什么想入非非的想法了,相反,他有些害怕对方。 他是亲眼看到这位远方亲戚,以毫不留情的态度将一位青年人用枪击倒的,她手里拿着枪,平静到近乎于无动于衷,旁边的青年躺倒在血泊里面,这样一副冲击性十足的画面,直到现在仍旧停留在他的脑海里面,久久难以忘怀。 他相信,如果某天自己也触怒到了这位小姐的话,也许她会以更加冷漠的态度让死神将自己带走,为了不让这个担心成为现实,他只能加倍地对京城的本家更加恭顺,同时用尽任何手段来讨好这位小姐,他觉得比起大臣阁下来,这位看似温柔体贴的小姐似乎更加致命,也更加要小心应对。 所以在之前,他以从未有过的热情协助了她的工作,带着一群当地的专家配合她一起做出了这个后方运输的方案,也让自己立了一功。 “看上去您对我……有了某些误解。”看到对方如此诚惶诚恐的模样,芙兰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其实有些事,我们还是忘记为好。” “我已经忘记了,我向您保证!”亨利连忙殷勤地回答,“事情的经手人我也都已经处理好了,绝不会有任何风声流传到外。” “您这不是还没忘记吗?”芙兰忍不住吃笑了。 这个笑容是那样可爱,却让亨利有些不寒而栗,正当他打算道歉的时候,芙兰重新严肃了起来。 “好吧,您记不记得没关系,我只想请您牢记,您的荣华富贵来自何方。”她重新变得如同那天一样冷漠,“我们给得了您的东西,我们也拿得回去。” 在看了对方如此飘飘然的样子时,她觉得需要给这位远方亲戚一些敲打,免得他过于自信以至于做下蠢事,这种事哥哥不方便做,她当然应该主动办好。 “我完全明白的,小姐,请您放心,我无比地忠诚于大臣阁下!”亨利忙不迭地回答。“无论我身处何方,我都将绝对地按照他的命令行事。” “希望如此。”芙兰点了点头,总算走开了。 她不怎么相信承诺,但是她相信恐惧有时候确实是好东西。 第一百七十六章 自荐 在亨利·德·拉图什·特雷维尔伯爵战战兢兢的眼神当中,芙兰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达到了目的,让这位已经平步青云的远方亲戚牢记住了他的荣华富贵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也让他记住了特雷维尔本家能够给出来的不仅仅是善意而已。 她牢记哥哥的教诲,知道威胁的时候,话说得越少越好,所以在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之后,她也不再继续纠缠对方,而是温和地和他告别了,丝毫也不让人觉得盛气凌人。 和亨利告别之后,芙兰重新回到了房间里面,而这时候,这场聚会已经到了尾声,原本聚集的人们都已经次第离开了,这间酒店里面最大最贵的套房也顿时就回到了原本的沉寂当中。 也许是因为今天太过于疲倦的缘故,夏尔仍旧坐在刚才训话时的座位上面,微微闭着眼睛养神,而芙兰小心地放轻了脚步,准备绕到哥哥的身后伸手揉一揉他的肩膀。 然而,还没有等她伸手,夏尔突然开口了。“你刚才找了亨利?” “是的。”芙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点了点头。“我……我刚刚看他好像有些飘飘然了,所以我觉得最好提醒一下他。” “忠诚是无法靠吓唬来得到的。”夏尔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太认同妹妹的做法。“某种意义上,如果我们吓唬别人的话,那只会让我们显得底气不足。” “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让人小看了,一直以来我们都对他很好,他可能会认为就算背叛我们也可以被原谅。”芙兰有些迟疑了,马上跟哥哥解释,“您不用担心,我只是以自己的名义来提醒他而已,他要反感也只是反感我一个人而已。这种事情您就交给我来办好了,我可以做恶人,您依旧可以……” “傻孩子!你出面了,和我出面了又有什么不同呢!人家难道真的会以为只是你一个人在敲打他而已?”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很聪明,不过在这上面你还有所欠缺,不过这没关系,没有谁是完美的,耐心学习积累经验就好了……别担心,我没有生气,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虽然芙兰的举动有些让夏尔意外,不过他并没有生气。不管怎么样,她的本意是好的,而且行动也没有出格。至少,从她主动肯以家族利益的立场考虑,故意扮演恶人去吓唬别人,这份对家族事业的热忱就已经足够值得夸奖了。 经过这些年的大臣生涯,他越发感觉自己缺乏又有忠心又有能力的下属,哪怕从这方面来考虑,对妹妹也应该以安抚和鼓励为主,不能打击她的自信心。 “那就太好了……”芙兰终于松了口气,然后轻轻俯身,从后面环抱住了自己的兄长,完成了她刚才就想做的事情,“如果没有给您添麻烦那就太好了。” “不会有什么麻烦,亨利现在有求于我们,而且依赖我们,那么不管他心里有没有怨气都会一直听从我们的调遣,他的忠诚是没有问题的。”夏尔仍旧闭着眼睛养神,不过颈部后面却多了几分温热。“再说了,我也不是毫无准备的……他的身边安插了几个我们信任的人,如果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马上就会有人报告给我。” “什么?!”芙兰略微吃了一惊,手也停了下来,“您……您还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 她没有想到,远在她之前,哥哥居然不动声色之间就已经开始对亨利进行防范了。 更加让她惊悚的……如果亨利身边有眼线,那么其他人呢?难道她自己也被防范了吗? “没错,我确实暗地里让孔泽搞了一批人,专门对我本人负责,再让他们来收集情报,顺便监视一下那些知道太多东西的人。”夏尔从妹妹的语气里面感受到了她的担忧,于是马上跟她解释,“但是我不是那种疑心病人,对那些绝对可以信任的人我是不会搞这一套的,尤其是你……如果连你都不能相信的话,那么我在这世上活得也太辛苦了吧?” 虽然夏尔的语气十分平淡,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但是这话却让芙兰感动不已,她一头埋在了,紧紧地抱住了兄长,头发也随时散落到了他的胸前。 她这么忠心耿耿地追随在哥哥身旁,要的不就是被如此信任吗?不然的话纵使荣华富贵又有什么意义? “好啦,别孩子气了。”夏尔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细滑的金色头发,“刚刚不是挺厉害的吗?可把那些商人都镇住了。” “在外人面前我当然要强势一点了,不然他们怎么会听我的话。”芙兰低声回答,“但是在您的面前,我……我只想和您就这样呆在一起。” “傻孩子!”夏尔一时无话可说,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种毫无保留的爱意,才最让人感动。 兄妹两个人就这样拥抱在了一起,一时间仿佛时间的流动都已经停滞下来了一样。 “您为什么要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交给那个孔泽来办呢?”在温馨的享受结束了之后,芙兰的意识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当中,然后开始继续为哥哥考虑了起来。 “他是个专家,以前在警务部门工作过,而且成就斐然,只是因为后面的政治变动所以待不下去了而已。”夏尔小声地跟妹妹解释,“以前他和我作对的时候还让我吃过点亏,所以对他的能力我是十分欣赏的。” “难怪!”芙兰恍然大悟。 从几年前孔泽出现在哥哥身边并且一直被他委以重任开始,她就一直都在揣度这个老是板着脸的青年人的身份,如今一看,果然不是凡俗之辈。 “你对他有意见吗?”夏尔反问。 “我……我和他来往不多,所以谈不上什么恶感,不过……就我的印象来看,他是个很阴沉的人,心机很重,一般情况下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芙兰字斟句酌地回答。 因为之前英国之行的关系,她和玛丽与孔泽发生过一点小矛盾,也留下了不怎么好的印象,所以明知道哥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一下他,“我觉得有时候他挺可怕的。” “没错,有时候他确实是有点可怕,但是我们需要的不正是可怕的人吗?”夏尔微笑了起来,“他可能确实心机深沉,但是只要他还追求荣华富贵,他就会一直为我所用。” “可是很多人都能给别人荣华富贵,不是吗?我们的陛下甚至还能给爵位呢。”芙兰小心地劝谏着哥哥,“您让他这样的人来监视有可能背叛的人,固然是人尽其用的明智之举,可是如果他背叛您呢?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么多事情了,一旦他背叛了,就会给我们带来无可估量的损失……难道您能够保证他是绝对忠诚于您的吗?” 这话倒是十分犀利,夏尔也没办法反驳。“哎……你说得对,我没有办法保证,只能尽量使用。” 是啊,身处高位之人,身边的人有几个能够完全信任呢?每一个都必须提防,结果这就成为了君王们的怪圈,拼命要用一个个特务机关能够互相监视,哪怕夏尔现在不是君王,但是当自己逐渐位高权重的时候,和周围的人们也总会有一种生疏感,更加没办法完全相信绝大多数人会毫无保留地忠诚于自己、更加不敢赌别人会全心全意跟随自己,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暗中让孔泽来监控一些人。 但是,他也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做到完美。“可是我们是要做事的,不能把精力都放在对内监视上面,要是又提防这个又提防那个,那还怎么做事呢?就算是国王又能怎么样呢?他有内政部,有监察部门,还有宫廷禁卫,结果呢?还不是被一次次革命赶跑。” “话虽如此,但是您如果一点儿也不对孔泽先生做提防的话,我还是觉得有些危险。”芙兰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看法,“我不是说,他一定会背叛我们,我只是说,您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面,这是您教导过我的呀!” 芙兰的话让夏尔又是怔了一下。 不得不说,这确实很有道理。 “你倒是把我的话都记下来了,比我本人记得的还要多!”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可是现在没办法,我还没有掌控和他差不多一样的人,所以现在没有人能够监控住他。如果我让什么闲杂人等来监视他的话,只会白白寒了他的心,没有任何意义。” “那就让我来吧。”犹豫了片刻之后,芙兰干脆地说,“您可以完全信任我。”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夏尔摇了摇头。 “没错,这方面我不如他,可是他的资源本来就是您给的,您收回一部分去又怎么样呢?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就算他心里知道,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吧?”芙兰自信满满地看着哥哥的侧脸,“再说了,他也不可能一辈子就光做见不得光的事情吧?您为他洗白身份,让他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生活下去,然后从他这里收回一部分东西,这已经很对得起他了,他应该感谢您才对!这是一种万全的安排,先生,请您相信我吧,这绝不是出于我个人的私利考虑。” 夏尔转过头来,看着妹妹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热忱的烈火,和毫无保留的坦率。 这席话听上去不那么让人放心,但是仔细一想,确实又言之有理。 没错,自己确实一直以来过于依赖孔泽了,他也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在几年内建立了一个情报网络,虽然规模不大,而且只是草创阶段,但是毕竟已经可以让自己受益匪浅。 他有功劳,但是,是到了让他慢慢让出一部分东西来的时候了。可以用金钱用地位来回报他的辛劳,但是绝不能再让他继续掌控全局。 “好吧,你说服我了。”夏尔最终点了点头,“我同意你的看法,特雷维尔小姐。等到战争结束,我会让孔泽交出一部分职权和人手供你支配的,希望你能够继续以之前的热忱来迎接新的挑战……” “这有些难,但是我一定会克服它的。”芙兰几乎泫然欲泣,“我会向您证明的,这世上您唯一不用担心的人就是我。” “我还能说什么呢……?”夏尔耸了耸肩。 芙兰一直在后边抱住了他,所以她高耸的双峰也在他的后背轻轻按压,让他感觉到一种奇妙的弹性,两个人这样紧紧地贴着,这让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就要到晚餐时间了吧?我们一起共用晚餐吧?”为了摆脱这种微妙的尴尬,他勉强说。 “我十分乐意。”芙兰点了点头,然后,她又凑到了夏尔的耳边,“另外,有一件事您还记得吗?” “什么事情?”夏尔有些疑惑。 “我之前说过,我想要跟随爷爷一起去前线,您还记得吗?”芙兰在夏尔耳边说,吹得他耳朵有些发痒,“我想要就近照顾他。” “难道你是认真的吗?”夏尔有些吃惊了,“那里的生活条件很恶劣。” “再恶劣能够那些在战场上拼命的人们恶劣吗?”芙兰反问,“难道您不担心爷爷的身体吗?他已经那个年纪了……” “这……”夏尔微微一滞,他确实很担心。 “他身边肯定有不少人负责勤务,可是谁又能像我那样一辈子和他朝夕相处,明白他的嗜好他的习惯呢?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了。”芙兰平静地说,“再说了……我还可以带着一些志愿人员去照顾伤员,如果我这么做的话,那么人们对我们的评价一定会变好……而且,至少我们也可以多挽救一些人的生命。” “我从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有这么仁慈的想法。”夏尔忍不住苦笑了。 “这无关仁慈,我只是觉得……人们越是尊重我,就越不会怀疑我们……不是吗?”芙兰也苦笑了起来,“我已经找好了一群志愿者了,等到我们这边的事情办理妥当,我就可以带着她们一起去前线,开办医院照顾伤员。” “你居然……”夏尔没有想到妹妹居然这么有行动力。 他想要反对,但是看着妹妹的眼睛,又知道这是她的决定。 “好吧……那就希望你一切顺利吧,我这边会尽量给你安排条件的。” “您能够支持真是太好了!”芙兰十分高兴地笑了,然后后伸手放到了夏尔的肩膀上,“我最近还学了一些护理,您来试试?” 她小心揉搓着夏尔的肩膀,夏尔微微闭上了眼睛,这还……确实挺舒服的。 “如果我这么做的话,他……他大概就会原谅我们吧?”在夏尔的耳边,芙兰低声说。“有了他的祝福的话,我会感激上帝的!” “傻孩子!”夏尔忍不住再叹了口气。 “您不就喜欢傻孩子吗……”芙兰微微笑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驾临与贵族 在夏日清晨的凉风当中,加里波利半岛迎来了新的一次日出。 这是一个狭长的半岛,从欧洲大陆伸入到了地中海当中,和小亚细亚的陆地一起,塑造了一个狭小逼仄的入口。此时,海面一片平静,只有海浪有节奏地拍击海岸的声音不断传来。 海浪拍打着礁石和沙滩,溅起了几尺高的洁白晶莹的水花,又恋恋不舍地退回,一次又一次永不停息地扫荡,在沙滩上留下了一片片银白的泡沫,雾气弥漫在海面上,让一切都笼罩在了虚幻之境,仿佛将永恒集中在了这一瞬间。 但是很快,这样的平静就被打破了。 就在虚化的雾气当中,一支舰队的身影若隐若现,这支舰队规模庞大,一大群战舰围在外延,中间的则是运输船,在雾气当中它们的身影模糊地纠结在了一起,似乎铺满了整个海面。 随着太阳向天空升起,雾气渐渐地消散了,这支庞大的舰队的全貌终于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而他们这一趟漫长的旅途,暂时来到了终点。 在这个狭长的半岛上,这些运输船从雾中穿出,在虚影当中慢慢浮现出自己的轮廓,然后慢慢地向海岸靠近,最后在岸边停了下来。 这一片海滩原本不是港口,难以承载船队的停靠,不过在经过了之前工人们的努力,海面已经搭建起了临时的栈桥,而战舰在海边让开了航路,吃水很深的运输舰慢慢地停靠到了栈桥边。 接着,前排停靠的运输舰次第放下了悬梯,然后里面已经整装待发的士兵们,以被检阅时的整齐队列从中走了出来。他们走下了船之后,经过栈道来到岸边集结,然后在岸上军官的喝令之下重新调整了队形。 在这些士兵们之后,装载了大量物资和军械的运输船也开始靠到了岸边,在军官们的命令下,已经下船的士兵们和这个临时港口的民夫们一起帮助运输船卸货,将船中的物资纷纷搬下来。 就在这一片繁忙当中,这支舰队的战舰也停靠到了岸边,静静地看着眼前平静的海面。 在身为旗舰的拿破仑号战列舰上面,远征军总司令特雷维尔元帅站在甲板上,拿着望远镜,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他的视线从海滩上的士兵们和运输船上逡巡而过,然后落到了加里波利半岛侧边的狭窄水道上。经过了多日的航行,法国远征军的先遣舰队终于来到了土耳其的地面上,而他们将在这里集结起来整装待发,然后投入到黑海沿岸的战场当中。 只要从这个最狭窄的地方仅有一两公里的达达尼尔海峡进去,然后穿过马尔马拉海的水道,再穿越大陆另一侧的博尔普鲁斯海峡,就将来到黑海,来到他们注定将要与俄国人交手的地方。 这里十分荒凉,四处悬崖峭壁,只留下了短浅的沙滩供远征军登陆,而在远方顾影绰绰当中,能看到一些小型的土耳其式建筑,这些建筑方整而且其貌不扬,带上了一丝同欧洲不同的异域风情。 再从这里放眼过去,东方和西方的交界处屹立了千年之久的光辉之城君士坦丁堡——可惜现在叫伊斯坦布尔——已经遥遥在望。 自从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以后,这将是第一支穿越这个海峡的欧洲军队。 然而这支军队却是来拯救这座将基督教圣城毁灭掉的国家的。 可是,这依然多么伟大的事业啊!老人在心中感叹。 簇拥在年老的元帅身边的,是一群身穿着陆海军制服的军人们,这些高级军官各个神采飞扬,华服勋章,显然对接下来的事业满怀信心。 “我们终于来到了这里了,元帅阁下。”一个胸前佩戴着耀眼勋章的中年人在元帅的耳边说,“但愿土耳其人欢迎我们!” 他大概四十几岁年纪,相貌堂堂,留着粗豪的胡须,顾盼之间显得精力充沛。 他名叫米歇尔·路易·菲利克斯·内伊,是法国陆军的一位将军。 仅仅内伊这个姓氏就能说明他的地位了——他是拿破仑皇帝在世时所特别器重的内伊元帅的儿子,并且继承了他的埃尔欣根公爵爵位。 在军人生涯的全胜时代,内伊元帅曾经跟着皇帝陛下南征北战,参与了一次次重要的战役,并且立下了莫大的功勋,得到了大量的奖赏——他曾经参加了征俄战役,并且率部突入到莫斯科城中,得到了莫斯科瓦亲王的封号。 可是在拿破仑皇帝的事业崩溃、反法联军杀入了法国境内之时,内伊元帅改弦更张,劝说皇帝陛下退位,并且旋即投靠了返回了路易十八和他的复辟王朝。 路易十八对这位投靠过来的前朝元帅大加笼络,封他为军区司令并且授予他最高荣誉勋章,可是在拿破仑潜回法国复辟帝国的时候,他却动摇了并且重新归附于皇帝陛下的麾下。 可惜这一次,上帝没有再眷顾拿破仑,这位天才在滑铁卢一败涂地,而且再也没有了翻身的机会,而几次反复的内伊元帅也被路易十八和复辟王朝所切齿痛恨,在短暂的审讯之后,王朝政府宣布在卢森堡宫(也就是现在的元老院会址)花园附近被枪决,不过为了保住他陆军元帅的尊严,允许由他自己下令行刑队向开火,他死时年仅46岁,留下了四个儿子。 大儿子约瑟夫继承了他的莫斯科瓦亲王爵位,而二儿子米歇尔继承了埃尔欣根公爵爵位,这些孩子在复辟时代都郁郁不得志,等到了七月王朝时代才重新投入到了自己的事业当中。不过,直到他们拥戴的首领、路易·波拿巴回到了法国并且重新在这个国家掌权之后,他们的发迹时代才终于到来。 约瑟夫成为了元老院议员,并且备受皇帝陛下重新,投身于政界当中,而埃尔欣根公爵则成为了一位将军,并且雄心勃勃,一心想要继承父亲的事业,让内伊这个姓氏重新大放光彩。 而这样一场和俄国人的大战,正好从两个方面让公爵大为鼓舞——其一,他将完成父亲的未竟事业,同俄国人搏斗到底;其二,他坚信自己将会在战争当中立下功勋,既父亲之后再度成为元帅。 雄心勃勃的埃尔欣根公爵,正是法国陆军当中如今占据了主导地位的军事贵族的一个缩影。从拿破仑一世、更远来说从大革命刚开始算起,法国的统治者们就极端依靠军队来统治国家,无论是督政府还是拿破仑,还是路易十八、抑或是路易菲利普,这八十年当中每个法国统治者都屡屡对外发动战争,以至于被人讥称“刺刀上的国家裹了三色旗”。 他们依赖军队,而军队也依赖他们来夺取荣誉、恩典和赏赐——在拿破仑时代,大量曾经的革命军人被拿破仑封赏成为了贵族,而这些新的军事贵族们又有了更大的欲望去夺取新的胜利、而他们的后辈们又十分眼热前辈们的“荣光”,继续想要走前辈的老路,靠着军事胜利来搏一个个人的富贵。 曾经那支横扫欧洲、以革命为己任的军队,在革命结束之后,经过了两个皇帝和三个国王的刻意熏陶,又成为了反革命的堡垒。他们奉行军国主义,认为君主独裁是拯救国家的必要之举,同时认为社会主义无异于是毁灭国家的毒药,整个国家应该在尚武和尊从秩序当中构建。 波旁复辟王朝和七月王朝之所以倾颓垮台,一大原因就是这些军队中坚层的军官们认为君主太过于软弱,在维也纳体系的桎梏下谨小慎微,降低了法国的光荣,因而他们不愿意出力镇压革命,宁可看着这些君主倒台。 也正因为如此,皇帝陛下一扫维也纳体系对法国的限制,重新扩军备战,然后对俄国人宣战,得到了陆军上下的欢呼,这种强硬的姿态也终于让他得到了陆军的衷心拥戴。这些军人们在皇帝所大力宣扬的荣耀和武功的刺激下,各个都雄心勃勃,一心想要让自己也青史留名,为了个人的功名富贵,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战火燃烧到世界的每个角落,甚至不愿意在乎这样的战争对法国本身有多少好处。 而加里波利,将是他们征程的第一步。 他和同僚们的兴奋感,特雷维尔元帅也感受到了,事实上作为拿破仑皇帝所亲封的侯爵,他自己也是这群军事贵族的一份子。在拿破仑皇帝所封的那些赫赫有名的元帅和将军们都已经纷纷凋零的今天,还孑孑遗存的老将军本身已经是陆军的偶像之一,享有崇高的威望。他和他的部属们一样跃跃欲试,一心想要完成自己四十年前没有完成的功业。 可是他更加知道,想要率领一支大军,最重要的就是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土耳其人无疑是会欢迎我们的。”他冷静地看着前方,然后低声回答,“但是这种欢迎,无疑更多地将是口头上的。” “怎么?我们来救他们的命,难道他们还敢不开心吗?”公爵不屑地笑了。 “我不怀疑他们的诚意,但是他们是一个行动迟缓,垂垂老矣的病夫,能够给我们的支持实在太少了。”老人放下了望远镜,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部下们,“我们最好不要期待从土耳其人那里得到什么,一切问题要先想办法靠自己解决,明白了吗?” 在这些军官们面前,老态龙钟的元帅站得笔挺,一脸严肃,他头戴着双角帽,胸前那枚由拿破仑皇帝陛下亲手办法的圣路易骑士勋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就像是那个伟大的时代重现一样。 “明白。”军官们同时回答。 “催促一下,让前方加快速度,先把帐篷和生活物资运上去,在晚上之前就要扎下营地来,让下船的士兵们有个安生之所。”在军官们的注视之下,老人平静地下着命令,“幸好现在是夏天,我们不用担心晚上的严寒……对了,沿岸派出搜索队,尽快征发一些民夫过来协助我们,不用等待土耳其政府了。” “是,元帅阁下!”一位传令官敬了一个礼,然后乘坐一艘小艇前往岸边,传达总司令的指示。 毫无疑问,所谓征发,就是派兵深入内陆搜索,看到青壮男子直接绑过来充当役夫,让他们帮助远征军尽快立下营地。 尽管土耳其现在是法国的盟国,这么做似乎看上去有些不太合适,但是这是军事需要,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元帅阁下,估计很快土耳其政府的官员就要过来了,我们应该怎么对付他们呢?”埃尔欣根公爵问。 “土耳其政府那边我们去应付吧,既然来到这里,我们总该去拜占庭看看……”老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似乎是在遐想那座城市。 “您也对那里有所向往吗?”公爵笑了出来,“我们很多军官都想过去看看……要不我们带上一个军事代表团过去?苏丹想必是很乐意接待我们的。” “君士坦丁堡随时可以去,现在扎营要紧,让那些年轻人先在沙滩上混几天吧。”老元帅摇了摇头,“我们几个人先去。” “好的,阁下。”公爵接受了他的命令。 在下了一道道命令之后,老元帅重新恢复了平静,他又拿起了望远镜,看向了远方那座若影若现的圣城的轮廓。 “多美的地方啊……米歇尔,我的祖先去过那里……如今我又踏上了他们的足迹,这真是让人心潮澎湃。”老人的语气里面充满了感慨。 “您的祖先?”公爵有些疑惑。“什么时候?” “在那时候,他们参加了十字军,然后跟着大家一起洗劫了那里。我们有些家传的宝物就是他带回来的,可惜在大革命时代被人抢走了。”老人颇为缅怀地回答,“我现在还记得父亲跟我解说那些东西时的情景。” 这就是真正的贵族啊,祖上参加过十字军东征!公爵不无艳羡地想。 第一百七十八章 觐见与部署 就在总司令的命令下,法国远征军在在加里波利半岛上登陆,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搭建起临时的营地,准备以这里为基地继续集结军队,然后进行下一步的作战。 而土耳其的官员们,也欣然看到他们的盟国这么快就将军队调集了过来,并且尽自己的努力来为这支军队提供方便的条件。虽然为了加快营地的建设,法国军队直接强行从周边的村镇当中征集民夫,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到官方的高昂情绪——为了保住国家而做出的这点小小的牺牲,他们是完全不会在意的。 然后,在土耳其朝廷的热情邀请下,远征军司令官特雷维尔元帅以及他身边的一些高级军官们,来到了君士坦丁堡当中。 他们在入城之前,就受到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元帅一行骑着高头大马,沐浴在潮水般的欢呼声当中,一大群市民被集中了起来,对着这些帝国的盟友欢呼致敬,而土耳其的官员们更是毕恭毕敬,生怕怠慢了这些贵客,惹来外交纠纷。 而他们刚刚入城,苏丹宫廷的官员们就马上迎了过来,然后迫不及待地带着他们前往苏丹的寝宫托普卡帕宫觐见苏丹以及帝国的重臣们。 穿过了城墙以及细密的街巷,这一群军人们来到了恢弘的宫城前,高大的城墙耸立在他们的面前,被石头堆积起来的塔楼和城垛俯视着大地,将苏丹那些传说中华贵无比的宫室隐匿在自己的身后。 尽管在如今这个火炮大行其道的年代,这些城墙的防卫能力已经颇为可疑,但是在亲自矗立在宫墙之下时,人们仍旧能够稍稍感受到一个曾经烜赫一时的帝国的威严。 在礼炮的轰鸣声当中,宫墙下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前路重新变得畅通无阻,骑着马的法军军官们缓缓地策马前行,而两边分列着的土耳其宫廷卫兵们则同时向他们举枪敬礼。 原本这里的卫兵是苏丹的禁军,那些穿着土耳其传统军服,头上戴着缀有羽毛的包巾帽子的士兵们曾经是这个帝国伟大的军事传统的代表,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面,那支由历代苏丹精心打造的武装曾经战功赫赫,可是在时光的流转当中,那支禁军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腐化,并且利用自己守卫宫禁的权力而开始谋求政治地位,挟持了苏丹和整个宫廷,最后不得不和帝国朝廷展开了殊死斗争,他们抗拒改革,并且杀死或者废黜了几任想要改变国家衰落轨道的苏丹。 直到1826年,当时的苏丹穆罕默德二世故意通过由重臣们组成的帝国议会颁布了改革近卫军的决议,然后以武力手段镇压了这些禁卫军的叛乱,并且宣布废除禁卫军团。在获得部分宗教势力以及部分支持改革的高级将领支持下,他利用自己新建的武装,对禁卫军进行了残酷的、斩草除根式的清洗,而全国范围内的禁卫军余党也很快被彻底肃清。 也是正是在这之后,苏丹宫廷内重新招募了一群卫兵,而且他们只担任护卫和礼仪作用,再也无法干涉国内的政治。 在这些穿着欧洲式军服、头戴着红色小毡帽的卫兵们的簇拥之下,法国的元帅和将军们下了马,然后跟随着宫廷的官员们步行穿过了著名的崇敬门,来到了内廷当中。 从一个个庭院和满载了宝物的宝库旁边穿行而过之后,他们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大殿里面,这座大殿由二十二支圆柱组成的柱廊环绕在外,支撑著有悬檐的大屋顶,而这座宫殿的主人,此时正端坐在宝座上,静静地打量着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年轻的苏丹坐在稍高的宝座上,表情平静,他身穿着镶有大量宝石的金袍,整个人都沐浴在了金黄色的光线当中,耀眼夺目,而放眼望去这里到处都是华贵的饰品,天花板上被漆成了青蓝色,以金色的星辰点缀,墙身的砖块都是蓝、白或青色的,并且配有珍贵的地毯及枕头,大殿的墙壁上全都是各种各样精美的工艺作品,蔚蓝色的珠宝光华与金光争艳斗丽。而大殿另一侧的墙壁上却有泉水涌出,淙淙的流水声让大殿当中又多了几分生活的气息,这样不计工本地炫耀财富,可以令到任何一个来访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时不忘对苏丹的权力感到敬畏。 放眼望去,在这一片珠光宝气当中,穿着欧洲式和土耳其式礼服的人们济济一堂,这种场面之奢华宏大,比之杜伊勒里宫内法兰西帝国皇帝陛下的排场还要犹有过之,君主制的神圣性,不就是来自于繁琐而宏大的仪式所带来的庄严感吗? 在司仪官唱名之后,跟随着特雷维尔元帅前来的埃尔欣根公爵米歇尔·内伊将军等人单膝跪地向他行礼,对着这位异国的君主行了一个军人的最高礼节,而特雷维尔元帅则躬了躬身,并且将自己手中的元帅手杖也垂在了地上。 这是事先就商量好的礼节方式,在古时候,在接待外国使者时,觐见大殿会举行最精细的仪式,然后那些使者们要在官员偕同下亲吻苏丹下摆边缘,而如今的法国军人们可不想再重复那一套礼节,所以将军们以觐见本国皇帝的常见礼节,而远征军总司令则干脆连跪地都免了。 就这样,在法国驻土耳其的使团成员的陪伴下下,特雷维尔侯爵和他部下的几位将军们来到了苏丹的这座宫城当中觐见了如今奥斯曼帝国的至尊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陛下。 为了感激这些前来拯救自己帝国的法国人,同时展示自己的权威和财富,苏丹刻意地准备了盛大的排场,并且穿上了华服盛装,态度威严而又不失亲切。他年纪轻轻,血气方刚,一心想要让自己的国家能够一洗旧日的沉疴,从泥淖当中重新站立起来恢复祖先的荣光,可是垂垂老矣的帝国却力不从心,每次都让他颇感失望,所以他的尊严当中也不免多了几分忧郁和无奈。 然而,土耳其毕竟是已经衰落的老大帝国,影响力和国力已经是今非昔比,苏丹给人的威势也无法和之前他的那些震动整个欧洲的祖先们相提并论,虽然在表面上,元帅和法国的将军们也都对苏丹和他的大臣们礼节备至,但是内心当中却并不显得多么诚惶诚恐。 当然,苏丹和重臣们自己也都知道现在帝国已经不复当年了,所以也没有对法国人的矜持感到恼怒,大家至少在表面上其乐融融地展示了盟友之间的应有友好态度。 “我十分感激我的兄弟拿破仑皇帝陛下,在这个危机时刻赶到这里,为我们对抗最凶恶的敌人。”在最初的觐见礼行完之后,苏丹十分友好地对这些法军将领们说,“而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将是我国最为尊贵的贵宾,我们会以最高的礼遇来招待你们,也请你们尽情地享受我们慷慨的待客之道。” 苏丹经过了良好的宫廷教育,所以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也有意用这种方式来拉近和法国人的亲近感。 “我们十分感激您的热情,陛下,但是我们是来打仗的,在战胜之前没有办法去享受什么,我们现在的任务只是击败法国和土耳其的共同敌人。”特雷维尔元帅挺直了腰杆,然后以镇定的语气回答了苏丹,“当然,还有英国人。” 元帅的口吻委婉而又不失尊严,但是却又透着一股傲气,而这种傲气却让苏丹微微有些不安,他不禁微微侧过了视线,看了一下站在侧边的大维奇尔穆罕默德·阿里帕夏。 穆罕默德·阿里帕夏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他精力充沛,之前曾经担任过英国驻土耳其大使的翻译,精通欧洲各国的事务,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被苏丹看中,担任了相当于宰相的大维奇尔。 在之前的时代,大维奇尔曾经是帝国说一不二甚至权威超过苏丹的存在,有许多宰相都把苏丹架空,自行来管理这个庞大的帝国,也让这个帝国重新焕发了一线生机,可是现在辉煌的时代已经过去,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陛下年轻气盛,而且因为国家的衰落而心浮气躁,连带得对原本帝国的官僚机构也越来越看不顺眼,所以屡屡更换自己的朝廷重臣,几乎每年都要更换一次自己的大维奇尔。 可惜,这样的举措并没有能够挽救帝国的衰落,反而让朝廷和重臣们的权威也被进一步削弱,帝国也继续陷入到了半瘫痪的状态。 不过,不管怎么说,大维奇尔依旧是这个帝国的官僚体系的顶点,本身就有干预一切事物的职权,所以哪怕权威不如诸位前辈,穆罕默德·阿里帕夏依旧拥有足够的发言权,可以在这个朝廷上为国效劳。 “是的,还有英国人。”大维奇尔接过了元帅的话头,“元帅阁下,英国人已经对俄国人发布最后通牒了,而他们的军队也将马上向这里开赴过来……我们正在紧张地进行准备工作,准备为他们开辟新的营地。” “是的,这是一个绝好的消息。”元帅点了点头,“英国人站在我们一边,足够让世人看清谁将注定获胜。不过……英国人和法国不一样,他们没有庞大的常备军,所以恐怕他们在陆地上提供的帮助注定有限,我们只能以莫大的努力来克服这个困难。” 这一点确实让苏丹君臣忧心忡忡,不过法国陆军一直驰名欧洲,他们倒也相信以法军为主力能够挡住俄国人,不过,他们更想要知道,法国人到底打算怎么做到这一点。 “那么您现在的军事计划是什么呢?”苏丹忍不住问了。“据我们所知,俄国人已经在南方集结了大量兵力,并且还有大量的预备军团正在组建,随时准备投入到和我们交战的地方。” “很简单,先分作两步——在陆地上我们先选择按兵不动,集结兵力,等到兵力足够的时候再直接在克里米亚登陆,和俄国人的主力进行决战;而在这之前,我们先准备用海军扫荡黑海,以便让俄国人的海军销声匿迹,不再能够对我军的任何行动进行干扰。”特雷维尔元帅高声对苏丹解释,“俄国人虽然离战场比较近,但是他们的内陆十分荒芜,物资运输不便,所以我们的后勤压力并不比他们大,只要完全掌控住海面,那么他们的主场优势就全完了。” “我很高兴贵国军队能够有如此的信心。”大维齐尔心里颇为喜悦,语气也变得舒缓了很多,“现在海峡对贵国的海军完全开放,贵国的战舰可以随时开赴黑海……而我们的海军也将会尽全力配合你们。” “要不要再等一下英国人的舰队呢?据我所知他们的地中海舰队也马上要赶过来了。”苏丹插言问,“如果我们三国的舰队都集中起来,俄国人绝对无法在海面上展开任何行动。” “现在是战时,每一天都对我们十分重要……我们必须争分夺秒,不用先等英国人了,我们的海军马上就会行动,而且我们认为有法国的舰队也足够打败俄国人了——”特雷维尔元帅自信满满地说,“当然,如果英国人的舰队及时赶过来的话,我们也乐于和他们分享战争的喜悦。” 苏丹和大维奇尔对视了一眼,他们能够看得出法国人跃跃欲试的争功之心,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如此信心高昂总归是好事。 “您是远征军的总司令,您当然可以指挥您的舰队做任何事。”大维奇尔点了点头,不对元帅的部署做任何争论,“不过既然我们三国联合起来作战,那么大家之间的团结和配合自然是最为重要的事情……我们应该时刻牢记这一点。” “我们也将时刻牢记这一点的,陛下。”元帅笑了起来,“所以我们建议贵国军队在高加索地区维持攻势,和我军构成两个方向的钳形攻势,以便让俄国人无法他顾。” 这番话让苏丹和大维奇尔又对视了一眼。 虽然说得很委婉,但是元帅的意思无异于是说法军根本就不想和土军并肩作战,哪怕让土军做辅助部队都不肯,宁可自己独立作战——或者顶多加上英国人,而“维持高加索攻势”只是他的礼貌用语而已。 这种对土军的蔑视让他们很不高兴,但是现在,他们也知道,并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第一百七十九章 暗争与妥协 在场的土耳其人都是久经沉浮的聪明人,他们当然听得出来,所谓的高加索攻势,无非就是一个委婉的借口,想要让法军和土军各自行动而已,他们也只想在自己选择的战场上进行战斗,而不愿意全方位地介入到土耳其和俄国人的战线当中。 所以,在高加索地区,土耳其军队只能独自面对俄国人了,以土耳其军队如今的实力和士气,无论如何都难以抵抗锐气正盛的俄国人的兵锋,可想而知,这是毫无胜机的战线,顶多只能拖延时间,搞不好还会出现溃败。 所幸高加索地区离伊斯坦布尔距离遥远,就算在高加索溃败也不至于让整个帝国伤筋动骨,元气还能够保住——当然,前提还是法国军队真的能够完成他们的承诺,靠自己和英国人的力量击败俄国人。 “我们会承担起我们应尽的战争责任的,同时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维持住战线,让贵国军队可以以最大的自由来进行自己的计划。”在最初的郁闷之后,大维奇尔勉强镇定了下来,不愿意让自己显得有些进退失据,“不过,我们同样认为,协调一致的外交立场以及互相之间遥相呼应的军事行动,是牵制俄国人让他们顾此失彼然后赢得最终胜利的必须条件。” 虽然他口头上说得很强硬,但是从“遥相呼应”之类的话语当中,已经做了立场上的让步,委婉地同意了法国人的要求,愿意在高加索战场上承担完全的责任拖住俄国人的一部分军队,条件只是各国之间要协调立场。 而这也正是土耳其人最为担心的事情,如今各国云集,一起来帮助他们来对抗俄国人,但是他们完全清楚,这一切绝对不是因为英法等国对土耳其人有什么特殊的好感,他们只是为了不让俄国人肆意扩张自己的影响力而已,而这就带来了一个很可怕的情况——英法的战争目标和土耳其人肯定是不一样的,对英法来说这是他们在为荣誉和影响力而战,而对土耳其来说这是他们在为帝国的生死存亡而战,他们最怕的就是英法在某个时间点上突然决定不打了,然后单独和俄国人媾和,而那时候对孤军奋战的土耳其人来说自然是十足的灾难。 所以土耳其人乐意在一切问题上对英法让步,但是唯独需要一个英法会力挺他们到底绝不会中途抛下他们的保证。 土耳其人的心意,在场的法国人们心里自然也十分清楚,处在这个环境下,既然苏丹和他的重臣们这么懂事,他们也乐于给予他们一些镇定剂,以便继续得到他们的配合。 “在政治立场上协调当然是在所必须的。”法国驻土耳其公使德·卡利尼男爵马上就开口了,这种外交上的问题自然是由他来发话的,“我们打算和英国人一起,同贵国签订秘密协定,约定我们这几个盟国绝对不私自和俄国人谈判媾和,而且一定要在保障土耳其的领土和主权完整的情况下才能结束这一场战争。” “这真是太好了!”高踞在宝座之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苏丹这时候欣喜地露出了笑容,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费了很大的劲才重新维持镇定没有失态。 接着,苏丹看向了自己的大维奇尔然后下令,“相关的条约必须尽快签订,这是帝国现在最为紧迫的事务。” “是。”苏丹的首相应了下来。 “我们还有好消息要告知给陛下……”这时候,德·卡利尼男爵露出了外交官特有的优雅笑容,“不光是英国人,现在整个欧洲的舆论都在偏向于我们,对俄国人的贪得无厌和无穷的野心都感到十分愤慨——而且我们有些朋友已经不仅仅是打算在口头上支持我们了,比如撒丁王国,他们就十分踊跃地想要参与到这场战争当中,协助我们抵抗可恶的俄罗斯人……另外,奥地利人也跃跃欲试了,他们虽然暂时不想要直接出兵对抗俄国人,但是也愿意在外交层面上对俄国人施压,所以陛下,如果我们足够努力的话,构筑一次针对反俄同盟将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自从拿破仑三世陛下掌权以来,撒丁王国一直都十分亲附法国,一心想要借着法国的威势来谋求在意大利扩张自己的势力,百般讨好法国,并且成为了法国的附庸国之一,听从法兰西帝国的调遣,不过在法国与俄国交恶并且明显地走向战争的时候,撒丁王国倒是犯了难,一直都不肯明确表态,深怕自己也被卷入了这种前途不明的战争当中。 直到英国人也明确表态支持法国的行动,并且声称自己也要参加到这么一场远征之后,撒丁王国就不再犯难了,他们发现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可以以极小的代价来赢得英法两国的好感——反正他们和俄国相隔千里,俄国人怎么也不可能对他们怎么样。 于是他们马上就改变了迟疑的态度,积极地要求加入到这场军事行动当中,而法国当然也乐得自己的阵营里面多上一个国家,于是也对此持积极态度。 而奥地利人原本就已经对俄国人的行动十分不满,在得到英法的支持之后底气更加充足,自觉已经可以对俄国人强硬起来,而在如今的情况下奥国已经注定要和俄国人交恶,更加坚定了他们继续和俄国人闹僵的决心。 于是,原本英法两国针对俄国人的行动,渐渐地就成为了一次大半个欧洲的反俄大合唱,颇有重演当年反法同盟的架势。 这个消息自然也让苏丹大喜过望,一直以来,奥斯曼帝国都被欧洲各国视为邪恶的异教国家,被蔑视被憎恨,一直都是被欧洲各国联合起来暴打的对象,哪里想得到居然有今天,竟然被各国联合起来支持?外交和政治的纷繁复杂以此为甚。 而这样的机会,对苏丹来说自然也是不容错过的,他一直都想要洗雪自己的国家在欧洲人眼里的野蛮烙印,而这次将是他的极好机会。 他示意自己的重臣们尽快开展和欧洲各国之间的谈判,缔结协约,同时愿意为此而承担自己的责任,眼下的英法对他来说不啻为救世主。 “陛下,您刚才说得很对,我们应该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协调一致。”在大使说完之后,特雷维尔元帅继续接过了话头,“而通过我们目前得到的情况来看,英国人将会马上集结军队运到这里来,协同我们两国的作战,所以我们建议三国尽快成立一个联合的司令部共同协调彼此的军事调动,毕竟军队作战,最为重要的就是要协同一致……” “我十分赞同您的意见,元帅阁下。”还没有等苏丹回答,大维奇尔马上就开口了,“所以我想等到英国人的军队到来之后,我们三个国家的将领需要齐聚一堂,然后一起商讨一个合适的指挥架构,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协同一致并且以最齐心协力的方式进行战场战争。” 大维奇尔穆罕默德·阿里帕夏已经看出来了,这些法国将领们对土耳其人是一点儿也没有放在眼里,唯一稍稍忌惮的只是英国人而已,不过他们也没有办法,毕竟现在自己是处在有求于人的地位上面,而且最近一个世纪以来奥斯曼帝国军队也确实在欧洲强国面前节节败退,所以他们也只能忍受这种轻视。 而他也看得出来,法国人就是想要趁着英国人还没有正式到来先抢占一个有利位置,让自己处于指挥战争的优越地位。所以,本着他一直以来的亲英立场,他不愿意让苏丹在这个时候被法国人过于影响——以至于站在和英国人不同的立场上,本质上土耳其还是更仰赖英国人才能保存自己。 这种礼貌而毫不迟疑的回答,让法国人面面相觑,而他们也从苏丹君臣的态度看了出来,土耳其人是坚决不肯做任何让英国人不高兴的事情了。 “既然这样的话,我想您也说得对,等到英国人到来之后我们再进行协调。”特雷维尔元帅虽然态度依旧礼貌,但是比刚才更加冷淡了几分。“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必须修整好自己的营地,这样才能为接下来到来的法国军队提供足够的居所,另外,我们还需要在土耳其和法国之间架设电报线路,以便让我们可以尽快和本土进行联系。” “正如陛下之前承诺的那样,我们会竭尽所能为您的军队提供便利,您可以做任何您觉得有必要的事情。”大维奇尔马上回答。 他们当然看得出来,因为他们的拒绝,法国人已经不太高兴了,所以现在为了安抚法国人,也只能答应他们提出的所有条件,毫无疑问法国人会作威作福,但是这是挽救帝国所必要付出的代价。 “谢谢您,先生。”特雷维尔元帅的脸色总算稍微好了一点。 就这样,在最初的谈判之后,法国人和苏丹君臣完成了交涉工作,尽管各自心里都有些不甚满意,但是他们终归是达成了双方都能够接受的妥协。 在觐见之后,苏丹殷勤地邀请法国将领们参加宫廷的盛大宴会,而法军将领们自然也不会推辞,他们陪同苏丹君臣一起,为两国之间的友谊和战争的胜利举杯庆贺。 “英国人会感激这些土耳其佬的,他们没有让我们活剥了他们。”在宴会来到最热烈的部分时,埃尔欣根公爵凑在元帅耳边说,“作为感激,英国人会把这些人都活剥了的。” “意料之中。”老侯爵平静地回答。 第一百八十章 迎击 在阴沉的天空下,黑海西端的海域似乎颇不平静。 从下午三点起,伴随着愈发黑沉的天空,一艘战舰在海面上孤独地前行着,海潮在强风的吹拂下激荡翻滚,吹得风帆鼓胀,发出沉闷的轻哼,伴奏着这艘战舰以全速在海上逡巡。 和坚实的大地相比,一望无际的海洋总是能够让人类兴起异常的焦躁和恐惧感,哪怕是久经风霜的水手也免不了如此。 而且,和风和日丽的地中海不一样,黑海上空乌云密布,让海面显得更加阴沉,空气沉闷而又压抑,让人觉得一场风暴似乎近在眼前。它在海面上划出的白色浪迹很快就被这一片黑沉沉的海洋给重新吞没,犹如落入魔鬼口中的饵食一样。 不过,和阴沉压抑的海面和天空不同,这艘刚下水不久的巡洋舰,以刺眼的橙色外表为灰蒙蒙的世界带来了一点鲜亮。 这艘船线条优雅,落落大方,整个造型似乎经过了工匠细心的雕琢,长而且狭窄的船身让尖锐的舰艏可以以大型战列舰难以企及的速度在海上奔波,双层的甲板在水手们的精心保养之下被擦得闪闪发亮,就连高耸桅杆之间所连接起来的帆索都带上了几分美感。 而就在桅杆的顶端上,一面大大的三色旗高高飘扬,骄傲地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归属。 在它的舰长欧仁·德·特雷维尔少校眼里,他的这艘船美得就像巴黎那些最富有、最优雅的贵妇一样,完全当得起“夏洛特公主号”这个优雅的名字。 这位少校身形高瘦,留着金色的分发,举止当中看得出来那种京城贵介子弟们惯有的矜持,不过因为已经在海上服役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缘故,和大部分水手一样,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黑,而他的胳膊上的肌肉也十分发达,再配上一身海军的军服,让这个俊俏年轻人不期然间多了几分军人的刚硬。 他正是帝国重臣夏尔·德·特雷维尔阁下的堂弟兼小舅。 作为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而且作为从来没有继承家业的烦恼的次子,他原本可以在巴黎享受这个世界最为闲适轻松的生活,向他的很多朋友那样沉迷于花天酒地当中。然而,欧仁却对这样的生活并不感到有趣,反而想要投身到海军当中,享受与大海与敌人搏斗的乐趣——就像他的某些先祖一样。 当然,他不想要浪费时间从底层做起,只想着要尽快体验那种掌握一艘战舰、然后以它来向世界开炮的感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特意去恳求他的姐姐和姐夫,想要让他们来帮助自己实现理想。 虽然最初对欧仁的梦想感到有些无法理解,并且劝说他放弃,但是最后夏洛特还是拗不过弟弟的意志,只得答应了下来。而后,夏洛特利用自己和海军大臣阁下的友谊,帮助弟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在巴黎,人们总是会帮贵妇人的忙的,尤其是那些有权有势的贵妇人。 就这样,在短暂的见习军官生涯之后,欧仁很快就得到了一艘战舰,成为了帝国海军当中一位年轻的舰长——这也多亏了自从帝国重建之后,皇帝陛下和海军大臣阁下都十分重视发展海军,所以才有那么多战舰可以分配出来。 而这艘战舰,名字就叫“夏洛特公主号”。 让自己来统帅这艘“夏洛特公主”号,不管怎么看都有一些海军内部人士揶揄欧仁,是靠着自己那位亲姐姐的关系才能够早早高升为舰长的意思,不过欧仁到对此无所谓,欣然前往赴任,反正对他来说,别人心里怎么想根本不重要,只要自己的愿望实现了就好,所以他很快就来到了船上,并且就此开始了自己的舰长生涯。 虽然这只是一艘小型的巡洋舰,不仅体量无法和大型战列舰相比,就连船上的火力也十分寒碜,只有大约四十门火炮,而且大部分是九磅炮或者十二磅炮,威力也无法和大型战舰上的相比,可是欧仁却已经十分满足了。 而就在他初步熟悉了自己的战舰之后,帝国和俄国人的战争爆发了。 这场战争让海军内部十分兴奋,因为帝国和俄国人并不接壤,所以海军的地位肯定会被提到很高,至少会和陆军并肩作战而不是处于从属地位。而已经经过了初步扩军的海军,也正是血气方刚,一心想要在战斗当中博取荣誉立下功勋。 和其他同僚们一样,欧仁也十分欢呼雀跃,在第一时间就向自己的上司表达了想要尽快参战的想法。也许是考虑到和特雷维尔家族的关系,他的请求很快就被批准了,他被列为了第一批为远征军护航顺便向俄国进发的舰队一员。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航行之后,这支满载着大量军人和战舰的舰队终于来到了海峡之外,登上了这片大陆东端的土地。而这时候,大量军官都已经跃跃欲试,一心想要尽快让自己在战争当中大显身手。 尊重特雷维尔元帅的命令,法国军队陆上的活动暂时终止,以扩建营地扩充实力为现阶段的目标,暂时不在实力不够的情况下轻率和俄国人决战,而海上却没有那么保守,几乎在完成了早期的护航运输任务之后,法军的护航舰队就被元帅下令先行冲入到了黑海当中。 海军先行开战,首先是政治姿态,可以向全世界展示法国人的决心,也让盟友们和暗中的那些同情支持法国的国家安下心来;其次,也可以打乱 而在得到了总司令的命令之后,海军参谋官们经过商议之后下达了补充命令,舰队里面的大型战列舰,都留在地中海内集结,威慑俄国人,而一些小型的巡洋舰则率先开入到黑海当中,为主力舰队探明虚实,同时对黑海内的俄国商船和商港实行袭扰,让俄国人先尝尝战争所带来的痛苦。 于是,一支主要由巡洋舰等等小型战舰为主的分舰队,越过狭窄逼仄的博斯普鲁斯海峡,来到了这片黑色的海域当中。 在来到黑海海域之后,这些战舰分散开来,四处寻找值得攻击的目标——它们的目标很明确,利用自己的高速度四处搜索,寻找到有价值的目标就开始攻击,如果碰到强烈的抵抗则马上离开,不和俄国人缠斗。 给予海军参谋官们如此信心的,是一项全新的发明——这些巡洋舰都是新式战舰,装备有蒸汽螺旋桨。 在各国的海军当中,在舰船上装备蒸汽机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但是在过去,那些明轮船需要在船上安装体积庞大的锅炉和机械设备,挤占了大炮的使用空间,而且安全性也让人担忧,所以各国海军都没有让自己的主力战舰装备蒸汽机,而已拖船和运输船等等非战斗舰艇为主。 而随着工业革命的深入,知识的大门继续向西方世界打开,科技的发展也日新月异,就在大约十年前,可以安装在水线以下、不用挤占甲板空间的蒸汽螺旋桨装置被发明出来了,从那时候开始,在战舰上使用蒸汽动力也就成为了可行之举,而且成为了必须要尽快做的事情。 蒸汽,这种划时代的动力,在陆地上让人摆脱了骡马的桎梏,使得铁轨铺满了整个欧洲大地、在海上,也能够让战舰摆脱风的限制,让海上战争呈现出全新的面貌,变成人类智慧和科技的全面竞技。 出于各种原因,俄国的科技实力,以及工业和技术发展,乃至财政实力,此时都远远落后于工业革命已经蓬勃发展起来的西欧国家,在法国已经大量建造和改造蒸汽战舰的时候,俄国人却还没有能够对他们的海军进行类似的改造,他们还是使用传统的帆船战列舰。 所以,科技上的差距,让法国战舰至少在此刻确立了无与伦比的速度优势,他们可以从容地选择战机,拥有绝对的主动权——这才是法国海军敢于让中小型战舰先行和俄国人交战的底气来源。 而法国海军之所以这么急不可耐,一心想要采取主动,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英国也已经对俄国人宣战了,他们的舰队也已经开始集结,正在海峡进发,准备和法国陆海军联合在一起,对着东方的巨熊进行最猛烈的打击。 不管法国海军内部多么意气高昂,但是他们仍旧不得不满怀嫉妒地承认,自己暂时不如英国人,无论是从官兵的素质还是战斗经验还是舰队规模都还不如,所以当英国人的舰队赶到之后,法国舰队一定会相形见绌。 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先抢下风头,让皇帝陛下看到自己在海军内的庞大投入没有白费。 各个战舰的军官们也都对上面的安排心领神会,他们以同样的热忱执行着这个命令。 在分舰队散开之后,欧仁带领着自己战舰已经在黑海西面海域上游弋了好几天,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几次战斗,也为这种略微单调的海上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好了,你们这些老家伙,赶紧把绳索加固好!等下要是暴风雨打断了帆,你们就要被吊在桅杆上吹海风了!” 这个下午令欧仁感到有些闷热,他松开了扣子,让已经发皱的军服稍稍透了透气,然后和甲板上的水手们开了开玩笑,并且命令他们做好防范可能到来的暴风雨的准备。 “已经加固好了,舰长!”旁边不远处的水手长大声呼喝着回答,“您放心,我们比更怕死!” 水手长的话顿时就惹来了几声哄笑。 这位水手长已经四五十岁年纪了,面色黝黑当中透着点红色,脸上已经布满了饱经风霜的皱纹,不过壮实的身躯以及肌肉虬结的上臂,仍旧透露出他的身上还有无穷的精力。 在越来越大的海风当中,船身有些摇晃,明明近在咫尺他的话却有些不太清晰。 “他妈的!这见鬼的地方让人难受!”欧仁忍不住骂了出来,然后又对着水手们大喊,“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了,等回到了岸上,我带你们开开荤!上好的波尔多!都是总司令那里的!” “哦!太好啦!”水手们顿时就呼喊了起来,就连动作都快了几分。 欧仁深知,无论他想要立下什么样的功劳,他和舰上的二百号官兵保持良好的关系都是最基础的条件,因而在来到这艘“夏洛特公主号”之后,他刻意地和自己的部下们拉近了关系,以海上人的身份互相打着交道,丝毫没有一点世家子弟的傲慢。 因为他的努力,这些时间以来,欧仁已经和自己的部下们相处得十分融洽, 不过,即使相处再好,这些老兵们也还是对他们的舰长的某些地方感到难以理解。 “舰长,我们还是不明白,您这样的少爷为什么要跑到这儿来!”水手长凑到了欧仁的旁边,然后笑着问,“这里就是吃苦的地方啊,何苦来跟我们一起吃苦!您在京城过得那么舒服,要是我过着您那样的生活,我死也不会来这儿……” 欧仁正准备回答,突然听到了一声从前部桅杆上传过来的呼喝。 “侧前方发现敌军战舰!” 仿佛是触电一样,原本有些慵懒的欧仁和水手们一瞬间就紧绷了起来,他们中断了闲谈,各自奔向了自己的位置。 欧仁飞快地拿起望远镜看着海面,灰沉沉的海面好像和天空都融化在了一起能见度很低,但是即使如此,他也还是能够模模糊糊地看到悬挂的俄国海军军旗。 居然是俄国人的战舰? 欧仁并没有感觉到恐惧,反而从心底里升上来了一股兴奋感,仿佛就连动作都更加迅速了。他努力眨着眼睛,分辨着对面的模糊影像,想要通过视线得到更多的情报。 他已经等这时候等得太久了。 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黑海西面海域游弋,和其他战舰一起试图骚扰敖德萨港口。 位于黑海西部的敖德萨,是俄国人除了圣彼得堡之外的最大港口,也是南俄的货物运输出口到其他地方的主要出口,原本它应该是一片繁忙,可是在战争爆发之后,原本繁忙的生意已经几乎陷入到了停顿当中,大量的商船被停泊在了商港里面动弹不得。 一些抱有侥幸心理的船只试图离开港口,但是在这支法国舰队来到黑海之后,它们就迎来了霉运,而欧仁·德·特雷维尔舰长的最初战绩就是从商船当中获得的。 可是,欧仁加入海军的目的,可从来不是为了让自己的战舰去欺负商船的,他想要做到更像是军人的活——和敌人的战舰交锋。 然而也许是痛感实力差距太大的缘故,在法国海军来到了黑海之内以后,俄国海军一直执行着避战收缩的策略,避免与法国海军交战,而此时进入黑海的法国海军的分舰队实力也不足,也不敢贸然直接去寻求决战,这也让欧仁大为失望。 如今终于看到机会了,这怎么能让他不为之兴奋。 他仔细,这是两艘轻型战舰,体型和他的船差不多大,正以夹角向他逼近了过来。不过这些船有些破陋,看上去并没有经过精心的维护。 看来俄国人是已经发现现在的法国战舰数量并不多,所以想要过来迎击了吧。 也真亏他们居然找到了我。 “全速前进,靠近俄国人!”他马上就下达了命令。“准备迎击!” 舰长的命令被毫无保留地执行了,舵手操纵着这艘战舰,无所畏惧地向两艘敌舰冲了过去,而在船舷的两侧,战舰底层炮甲板的木制炮门被一张张地打开了,船上装载的大炮也慢慢地,犹如是一头巨大的海上怪兽突然从体内刺出的黑色尖刺一样。 这些被多年来被烟熏火燎而变成黑色的铜炮,在阴沉沉的天空之下,闪耀着金属的寒光。 在海风的呼啸当中,三艘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对面舰船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欧仁几乎已经可以看清楚敌舰前楼突出的甲板上的一群俄国水手的模糊身影。 欧仁皱着眉头,仔细看着对面战舰凑过来的速度,判断着对方全速航行的速度。 “右满舵!”他下达了命令。 “右满舵!”舵手大声重复了一边,然后操作着船向右横转。 在舵手重复的命令下,夏洛特公主在海面上慢慢地画出了一个近乎于规整的白色弧线,然后向黑海深处冲了过去。 迎击而来的两艘船似乎早有预感这艘法国人的战舰会选择逃跑,所以他们很快就同样向左转向,想要追击这艘战舰,可是在风向不利的情况下,他们的战舰速度却无法跟上夏洛特公主号,三艘船的距离开始拉远。 然而,脱离战场并不是欧仁的想法。 在他突然转向之后,两艘俄国人的战舰虽然想要追击,但是他们已经无法保持协同,从之前的夹击也变成了一个方向的追击。 而这时候,依照高出一筹的速度,在这个风高浪急的海面上,夏洛特公主号已经绕出了一个之字形弯绕曲折的路线,领先卡到了他们的敌人的前方。 是时候了。 欧仁的右手紧紧地捏住了自己手中的望远镜,几乎像是要将它捏碎了一样。 “左满舵,迎击!” “左满舵!”舵手大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操纵着船舵再度来了一个直角式的转向。 欧仁已经集中起了全部的注意力,仿佛血流速度都加快了几倍,此时,水手们焦急的呼喝声,大炮的晃荡声,大海的激鸣,还有那狂放的暴风一起在耳边交鸣,仿佛整个战舰都在发出迎战之前的欢呼。 他的战舰重新划出了一片航迹,然后以凛然的姿态,横挡在了两艘船的前方,侧舷的火炮,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前方。 在望远镜下,没想到法国战舰如此迅速、又有如此胆量的俄国人显然有些慌乱,他们慌忙也在调整航向,准备迎击法国人,这时候他们的敌人已经做好准备了。 欧仁看着前方,原本的交鸣已经听不见了,一切都好像静止了下来。望远镜里面俄国水手们还在忙碌,他好像能看到绝望的眼睛…… “开炮!”带着一丝近乎于冷漠的平静,欧仁大声喊了出来。 “开炮!”两层甲板上的军官们几乎同时发布了命令。 “轰!”一声声轰鸣声从两层甲板上同时传来,声音之剧烈几乎能够让人马上失聪,整个船都陡然摇晃了起来,大量夹杂着火药粉尘的烟雾瞬间从这些炮口当中升起,然后很快汇聚成了一阵灰色的烟雾,几乎笼罩住了整个视野。 “砰!” 一枚一枚的炮弹,从炮口当中呼啸而出,桅杆上的水手们努力在烟雾当中观察炮击的效果然后传递到船上,船上的军官们也依据这些报告来调整大炮的射击角度和参数,着两层甲板当中,火药所带来的烟雾弥漫在其中,呛得人几乎无法思考,然后军官们的呼喊声声嘶力竭,简直能够让人瞬间变得神志不清。 在这一轮轮的炮击当中,新式的炮弹显示出了它的优良功效,在尖啸声当中划破了阴沉的天空,触碰到了敌人的战舰,然后猛然爆裂,在木制的船带来几乎不可忍受的灾难。 在经受了最初两轮炮击之后,俄国人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战位,然后同样以舷侧的大炮对法国战舰发动了炮击,然后失去了先手的俄国战舰反击却很无力,没有带来太好的效果。 不过,他们毕竟数量有优势,在欧仁的视线内,不断有火药的闪光从对面闪耀,一枚枚炮弹呼啸着向他飞了过来。 三艘战舰的小型海战马上就来到了最激烈的地方,炮弹毫无顾忌地在两边穿行,带来死亡的恐惧,让整片黑色的海洋真正地吞噬着生命,炮弹激起的浪花带动着战舰晃动,再加上大炮轰击所带来的效果叠加一起,仿佛整个天地在摇晃…… 欧仁死命地看着对面,不停地下达命令,操纵着自己的战舰与敌人搏斗,海水从海面上被轰到了甲板上,如同下不完的倾盆大雨,这股腥咸味原本会让他作呕,但是此时却只能让他感到由衷的兴奋。 “开炮!”他大声喊。 “开炮!”在甲板下面督促炮手的副船长声嘶力竭地下令。 一轮轮的炮击让那艘着起了火的俄国战舰变得越发无力,它已经被大火弥漫,似乎遭受到了重创,欧仁仔细看着对面的情况,评估着对面战舰所剩下的战力,就在他的观察下,不停有人被火焰吞噬,有些水手甚至直接跳入到了水中。 终于,这艘战舰停了下来了,大炮也大部分不再开火,似乎放弃了交战,而它旁边的战舰也迟疑放慢了速度,似乎想要保卫同伴,并且接收那些落水的水手。 赢下了吗?直到此时此刻,欧仁终于才重新恢复了一些惯常的冷静。 他还没有感受到那种由衷的喜悦感。 炮弹已经储备不足了。 他可以选择返回追击,但是这似乎有点冒险,俄国人也许后面还有重型战舰追过来。 他不是一个害怕冒险的人,但是他不想要带着自己船上的两百个人一起冒险。 “我们返航吧!”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去喝波尔多吧!帝国万岁!” 在舰长的命令下,战舰重新调整了方向,然后向博尔普鲁斯海峡驶去,他们已经在为自己的战果感到满足了。 而俄国的战舰似乎也无意追击,他们看起来已经被这当头一棒打得有些懵然。 在带着腥味的海风当中,欧仁突然剧烈地喘息了起来,过度榨取的精力,让他感到无比的疲惫。 “法兰西万岁!皇帝万岁!”不少人还躺在甲板上嘶吼着,用这种方式发泄着他们最后所残存着的精力,并且期待着回到岸上以后的享受。 欧仁当然会犒劳自己的这些部属的,因为他们已经帮助他赢得了最初的胜利。 一次和敌国战舰的胜利,一次他想要的胜利。 而船上还有人保持着冷静,在年老的水手长的命令下,一群水手正在底层不停地排着海水。 在风高浪急的海区,澎湃的海水会沿着低矮的底层甲板舷侧的炮门缝隙渗入船舱内部,然后顺着船内的道路一直流进到底舱当中,更何况刚才还进行了激烈的炮战,所以海水渗入更多。 如果不管的话,底舱就会积水,然后储藏室内储存的食物就会因此而变质,而且船底船板和龙骨被海水侵蚀浸泡,对船体来说也是绝对难以忍受的结果。因此,这时最好的、也是最必要的办法就是马上组织水兵轮班,不停地将舱底水往外抽。 带着敬佩和自豪的笑容,欧仁走到了他旁边。“辛苦您了。” “祝贺您,舰长!”水手长满面笑容地看着他年轻的上司,“您赢啦!” “这是我们赢了。”欧仁纠正。 然后他又笑了起来,“刚刚您问我为什么要来海上……现在您知道了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亲情与任务 果然如同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在脱离了战场之后,海面上几乎马上就下起了倾盆暴雨,狂风夹带着雷霆的怒号吹起高涨的海浪,将刚才战争残留的痕迹很快就一扫而空。 刚刚摆脱了俄国人战舰的夏洛特公主号,又开始了和大自然的搏斗,它颤颤巍巍地飘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努力让自己按照原本的航线航行,犹如是狂风当中飘零的落叶一样。 身为舰长的欧仁仍旧留在甲板上,大声呼喝着,命令自己的水手们忙上忙下,在风雨当中稳定风帆,排出船中的积水。 鼻子尖上的火药味还没有消失,雨水就携带着腥咸的海水扫荡到了整个甲板上,让欧仁的军服变得湿透了,然而即使如此,欧仁的心情仍旧很好,胜利的喜悦在他心中回荡,他的热血就和眼前的海面一样澎湃。 这样的风雨原本会极大地影响到战舰的航行,但是好在他的这艘新式战舰拥有全新的蒸汽动力,因此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克服大自然的掣肘,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之后,他们终于脱离了暴风雨肆虐的地区,按照预定的航线靠近了大陆,准备重新穿过博尔普鲁斯海峡,回到舰队在土耳其境内的母港。 已经在海上飘荡了好几天的船员们,在大陆已经赫然在望都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发出了难以抑制的欢呼,就连舰长欧仁一瞬间也有些如释重负。 而这时候,已经是临近黑夜了,放眼望去,那座辉煌的城市赫然在目,城内各处点起的灯火犹如是天上的繁星一样密布,帝国的首都就像是磁石一样,吸引着整个帝国的资源,也让这里成为了世界上最为繁华的地方之一。 为了保卫帝国首都伊斯坦布尔,土耳其在海峡沿岸布有大量的炮台,这些防御工事在多少年以来都让俄罗斯只能望而却步,让它苦心经营的舰队只能在黑海充当内海舰队,无法进入到他们梦寐以求的地中海,参与到和欧洲各国的海军争霸当中。 然而,在今天,这些炮台却并没有成为欧仁和他的战舰的阻碍,在看到了这艘高悬着法国海军旗帜的战舰之后,炮台一弹未放任由夏洛特公主号穿过了狭窄的海峡,进入到了被两个海峡包裹的马尔马拉海当中。 因为法国海军的到来,这里面已经停泊了大量军舰,一路上欧仁总能碰到本国或者土耳其的战舰以及其他舰船在黑夜当中忙碌的身影,夏洛特公主号在其中穿行而过,一路来到了他们停泊的港口当中。 在黑夜的灯火下,两只重达数吨的巨大铁锚,经过绞盘的带动,从悬挂在粗的锚索上慢慢滑下,然后轰然落入到了水中,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沉入到了海底当中,然后刺入到了海床里面,为这艘战舰提供了稳定的支撑,而随着锚被下好,这次的航行终于结束了。 连续几天的航行对这些已经在海上闯荡了多时的海上官兵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很辛苦的事情,不过能够在激烈的战斗之后安全地回到己方的港口,并且还能够享受到胜利的喜悦,总是能够让所有人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欧仁的命令下,船上所留存的食物中最好的那部分都被拿了出来供给水手们加餐,以便庆贺今天的胜利,这场胜利虽然不大,但是却是夏洛特公主号投入战斗以来的一次胜利——甚至也有可能是法国海军在和俄国海军初次交战后的第一个胜利。 在听到了舰长的命令之后,船上的水手们欢呼雀跃,然后美美地饱餐了一顿,有些人甚至还喝得酩酊大醉躺倒在了甲板上人事不省。而欧仁则要冷静地多,在和部下们吃完了晚餐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船长室里面,借助烛光,在日记当中写下了今天的战斗经过和当时的心理变化。 自从来到了战舰上服役之后,欧仁每天都会自己写一篇日记,记录当天的行动和心绪,以便作为未来的参考。今天的战斗,毫无疑问在他航行日志上将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他个人则更想要自己为自己写一份日记,记录今天的激动和兴奋之情,以便供未来的自己观阅、甚至也许可以作为在遥远的将来对着孩子们夸耀往事的资本——如果以后自己有幸能有家室妻儿的话。 带着兴奋之情,欧仁写完了今天的长篇日记,然后将日记本小心地保存在了自己的行李箱里面,而这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了。直到这一切完成之后,欧仁这才躺回到了自己的吊床当中,结束了这漫长而又激情的一天。 这一夜,他很晚才睡着。 在第二天中午时分,他才悠然从睡梦当中醒过来,然后他收到了岸上的司令部传过来的命令,远征军司令特雷维尔元帅听说到了他昨天的英勇战绩,准备亲自召见表彰他。 身为一位巡洋舰舰长,原本应该是没有直接面见总司令的资格的,特雷维尔元帅这么做不消说是有一些从私情出发的意思,不过他是远征军总司令,是这里说一不二的最高领袖,因而他想要这么做也没人会阻拦——再说了,欧仁所取得的胜利,是法国海军最初赢得的战绩之一,从重奖赏倒也不算十分出格。 带着激动当中又有些忐忑的心情,欧仁在接到命令之后马上离开了自己心爱的战舰,来到了久违的地面上,然后在总司令的传令官的带领下向陆上的营地走了过去。 这里原本是一滩荒地,但是在被法国远征军的登陆部队占据了之后,经过了法军士兵和大量被征集过来的民夫的努力,短时间内这里建成了一大片临时的建筑,这些快速建起的建筑虽然外观粗陋,但是总算能够给这些远征军官兵一个栖身之处。不过,由于后续运过来的远征军官兵仍在源源不断地赶过来,所以哪怕是临时构建的营地建筑也供不应求,一大批官兵只好用野战帐篷在临时营地周围又搭建了一片营地,远远望去,这些帐篷众星拱月,把远征军司令部裹在了最中间。 一路上,他们穿过了重重的哨卡,最终来到了司令部营地当中。 既然是远征军司令部,那么自然是一个忙碌的地方,当欧仁来到这里时,他发现一大群各个级别的军官在小小的建筑当中进进出出,繁忙得犹如是热闹的集市一样。 欧仁自知自己地位低微,所以老实地在一边等候,等待着被元帅召见的时候。 不过,令他高兴的是,他并没有等待多久,一位在元帅身边担任勤务的年轻副官走了过来,请他去元帅的接待室。 不光是欧仁本人感到意外,就连其他等候觐见元帅的高级军官们也都大感奇怪,纷纷窃窃私语,询问着这位海军少校到底是什么来头。被这些人注视的时候,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欧仁这次却感到有些如坐针毡,好在副官马上就将他领走了,也让他不用继续忍受这样的尴尬。 穿过了狭窄的过道,他终于来到了一个稍微宽敞的厅堂里面,木制的建筑通风不错,因而在他摆脱了众人之后,浑身就感觉清凉了不少。 而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叔公德·特雷维尔元帅,正穿着一身元帅军礼服,端坐在房间里侧的座位上,正在和旁边的一群海军军官们交谈——这些军官正是海军派在总司令身边的参谋官,也就是欧仁的顶头上司。 欧仁连忙来到了房间正中央对这群人敬礼。 “小子,终于来啦!”一看到欧仁,元帅就笑了起来,“这么一看,倒像是男子汉了!” 欧仁脸色有些发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笔直地站着,聆听着元帅的训示。 “你昨天干得不错,把俄国人揍了一顿,立了战功,海军上下都对你十分满意,所以我要给你授勋。”老人言简意赅地对侄孙说,“要记住,我不是以你叔公的身份给你授勋的,而是以总司令的身份!你做出了配得上授勋的表现,这些海军的军官们都认为应该给你颁发勋章。” “我……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职守而已……”一向就不怎么善于言辞的欧仁,此时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我的部下们比我更勇敢。” 他心里清楚,虽然他确实立下了战功,但是这些海军军官们之所以这么大力向总司令说他的好话,肯定也是为了讨好总司令,正因为知道这一点,他心里越发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 “傻孩子,没有优良的指挥,勇敢一无是处!谦逊是好东西,但是你不要过于谦逊了,因为那会显得像是在骄傲。”特雷维尔元帅一边笑着斥责欧仁,一边重重地挥了挥手。 一位副官马上拿过来了一个托盘,而在托盘的丝绒垫子上,一枚勋章静静地躺在上面,闪耀着金属的光泽。 元帅站了起来,然后随手从托盘里面拿起了勋章。 一股血气从欧仁心头涌了上来,他屏住了呼吸,腰杆也挺得更直了。 “希望你以后能够以同样的勇敢继续为帝国效劳,不要辱没这枚勋章。”带着欣慰的笑容,特雷维尔元帅将这枚勋章别在了欧仁的胸前。 “是!”欧仁再度敬了一个礼。 旁边的海军军官们也在纷纷鼓掌,祝贺这位年轻的舰长得到了如此的殊荣。 “好吧,年轻人,现在,公事已经办完了,就让我和你说说私人的事情吧。”元帅带着欧仁,走到了自己原本的座位旁边,“现在我不再是总司令了。” 看到元帅如此表示,这些军官们都十分知趣地纷纷离开了,留下了特雷维尔家族的两位成员单独呆在了一起。 元帅坐回到了座位上,然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侄孙,此时,他刚才那种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欣慰以及无比的感慨。 “哎……”良久之后,他长叹了口气,“要是菲利普能看到自己的孙子这么有出息就好了!” “爷爷一定也在天上看着我的。”欧仁回答。 “是啊……他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元帅怔了一怔,然后马上点了点头,“他怎么会不看我们呢?还好,我们对得起他……” 接着,他又长叹了口气,“你可能是家族里面最像我的孩子了,你渴望冒险,渴望刺激,甚至比我还要纯粹。我和菲利普当年为了重振家业而出生入死,而你……你只是为了冒险而出生入死,多么可贵的高傲啊!就像是几个世纪之前我们的那些祖先一样。在那时候,太阳王把大贵族们都安置在凡尔赛了,用世界上最奢华的享受来供养他们,而他们也愿意为王上为法兰西出生入死……你能想象那个时候吗?我们的先祖和他的朋友们喜滋滋地从宫里面出来,跑去前线,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能够当团长,然后却丝毫不会惹人嫉妒,因为他们必须每次发动攻击都冲在最前面,就像王上的亲弟弟一样……啊,我们那时候多么耀眼啊!” 欧仁静静地听着老人的叙述,不过,虽然心里有些感动但是他却没有什么共鸣,经历过凡尔赛时代的老人,和被六十年风雨重新洗刷过一遍的年轻人,哪怕同属一个家族,思想也不可能不会产生某些障壁。 “上帝真爱捉弄人,我的孙子最像菲利普,菲利普的孙子最像我,不过……这倒也不坏,因为祂的安排更加让我明白了菲利普的所作所为,明白了我们兄弟两个是多么亲密无间。”老人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欧仁金色的头发,仿佛是在抚摸另外一个人一样,“上帝作证,我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辜负过他的事情,我敢确信他也没有做过一件辜负我的事,在逃出法国的时候父亲叫我们荣辱与共,至少这一点我们没有违逆过他……也正是靠着这种团结,我们才闯过了这超过半个世纪的腥风血雨,重新拥有了今天的一切。欧仁,你记住,我们历代特雷维尔都无恶不作,但是从未背弃过家人!” 欧仁沉默地听着,从老人的话里面,他隐隐然感觉到了什么。 哪怕口口声声说自己最像他,他心里最爱的人毕竟还是亲孙子吧,欧仁心想。 “我会听从姐姐和夏尔的命令的,我记得十分清楚,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今天。”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您说得对,我们必须团结,只有这样才能够经受住一切风雨。” “聪明的孩子。”老人微笑了起来,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这份聪明聪明,还有什么大事办不到呢!看到了你,我就想起了五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候我们在德意志告别,我带着妻儿回到了法国为拿破仑效力,那时候我也跟你一样意气风发……年轻真好啊!” “您多保重身体把,元帅阁下。”看着老人无限感慨的样子,欧仁忍不住也心里有些莫名的感慨了,“您是全军的统帅,我们无比希望能够将胜利献给你……” “胜利是献给陛下的。”老人重新笑了起来,“而我们只能追寻胜利之外的东西。” 还没有等欧仁反应过来,又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这个厅堂当中。 这个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不过面孔死板,老气横秋,给人以一种压抑的感觉。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他是我们家族的一位得力助手,姓孔泽。”老元帅向有些愣住的欧仁介绍了他,“他现在接受了夏尔的指派,在这里为我们家的利益服务,而现在……就有需要你的时候了。” “什么……?”欧仁有些奇怪地问。 “我先告诉你吧,用不了多久,海军就将要全面进入黑海,然后去炮击敖德萨了。”特雷维尔平静地更他说。 此时的他心平气和,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无限感慨,仿佛重新回到了元帅的角色上面,“毫无疑问,作为沙皇手上的明珠,敖德萨必须被我们痛打一番,但是……我们家在敖德萨也有很多商业往来,我们不能坐视自己的朋友也在这样的炮火当中蒙受损失。” “某种程度上,如果炮火能够袭击那些我们的商业对手的货栈、码头和仓库,却放过了我们合作伙伴的,那应该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依旧板着脸的孔泽冷冷地说,“我们应该为此而努力。” 欧仁这下终于明白了。 “海军的行动已经被我批准了,因为你刚刚立下的战功,我决定让你来负责炮轰敖德萨的行动……而你要做的,就是和这位孔泽先生合作,让我们家的利益不至于受损。”特雷维尔元帅以平静的态度对欧仁解释着,“孩子,你现在有幸在为家族效劳,愿上帝保佑你。” 在叔祖父殷切的目光面前,已经冷静下来的欧仁,发现自己提不出任何反对的言辞。 “我会尽我所能不让您失望的,元帅阁下。”最后,他断然回答。 第一百八十二章 总司令 经过了连续的阴雨天气之后,加里波利海岸终于重新放了晴,此时沙滩上艳阳高照万里无云,而面前的天空和海面变成了一片蓝色的帷幕,海鸥在天空当中翱翔嘶鸣,让这片海洋来到了它最美的时刻。 然而,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激荡时代,这份平静只是虚假的幻象。 就在蓝天和碧水交界的天际线,一些黑色的虚影慢慢地出现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黑影越来越清晰,显现出了自己的真实姿态。 这是一些张着风帆的战舰,它们都体型庞大,密密麻麻地排在海面上,正全速地向沙滩边冲了过来,阵列严谨势不可挡。这些战舰线条优美,队列严整,尖尖的撞角刺入到半空当中,而在那些高耸的桅杆之上,米字旗在蓝天之下傲然摇荡,将不列颠帝国的骄傲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此时,一大群法军高级军官都已经云集栈桥后的沙滩上,静静地看着这些出现在天际下的战舰,他们都神情严肃,制服上的缨穗和勋章密密麻麻,让这片海滩充满了不属于它的珠光宝气。 慢慢地,这些战舰越来越靠近海岸了,他们对着岸边打出了旗号,然后施放了礼炮,向岸上的法军将领们致敬。 然后,他们纷纷抛下了铁锚,停靠在了岸边的栈桥边,如同之前远道而来的法兰西远征军一样,然后,各个战舰上都开始出现了骚动,显然在准备让运输舰里面的士兵们下船。 当看到英国人已经停下了船之后,法军将领们纷纷停下了窃窃私语,而远征军司令特雷维尔元帅抬起手来做了一个手势。 “砰!”岸上的法军官兵们施放了礼炮。 然后,伴随着军官“奏乐”的呼喝,军乐队开始演奏《上帝保佑女王》,迎接了英国盟军的到来。 就在礼炮的轰鸣和军乐队的伴奏下,一群身穿着各色制服的英国军官们从船上走了下来,然后经过栈桥,来到了法军将领的面前。 两军的将领们面面相对,华服勋章无法掩盖他们各自的傲气,炎热的空气好像突然都冻结了起来。 自滑铁卢战役之后,还从没有这么多英法将领面面相对,然而,和1815年那场空前的厮杀相比,此时他们却要气氛友好得多。四十年前他们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彼此之间恨不得对方早点死去,四十年之后他们却成为了并肩作战的盟友,一致以另一个大国为敌——欧洲大陆上的纵横捭阖,竟然是如此充满了戏剧性!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两军的将领们几乎同时向对方敬礼,空气重新流动了起来。 “我是菲茨罗伊·萨默赛特上将,拉格伦男爵,英国远征军总司令。”一个高高瘦瘦、穿着红色军礼服、胸前佩戴着大十字巴斯骑士勋章的老人,用法语向法军的将领们低声说,“我谨代表女王陛下,对诸位致以最美好的祝愿。” 如果细心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这位将军只有一只手臂,而这就是多年戎马生涯给他留下的最大印记。 “我是维克托·德·特雷维尔,法国远征军总司令。”站在列队最前排的特雷维尔元帅,拿起了自己的元帅杖轻轻晃动了一下,然后温和而又不失矜持地对这位英国将领回答,“奉皇帝陛下的命令,我们将和贵军并肩作战,不到胜利绝不收兵。” “很高兴见到您。”拉格伦男爵笑了笑,然后走上前去,用他仅剩的那只手,握住了特雷维尔元帅的手。 “很高兴见到您。”元帅也同样微笑着,握住了对方的手。 在两位总司令互相握手致意之后,两支由高级军官们组成队列终于融合到了一起,在法国军官们的引领下,两军军官开始向早已经准备好接待英军将领的营地走了过去。 能够当上英国远征军司令,这位已经六十多岁的拉格伦男爵、菲茨罗伊·萨默赛特上将,当然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事实上他在英国军队当中地位崇高,享有盛誉——和特雷维尔元帅一样,他也是那个天才辈出的辉煌时代的最后残留之一。 菲茨罗伊·萨默赛特出身于贵族世家,他是第五代博福特公爵的幼子,因为幼子按例是不能继承贵族爵位和封号的,所以他年轻时候只能叫萨默赛特勋爵,而且按照贵族们惯常的做法,他少年时代就加入到了军队当中。 而在那个时代,英国正在经历最可怕的挑战,拿破仑皇帝带领着他的血气方刚的帝国,准备和它殊死搏斗,发誓要将世界从它的手中夺走,年轻的萨默赛特勋爵和他许许多多的同辈人一样,参与到了这场殊死搏斗当中。 在1808年,他被任命为韦尔斯利爵士——也就是未来的威灵顿公爵——的副官,从这时候开始,他就将他的名誉、他的前途乃至于他的生命,都和这位英国历史上的巨人联系在了一起,他跟随韦尔斯利爵士四处征战,从葡萄牙到西班牙,再到比利时最后直至法国,威灵顿光辉足迹的每一个部分都有着他的印记。 就在那场似的公爵名垂青史的滑铁卢战役当中,萨默赛特勋爵在其中追随着公爵,并且在失去了自己的那只手臂,也赢得了拯救帝国的盛誉,成为了英国人崇拜的英雄之一。 在那场战役之后,他被短暂地任命为驻法国使馆秘书,然后被调回国。紧接着,随着1827年威灵顿公爵就任陆军总司令,他继续追随在威灵顿公爵身边,沉默寡言地协助他一起管理英国军队。 在威灵顿公爵于去年逝世之后,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陆军当中声望最高的人之一,英国政府正式封他为拉格伦男爵,从那之后,他就将成为一个不列颠新的贵族世系的创始人。 而在英国政府对俄国开战之后,他也当然不让地成为了英国远征军的总司令。 作为那个时代的亲身经历者,他本身就是历史的见证人,而如今,他又成为了一个新的书写者,他对此并无惊惶不安。 这位出身于公爵家庭的老将,风度翩翩,但是却生硬冷漠,颇为符合不列颠人理想中的那种刚毅峻刻的贵族形象。他的身边同样是一大群贵族军官,比如身穿着一身骠骑兵制服,头上戴着缀有羽毛的帽子的卢肯伯爵、身穿着军礼服留着大胡子的卡迪根伯爵等等。 这群英国贵族军官,和他们的前辈与后辈们一样,可以以平静到近乎于麻木的态度,随时准备为了不列颠帝国奉献出自己和部下的生命,就是这样一群人,忠实地为帝国开疆拓土,并且守卫着这个人类历史上最为庞大的家业。 他们曾经面对过最为危险的情势,也战胜了最为可怕的敌人,如今,他们也满怀信心地投入到了新的战争当中,毫不怀疑自己和帝国终究能够战胜可怕的巨熊——为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在一路上,自然而然地,两位总司令开始了交谈。 “很抱歉,我们来迟了。”拉格伦男爵笑着对特雷维尔元帅说,“不过请放心,我们在战斗当中绝不会迟到。” 因为一些必要的外交手续,所以英国政府即使心痒难耐,还是按捺住性子老老实实地走了一遍外交流程,直到俄国人拒绝掉了英国大使递交的最后通牒之后,他们才对俄国宣战,接下来才集中舰队并且向土耳其进发,所以英军比法军迟到了不少时间。 “您很幸运,晚来一段时间总归是有好处的。”特雷维尔元帅也笑着回答,“我们已经在这个荒凉的地方搞了一点建设,而且可以用不错的条件来款待您——要是您先到的话,恐怕就没法在第一天喝到上好的波尔多了。” “哦!这真是太好了!”拉格伦男爵看上去十分惊喜。“我就羡慕你们法国人这点,打仗的时候还从没有耽误过享受!自从离开了巴黎之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能够和法国人愉快地用餐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您共进午餐了,元帅阁下。” “我们同样勇敢善战,唯独殷勤待客这一点我们和你们不同。”特雷维尔元帅仍旧微笑着,“所以您放心吧,只要我们能够享受到的东西,我们都会分享给您的。” “您这点就说得太过分了,我们同样殷勤待客,元帅阁下。”拉格伦男爵摇了摇头,否认了元帅的说法,“我们从来没有苛待过您的同僚们,甚至您那位皇帝陛下我们也一直以礼相待……上帝作证,我们可从没有亏待过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那么多说闲话的人污蔑我们,这是对我们名誉的极大侮辱。” 这句话倒让特雷维尔元帅一下子停住了。 诚然,和很多传言不同,拿破仑皇帝在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岛上并未遭受过英国人的虐待,生活待遇也十分不错——被英国人用砒霜毒死更是无稽之谈,然而,他在这里说出这种话来,怎么看都有点炫耀的意思。 当然,拉格伦男爵其实倒也没有那么尖刻,实际上他更想要在法国人面前维护英国人、尤其是维护他的老上司威灵顿公爵的名誉。在1815年,正是公爵力排众议才让当了俘虏的皇帝不至于被杀死,而他却在之后被暗中中伤,人人都指责英国人是虐待皇帝,这让他十分气愤。 不过,元帅看来就不同了。 和大多数英国人一样,拉格伦男爵在矜持和礼貌当中,隐藏着似乎无法掩饰的骄傲,而这一点并不让特雷维尔元帅喜欢。 而且,英国人击败法国并且流放了皇帝陛下,一直都是法国军人心里的痛,如今被人这么似有意似无意地提起来,让元帅心里顿时就有些不满了,不过,他也知道,现在是大局为重,所以也没有发作。 “皇帝陛下对英国人同样充满了敬意。”最后,他这样回答,“过去的往事确实让人回味良久。但是我想,现实对我们更加重要,如今俄罗斯人可不会让您轻松应对,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讨论一下。您能够将英国军队带过来,给了我们莫大的信心。” “我们永远也不会有波拿巴皇帝以及威灵顿公爵那样的军事天赋和远见卓识。”拉格伦男爵耸了耸肩,似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好在我们至少还有足够的智力,让我们能够按照这些天才们所规定的作战原则去打仗……我在威灵顿公爵那里学到的是,我们随时应该注意集中自己的所有力量,然后准备去和敌军进行决战,通过勇敢的战斗击溃他们。” “恰好,在皇帝陛下那里我学到了同样的教义。”特雷维尔元帅微笑了起来,“皇帝陛下最推崇的就是快速地集结兵力,然后寻求击溃或者歼灭敌人,我看不出我们有什么必要不遵循他们的教导。” 英法两国的当然不仅仅是遵循皇帝和公爵的教诲而已,他们遵循的是军事逻辑,远在数千里之外,他们的后勤供应肯定会受到严重的干扰,所以他们都希望能够尽快和俄国人决战,然后将俄军打败,迫使俄国人求和,接受两国政府的和谈条件。 不过,最基本的原则虽然他们都十分认同,但是他们还有各大的分歧存在。 “感谢上帝,我们都有好老师。”拉格伦男爵点了点头。“那么,请您接受我们的计划吧,我们虽然来得晚,但是我们已经为此筹划了很久……” “我想您最好还是按我们的安排行事,先生。”元帅冷静地跟他回答,“毕竟,我们派出的军队数量要比英国多。” “可是英国人将会投入海军的主力,而且为联军维持了一个大同盟,它的远见卓识不应该被遗忘。”拉格伦男爵摇了摇头,显然不认同元帅的意见。 “先生,我们是要并肩作战的!”元帅有点不高兴了。“而且我是元帅。” “是的,我想,最重要的是我要和您并肩作战,然后夺取最后的胜利。”拉格伦男爵也有点不高兴了,“我十分高兴能够帮助您找回在俄罗斯丢失掉的荣誉。”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元帅终于忍不住了,加大了音量,“我勇敢地在任何地方做战过,从没有丢失过自己的荣誉和尊严,反倒是您,如果普鲁士人晚到了几个小时的话……我都不知道今天还能见到您吗?” “我知道您是个勇敢的将军,但是滑铁卢的时候您在哪儿?我可没看到过您!”拉格伦男爵冷淡而又平静地说,“如果您在的话,我倒也不介意俘虏您的时候同样以礼相待,让您体验一下英国人的慷慨。” “您……您这种态度,让人有些无所适从了,难道您觉得合作对我们来说不重要吗?”元帅皱起了眉头,似乎发怒了,“如果您以这样的态度继续面对我们,那么很遗憾我们无法和您进行有效的协同作战了!” “那么我也要告诉您,英国军队不可能听从法国军队的指派,不列颠人民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拉格伦男爵同样针锋相对。 两个糟老头子这样互相瞪眼,让旁边的军官们都感到诧异而又尴尬,这可是他们的总司令啊!要是真的打起来了可怎么办? 但是,两位司令官之间的争执,不仅仅是两个老人各自之间的私人问题而已,这里穿插着他们各自不同的指挥体系,指导思想,以及,更重要的东西——两国军队彼此之间的傲慢与尊严。 以及更重要的,主导权的问题,两边都不希望让自己受制于人,所以宁可一开始就显得强硬。 在互相对视了许久之后,特雷维尔元帅终于冷笑了起来。 “您果然是个顽固的老家伙。” “您不是也差不多?”男爵也笑了起来。 “那么,我们先共进午餐吧,至少在酒精上面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元帅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共识与炮火 在一大群军官们的簇拥之下,法军和英军的两位统帅来到了位于加里波利半岛上的法军临时营地当中。军营当中的炊事兵们依照元帅之前的丰富,已经为这群军官们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餐,而在两位元帅落座之后,法国人在土耳其人的土地上为英国人举办的接风宴会也正式开始了。 在来之前,两位统帅最初的争执曾经让这些两国将领们都怀疑两位总司令会打起来,可是奇怪的是,尽管刚才两个人都勃然大怒,到了席间却都又重新冷静了下来,互相微笑着谈笑风生,时不时还互相开几个玩笑,用餐的速度也很快,显得精神矍铄,一点也没有为六七十岁的年纪而显得老态毕露。 他们刚才都对对方存了一些试探的心思,不过很快就在对方强硬的回答当中看出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决心,由此他们相互之间反而又多了几分老对手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情,这时候反而不再争执了——说到底,他们之间争执也并非出自于个人恩怨,只是为了让本国军队在对方面前占上风而已,既然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那就只好尽量精诚团结了。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两位统帅拿起了酒杯互相碰了碰,然后异口同声地喊出了祝酒词。 “为女王陛下干杯!” “为皇帝陛下干杯!” 这时候将领们也纷纷拿起了酒杯,加入到了祝酒的人群当中。 经过了上好的波尔多葡萄酒的熏陶,两位统帅和两军将领们都变得有些熏熏然了,在酒精的催化下这里的气氛更加热烈了起来。 “感谢上帝和两位陛下,让我在人生的暮年可以再度领略光荣的时刻。”在这时候,拉格伦男爵又重新开口了,“我很高兴自己将有机会向俄国人证明,不列颠人不会畏惧任何挑战。” “我只能说这一刻来得太晚了,文明世界早就应该联合起来,对付贪得无厌的北极熊。”特雷维尔元帅冷静地评述,“好在现在所有人终于猛醒了,看出了为了保卫欧洲我们需要做什么,希望上帝继续保佑我们,让我们两个人可以光荣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哪怕为了威灵顿公爵,这个任务我也会不顾一切地去完成,因为英国军队就是他交给我的宝物。”拉格伦男爵拿起了酒杯,又为自己灌下了一口酒,“我必须尽自己的职责,看守好这块宝物,勿使这块举世无双的瑰宝有所缺损。” 毫无疑问,他这是话里有话,怎么看都像是在延续刚才的争议,表明自己绝对不会听从法国人的指派,会坚持英国军队指挥的独立性,不过和刚才相比,他的调子已经放松很多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们的皇帝陛下将这么多法国青年交给我,这也是无比宝贵的信任,我也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我必须在取得胜利的同时将尽可能多的人带回去,两个目标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 “好吧,看来我们谁也没有办法摆布谁了。”拉格伦男爵耸了耸肩,“这倒是让人有些难办。” 现在两边的司令官都莫衷一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各不相让,他们固然都坚守了自己军队的尊严,但是却同样让联军的指挥协调变成了一个大难题——要是变成两边各自为战,按照自己的计划各打各的,那么肯定就无法发挥联军的最大能力,那样的话组成联军还有什么意义? 沉默了许久之后,特雷维尔元帅探询地看着对方。“那么,我们两边各出几位参谋官,组成联合参谋会议,然后这些参谋军官制定计划,再呈送给我们两个人来审阅,直到我们两个都批准之后,两国的军队再按照各自的任务去执行作战?” “我想您这个提议是极好的。”拉格伦男爵沉吟了片刻之后,点头同意了元帅的看法。 毫无疑问,这样的执行流程会降低效率,也会造成两军之间沟通协调的问题,可是在政治上这却是最保险的做法。 两军联合制定计划,然后交由各自的总司令批准,这就可以名正言顺,无论是哪边的国内舆论界,都没有理由说自己的军队正在被外国人所驱使,成为盟友的炮灰——而这正是这些将领们最害怕的后方指控。他们宁可在前方多流血也不敢被后方看成是卖国贼。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尽快就进行类似的军事协调。”看到拉格伦男爵终于被说服,特雷维尔元帅的心情也变得更加放松了,“时间对我们来说都相当紧迫,我们不应该再把它们浪费在争吵上面了。” “好的,我同意您的看法。”拉格伦男爵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们既然已经到了加里波利,那么保加利亚和摩尔多瓦就近在眼前,而俄国人现在就在那里,我想我们应该马上启程去迎击他们……他们的多瑙河军团正在向欧洲进军,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自从对土耳其开战之后,俄国发动了对摩尔多瓦和瓦拉几亚两个公国的进攻,现在已经有大批俄军军团越过了国境杀入到了这两个公国境内,而土耳其军队在早有准备并且人数占有优势的俄军面前,基本上难以阻挡,他们只能放弃了野战,将主要兵力收缩到了一些要塞当中,准备依托这些要塞来拖延时间,等待国际形势的变化——很显然,英法联军进军俄国,就是他们想要的变化。 拉格伦男爵刚刚还说不想受到法军的辖制,现在又马上鼓动法军一起向巴尔干登陆,这自然让特雷维尔元帅颇为不悦,但是他不想打击盟友的积极性,反而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我们一定要在巴尔干登陆迎击这些俄国人——不过我们也要考虑到他们后撤的可能性,毕竟俄国人肯定更希望在他们的土地上迎击我们,而且那时候他们还有群山和河流来作为依托……” “俄国人如果真要这么胆小,那倒是让我有些失望了!”拉格伦男爵冷淡地回答,显然他对这个问题并不是没有考虑,“如果他们真的逃回去了,我们就直接进攻他们的本土腹地,一定要逼迫他们和我们决战为止。” “那么您选好了下一步的地点吗?”特雷维尔元帅试探性地回答。 “如果是最好的情况的话,我们将尝试直接登陆敖德萨。”拉格伦男爵倒没有对元帅保密的想法,“我想问问您的看法。” “如果一切真能够这么好的话……我当然会很高兴,只不过我想敌军应该不会在敖德萨留给我们太多机会。”元帅审慎地回答,“所以我们无疑可以试探一下,但是最好先做一些别的打算。” 拉格伦男爵的打算并没有出乎元帅的意料,实际上,对联军来说,最好的登陆地点就是敖德萨,如果能够在这里登陆,就有可能使俄军遭受最大的损失,因为这里是俄军进军土耳其境内的军队的供应基地,也是乌克兰地区最为富庶、土地最为肥沃的地区,如果能够占领敖德萨的话,在那里不仅可以得到一个大城市的资源,而且可以得到全欧洲的粮仓,更加能够逼迫被切断了供应线的俄军在进退失据之下返回国内和联军决战。 然而很明显,只要沙皇陛下和他身边的军事幕僚们不蠢的话,他们肯定也能够看到被联军掌握制海权之后,前线军队的后方所蕴含的重大风险,因此他们一定会尽全力加强敖德萨地区的防卫,哪怕削弱其他地方也会死守敖德萨,因此纵使联军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但是直接登陆看上去是不大可能的——顶多只能试上一试,但是谁也不会抱太大的期待。 “我同意您的看法,事实上我们也认为沙皇不会给我们太多机会。”拉格伦男爵这次倒是很好说话了,“但是我们可以试上一试,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登陆克里米亚,在那里寻求和沙皇决战。” 元帅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看着男爵,似乎在等待着他的解释。 “克里米亚是乌克兰的中腹部,也是控制黑海的主要通道,更重要的是那里还有一座要塞,驻守着大量俄国人——”拉格伦男爵一直看着元帅,一字一顿地回答,“如果我们能够在那里威胁到俄国人的话,沙皇是不会忍受这种羞辱的,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调兵遣将过来和我们决战,而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击败他们,逼迫他和我们求和……通往胜利之路也就走完了。” 在男爵的注视下,特雷维尔元帅静静地听完了他的叙述,然后,他突然微微笑了起来,似乎怀有一些敬意地看着这位统帅。 “精彩地论断,我与您完全不谋而合,我也是这样打算的,首要目标是敖德萨,次要目标是克里米亚,这两个地方都可以让沙皇痛彻心扉,更关键地是能够发挥我们的海上优势。” “很高兴至少在一开始,我们的思路是完全吻合的……”眼看第一天不用和法国人再大动肝火地吵架,拉格伦男爵也松了口气,“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就按照这个基本战略来制定计划我们的联合作战计划吧。” “我个人建议,在制定计划之前,最好由英法联合舰队对敖德萨的防卫情况做一个最为基本的试探。”特雷维尔元帅不慌不忙地说,“如果敖德萨空虚薄弱,那么我们就直接登陆敖德萨,如果不行,至少我们可以让这个港口承受难以恢复的损失,让俄国人牢记我们给的教训。” 拉格伦男爵怔了一下,然后看向了他旁边的几位海军军官,而这些海军军官都纷纷点头,表示他们跃跃欲试,想要尽快展开对俄国人的打击。 作为此时地球上各个大洋的统治者,皇家海军的高傲和尊严当然容不得他们的这样的挑战面前退缩。 “为了展示联军的这次行动我认为可以交由英国人来主导。”特雷维尔元帅显得充满了诚意,“当然,这段时间之内,我们法国人的舰队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们已经有不少船在黑海上面扫荡了很久,他们已经熟悉了黑海和海岸的情况,我建议你们配合他们进行炮击……” 拉格伦男爵又和他的海军将领们商量了一下,而特雷维尔元帅却气定神闲,他明白,他给出这样的表示,英国人是绝对不会不领情的。 “如果这是您的看法的话……”果然,仅仅片刻之后,拉格伦男爵点了点头,“我得说,您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将领,元帅阁下,我对我们未来的合作也充满了信心。” ※※※ 就在特雷维尔元帅和拉格伦男爵两位统帅达成了最初的默契之后,两国联军开始热火朝天地行动了起来,为贯彻两位总司令共同探讨得出的战略,大量陆军官兵走出了营房,准备再度进入到运输船当中,登陆保加利亚前去迎击深入土耳其境内的俄军,而两国的海上力量更加是气势高昂,直接穿越了海峡进入到了黑海,然后向敖德萨港口压了过去。 今天的天气相当不错,平素一直阴云密布的黑海现在倒放了晴,薄薄的阴云之后,太阳无私地将自己的光线如同金色的奶油洒满在白帆上,为这些人类的造物施展了自己的祝福,放眼望去,这一支舰队阵容齐整,以堂皇的阵势排开摆在海面上,犹如像是武装巡游一样。 他们确实自信满满,自从两国开始不断向海峡集结舰队之后,本来就势单力孤而且技术落后的俄国黑海舰队,根本不敢在英法两国的联合舰队面前自寻死路,所以他们老早就从黑海西岸撤离,躲入到了塞瓦斯托波尔和亚速海等等安全地带,毫无抵抗地放弃了对黑海的控制。 在这种情势下,寻求和俄国舰队决战的英法联合舰队也只能把心中高昂的战意发泄到了别的地方。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航行,当太阳从天空的顶端开始徐徐下坠的时候,这支舰队赶到了敖德萨港口之外。 自从战争爆发之后,这座繁忙的商港现在已经是一片沉寂,宛如是一座空城,不过这当然只是假象——自从战争爆发之后,因为十分清楚敖德萨的重要性,所以沙皇将这里交给了奥斯坦·萨肯将军管理,并且在这里驻有大量的军队,而且敖德萨本身也有自己的防卫力量,它在港口两边拥有炮台,这些炮台被精心设计和修缮过,拥有数十门可以发射二十四磅或者四十八磅的大炮,足以抵抗他们的土耳其假想敌。 不过,现在的敌人出乎当初的设计者们的意料之外,并非是宿敌土耳其,而是来自于西欧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他们的战舰上拥有比炮台上的大炮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加农炮,足以给这些炮台带来最为惨重的打击。 在来到和炮台遥遥相对、接近了最大射程的距离时,这支舰队放缓了速度,沉默着逡巡在,而这支舰队的长官,英国皇家海军的邓达斯海军上将,正站在在自己的罗兰号战舰的甲板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情况。 在望远镜的对面是深入到海洋当中的半岛和上面的炮台,这些炮台都有胸墙掩护,因而他看不清具体的防卫部署情况,不过从闪闪发亮的炮口来看,这些大炮都已经严阵以待,虽然顾影绰绰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但是想必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而在海军上将的旁边,是一大群联军的战舰,这些战舰里面,有一艘就是欧仁·德·特雷维尔少校所统管的“夏洛特公主号”战舰,此时他正和上次作战一样,仔细地观察着对面敌人的情况,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身边多站了一个人。 “具体的地图我们都已经绘制好了,上面还标注了炮台的位置和火力,您照着这些地图来引导炮击就好了。”孔泽低声对欧仁说,“等到压制了炮台之后,请您带着他们突入海湾,然后……您就把岸边的仓库和军火库都一扫而空吧,能毁掉多少就毁掉多少……” “我知道了。”欧仁平静地应了下来。 自从上次从叔公那里领受了命令之后,他就明白自己这次的任务了,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同时为国家和家族效劳的机会,他当然不愿意落于人后。 而这次,在经过了特雷维尔元帅的特别要求之后,整支舰队也会将夏洛特公主号当成引导舰,协同一起对这座港口进行炮击。 他的战舰火力薄弱,只有几门重炮能够对对面造成打击,不过其他舰船火力都十分凶猛,数量也足够压制敌军的炮台,所以他信心十足。 就在欧仁还在耐心观察,核对地图的时候,突然从旗舰上传来了旗语的命令。 他马上下令自己的战舰准备炮击,在舰上的军官们的喊声当中,整艘战舰都好像突然被注入了活力,两层的甲板也随之震动了起来,一门门大炮从炮门当中伸了出来,准备将烈火和钢铁倾泻到对面的目标之上。 这些张满了巨帆的战舰,在看到旗语的那一刻,几乎在同一刻转向,然后沿着规整的航线围绕着炮台贴了过去,他们的舷侧都已经对准了对面的炮台,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然后,这些战舰完成了最后的部署,对着对面的炮台,开始了沉默的对峙,犹如是在遥望着巨人的孩子们一样。 接着,仿佛就在一瞬间,大量的闪光伴随着雷霆一样的轰鸣响彻了整个天空和海面,剧烈而和谐一致的震动让这些船都同时有节奏地摇晃了起来。 “砰!” 轰然巨响在海上回荡,上百门大炮所发射出的尖啸着的炮弹毫无怜悯地对着对面的巨人飞了过去,然后狠狠地砸到了胸墙和地面上。 炮台上的大炮开始轰鸣,但是因为大炮的射程短于联军的舰炮,所以炮弹纷纷落入到了水中,没有给联军舰队造成什么损失。 眼见自己处于如此优越的地位,联军舰队更加振奋了,各艘船上的水手们都在拼命地为自己的大炮装填炮弹,这些高爆炸弹毫无顾忌地轰向了对面的炮台,带来了可怕的震撼,让天地都在震颤…… 很快,这几个炮台都已经失去了还击的力量了,虽然还有不少勇敢的炮手继续在发炮,但是他们已经无法造成什么威胁。 欧仁拿着望远镜看着港口内那些若隐若现的仓库货栈和民居,这些不能走动的家伙此时已经是无力反抗的羔羊,只要舰队开进去,整个港口犹如是剥开了蛋壳的熟鸡蛋一样,等待着血与火的洗礼。 “那把它们都炸光吧!”他大声喊了出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争议 根据两国统帅的批准,英法两国的舰队组成了一支机动分舰队,然后发动了对敖德萨港的炮击,经过了一通剧烈的炮击,他们没有费多少劲就压制住了港口边的炮台,然后,在欧仁的引领下,联合舰队驶入到了敖德萨港湾当中,大量的炮火毫无怜悯地倾泻到了这座港口,炮火将繁荣的敖德萨港变成了一片火场,直到入夜之后,联合舰队才留下了大片废墟扬长而去。 在这场炮击当中,英法海军再度昭示了自己在海上无可质疑的霸权,并且让俄罗斯海岸线的所有城市都陷入到了炮击的威胁当中。 不过,对他们来说倒也不全是好消息,在这次炮火轰击的侦查当中,联合舰队发现敖德萨附近确实驻扎了大量俄军士兵,他们动用了岸防炮和野战炮不停地还击,一直都没有停歇过。 也就是说,沙皇和他的顾问们确实十分清楚敖德萨的重要性,并且加强了这片地区的防卫。 当他们返航之后,这个情报也就传到了两位统帅的案头,虽然并没有出乎于他们的意料,但是仍旧让他们感到有些失望。 既然如此,那么就只能按照另一个计划来行动了。经过两位统帅再度的商议,他们发布对全军发布了命令——在接下来联军将寻求在保加利亚的瓦尔纳港登陆,然后北上去迎击已经进入到了罗马尼亚境内的俄国军队,如果俄军在接战之前撤退,那么就直接登陆克里米亚,保卫他们在黑海上最大的军港和要塞塞瓦斯托波尔,逼迫俄军同联军决战。 随着联军顶层达成了共识,庞大的军事机器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两军的陆海军官兵都气势高昂,一心想要击败敌人,为国家和君王奉献胜利。 在前线陷入到了热火朝天的战事当中时,两国的后方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战事,这种战事虽然看上去没有硝烟和鲜血,但是其激烈程度,其后果影响,完全不亚于前方战场的一次大型会战。 此时,一场会战就在杜伊勒里宫的皇家大厅里面展开着,这个厅堂,陈设奢华,而且戒备森严,皇宫的卫兵们在门外笔直地站着,不允许任何无关人等靠近这里,也让任何人都无法从这里带走消息出去。 在大厅的中央,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高踞于宝座之上,而在他面前的会议桌旁边,一大群帝国的重臣和金融巨擘济济一堂,他们这一小群人,执掌着整个帝国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外交,他们本身就是这个帝国的心脏和大脑。 在政府官员一列,帝国财政大臣让·马夏尔·比诺阁下占据最前排的位置,他是一位帝国时代老军人的儿子,在早年他成为了一位工程师,并且老早就开始大力宣扬要仿效英国发展工业并且建造覆盖全国的铁路网,而后他投入到了政治生活当中,在七月王朝期间担任了议会议员。 在二月革命之后,路易·波拿巴开始崭露头角,而他也看出了这位拿破仑皇帝的侄子所拥有的政治潜力,于是老早就投入到了对方的麾下充当走卒,并且大力支持波拿巴派分子的复辟活动。 正因为他对复辟活动的大力支持,同时也因为他和皇帝陛下的思想上的一致性,于是他在帝国朝廷当中也步步高升,并且在大金融家、帝国首任财政大臣富尔德先生去职之后,他继任了财政大臣的职位,成为了一位显赫的朝臣。 能够在中年就如此得意,大臣阁下平素自然神采飞扬,可是今天他却眉头紧锁,神色不安,好像碰到了什么巨大的难题一样。 在他的旁边,还有一些帝国重臣也赫然在列,包括身为交通大臣的夏尔也列席其中。 而在这些大臣们的另一边,则是一些金融界威望和实力最高的人们,包括前财政大臣富尔德、金融界的巨鳄、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以及罗特希尔德家族在巴黎分支的首领詹姆斯·德·罗特希尔德男爵等人,这些人大多数人是法兰西银行的董事,个个在金融界呼风唤雨,把握着整个国家的金钱脉搏。 而坐在这些人的最前面的,是法兰西银行现任总裁阿尔古伯爵阁下。 已经年过七旬的阿尔古伯爵是一个高瘦的老人,按照往常的习惯,他今天穿着十分保守正式,胸前披着红色绶带,留着已经发白的两撇胡子,看上去老迈而又风度翩翩。 这个老人在1836年被路易·菲利普一世国王陛下任命为法兰西银行总裁,如今已经十七年过去了,在这些年头当中,各种可怕的事故连续不断地发生,一个王朝一个共和国倒台了,政府内阁换了十几届,然而他却一直岿然不动,以泰然自若的风度驾驶着法兰西银行这艘巨轮驶过了暴风雨。 依靠着法兰西银行的优越地位,他基本上完成了这家银行对其他地方金融机构的控制,扩大了银行券的发行,甚至还伸手染指到了政界当中——正因为有他他暗中借来的几千万法郎,皇帝陛下才能够那么快就组织起自己的力量,并且发动政变重建了帝国。 围绕着这个会议桌们的这群人,就是帝国的统治者了。 在平常,当他们汇聚打皇宫当中时,都是盛大的宴会,他们锦衣华服谈笑风生,享受着帝国给他们带来的一切荣光,然而今天情势却大为不同,人人都面孔严肃,显然他们都在面临着严峻的事态。 “目前,交易所的恐慌气氛虽然有所缓解,但是还在持续当中……”财政大臣阁下平静地开口了,“各种债券、包括原先那些极受追捧的无期公债都面临着不同程度的下跌,新发行的债券销路也让人颇为不安,政府已经试图挽救投资人们的信心,可是目前收效还是令人稍微有些遗憾。”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扫了对面那些金融家们一眼。 “我们已经尽了一切能力来挽救市场了,正因为我们投入了大量资金托市,这些债券才没有出现恐慌性的暴跌。”罗特希尔德男爵开口了,力图在皇帝陛下的面前撇清自己的责任,“但是我认为,在这样不安的情势下,投资者们肯定会有所保留,我们根本无法马上让市场上充满了信心——除非我们马上就打个大胜仗。” 他话一落音,人们的视线就纷纷地集中到了陆军大臣圣阿尔诺元帅身上,在御前会议上被大家这么盯着,就算是这位身经百战的刚毅军人也难以承受,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以无可奈何的语气回答。 “我们无比希望能够尽快击垮敌人,但是运兵过去需要时间,准备也需要时间,打赢俄罗斯人也需要时间……这都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情,我们的官兵们已经足够努力了,他们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圣阿尔诺元帅虽然知道战争从未有百分之百能赢的,但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做出了承诺,“不过,虽然现在情势还有些昏暗不明,但是我想在两三个月内就能够清晰的轮廓了,因为我们有装备得极好的军队,也有英国人的帮助,对此我们有信心。” “两个月对市场来说就是一个世纪了,大臣阁下,市场上的恐慌情绪需要尽快得到缓解。”前财政大臣富尔德先生不悦地说,“况且,如果俄国人比您预想得更加难以战胜呢?也许战争会长期化,我们付出的代价会比今天预计的还要高,那时候市场肯定会更加悲观,也许政府的信用会濒临破产!” 身为稳健的经济专家,他对这场战争一直持保留态度,认为这样的战争离本土太远,而且敌人还是一个强大的欧洲国家,纵使也会让国家财政不堪重负,所以他才会如此不客气地质询陆军大臣——这原本就是在暗暗指责皇帝陛下。 富尔德的话惹起了他这边人的窃窃私语,显然不少人暗中同意他的看法,认为这场战争徒劳无益。 “圣阿尔诺元帅从军多年,我认为我们可以相信他的专业判断,而且现在的情况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他已经尽力了。”夏尔发言为陆军大臣解围了,然后把话题给拖了回来,“现在帝国需要的是毫无保留的决心,趁着问题还没有到最为严重的时候,一口气解决,以断然的措施提振市场信心!” “您的话看上去很漂亮,但是于事无补。”富尔德显然还有些余怒未消,近乎于讥刺地反问了夏尔,“那您说应该以什么断然措施呢?派兵杀进交易所,命令投资者们不许抛售吗?” “如果有必要我支持这么做。”夏尔毫不退让,“有时候我们就需要一点儿强制措施,当然不必用枪炮,不过短暂的休市也许是可取的选择……” “您是搞政变习惯了吧……”富尔德气急之下忍不住失笑了。“只用刀枪是维护不了市场的!” “我认为这倒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正当这两个人争执起来的时候,德·博旺男爵突然表态支持了夏尔,“如果市场在某些时候极度动摇,我们应该直接休市不能任由恐慌蔓延,这种强制性的措施可能是必不可少的。” “这不就是相当于自欺欺人吗,能解决什么问题?市场恐怕会更加不安。”眼见自己这边居然有人支持了这个动议,富尔德更加不满了。 “当然,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是却能够给我们解决问题创造时间。”德·博旺男爵不慌不忙地回答,“既然战争已经爆发了,而且短时间内也看不到解决的希望,那么我们就应该面对现实,探讨如何应对这样的现实,指责和抱怨是没有意义的,先生。” “强制性的措施可能确有必要。”财政大臣赞同了男爵的意见。“在某些时刻,比如几种重要的债券和股票急速下跌的时候,我认为我们应该休市。” 一阵沉默,没有人表示反对。于是,这个突然提出的像是玩笑一样的动议就已经被当成了一个决议。 “我倒十分期待您的解决办法。”在无奈的认可之后,富尔德对德·博旺男爵反唇相讥。 “很明显,我不是上帝,也没有可以戏剧性地突然解决所有问题的妙法。”男爵还是一片平静,看不出任何的喜怒来,“但是我认为,我们面临的一个主要问题就是信用萎缩,因为目前和俄国人的战争让人们不安,所以投资人都选择了观望,企业的金融状况自然会出现恶化。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扩大信贷,加大注入信用,让市场重新活泛起来。” 他的话,惹起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触动,即使是没有什么经济常识的大臣们,也自然而然地会对这种积极性的态度感到正中下怀。 “如果一切条件具备的话,我倒觉得您的建议很不错。”另一位与会者疑惑地问。“可是,资金从哪儿来呢?这恐怕需要大量的资金,而如今……我们恐怕很难拿出这么多钱来。” “所以我们要中止金银的外流,创造更好的市场条件。”德·博旺男爵抬起头来,以略带挑战性的视线,看向了一直沉默镇定的阿尔古伯爵,“另外,法兰西银行必须放款,对市场提供支持。” 在如今这个年代,拥有巨额财富的法国金融家们,正在成为整个欧洲的投资人,他们不仅在国内为了那些企业提供越来越大的资本支撑,帮助这个国家进行焕然一新的工业革命,而外国企业此时对法国资本的吸收也在与日俱增,法国金融家们在西班牙、意大利、奥地利和德意志都进行了大笔的投资,金银外流的现象当然是比比皆是。 而想要遏制的话,恐怕也只能通过法兰西银行了。 随着他的话,如同塑像一样沉默的阿尔古伯爵,骤然成为了视线的焦点,人人都明白这恐怕是雄心勃勃的男爵在挑战总裁的权威。 而在男爵咄咄逼人的视线下,伯爵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点点的松动。 “我并不反对限制金银的外流,稳定市场的焦虑情绪,但是我在现在的情况下,盲目扩大信用供给不是明智之举。现在有很多企业状况不好,如果我们放任不管,那么可能会带来大面积的坏账最后拖垮我们的银行系统,我认为现在反而应该收缩财政支出,政府也要削减除了军费以外的支出,唯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稳定市场,我认为稳定才是一切的前提。” “我认为阿尔古伯爵说得对,我们现在最重要地是稳固市场,同时消减战争所带来的不确定性因素。”在伯爵发言之后,富尔德先生也马上附和了他的意见,其他也有几个人跟着表态了,显然这个立场在伯爵的一些同仁里面已经达成了共识。 而大臣们在这样的争执下,不知道作何判断,他们看了看皇帝陛下,发现皇帝陛下的表情依旧是平静莫测,没有能够提供任何提示。 “收缩?不可能!收缩就是死亡!”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平素一直十分和蔼的德·博旺男爵突然大喊了起来,“法兰西银行是法兰西的生命之源,它不应该成为谋杀法兰西的凶手!我们也不能成为罪人!现在如果我们收缩了,那就会发生灾难,到时候企业大面积破产,法兰西银行,甚至法兰西帝国,难道能够独善其身吗?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要撒钱出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冲突与责任 “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要撒钱出去!” 在宽大的皇宫大厅当中,只剩下了德·博旺男爵一个人的大声咆哮,而其他人都面色各异,看着男爵和阿尔古伯爵两个人。 “先生,我认为在现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我们就是要撒钱,而且要坚决地毫不迟疑地撒钱,只有这样才能保持稳定!”德·博旺男爵毫不退让地看着伯爵,“如果信用不够,我们凭空创造信用不就好了吗?我们可以加大供应银行券的供应,然后向市场投入进去,只要这笔钱在市场上流通,企业和劳工们就能够得到他们急需的资金支持,就像干渴的池塘里面注入了新的淡水一样。” 没有人再参与争论了,他们都明白,这实际上已经变成了男爵和伯爵两个人的交锋。 “眼下的金银准备根本不够实现您雄心勃勃的计划。”阿尔古伯爵冷冷地看着对方,“我们不能凭空发出钱来,这只会造成通货膨胀,而且可能造成最可怕的挤兑,您说法兰西银行不能变成凶手,但是如果按您的办法,法兰西银行自己就会被谋杀……要是法兰西银行都在挤兑面前支撑不住,那么整个法兰西的秩序就都完蛋了,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得完蛋。” 虽然这是一个贵金属本位货币时代,但是作为银行,肯定是不可能有足额的准备金的,哪怕是法兰西银行这样的全国性银行也是如此。但是,阿尔古伯爵认为为了保持国内金融的稳定性,尤其是保持法兰西银行的稳固,必须保持较高比例的准备金,不能够凭空滥发纸币,他认为这是最基本的财政道德,也是维持国内金融秩序的唯一办法。 所以在这个思想下,他赞同维持市场,也赞同限制对外投资和贵金属外流,但是严厉反对继续扩大信用供应、滥发银行券,只是建议政府收缩开支尽快实现财政平衡——而这也是财界很多人的共同看法。 “不,不会完蛋的,先生。我们完全可以以现在的战事为理由,限制兑付金银,同时降低法兰西银行承受的风险,人们会接受我们的措施的,只要我们能给他们繁荣。”在阿尔古伯爵毫不客气的指责下,德·博旺男爵还是十分自信,“同时,我们可以降低银行券的面额,将票券散发到全国人民的手中,比如我们可以发行50法郎或者20法郎的银行券,用来帮助企业偿付工资。” “这……”男爵此言一出,其他人这下终于坐不住了。 眼下,法兰西银行所开的银行券都是大额的票据,一般是1000法郎或者500法郎,最低面额也有100法郎,这样的面额注定是不能够在市场上流通的,因为普通人月收入一般也只有两三百法郎左右,所以这些纸钞只能当做交易商和企业之间的兑付手段来加以流通。 德·博旺男爵的意思实际上是,利用小额的纸钞来进行爆发式地增发货币,然后通过法兰西银行的各个分支机构和地方银行散发到全国的城市和乡村当中,因为小额的钞票是会流动到普通人民手里的,所以这一部分庞大的增发纸币就会分摊到全国人民的手中,实际上就是由他们来承受增发货币的后果,而且,因为国家各个地区之间的信息流通问题,这么多普通国民难以协同一致行动,事实上不可能实现全国性的挤兑。 也就是说,让普罗大众来分摊货币超发的后果,以这种手段来抵消金银储备的不足。 “这是骗局,而且是对国民的抢劫!”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阿尔古伯爵发怒了,他对着男爵大喊了起来,“如果我们这么做了,物价会高涨起来,到时候国民的抗议怎么办?市场也会陷入到混乱当中。” “纸币被上帝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超发的,如果我们不超发反而是在故步自封,让一些闪闪发光的小金属限制了我们的整个经济,眼睁睁地看着国民大规模失业,这才是对人民的犯罪!”男爵也以同样的大声回复来回敬对方,“难道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在这样的可怕情势下还要紧缩银根那就是自杀,而且会让战争失败,因为国内的经济状况会极大地影响到前线。” 男爵知道,此时对政府来说,保持国内稳定和保持前线稳定是最重要的两个目标,为此也顾不得太多了,所以他着力向政府官员和皇帝陛下强调这两点。 他就是在告诉陛下,超发货币会带来严重问题,但是至少可以解决现在的问题,以后的难关可以以后再说。 “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也只有您这样胆大包天的人才会去做。”阿尔古伯爵冷笑了起来,显然完全没有被说服,“而我,是无法采纳这种意见。” “如果您这么做的话,我只能认为您已经不胜任于这个职位了!”男爵同样冷笑,“您认为我会带来普遍的贫困和破产,但是我认为我会带来普遍的繁荣,也许物价会有些上涨,但是这是好事,至少我们保住了就业,也让企业可以因此而获得利润!事实会证明我是对的!” “您要用整个国家和民族来试验您的狂想,这就是犯罪!”伯爵抬起头来,同样回敬了男爵,“只要有我一天,您就休想让您的狂想实现,法兰西银行不会成为一个以放肆行事为目标的机构,它会稳健地带领国家走向繁荣,您的狂想最好还是留在您的书斋里面吧!” “那么,我请您辞职,不要再以您的保守姿态来让国家蒙受损失了。”男爵腾地站了起来,盯着伯爵。 就在这一大群国家要人面前,两位金融界极具影响力的大人物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整个观点几乎无法调和,也让这次御前会议的气氛变得极度紧绷了起来。 男爵一直想要谋求取代阿尔古伯爵成为法兰西银行的总裁,这一点大家都是清楚的,而今天他们两个人几乎已经公开摊牌了,可想而知,这将会以一方辞职才能收场。 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大家一下子都不敢开口,以免站错立场成为胜利者的眼中钉。 “我支持德·博旺男爵的看法。”在短时间的沉默之后,夏尔明确地表态了,“事到如今,我们就应该以激进的方式来寻求解决问题,向市场注入新的流动性,提振信心是势在必行的。我是交通大臣,负责了大量工程的建设,现在也负责军需的生产,在和大量的企业打交道,所以我可能比在座各位更能痛切地感受到资金不足所带来的问题。现在企业最感到痛苦的就是资金不足,发出的债券不被市场所接受,明明有订单却难以开工满足,更可怕的是就连政府也没有太多资金发给他们,所以企业普遍经营困难,如果这种情况持续太久的话,那么恐怕会带来大范围的企业破产……最终会影响帝国的稳定。” 停顿了一下之后,夏尔再度强调了一遍,“在现在的情况下,大规模的失业不仅会影响军需,而且,更可怕的是,军队大规模调出的情况下,我们怎么镇压失业工人们的骚动?所以,不管未来有什么后果,我都十分赞同德·博旺男爵的意见,至少我们要稳定现在的局势。” “陆军的作战任务很重,国内的稳定确实至关重要。”在夏尔结束发言之后,陆军大臣阁下很快就附和他的话,“所以我也认为我们可以考虑德·博旺男爵的建议。” 说实话,他不太懂这种问题,不过他本能地希望国内更加稳定同时维持企业的繁荣和军需的供应。同时,他和夏尔的私交很好,所以他在夏尔发言之后选择了附和,无形当中也让男爵的支持者们阵容更加强大。 交通大臣和陆军大臣如此迅速的表态,让阿尔古伯爵如遭重击,他定定地看着这两个人,好像要从中揣摩这到底是不是一次有备而来的袭击,而这时候,因为有了人带头,所以德·博旺男爵的支持者们也纷纷发言了,隐隐然居然有压过伯爵的声势。 不过,最重要的仲裁人还没有开口。 带着一丝希望,伯爵看向了宝座上的皇帝陛下。 “陛下,您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他对帝国的建立立有大功,而且一直兢兢业业,他相信帝国皇帝会理解他的苦心。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时候,陛下的表情还是高深莫测,也并没有直接表示支持。 “诸位不要动气,这是国家大事,不能弄出意气之争。”他平静地说,“你们的争执,我都听到了,看上去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 接着,他看向了罗特希尔德男爵,“先生,您支持哪一种意见呢?” “两种意见都很有道理,让人难以抉择,陛下。”一直没有发言的詹姆斯·德·罗特希尔德男爵回答了皇帝的问题,“我认为阿尔古伯爵和博旺男爵的专业态度是无可置疑的,他们都是真心想要为国家解决现有的困难,所以我想大家没有必要争执,应该团结起来,心平气和地商讨解决办法。不过,两位的意见似乎南辕北辙无法调和,对此我深感遗憾,也不知道该如何决定,这只能交给您来决定,陛下。” 在说了这一通四平八稳谁也不得罪的话之后,罗特希尔德男爵紧接着又说了下去,“不过,不管执行谁的意见,我想法兰西银行都需要一定程度上的金银流入来维持信用,对此我也早有预计,并且询问过了我的侄子莱昂内尔和安东尼,他们告诉我说,他们可以帮助法国政府,让英格兰银行对法国持有的英国债券大量贴现,以这种方式来提供给法国所必须的资金……我想,这对法国来说将会是一个巨大的帮助。” 男爵的话,马上就惹来了一阵骚动。 他口中的“莱昂内尔和安东尼”,就是指他的哥哥、罗特希尔德家族英国分支的掌门人内森·罗特希尔德的长子和次子,在内森去世之后,他们已经成为了家族在英国的继承人,继承了父亲的事业。他们共同掌握着家族的巨大财富,并且在英国的金融界和政界发挥了巨大的影响力,他们当然可以对英格兰银行的政策产生重大影响。 法国持有大量英国的债券,但是毫无疑问,在现在的情势下,如果法国大量出售的话,会造成英国市场混乱,而且也得不到多少钱,不过英格兰银行如果能够接受这些债券并且予以贴现的话,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法国肯定可以得到大量的资金。 而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贴水会升高很多,如此巨额的资金,每上升一个百分点的贴现率,都会给英格兰银行和罗特希尔德家族带来大量的资金收益。 虽然男爵表面上两不相帮,不表态支持谁,但是他这样的表态实际上却偏向了德·博旺男爵,而这也成为了罗特希尔德家族支持德·博旺男爵的主要理由之一。 在座的人们也都是聪明人,他们当然听得出罗特希尔德男爵的弦外之音,恍然发现这位男爵也成为了德·博旺男爵的支持者。 而这一点,却让阿尔古伯爵有些绝望。 他紧皱着眉头,身体微微颤抖,显然不甘心于接受这样的现实。 “罗特希尔德先生,我十分感激您一家对我们的帮助。”皇帝陛下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沉吟了片刻,接着看向了德·博旺男爵,“德·博旺先生,您对您的意见有多大的把握呢?” “任何事,都不可能有确定无疑的把握,陛下。”德·博旺男爵现在显得气定神闲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咄咄逼人,“但是我相信,在英国人和我们互为盟友的情况下,只要我们执行得当,我们应该可以不冒多少风险地将这项政策执行到底,而这将保障您的战争以胜利完成,更重要地是,您的国家可以维持繁荣。” “您这是不负责任的话!”阿尔古伯爵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请不要用花言巧语来蒙蔽我们和陛下,您这是让无数人因此而受损!” “是的,也许会,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世上总会有人受损的!在一场战争,一次危机当中,可能有数万人,也许更多的人会死去,但是我得说他们死得物有所值,他们为国家,为陛下忠实地履行了职责……也让国家因此受益。”德·博旺男爵扬起了双手,做出了一个演说家般的手势,“而我们这些人,有义务将他们的牺牲变得有价值!我们要以毫无畏惧的气概,为陛下夺取胜利,也为法兰西得到一个崭新的时代!” 此时,男爵已经放弃了和伯爵的争辩,他的话,近乎于发表胜利宣言了。 而随着男爵的话,这次的会议也到了尾声。在最后,皇帝陛下并没有做出裁决,采纳谁的意见,而是宣布散会,下次御前会议再行讨论。 在散会之后,阿尔古伯爵仍旧面色惨白,步履蹒跚,他的心情十分低落。 虽然今天的会议没有结果,但是他当然看得出来,德·博旺男爵对他的公开挑战,并没有受到任何制止和呵斥,那么无疑是说明了政府和皇帝陛下的态度,而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噩耗——因为他的权威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就在他忧心忡忡地走出了皇宫大厅时,一位中年人快步凑到了他的身边,他转头一看,发现是皇宫的总管卡里昂。 “先生,您的精神好像不太好……要不要我们安排人送您回家呢?”这位总管大人带着完美的笑容问他。 “不用了,我自己的马车可以送我回去。”阿尔古伯爵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对方找自己不会为了这点事而已。 果然,这位总管大人微微躬身,搀扶了一下伯爵,然后凑到了他的耳边轻声说。 “先生,我很遗憾地告诉您,在御前会议之后,皇帝陛下赞同德·博旺男爵的看法,他认为我们必须以激进的态度来面对目前的局势,解决帝国现在面对的金融危机。” 阿尔古伯爵僵住了,如果不是卡里昂搀扶着他,他几乎晕眩摔倒。 按理来说,皇帝是极少亲自表态的,而当他亲自表态的时候,那就代表着一种明确无误地暗示了。 而对伯爵来说,这也是一个叫他尽快辞职的暗示。 考虑到之前的功劳,陛下没有当场宣布,而这也是一个给他保留了颜面的做法,下次御前会议应该就是讨论如何执行德·博旺男爵的全面计划了。 定了定神之后,伯爵回复了往常的镇定和风度。 “我感到十分遗憾,先生。”他冷冷地说,“请跟我转告陛下,以我的态度和风格,我实在难以配合男爵的做法,另外我的年纪已经大了,所以我恳请他能够允许我辞去职务……” “啊?这怎么行?!”卡里昂似乎大吃了一惊,“先生,您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这是我的最后决定,请陛下原谅我。”伯爵懒得演戏了,所以冷冷地打断了宫廷大臣的话,“我将会在明天早上递交辞呈,下一次的御前会议请允许我不再参加了。” “如果这是您的意见的话……”宫廷大臣显得既为难又遗憾,“那么我也没办法勉强您……来,我继续搀扶您出去吧,先生。” ※※※ “看来他已经知趣地辞职了,陛下。” 就在皇宫的大厅当中,靠着窗户的夏尔一直看着外面广场上阿尔古伯爵和卡里昂的表现,直到伯爵离开了前庭之后,夏尔才转过头来对着皇帝陛下说。“我对此感到十分遗憾,但是他是时候去休息一下了。” “阿尔古伯爵是一个十分可敬的老人,我们曾经蒙受了他巨大的恩惠,所以他应该得到一些尊重。”皇帝陛下平静地说,“他一定要风风光光地退休,而且之后绝不能受到任何打搅。” “我不会让任何人滋扰他的,陛下。”夏尔恭恭敬敬地回答。 就在这场御前会议当中,这群金融贵族们在皇宫当中和政府官员们分庭抗礼,可以一同参加那些最重要的国务会议,这种情况也恰如其分地说明了法国目前的政治现状。 这群金融家们曾经打开了法兰西银行的金库,资助了皇座上的这个人,而如今,他们又聚集起来,然后经过了激烈的商讨最终达成了一致,协助这位皇帝维持自己的国家——而可想而知,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也将成为皇朝最为有力的支柱之一,成为这个帝国庇护下的最大的既得利益团体。 这些野心勃勃,精明冷酷的人们,也绝不会将目光局限在法兰西国土之内而已,他们将会利用帝国的权力和武力,使用大革命时代以来被精心雕琢了数十年的法国军队来为他们扩张自己的利益,让法兰西的金融霸权延伸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而他们经过了激烈的辩论之后,更激进的一派压倒了稳重保守的一派,决心以更大的力度来推行扩大金融霸权的政策,最终确立金融界的优势地位。 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斗争之后,阿尔古伯爵选择了体面退休,让更激进一派的德·博旺男爵得势,而他也将成为新一任的法兰西银行总裁,并且以他特有的激进做法配合帝国的扩张。 “夏尔,德·博旺男爵是你推荐的,我记得你说过他的多少好话。”皇帝陛下猝然开口了,“不光如此,在战争之后,我还会将你任命为财政大臣,让你们两个协同一致,好好地发扬你们的主义。” 夏尔低下了腰,对这位皇帝陛下的恩典表示感激。 “这次是遂了你们的愿了,但是你们要记住,这种信任绝不是无条件的。你在用你的前途来为你们两个人做担保。”坐在宝座上的皇帝陛下颇为冷漠地看着夏尔,“如果这副摊子你们解决不了的话,那就是谁你们在我面前说了大话,欺骗了我也欺骗了整个帝国,那时候你们需要自行承担责任!明白了吗?!” 毫无疑问,这些做法都会造成大量的后遗问题,尤其是战后,帝国的财政将面临极大的冲击,既然夏尔一力保举德·博旺男爵,那么他确实要为此而负责任。 “我将竭诚为您效劳,并负起一切责任,陛下。”夏尔毫不犹豫地回答。 第一百八十七章 长夜 因为战争所带来的经济压力,帝国政府和金融界内部的要人们已经多次会晤,商讨解决办法,而在这些御前会议上面的争论虽然暂时还没有达成一致的决议,但是法兰西银行的现任总裁阿尔古伯爵已经成为了一位失意者。在含而不露之间,他已经领会到了皇帝陛下的谕旨,而且也不得不遵照这个旨意行事。 在回到了自己家中之后,阿尔古伯爵按照自己的承诺,在当天夜里就向皇帝陛下写了辞呈,声称自己年事已高身体不好,所以想要告别一切纷扰,重新归于宁静的生活。 在辞呈递交到皇宫的当天,整个金融界和舆论界就都一片哗然——在帝国正在和一个大国进行战争的紧急时刻,已经在职十几年的阿尔古伯爵突然选择辞职,这无论如何都会让人们大为震惊,并且猜测帝国政府内部可能在现在的情势下产生了激烈的内部争论。 然而,和垂头丧气离开皇宫的阿尔古伯爵不同,他的对手们却是一片欢腾。 就在阿尔古伯爵的辞呈呈送到御前的当天下午,德·博旺男爵那座奢华宏大的府邸当中聚集了一大群被男爵请过来的客人,这位一直觊觎着总裁大位的大金融家,终于等到了他最为期待的一天。 虽然皇帝陛下还没有正式接受伯爵的辞呈,也没有暗示出任何继任者的人选,但是男爵已经深信,这个大位已经非他莫属,他终于可以一偿夙愿,并且在这个国家毫无顾忌地施展自己的理想。 而夏尔今天也亲自到场了,和男爵的走卒们聚在一起,祝贺这位老朋友新的胜利。 在觥筹交错之间人人喜气洋洋,而男爵心情也十分好,脸上也堆满了这几年来已经很少见的笑容。 “让我们为皇帝陛下干杯吧!”等到人们都到齐之后,男爵率先拿起了酒杯。 其他人也纷纷拿起酒杯来,祝贺着春风得意的男爵。 等到其他人祝酒完了之后,夏尔才凑到了男爵的身边。 “恭喜您,先生,您已经赢得了陛下的信任,他现在相信您是挽救如今帝国的经济形势的最好人选。”他有意放低了声音,以免被周围那些小心听着的人们听到,“昨天陛下特意还跟我说过,他希望您不要辜负他的信任。” “是我们不要辜负他的信任。”男爵小声回答,“这个重任是交给我们的,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也完不成。” 在大吊灯的照耀下,大厅里面原本就十分亮堂,而现在到处都是金质餐具的反光,因而看上去他的眼睛也似乎有点迷糊了。 “我会尽量帮助您的,虽然任务十分棘手,但是对此我很有信心。”夏尔笑了笑,然后声音更加低了,“我再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吧,在您接手法兰西银行之前,陛下打算敕封您为帝国伯爵,恭喜您。” 然而,出乎夏尔预料的是,这个好消息却并没有让男爵喜出望外,他脸色平静,好像爵位的提升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好事一样。 “哼,我倒到了要用伯爵来辱没自己的时候了啊……”他淡淡地叹了口气。“我们一家,没有贵族气,也装不了贵族,更加不想装什么贵族,搞到这种头衔又有什么意义呢?” 夏尔正准备再说什么,男爵阴沉着脸又叹了口气,“再说了,这个头衔,反正也没人能够继承……” 这下夏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确实,他已经没有男性继承人了,而他的女儿现在还被关着,哪怕有外孙,继承的也只是里卡尼希特公爵这个爵位而已,这个德·博旺伯爵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候他才发现,其实这位大银行家虽然表面如常,但是还是没有从丧子的痛处当中解脱出来。 “确实,您对国家的贡献,您的地位,绝不是一个伯爵头衔能够抵偿的。”夏尔最后干笑了起来,“我殷切地期待您稳定了帝国的经济之后,被举国所钦佩的那天。” “有空说这种风凉话,还不如早点给我弄个外孙来。”男爵冷笑了起来,不过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你最近可是不太上心啊,难道忘了自己的许诺了吗?” 夏尔的脸色顿时变得奇怪了。 “最近我事情实在太多,身心俱疲,哪有时间去做这种事?我连自己的妻子都没怎么碰。”他忍耐着自己心中的尴尬对对方解释,“等到稍微不那么忙了之后,我会多来看看萝拉的,不过这种事只能看运气,也不是说想要就能有的……”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男爵的反应,直到确定对方现在没有生气之后,他又开口了,“再说了,如果母亲心情抑郁的话,孩子恐怕就会来得很晚,她一直在那样的生活环境里面,身心都会受到很大影响……所以我想,干脆让她住回到原本的地方吧……” 在萝拉生下了孩子之后,早已经对她的恶行心里有数的男爵当即就翻了脸,好在有夏尔在旁边说好话,最终男爵没有杀掉她为儿子偿命,不过仍旧关在了简陋的阁楼里面,基本上过着清苦而与世隔绝的生活。 夏尔一直都对此忧心忡忡,生怕这位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因为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待遇而枯萎,所以几次都想要劝说男爵。 当时他怕男爵不肯,如今眼见男爵碰上了这样的大喜事,心情这么好,他觉得是时候让萝拉提高一下生活待遇了。 “怎么,又来给她说好话了?”男爵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恼怒了。“你知不知道光是留下她一条命就让我付出了多少忍耐?” “无疑,她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行,我不是为了她求情……”夏尔耐着性子劝说男爵,“我是完全在为您考虑的,如今她已经只剩下生儿育女的价值了,那么难道您不应该为她保障最好的条件吗?难道您不想要膝下再多那么一两个孩子吗?看啊,多可爱的孩子。” 一边说,夏尔一边指了指旁边正在乳母的照管下蹒跚而行的丽安娜。 丽安娜现在已经开始学走路了,这个留着栗色头发的婴儿肌肤十分柔嫩,脸也圆滚滚的,粉雕玉琢的模样是那样可爱,口中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自从丽安娜出生之后,男爵十分宠爱这个外孙女,只要在家就几乎不离她的左右,哪怕在如今这个宴客的时候,也还是将她留在了大厅。 男爵看着这个孩子,目光突然变得柔和了许多。 “您想想看,如果萝拉生活不健康的话,我们生下的孩子也未必还有这么聪明可爱了,所以我想……还是让她过得好点儿吧。”眼看男爵已经意动,夏尔连忙趁热打铁。 夏尔确实把准了男爵的脉搏。 不管再怎么专横暴戾目空一切,如今已经上了年纪的他,终究还是如同任何一个老人一样喜欢含饴弄孙的感觉,这种天性甚至可以盖过仇恨。 为了得到更好的孙子孙女,就算厚待一下仇敌又怎么样呢? “好吧好吧!该死,按你说的做吧,明天我让人把她带回到她原来住的地方去,这样够了吧?”男爵不耐烦地打断了夏尔的话,“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接着,他瞪了夏尔一眼,“既然这样,你就去好好和她聚一聚啊,别光吹牛不做事!” 还没有等夏尔回答,男爵就略带怒气地从他身边离开了,大踏步地走向了自己的外孙女,然后当着客人们的面逗弄着丽安娜,仿佛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恼怒似的。 他扶着丽安娜走路,甚至还让丽安娜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在他的都弄下,祖孙两个人哈哈大笑,一点儿也没有平素的矜持。 客人们都是男爵的好友和亲信,所以他们也围到了祖孙两个旁边,凑趣地恭维着男爵,为他们鼓掌助兴,也让宴会来到了最热烈的气氛当中。 在这样的宴会当中,男爵的女儿和女婿没有一个到场,这一点让客人们都心里感到十分奇怪,不过这些人都是聪明人,谁也不会去问,大家心照不宣,为他们的恩主和朋友助兴。 虽然已经喝了很多酒了,脸上也布满了红云,但是男爵还是不停地给自己灌着酒,而看到主人这么有兴致,客人们也不得不陪着一起喝得酒酣耳热,唯有夏尔因为一直都有要事在身、再加上身份超然,所以稍微少喝了一些。 等到觉得自己出席的时间已经足够之后,夏尔遵照了男爵的吩咐,前往萝拉的居处。 ※※※ 而就在夏尔和男爵交谈的时候,此时的萝拉也正在和另一个人交谈着。 客厅里的喧嚣和嬉笑声十分吵闹,但是传到这里的时候却已经变成了隐隐约约的喧哗,这种繁华反倒更加衬托出了这里的孤寂和单调。 此时和她谈话的访客,正是暂时接收了她工作的玛丽·德·莱奥朗小姐。 这位小姐从几年前开始就在为特雷维尔家族服务,深得大臣阁下的信任,今天她也是跟随着大臣阁下一起来到男爵府上的,除了祝贺那位男爵辉煌的胜利之外,另一个更加重要的目的就是来找萝拉,毕竟进入铁道联合会之后,她接手了萝拉的工作,有很多事情还需要和对方沟通。 一看到萝拉如今的样子之后,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玛丽仍旧有些吃惊,因为比起过去锦衣华服,傲慢无比的样子来,如今的萝拉已经大为变样了。 萝拉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从小养尊处优的她现在在这种简陋和冷清的地方当然过得十分艰难,如果不是本性当中的刚毅和心中还留存着一点东山再起的希望的话,恐怕她早已经过不下去了。 即使如此,她比之过去还是消瘦了一些,不过憔悴的面孔反倒让高傲的她更多了一些别样的魅力,而身上穿的素白裙子,让原本就十分白皙的皮肤显得越发苍白,在昏暗的烛光下晶莹透亮。 好啊,都变成幽灵公主了。 “德·博旺小姐,好久不见。”最初的惊诧之后,玛丽还是很快定了定神,向她打了个招呼。 萝拉没有跟她打招呼,只是淡然扫了她一眼。 被目光扫中的时候,玛丽忍不住心里一痛。 当年和这位大小姐在一起学画的时候,她就已经受够了对方的傲慢无礼了,没想到如今变成这样了,居然还是死性不改。 真是白同情你了,玛丽暗想。 虽然她本来就没怎么同情过对方。 “我想您知道的,在您因为私事暂时无法继续之前的工作之后,我现在在代行您的工作,今天我过来,就是为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玛丽压抑住了自己心中的厌恶,以尽量平静的态度说了下去,“不得不说,您是一个非常严谨而且工作认真的人,所以我接手的时候十分顺利,我也很努力地在延续您的工作,总算没有辜负大家的信任,不过……我还是有些事情需要向您了解一下,免得被一些小人给欺瞒了。” 她没有等萝拉回答,直接将自己手中的一些文件放在了房间内的桌子上面,“这些问题我都已经汇总好了,相关的附件也编列在里面,现在时间已经晚了,您可以明天再做答复,到时候差人送给我就好了。” 说完之后,她就准备告辞了,说实话她也不想和萝拉多呆。 对萝拉如今的处境,她倒也不纯粹是幸灾乐祸而已,而是稍微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 不过在内心的最深处,看到当年如此傲慢嚣张的萝拉落到如今的地步,她还是颇以此为乐的。 “看上去您倒是春风得意啊。”萝拉冷冷地说,“取代我一定让您很高兴吧。” “并不是那么高兴,小姐。我只是在执行任务而已,诸多事务纠缠在身让人偶尔很疲惫,但是为了回报先生的信任,我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也请您能够帮助我,让我能够完成我的任务。”玛丽板着脸回答,“其实我很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不过我想……请您本着应有的态度,让我们两家人合作能够更加顺畅地进行下去,毕竟这对您也是有好处的,不是吗?” 玛丽耐心的劝说,却反倒让萝拉更加不高兴了。 “我们两家人?”她皱了皱眉头,“不好意思,我们家什么时候和您家合作啦?” 玛丽只感觉心中又是一痛。 “我是说先生,毕竟我是在为先生效劳。”她连忙改口,“也请您看在先生的份上,尽量配合一下我吧,麻烦您了。” 看到玛丽这么说,萝拉总算脸色好看了点。“我会按照应有的态度做的,明天我就把文件还给您。” “谢谢!”玛丽总算松了口气,“那我先告辞了,以后再见!” “等一下!”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萝拉突然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呢?”玛丽有些疑惑。 “我想要您帮我做一件事。”萝拉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了,“既然您现在在接手我的工作,您应该就可以名正言顺出入我这里……您想请您帮我联系几个人,我很长时间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在之前为父亲效劳的工作当中,萝拉刻意也拉拢了几个人作为手下,只不过萝拉后来突然被父亲囚禁了起来,所以跟自己心腹们的联系全部中断了,萝拉现在想要和他们恢复联系。 只要能够和外面建立一些联系的渠道,那么不管这里的囚牢是多么严密,她终究能够摆脱那种与世隔绝的窘境。 “恐怕我无法达成您的要求……”玛丽马上摇了摇头,“我不能背着先生做这种事。” “您不会以为我说了请字,就是真在请您吧?”萝拉斜睨着看着对方。 玛丽的手重重地捏了起来。 这家伙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居然还这么嚣张。 “抱歉,我原以为您应该更加理解一下目前的形势的。”玛丽现在不想和对方吵架,所以只是暗讽着回答,“您现在已经被剥夺了职务了,我想您原本的那些手下应该也不会听从您的……” “你不过是我们的奴才而已,居然还敢这么多话?”萝拉冷冷地看着玛丽,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我们的话,你只要执行就行了,不要东问西问的,这对您没什么好处。” “‘我们’?您现在身陷囹圄,居然还想支使我?”这样刻薄的话,让玛丽终于忍不住了,她反唇相讥,“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您成了我雇主的妻子……” “那么你是在拒绝我吗??”萝拉打断了她的话。 “如果我拒绝呢?”玛丽也不客气了。 “那么我会让夏尔惩治你。”萝拉的语气有些险恶了,“你只是在代行我的工作而已,别真的以为自己现在已经是个人物了。” “如果您能够让先生惩治我,那么您就试试吧。”玛丽也笑了起来,“不过我怕您是办不到。恐怕您已经忘记了,如今已经不是您可以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的时候了……” 说完之后,玛丽故作哀叹,“哎,看到如今您这么困顿的样子,我是十分同情的,如果您能够好言好语的话,我倒乐意和您多说说话……只可惜现在,我倒不想跟您说多什么了,不过您放心,您的工作我会好好完成的。” 萝拉心里怒火已经难以抑制了,心想自己只要有一天能够脱离樊笼,一定要让对方好好知道厉害。 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夏尔先是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来。 “你们都在啊?”夏尔有些惊讶,然后马上恢复了正常。“萝拉,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嗯,你们刚才怎么了?”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两个人气氛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我们只是刚刚在讨论工作上的问题而已。”萝拉马上回答,“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呢?” “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搬回到原本的住处了。”夏尔没有追问,而是笑着走到了萝拉的面前,“很抱歉,现在我还没办法让你自由,不过……我想只要我们坚持到底,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是吗?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萝拉喜出望外。 只要能够搬回原来那个富丽堂皇的住处,生活条件就可以改善,摆脱这个该死的地方,这当然值得欢呼雀跃。 更重要的是,围绕在那里的仆人更多,她有更多的机会可以建立一条联系渠道,让自己不再于是隔绝。 也许,还可以找到什么方法,推翻父亲对自己的压制。 在一片绝望当中,现在已经看到了一丝希望。 只要除掉了父亲……一切就可以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中。 只要除掉了父亲。 “怎么,萝拉?”看着萝拉有些发呆的样子,夏尔连忙摇晃了一下她的肩膀。 萝拉从自己繁杂的思绪当中走了出来,她看了看面前这个英俊的金发青年人,发现他竟然是那样可爱,昏暗的烛光为他的身遭增加了一道暗黄色的辉光,就像是她小时候在画中画下的王子一样。 在自己最为困顿的时候,他没有嘲讽自己,也唯独只有他没有不闻不问,而是尽心尽力地保护了自己,并且想方设法地为自己改善生活条件。 而且,两个人还有那么可爱的女儿——以后一定还会有更多。 只有我们配得上统治世界。 随着惊喜涌上心头的,是高炽的欲念。 她猛然抱住了夏尔的肩膀,然后将头投入到了对方的怀中。 她已经太久没有享受到两个人之间的爱抚了。 夏尔最初有些惊愕,但是很快苦笑了起来,抚弄了一下她的头发。 “抱歉,我现在才争取到了这点东西。” “不,已经够了。”萝拉在他胸口闷闷地说。 然后,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情人。 “爸爸一定说过要你履行承诺吧?” “嗯……这个倒是说过……”夏尔有些尴尬了。 “那么,正好。”她冷冷地扫过旁边暗怀嫉妒的玛丽一眼,“我们一起来玩吧?” “嗯?”夏尔大为惊诧。 “我现在不想要孩子,那就用她来当个容器吧。”萝拉平静地说,“这是我们的奴才,我们爱怎么摆布她就可以怎么摆布她。” “喂……!”还没有等夏尔反应过来,玛丽就大喊了出来,“你!” “住口,没你说话的份!”萝拉打断了她的话,然后伸手抓住了夏尔的领带,轻轻地解开了,“夏尔,我们来好好享受一个晚上吧……” 夏尔呆呆地看着萝拉,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做,不过他的呼吸却稍稍急促了起来。 说实话,如果真的可以的话,他倒是有些期待…… “好吧,我们试试。”最后,他点了点头,“不过,你不能这么对待玛丽,她如果不愿意的话……” 玛丽有些生气,她想要拒绝,但是仔细一想,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拒绝先生的意志。 尤其是,她不想输给这个可恶的敌人。 于是她默然点了点头。 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当中,两个人的裙子都被褪了下来。两个晶莹白皙的身体一下子好像让房间都亮堂了不少。 原本玛丽并不是一个很羞涩的人,在和夏尔单独一起的时候也放得开,可是当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她却莫名感觉有些羞耻。 然而,就在她还在纠结该说什么的时候,萝拉却突然压在了玛丽身上,还没有等她喊疼,萝拉就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玛丽的话,接着,她的手向下滑动摸索,最后轻轻的揉捏到了花蒂上面。 深受刺激的玛丽浑身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发出了细微的呻吟,不服输的她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一时间两个人的身体都热了起来,透出了红晕。 夏尔看得血脉贲张,他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投身跪蹲在了床笫之上,然后猛然贴到了萝拉的背上。 “嗯!”当热腾腾的东西进入到了自己的身体内之后,萝拉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处和满足并存的哼声,她微微眯上了眼睛,仿佛被热力吞没了一下。 然后,她转过头来,吻住了夏尔。 这一夜很长 第一百八十八章 承诺与制服 直到凌晨时分,德·博旺男爵庆祝自己即将成为法兰西银行总裁的宴会才告结束,特雷维尔大臣阁下中途的离去并没有惹来多少注意,人人都知道他现在很忙碌,在他离开之后他们继续围绕在男爵的身边,恭维讨好着男爵,而男爵本人也不以为甚,一个劲地逗弄着自己的外孙女儿。 客人们当然不会知道,就在他们酒酣耳热之际,特雷维尔大臣阁下正在和德·博旺小姐——现在应该叫里卡尼希特公爵夫人——共享鱼水之欢,甚至还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 欢愉持续到深夜才告停歇,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时分了,他的脑子还有些迷糊,片刻之后才完全清醒过来。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看到了交缠着压在他身上的两个人,也许是昨天晚上她们最后都太过于投入的缘故,她们都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姣好的面孔上还残留着几分春情,散乱的头发也分别落在他的肩膀上,带来一阵奇妙的麻痒感。 在被子的缝隙之间,触眼所及的是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和肌肤上点缀的那些粉红的端点,她们的一切就毫无保留就这样在他眼前展露无遗。房间内淫靡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消散,当这股混合着香味和些许酸味的气息沁入鼻端的时候,他不禁又感到有些心猿意马了。 费了好大的劲,他才抑制住了自己心中突然重新升腾起的欲念,挣扎着起来了,而随着他的动作,原本还在沉睡当中的两个人都纷纷苏醒了过来。 在最初的迷糊之后,玛丽立刻羞红了脸,仿佛对昨晚的疯狂感到有些羞耻,拉起被子就盖住了自己的自己的身体,显然,尽管已经多次和夏尔共享床笫之欢,但是她还不适应这种事。 而萝拉却要淡定得多,她平静地扫了夏尔一眼,然后自己也挣扎着走下了床,一点也没有把玛丽放在眼里。 昨晚她玩得十分投入,仿佛要借此来发泄一直被幽禁的孤独和愤懑一样,不过到最后她却放开了夏尔,任由夏尔将自己的精华注入到了玛丽的体内。 她随手为自己披上了一身睡裙,然后走到了夏尔的旁边,不声不响地为已经穿好了衣服的夏尔系好了领带。 “谢谢。”夏尔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这是您应得的。”萝拉平淡地回答。 而这时候,玛丽也终于爬起来了,她躲在一边窸窸窣窣地穿好了衣服,三个人恢复了往常的镇定,好像昨天晚上的一切只是个梦境一样。 “我们一起吃早餐吧?”因为感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夏尔随便找了个话题,而这时候,门外也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夏尔打开了门,然后发现敲门的人正是那个看守萝拉的中年女仆。 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夏尔和里面的两个人之后,她目不斜视地看向了天花板。“先生,您和小姐现在方便吗?老爷让我们来帮她搬一下行李。” 看来男爵确实信守承诺,而且效率超高,居然一到早晨就准备为萝拉挪地方了。 “嗯,很好,你们来搬吧。另外我们现在有点饿了,去给我们安排一下餐点吧。”夏尔做了一个手势。 就这样,他和萝拉一起共进了午餐,然后带着玛丽离开了男爵的府上。 玛丽心事重重,她一天都显得有些郁郁寡欢,一直都没有说话,即使到了车厢上和夏尔独处的时候,仍旧没有说话。 “玛丽,昨晚的事情我很抱歉……”夏尔终于忍不住对她说了。“嗯……你知道的,我……我有时候就是管不住自己。” “是的,我知道的,您来兴致了,所以我配合了您,我可不敢让您不高兴。”玛丽终于开口了,苦笑了起来,“我只是您的奴仆,您没必要对我道歉。” 夏尔更加有些尴尬了,如果玛丽对他抱怨的话,他倒还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她如此柔顺,倒让他有些歉疚了。 “萝拉的个性你是知道的,她从来都不会顾忌别人的想法,而且经常恶语伤人,这是她的缺点,不是你的。”夏尔抚摸了一下她额角的头发,安慰了她,“你一直都是我十分倚重的助手,不是什么奴仆,我也不会对你颐指气使。” “她对我怎么看我是无所谓的,只不过她昨晚真的有些过分了。”玛丽显得有些委屈,“她想要叫我帮她联系外面的人,我不同意,所以她就那样对待我。” “什么?”夏尔有些惊诧。 玛丽将昨晚萝拉跟她的要求重复给了夏尔听,让他大为惊诧。 “先生,您看这怎么办才好?我不是在赌您的气,而是在为这件事为难……”玛丽靠在夏尔身边小声问,“您……您不会真的按照她的话去办吧?” “不……不要这么做。”夏尔沉默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如今她的父亲是我的重要伙伴,我不能……我不能私下里做出这种事来,这只会让他勃然大怒,对谁都没有好处。再说了,萝拉做下那样的事情,本来就应该受到一点儿惩罚,只有她的父亲才有资格原谅她,现在她还没有赎完她的罪,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做出这种事。” 他确实想要拉萝拉一把,不过他可没想要拉到那种程度。他尽自己的努力改善萝拉的生活条件就已经惹得男爵十分生气了,要是再私下里做这种事,万一和男爵闹崩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他自认对萝拉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也不想再多做节外生枝的事情了。 “那好……我就按您说的做。”玛丽眨了眨眼睛,好像自己是因为夏尔的命令才决定拒绝似的,“但是,也请您体会一下,我并不是没有冒风险的。她父亲已经老了,她终究有出来的那一天,而萝拉昨晚跟我说了,如果我不帮她,她就会将我当成仇敌……平常人说出这种话来我不会在意,她说出这样的可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一说到这里,她几乎泫然欲泣,仿佛昨晚已经被萝拉吓得魂不附体似的。 “她居然这样了?”果然如同她所希望的那样,夏尔皱了皱眉头,然后给了玛丽一个保证,“你不必担心这一点,无论她日后怎么样,只要有我在,我就绝对不会让她把你怎么样,你只要按我说得做就好了。” “谢谢您,先生!”玛丽惊喜地笑了出来,然后直接拥住了夏尔,“世上只有您能够保护我了,我只能祈求您不要忘记这些承诺了……” “我不会忘记的。”夏尔抱住了她的腰,然后再度跟她承诺。 她知道,除了鱼水之欢以外,保护欲同样能够让一个男人满足,而她就乐于让他的恩主享受这种保护欲。所以她一遍遍地向夏尔示弱,索取保证,也一遍遍地让夏尔记住她。 就在两个人抱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时候,马车来到了他的部里面,在职员们恭敬的礼送之下,大臣阁下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而那些等候室里面等待接见的人们,终于可以在秘书的召唤下开始觐见大臣阁下了。 不过,首先得到接见的,并不是部里的官员或者是赫赫有名的商人,而是一个眼下还籍籍无名的发明家,而陪同他一起来到这里接受接见的,赫然是大臣阁下的亲妹妹德·特雷维尔女士。 “巴斯德先生,好久不见。”一看到他们两个,夏尔就向路易·巴斯德问了声好,然后向芙兰做了个手势。 “大臣阁下,下午好。”路易·巴斯德向夏尔也问了声好,不过声音却有些中气不足。 不光如此,他的神情也十分憔悴,眼睛里面也布满了血丝,显然在最近的研究活动当中消耗了太多的经历。 他是从吉维尼的秘密实验室里面直接赶过来的,而到了巴黎之后,芙兰则带着他一同来觐见特雷维尔大臣阁下。 “既然您已经来到了这里,我可否合理地猜测……您的研究已经取得了进展?”夏尔笑着问。 “感谢上帝,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研究确实得到了重大的进展。”巴斯德也没有兜圈子,言简意赅地对夏尔说,“目前,我们蛮有把握地说,我们已经摸索到了一条诊断和防治伤寒霍乱的方法。这两种病都是通过细菌进行传染的,而且传染性很强,需要针对性的防治和隔离才能缓解它们的恐怖……” “太好了!”夏尔喜出望外,“您对帝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先生!如今我们的远征军已经到了土耳其,他们已经准备投入到和俄国人的搏斗当中,而那里确实是疫病流行的地区,这些可怕的病菌甚至比敌人的炮火更能够杀伤帝国的士兵……所以,如果您能够这么快摸索到一条解决它们的道路的话,那么您就是做出了伟大的贡献。” “现在还谈不上完全解决它们……”巴斯德以知识分子特有的谦逊和含蓄苦笑着回答,“现在我们只是隔离研究了致病病菌,然后仔细摸索出了它们传染方式,所以我们能够尽量控制疫情,让它们所带来的牺牲者尽量减少。” “就算是这样也够了。”夏尔的心情很好,脸上堆满了笑容,“先生,您的贡献将让您名垂青史,皇帝陛下将会为您颁发勋章的,帝国政府将会把荣誉和金钱奉送给您,作为您的报酬。” “我……我担当不起这样的报酬,我只是想要为法兰西服务而已。”路易·巴斯德却显得有些黯然,“先生,请您不要上报我的名字,就让我的这项研究默默地为我们的士兵们服务就好了。” 他的态度让夏尔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夏尔也知道原因——为了加快试验的进度,夏尔鼓动巴斯德为首的吉维尼的实验室进行了人体的病菌试验,虽然实验体都是一些死囚,但是巴斯德仍旧觉得有些于心不安,所以宁可他的这项成果默默无闻下去,如果不是一心想要报国,让法兰西的青年官兵们不要因为疾病而白白丧生,他根本不愿意进行这样的研究工作。 夏尔对对方的想法有些愕然,他确实不太理解对方的良心不安,不过既然对方这么说,他也只好尊重并且接受下来。 “好吧,先生,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不告诉陛下,也不让政府表彰您了。不过,您应该得到足够的金钱奖励,并且您的实验室会得到更加大笔的投入,我期待您之后能够得到更多造福世人的研究成果。” “我一定会的,阁下。”路易·巴斯德强打起了精神。“现在,我们研究室里面可以抽出一些人手来培训军医,我请您尽快调拨一些人来接受培训吧,不要耽误时间了,我们每加快一分钟,都有可能拯救一个青年的生命。” 他说的确实也是实话,如今正值夏天,气候炎热,而巴尔干乃至克里米亚都是荒野之地,疾病流行,所以远征军的官兵们确实面临着巨大的威胁,而这也是巴斯德和他的助手们拼命加快研究的原因。 “好的,我会马上安排军医来接受培训的……”夏尔马上点了点头。 “也让我们接受照顾病人的培训吧,先生。”就在这时,芙兰突然开口了,“我招募的女护工们已经有不少了,她们最好也接受类似的培训。” “特雷维尔小姐,我理解您的热情,不过,恐怕那些地方有些脏……”路易·巴斯德有些犹豫了,“女孩子过去恐怕不大方便吧……” “让细心的女子来护理病人,效果会比男人好上很多,再说了,公民人人平等,难道只准您这样的男子报效法兰西吗?”芙兰打断了他的话,“再说了,战地医院恐怕会更脏,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伤员,现在接受培训的话,我们还能提前适应一下环境。” “可是……”巴斯德还是有些犹豫,他看了看夏尔。 “一定要去吗?”夏尔最后问了芙兰。 芙兰坚定地点了点头,这让夏尔明白,这已经是难以撼动的意志了。 “好吧,既然这样我支持你。”夏尔叹了口气,然后跟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芙兰走了过去,然后在夏尔的命令下,迷惑不解地拿起了铅笔。 “军人要有制服,战地医院的护工们也该有制服,我想我得为你们设置一套基本制服,让你们熟悉一下军队的节奏。嗯,这种制服应该用白纱做为基本材料,然后……” 在夏尔的口述下,芙兰在公文纸上用铅笔画了一张类似于后世护士装的草图,她精于绘画,这种小工作当然是手到擒来。 夏尔拿过了她画的草图,发现她是以自己为模板画的,而且几乎画得惟妙惟肖,一身白色的护士装看上去又庄重又充满了魅力。 “多漂亮啊!”夏尔忍不住感叹。“拿回去之后你上上色吧,我决定收藏了。” “裙摆有些短。”芙兰脸色有些发红了,“都快到膝盖了!” “护士们要在充满了血迹和污秽的地方走来走去,裙摆本来就不能高,穿上丝袜不就好了?”夏尔毫不犹豫地回答,似乎兴致高昂。“对了,必须白色的。” “帽子看上去怪怪的。”芙兰的脸更加发红了。“您是怎么想到的?” “哦,就是要这样的帽子,尤其是这里,一点儿也不能改!”夏尔坚定地回答,“制服必须要采用这个,这就是我答应你要求的唯一条件。” “总感觉您是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芙兰忍不住抗议了。 “我很认真的,特雷维尔小姐。”夏尔摇了摇头。 路易·巴斯德看着一向严肃而且矜持的特雷维尔兄妹,在政府办公厅内为一身护理制服而争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一百八十九章 行军 在临近日落的黄昏当中,有一支军队在巴尔干半岛丘陵的夹缝之间行进着。 这支军队排成了长长的几列行军队列,队形十分严整,看得出经过了长时间的训练,步兵和骑兵各自集结在一起,数以千计的三棱形刺刀在黄昏的光线下闪耀着金色的光泽,整个队列井然有序,透着那种军纪严格、久经战斗的军队所特有的肃杀之气。 从队列的尾端放眼望去,数以千计的士兵们皮靴和军服被混成了一个模糊的颜色,仿佛通过军队的严格训练而被融为了一体似的。放眼望去,犹如是蓝红相间的一条长龙一样,蜿蜒着在丘陵之间穿行而过。 此时已经是日影西斜,丘陵的阴影被拉长,覆盖到了整支军队的上方,金色的浮云飘荡在天空当中,让周围的原野多少沾染上了一些金色的光辉,也让天地之间似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充满了虚幻感。 炎热的夏风吹拂过士兵们的军帽,抚弄着军官们和骑兵们帽子上的羽饰和棕毛,犹如轻风扫过池塘,荡起了一阵又一阵涟漪。虽然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了,但是扑面而来的风仍旧带着一些令人难耐的热气,吹得所有人都有些心焦难耐,也正因为是这个原因,行军当中的官兵们都松开了自己的衣服,让原本严整的军容变得松懈了不少,就连行军当中原本的嘹亮的军歌声也变得有些低沉。 然而谁也不会怀疑,当碰到了来自敌人的挑战时,他们松懈的精神会立即紧绷起来,然后以无比的热情投入到战斗当中。 这些默默无声的行军部队,由于武器和军装各不相同,再加上打着不同颜色的旗帜,所以看上去有些杂乱,但又不失严整。而在各处队列之间,有一些龙骑兵在各处穿行,充当着传令兵的职能,在各个队列之间传递各种各样的命令,并且努力协助指挥官们维持整支部队的队列严整。 在队列的最前方,旗手们举着各自部队的军旗和帝国军队的鹰旗,在军乐手的鼓乐声当中前行,他们手中的旌旗迎风招展,而他们黝黑的面孔都神采飞扬,一点也没有因为此时的闷热天气而显得有所懈怠。 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也就在队伍的最前列。 他骑在一匹身体乌黑、四蹄为白色的高大战马上面,高大的身躯被衬托得愈发器宇轩昂,和他的士兵们一样,他同样身穿着蓝色军服和红色的马裤,脚踏着马靴,头戴一顶圆筒军帽。荣誉勋位勋章的红绶带别在他的胸前,一把小巧的佩剑挂在他的腰间,旁边和后面无数人的目光从各个角落同时集中到他身上,他却好像浑然未觉。 他就是吕西安·勒弗莱尔上校,法国陆军第二师第四旅的旅长,也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 他从军多年,不过一直都郁郁不得志,然而后来因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好运,他先是得到了一位大家小姐的垂青,而后又得到了特雷维尔家族的青睐。 承蒙特雷维尔家族的照拂,他很快就进入到了波拿巴分子的圈子当中,并且成为了波拿巴家族在军队里面的心腹之一,最后还参与了让总统阁下成为皇帝陛下的政变。 依靠着这样的功勋,自从帝国重建之后,他在军队当中一路高升,最后成为了一位旅长。 现在,他离将军只有一步之遥了,而且人人都相信,他迟早将会成为将军。 不过,虽然拥有了这样令人艳羡的运气,这位上校却一点也没有那些新贵们当中常见的飞扬跋扈,依旧为人谦逊,而且十分注重和同僚们维持关系,对部下们也关爱有加。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反倒极少被人憎恨,他的部下也十分爱戴这位长官。 在帝国与俄国的战争爆发之后,第二师很快就被选为第一批远征军部队成员,而他的这个旅也就作为先锋,踏上了土耳其的土地。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整休和集结之后,整个师的兵力都配备完毕了,而这时候英国人也赶了过来,经过了联军两位总司令的协调之后,他们最终达成了一致的计划——以尽快和俄国人进行决战为目标,首先寻求在敖德萨地区登陆切断俄军供应线,如果条件不成熟就在保加利亚登陆,然后北上迎击南下的俄国军队。 按照这个计划,英法联合舰队炮击了敖德萨,试探俄军的防御实力,然而虽然舰队将敖德萨港口大部分打成了废墟,却从中发现俄军的防御力量不容小觑,无法直接登陆,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按照后半段的计划先行登陆巴尔干半岛,然后寻求与俄国人交战。 联军统一了意见之后,整个战争机器开始按部就班地运行着,很快联军就在保加利亚的著名港口瓦尔纳港登陆。 吕西安所属的法军第二师的大部分部队也就是在这时候登陆的,他们在登陆并且稍事休息之后,马上就按照联军统帅的命令北上进击。 也不怪联军高层如此着急了,实际上他们这支部队是救火队,根本来不及等待后方慢慢集结部队——因为此时俄军正在围攻当地的土耳其守军,而且根据守军的报告,形势已经颇为危急。 在俄国人开始进攻之前,土耳其人就已经预判到了一场战争将会来临,而且他们在他们的统帅奥马尔帕夏的率领下,也做好了迎击俄国人的心理准备。 奥马尔帕夏是一位有头脑而且冷静的将领,他心里知道自己手下的部队的素质无法和俄国人的军队相提并论,所以他并不打算直接就带着自己的军队和俄国人决战,他一开始就定下了以防御为主的战略,打算以防御战略来消耗俄军的兵力,同时等待国内的援军调集过来。 在俄军发动进攻之后,土耳其军队开始撤退,然后纷纷退守到后方的各个要塞当中,尤其是位于俄军右翼的鲁舒克和锡利斯特拉要塞,更加被土军寄予厚望,希望用他们来牵制俄军,使得俄国军队无法直接前插到苏姆拉和瓦尔纳两个土耳其在巴尔干半岛东部防御中具有决定意义的两个据点。 而土军的部署当然也没有逃过俄军的注意,在越过国境之后,俄国军队大踏步前进,占领了那些被土耳其人放弃的土地,然后立即发动了锡利斯特拉要塞要塞的围攻。 激烈的攻防战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了,而在这段时间内,英国和法国的参战也就成为了土耳其人最为振奋的消息,这个消息让困守要塞的土军更加斗志高昂,他们知道,只要他们能够继续坚守,那么最终的胜利一定就将属于土耳其。 不过,虽然现在锡利斯特拉要塞还在土耳其人的手里,但是从英法联军所得到的情报来看,要塞的状况已经不是特别理想了,随时都有陷落的风险,于是联军也不想耽搁时间,直接就派第一批在瓦尔纳登陆上来的部队赶紧北上,救援被围困的锡利斯特拉要塞。 他们所得到的命令是——尽一切可能帮助要塞固守,如果无法解围就尽量多牵制一些俄国军队,分担要塞所承担的压力;如果最坏的状况发生,要塞在救援部队到达之前陷落的话,那么这支部队就固守待援,等待着联军后续部队北上增援。 毫无疑问,这个命令就是将吕西安·勒弗莱尔上校投入到了险地当中,他们必须先行面对俄军大部队的兵锋,然后还要祈祷他们要帮助的人不至于在他们赶到之前就已经失败。不过,命令终归是命令,再怎么艰难也要执行,所以吕西安和他的部下们没有任何抱怨就走上了北上的征途。 经过了两天的行军之后,他们已经很靠近锡利斯特拉了,也就是说已经很靠近俄军的兵团,吕西安虽然表面上十分镇静,但是他却打起了十足的精神,从未放松过对周边情况的侦查,小心翼翼但又坚定不移地向预定的目的地靠了过去。 在荒凉的山谷当中,这支部队默然行进着,除了无意中武器所发出的金属交鸣声,和马蹄拍击地面所发出的轰隆声之外,整支军队都寂静无声,这些轻轻的声响犹如预告暴风雨的雷鸣,宣告了一个军事帝国的蓬勃生气,以及誓要摧毁一切障碍的决心。 这里本来就是人烟稀少的地区,一路上只有一些农舍点缀其间,而在战争爆发之后,大部分本地的农民也选择躲藏了起来,或者干脆选择逃离本乡,因此这一路上的景象要更加荒凉。 虽然这意味着他们难以从周边的乡村征集粮食等补给品,不过这也让吕西安心里安定了不少,因为这就意味着俄罗斯人无法通过周边的乡民们来搜集法军的信息。 很遗憾,虽然这里是土耳其人的领土,但是吕西安知道这里的斯拉夫居民们更加心向俄国人一些,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对当地人的帮助抱有希望,只期待他们中立就好——说老实话,就算是法军内部,也有不少官兵对帝国和英国人站在一起,然后还去帮助一个异教徒国家打基督徒颇有微词,好在通过严格的军纪惩戒,这种言论才被压制了下来,不至于动摇士气。 当然,法军碰到的困难也绝不仅仅如此而已。 他们碰到了一些始料未及的恶劣条件,以至于他们发现这些恶劣条件而非俄国人,才是他们的最大敌人。 因为天气炎热,再加上舟船劳顿,不少官兵在多次的登陆和上船的反复当中中暑了,这些脱水得厉害的士兵丧失了战斗力,吕西安不得不将他们留在了瓦尔纳港,无法让他们参加接下来的战斗。 更加让吕西安不安的是,伴随着炎热的天气,疾病也开始在军中横行,疟疾,霍乱,痢疾等等疾病已经开始侵袭他的部队,让原本就已经体质变得虚弱的官兵们更加苦不堪言,吕西安自己部下的部队,就有大批士兵因为疾病而减员,还没有和敌军接战他就几乎损失了一个营的部队。 就连他的顶头上司,第二师师长、埃尔欣根公爵米歇尔·内伊将军,也在登陆瓦尔纳之后就感染了疾病,然后病倒在了床榻上,暂时无法指挥战斗,也让全师都为之惴惴不安。 内伊,这个英雄一般的姓氏,即使到了五十年后,仍旧能够振奋官兵们的精神,让他们明白自己肩头上所背负的传承,而内伊将军的缺席,也确实让法军内部上下都有些不安。 然而,正因为有这样的困难,吕西安才更加明白自己必须摆出最为坚定的态度,才能稳定住军心。也正因为有他平常和部下官兵们结下的情谊,他的部队才能够这么快地就克服了上面的所有困难,重新以高昂饱满的意志投入到了进军当中。 眼下,天色已经变得很暗了,吕西安拿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形势,准备先给自己的部队找一个适合野外宿营的地方。按照他的推算,如果明天以这个速度行军下去,大概明天下午他就可以到达锡利斯特拉要塞城下了,而那时候他们肯定将会面临一场可怕的考验,所以现在养精蓄锐极为重要。 很快,他就在谷地外发现了一片平坦的高地,那里地势开阔,视野良好,而且看上去能够面积足够容纳他的这支部队。 就在他心里还在判断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呼啸,那是他留在外围负责侦查敌情的轻骑兵的呼啸。 他马上重新抬起了望远镜,向发出了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在望远镜的镜片当中,天地之间已经变成了暗金色,黄色的虚影让镜片好像蒙上了一层幕布,而就在这层幕布上,有重重虚影似乎在晃动。 虚影越来越大了,借助着黄昏的暗色,吕西安终于看清楚了对面的情况。 那是一群骑兵,他们呼啸着向自己这边卷了过来,不过队列并不严整,但是可以看出每个人都精于骑术。 渐渐地,这些骑在马上的人越来越清晰可见了,他们穿着红色的大衣,缀有羽毛的黑色圆筒帽子,手上拿着马刀,而腰间则别着手枪。 简直就和他小时候在连环画当中所看到的形象一模一样。 “哥萨克!” 不光是吕西安,就连后面的一些军官们也看清了对面的那些人的真实身份,然后各自吸了口凉气。 自从拿破仑的征俄大军在俄罗斯的冰天雪地当中被俄国人无情追击,一点一点地被分割消灭,最后几乎全军覆没之后,这些精于骑术,粗野而又野蛮的沙皇亲卫军的形象,就在法国人的心里留下了太重的阴影,哪怕眼前只有一小群人,都不禁让这些法国军人们心中一凛。 吕西安伸出手来,马上制止了军官们的骚动,然后对自己的传令官下了命令。 “命令各部队停止前进,准备扎营休息。” “是!”传令官马上领命骑马而去,很快后面的部队也接到了命令,纷纷停下了脚步。 这数千人的长长队列,就留在了原地,远远看上去犹如是僵卧的蓝红色长蛇一样。 这时候,哥萨克们靠得越来越近了,他们似乎想要侦查一下这支突如其来的军队的具体情况,而这也恰如其分地提醒了法国军人,他们离俄国人的军团已经很近了。 “长官,让我的人去把客人们留下来吧?”骑兵营的营长塞缪尔少校看上去跃跃欲试。 “不,我们要等他们过来。”吕西安镇定地回答,“他们只是苍蝇,我们如果现在就驱赶他们的话,他们就会跑了。” 接着,他马上对自己身边第九营的营长米夏少校下令。“让你的人准备一下迎击他们,要枪法最好的。” “是!”跟着旅长走在最前列的士兵们纷纷行动了起来,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娴熟地将自己的纵队变成横队,平举起枪,对准了对面的哥萨克。 眼见对面的敌人已经严阵以待,哥萨克们也放慢了马的速度,他们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停了下来,然后绕着法军的正面游荡了起来,准备观察这支军队的总兵力和其兵种构成。 这种嚣张的姿态让法军官兵颇为愤怒,而吕西安却毫无波动,他仔细看着对面的哥萨克们,他们身上鲜艳的红色在他的眼睛里面放大,就像是跃动的火焰一样。 哥萨克们仍在一点一点地靠近着,他们自以为安全,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法军如今装备的有膛线的吉维尼1850式步枪,其精度和射程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估算着两边的距离。 够了。 当他们来到了吕西安在心里面所确定的距离时,这位上校在心中默念。 “开火。”然后,他低声说。 “开火!” 连长大声喊了出来。 “砰!”随着军官的呼喝声,密集的枪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大片子弹旋转着呼啸着向对面冲了过去…… 血光在红色的衣服上面迸现,烈马发出了凄惨的嘶鸣,突然有几个哥萨克从马上掉落了下来,好像被空气当中的重锤狠狠地撞了一下一样。 犹如是受到了惊吓的鸥鹭一样,这些哥萨克们发出了骇人的惊叫,然后幸存下来的哥萨克们勒马调转了马头,然后死命地向后方冲了过去,甚至来不及带走战友们的遗体。 看着这一片凄惨狼藉的场面,法军官兵发出了一阵欢呼。 然而在北非已经历经过多次战斗的吕西安知道,这连大餐前的甜点都算不上。 “传令全军,准备休息。”他对传令官说。“今晚我们在这里宿营。” 第一百九十章 接战 在夜色终于降临到了巴尔干半岛的大地上时,吕西安·勒弗莱尔上校终于带领着自己的部队在行军路上停下来歇息了。 全军默然无声地执行了他的命令,在师长内伊将军不在的情况下,勒弗莱尔上校的命令具有绝对的效力,很快,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就在点点篝火在这片丘陵之间燃起,犹如黑色的暗幕当中出现了点点星火一样。 为了方便防御,上校选择的扎营地点是一个开阔的高台,视野十分良好,不过缺陷却也显而易见——这里没有河流经过,很难补充水源,官兵们只能就着水壶里面的存水吃了一顿简易的晚餐。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他们现在已经到了离目的地不远的地方了,现在更值得担心的是接下来的战斗。 在吃完了晚餐之后,吕西安召集了自己部下的几位军官来到自己的帐篷边,然后在篝火旁边确认了一下地图方位,顺便商讨了一下明天的计划,在深夜时分,他们各自散会,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面休息。 虽然心里有太多需要忧虑和警惕的事情,但是吕西安很快就进入到了睡眠当中,这一夜他也睡得很沉。 在北非服役了多年之后,他已经练就了在需要的时候随时都能睡着以便快速补充精力的方法,这也是老兵们所必备的技能之一,有些人甚至能够在枪林弹雨的轰鸣声当中安然入眠。 当殷红的朝阳从群山的缝隙当中透出了自己的真容时,吕西安从安眠当中苏醒了过来,他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腰,发现自己好像浑身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而当他走出帐篷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大部分部下们也已经苏醒过来了,这些士兵们要么围在帐篷边互相聊天赌博,要么就在营地里和别的部队的熟人们高声谈笑,军官们穿行其间,催促自己的士兵们检查武器。 就在这时候,清晨被派出去的搜索队也回来了,他们不仅带来了周边的情报,也带回来了大量水囊。按照命令,他们搜索了一下周边的地形,确定敌军未曾在附近集结,同时还找到了水源,给部队装了大量的水回来。 他们将这些带回来的水投入到了铁锅当中,然后用收集过来的燃料烧开了,各支部队的士兵们不时有人过来给自己的水壶装水,犹如一群蓝色的工蚁在蚁巢当中四处逡巡一样。 为了避免疫病,不至于让自己已经被各种疾病所折磨的可怜的部下们再度遭到更多的打击,吕西安·勒弗莱尔上校严禁部下们直接饮用未烧开的水。 吕西安静静地看着各支部队的行动,等到太阳稍稍高出面前的山峦时,他拿出了自己的怀表看了一下时间。 然后,他将自己的副官叫到了身边。“传令吧,我们要准备行军了!” 上校的命令很快就传遍了整支部队,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就紧绷了起来,士兵们纷纷结束了自己的谈笑,然后各就各位,重新按照编制集结在了一起,并且重新和昨天那样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行军队列。 帐篷都已经被重新收起来了,其他的东西也都被收了起来,这一片临时的营地又重新变成了荒野,除了一些篝火的残迹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留存。 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新一天的行军终于开始了,长长的队列迎着太阳,向着锡利斯特拉要塞的方向前进。 吕西安依旧骑着马,在这支队伍的前列,他的表情严肃而且镇定,不过他的精神却高度紧绷着,一直注意着周边的情况和侦察兵们传递过来的报告。 现在越来越靠近锡利斯特拉要塞了,自然也越来越靠近俄国人,而昨天碰到的哥萨克也明确无误地说明他们离俄国人已经有多么近。 俄国人围攻要塞的兵力他还不得而知,不过肯定会比他手下这几千人要多得多,眼下深入到了内陆里面无法得到海军的支援,下一批援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赶上来,形势由不得吕西安不谨慎行事。 在这种形势的逼迫下,高度精神紧张的他,比往常还要清醒太多,甚至就连思维的速度都比平常要快了不少。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支部队行军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而他们在山野之间穿行的道路也越来越宽,巴尔干的山峦丘陵慢慢地张开了自己的怀抱,露出了一大片盆地。 已经对地图了然于心的吕西安明白,再过几公里,他们就将来到锡利斯特拉要塞城下了,借助望远镜,夹在山峦之间的要塞轮廓似乎已经赫然在望。 那么,这座可怜的要塞到底还有没有在抵抗俄国人的进攻呢? 吕西安屏气凝神,静静地收集自己能够得到的一切情报。 这片荒野十分安静,他隐隐然好像能够听到喊杀声和大炮的轰鸣,而他在望远镜镜片的重重虚影当中,他发现了在要塞的顶端,一面星月旗在高高地飘扬,这是奥斯曼帝国的旗帜。 “这座要塞还活着!”吕西安身边的法军军官惊喜地喊了出来。 是的,土耳其人尽忠职守,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在数量优势的敌军的围攻之下,还在顽强地坚守着这座要塞。 吕西安心里一阵宽慰,对这些土耳其军人也感到了由衷的敬佩。 起先,他和同僚们一样,对衰朽的土耳其有些轻视,可是能够在俄国人优势兵力下顽强坚守住要塞这么久,这些土耳其军人们的战斗意志值得敬佩。 “先生们,接下来就该是我们尽忠职守的时候了!”带着宽慰和惊喜交加的心情,吕西安对着自己手下的军官们说,“我们可不能让土耳其人都压过我们一头!” “是的,长官!”回答他的是一阵热烈的呼喝。 经过长途的跋涉,这些官兵们都已经有些疲惫,可是当敌人近在眼前的时候,冲动和激情开始占据了官兵们的心头,他们已经热血沸腾了。 就在这时,望远镜当中出现了一片模糊的身影,这团灰影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占据了整个下半部分视野。 吕西安紧紧地盯着这一片灰影,就好像身体僵住了一样。 这是一群斯拉夫军人,他们身穿着灰色的军装,正以整齐的队列向这边开进了过来,他们为数至少数千人,甚至可能更多一些。 很明显,他们就是来迎击自己这一群突如其来的法国军人的。 看来昨天的哥萨克们已经回去报告给了他们的将军们了。吕西安心想。 这并不让他感觉意外。 对面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坚定有力,就像是一团将要吞噬一切的灰色狂潮一样。 看着这团狂潮,吕西安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明悟——他和他的部下们,将是陆地上第一支和俄国人交战的联军军队。 “俄国人来了!准备迎击!”他猛然一勒马头,然后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大声对周围的传令兵们喊了出来。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朝军官们大喊,“我们的先辈们在看着我们,不要让他们觉得丢脸!” “是的,长官!”仿佛是触电一样,这些军官们也纷纷地大声喊了出来。 就在军官们的呼喝之下,军乐变换了曲调,数千人的军队以极快的速度停了下来,然后根据勒弗莱尔上校的安排来各自部署,准备迎击压过来的俄国人。 在吕西安的命令下,他为数不多的几个营,大部分都被派到了前沿应敌。这些蓝衣红裤的士兵们排成了紧密的队列,或紧张或放松地看向了前方。 他们眼看着俄军向自己压了过来,越来越近。 两军的士兵们很快就能看见彼此的面容了,尽管他们看上去长得差不多,但是他们在各自的眼里都变成了于异种毫无差别的生物,他们眼睛开始充血,呼吸也越来越粗重了。 “开火!”当两军距离已经变得极为接近的时候,最前沿的法军军官们下达了命令。 弹幕伴随着烟雾急速地向俄国军队冲了过去,在一声声惨叫当中带走了鲜活的生命,也让俄军的队形出现了些许散乱。俄国军人没有预料到在这个距离上法军就会开枪,他们更加没有预料到在这个距离上会有如此的精度,所以他们出现了一些慌乱。 但是很快,这种小小的慌乱就被军官们压制住了,俄国人重新向法国军队压了过来,而这时候,在他们的侧后方,大炮也已经部署到位。 “轰!”一枚枚炮弹夹杂着呼啸砸到了法国军队的阵地当中,留下了一片片血肉模糊的身影,哪怕这只是六磅的轻炮,而且数量不多,仍旧给法国军队带来了不小的伤亡,然而法国军队却不管不顾,继续向着前方开火。 很快,浓烟在两边弥漫了起来,就好像每天早晨迎接太阳的迷雾一样,不同的是这道浓雾里面混合了太多火药和鲜血的气味。 俄国人似乎自恃兵力优势,他们在大炮的支援下,强行向法军靠近,然后就近向法军开火,枪炮的轰鸣压制住了一切声音,也让战争之神成为了整个世界的主宰。 就在这一片被枪弹所覆盖的浓雾当中,法国军队踩过了一簇簇灌木和荆棘,踩着高低不平的泥地向前冲锋,稀疏的树林成了他们的一大障碍,地面到处都是半含泥浆的大沟,然而他们无视了这样的障碍,以极快的速度向对面的俄国军人冲了过去。 第一场遭遇战,就在这里打响了,法军士兵一个排一个排地列成了密集的纵队,然后像蓝色的洪水一般猛烈地冲到了俄军的阵地上,俄军则稍稍散开了队,然后同样冲向了法国军队,两支军队的士兵们都已经扔掉了累赘的背囊,他们尖利地呼喝着,用刺刀互相挥舞着作战,当一个营被击退之后,马上就有另一个营冲上来,以至于这片小小平地很快就堆满了尸体。 炮火一直都没有停歇,炮弹不断向法军倾泻下来,这些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著落到地上掀起了一片片尘土,然而法军迎面扑来,在呼喝声当中灰色的蓝色的军服都搅在了一起,最终变成了一片片红色的血迹,在血淋淋的尸堆上,两支军队毫无怜悯地互相射击着,用刺刀刺入敌人的胸腹。 在这样的战斗当中,理智已经毫无作用,一切都只能听凭人类厮杀同类的本能,不够由于法军的队形更加密集,而且突击地更加坚决,形势渐渐地对法军有利。 而就在俄军的侧方,一支猎骑兵挥舞着马刀,穿过了厮杀声震天的旷野,朝俄国人防线冲了过去,向那些炮兵部队进军。 正是这些炮连刚才曾残酷无情地向他们的战友轰击着。随着急促的声声马蹄,这些骑兵们那么飞快地冲向了这些俄国军人,犹如是龙卷风一样向炮兵们席卷而去。 马刀带着尖利的寒光在半空当中挥舞,砍到枪支、和人体的时候都发出了一阵细密而沉闷的轻响,简直象铁匠打铁,一片片的鲜血洒落到了地上,让泥土多了几分鲜艳的红色。在炮兵们惊恐的注视下,这群骑兵们顶着枪弹猝然冲到了他们的面前,一位骑兵为保护他旁边的这位战友,肩膀上挨了步兵一下刺刀,尽管血色四散,但是他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痛处,他死死地抓住马鬃,用双腿用力夹住马,让这头和他相处了多日的牲口就象让钳子钳住了一般,然后,他借助马力骤然勒住了身形,然后重重地往下面砍去。 “噗!” 马刀切入到人体的沉闷轻响,带出了大片的血肉,让白色的骨头随着惨叫露了出来,这位俄国士兵凄惨地倒毙在了地上,然而没有人在意他的死亡,杀死他的人狠命拔出了马刀,向下一个目标杀了过去。 吕西安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厮杀,尽管这是残酷的场面,但是他却没有任何的动容,他已经从军太久了,再多的血腥场面也没有办法让他感到迟疑或者害怕,因为他知道,迟疑和害怕只能害死更多的人。 他的身边还有一群士兵没有动,尽管他们看着袍泽们的战斗已经跃跃欲试,但是他仍旧没有下命令让他们前去增援。 因为他们现在是孤军深入,而敌军的情况并不太明晰,所以他必须要将自己的部下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凡事都有保全整支部队为有限,所以他必须在手里留住预备队,这两个营的预备队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投入使用,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宁可暂时撤退,他不能为了追求一次战斗的胜利而把全军都陷在里面。 他得到的命令是帮助锡利斯特拉要塞解围,如果不成功的话就固守待援,牵制一部分俄军,缓解要塞所面临的危机——所以只要他能够把部队保全住,他就等于完成了目标,俄国人必须分出一大批兵力来和他对峙,要塞面临的威胁也因此会降低不少。 他很满意地看到,在步兵们厮杀的时候,他的骑兵们已经从侧翼袭击了俄军的炮兵阵地,虽然俄国人在拼命抵抗,但是他们的炮兵已经损失惨重了。 以他的眼光来看,现在这场战斗的胜利正在倾向于他。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看法似的,俄国人停下了冲锋,然后幸存下来的士兵们在他的视线下缓缓地退却。 要是我这里有些胸甲骑兵就好了! 看着敌军在自己眼前慢慢退却,吕西安忍不住遗憾地想。 不过他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毫无意义,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抢时间而直接从登陆地点北上救援要塞的,现在重骑兵根本还没有登陆,就算他们登陆了,一路上经过的丘陵和小道也绝对不方便他们行军。 现在能有一些骠骑兵跟随着这支部队前进,吕西安已经深感庆幸了。 虽然初战告捷,击退了俄国人,但是他现在不敢追击,因为他知道,俄军后面还有太多兵力可以调动,他不想要太过于冒险。 在他的命令下,法国军队停止了战斗,而这时候,地上已经留下了太多战斗的残迹。 借助望远镜,他看到了在刚才两军发生激烈的白刃战的地带,有许多人倒毙在了地上,有些人甚至肢体不全——仅仅一两个小时之前,他们还是鲜活的生命,有恐惧也有希望,但是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了。 分不清谁是谁,也没有必要分清谁是谁。 吕西安只知道,他在初战里击退了俄国人,并且完成了总司令赋予给他的任务。 不过,他痛切地感觉到,他现在的兵力不够,只能执行一种牵制性的任务,这让他感觉十分紧张,因为只要俄国人继续不顾一切地发动进攻,处于兵力劣势的他们就将十分艰难,而要塞里面的土耳其军人未必能够和他们协同一致。 然而,他的担心落空了,在第二天的时候,俄国人并没有发动进攻。 原本喧嚣的战场变得诡异的平静,法军上下都迷惑不解。 不过,很快,他们就在接下来的几天得到了解答,吕西安惊喜地发现,俄国人正在逐步地要塞城下撤退。 当然,这也并不是太奇怪,俄国人已经围攻这座要塞几个月了,损失一定不小,而且他们不会知道现在北上救援的只是一支法军小部队而已,他们肯定认为英法联军正大举压上准备和他们决战,初战挫败更加损伤了他们的信心。 沙皇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军队冒这样的险的,他们准备撤回到后方的阵地当中再和英法联军决战。 所以联军将会按照原本的计划,避过巴尔干和乌克兰,不对他们严阵以待的阵地进行强攻,而是选择在他们的软腹部登陆,继续打击俄国军队。 “我们要去克里米亚了!”在被部下们簇拥着祝贺时,吕西安·勒弗莱尔上校平静地对他们说。 第一百九十一章 庆祝与颓唐 俄罗斯军队的撤退,让远道而来的法国军队顿时就松了口气。 他们最清楚自己的实力,也知道要塞里面的那些土耳其军队守城还算是合格,但根本没有和俄军野战的能力,所以他们也根本就没有追击的打算,任由俄军从锡利斯特拉要塞城下从容退却。 在派出的侦察骑兵确定俄军都已经撤离之后,吕西安带着自己的部队一路进发,来到了要塞的脚下。 直到来到要塞之下时,吕西安和他的部下们才发现之前俄国人和土耳其人打得有多么激烈。在城下,原本齐整的壕沟已经被泥土、遗弃的兵器,甚至人类的躯体填成了坑坑洼洼的状态,而要塞的城垛和炮孔也大部分被摧毁了,砖石碎块散落一地,不少地方被火药和鲜血染成了黑红相间的墨色,到处都布满了尸体和残肢,整个场面犹如地狱出现在了人间。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日影西斜,昏黄的太阳烧红了半边天空,也让整个大地似乎都染上了一层血色,一大群消瘦憔悴满身污秽的土耳其士兵们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穿行而过,收敛战友的遗体,顺便掩埋那些俄军士兵。 他们倒不是在可怜俄国人,只是在这样的盛夏天气下,大量死亡的人类和马匹如果不加以收敛的话恐怕就会带来可怕的瘟疫,让这场战争增添更多牺牲者。 随着收敛队的努力,俄军死亡士兵们的遗体被对堆积在了几个残留的壕沟所构成的大坑里面,这些从遥远的俄国土地当中被征召过来的农民们,现在已经长眠在了异国的土地上。或完整或残缺的躯体填满了壕沟,构成了一座座灰色的丘陵。他们的表情或平静或恐惧,但是都已经开始不同程度地腐烂了,蛆虫在眼球和皮肤四处滚动,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的刺激,场面实在骇人。 看着这一副血腥的场面,可想而知,在这段时间里面,孤军奋战的土耳其人和俄军打得有多么惨烈。 看到这副景象之后,吕西安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俄罗斯在看到有援军出现在要塞城外之后就丧失了继续进攻的信心,选择了大步后撤,想来他们已经在几个月的攻城当中损失了大量兵力,士气也变得低落了,他们已经不想在这里继续和增援过来的英法联军交战了。 要塞的土耳其军队指挥官们宛如迎接英雄一样地迎接了法军的军官们,尽管他们已经努力收拾了一下仪容,但是这些土耳其人还是显得衣衫不整,身上带着浓烈的汗味和血腥味。 “感谢你,远道而来的朋友!”一见到吕西安,领头的一位戴着土耳其式军帽、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一把拥住了他。“我是这座要塞的司令官哈立德,我代表我们所有人感激你们拯救了我们。” 他说的是土耳其语,吕西安当然听不懂,不过从对方的热情来看他也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等到随军的翻译将这些话转译成法语给自己听之后,他强忍着呛人的气味,同样也拥抱住了对方。 “拯救你们的是你们自己的勇敢和坚持,司令。”吕西安以毫不作伪的态度夸奖了对方,“是你们在这里坚持抵抗了这么久,拯救了这座要塞,也拯救了你们的国家,你们立下了无比的功勋,我热切地期盼你们的苏丹陛下能够表彰你们的功绩!” 他这话当然有些夸张,毕竟只要有英法联军到位,土耳其怎么样丧师失土也不至于面临亡国的灾难,不过这些土耳其官兵在要塞之内坚持了这么久,拖延了俄军的脚步这么久,也确实给联军从容调集军队拖延到了更多的时间,而且,也让自己这支部队少冒了许多风险。 吕西安如此诚心实意的夸奖,更加让土耳其人兴奋了,他们准备大肆庆祝自己的胜利,并且邀请吕西安等法军军官也参与其中。 考虑到两军之间的盟友关系,吕西安并没有拒绝他们的要求,不过他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欢庆的时候,因此要求自己的部下们不要过度饮酒,同时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返回军营。 就在当天晚上,要塞的地窖里面所残存的酒和粮食都被守军拿了出来,两军的官兵们一起欢庆了本方得到的胜利。 很快,锡利斯特拉要塞已经解围,俄国军队已经开始放弃攻势往后撤退的消息也传到了位于加里波利军港的英法联军指挥部当中。 他们理所当然地欢呼了这一个胜利,不过接下来他们马上就开始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的讨论。 “俄国人居然就这样退却了,这真是让人有点失望!”英国远征军统帅拉格伦男爵不无失望地叹了口气,“苏沃洛夫和库图佐夫的在天之灵不会心安的!” “库图佐夫比他现在的后辈们还能逃,至少现在的俄军还没有退回莫斯科。”特雷维尔元帅毫不客气地回答。“我们接下来还有得打。” 因为之前在俄罗斯吃过大亏的关系,他一直都对俄国人耿耿于怀,所以说话也毫不客气。 “我们已经击败了俄国人了,至少他们现在已经退却了,我们好像突然失去了一个继续和他们作战的理由——因为他们已经放弃进攻了。”拉格伦男爵突然暧昧不明地说,“现在我们要给外交活动留下一点时间。” “为什么要给他们喘息时间?”特雷维尔元帅感觉十分好奇,“我们想要打,就是一个足够的理由了,还要什么其他的理由吗?之前您不是同意在俄军后撤的时候继续向他们的腹地登陆打击吗?怎么现在忽然改变主意了?” “毕竟我们不列颠是一个不能任意行事的国家,我们的军事行动需要舆论支持,继续外交活动可以让俄国人的野心充分暴露,给我们的人民更多继续打下去的决心。”拉格伦男爵狡黠地笑了笑,“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元帅连忙问。 “我刚刚收到了国内的消息,奥地利人希望我们能够给他们一点时间,以便充分施展他们的外交活动。”拉格伦男爵低声回答,“他们现在已经在向俄国人施压,要求他们充分保证自己不会再肆意行事破坏欧洲和平……” “难怪俄国人撤退得那么痛快。”特雷维尔元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可想而知,俄国人面对英法土三国的联合力量,已经应对得十分吃力了,当奥地利人也开始对他们施压的时候,他们肯定会感到难以支撑,所以才会那么快就从巴尔干撤走了军队。 “所以,我们可以借助奥地利调停的间隙,向俄国人提出我们的和平条件。”拉格伦男爵不慌不忙地说,“当然,我们会提出一些让沙皇难以接受的条件,让他在丧失荣誉和继续与我们作战当中做出一个选择,而在这段时间里面,我们可以继续从容地调兵遣将。” 这些英国人! 特雷维尔元帅对这些英国人的狡诈感到有些暗暗佩服。 很明显,因为英法土三国秘密约定的缘故,每一个国家都无法单独同俄国人媾和,但是伦敦的那些精明的外交家们显然还有太多的过剩精力要发泄,所以他们准备借助奥地利人来和俄国人沟通,这样无论谈判的结果如何,他们都不用承担责任,压力也都在奥地利人的身上。 他并不生气,英国人确实老谋深算,不过法国也并不是一片诚心实意地在为盟国服务,她也同样暗怀心思,所以他也没有理由去指责这些英国人,只要他们在大体上还是继续和法国合作就行。 “奥地利人不会被俄国人原谅的,他们的调停也无济于事。”沉吟了片刻之后,特雷维尔元帅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所以我们的军事准备必须尽快完成,我们不能给俄国人从容调集兵力的时间。” “您说得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拉格伦男爵点了点头,“而这就有赖于我们的努力了,英国现在已经在竭尽全力增加自己在这里的兵力,虽然最近因为气候和疾病的缘故我们遭遇到了一些麻烦,但是我想我们很快就能够重新组织起来发动下一次进攻,而这次进攻我们将让沙皇陛下见识到我们的厉害!” “我很高兴你们能够如此战意高昂。”特雷维尔元帅摆了一个手势,“我们也会以同样的热忱将我们的全部力量投入到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当中。” 因为最近的战事颇为顺利,所以英法两军的关系越发亲密了,之前历史上所遗留的芥蒂因为联合作战的缘故也消失了不少,至少元帅和男爵在会晤的时候也多了几分亲切,不再如同之前那样剑拔弩张。 在双方友好地交换信息之后,两位统帅的私下会晤结束了,拉格伦男爵离开了这幢临时征用的民居返回自己的司令部,而特雷维尔元帅则继续留在了这里,听取手下军官们的报告。 作为总司令,这里还有太多的事务需要他过问了。 最重要的当然是各支部队现在的情况,和兵力补充的状况。 前者让人有些忧心,现在已经集结在加里波利和加里波利的法军部队,都因为疾病的侵袭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减员,有些部队甚至因此而难以展开军事行动;而后者倒是让人乐观了一些,在帝国政府的极力组织之下,现在法国军队正在源源不断地继续往东方集结,补充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减员的数量,所以法军的力量在逐步增强。 不过,如果新来的部队也和之前来的人一样被疾病所折磨的话,恐怕形势还是不那么让人乐观。 一想到这里,元帅不禁有些忧心忡忡,命令自己的副官继续向巴黎陆军部报告现在的情况,催促他们加派更多训练有素的军医过来,帮助远征军部队减少疾病的减员。 经过工程人员们数个月的努力,从加里波利到土伦港之间已经有了电报线路连接,而土伦港又是法国庞大的电报网络的一个端点,借助着这种划时代的发明,信息可以在瞬时之间从欧洲大陆的东端传递到西端,让巴黎可以以最快的时间得知前线的信息。 在副官们的小心记录之下,特雷维尔元帅发布了一个又一个命令,这些命令将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前线和后方,让法国军队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等到傍晚时分,元帅终于处理完了今天的事务,此时的他已经感到十分疲惫了。 耳边副官们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模模糊糊听不清晰,他略微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只觉得浑身都有些酸软,原本几乎无穷的精力现在好像都已经被消耗一空。 他走到窗边,想要透几口气,然而天气十分闷热,扑面而来的热风让他感觉好像浑身更加难受了。 这是异国他乡,虽然作为总司令他享受着整个法军最为优越的待遇,但是毕竟还是有些水土不服,另外,最近的天气太过于炎热了,而为了保持一位元帅、一位远征军司令的尊严,他一直都军容严整,将元帅的行头都穿戴了上来,而这也让他的身体感觉更加难以适应。 他感觉头脑有些晕眩,耳朵里面还想也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犹如是谁在自己耳边低声呢喃一样。即使明知道这是幻听,老人仍旧不免为之伤神。 眼皮竟然是如此沉重,以至于好像保持睁开的状态都这么艰难。 “元帅阁下,您没事吧?”看着老人如此衰颓的样子,元帅的副官、年轻的乔治·德·迪利埃翁少尉大惊失色,连忙过来搀扶住了他。 这一声问话犹如是投入池塘的石子一样,让老人从幻梦当中苏醒了过来。 他定了定神,重新恢复了一点精力。 “我没事,不用担心。”他平静地回答。“你们快去传达我的命令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 面授机宜 “我没事,不用担心,你们快去传达我的命令吧。” 在乔治·德·迪利埃翁少尉面前,特雷维尔元帅带着一丝虚弱回答,然后轻轻地推开了他搀扶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 然而,他的虚弱当然也逃不过乔治的眼睛,这位年轻的军官为难地站在元帅面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少年人就是沉不住气!”眼见乔治如此紧张犹豫的样子,元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好了,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快去!记得不要跟别人提我的事情!” 老人的呵斥,倒让乔治猛醒了过来,他马上打了个激灵,抄起桌子上的一堆文件就离开了这间房间。 他穿过走廊,走下了楼梯,然后来到了楼下的弄堂当中,这间弄堂本来十分宽敞,但是在法国远征军司令部进驻之后,尤其是连上了电报线成为了法国在加里波利的神经中枢之后,愈发狭窄了起来,一大堆发报机带着自己的导线,把空间挤得逼仄了许多,不停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更加让空气显得凝重。 无视了门口的卫兵,乔治直接走了进去,然后找到了主管整个电报处雷斯托少校。 虽然两个人之间军阶差了很多,但是大家都知道乔治是总司令身边的副官,所以少校也不敢怠慢。 “这是总司令今天要传给巴黎的文件,请尽快发报。”乔治用客气但不容置疑的语气跟少校说,同时将手中的文件都递给了对方,“请将上午收到的电报都给我吧。” “好的。”少校点了点头,接过了这些文件。 “另外,还有一份密电,请单独发给德·特雷维尔大臣阁下。”乔治突然放低了声音,然后将自己拟好的一份电文交给了对方。“记得一定要尽快!” 如此神秘的举动当然惹起了少校的怀疑,不过他也知道,元帅和大臣祖孙两个之间的事情不是他能够过问的,于是他再度点了点头。 在乔治交代了之后,电报处马上开始了发报工作,一份份文件被转化成了电码的洪流,然后通过电报线滚滚流向了数千里之外的马赛,然后马上又被转给了巴黎。 这项划时代的发明,使得一个国家真的实现了在万里之遥实时地进行一场战争,也让人类信息沟通第一次走进了零距离的大门,从这时候开始,一个大国才真正能够完全地控制自己的每一寸国土。 而就在当天晚上,夏尔也收到了乔治传过来的密电。 密电的主要内容就是在报告元帅的身体状况,而这也让夏尔忧心忡忡。 他早就在担心这个了——爷爷年事已高,又到了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真可谓是饱受折磨,而他却无法多做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的身体恶化,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不行,我得亲自去前线一趟……夏尔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然而这个念头很快就让他自己掐灭了,现在他手头上的事情太多了,实在脱不开身来——而他也知道,在后方维持住国内的稳定和军队的供应,才是他帮助爷爷的最好方式。 也正因为如此,前线的战事如火如荼,相应的他的工作也繁忙了几倍,不过他倒也并不为此感到烦恼,因为对他来说,忙碌就意味着权力在握。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可是他还在部里工作,就连吃饭时间也被压缩得很短,整个人都似乎被淹没在了公文的海洋里面。 那么,看来只能让妹妹尽快赶过去了……也许在她的调理下,老人的身体能够稍微好点吧。思前想后,夏尔再度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秘书敲门走了进来,向大臣阁下报告一位新的访客到来的消息。 当听到了这位访客是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小姐之后,夏尔紧绷的心情骤然好了不少。 “把她带进来吧,然后告诉其他等候的人,今晚我已经不再会客了,请他们明天再过来。”夏尔下达了命令。 秘书很快领命而去。 很快,在秘书的引领下,玛蒂尔达来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他离开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我应您召唤而来,大臣阁下。”一见到夏尔,她就朝夏尔行了行礼。 “玛蒂尔达,别客气啊!”相比于玛蒂尔达的严肃,夏尔却放松了许多,自顾自地离开了办公桌,走到了沙发的旁边,然后直接坐了下去,“请坐吧!” 玛蒂尔达轻轻点头,然后顺从地坐到了夏尔的旁边。 不过,夏尔感觉她似乎有些郁郁寡欢。 今天的玛蒂尔达依旧穿着她朴素的灰色裙子,魅力十足。不过,虽然经过了细心的妆扮,头发也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后,但是她的脸色十分苍白,镜片后的眼睛有些浮肿,好像最近都没有睡好似的。 “玛蒂尔达,你怎么了?”夏尔忍不住关心地问。 “没什么,夏尔。”玛蒂尔达勉强地笑了笑,“我只是太挂念乔治了而已……这几天我经常做噩梦,梦到他出事,所以一直都没有睡好……” 她一这么说,夏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确实,作为姐姐,关心参军服役的弟弟也是人之常情,哪怕是玛蒂尔达这么淡泊的人,也会为了至亲而担惊受怕。 “他……他在我的爷爷身边,应该不会有事吧。”夏尔沉默了片刻之后,试图安慰一下她。 “如果他一直呆在元帅的身边,那当然最好了……可是我就是有点害怕……”玛蒂尔达苦笑了一下,“乔治太年轻了,血气方刚,我太了解他了……像他这样的孩子都是不肯安安分分地留在后方的,他的脑子里面全是什么荣誉和功勋,而这些东西最能要人的命。上帝啊,每次想到这里我就惴惴不安……” 一说到这里,玛蒂尔达似乎又担心了起来,声音都有些不成调了。 “要不……我发电报给爷爷吧,让他把乔治看紧一点。”夏尔忍不住说,“只要一直把他留在司令部里面,他就不会有事的。” 然而,出乎夏尔预料的是,玛蒂尔达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还是不要了。” “……”夏尔有些不明白了。 “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所以我为他担惊受怕是应该的……可是,乔治已经比太多人幸运了,他已经很蒙元帅的厚爱,天知道多少人眼红他,又有多少人比他更加危险!如果我为了这个去跟元帅求情的话,那只会……只会让人家更恨他而已,就连乔治自己也会感觉蒙受羞辱的。”玛蒂尔达睁大了眼睛看着夏尔,镜片似乎在闪闪发光,“我们家也有我们家的荣誉,先生,我只能一边担惊受怕,一边为他祈祷,仅此而已。” “玛蒂尔达……”夏尔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办法,只能咬牙苦忍了,担惊受怕却只能指望上帝保佑他。不只是我一个人,我的父母我的姐姐都是如此。”玛蒂尔达又苦笑了起来,“先生,您感受到了您肩头的重量了吗?此时此刻,不止我一个人在担惊受怕,每一个士兵的母亲、妻子还有姐妹,她们也在为士兵们担惊受怕,也许战争结束之后就会有十万个母亲心里在滴血……您应该能够感受到这份沉重吧?像您这样的人注定是要掌管国家的,您应该知道自己每一个决定的意义,并且为这份沉重而苦恼。” 夏尔沉默了。 老实说,他并没有为可能有很多人死去而感到有多少担惊受怕——在那支大军里面,他顶多也就只关心几个人而已。 他不会这么做,拿破仑皇帝不会,拿破仑三世皇帝也不会。 因为自己这些人已经习惯了把人当成棋子,当成工具,当成一个游戏里面的筹码数字,无论多少人死去也不会让他们无动于衷。 可是在玛蒂尔达的视线面前,他感觉自己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是的……我也感觉十分沉重。”夏尔点了点头。“尽量避免士兵们的伤亡,一直都是我们的宗旨。” “上帝让您这样的人肩负了这样的重任,我只能祈求您不要辜负祂……因为您一旦犯了错,后果就太可怕了,许许多多的人必须用生命来偿还您的错误。”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也许因为倾诉了一下心中的显然轻松了不少,“所以,我恳请您……请您答应我吧,以后不要再轻易让法国陷入战争了,这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游戏……拿破仑皇帝最后被自己的武功迷醉了双眼,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帝国,这样的道路我们绝对不能再走一遍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政治家,您应该把战争作为最后无可奈何的选项……母亲们绝望的哭喊,就连帝国也承受不了的。” “我……我会的,玛蒂尔达,你说得很对。”夏尔这时候当然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了,他只能点了点头,“好了,我们谈一下我今天请你过来的原因吧……实际情况是,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请您吩咐吧,我乐于接受您的差遣。”玛蒂尔达也恢复了正常。 “其实这事很简单……我是想要请你暂时接管一下我妹妹的事情……因为她准备要去前线了,作为志愿者。”夏尔言简意赅地说。 “什么?”玛蒂尔达显然有些惊诧。 “她想要带领一群经过训练的志愿者去前线,作为医护人员去协助当地的军医照顾那些伤员,以便减少士兵们的伤亡。”夏尔跟玛蒂尔达解释了,“顺便,她想要就近照顾一下我的爷爷,你也知道……他已经年事已高,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我们实在无法放心让他一个人呆在那种地方。” 确实,芙兰手中已经有太多事情在做了,注定不能仓促离开法国,必须先找好暂时的接替者。而实际上玛蒂尔达确实是十分合适的人选,她可靠,聪明,而且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为她的父亲效劳,对铁道联合会的工作也驾轻就熟,只要有她帮助的话,夏尔相信不会出现太多问题。 “真是了不起!这是壮举啊!难以想象这样的决心……”明白过来之后,玛蒂尔达忍不住感叹了起来,“我……我早知道她有多么厉害了,当年我就很尊重她。” “那么你愿意帮她接替一下工作,以便让她可以安心离开法国吗?”夏尔问。 “我当然愿意了!她能够如此信任我,是我的荣幸!我明天就跟皇后陛下写信,告诉她我最近没有时间去她身边陪伴了。”没有经过任何犹豫玛蒂尔达就答应了,甚至直接放弃了在皇后陛下身边陪伴的殊荣,“先生,我想向她当面致敬……她做了我没有做到的事情。” “当面致敬的机会是很多的,毕竟接下来你要一直和她见面,交接工作。”看到她个人色彩如此鲜明的回答,夏尔忍不住笑了起来,“玛蒂尔达,你真是太好了。” “我……我哪里算好人了?”这个赞誉倒让玛蒂尔达有些羞惭了,“总而言之,既然您和您的妹妹如此信任我,那么我就会全力以赴的,争取不让你们失望。” “我也深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夏尔马上恭维了她。“不过……她手上的事务很多,你可以当心。” “所有的事情归根结底只是人的事情而已,这样吧,我可以为您编制一个花名册,把您的那些部下都归档存册,然后按照他们的职责和业务范围来划分职权,这样的话您自己也可以心里有数了。”玛蒂尔达放低了声音,“这本来就是我的老本行,爷爷在世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做的——所以说我不是好人,因为爷爷很多事情也不是那么见得人的,我知道在阳光下处处有罪恶,我也愿意为您承担这样的罪恶。” 她确实说的是心里话,一直以来,随着爷爷的言传身教,她都明白,想要让自家留存在国家的顶层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而她的一切荣华、乃至她有机会对别人心怀仁善本身,都是这个优越地位带来的。 所以,她一直都以捍卫家族利益为优先,在保障了这一点之后才对别人施以仁慈,而她也明白自己这样算不上有多善良了。 另外,她其实也有别的私心,她就是想要让自家成为特雷维尔家族之下的头号附庸,既帮助自己心爱的人也让本家有个大靠山。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略有负疚感,说出了“罪恶”这样的词。 “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罪恶来……是不是太严肃了点儿?”夏尔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我们轻松点儿吧,玛蒂尔达,来个吻怎么样?” “您……您怎么了?!”眼见夏尔突然把话题转得这么开,玛蒂尔达脸都红了。“您一直这样取笑我,实在是太过分了。” “只是兴致来了想吻一下……这也不行吗?”夏尔耸了耸肩,“放心吧,我最近忙得心力交瘁,想要做点坏事也做不了了,这只是一个安慰剂而已,顺便算作道别的礼物。” 玛蒂尔达还是有些脸红,没有说话。 “嗯,你可以这么想……你是在为了成千上万的法国青年的生命而努力。”夏尔马上又找出了另外一个理由,略微戏谑地说,“如果让我开心的话,他们可以少死很多人了。” “这可真是让人没法拒绝了。”玛蒂尔达闭上了眼睛,然后将白净的脸庞向夏尔凑了过去。“请您开心起来吧。” “我会的,玛蒂尔达,谢谢你。” 第一百九十三章 医院与衷肠 就在和夏尔见面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已经回到家里的玛蒂尔达按照她跟夏尔承诺的那样,给皇后陛下写了一封热情洋溢恭敬备至的信件,告诉她自己因为现在有要事在身,暂时只能推却陪伴陛下的荣誉。 出于一种习惯性的谨慎,她并没有详细跟陛下说自己的事情,只是说事情十分重要,请陛下体谅。 而在前往宫廷,并亲自将这封信件送给了宫廷的侍从之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乘坐马车向巴黎郊外赶了过去。 一路上街头熙熙攘攘,炎热的天气让人们显得愈发焦躁不安,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听得焦躁不安。 在最初的战争狂热过去之后,整个城市已经回归到了日常生活当中,市民们依旧莺歌燕舞,像往常一样生活,好像一点也没有受到这场列强大战的影响,整个战争,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只是一场在国境数千里之外举办的大型表演会而已,只有在报纸上才能看到一丝痕迹。 当然,因为政府的庞大支出,此时物价开始略微有所上涨,不过因为政府的管制还算得力,倒也没有惹来太大的风波,这座城市又重新迷醉在了自己的光辉里面。 就在这一片嘈杂当中,玛蒂尔达的马车好不容易才挤出路来离开了城区,来到了郊外的目的地。 相比于人头攒动的城内,这里要冷清了许多,民居稀疏,而且周边也多了不少绿色的痕迹。而她就在其中一处其貌不扬的建筑物门前停下了马车——这座尖顶建筑占地颇大,原本是一座教堂,不过最近已经被人买了下来充当别用。 在经过了守卫的检查之后,玛蒂尔达得以来到了这座教堂里面。 而当她一进来的时候,一股混杂着酒精、防腐剂以及血腥的奇怪气息就冲入到了她的鼻端,这股气味太过于浓烈,以至于哪怕事前就有一些心理准备,她还是一下子感觉十分难受。 呆呆地站了几秒钟之后,她才终于终于缓过劲来了,然后仔细地看了一下周边的环境。 教堂内原本的祭坛和座椅都已经被拆除了,所以内部一片空旷,只有一些被木板隔断的小隔间,不时一大群穿着白色或者深色衣服的人在其中旁若无人地穿行而过,看上去忙碌而又十分紧张,而在这些人当中,玛蒂尔达发现了甚至还有不少女子存在。 玛蒂尔达沿着隔间之间的走廊一步步走了过去,发现有些隔间内有人躺在了床上,神色痛苦,甚至有些还在哀嚎,而就在一间隔间里面,一场手术正在进行当中,一群人正在为一个昏迷当中的人做手术,把他的手臂给切了下来。 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玛蒂尔达的脚步终于迈不动了,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强烈的血腥味、还有麻醉剂和药的气味,还有那只孤零零的手臂,让从小爱洁的她几乎作呕。 现在她明白刚进来这里的时候,那些血腥气是从哪里传过来的了。 “玛蒂尔达!”正当她精神恍惚的时候,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欢快的招呼。 玛蒂尔达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慌忙转过身去,看向了跟自己打招呼的人。 这正是她今天过来找的人。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裙摆有些短,只到膝盖,不过脚上穿着的白色丝袜没有让一寸肌肤露在空气当中,就连头上还带着一顶奇怪的白色帽子,金色的头发被挽在了帽子里面。裙子的材质普通,设计也十分简练,而且整个白色的服装搭配和不施粉黛的妆容,更加让人感觉对方多了几分清丽可人,简直就像是当年画室里面的那个孩子复生了一样。 这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如此美丽的女子,和这里简陋、粗粝甚至有些血腥的场面实在太过于不协调。 不过,在最初的呆滞之后,玛蒂尔达渐渐地恢复了理智,在眼镜的帮助下,她发现对方的手臂和裙摆上隐隐然沾染上了一些血迹。 这些血迹,大概也是来自于那些病床上的人们吧。 “芙兰,好久不见。”她勉强镇定了下来,然后强笑着对对方打了个招呼。“我真的有些想念你了。” “啊,真是抱歉。”看着玛蒂尔达这么惊讶的样子,芙兰忍不住笑了起来,“最近我抽不出时间来,只好劳烦你上这儿来找我了。” 然后,她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跟着自己,“来,跟我走吧,我们别在这儿吵到别人了。” 玛蒂尔达依从了她的意志,然后跟着她一路穿过隔间,来到了一间简陋的休息室里面。 一路上,她控制了自己再也没有去看旁边隔间内的景象,深怕再受到刚才那样的冲击,而她的心里也积攒了太多的问题。 “这里就是你们的医院吗?”一坐到木制椅子上,玛蒂尔达连忙开始问。 “是的,这就是我们的医院,当然这只是临时的,更多意义上应该是一个学习的地方。”芙兰低声回答,“现在有一大批医生在这里接受培训,准备作为军医到前线去为士兵们治病,等到了战争结束之后,这里就会被关闭了。” “你……你真的要去前线吗?”玛蒂尔达再问。 “当然了,事到如今难道还有什么反悔的余地吗?”芙兰笑着回答,“你都已经来这里了,然后我告诉你,这只是个玩笑,我不去了……那岂不是在闹大笑话了。” “我倒宁愿你是在开个玩笑呢……”玛蒂尔达低声说。刚才那一幕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以至于现在她还没有真正镇静下来。“你……你不觉得害怕吗?” “看来刚才你真是吓坏了。”芙兰的笑容里面多了一些别样的东西,“老实说吧,一开始我也很害怕,太恐怖了,那些残肢和死尸的样子在我面前挥之不去,我几次都呕吐了出来,到了晚上都睡不着,可是呆了一阵子之后就没那么可怕了,人就是这样,只要置身于一个环境当中一段时间,那么不管这环境有多么糟糕,都会慢慢地适应下去吧……” “也许你说的是真的。”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不过肯让自己强行去适应,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突然,她又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连忙再问对方。“对了,那些被做手术的人……不会是被抓进来的吧?” “当然不是了,我们怎么敢在首都这么做?”芙兰再度失笑了,“这是我们从别的医院里面转过来的病人,代价是多花了很多钱。不过这也没办法,你想想看,战争当中士兵们总是要做手术的,要么是枪伤刀伤,要么是处理弹片,有时候甚至要截肢,所以我们不得不先行适应,我们越是适应这样的场面,到时候就越是派得上用场。说到底,我们再惨也不会有那些士兵们惨了,至少我们不用真的在枪林弹雨当中出生入死。” 她说得十分平淡,而这更加让玛蒂尔达敬佩了,她从未想到,会有一位贵族小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哪怕是她自己,也做不到忍耐这样的环境。 多可怕的自控力和意志力啊,她确实流着和我们不一样的血。玛蒂尔达心想。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会再阻拦你了,事实上……我很敬佩你,真的,你这是一个壮举,我觉得你会因此而名留青史的!” “名留青史……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东西,这有什么意义呢?我倒宁愿世人将我遗忘,谁也不要想起我来才好,那样我才最自由。”芙兰忍不住又失笑了,不过语气里面似乎有些萧瑟,“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我就跟你明说吧,我是更多地想要讨好世人,讨好我的爷爷,顺便多少为自己赎罪。” “嗯?”玛蒂尔达更加迷糊了。 “我要讨好世人,以便让自己在他们眼里算得上个好人,我要讨好爷爷,以便让他能够原谅我忤逆他的罪过……是的,这归根结底其实只是为了一件事而已。”芙兰往旁边看了一下,确定没有人能够偷听到之后,她跟好友说了实话,“哥哥已经答应我了,等到战争结束之后,我们就要结合在一起,所以我……我必须做这些事情。” “上帝啊!”玛蒂尔达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太多惊诧。这对兄妹两个之间的感情她原本就知之甚详,甚至也知道对方之前暗地里做的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情,所以最后就算达成了结合的约定也并不算太奇怪。 然而,还是难以接受。 某种意义上,她也知道她心爱的人风流多情,甚至她也能够接受自己不太名誉的处境。可是玛丽,萝拉是一回事,芙兰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可真是…… 她的脑子已经有些混乱了,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看,就连你都是这样,我又怎么可能期待得到旁人的祝福呢?”芙兰的笑容里面又多了几分苦涩,“这就是罪孽,我知道的,我请你不要说一些大道理来劝告我了,这只会让我对你生气。” 玛蒂尔达心绪难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没错,我犯下了无数的罪孽,可是没有一件是为了荣华富贵,只是为了追逐我想要幸福而已……但是这注定不会得到原谅的,罪孽就是罪孽,就连爷爷都恨上我了,因为我的任性。”芙兰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也许是为了倾诉,“所以偶尔我想,我需要做点事情来赎罪,每多挽救一个人的生命,我就赎了一分罪,就算不至于能够救赎自己,至少也可以稍稍宽慰一下,不用担心这份诅咒传给其他人。很可笑吧,明明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这样的想法。” “如果你们一定要这么做,那么我也不会反对。我……我会祝福你们的,我也没有什么立场来反对你们。”良久之后,玛蒂尔达终于开口了,她说得有些干涩,但是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可是,我真的有些为你们担心啊,天哪……这要是真的噩梦成真该多可怕啊!” “事在人为,不是吗?如果因为害怕就不去行动,那么我们只能永远困在自我怀疑的泥淖当中,什么也做不成。我的努力能够换来今天我已经很满足了,我要继续走下去,直到走到终点之前绝不会停下来。”芙兰以极为笃定的语气回答,“我没有别的路可走的。” 对于对方如此的执着,玛蒂尔达心里并不以为然,她不相信以对方的家世和美貌会没有别的路可走。可是这份狂热炽烈的爱意面前,她也知道,自己说多少话都说无济于事的,只会白白影响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好吧,好吧……”她只能颓然叹息着回答,“要是运气能够一直眷顾你就好了!” “况且,现在情况也不是特别糟糕,不是吗?我们至少已经走了一大段路了。玛蒂尔达,请告诉我吧,现在你已经知道我们的打算了,你还打算帮助我们吗?” “我会的。”仅仅片刻的犹豫之后,玛蒂尔达终于下定了决心。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不可能反悔,自己也不可能反悔,那么就只能一路走下去。 “玛蒂尔达,我真的很感激你,你一再证明了你确实是我们可以信赖的人。”芙兰十分诚恳地向对方点头致谢,“好了,今天就委屈你留在这里了,明天我们就去办理交接吧,我想很多事情你都需要我来亲自说明的……” “好吧,我虽然不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是我记性还不错,而且做事也认真,只要你跟我解说的东西我都能够记住。”玛蒂尔达也不想多说别的什么了,连忙点了点头。 不过,最后,玛蒂尔达还是忍不住问了。“夏洛特夫人那里应该怎么办呢?” “我们要提防的人之一就是她。”芙兰脸上出现了略带讥诮的冷笑。“有一些账目上的问题我要告诉你。” 第一百九十四章 劝告与警告 “我们要提防的人之一就是她。” 这话让玛蒂尔达愈发大惑不解了。 “你……这是指什么意思?” “很简单的意思,我们在帮先生对夏洛特隐匿财产。”芙兰毫不迟疑地回答,“尤其是不能让她知道吉维尼工厂的具体经营情况。这项工作之前我们做得还不错,我希望接替了我之后你也能够做好。” “为什么要这么做?”玛蒂尔达还是没有弄明白对方的意思,“为什么要对她隐瞒呢?” 夫妇之间居然会做到这个程度吗?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怎么看都不对劲。 “因为她之前威胁过要和我哥哥决裂,考虑到这种风险,只好对她采取某种预防措施了。”芙兰耐心地跟她解释,“吉维尼工厂是哥哥一手创立和培育起来的,是他的心血的结晶,他绝对不能允许任何人染指那里……” “可是为什么夫人要向先生威胁决裂呢?以我来看,他们十分恩爱,实在无法想象夏洛特会这么威胁先生。”玛蒂尔达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以她和夏洛特的来往来看,她不认为夏洛特会是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是啊,一般情况下她确实不会和先生闹翻,可是有时候情况特殊。”芙兰冷笑着回答,笑容当中带有一种隐隐的自豪和喜悦。 看到这个笑容,玛蒂尔达突然明白了。 “是因为你?” “差不多是这个原因吧,总之她很嫉恨我们,想要撺掇哥哥跟我们决裂,结果最后闹翻了。”芙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了,“总而言之,他们两个吵了一架,而夏洛特最后以决裂来威胁哥哥,这个威胁确实很严重,因为不管怎么说,吉维尼的工厂和大量的土地都是在她名下的,如果真的决裂的话,不管怎么样先生都会蒙受惨重的损失……虽然当时两个人在吵架之后和解了,但是先生觉得必须要做出一种预防,免得以后再被人所要挟。” “原来如此……”玛蒂尔达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夏尔会暗地里做出这么不合情理的举动,居然跟他的妻子隐匿财产,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芙兰会这么喜悦——因为她看到哥哥并没有因为夏洛特对自己施压而妥协。“那么你们是怎么做的?” “当然只能按照最有用的方法来做了——夏洛特派了她所信任的人去吉维尼清查她的财产。”虽然努力想要显得平静,但是芙兰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一丝炫耀的口吻,“她成功了但也失败了,我们事前就行动了起来,通知到了那边工厂的管理人员,然后我们花了几天做了一份假账,一份虽然不甚完美但是也足够糊弄人的账目交给了她,所以现在大部分资产都已经被隐匿了起来,只在另一本账目当中体现,而我希望在我离开了之后,你和玛丽能够继续延续之前的做法,把这份资产运营好。” 毫无疑问,这是对夏洛特的沉重一击,只要通过这种做法,她纵使是工厂和土地的所有人也没办法实际管理到这份庞大的资产,大部分资产仍旧在夏尔的手下。可是,这也带来了某种危险性,因为被隐匿的财产在阳光下毫无痕迹,很难有人不会起贪心,想要用各种方法从这份资产当中上下其手捞到自己的一份。 所以,将账目交给绝对可靠的人管理是必行之举——正因为如此,玛蒂尔达被挑选成为了她的暂时托管人,夏尔和芙兰都深知她秉性忠实,对个人私利并不看重,而且也有足够的热情来接替工作。 不过,出乎芙兰预料的是,当被她透露了真相之后,玛蒂尔达却并不显得高兴,反而有些迟疑。 “我们这样对待夫人,不太好吧?”沉思了片刻之后她问,“要是她知道了我们私下里这么做了,那她该多伤心啊!” “我希望你不要觉得我们冷酷无情,实际上我觉得哥哥对她反而太宽容了。”芙兰摇了摇头,“您想想看,其实这些财产能够在这些年当中急速膨胀,靠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哥哥和我们的努力,还不是因为先生的权势?除了整天沉迷在社交场炫耀自己的地位以外,她在其中做了什么?她所付出的只是自己的名字而已……如果没有我们的话,她凭什么能够有这么多的资产,又凭什么能够这么气势汹汹?哥哥一直太过于怜惜她了,让这些财产都放在了她的名下,结果她反倒用决裂来威胁我们,想要用哥哥送给她的钱来威胁哥哥就范!既然她做出了这种事,我们做一些预防不是理所应当吗?玛蒂尔达,难道先生做错了什么吗?” 玛蒂尔达皱了皱眉头。 平心而论,她觉得芙兰说得确实有道理,以她的观察来看,如果没有夏尔的话,夏洛特夫人肯定无法拥有她如今的地位、荣誉和财富,她用决裂来威胁夏尔确实有些过分。 可是,暗地里进行这样的谋划,以欺骗和如此严厉的手段来对待夏洛特,她又觉得这完全不是什么好事。 “最好还是想办法和解吧,不然的话最后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片刻之后,玛蒂尔达小心翼翼地说,“就我的经验来看,一家人之间如果自己都不心齐的话,很容易就被外人所趁……” “有什么办法呢?她非要把事情走到这一步的。”芙兰轻轻摊开了手,“我们这是一种自卫行动而已。” “我知道,但是这不是谁比谁更加有道理的问题。纵使她做了一些让人不快的事情,她终究也是这个家族的成员,而且拥有她理应拥有的地位,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羞辱她。”玛蒂尔达还是不以为然。 接着,她略微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来,“再说了,要是细究起来,最先没有道理的人不是我们吗?我认为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先生决裂,只是……只是想要赶走我们而已,就她的立场而言,也不算做错了什么吧?” “你……?”玛蒂尔达的这番话,倒让芙兰略微有些吃惊了。“你居然为她说话?” “我们既然亏欠她的,那么为她说说话也不算过分吧?”玛蒂尔达反问,“她已经被我们夺走了那么多东西了,难道非要把一切都夺走不可吗?我……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这么做。” “你居然有这样的想法……简直可笑。”芙兰气得反而笑了起来,“我们没有亏欠她任何东西,是她……是她抢走了我的东西!我最珍视的一切都被她抢走了,结果她还以主人自居!她难道就不应该为这份傲慢付出代价吗?” 她原以为处在玛蒂尔达的立场,她应该对夏洛特有所嫉恨才对,结果却没想到对方却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好像居然是在同情夏洛特,这让她又气恼又烦躁。 “是啊,你嫉恨她,对吧?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恐怕一部分原因就是你有意在他们夫妇两个之间散播分裂与不和吧?你乐于看到他们两个人走到决裂,而且还在期待着这一天早日到来。”虽然芙兰怒气冲冲,但是玛蒂尔达却十分冷静,镜片后的眼睛镇定地看着对方,“我想要我劝告你了,事到如今还是接受现实吧,他们已经结婚了,而且有两个孩子,这些孩子都是你自己的侄子啊,难道你会去毁掉他们的生活吗?如果你不会,那么何必再做到这个地步呢?我觉得既然先生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那么你就不应该再因为自己的嫉恨而继续折磨夏洛特,她已经……已经够可怜的了。” “玛蒂尔达,你的良心有点泛滥了,可怜那个什么都有的人,你配得上可怜她吗?她还瞧不起你呢!夏洛特的傲慢作态你会没见识过?她以刺伤别人的自尊心为乐,只觉得自己比我们优越,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然后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别人奉献给她的一切!她这种奇怪的傲慢,难道不是理应受到惩罚吗?”也许是因为提到了夏洛特的缘故,芙兰的情绪变得气愤难平,再也不见了之前的平静和欢快,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也突然冒出了薄薄的雾气,“你可怜她,你可怜过我吗……?我从小就珍视的一切就被她抢走了,被她靠着运气抢走了!难道我就不能做出任何反抗吗?不,我一定会反抗的!” “好了,好了……别这样。” 玛蒂尔达站了起来,然后扶住了芙兰的肩膀。 在这个时刻,玛蒂尔达终于再度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孩子的一面。 然而,这次看到的不是天真可爱,而是任性,固执,毫无怜悯,也许这才是她最为真实的底色吧。 “别这样。” 在她的连声安慰下,芙兰终于平静了下来。 “没事了,谢谢。”她用冷淡的眼神看着玛蒂尔达,“那么,你为了良心起见,不打算帮我们了是吧?” “不,我会帮的,而且我也会尽守密的义务,绝不会透露给夏洛特,让你们大家的努力付之东流。”玛蒂尔达再度给了芙兰一个意外,“不过,这只是出于遵守先生的托付而已,我保留我的意见,我还是认为这样的做法有些过分。” “随你怎么想吧,我不是太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芙兰叹了口气,有些焦躁地挣脱了玛蒂尔达的手,“那么我们尽快交接吧,我最近实在太忙了……从前线传过来的电报说,爷爷的身体状况一直都在恶化,我想我必须尽快赶到那里去照顾他。” 本来玛蒂尔达的这种合作但不认同的态度让她很不满意,可是现在她的时间紧急,也来不及再好好物色一个合适人选了,所以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 “好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今天就开始。”玛蒂尔达点了点头,“我会尽量在你离开的时候照管好一切,然后等你回来之后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你的。” “但愿如此吧。”芙兰苦笑了一下。 两个人陷入到了长久的沉默当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许你说得对,我没有资格同情她,她拥有着一切,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有些同情她。”过了半晌之后,玛蒂尔达终于忍不住了,她抬起头来看着对方,然后低声说。“我……我想要为她做点什么,因为她太可怜了,你不知道,之前为了那个小孩儿的事情,整个宫廷里都在取笑她,那些恶毒的传言几乎可以刺穿每个人的心,天晓得她承受了什么样的压力!支撑着她走过来的,无非就是对丈夫对孩子的爱而已,可是如果和丈夫决裂的话,我真的不知道她还能怎么样支撑下去!我们已经做了这么不名誉的事情了,难道非要让她崩溃才开心吗?我……我做不到,我不想看着她在痛苦当中枯萎,这太过分了……” 芙兰皱着眉头打量着她,似乎有些难以理解对方的话。 “我并不是天真的孩子,我父亲同样风流,但是我们家至少维护住了一个家庭的和睦,我的妈妈照顾了我们长大,父亲也没有失去我们的尊敬——至少没有失去全部尊敬,所以我明白有些事情只要我们不做,终究是可以原封不动地维持下来的……只要我们不做!”玛蒂尔达加重了语气。 片刻的沉默之后,玛蒂尔达继续说了下去,“你不理解或者不同意我的话,这没关系,反正你有你的处世之道。为了先生和我自己,我乐意维护他的利益,但是这不代表我要做个恶魔,我满足于我得到的东西,我不想要看到因为我们而让一个原本还算幸福的家庭。” “你这是什么意思?”芙兰听出了其中不详的含义。 “但是如果你暗地里做了什么盘算,想要耍弄手腕让他们夫妇决裂的话,那么我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我要维护夏洛特,维护他们那个家庭。”玛蒂尔达毫不退让地看着对方,“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有些事已经木已成舟了,不应该再破坏已经有的安稳。” “哼。”芙兰冷笑了起来,不置可否。 “最近多休息吧,别伤着身体了。”玛蒂尔达爱怜地抱住了对方。“还有,祝你在那边好运……” 第一百九十五章 捐弃前嫌 随着法国和俄罗斯帝国的战事爆发,欧洲在1848年的革命浪潮退潮后所得到的暂时的平静也终于消失了,尽管两国交战的地区只是欧洲东部最边缘的地区,但是两个帝国所迸发出的能量,依旧让整个大陆都为之震颤,而在英国人也投入到了战争之后,这个旧世界更加风云激荡。 欧洲大陆上的各个国家,都在浓云当中沉默,思索在当前形势下对本国最为有利的政策,他们莫衷一是,密切注视着战事的进行。有些人心怀不安,只想要在风暴当中保全自己;有些人则心怀叵测,想要在几个最强大国家互相交战无暇他顾的时候火中取栗;而有些人则要犹豫得多,他们满怀疑惑地注视着前面的岔道,只觉得进退艰难,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奥地利正是一个这样的国家。 就在盛夏当中一个最炎热的晚上,理查德·冯·梅特涅,现任的奥地利大使馆秘书急匆匆地赶到了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府上,他要从这里得到一个法国人态度的新风向标。 虽然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去确信,法国人接下来的步调会一定对奥地利有利,也知道这位特雷维尔大臣阁下不一定会以诚恳的态度对他,但是他还是不得不在这里寻求新的教谕。 “理查德!”他一来到夏尔的书房里面之后,大臣阁下就十分热情地迎了上去,然后握住了他的手。“很高兴又看到你了。” 然而理查德却没有那么热情了,他只是公式化地笑了笑,然后朝夏尔躬了躬身,不着痕迹地让开了他的手。“很高兴能够再见到您,大臣阁下。” “哎,别见外嘛!”理查德如此冷淡的表现,让夏尔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请坐。” 理查德的神色有些尴尬,或者说有些对夏尔隐隐间的不满,不过这也很容易理解——之前夏尔通过他提出了对奥国皇帝访问法国的邀请,而理查德当时也认为这是扩大法奥友谊的极好方式和机会,所以他也兴冲冲地跑回国内,然后借助家族的影响力,最终一手促成了此事。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虽然一开始两国皇帝相谈甚欢,并且法国对奥国皇帝的招待十分殷勤和盛大,但是就在访问即将结束的时候,法国人突然却对俄罗斯帝国发出了最后通牒,要求俄国人马上停止对土耳其的进攻,而这个要求当然被俄罗斯拒绝,于是两国就进入了战争状态。而这时候,奥国皇帝的处境就十分尴尬了,人们很难不认为身在巴黎的他,没有对此事做出什么表态。 因为这件事,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不得不尴尬地提前结束了自己对法国的访问,而他也将心里淤积的怒气发泄向了理查德和支持他访问的人,只是因为当时他还顾忌着和法国的关系,所以才没有惩治这些人。 可想而知,理查德因此此时也受到了严厉的申斥,在那次风波之后,夏尔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了理查德,让两个人的友谊得以延续了下去,不过,之前的风波仍旧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蒙上了阴影,理查德·冯·梅特涅现在不再是完全相信夏尔所表现出来的热情了,他已经会对夏尔的话产生某些怀疑,更加不敢把希望都完全寄托在他的承诺上面。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明白,如今奥地利特别需要法国的帮助,只有法国能够让它在和已经闹翻了的俄国和居心叵测的普国之间维持自己的安全,也只有法国才是奥地利维持在德意志内部地位的最大助力,所以哪怕他心有怨言,仍旧不得不继续和夏尔交好。 当然,这种无可奈何的心态,和之前那种志气满满的心态可已经截然不同了,夏尔还是希望能够给他一些鼓励,让自己这位朋友能够继续振作起来,重新投入到法奥友好的光辉事业里面。 而这个光辉事业的核心,其实也很容易找。 那就是共同的敌人。 只要有共同的敌人,那么哪怕是互相蔑视憎恨的仇敌,也有可能突然站在一起,欧洲大陆上已经上演了无数次这样的戏码了,而夏尔就是要创造某种形势,以便让奥地利即使心怀不满,也要继续和他站在一起。 “我今天过来,是奉了皇帝陛下的命令来祝贺您的。”一坐下之后,理查德马上就进入了正题,“我们很高兴的看到,法国和英国的联军在和俄国人的交战当中占了上风,这是欧洲的幸事,你们的努力让我们免除了被斯拉夫人支配的恐惧……我深信只要俄国人受到这样的教训,那么他们会牢记很久的,至少一代人的时间内再也不敢在欧洲搅风搞雨。” “既然是这么伟大的事业,那么奥地利什么时候能参与进来呢?我们十分欢迎自己能够多一个盟友。”夏尔略带讥诮地问,他当然知道奥地利是不敢直接对俄国宣战的。 “我们已经参与到了对俄国人的对抗当中了。”理查德板起了脸来,显然是想起了之前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正是在我们的通牒之下,俄国人才退出了巴尔干,不再寻求支配瓦拉几亚。” 就在之前,经过了长时间的犹豫之后,奥地利终于下定了决心,选择了站队到英法联盟之间,然后对俄国人提出了通牒,要求俄国停止对巴尔干的入侵,保障摩尔多瓦和瓦拉几亚两个公国的完整。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英法两国着想,也对保全土耳其毫无兴趣,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奥地利同样对侵占土耳其人的土地很感兴趣,虽然这两个公国暂时还没有落入到他们的手中,但是他们已经视其为禁脔,难以忍受他人的染指,此时能够借着英法联盟的威势来压迫俄国人,自然也是十分正常。 而俄国人眼下形势已经十分吃紧了,他们当然没有任何兴趣再为自己添加一个难缠的对手,所以他们虽然对奥地利的恩将仇报十分愤怒恼恨,但是在权衡了许久之后,还是选择了听从奥地利人的话,然后撤回了已经深入土耳其领土境内的军队,准备依靠多瑙河继续和英法联军对峙。 随着俄国人的撤退,战事也为之突然平静了下来,各国又得到了一个新的喘息时间,一些人准备用它来调兵遣将,为死神准备新的祭品、而另一些人,则从中看到了耍弄外交阴谋的好机会,一心想要在其中大显身手,欧洲各国的首都又空前活跃了起来。 “理查德,我跟你说过的,在英法联盟面前,俄罗斯人是无法抵抗的,如今的战事进展你也看到了,当我们的陆海军进入到了黑海之后,他们连遭失败!如今他们已经放弃了最初的侵略野心,我想至少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忘记这个教训了。”夏尔笑着回答,言谈之间总有些夸耀。 “那么,英法联盟还会继续跟俄国人打下去吗?”理查德小心翼翼地问。 “会,而且将会很快。”夏尔马上答复,“我的朋友,你不用担心,我们是会和俄国人打到底了,除非他们答应我们的全部要求——” “希望你说的是真的……”理查德半信半疑地回答。 如今奥地利既然已经选择和俄国人翻脸,那么当然就希望英法联军把俄国人打得越惨越好,最好就让它一代人之内都无法喘息过来,不然的话,要是他们就这样停战,那接下来奥地利就要独自面对俄国人的压力了。 “理查德,请相信我,这种事我是不会拿来开玩笑的,你尽可以报告给国内。”夏尔忍不住苦笑了。 “这我可说不清楚……您说不定只是在跟我说假话。”理查德也苦笑了起来,语气里面多了一些抱怨,“就像上次那样,您让我为难了一个月,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给父亲解释!” 听到他这样的抱怨之后,夏尔反而心里松了口气,如果对方一直闷在心里,那么两个人的关系就难以弥补,既然他肯抱怨出来,那倒是有修补的机会了。 “哎……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不过,理查德,你也理解下我吧,我也很为难啊!”夏尔似乎多了一些自责,当然这只假装的,“作为外交官,我想您更加重视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您看结果……不是很理想吗?您的祖国已经告别了可恶的斯拉夫人,和西欧的文明世界连接在了一起,这是对奥地利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可是这只会让陛下气愤难平!”理查德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您欺瞒了我们,也让我们的陛下陷入到了难堪的境地,这让我们很为难,也对两国关系造成了永久的伤害!” “不,我不这么看。”夏尔笑着摇了摇头,“你应该是了解那位皇帝陛下的吧?如果我们说了全部实情,那么他就会犹豫不决,然后任由宝贵的时机错过,最后什么都没有做成。考虑到他这样年轻……我们事实上也只能这么做。我很抱歉我把你也隐瞒了,但是我想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因为那样的话你就不用背负欺君的罪名了……你只是和你的陛下一样被骗而已。” 这话倒让理查德一时哑口无言了。 “这么说,我倒得感谢你了?感谢你让我被维也纳骂得狗血淋头?”他神色古怪地问。 夏尔确实没有猜错,比起自家皇帝被骗,他更加气愤的是连自己也被夏尔欺骗了,自己的热情和友谊遭到了背叛,对他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这确实是极为重大的打击。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夏尔倒是给这个年轻的外交家上了一课。 “倒也没必要感谢我,我只是跟你说一下,我们要从积极的方便看待问题而已。”夏尔仍旧微笑着,“理查德,我知道你现在未必会理解我的话,但是我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原谅我这点小小的过失的。因为我的目的,终归还是为了促进两国的友好……而且,我已经坚定不移地把法国向这条路上推了一大步。” 夏尔没有明说的是,奥地利也已经被他推了一大步,不过理查德当然能够听得出这种潜台词,而且他自己也知道,现在奥地利确实没有更多的路可走。 因为,比法国人更加险恶的敌人,现在也在咄咄逼人。 “好吧,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我们只能向前看……虽然我相信你还会试图欺骗我们,但是我想我们两国还有继续站在一起的理由。”过了片刻之后,理查德叹了口气。“没错,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们两国现在还有太多的地方利害一致了。” 眼见对方终于暂时抛弃了上次被骗后的愤怒,夏尔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上次那么做,虽然达到了目标,但是也狠狠地得罪了奥地利人一把,现在是准备修复和他们关系的时候了,好在这并不是特别难办的事情,因为奥地利人有求于人的地方太多了。 “那么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他微微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显得更加轻松了许多。 “我跟您说实话吧,我们十分害怕普鲁士人在背后给我们一刀。”理查德也不再隐瞒了,他径自对夏尔说,“最近,普鲁士人似乎有些骚动,兵力调动也十分频繁,我们听到了一些传言,曼陀菲尔将军……似乎有可能进行某种军事威慑或者军事冒险,而他们的假想敌之一可能是俄国,可能是法国,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他们已经成为了欧洲的一个新的不稳定因素,而且他们想要利用现在的形势来进行某种冒险。” 他口中的曼陀菲尔将军,就是奥托·冯·曼陀菲尔,也就是现在的普鲁士首相和外相,他一贯是个右派人士,极端保王,而且对外事务上面也十分强硬,一心想要为普鲁士赢得一个更加有利的国际地位。 自从英法联军和俄国人的战争爆发了之后,欧洲现在突然出现了某种权力真空,几个原本最有力的列强,突然都无法按照原本的力度来干预欧洲大陆上的问题了,而普鲁士人也从中看到了某种机会,他们当然会想到,这也许是一个普鲁士更加壮大自己的时机。 不过,他们的目标也十分明确,那就是赢得对德意志的主导权,其主要的步骤自然就是排除奥地利人。理查德所谓的“可能是俄国,可能是法国”,当然只是对奥地利人的压力的铺垫。 “普鲁士人应该是知道英法联合起来的威力的,他们不会对法国怎么样,如果他们胆敢现在对我们动手的话,那就更好了,我们和英国人乐于多解决一个对手。”夏尔装作没有听清楚对方的言下之意,只是顺着说了下来,“他们要是敢于对俄国人动手,那就更好了!我们乐于增加一个可敬的盟友,以便对俄国人形成更大的优势。” “您说得对,我们不担心普鲁士人冒险。不过,他们如果真的冒险的话,至少也会打乱欧洲目前的秩序,给大家打来更大的困难,也让俄国人会借此脱身。”理查德的脸上有些尴尬了,他知道夏尔是打算逼他说出真实的话来,而他也只能说出来。“他们在集中加利西亚集结兵团,只会让欧洲的形势更加复杂不是吗?” 根据奥地利人在普鲁士得到的情报,目前普鲁士人确实是在进行某种军事集结,而且他们内部也在进行着争论,这些兵力大量集结在了加利西亚。 加利西亚是他们于俄国和奥地利的交界处,所以既可以是用来对付俄国人,当然也可以对付奥地利人,而奥地利人对此是不存幻想的。 正因为害怕普鲁士人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做出冒险的举动,趁着英法俄都无法干涉的时候和奥地利人进行决胜,并且最终独霸德意志,所以奥地利人才不得不放弃了对夏尔和法国人的怒气,重新回来努力修好法国。 很明显,在和俄国人交恶之后,能够帮助奥地利人摆脱普鲁士阴影的也只有法国人了。 “听上去这不太让人乐观。”夏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普鲁士人真的会冒险吗?” “我们无法确定他们会不会冒险。”理查德回答,“我们要做的只是让他们不敢冒险——夏尔,这需要你的帮助,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你热爱奥地利,那么你就应该在这种事情上面亮明立场。而且如果法国亮明了立场的话,我想普鲁士人是不敢发疯的。” 说完之后,他紧紧地盯着夏尔,仿佛要从中揣度这个人的心思一样。 “我能够做出这样的保证。”夏尔没有经过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们绝不容许欧洲大陆的现有秩序遭受崩溃的风险,普鲁士人必须保持安静,如果他们对奥地利进行冒险,那么我们毫无疑问会站在奥地利一边。” “这是您的保证吗?”理查德喜形于色,但是还是追问了。 “我想我能够代替皇帝陛下和法国政府做出这样的承诺。”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回答,“必要的话,我会跟普鲁士人说清楚。” “哪怕……哪怕是面对那位俾斯麦先生吗?”理查德再度追问,大有一定要把他的底探听清楚的意思,“夏尔,我明确告诉你吧,在别的问题上你们可以敷衍我们奥地利人,但是这个问题已经不是可以耍弄两面派手法的时候了。” “俾斯麦先生?什么意思?”夏尔微微有些惊诧。 “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普鲁士国王陛下即将任命他在法兰克福的代表担任驻法国的大使。”理查德颇为严肃地回答,“可想而知,他一定是踌躇满志,一心想要把法国拉拢到普鲁士人的那一边……” 这真是让人有些惊诧了。 夏尔想了想他所熟知的历史,在那个历史上,俾斯麦确实是成为了驻法国公使,不过那是在1862年,而且只任职了几个月就被调回国担任首相,从此走上了他一生的辉煌道路。 难道这也是因为自己穿越和发迹所带来的变化?应该是的。 我改变了一个伟人的生平史?应该是的。 夏尔突然有一种“我怎么不觉得我这么厉害啊?”的感觉。 “先生?”眼见夏尔突然陷入到了这种奇怪的状态当中,理查德禁不住忧心忡忡地问了,他最怕的就是法国人在奥地利和普鲁士之间选择普鲁士,而那对奥地利来说就将是莫大的灾难了。 “您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自己的意志的。”回过神来的夏尔,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而且有了一种莫名的亢奋,“不管谁做说客都没用,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如果普鲁士试图用武力来胁迫贵国,我将让法国用武力来阻止他们!” “您此言当真吗?”这个突如其来的承诺实在太过于美妙,以至于理查德一下子不敢相信这是真话。 “十足正确。”夏尔不容置疑地回答,接着,他站了起来,然后直接盯着对方的眼睛,“理查德……我的朋友,事到如今你也看得出来的吧?不管我是用了什么方法,无论是胁迫还是欺骗,还是别的什么,我的宗旨只是在维护我们两国之间的友谊,并且促进形成一个伟大的天主教同盟而已,我很高兴在这项伟大的事业当中有你来帮助我。很遗憾,之前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这条路我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的,我绝不会容忍普鲁士,一个可鄙的新教国家,一个满怀恶意的国家对奥地利不利,那将是德意志的灾难也将是欧洲的灾难,而法国将责无旁贷,她将亲自来解决这个灾难,不管谁对我们花言巧语,我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是吗……那就太好了。”理查德也有所触动了。 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心话,但是肯这么说,已经是一种表态了。 “先生,如果您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么无论您做了别的什么,您依旧将是我国最伟大的朋友之一,我请您明白我这句话的分量。”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终于开口了,“也将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么,朋友,我们去干一杯吧。”夏尔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第一百九十六章 绸缪 在夏尔各种劝慰下,理查德总算暂时放弃了那种带有恼怒的抗拒态度,按照往常的样子和夏尔叙谈,虽然他的态度还有所保留,但是这却让夏尔暗地里松了口气,因为这意味着他重新和奥国和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步。 当然,他也是付了代价的,他主动对理查德做出承诺,也给自己背上了“绝不让法国在普鲁士和奥地利之间选择前者”的义务,这个义务是他必须要兑现的,否则他在奥地利人面前就再也没有信用可言了。 说到底,他已经从奥地利那里得到了太多东西,现在是时候回馈一点了,以免自己的计划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很明显,理查德不太相信这位特雷维尔大臣阁下一定会遵守他的诺言,不过既然对方肯做出这样的承诺,那么他就有理由去说服国内暂时放下对这位特雷维尔大臣的厌恶,暂时按兵不动,观察法国人接下来的行动。 反正,检验他的承诺的时间很快就会到来。 普鲁士人已经换了一个新的驻法国公使了,可想而知他们是肯定想要拉拢法国人一起压制奥地利的,如果法国和普鲁士沆瀣一气,鼓励普鲁士人的行动,那么对方的承诺就自然破产了,到时候再做别的打算也不迟。 说到底,作为一个专心致志的法奥友好论者,他实在不忍心看着两国关系在他的面前走向破灭,因而宁可再给那位特雷维尔大臣一次机会来实践他的诺言。 不管怎么说,如今奥地利也确实到了一个很依赖法国人的时候了,在这个关头,他也只能这么走。 就这样,在两个人各怀心思的推动下,这两位朋友又“重归于好”了,理查德留在了府邸内和特雷维尔夫妇共进晚餐,双方都相谈甚欢,尤其是夏洛特夫人,更加对理查德的新婚妻子很感兴趣,问了很多有关于她的问题,并且热情地要求这对夫妇一定要来自己家做客。 在这顿晚餐结束之后理查德才离开特雷维尔大臣府上,而这时候已经临近深夜了。 夏尔一路将他送到了门口,然后目送他离开,接着才返回到了餐厅当中,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吃着饭后送上来的甜点,心里则若有所思。 理查德给他带过来的消息虽然不是官方消息,但是想必也是有理有据,所以俾斯麦看来很快就将来到法国担任大使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代表他在仕途之路上已经进步了一大步,摆脱了法兰克福帝国会议代表的冷板凳,正式成为了欧洲舞台上的一个玩家,尽管此时人们肯定还不会觉得这个人会有多么厉害,他们肯定不会相信,这个波美拉尼亚的乡下小地主居然有能耐把世界搅个天翻地覆。 他的目的应该也很明确,那就是劝说法国人和普鲁士亲善,然后共同打压奥地利人。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做得比较成功,拿破仑三世皇帝被他又打又拉,不自觉地走上了协助德意志统一的道路上。而现在,自己将只能从中作梗,改变这一切了。 “大臣阁下,都到了这时候了,您也该过过自己的私生活了。” 就在他想得出神的时候,他的妻子夏洛特忍不住抱怨了,还亲昵地推了推他的手。“人家都走啦!” “抱歉,夏洛特,我只是有些事情在考虑。”夏尔终于回过神来了,然后抱歉地笑了笑。 “有空去胡思乱想,不如来陪陪孩子如何?”夏洛特指了指餐桌旁边的两个小孩子。 这两个小家伙都似乎精力十分充沛的样子,尤其已经有两岁多的长子,现在正在襁褓边逗弄自己的弟弟玩,时不时地抹着他的脸,然后观察着他略有些怪异的紫色眼瞳,似乎乐此不疲。 而勒鲁什却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虽然只有半岁大,但是他却摆足了架子,仿佛不屑于理会哥哥的无聊游戏一样。 在父母亲看来,两个长相清秀而且皮肤白皙的孩子都十足的可爱,足以让他们感到满足。 “克洛维斯,过来!”夏洛特脸上布满了笑容,冲着儿子喊了一声。 “妈妈!”克洛维斯马上抛开了弟弟,赶紧跑了回来,奶声奶气的招呼实在惹人喜爱。 处在这个年纪,克洛维斯自然也很淘气,仆人们当然也不敢过于管束这位大少爷,不过在吃了几次苦头之后,他在妈妈面前倒是十足的乖顺,小孩子的精明让他明白这里只有妈妈一个人是他绝对不能违抗的——至于爸爸,他反倒没有那么害怕,因为相处的时间不是很长。 等到了跟前之后,夏洛特用汤匙从碗里面舀了一点汤,然后配上被切碎的牡蛎,递到了儿子的面前。 “快点吃!一直在那边跑来跑去,菜都要凉了!” 克洛维斯经常不喜欢吃东西,不过被打了几次之后,他也知道妈妈的命令不容反抗,所以只好苦着脸吃下了。 母亲和大儿子的互动惹得夏尔有些嫉妒了,他也将勒鲁什抱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开始逗弄起了儿子。 勒鲁什被捏住鼻子的时候皱起了眉头,然后瞪了父亲一眼,惹得夏尔一阵大笑。 勒鲁什,这个紫瞳黑发的孩子,最初曾经让他大感怪异和不适应,不过如今在父子之情的作用下,他也早就放弃了之前的芥蒂,以父亲应有的态度对待着他。 就这样,夫妇两个各自逗弄起了孩子,倒也其乐融融。 在大多数贵族家庭,因为男女主人都各自忙于自己的事业和社交,经常疏忽对儿女的照顾,搞得子女和父亲之间亲情淡薄,正因为见多了类似的事情,所以夏洛特就格外注重和孩子们互动,经常将他们带在身边,深怕母子之间的亲缘羁绊被冷漠所切断。 “夏尔,吉维尼工厂的清理工作就快要完成了,情况还算是很乐观,我们的资本已经增殖了很多倍。”就在夏尔逗弄了一会儿儿子的时候,夏洛特突然开口了,“等到清理完成之后,我准备从工厂里面抽出一些资金来进行投资……” “投资?”夏尔有些惊诧,“什么投资?” “现在国家不是在进行战争,财政吃紧吗?我听说财政部准备增发几批特别国债,而且利率给得挺高。”夏洛特低声回答,“我不喜欢风险,买国债应该是最没有风险的了。我和财政大臣的太太认识,如果有她的关照,又有你的关照的话,那么我应该可以优先去申购这些国债吧?” 夏尔想了想,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比起别的手段来,购买国债确实相当简单,而且操作起来也容易,也不用靠大批人来经手,确实是不错的投资,更何况因为战争而新发的国债利率也会比其他的稍高一点。 只不过夏洛特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让人奇怪,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夏洛特都没有对工厂的经营做出什么干涉。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投资呢?”他忍不住问。 “我一定要给勒鲁什攒一份大家业,不然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安心。”夏洛特马上回答,然后又给自己的大儿子喂了一口汤,“克洛维斯是我们的长子,我们的爵位和家族产业都是他继承,可是我们怎么知道这个小家伙以后会一直照拂弟弟呢?人都是善变的,这种事我们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了,所以我觉得最好在我在世的时候就为他做好准备。家族的钱我们不能挪用,所以我决定尽量多做一些投资,把投资的收益都集中起来留给勒鲁什……这样他未来的生活就有保障了,我也能安心。” “我们还这么年轻,想那么远做什么呢?”夏尔忍不住失笑了。 “如果不在年轻的时候未雨绸缪,那么年老之后怎么来得及?”夏洛特摇了摇头,“我已经是母亲了,我怎么能不为孩子们考虑呢?而且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有……还会有别的孩子,压力只会越来越大,我们已经见过太多可怜的浪荡子了,难道我们还能让自家孩子也变成那样?” 在古代,贵族们执行严格的长子继承制,只有长子能继承家族领地和财产,次子们只能去自谋出路,要么参军要么当教士;在如今这个年代,虽然拿破仑的法典已经规定了子女均分财产,但是在贵族的习惯当中,仍旧喜欢用各种手段把家业基本上都传给长子(这也是维持家族门第和地位的重要办法)。 所以无论是古代还是如今,都有大量贵族家庭的幼子们沦为无财产的游民,生活困顿艰苦,夏洛特在社交界经历了这么多年,当然也见多了这种浪荡子,所以她就一心想要为其他的孩子们留下家业来,免得他们受苦。 夏洛特这番话,倒让夏尔颇为感动了。 和大多数只顾自己的贵妇不同,夏洛特是个合格的妻子和母亲,一心在为家庭和孩子着想。 而他,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吉维尼的工厂资产,他已经向夏洛特隐匿了很大一部分,现在夏洛特所清理出来的资产,只不过是这份庞大资产的一角而已。 夏洛特并不是为自己来搜刮钱财的,她是真心想要为自己的孩子们做打算,而我却为了自己的私心向她隐瞒了真实情况。一想到这里,夏尔忍不住有些懊恼了。 不过,他也知道,事已至此,只能继续对妻子隐瞒下去了。 “夏尔,你觉得怎么样?”眼见夏尔的反应有些奇怪,夏洛特忍不住追问了,“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就写封信给财政大臣阁下吧,我想只要有你发话,他应该会给面子的。” “好,没问题,今晚我就写信。”夏尔回过神来了,连连点头,然后宽慰了妻子,“夏洛特,你不用担心那么多,我也爱我们的孩子,我会和你一样为他们做打算的。” “既然爱他们那就多陪陪他们啊?老是只顾自己的事情!”夏洛特忍不住笑骂了丈夫一句,然后靠在了夏尔的肩膀上,“只要我们两个努力的话,至少能够给克洛维斯以外的每个孩子留下几百万吧……这应该够他们生活了。” 在勒鲁什降生所带来的风波当中,夏尔坚定不移地站在了妻子的旁边,给了她莫大的精神鼓励,也让她极为感动,两个人原本有些裂痕的感情也由此弥合在了一起,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固。 正当夏洛特沉浸在和丈夫儿子的共处时,突然她的使女神色紧张地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小声地对她说了一句话。 夏洛特脸色微微变了。 “怎么了?”夏尔连忙问。 “皇后陛下派了她身边的一位女官,说有事要告诉我。”夏洛特回答。 第一百九十七章 忧虑 “皇后陛下派过来的人?”夏尔微微有些惊诧。 虽然他知道夏洛特是皇后陛下身边得宠的贵妇,而且两个人私交也挺好的,但是在这样的晚上突然派一个身边的女官过来找她,显然预示着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夏洛特为难地看了丈夫一眼,然后将自己手中的汤匙放回到了餐碟当中,离开了餐厅。 不得已之下,夏尔只好自己来喂儿子,淘气的孩子让他感觉有些焦躁,但是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忍了下来,一边呵斥孩子一边喂他。 不过很快,夏洛特就回来了,她的脸色有些古怪,并且手里还拿着一封短篾。 显然,那位女官在亲眼见到夏洛特,并且将自己带过来的字条交给了她之后就马上离开了。 “出什么事了?”夏尔低声问。“皇后陛下为什么突然给你写信了?” “你自己看看吧。”夏洛特同样小声回答,然后将自己手里短篾交给了丈夫。 夏尔一把拿过了这封信。 这是皇家宫廷专用的信纸,粉红色的信纸香气扑鼻,上面还打了皇冠的徽记,而在信纸当中,娟秀的字迹也清晰可见,显然这是皇后陛下的亲笔信。 不过夏尔并没有关注纸张本身,而是仔细地看了上面的内容。 “亲爱的夏洛特,陛下最近身体有些不适,虽然很快痊愈了,但是他十分害怕自己因为某些意外情况而导致帝国的政治中枢无法顺利运行,所以他打算在近期宣布将把约瑟夫·拿破仑·波拿巴亲王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如果万一他有什么不测,将由亲王殿下来处理国政。 同时,为了提高亲王殿下的威望,同时为了辅助已经年老的特雷维尔元帅,他打算在宣布了这项决定之后,将亲王殿下也派往战争前线。这就是我现在得知的一切。因为这些事情颇为重大,而且与你们有关,所以我决定早日通知你们。 你的朋友。” 落款上并没有印鉴,也没有夸张的签名,只有朴素的c—b两个字母,这是卡洛娜·波拿巴的缩写,皇后陛下用仿佛是在和朋友聊天闲谈的语气,说出了如此重大的事项。 难怪她是亲自派人趁夜送到了自己这儿来。 夏尔皱紧了眉头,重新陷入到了思索当中。 这确实是突如其来的重大消息。 他没有想到,居然在这种时候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按照家族的继承序列来说,因为皇帝陛下没有子嗣,他的堂弟约瑟夫本来就该是波拿巴家族和帝国皇位的优先继承者,不过皇帝陛下在现在就宣布这个决定,实在是让人感觉打击巨大。 这位亲王跟他的关系并不是很好,而在得到了确定继承人的地位之后,他的名望和权威肯定会愈发壮大,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 更加可虑的是,他将还要去往前线。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亲王也曾经去过前线,担任了师长,并且表现中规中矩——因为有足够多的优秀军官来帮助他带兵打仗。 而在现在这个世界当中,他一直被留在了后方没有去前线,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被派往了战场。 皇后陛下在信里面语焉不详,不知道亲王会担任什么样的职位,他会不会干涉到爷爷的指挥权呢?或者哪怕他只是担任一个师长,又会不会让爷爷那边感到为难呢? 夏尔宁可自己受到打击,也绝对不愿意看到爷爷那边碰到什么麻烦,更加不愿意看到特雷维尔家族的荣誉被别人轻易抢走。 重重思绪混杂在脑中,让夏尔心里原本的喜悦被一扫而空。 夏洛特当然知道丈夫此时的心情,她没有多说话,而是让仆人把两个孩子都带走了,让整个餐厅只剩下了他们夫妇两个人,互相沉默无言。 “夏尔,不要着急。”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夏洛特终于开口了,“陛下的决定还没有公布,我们还有时间。” 夏尔缓缓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说话。 “陛下这样做,恐怕也是担心帝国吧,毕竟现在帝国刚刚建立才没有几年,人人心里还记得法国没有皇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夏洛特凑到了夏尔的旁边,然后小声对丈夫说,“考虑到陛下的年纪,他也应该尽快确定继承者来稳定人心了。老实说……这也不让人意外,我们早就有听过类似的传言了。” “陛下现在年纪还不老,他还有时间。”夏尔皱着眉头回答,“现在确定继承者还太早了。” “得了吧,都这个时候了,说这种话还有什么意义?”夏洛特忍不住抢白了他,“我们难道能强行逼迫陛下改变主意吗?不……这不行,所以我们应该想办法面对现实。” 顿了一顿之后,她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可以和亲王殿下重修旧好,毕竟他是一个喜欢炫耀和虚荣的人,如果我们愿意为他捧场,他会接纳我们的。” “我们可以放下身段和他周旋,对他说好话,可是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夏尔微微摇了摇头,“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像陛下那样信任我。” 夏尔这倒是说出了内心的真话。 以他的性格,如果非要低头的话自然是不会在乎什么尊严的,可是,这不是什么尊严的问题。 约瑟夫·波拿巴亲王多年来早已经在波拿巴党人当中积累了自己的声望,聚集了许多拥护者和走卒,夏尔再怎么讨好他,现在也未必能够挤入到这种核心的亲信圈子里面。 如果不能,那么纵使他低头,也避免不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后果。哪怕亲王登基为帝之后继续重用自己,他的那些宠臣们肯定也会得到更大的重用,而那时候,自己所建立的那么庞大的基业、和自己的权势肯定也就会随之而饱受打击了。 新的宠臣取代了旧的权贵,然后把旧的权贵的财富瓜分,满足自己的贪欲,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有太多类似的例子了,以至于夏尔根本就不想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这么渺茫的运气上面。 更重要的是,他是想要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面做出大事业来的,怎么能容许别人来干扰自己的路? “不管怎么样,修好关系纵使有用的,我们没有必要和一位亲王针锋相对。”夏洛特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另外,我想皇后陛下比我们还要着急,不是吗?毕竟如果亲王真的继承了帝国的皇位,她就没办法自处了。” “说到底这都怪她,一直都没有完成她应尽的义务!”夏尔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当年路易莎公主来到法国,两年就生下了罗马王,可是她呢?快两年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要是她能够生下个皇太子,哪有什么亲王的事!” 显而易见,皇帝陛下现在确定亲王为继承人只是一个无奈之举而已,他也并不怎么喜欢亲王,如果皇后能够生下一个皇太子,那么这个决定肯定就会作废,谁都会想把自己的江山传给自己的血脉。 “这种事你光是责备女人有什么意义?难道皇后陛下不愿意为帝国诞下皇嗣吗?她自己也很着急啊!”夏洛特有点不高兴了,“生孩子这是急不来的,得要点运气才好,我相信上帝终究会眷顾她的,她是个多好的人啊……” 夏尔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于是只好耸了耸肩不再多说。 确实,现在对皇后陛下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诞下皇嗣这件事。某种意义上,她抛弃了那么多东西,嫁给了一个年纪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大的人,目的不就是为了成为这个帝国的皇后,成为这个皇室的始祖? 如果一直都无法怀孕,导致皇位被传给了旁系血亲,那她的一生岂不是都变成了个笑话? 在之前一段时间,夏洛特进献了一些据传能够促进生育的药方,皇后也照章使用,然而皇嗣仍旧未见降临,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焦虑苦恼,为之心惊胆战。 更加可怕的是,皇帝陛下的年纪已经越来越大了,眼看就要来到五十岁,如果现在不抓紧时间的话,以后就算想要努力也未必能够成功,留给她们的时间确实已经不多了。 也许皇帝陛下做出这个决定,正是因为不再对皇后陛下短期内诞下皇嗣抱有信心了? 难以想象皇后陛下在写这封信时的心情,但是想来是十分不好受吧。 夏尔一想到这里,重新拿起了手中的信纸仔细端详了一下,看着上面的笔迹。字迹工整流畅,而且十分稳定,并没有心绪不安迹象,语气也十分平和。 她倒是练出来了啊,确实有几分定力,夏尔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可惜命运却没有眷顾她。 但是,夏尔不是一个喜欢认命的人。 “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安抚住皇后陛下,让她知道一切都还有希望,毕竟陛下这只是暂时的措施。”考虑了片刻之后,夏尔再度开口了,“明天我进宫去觐见皇后陛下,探听一下她的口风吧。最重要的问题是弄清楚陛下到底打算怎么安排亲王殿下……” “对,绝对不能让他干扰到爷爷的工作。”夏洛特和夏尔相处这么久,自然就很快明白了丈夫的意思。“最好问清楚陛下到底打算让他在前线负责什么样的工作。” “嗯。”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将碟子里面点心直接都塞到了自己的口中,“好吧,我要去书房一下,先写一封电报明天交给他,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说完,他直接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夏尔,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帮助你的,只要我们团结一致,任何难关都难不倒我们。”夏洛特也站了起来,走到了丈夫的旁边,然后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接着,她抬起手来,指了指两个儿子,“还有他们……” “是的,谢谢,我爱你们。”夏尔也吻了一下妻子,然后转身离开。 就在第二天中午,夏尔就直接赶往了皇宫觐见皇帝陛下,向他汇报最近本部的工作情况。不过,这只是他的幌子而已,在觐见了陛下之后,他马上就前去皇后的寝殿觐见。 身为陛下最为倚重的大臣之一,特雷维尔大臣阁下自然有特权可以时常进皇宫去觐见,不过皇后陛下毕竟身份特殊,夏尔也很少去觐见她,以免惹上嫌疑。 不过,今天情况不同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在女官的引领下,他很快就来到了皇后陛下的面前。 “特雷维尔先生,很高兴见到您。”卡洛娜皇后陛下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诧,她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平静地看着他,“最近夏洛特还好吗?我挺想念她的。” “感谢您的关心,陛下。”夏尔十分恭敬地回答,“夏洛特现在很好,只不过因为忙于照看孩子所以不能时常进宫而已,她已经收到了您的问候,并且十分感激您。我今天过来,就是顺便转达她的感谢。” 此时,好几位宫廷的女官在旁边看着,夏尔当然不会蠢到直接就把她昨晚传递过来的消息说出来,所以只好暗示了对方。 “只要她一切安好就行了,如今时势多变,我们都应该保重自己。”皇后陛下仍旧十分平静,不过语气里面多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对了,您最近应该是挺忙的吧?我听到陛下说您一直在为前方的供应而伤神……” “我确实是在为此而努力。”夏尔又躬了躬身,“虽然会有些劳碌,但是比起前线的将士们来说,我已经是十分轻松自在了,我生怕自己没有尽到责任,以至于让他们蒙受不应有的牺牲……” “是啊,在这个年代,我们应该和国家同甘共苦,现在国家正在和强敌交战,我们也应该做出典范来。”皇后陛下点了点头,似乎深为夏尔的话感动,“陛下本来是十分希望亲临前线鼓舞士气的,可惜最近身体欠佳,只好作罢了。” “陛下的决心和热情,令我深为敬佩,我相信我们的将士们会为此感激淋涕……”夏尔慢条斯理地说着这样的客套话,脑子则在飞速转动,揣摩着皇后陛下话中的深意,“就算他不御驾亲征,将士们也会鼓起最大的勇气为帝国战斗到底。” “话虽如此,但是在这样空前规模的战斗当中,如果波拿巴家族缺席的话,那未免可能就太对不起拿破仑皇帝的在天之灵了……”皇后陛下的表情变得略微有些奇怪了,“陛下决定让近卫军去参与远征,而近卫军需要一位身份尊贵的领袖,我想陛下会仔细考虑领袖人选的。” 原来如此。 夏尔心里终于了然了。 自从登基称帝之后,皇帝陛下仿照他的伯父,从整个陆军当中抽调精锐部队重建了近卫军,并且给予了他们十分优厚的待遇,打算把他们变成自己最能倚重的御林军。 而在法国和俄国的战争已经来到了紧要关头的时候,这支御林军也到了上前线的时候了。 虽然他自己因为身体原因无法亲自上阵,但是让一个亲王来统帅近卫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近卫军是我国最为精锐的武装力量,而且担负着皇宫和首都的卫戍任务,所以最好不要抽调太多兵力为好。”夏尔以相当正式的态度回复了皇后陛下,“另外,最好要事前确定一下近卫军将领和前线司令部之间的指挥关系,以免到时候权责不清,影响战事。” “这些事情是陛下才需要关注的问题,我可不敢干涉太多。”皇后陛下摇了摇头,表示她不想管这个,“我现在只希望陛下的身体能够尽快好起来,帝国需要他的健康。” “我也极为希望陛下身体康健,这是帝国最为宝贵的财富。”夏尔微微笑了起来,“请您也多保重身体。” 他的话并没有让皇后陛下开心起来,反而使得她皱起了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哎……” 夏尔当然明白她到底是忧伤什么。 她的身体到了现在还是没有任何迹象,又怎么能够不让人忧虑呢。 “陛下,在这个危急的关头,您应该坚强起来,协助皇帝陛下渡过难关,如果连您都灰心丧气的话,那么臣民们还怎么能够有干劲呢?”夏尔刻意压低了声音,努力不让自己的话听起来露出了端倪,“我们真心实意地期待您能够越过一切难关,而且我们为了保卫您,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什么?”卡洛娜皇后有些惊诧。 “如果陛下暂时因为身体原因无法视事的话,那么整个国家都会需要一个掌舵人,我恳请您能够鼓起勇气来承担自己的责任,暂时摄理国政,毕竟这在帝国并不是没有先例……”夏尔侃侃而谈,仿佛是在讨论一个历史问题一样,“在当年,拿破仑皇帝出征的时候,也是让路易莎皇后摄政的,而且她做得还很不错,我认为您的睿智、勇气和机敏,绝对不会在她之下……” “是吗……”皇后陛下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位大臣是收到了自己的通知的,也就是说他虽然明知道陛下决定了在自己身体欠佳的时候让亲王当自己的摄政者,但是还是要支持自己。 在这个关头,夏尔的如此表态,无异于是说绝对支持皇后陛下,不做另外的打算。 这当然让皇后陛下十分欣慰,这意味着她的期待没有落空。 “先生,您不知道您说了一些很不得体的话吗?现在的陛下身体很好,我们无需讨论类似的问题!”在片刻的欣喜之后,皇后陛下重新恢复了平静,然后向夏尔伸出了自己的手。“好了,我等下还要和几位夫人喝下午茶……” “我请您饶恕我的罪过,陛下。我只是在假设而已,毕竟为国家考虑是我的职责,我必须为了维护波拿巴家族的统治和帝国的长治久安而殚精竭虑。”夏尔说着没有什么诚意的道歉,然后走上了前去,挽住了皇后陛下的手,轻轻地亲吻了她带着丝绸手套的右手。 “再见,陛下。” 皇后陛下微微的笑容里面带有迷人的风韵。 她今天并没有穿得十分正式,只是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不过这身衣装将她的身材衬托得凸透有致,而她胸前所别着的带有波拿巴家族家徽的钻石胸针,恰如其分地告诉世人,她就站在这国帝国财富与荣耀的顶端。 这是一个聪明而且理智的女子,不仅仅只有血脉当得起皇后的称号。 她是夏尔带到法国来的,但是即使是那时候的夏尔,也没想到她已经如此适应了自己的角色,而且得心应手地和丈夫一样施展着自己的权力。 这也许是天赋吧。 夏尔最后端详了她一眼。 然后,他恭恭敬敬地往后走,离开了皇后陛下的接见室。 他的步履仍旧稳定,态度也十分严肃,不过脑中的思绪却还是纷至沓来。 皇后陛下看来并没有被灾难所击倒,相反她还十分镇定,更加重要的是——她还知道怎么样运用自己的权力,而且也十分倚重自己。 唯一的缺陷只是她没有为帝国带来继承人,因而被皇帝陛下排斥在帝国最为核心的圈子之外而已。 夏尔将她带到法国来,一开始就是为自己找到一个皇室中的盟友,他已经如愿了。所以,他就绝对不希望这个盟友贬值,至少不能够在他需要的时候贬值。 所以,他应该去想办法为皇后排忧解难。 但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了——皇后陛下已经做了那么多努力了,却还是一无所得,那么接下来就算继续努力,又一定能成功吗? 在原本的历史上,欧仁妮皇后为帝国带来了继承人,而如今的卡洛娜皇后却还没有这样的幸运。 要是命运真的抛弃了她,那该怎么办? 他不是一个肯认命的人,尽管平时彬彬有礼一派贵族风度,但是骨子里他依旧是那个野心勃勃精力充沛的野蛮人,在威胁降临的时候他绝对不肯坐以待毙,哪怕铤而走险也在所不惜。 如果其他一切尝试都被证明徒劳的话,那么,也许,我可以为陛下代劳? 他的脑子里面突然诞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第一百九十八章 重归的征途 当夏尔的电报传到加里波利的法军指挥部的时候,他的爷爷已经不在那里了。 此时,特雷维尔元帅正跟随着英法联军庞大的舰队越过了半个黑海,来到了克里米亚半岛西部的海岸边。 从几天前开始,在英法联军的两位统帅的命令下,各处的联军军队开始登船,然后次第乘坐运输船离开了驻扎地,接着在海面上汇合,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这片海域。 庞大的运输船队和护航的海军战舰压在黑色的海面上,它们张开的风帆似乎能够遮天蔽日,在这个年代,它是人类有史以来集结起来的最强大的舰队,每艘战舰上都载有大量的炮火,能够将任何一个城市夷为平地,而那些运输船内也不遑多让,它们满载着被最为先进的武器装备所武装起来的士兵,势要让敌军为之胆寒。 在这支舰队面前,似乎没有任何力量胆敢阻挡,俄国人的舰队经过几次的打击之后,已经再也不敢和装备着蒸汽战舰的英法联军交战了,它们早已经远遁,躲到了克里米亚半岛的东面,根本无法阻挠联军的行动。 就在中午时分,这支庞大的舰队来到了卡拉米塔湾内,陆地已经遥遥在望,而战舰上那些紧张不安的人,并没有在陆地上看到有任何俄军布防的迹象。 小小的欢呼声顿时在两国紧张不安的参谋和指挥官当中响起。 卡拉米塔湾,这是两位总司令经过商议之后选定的登陆地点,这个地方地势平坦,而且海面吃水很深,方便战舰深入其内,算是一个天然的港湾。另外,这里是俄国人布防的薄弱处,两国的参谋人员都认为在这里登陆不会遇到太大的阻挠。 在地图上看,克里米亚半岛犹如是一个孤悬在黑海深处的葫芦一样,上窄下宽,通过一道狭窄的彼列科普地峡和大陆相连,越深入到海中越宽。而卡拉米塔湾就位于这个半岛的中部,半岛南端的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只有数十公里之遥,这座要塞是俄罗斯帝国在黑海周边最为坚固的要塞,也是历代沙皇向土耳其进军的桥头堡之一,它承载着俄罗斯的帝国野心,某种程度上也是俄罗斯的荣誉所在。 很明显,只要在这里登陆,就可以以极快的速度深入内陆,然后切断狭窄的半岛,围困住塞瓦斯托波尔要塞,而沙皇绝对不可能坐视要塞陷落,他一定会派兵来为要塞解围,而那时候就是联军和俄军进行决战的时候了。 带着这样的谋划,两位统帅率领着庞大的舰队来到了卡拉米塔湾,他们深入其中,然后运输舰上放下了大量小艇,满载着士兵们的小艇被奋力划向了岸边、 在炎炎烈日的注视下,大量穿着蓝色衣服的法国士兵和红色衣服的英国士兵开始靠岸,最开始数量极少,然后越来越多,很快就占据了一大片滩头,他们拿着身上带着的铲子等装备,开始在沿岸地区修筑简易的防御工事和堑壕,而在这些士兵之后,大量工兵携带着器械和工具也开始登陆,他们准备在这里修筑栈桥和其他设施,要尽快把这里变成一个简易的军港,把运输舰里面那些最大最重的武器给搬运到陆地上来。 在天空上往下看,大量的小型舰艇在舰队和岸边穿行,满载着鲜衣怒马的士兵们以及各式各样的器械和物资,犹如是繁忙的蚁巢开始搬家一样。 这副壮观的景象,任谁看了不会为之心情振奋呢?又有谁在看了之后不会对自己的事业信心满满呢? 在法军司令官的指挥舰拿破仑号战列舰上,被一大群军官们簇拥着的特雷维尔元帅,正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岸边所发生的一切,虽然表面上没有动容,但是看到大量法国士兵们上岸的时候,他仍旧忍不住心潮澎湃。 是啊,这是四十年来,法国军队第一次重新踏上俄罗斯的土地!这也是波拿巴家族对这个斯拉夫帝国发动的第二次远征!而这一次,远征军的总司令是自己。 四十年前,他在俄罗斯的冬雪当中仓皇逃跑,一路上经历了无数次和追击部队的交战,忍受着疲惫寒冷和恐惧,如同孤魂野鬼一样离开了俄罗斯,跟着失魂落魄的拿破仑皇帝回到了欧洲,而四十年后,这个失败的将军又回来了,带着一支庞大的军队重新踏上了俄罗斯大地。 多少年的宿怨,多少纠葛,终于有重新清算的时候了。 他压抑住了手指的颤抖,然后把望远镜重新放了下来。 “告诉前方的士兵们,他们必须尽快构建一个防御阵地,守卫我们的滩头,让大军可以尽快登陆上去。”他对旁边的副官下了命令,“还有,前沿的部队尽快挑选精锐的军官和士兵,派出侦察队,去探查附近的情况,我们必须尽快了解敌人的动向。” 副官很快领命,登上了一艘小型运输艇向岸边靠了过去,而特雷维尔元帅仍旧站在船头,看着繁忙的岸边。 “元帅阁下,我认为我们应该尽量抢先占领一个可以让我们尽快立足的区域。”就在这时,旁边的一位将军走到了元帅的旁边,低声向他进言,“现在俄国人估计已经发现我们舰队的踪迹了,我们的登陆也瞒不了他们多久,他们肯定继续加强要塞的防御,我们也许要做长期战争的准备。” 这位是康罗贝尔将军,是早期就投向了皇帝陛下的军官之一,因而在军队内部升迁很快,现在他是法军第四师的师长,有传言说他很得陛下的欢心,只要能够立功就有可能被陛下任命为元帅。 在埃尔欣根公爵米歇尔·内伊将军因为生病而暂时无法前来的情况下,他就成为了特雷维尔元帅之下地位最高的将领,而他也毫不犹豫地担负起了自己的责任,并且以此暗喜。 他过分积极的态度和其中暗怀的心思,特雷维尔元帅当然心知肚明,不过老元帅并不反感别人有野心,因为野心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动力。 “拉格伦男爵信心很足,他认为我们很快就能拿下塞瓦斯托波尔,同时击败俄国人的援军。”老人不动声色地回答。 “英国人总是信心满满,哪怕见到了上帝本人。”康罗贝尔将军冷笑了起来,“然而我们要立足于实际,元帅阁下。我已经几次侦查过塞瓦斯托波尔了,那是一个十分坚固的要塞,我们很有可能无法短期拿下……” “您对自己和法国士兵没有信心吗?”元帅反问。 “我有十足的信心,我们乐意为法兰西去死,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们要士兵去白白牺牲,尤其是为了傲慢自大的英国人白白牺牲。”将军则毫不退缩地回答,“我并不是认为我们会失败,只是认为胜利可能要经过比预想当中更为漫长的煎熬才会到来。” 他的回答并没有触怒元帅,老人反而低垂下了视线。 “也许你是对的,但是我们现在并没有必要去打击英国人的积极性。” 将军马上明白了元帅的意思——眼下英国人自信满满,毫不怀疑自己可以快速击败俄国人,这种自信心虽然盲目,但是却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至少勇敢的盟友比怯懦的盟友更有用。 “如果他们能够更为勇敢地同俄国人作战,我会原谅他们的轻率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将军回答。 老人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心照不宣。在说话时,他仍旧出神地看着远方繁忙的岸边。 “您最好休息一下吧,最近天气太过于炎热,恐怕……对您的身体不利。”将军忍不住对老元帅进言了,“现在我军内部疫病横行,我想您应该倍加小心,因为您是我们的主帅,也是我们勇气的来源。” 他的话没有夸张,自从来到巴尔干之后,疫病开始大量在英法两军当中流行了起来,因为潮湿炎热的环境,各种小昆虫和血吸虫开始侵袭各处的军营,然后将可怕的病症带给了这些远征的官兵。 很快,各地的军营当中都有霍乱爆发,尽管军队内部开始使用严格的措施来进行防疫,所有有病人居住的帐篷都被直接销毁,但是这些瘟疫仍然没有得到完全的控制,不光是底层的士兵,就连不少军官也猝然染病,比如埃尔欣根公爵,就是因为这种病而卧床不起,现在都没办法亲临前线指挥战斗。 同时,为了防疫,四处的大火烧掉了很多军需品,包括大量的被服靴子和食品饼干,这些物资的损失使得情况更加糟糕,联军原本高涨的士气也随之受到了重大打击,虽然两军的士兵因为长期的军事传统,依旧服从和忍耐着一切,但是高层军官们都陷入到了忧虑当中。 好在,在蒙受了大量损失之后,特雷维尔元帅通过电报多次向国内催促求援,大批的物资也被送到了前方,才总算没有让前线的军队直接就被疫病击垮。 “我的身体还不错,谢谢您的关心。”老人不为所动,“在这个关头,我必须亲临前线鼓舞士气,让官兵们知道总司令就在他们身后。” 老人慨然的回答,让将军一时有些语塞,最后,他只能敬佩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元帅。 “您……您是我们的楷模,阁下。” “你早点准备吧,尽快登陆,统领岸上的法国军队,现在到岸的官兵越来越多,要是不派个将军过去很快就会乱套了。”元帅继续下达了命令,“记得,要和英国人打好关系,在这个地方,我们必须团结一致才能取得胜利。” “我会的,请您放心。”将军马上立正,接受了元帅的指派,接着他再问,“对了,您和拉格伦男爵什么时候上岸呢?” “我们得叫他拉格伦元帅了。”特雷维尔元帅耸了耸肩,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在联军决定发起对俄国人的远征之后,为了体现英国统帅的权威,同时为了和法国统帅们平级,英国女王和政府决定授予总司令拉格伦男爵以元帅的军衔,于是现在两国的统帅都已经是元帅了,这当然让特雷维尔元帅有些不高兴。 “他只有在表现得像个元帅之后,才会是个真正的元帅。”精明的将军马上恭维了元帅一声,“在我们心里,他还是远不如您,阁下。” “现在就别说这种话了,我们要团结!”特雷维尔元帅呵斥了他,但是却并没有不高兴。“我们先去塞瓦斯托波尔外面转转,然后再上岸,希望那时候您已经把岸上都料理好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试探与疲惫 正如特雷维尔元帅跟康罗贝尔将军所交代的那样,在联军开始于卡拉米塔湾内进行登陆之后,他将载有大量士兵和军械的运输舰和少量护卫舰留在了这里,然后带着大量战舰向南驶去。 因为这里并没有俄国人的阻挠,所以战舰留在这里也意义不大,起不了掩护的作用,所以按照两军统帅的计划,联军舰队将会掉头南下,来到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外海上。一来是侦查要塞的防卫情况,二来也是为了让舰队物尽其用,牵制要塞的守军,以免他们去影响到联军在卡拉米塔湾内的登陆。 在两位统帅的命令下,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了起来,舰队被一分为二,然后大量战舰掉头南下,气势汹汹地向南面压了过去,这些庞然大物划过海面,留下了一片片白色的浪迹,因为樯橹连绵,战舰接踵而下,所以这些白色浪迹一直迟迟未散,简直就像是一把把刷子在黑色的海面上留下了长长的白痕。 英法两国都是有长年海军传统的国家,这些战舰都经过了精心的建造和维护,变成了此时世界上最为精密和危险的战争武器。在烈日的热切注视下,战舰甲板上面的海军将校们,一个个都踌躇满志,一心想要证明自己没有辜负本国政府在自己上面投入的巨额预算,和本国人民在自己上面投注的殷切期盼。 位于克里米亚半岛中端的卡拉米塔湾,离塞瓦斯托波尔只有数十公里的距离而已,仅仅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航行,这支舰队就完成了短短的航程,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塞瓦斯托波尔要塞之外。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阳光的颜色也渐渐从炽烈的白色变成了金黄色,将战舰的一张张白帆染得宝相庄严,而这支庄严的舰队也慢慢地放慢了速度,然后开始在舰队统帅、英国邓达斯海军上将的旗号命令下,开始各自移动,渐渐呈现出扇形的阵势,然后停留在谢韦尔纳亚湾的入海口前。 塞瓦斯托波尔要塞正是被这个深入内陆的海湾分成了南区和北区,这个海湾伸入陆地差不多有十几公里,而在港湾的两旁都是丘陵地。 狭长的港湾使得任何想要包围这座要塞的敌军都不得不把战线拉得很长,这些丘陵地带也成为了天然的守卫堡垒,让俄国人可以以较小的代价在海岸两边构筑炮台。 而在港湾深处,残留的一些俄国海军黑海舰队的战舰,正躲藏在里面,享受着两岸炮台的保护。 呈现扇形展开的联军舰队,小心翼翼地和岸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而在法国舰队旗舰拿破仑号战列舰上,法军统帅特雷维尔元帅正细心地观察着要塞周边的情况。 岸边的炮台已经发现了这支庞大的舰队的踪迹,他们马上开炮迎击,虽然因为距离太远炮弹无法造成什么威胁,但是却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了守军的勇气和决心。 零星的轰隆声并没有影响到老人的注意力,在望远镜的镜片当中,他看到了一片片冷峻的山石,这些石头组成了一个个堡垒,将大量的大炮和守军掩藏到了其间。 在北岸上有一些大型堡垒,是根据多边形筑城体系所建筑而成的。这些堡垒形制规整,而且视界良好,在金色的光线下,呈现出异样的几何美感。在堡垒的侧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暗堡,而在暗堡的周围,则密布着一些低矮的穹窖工事,这些工事看得出来有一些是抢在最近的时间里面赶工完成的,泥土的颜色都和其他地方不同,而在这些地堡所构成的四角形的每一边的中央附近,都有一些壕沟,这些通过近代方式所构筑的堡垒,都是近代军事工程学的结晶。 即使是身为骑兵将领出身的特雷维尔元帅,也明白,在把本方的壕沟挖到他们的堑壕边以前,基本上无法用野战炮火来直接轰击堡垒。 这些堡垒工事互相支援互相呼应,只要他们在构筑的时候没有偷工减料,那么它就可以在强大的敌军面前进行长期抵抗。由于这种工事紧靠主要塞,又可以作为用于进攻的强有力的出击据点和基地,于是,联军必须先清除掉北岸的工事和要塞,然后才能从容地南下,包围整座要塞。 而清除这边的工事,就意味着需要一次次的强攻,投入大量兵力,消磨掉无数的血肉,让大量青年长眠在这里。 一个坚决的指挥官,只要舍得填下人命,终究是能够突破这样的战线的。但是,如果俄军在要塞内和克里米亚半岛之外的兵力的足够强大,他们就可以在联军进攻塞瓦斯托波尔的时候从外围突击支援要塞的守军,这一点是可以不必怀疑的。 这是经过了俄国几代人精心经营的要塞,必然是拥有十分强大防卫力量,而为了拿下它必须集中兵力,集中兵力又将会削弱其他地方的防卫,于是又要防备俄军的解围。 这似乎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唯一的解答只能是大量的时间,还有大量的生命,前提还是国内能够一直稳定,同时保持庞大的军需品需求的供应……任重道远。 一个月是无法赢下来了,三个月应该也不行,也需要半年……不,半年后就是冬天了,也许可能要明年春夏。 老侯爵微微闭上了眼睛,只感觉眼睛酸涩,脚步也有些虚浮,但是他强打起了精神,笔挺地站在了船舷上,以挑战式的眼神看着对面模糊不清的要塞。 “轰击两岸的炮台。”接着,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旁边的副官们说。“压制了他们的炮台之后,我们进去看看!” “是!”副官们马上传达了他的命令,然后开始通过旗语来传达给其他战舰。 而接下来,战舰的行动就将由联军舰队的总司令英国的邓达斯海军上将来负责了。 和守军零星的炮击不同,大量英法联军的战舰要训练有素地多,依照旗号的命令,一些搭载着臼炮的小型战舰和三帆的快速巡洋舰无视了对面的炮火,强行向炮台凑了过去,而后,大量战列舰迫近了过去。 重新恢复了些许精力的老人,重新拿起了望远镜看向了远方的要塞。 就在这时,他的耳朵突然被轰隆的声音震得几乎失聪,原来是前方的舰队正在邓达斯上将的命令下,向要塞开炮了。 最前方的轻型战舰大无畏地冲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距离上,然后冒着风险向岸上丘陵上的炮台开炮。这些轻型战舰只搭载着大型的臼炮,就是专门用来轰击岸上坚固目标的,它们的射程短,但是威力却很大。 而这些大型战列舰也不遑多让,他们使用的重型大炮密集地开火,毫无保留地发动了攻击。 在不绝于耳的轰鸣声当中,无数的炮弹向两边的炮台倾泻而去,铁质外壳的炮弹因为被带出炮膛的速度,而得到了可怕的冲击力。这些炮弹砸到了炮台的外墙和胸墙上时,发出了巨人的怒吼,碎裂爆炸开来,将大片砖石炸出了缺口。飞散开来的炮弹碎片和砖块又来回纵横碰撞,发出尖锐的嘶鸣,很快就将炮台上的各个地方都打得面目全非。 四处的砖墙都被打出了深深的划痕,被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有些地方甚至还有血光混杂到了其中。在如此凶狠的炮击之下,炮台四处都有尘泥飘荡在天空,混杂着血腥的尘土味似乎能够传到海面上的战舰里面,在整个惨状如同被铁犁耕过了几十遍一样。 每次击中敌方的炮台,都会在指挥舰上惹来“帝国万岁!”之类的欢呼声,年轻的军官们兴致勃勃地看着被死神和战神笼罩的这片区域,犹如是欣赏一幕宏大的戏剧一样。 然而,特雷维尔元帅却要镇定地多,他看得出来,这样的炮击虽然压制住了对面的炮台,造成了一些损失,但是这样的损失对守军来说算不上什么,他们用不了多久就能修复。 这只是在啃一层表皮而已,整个怪物,甚至因为而小小的伤口而被激怒了,它一定在发誓要死战到底,要和我们这些人拼到最后一口气……老人心想。 “啊,我们大概要在这里呆很久了!”在炮火的隆隆烟雾当中,特雷维尔元帅再度心想。 看着这座在陆地上似乎岿然不动的要塞,他不由得感到有一种由衷的不安和焦躁。 他当然不是在怀疑联军的胜利,他知道,以英法两国的实力和财富,就算是打消耗战,也绝对可以把俄国人拖到失败,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能够赢下战争。 然而,在这个鬼地方带上几个月,也许一年,我还能活着回到法兰西吗? 老人低垂下了视线,他感觉自己的眼皮似乎有千钧之重,最近他时常陷入到这种莫名的晕眩当中,而今天,因为身处在不停炮击的舰船上,震耳欲聋的炮轰声让他似乎比平常更加晕眩。 但是,他更加知道身为总司令的职责,于是他抓紧了船上的栏杆,用尽最大的力气不让自己表现出痛苦,或者展露出软弱的迹象。 没有人看出总司令的疲惫和虚弱,人人都沉浸在炮击要塞的轰鸣当中,他们既惊叹于联军的武力和舰队之强大,又被现代武器的可怕威力所震慑,这些集结了如今世界上最强大科技成果的舰船,正在将舱室内的炮弹毫无怜悯地倾泻到了对面的要塞上面。 在他们的努力下,对面炮台的反击渐渐地低落了下来,而包括特雷维尔元帅的坐舰在内的联军战舰,则更加大胆地靠近了海湾,然后干脆就冲进到了谢韦尔纳亚湾里面。 这是一个狭窄的海湾,会面临被两岸大炮夹击的风险,所以他们都无心恋战,只是快速地冲了进去,观察着两岸的情况。战舰上一大群军事工程师们,不停地记录着两岸的防备体系和要塞的布局,同时绘制着军事地图,这些地图将会在接下来的战争当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当这场炮战持续到了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在特雷维尔元帅的命令下,英法舰队离开了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海域,他们今天的侦查工作已经完成了,也给了守军一个足够的警告。 然而,特雷维尔元帅的心情却比来之前要更加沉重了。 当舰队回到位于卡拉米塔湾内的联军登陆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在黑夜当中,大量战舰聚集在港湾之内,犹如是阴影当中隐藏起来的群兽一样,他们今天已经带来了足够多的恐惧和死亡,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特雷维尔元帅接见了几位重要的军官之后,准备休息了,他只觉得浑身疲惫。 那个曾经在德意志和俄罗斯平原上纵横驰骋,似乎永无止歇的骑士,现在再也没有那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力了,他现在只想要休息。 然而,世事却总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满意。 就在这时候,一艘向拿破仑号靠过来的小艇,给元帅带来了一封加急的电报——这正是夏尔发给爷爷的电报,这份电报在加里波利被转译出来之后,因为元帅已经率军赶往了克里米亚半岛,所以那里只能又派出了一艘小帆船,将一封封电报和信件加急运送过来。 “我们必须得尽快把电报线牵到这里来,不然一切就太迟缓了,简直都没办法和国内沟通了。”已经习惯了电报的元帅心想。 接着,他拿过了电报,开始详细地阅读了起来。 最初,夏尔的问候让他十分满意,他也十分想念孙子,不过到后面,他的神态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陛下将会派亲王过来?”他自言自语,眉头紧锁,心里则多了更加沉重的心事。 这下已经没法睡觉了。 老人挣扎起疲惫的身躯,开始吩咐副官,赶紧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几位将军那里去。 第另一个世界(4) 1857年4月1日 随着夜幕的降临,万家灯火如同繁星一样充斥着巴黎的夜空。巴黎的夜晚一如既往的温柔多情,无数的行人在塞纳河两岸以及这个城市的所有可供消遣的地方漫步徜徉,欣赏着帝国这颗举世闻名无与伦比的光辉之城。 因为皇帝陛下推行的城市改造政策,巴黎开始进行了空前规模的建设,大量的街道被拓宽,并且经过精心的布局,在数年的努力之下,这座城市变得愈发美丽。 曾经的暴乱和政变已经成为了历史,之前和俄国的战争也早已经结束,眼下巴黎的市民们正在享受着惬意的和平时光,因为经济的兴旺发达,市面上变得尤为繁荣,帝国最为辉煌的和平时代已经来临了, 和往常一样,城内各处都在举办着宴会,有钱有势的家庭都在为帝国张灯结彩,炫耀自己的财富。而在城郊的克尔松公爵、德·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宏伟府邸里面,情况也同样如此。 公爵现在担任帝国的财政大臣,手握着无比庞大的预算,同时也在维护着帝国的财政根基,经过他这两年的努力,帝国已经从战争的财务泥潭当中走了出来,重新走向了经济繁荣。而正因为有如此功绩,于是公爵愈发得陛下的宠信,可谓权势赫赫,人们都认为他是帝国皇帝之下最后权势的人。 公爵夫人夏洛特一贯喜欢社交,家里时常举办宴会,而在公爵走上了权势的顶峰之后,为了笼络党徒,这种宴会举办得更加频繁,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举办一次。因为出席的人大多数都是名流显贵,场面十分盛大,哪怕在巴黎也被认为是最为顶级的社交场合之一。 今天的公爵府邸已经张灯结彩,不停地有马车进出,一大群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进入到了其中,神态或傲慢或谦恭,但是都带着一丝期待——毫无疑问,如果能够得到公爵的关照的话,就可以得到莫大的好处。 而就在这车水马龙之间,一辆灰黑色的小型轻便马车也夹杂在了其中,然而它并没有按照正常流程来到前庭的大门等待通报,而是不引人注意地绕到了府邸的后门然后停了下来。 接着,一位穿着灰色裙子的女子从车厢当中走了出来,她的步履十分平稳而且有节奏,脚步声很轻,在动静之间显现出了矫健的活力。不过,借助微亮的灯光,能够在她的眼角处看到细微的皱纹,显示她的年纪并不如动作看上去那么年轻。 她跟在仆人的后面慢慢地走着,神色平淡甚至有些肃穆,仿佛是在做什么大事一样。 绕过了花园的走廊之后,她随着仆人进入到了宅邸当中,虽然特意往人少的路上走,但是她仍旧不免同一些客人照面而过,然而她却招呼也不打地直接走过,仿佛谁也没看到一样。 很快,她就走上了楼,然后来到了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书房门口。 仆人小心地敲了敲门,然后在通报了来者之后就直接走了,然后门被来客推开了。 “艾格尼丝姨妈,晚上好!”正坐在书桌前的克尔松公爵夏尔·德·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热情地站了起来,然后走上了前去,向来客伸开了手,“我很想念您……” 虽然今天晚上特雷维尔府上高朋满座,有很多名流客人聚集,但是夏尔并不打算一直陪着他们。他并不喜欢身处在热闹的地方,更加对和一大群人说着无聊的客套话聊天兴致缺缺,所以在传统上,府邸内的社交宴会都是由公爵夫人来主持的,大臣阁下只是在最后阶段的时候出席,和各位客人寒暄一下——当然,对客人来说,只要有这样的结果就已经值得满足了。 而艾格尼丝就不一样了,这不仅是他的至亲,而且还是从小照看着她长大的人,更加重要的是,在她回到法国之后,他们又重新变得亲密无间。 然而,和兴致冲冲的公爵不同,艾格尼丝却伸出手来挡开了夏尔的手,然后背手过去关注了门,接着,她用冷静到有些凌厉的视线看着夏尔。 “进去。”她冷冷地说,不自然地带上了些命令的口吻 她这冷淡的态度,让夏尔愣了一下,然后他只能苦笑,走回到了房间里面,坐到了自己的书桌后面,而艾格尼丝则走到了他的正前方,隔着书桌盯着自己的外甥。 两个人在房间当中一时默默无言。 “要不……您先座吧?”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感觉有些尴尬,于是对艾格尼丝说。 然而艾格尼丝却不为所动,一直盯着他,仿佛是要从中看出什么东西一样。 夏尔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长叹一口气。 “对不起……” “呵,大臣阁下,您居然也会说对不起了!”艾格尼丝打断了他的话。 “别这样叫我……求您了。”夏尔更加尴尬了。 “是你自己以为自己飞黄腾达了不起了。”也许是夏尔的请求起了作用,艾格尼丝稍稍收敛了一些,语气也变得正常了一点,不过仍旧带着点讥刺。“现在人人都恭维你,恐怕你自己也迷了心窍吧。” “对不起。”夏尔再度重复了一遍。“不过……我还是记得自己是谁的。” “你记得吗?”艾格尼丝反问,然后她又苦笑了起来,“是啊,你还记得,你当然记得了,你是埃德加的儿子,继承了祖先和父亲的血脉,也将他们的事业发扬光大……” 这辛辣的讥讽,让夏尔愈发难受了,他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 “艾格尼丝!” 他直呼其名,省略了任何别的称呼,就像是称呼普通的朋友一样。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只有在独处的时候他才这么做。 这个称呼也勾起了两个人的回忆,那是一段有愧疚有惊慌,但是却又也有刺激的日子。 被这么一喊,艾格尼丝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了起来。 “别这么叫我!”她大声向夏尔呵斥。 如果不是夏尔为了两个人私下的见面特意支开了守卫和仆人的话,恐怕就凭这声呵斥都会惹人过来敲门了吧。而此时,楼下的大厅却是一派歌舞升平,公爵夫人正笑意盈盈地和客人们闲谈,珠宝和勋章让那里流光溢彩,没人顾及得到楼上的小小风波。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我……现在很痛苦,你想象不到的痛苦。”艾格尼丝抿住了嘴唇,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夏尔,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将我置于这么痛苦的境地?为什么罪恶要从你父亲一代一代地传沿下来?我……我和爱丽丝做错了什么,要得到你们这样的惩罚?” 她的面孔微微有些扭曲,显然是真正地在为之痛苦无比。 再配上灰黑色的裙子,简直就像是穿了丧服的未亡人一样。 她这么痛苦的样子,自然引得夏尔也是一阵难受,他没有想到,今天艾格尼丝居然会是以这样的态度找到了自己,内疚不安。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已经很多次地在他面前饱受这种痛苦的折磨。 因为很显然,她从夏尔这里得到的一切,固然缓解了孤独,让她品尝到了这一生都未曾经历过的欢乐,但是也在积累罪恶感,因为她这是在否定自己曾经奉为圭臬的一切,同样也是在否定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 如果和那个人的儿子呆在了一起,那么为了姐姐去杀掉那个人又还有什么意义呢?自己的一生岂不是就成了笑话?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直纠缠着她,让她痛苦不已。 她从夏尔这里得到的欢乐有多少,心里累积的罪恶感就有多少。 这种罪恶感所带来的痛苦和自我毁灭欲,就像淤积的洪水一样,终有一天,就要溃坝而出,吞没一切。 看到她如此痛苦的样子,夏尔愈发难受了,他忍不住又重新站了起来,走到了艾格尼丝的旁边,然后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肩膀,就像他多次做过的那样。 “艾格尼丝,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只是凡人而已,我们能尽量追求的也只有这一生的生活而已,对得起谁对不起谁,很重要吗?况且,你已经做了那么多努力,再也不欠任何人的了。”他凑到了艾格尼丝的耳边然后轻声说,“别怕,你的身边还有我,就算是到了地狱里面,我也会一直陪伴着你的,你已经受了那么多苦楚了,难道不应该享受生活了吗?” 一边说,他轻轻抚摸着艾格尼丝的鬓角,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抚平对方的情绪。 “都……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来用这种话来欺骗我吗?”艾格尼丝凄然转过头来,十分痛苦地回答,“不,夏尔,我已经受够了你的当了,我不想再上当了。而且……也没有必要再去上当了,我们终究是要为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的。” 她的话越来越冰冷,让夏尔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艾格尼丝。“怎么了……?” “我们都罪孽深重,上帝是不会饶恕我们的,而我们只能想办法去赎罪,不是吗?”艾格尼丝突然冷冷一笑,“现在,是赎罪的时候了。” “怎么……怎么赎罪?”夏尔心惊胆战地问。 “你用你的生命赎罪,我用我最后的年华来赎罪。”艾格尼丝马上回答。 “无论多么罪恶的血脉,我相信……只要从一开始就有爱来浇灌,终究是能够变好的。” “这……?”夏尔还是不明白。 不过,突然脑中的灵光一现,让他明白了什么。 他视线微微往下移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胸腹,明明那里现在还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 “艾格尼丝……不,不要……”他近乎于哀求地喊了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恳求什么。 然而,艾格尼丝却依旧不为所动,她抬头看着夏尔,眼睛里近乎于是一片肃穆。“我要证明,自私自利终究会得到惩罚,无论是埃德加,还是你,还是……我。” 而这也就昭示着无比明确的决心。 天哪! 已经明白过来的夏尔猛然转身,想要离开艾格尼丝的身边,然而艾格尼丝却快速地走向了他的背后,挥手向他的脖子打了过去。 而夏尔本能地急促往前一扑,避过了颈部的要害,可是艾格尼丝重重地打到了他的肩膀,火辣的疼痛猝然从肩膀上传来,力道之大几乎让夏尔直接扑倒了地面上。 好在,柔软的地毯没有让夏尔受到更多的伤害,他挣扎着转过身来看着艾格尼丝。 在他惊骇的视线下,艾格尼丝轻轻巧巧从袖管里面抽出了一柄金属短剑。 这把短剑似乎是最近打造的,泛着金属的银白色,式样简单,剑身很薄,剑刃不过二十多厘米长,刃口尖利,剑柄上则挂着吊穗,精致得就像是个艺术品一样。 然而,在艾格尼丝手中,这却成为了可怕的凶器。 “艾格尼丝,不要这样!”夏尔忍不住再劝了她。 可是艾格尼丝却浑然未觉,慢慢地向夏尔踱步了过来。 “来人啊!”夏尔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声喊了出来。 然而,早已经被支开了的仆人们无法听到,而楼下那歌舞升平的人们自然更加毫无所觉。 夏尔顾不得后悔了,他一步步往后退,但是坚硬的书桌却无情地挡住了他的退路。 在夏尔的视线当中,艾格尼丝冷漠得让人害怕。 “艾格尼丝,请冷静一点儿!我们没有什么不能谈的不是吗?”他忍不住再对艾格尼丝大喊。 “行了,这种话就别说了,既然我都这样了,你就应该明白,说什么都没用了。”艾格尼丝凄然地笑了起来,但是步履却稳定地让人可怕,“都已经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那么不像话了,请有尊严地离开吧。” 没错,我确实不像话,可是……可是大家不都是这样吗?皇帝陛下还有大臣们,人人都不都这么干吗? ——他想要这么为自己辩解,但是最后又觉得只能更加触怒艾格尼丝所以只好作罢。 “如果要赎罪的话,我可以赎罪的。”他做了最后的努力。 “先生,我已经四十岁了,你却以为你可以耍弄那些小孩子的花言巧语来糊弄我?”艾格尼丝再度冷笑了起来,眼中的寒光似乎能够让人的血液都冻结起来。“我要你放弃掉你所有的一切,抛开那些不合道德罪恶,重新像一个正直的人那样生活,照顾你的妻子和家庭……你做得到吗?不用再给我什么虚假的承诺了,我不想听了。” 夏尔一时语塞。 确实,这是实话。 看来是过不了关了。 艾格尼丝已经凑得很近了,然后凑然向夏尔冲了过去,手里的短剑也随之扎向了夏尔的胸口,夏尔慌忙侧开腰,然后往旁边躲开,然后艾格尼丝的脚步却丝毫没有放慢,急速转开了方向,然后又是重重一划。 “啊……”夏尔痛得大喊了一声,血光迸现。“艾格尼丝……” 艾格尼丝停了下来,看着惨烈的外甥。 他已经担任了财政大臣,如今已经是威风赫赫,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内向腼腆的孩子了。 然而在艾格尼丝眼里,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个怯生生的孩子,在自己严厉的督促下,笨拙地比出一个个手势,惹得自己哈哈大笑。 要是时光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啊。 “是时候为自己承担责任了,孩子。” 眼泪已经被擦去了,她的眼角依旧白皙皎洁,泪光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硬下心来,用又向前猛踏了一步,再给对方留下了一道致命的伤口。 血大片大片地流了出来,染红了地毯和书桌,让这里变成了惨烈的凶案现场。 夏尔忍耐着剧烈的疼痛,左支右绌地躲闪着,最后绕到了书桌的一边,而在那里,有一段丝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他召唤秘书的工具,只要拉一拉这道铃线,在楼下随时待命的仆人就会赶紧上来,接受公爵大人的命令。 夏尔向书桌这边侧了过去,因为受了伤,他的速度很慢,不过仍旧还是来到了这条丝线的边缘。 他伸手过去,眼看就要碰到了。此时鲜血正大片地从胸口上涌出,让他头脑晕眩,让他浑身乏力,他只感觉脚有千钧之重,费尽了最后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栽倒下来。 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他停住了手。 我要是叫人,她就活不下去了。 他已经昏沉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丝明悟。 是啊,就算叫人过来也没人能救自己了,又何必拖着她也一起去死呢? 眼泪在他的眼睛里凝结,然后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 他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翻回身来,看着正快速向自己冲过来的艾格尼丝,以及那把闪耀着寒光的细剑。在他眼中,剑尖的寒芒越来越盛,正无可挽回地向自己压了过来。 “对不起。”他低声喃喃自语。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尖锐的刺痛再度从胸口传来,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背后透出了金属的寒芒,又是一大片血喷了出来,染透了名贵的地毯,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黑色。 “再见。”艾格尼丝俯下身来,看着夏尔,然后低声说。 接着,饮满了鲜血的短剑朝着心脏重重一刺。 无尽的黑暗笼罩住了夏尔的眼睛。 痛苦结束了。 即使是头被切下来也不会再有痛觉了。 …… 春天来到了大地,带来了勃勃生机,也让法兰西的乡村万物复苏,到处都是一片鲜亮的绿色,树林在春风的吹拂下哗啦哗啦地响,奏响了华美的乐章。 在这片乡村苍翠的森林当中,今天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戴着带面纱的帽子,脸色苍白,犹如是一个丧偶的寡妇一样。 唯一奇怪的是,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 她静静地站在一个没有刻字的墓碑前,停留了半晌。 “对不起……爱丽丝。” 然后,她轻轻地在旁边挖了一个小坑,然后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首饰盒,里面装的当然不是珠宝。 她亲吻了一下首饰盒首饰盒,泪水突然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对不起。” 伴随着这样的呢喃,她将首饰盒埋葬了进去。 第二百章 郁愤与激励 在压抑的天色下,原本一片喧嚣的卡拉米塔湾又突然回归了旧日的宁静。 此时,浓厚的黑云覆压在天空当中,虽然还只是下午时分,但是却犹如傍晚一样阴沉。 谁也不会怀疑,又一场暴雨就要降临了。 带着这样的觉悟,原本繁忙的运输舰开始收拢了自己的舢板,开始做防备暴雨的准备,而岸边营地内的士兵们也各自咒骂着回到了自己的简陋营地里面。 “轰!” 很快,在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当中,一道道清亮的白色丝线在乌云当中织出了经纬,倾盆大雨再度在雷霆的伴奏下,毫不留情地落到了克里米亚半岛的荒野上,雷霆的轰隆声犹如大炮的轰鸣,而暴雨打落在地上的声音犹如鼓点和枪响一样,自然界在风暴当中演奏的乐曲,几乎比人类在战争当中的声势还要猛烈几分。 这种暴雨,足以让人类的一切活动宣告终止,无能无助地在自己的居所瑟缩着,等待着暴风雨的过去——哪怕如今这里所停留的,是这个世界上此时最为强大的军师联盟,也同样只能畏服在大自然的伟力之前。 “他妈的!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啊!” 在一个行军帐篷当中,看着不停渗漏进来的雨水和满地的泥泞,一位穿着骠骑兵制服的法国军官忍不住又咒骂了起来。 他是骑兵营长塞缪尔少校,隶属于第二师,之前曾经跟随法国大军登陆了瓦尔纳,并且跟随着大部队一路行军,前往锡利斯特拉要塞城下,并且参与了解救要塞的战斗,击退了俄国人。 在俄国人退回到自己原本的出发阵地之后,他们在要塞原地待命,而修整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接到了法军司令部的命令,于是重新退回到了瓦尔纳港口,再度踏上了运输船,并且最终来到了克里米亚半岛的大地上。 这个年仅三十岁出头的青年军官,长得人高马大,留着长长的头发和漂亮的金色小胡子,精力十分充沛。和绝大多数骑兵军官一样,他喜欢穿着炫目服装并且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和各地的女孩子谈情说爱,在几个驻地里面都留下了风流艳史。 他天性乐观,花钱如流水,以至于常年陷入到欠债的窘境当中,而且也从不为未来发愁。而在帝国和俄国的战争爆发之后,这位野心勃勃的骑兵军官也大喜过望,主动向上司申请要第一时间加入前线,而运气也没有辜负他,他所在的师成为了第一批的远征军的主力部队之一,最先就踏上了和俄国人的战场。 他勇敢地参加了战斗,并且以自己和部下们的表现为荣,他渴望能够得到更多的表现,与其说是为了建功立业,倒不如说是找到一种和平生活中所不可能有的刺激感觉,他就是那种真正享受战争、享受与死神时常擦肩而过感觉的人,这种人都是天生的战士。 不过,今天,这位天生的战士却没有平常的那种乐观了,他脸色和天气一样阴沉,焦躁不安地在帐篷里面走来走去,也将自己的焦躁传达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想大概还要好几天吧。”在其他人的沉默当中,吕西安·勒弗莱尔上校回答。“现在正好是克里米亚的雨季。” “再连下几天的话,不用敌人进攻,我们就快完了!”塞缪尔少校焦躁不安地回答,“我们的战马已经死了不少了,要是再这么下下去,我们就该徒步对着敌人冲锋了。” “要是那时候我们还有力气徒步冲锋,那倒好了……”旁边一位步兵军官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我只怕在这之前疾病和暴雨就已经毁灭了我们。” 他的话也得到了其他一些军官们的赞同,一时间帐篷里面愁云惨雾,这些法军军官再也不复之前的意气高昂。 这倒也不奇怪。 自从联军开始在克里米亚半岛登陆之后,一开始情况十分顺利,俄国人给了联军最大的方便,他们的登陆行动一直都没有受到俄军的袭扰,很快上万联军军人就顺利登陆到了港湾里面,并且在这里建立了简易的营地和防御工事。 然而,很遗憾的是,最初的顺利之后,麻烦就来了。 自从上个星期开始,营地附近哗啦啦的雨就几乎没有停过,连续袭向了联军的营地,让原本就还只是初步建起的少量营地立即就陷入到了泥泞的包围当中。 即使是士气最为高昂的联军部队,在碰到这样的鬼天气,然后在泥泞当中狼狈地过了好一阵苦日子之后,都会忍不住牢骚满腹,怨天尤人,再也不复之前的高昂士气,哪怕是这支已经立下了功勋的部队也一样。 更为可怕的是,在雨水和蚊虫的袭击下,原本稍微得到控制的疾病,又重新开始在联军当中流行起来了,虽然立刻军队就以极高的效率来进行病疫隔离,并且就地焚烧病死者的遗体,但是疾病还是在难以遏制地蔓延当中。 而且,暴雨也给物资的运输带来了困难,在时常的暴雨当中,岸上的部队能够得到的物资补给大幅减少,士兵和马匹只能吃他们之前带上来的储备军粮,而且很少有燃料可以供他们把水烧开,结果愈发增加了部队所面对的苦难。 唯一的好消息仅仅是,这样的暴雨当中,俄国人的行动同样受到了限制,所以哪怕联军士气如此低落,也没有因此而丧失获胜的希望。 种种艰难,给联军上下带来了强烈的打击,虽然军官们努力维持军中的士气和秩序,但是他们心里也都感觉苦不堪言,在今天军官们的聚会当中,好几个人都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与其我们泡在水里烂掉,我们还不如早点找个机会跟俄国人决战吧。”在一起抱怨了一阵子之后,塞缪尔少校忍不住提议了,“现在我们至少还有点儿实力,要是再等一阵就什么都没了……” “塞瓦斯托波尔没那么容易打。”另一位军官摇了摇头,“总司令不是带着舰队过去侦查过一下吗?他说这地方我们得留好几个月。” “比起病死和被泥巴堵死,我觉得还是要被子弹打死更好。”塞缪尔少校悻悻然地说,“至少那样还有价值一些!” “如果您愿意带着你的骑兵对着棱堡冲锋,我们倒是乐意给你们支援,听说当年远征俄国的时候,缪拉亲王就带着人强冲了俄国人的棱堡。”这位军官耸了耸肩,“但是如果想要我们跟着你们上的话,那还是算了。” 他的话惹来了一阵哄笑,也让年轻气盛的塞缪尔少校气得脖子都发红了。 “这是一个法国军官应该说出来的话吗?!”他大声问对方,“怎么?你怕了?怕了的话现在你可以回去啊!” 他激怒的话,引得那位军官勃然色变,眼见两个军官吵得不可开交大有开打的意思,吕西安忍不住开口了。 “够了!大家别吵了。”他抬起手来,制止了他们的吵架。 身为上校的吕西安,是在座的人们当中军衔最高的人,而且又有深厚的背景,所以他一发话,其他人都不敢接话了,只能聆听着他的指示。 “现在的环境很糟糕,我能理解大家的焦躁不安,说实话我也有点情绪。”吕西安先是叹了口气,但是马上又严肃了起来,“但是越是如此,我们越应该镇定下来,不能随意发泄自己的情绪,因为我们是军官,下面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如果我们都气馁了,士兵们该怎么想?我们必须做好表率作用!” 在他含蓄的指责之下,吵架和发牢骚的几位军官都低下了头来,虽然他们未必心服,但是他们必须表现出应有的纪律来。 “何时发动进攻,如何发动进攻,这是总司令才能决定的事情,我们是无权置喙总司令的决策的。”在控制了气氛之后,吕西安放缓了语气,“眼下我们只能等待总司令的命令,在这之前,我们的义务就是以坚定不移的态度作为我们部下的表率,让军队维持最低限度的战斗力,否则我们就是失职的!” 刚才几位沉默的军官们纷纷点头称是,显然吕西安说出了他们心中所想,就连原本发牢骚的人也只能勉强应了下来,因为吕西安的话确实没有任何错误。 “总司令的身体,现在怎么样?”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一位军官低声问。“他现在还能流畅地下达命令吗?” 这个问题,让帐篷内的空气突然又阴冷了几分,人人都默不作声,并且用有意躲闪的视线看着吕西安。 这确实是一个让人不得不关注的问题,身为帝国的元帅和远征军的总司令,特雷维尔元帅拥有着极高的威望,而他的健康状况也就成为了全军内部最为关注的问题之一。 吕西安稍微犹豫了一下,他知道他的每句话都有可能在部队里面引起骚动。 但是转念一想,他觉得说谎话更加没有意义,因为谎话终究会被拆穿的,而那时会给全军带来更大的打击。 “我前几天去拜访了元帅,他的身体确实状况不佳,一直都卧在床边。”他慢吞吞地说,尽量不带有任何任何感情色彩,也让每个人都可以听清楚,“不过,他的精神还算不错,意识也十分清醒,可以流畅地给我们下达命令,我想他还是可以担负指挥全军的重任的。” 看得出来,许多人暗暗松了口气,处在如今这个艰难的状况,他们当然都希望总司令能够安然无恙,以免给军队带来更加严重的打击。 “总司令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又在这个鬼地方,身体上出现一点问题也很正常吧。”塞缪尔少校低声说,“不过我相信上帝会保佑他的,他理应得到无上的功勋作为奖赏。” 身为骑兵军官,他比其他军官对骑兵出身的元帅更加有感情一些,所以他是真心如此说的。 “大家请放心,国内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呼声,加派了不少军医前来前线,元帅会得到最妥善的照顾的。”吕西安再度开口了,“而且这些军医应该可以让我们早点摆脱疫病的困扰……” “让那些该死的医生早点来吧!”塞缪尔少校摊开了手,显得如释重负,“不然我们都没法打仗了!” “轰!”就在这时,天空又传来了一阵雷声,原本已经开始稀疏的雨滴,骤然又变得剧烈了起来,哗啦哗啦的雨声让每个人心头都不仅一沉。 就在吕西安想要说几句轻松的话给大家减压的时候,帐篷的幕布突然被人掀开了。 来者在军服之外,穿着厚厚的雨衣,他一进来,就向吕西安行了个军礼。 吕西安马上看清了,这是他的妻弟,在元帅身边担任副官的乔治。 他仍旧沉着脸,然后向对方也严肃地行了军礼。 “元帅阁下请您过去一趟,上校。”乔治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对他说。 “好的,明白了。”吕西安点了点头,然后命令自己的勤务兵给自己拿雨衣过来。 第二百零一章 请求与召见 在披上了雨衣之后,吕西安跟着乔治一起走出了帐篷,然后冒着倾盆大雨来到了营地当中的小路上。 雨点一直都在哗啦啦地下,到处都是积水,让穿着军靴的吕西安感觉非常难受。 他们已经经受这种折磨很长一段时间了,不光是别的军官,就连吕西安自己也感觉到有些焦躁。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他并不害怕危险和死亡,但是这种泥泞和雨水的煎熬实在太让人难受了。 只不过,在部下和同僚们面前,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不肯让他们看到任何颓丧的负面情绪。 吕西安跟在乔治的旁边,两个人在营地的小径当中艰难地跋涉着,雨水让周围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在吕西安的注视下,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少尉,显现出了一种混合着一种少年人青年人特性的气质。纤细的身材、苍白的皮肤和红润的嘴唇,让他多了几分清秀,可是他严肃的神情,稳定而又节奏的步伐,以及坚毅的目光,却让人不再怀疑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乔治。”在确认了周边没有人之后,他忍不住低声对他说,“元帅的身体现在究竟怎么样?” 乔治微微放慢了脚步,他视线微微移动,确定了风雨当中并没有人在观察自己两个人之后,他低声回答,“情况不是那么乐观。医生都说元帅的身体……已经达到了老人的极限了,恐怕再也难以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一听到他这话,吕西安不由得踌躇了起来。 自从来到了克里米亚之后,因为身体突然不适,所以元帅一直都留在战舰上,没有上陆,引发了全军的军心浮动。吕西安原本就对元帅的健康十分不安,如今听到了乔治的话之后,他更加犹豫了。 医生们的话十分直接,似乎在暗示着元帅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极限,很明显,衰老是无可避免的自然定律,哪怕在巴黎精心调养也无法避免,更何况是在这个荒凉的克里米亚半岛。 一想到这里,吕西安禁不住叹了口气。 元帅是全军的总司令,他的健康攸关全军,更何况,元帅也是他的恩主之一,不管是从全军还是从个人的角度来看,他都不得不心怀忧虑。 不过,他毕竟是一个经历了多年风雨的人,在片刻的失神之后,他将这种忧虑深藏到了心中。 “总司令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不能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扰,麻烦你多照顾一下他,另外让他不要太过于劳累。”他淡然地向乔治说。 “我明白的,姐夫。”乔治点了点头,然后很快就又摇了摇头,“可是元帅他从来都不会听我的话,我们又怎么能够命令得动一位元帅呢?” “就算是这样,你也要努力!”吕西安显得更加严肃了,“元帅选择你做他的副官那是对你寄托了信任,你必须用实际行动来回报这种信任!还有,叫我长官!” 乔治动了动嘴,想要为自己辩解,但是最后他放弃了,“好的,我知道了,长官。” 看着妻弟的表情,吕西安心里又是微微有些感叹。 他实在太好运了,出身于贵族家庭,而且身为独子,早早地就被家人们寄予了莫大的期待,并且还得到了像特雷维尔元帅那样的军内大佬的提携,可想而知,他以后将有锦绣前程——这是在很难让人不产生一点嫉妒的情绪。 然而,命运真是奇妙,让自己走到了这个地方,也让自己这样的人居然成为了他的姐夫。 他在离开法国的时候,就曾经接受了妻子无数次的嘱托,请他好好照顾这个年轻人,毕竟乔治是她唯一的弟弟,也是这个家族的继承人,她和她的父母实在承担不起让他蒙受危险的可怕后果。 一想到这里,吕西安严峻的表情又松懈了下来。 “乔治,一定要牢记自己的职责,牢记你身上背着多少希望。” “我知道的。”乔治又点了点头。 然而,在雨气当中,他眼神变幻不定,显然心里还有太多事情。 “还有什么事吗?”吕西安忍不住问。 “长官,我……我想要参加战斗。”犹豫了片刻之后,乔治忍不住对姐夫说。“我想要和您一样在前线战斗!” 吕西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临走之前妻子忧愁的模样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马上摇了摇头,“不行!你忘了你姐姐的话了吗?他们费了多大的劲才让你不用上前线,你怎么能够这样对待她的努力呢?!” “我很感激他们,可是……”乔治为难地低下了头来,“我无法容忍自己在你们战斗的时候袖手旁观。长官,我也要荣誉!” 在军校的生活当中,他已经接受了严格的军事训练和教育,也幻想过自己终有一天可以像前辈们那样在沙场当中驰骋,建功立业,像一个英雄那样去夺取荣誉,哪怕死在战场上也可以得到光荣。 然而,当他真的踏上了前往前线的征途之后,现实却打碎了这个年轻人玫瑰色的幻想,他成为了元帅的副官,一直都只能呆在后方,呆在元帅的身边,过着和国内一样无聊而沉闷的生活,无法和那些勇敢的前线官兵们一样浴血奋战。年轻人的激情和军事教育的熏陶,让这个年轻人渴望摆脱后方的桎梏,参加到前线的战斗当中。 即使知道这是父母在为自己好,他仍旧心里郁闷无比,这种郁闷一直都在啃噬着他的内心,让他焦躁不安,他忍耐了许久之后,终于忍耐不住了,直接跟姐夫提起了自己的要求。 他眼中的激情,让吕西安心有触动,在多少年之前,刚刚从军的他也是这样的,也正是在这种激情的催动下,他不知疲倦地在阿尔及利亚的热风和荒漠当中穿梭,在枪林弹雨当中出生入死。 可是,自己和这位妻弟,是完全不同的人。 “……对你来说,什么荣誉也比不上生命重要。”吕西安摇了摇头,直接拒绝了乔治的话,“你知道你未来将拥有什么吗?” “我知道,可是我更加知道我现在拥有什么!”乔治瞪大了眼睛,毫不退缩地看着吕西安,“长官,您真的认为荣誉没有生命重要吗?当年国王的弟弟都在前线作战,难道他肩头上的东西比我更少吗?” 这诘问让吕西安一时说不出话来了,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因为妻子的嘱托的话,他根本就不会阻止乔治。在他看来,身为军人,渴望战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再好好想想吧。”最后,他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 “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不会再改变主意了!”乔治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您认为我应该做出一些大事的话,如果您对我有更高的期待的话,那么请您让我像您一样战斗吧,这才是我作为军人应该做的!” 吕西安又叹了口气。 是啊,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有志气的人终归是应该做一些不同的事情的。 “如果这是你的要求的话,我会满足你的。”最后,吕西安只能叹了口气,“在我们和俄国人交战之后,也许你会过来我这里传达总司令的命令,而那时候你就顺便跟随我战斗吧,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不过我要告诉你,这绝对不是什么游戏,那是血腥的屠宰场,只有满地的鲜血残肢和可怕的死亡。”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长官!”乔治大喜过望,直接立正,大声向吕西安表明了决心。 他根本就没有在意姐夫后面的话。“那么我会尽快找到机会的,等到雨停了之后,我们就会向南进军了。” 在雨中,穿着雨衣的他激烈的动作,马上就抖起了一滩水,模样实在有些滑稽,不过吕西安此时却没有注意这种事情了。 “什么?”吕西安的注意力被后面的话吸引住了,“雨停了我们就进军了?” “是的,这是我在总司令身边听到的消息。”乔治放低了声音,“在英国人的催促下,元帅决定在近日就发动进攻,以免给俄国人太多时间。” “是吗……” 这个意外的消息让吕西安怔了一下。 毫无疑问,如今的联军正面临着极大的困难,暴雨,疫病还有供应上的问题都折磨着他们,士气也在滑落,这些负面因素将大大地影响到联军接下来的战斗力。 不过这样做也有好处,联军现在面临的困难接下来也将会持续,如果现在一直不动的话,士气和战斗力将会面临更大的衰减,更何况尽早行动也可以让俄国人难以趁机从容调动兵力。 所以,行动与否有利有弊,但是如果这是总司令的意志的话,他只能服从命令。 而且毫无疑问,在联军南下之后,他所在的师因为已经上岸了,到时候将会作为主力军团来使用,和英国人的登陆部队一起向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发动进攻。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那么到时候你来找我吧,不过,记住,一定要保守秘密。” “好的,谢谢您!”大喜过望的乔治马上向吕西安致谢。 这时候,雨已经渐渐地停了,而这两个人也已经走到了海滩边,并且登上了一艘小艇,向海面当中不远处停泊的拿破仑号战列舰驶去,远远望去,在灰蒙蒙的天空当中,这些庞然巨舰盘踞在海湾的周边,犹如一群拱卫堡垒的巨人一样。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战列舰上,吕西安和舰上的几位军官互相军礼致敬之后,大踏步地跟着乔治来到了总司令所居住的舱室当中。 因为最近一直都在下雨,所以船上的空气一直都有些不太好,闻起来带有一种木制品的霉味以及海水的腥咸味,这种味道让一直在陆地上服役的吕西安感到有些难受,他难以想象在这样的环境里面,总司令该怎么忍耐下去。 带着莫名的不安,他在舱室的床上看到了法国远征军的总司令阁下。 此时,元帅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憔悴,看得出来最近一直都在为很多事情消耗心力,而且日渐消瘦,两鬓的头发也变得有些杂乱,并且愈发银白。 这种衰老的迹象,让吕西安感到有些莫名的难受。 没有什么比看到战士迟暮更让人耿耿于怀的事情了。 而就在他还在心里暗暗感伤的时候,元帅慢慢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睛里面带着一些血丝,但是仍旧炯炯有神。 “吕西安,你终于来了。” 第二百零二章 教诲与重逢 “吕西安,你终于来了。” 这声呼唤虽然酥软无力,但是终究能够听得出来原有的矜持和镇定,至少说明元帅的头脑还是如同之前一样清醒。 “是的,我来了,元帅阁下。”吕西安连忙收起了自己的思绪,直接站直了行了个军礼。 “不用那么拘谨。”老人慢慢地从床上抬起了身体,靠在了床背上,然后随手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的身边来,“请坐吧。” “是!”吕西安还是神情严肃,不过听从了元帅的吩咐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一走到床边来,吕西安就闻到了一股十分浓烈的药味,不过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正如你所看见的那样,我现在十分虚弱。”仿佛是不想把精力浪费在繁文缛节上,特雷维尔元帅的话直截了当,“所以我现在没有太多时间来处理日常工作,这就对你们这些高级军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希望你们能够直面现在的压力,并且维持住军队的士气。” “这正是我在努力的,阁下,我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够为部下们做表率,至少在现在还算是履行好的职责。”吕西安连忙点了点头,虽然有自夸的嫌疑,但是他却能够让人不产生类似的观感,“不过……您也知道,经过最近的一系列不顺,我们的部队受到了一些不该有的损失,结果部队原本高昂的士气变得低落了下来,就连一部分军官也产生了焦躁和不安的情绪……如果不加以改善的话,恐怕会给我们接下来的战斗带来严重的困难。” 虽然他说得十分委婉,但是元帅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很正常,吕西安,我们的士兵都是好样的,但是他们不是铁人,他们是活人,有情绪也有痛苦。”元帅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在俄罗斯的风雪当中往欧洲跋涉时,比现在的他们更加绝望,有很多人走到筋疲力尽的时候甚至宁可冻死也不愿意走了……” 吕西安十分清楚,人上了年纪之后,很习惯于回忆往事,所以虽然元帅有些偏题了但是他仍旧静静地听着,好在元帅的思绪还算是清醒,所以马上收回了话题,“不过,这种困难只是暂时的,我已经多次将我们现在面临的困难报告给了国内,而且国内一直都在努力解决我们的困难,现在增援很快就要到克里米亚了,等到增援来了之后,我们就可以稍稍解决目前的困难了。” 吕西安点了点头,不过并不因此而振奋起来,类似的话他已经听到过几次了,可是“增援”一直迟迟没来,他的心早就冷下来了。 “等到增援一到,我们就发动进攻,一定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让尽量多的人回去。”元帅继续说了下去,同时从床头拿起了自己的元帅杖,轻轻地拄在了地上。“你们现在尽快做好出发的准备吧,这该死的雨总有停下来的时候。” “我们是真的要直接进攻塞瓦斯托波尔吗?恕我直言,元帅阁下,我们现在士气有些低落,而且供应和装备都不令人满意,士兵们也因为疾病而大量减员……”尽管知道元帅现在的精神不宜过于操劳,但是因为事关重大,吕西安忍不住还是追问了,“那座要塞布防严密,如果我们以这样的状态去进攻的话,恐怕……恐怕难以成功。” 顿了顿之后,他连忙又解释了起来,“请您不要误解,我绝不是害怕和敌人作战,我只是不想让将士们受到无谓的伤亡,尤其是这种伤亡不能带来胜利的话就更应该避免。” “不用解释,吕西安,我知道你的勇气。”元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塞瓦斯托波尔的情况我实际观察过,确实不是轻易就能打下来的,所以我也没有叫你们现在就去进攻要塞的打算。现在,我只想让你们去肃清俄国人在要塞周边的防卫,如果可能的话就包围它。” 吕西安明白,元帅这无异于是承认,对要塞的进攻可能将是一场长期的围城战,而这也和他的判断相吻合。 “先把它孤立起来,然后我们就从国内运一批可以用来轰击要塞的重炮,用炮弹来慢慢地敲开这座要塞的外壳——英国人估计也会这么做。”特雷维尔元帅继续向吕西安解释着,“而在这之前,我们包围它,顺便击败那些想要来救援这座要塞的俄国援军就行了,塞瓦斯托波尔将成为一块吸引俄国军队的磁石,让他们不得不拼尽全力过来和我们交战,省得我们再去长途跋涉找他们。” 诚如元帅所想,克里米亚半岛是俄国人控制黑海的枢纽,而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又是控制这个半岛的枢纽,不管是从军事上还是从政治上,沙皇绝对承受不起丢失它的打击,所以他们肯定会拼了命地来救援,于是俄国人就没办法和1812年那样大踏步后撤了,他们只能走上来和联军决战。 而这番部署也让吕西安心悦诚服,他心想元帅果然还保持着极为清醒的头脑。 “另外,你们一定要记得,多让英国人发挥作用——英国人既然比我们更加积极,那么他们自然应该就很乐意多流血。”特雷维尔元帅微微笑了起来,“吕西安,去让部下们准备吧。” “好的,我会让部下们尽快准备的。”吕西安马上答应了下来,但是又有些迟疑。“不过,现在我们的师长还在休养,恐怕……” 身为第二师的旅长,他的上级是埃尔欣根公爵米歇尔·内伊将军,在来到加里波利之后突然染病,而且缠绵病榻许久,因此一直无法赶回到前线指挥自己手下的部队,这也极大地影响了部队的作战,吕西安深知接下来的战争恐怕会比之前还要激烈,所以委婉地劝谏元帅,希望他能够为自己派一位新的师长过来统领大家。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特雷维尔元帅却给了一个奇怪的回答。 “内伊将军重病缠身,这是我们的极大损失,也确实给你们带来了不小的困难,吕西安,你们两位旅长要团结起来,努力克服他缺席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我相信等到国内的医生赶过来之后,他会很快痊愈的,到了那时候,你们就可以摆脱现在的艰难处境了。” 吕西安怔住了。 他和另一位旅长是平级的,虽然平常关系处得不错,但是谁都指挥不动谁,在平时还好,要是在战时的话岂不是会惹来麻烦?这可不是空谈什么团结就能解决的问题。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还好,但是天知道埃尔欣根公爵什么时候才能够痊愈,如果一直没好的话,难道现在的窘境要一直持续下去? 如果不是因为看得出元帅精神还算清醒的话,他几乎要怀疑元帅是病得糊涂,已经听不懂他的话了。 似乎是看出了吕西安心中的不安和疑惑,特雷维尔元帅微微笑了起来,这一刻这个老人尽显从容,再也看不出之前的病弱。 “吕西安,你是个优秀的军人,你的服役记录一直十分良好,你勇敢而且有头脑——一句话,你已经足够成为一位将军了。但是……” 特雷维尔元帅话锋一转,“做将军容易,但是想要做好将军,光讲军事是不行的,还得讲政治。军队某种程度上比外面更加严酷,因为大家都是见过生死的人,所以比其他人更加没有顾忌,在军队的世界里,一个人没有党徒和靠山,那么就什么都不是,谁也不会看重他,他也做不成任何事……” 吕西安不安地低垂下了视线。 他知道,元帅说得是实话,但是这话确实让人有些遗憾。 “所以,一个好将军就必须照顾好他的党徒,因为只有这样党徒们才会也对他忠心耿耿。”特雷维尔元帅的语气温和而又从容,犹如是老师对待学生一样耐心,“某种意义上来说,埃尔欣根公爵就是我的这样一个党徒,虽然他现在重病了,但是我不能抛弃他,我必须为他保住这个职位。” “原来是这样……”吕西安恍然大悟。 “如果是平常的话,我不用做得这么明显,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因为亲王殿下很快就要来了,他的身份特殊,而且率领着最精锐的近卫军兵团,而且你也知道他的,他是一个雄心勃勃的人,一心想要扩张自己在军队里面的影响力……所以我必须防备他影响我的指挥权。”特雷维尔元帅放低了声音,“如果我身体好的话,这完全不是问题,可是我现在的身体不好,所以我必须要用你们来维持我的指挥权力,所以我绝对不能放弃掉他,除非他真的有那么倒霉,被病菌给带到了天上去。” 吕西安已经全部明白了,说到底,元帅是在防备着将要来到前线的约瑟夫·波拿巴亲王。而且,他也知道那位亲王雄心勃勃,一向以帝国皇位的继承人自居,等到了前线之后,他肯定也会大肆笼络高级军官们,积累自己在军队当中的势力,而这就影响到了特雷维尔元帅。 所以他宁可冒风险也一定不肯换将,坚持要让埃尔欣根公爵留在师长的岗位上。 他心里有些难受,因为他知道,特雷维尔元帅的决定,无异于是在以自己的利益来损害军队整体的利益,明知道会给部队造成损害,却还是要坚持这么做。 他一直都不喜欢和别人耍弄心思,可是哪怕在军队里面也无法摆脱这种利益纠葛,这实在让人有些难受。 不过,在这之外他又有些感动,他知道元帅跟他说出如此隐秘的心思,那其实就是在表达对他的信任。 而他更加知道,他现在就已经是特雷维尔元帅口中的“门徒”之一了,他的个人前途,乃至家庭的利益,都已经和这个家族绑定了起来,可以说是休戚与共,所以他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那好,我明白了,阁下。”他重新立直了腰,以严肃的语气回答,“我会遵从您的命令,和同僚们团结起来克服一切困难的,我们衷心期待内伊将军能够尽快返回前线,带领我们取得更大的胜利!” “很好。”老人笑着点了点头,“吕西安,本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让你来接管这个师,可惜不行……现在还不行,你还没办法直接当将军,不过,不用担心,只要继续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将军的,而那时候……你就可以真正出人头地了。不过,这对你来说,既是幸运又是烦恼,因为你有时候不太善于应付一些复杂的局面,这方面你要多听听你夫人的意见,说实话她可以做你的引路人。” “我会的,谢谢您的提醒。”吕西安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他确实很感谢上天给了他和朱丽结识的机会,自从结婚之后他也一直心无旁骛,除了带兵和钻研军事之外,只是一心一意地和妻子和儿女相伴,哪怕是已经渐渐出人头地的今天,也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妻子的事情。在朱丽的那些亲戚和朋友们当中,她们渐渐地忘记了这是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反而暗自艳羡朱丽为自己挑选了一位好夫婿。 而这也正是夏尔和特雷维尔元帅如此信任吕西安的原因。 他们都知道,只要玛蒂尔达在,朱丽就会继续和特雷维尔家族交好;只要朱丽在,吕西安·勒弗莱尔就将是这个家族忠诚的朋友。 “好了,该告诉给你们的,我已经告诉你了。”特雷维尔元帅重新躺倒在了床上,然后又回到了之前的虚弱状态,轻轻地挥了挥手,“具体的安排你们去做吧。” “好的,元帅阁下。”吕西安又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向元帅行了军礼,然后转身大踏步地从舱室走了出去。 比起刚才,他现在步伐更加坚定了许多,虽然现在客观恶劣条件并没有改变,但是至少他已经清楚了一切情况,不再和之前那样茫然。 而在他走后,元帅又闭眼在床上假寐。 因为海水的作用,舱室在微微摇晃,带动着床也在摇晃,这让元帅感觉更加疲惫。 虽然刚才和吕西安只聊了一个小时不到,但是他还是感觉精力衰竭,头晕目眩,他挣扎着看了看窗外,发现现在天色已经变黑了。 就要到晚餐的时间了吧。 可是他一点也没有食欲,所以他只好又闭上了眼睛开始休息。 最近他的脑子里一直在回放自己多年前在俄罗斯大荒原上的征程,那种饥渴和煎熬,似乎如今又重复了一遍,唯一的不同只是,当年的他有着无穷的精力,挺了过去,而现在……他已经再也没有那份激情了。 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突然梦见了巴黎,梦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 他们应该还好吧…… 就在这时,他感觉脸上有一只手在轻轻摩挲。 他微微睁开了眼睛,在最初的昏花之后,他愕然发现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正含着眼泪看着他。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头上也戴着白色的帽子。 这是在做梦吗?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爷爷!”他听到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然后芙兰直接抱住了爷爷的头。 “傻孩子。”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特雷维尔元帅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跑到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第二百零三章 决绝 在摇晃不定的船上,精神已经十分疲乏的特雷维尔元帅又陷入到了昏昏沉沉的精神状态当中,自从来到了这里之后,他差不多已经习惯自己这种状态了,心里也自知这是精力衰竭的症状。 人年老了就喜欢回忆往事、挂念儿孙,而在迷迷糊糊当中,他的脑海中一直回想着自己之前的生活,以及孙子孙女,还有未来将要继承自己家业的曾孙子。 所以,在睁开眼睛看到孙女儿之后,他简直不敢相信现实,最初他怀疑自己因为心有所思所以看花了眼睛,可是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他终于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做梦,孙女儿是真正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 在病痛疲劳的时候,能够有孙女儿陪伴,这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幸福,可是在最初的喜悦之后,老人只能板起了脸。“傻孩子,你们跑到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我太担心您了……”芙兰并没有因为爷爷的训斥而生气,她只是心痛地抱着他,几乎哭了出来,“在您身体遭遇到如此折磨的时候,我……我没办法袖手旁观啊!所以我只能请求哥哥,让他将我也送过来……” “夏尔疯了吗,怎么能做这种事?!”特雷维尔元帅皱起了眉头,“他就不知道吗?现在我们这么显贵,多少人在盯着我们,我们怎么能轻易去做一些不靠谱的事情,让别人暗地里看笑话呢?你为什么要带着他一起任性?特雷维尔小姐,我很感激你的孝心,但是请你赶紧回去吧,我这里有的是人照顾我,他们也把我照顾得很好。” 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简直就像是在训斥孙女儿了。 芙兰低垂下了视线,努力让自己不要受到这种训斥的影响。 显然,在爷爷的心里,继承家族、继承他的一切期待的哥哥才是他心中最为看重的人。她心里早就知道了。 “这不是我们的任性之举,爷爷。”等到了老人发完了脾气之后,芙兰才小心跟他解释,“我……我不是以照顾您的名义过来的,而是以医护志愿者的名义过来的。” “医护志愿者?”老人有些奇怪了。 “是的,我招募了一支女性志愿者队伍,带着她们一起来到前线,配合军医们来看护联军的伤病员。”芙兰点了点头,“您多次向国内报告说前线的疫病严重,大批官兵减员,所以哥哥对此十分忧心,一直都在催促国内尽快派更多有经验的医生去前线,而经过他的努力,我们已经征集了一批人。不过,有医生还不够,护理工作也必须有人来做,所以我自告奋勇,也招募了一些人,跟随医生们一起过来……所以,您看得到,这是在为帝国效忠,而不是我们在任性行事。” 特雷维尔元帅皱着眉头,静静地听着孙女儿的陈述,现在他终于明白事情的始末。 “这样说来,你是带着志愿队来照顾伤病员的?” “对,我是来照顾军人们的,而您,同样也是军人的一员不是吗?”芙兰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如此明媚,以至于元帅紧皱的眉头也不禁舒展了开来,“一想到自己能够为国效劳,能够帮助到您,我就……我就感到由衷的光荣。” 她只说了此行最为光鲜的一面,带着志愿队来跟着军医们一起照看伤病员,然而她有意跟爷爷隐瞒了为了治疗霍乱伤寒等等疫病,他们在吉维尼的实验室里面做的各种实验的事实。 这终究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她认为没必要告诉爷爷,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是特雷维尔家族倾尽心力投资运营的实验室,未来将会作为家族的核心资产来谨慎对待,实在不宜曝光在世人面前。 她这次过来,除了照顾爷爷,为帝国效劳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在世人面前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因此更加不能牵扯上任何有污点的地方。 “现在我们志愿队已经跟随着运输船过来了,她们和军医们一起准备上岸,我……我想过来先看看您。” 在她的解释下,特雷维尔元帅也终于慢慢地接受了夏尔兄妹的做法。 “好吧,现在你们既然来了,那我也没办法再把你们都赶回去,那就按你们的计划来办吧。”在考虑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颔首认可了孙儿孙女的做法,“不过,既然你们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要坚持到底,你们赶紧上岸,把医院尽快建立起来,做事要有做事的样子,不要惹得别人耻笑我们!” 对元帅来说,如果真能够尽快控制住疾病在联军军队当中的蔓延,这对他来说将会是最好的消息,甚至比国内调来一两个师的援军还要好,毕竟现在的伤病员都是已经上过战阵的老兵了,如果失去他们将会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如果真能办到这一点的话,孙女儿跑过来他也不在乎了。 “我明白的,爷爷……您放心吧,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投入到工作当中的。”芙兰立刻回答,“我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您,明天我就和她们一起了。”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老人的脑中又是一阵恍惚。 他回忆起了之前祖孙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个个片段事无巨细地在面前闪过,直到最后,定格在了那天晚上。 就在那个晚上,他失去了自己的儿媳妇,又伤心又愤怒,对自己的儿子的荒唐行为恼怒无比,而就在那天晚上,那个不成器的家伙将一个婴儿带了过来。 “爸爸,别太伤心了,您还有个孙女儿!”仿佛为了讨父亲欢心,他就像是献宝一样将襁褓当中的婴儿递到了自己的面前,看不出一点儿刚刚丧妻的痛苦。 这个婴儿的皮肤像牛奶一样洁白,留着稀疏的金色头发,而她的眼睛则像海水一样湛蓝。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就决定收下这个孩子,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后悔这个决定。 她小时候是个多可爱的孩子啊。 而埃德加……已经变成了幽魂。 儿子,你在那边还过得好吗? 老人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你长大了。”他定定地对孙女儿说。 “嗯!我已经长大成人了。”芙兰当然无法揣摩出老人心中的思绪,她只是欣喜地应了一声 接着,她突然又站了起来,然后炫耀式地在爷爷面前转了一圈,白色纱裙的裙摆也随之飘荡了起来。“这是他为我们设计的制服,您觉得怎么样?” “刚刚还夸你长大了,怎么又跟小孩子一样?”老人对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然后,他的笑容骤然僵住了,眼睛也微微睁大了。 “我走了之后,你们……没有做什么吗?”他重新变得严厉起来,质问芙兰。“你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吧?!” 芙兰一下子也怔住了,她不知道该不该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回答我!”老人加大了音量,也因此而显得愈发虚弱。 在这样的质问面前,芙兰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说谎话。 “还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最后,她老实地回答了问题,“但是我们已经约好了……等到这场战争结束之后……” 老人只感觉血气在往头上涌,他头晕目眩,几乎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夏尔……夏尔……”他低声呼唤自己孙子的名字,既有挂念,也有恨铁不成钢的痛切。 他怎么就这么想不通事情呢?! “您没事吧?”芙兰被爷爷的表情给吓住了,慌忙又走到了床头抱住了他,“对不起……” “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老人冷笑了起来,严厉地盯着芙兰,“你们太对得起我了!尤其是你……尤其是你……” 当年那么可爱的孩子,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呢?他简直想不明白。 “对不起……对不起。”芙兰眼泪也流了出来,只顾着一声声地道歉。 然而,即使一直在道歉,却还是没有退缩自己的立场。 这让老人愈发痛苦。 他们已经约定好了……而那时候谁又能来阻止他们呢? 我还能够回去阻止他们吗? “你们就是在等我死吧?”他满心萧瑟,“然后你们就可以按自己喜欢去生活了。” “我们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唯独这一点,请您相信……求您了!”芙兰抽泣着回答,“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们更加爱您了!我最想要得到的就是您的祝福,不然该多可怕啊!” “算了吧。”老人挥了挥手。“要是真想让我活下去,你们怎么会这样做?” “求您了!”芙兰哭得更加厉害了,只顾着祈求原谅。 “那么你就放弃这种执念吧,好好过你应有的人生。”老人强打起精神说。 然而,他得到的回答只是哭泣声。 多执拗的孩子啊,老人痛苦地想。 他们是打定主意了吗? “我就算死了也没办法原谅你们的。” 这句话冲到了老人的嘴边,但是最后,他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舍不得这么说。 一个爷爷该怎么样才能狠下心去诅咒自己的孙子和孙女儿呢? 他只觉得全身虚弱不堪。 “我死之后,随你们的便吧,但是休想我活着的时候原谅你们!”他用仅剩的力气喊了出来。 第两百零四章 进军 随着阴云渐渐从克里米亚半岛上的天空散去,绵延多时而且被联军将士所集体诅咒的暴风雨终于结束了,太阳重新在这片荒原上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而这也让全军上下都松了口气。 随着太阳的到来,不光军心士气有了极大的振奋,原本因为暴风雨而近乎于停滞的物资运输,终于又重新归于正常,源源不断的运输舰队将大量的物资和军火运上了岸,也让岸上近乎于空虚的防御得到了加强,现在岸上的不再是一群泡在淤泥和雨水当中哀嚎的可怜人了,他们被重新激励和武装了起来,变成了一支战意高昂的军队,或者可以说——一群饥渴地寻求着残杀和胜利的野兽。 而他们的渴望也注定将很快得到回应。 就在暴风雨停歇之后,最近一直因为身体欠佳而在战舰上静养身体的特雷维尔元帅,终于稍稍恢复了健康,并且带着自己司令部的随从和参谋官们从拿破仑号战列舰当中走了下来,在岸上统带他的法国军队,而英军的统帅拉格伦元帅也早已经等候在了这里。 两位联军统帅的汇合,预示着新一轮大规模行动的时机已经成熟。他们两个经过了短暂的商议之后,马上达成了共识,要尽快出兵,赶紧去打击俄国人,同时孤立塞瓦斯托波尔要塞,为拿下它做好准备。 在统帅们达成了共识之后,两国的军事机器以极快的速度运转了起来,并且在短短两天之后,就做好了出击的准备。而后,大军从卡拉米塔湾内的临时基地当中开始倾巢而出,沿着海岸向南部的塞瓦斯托波尔要塞挺进。 克里米亚半岛人烟稀少,道路开发也十分薄弱,不过因为靠近海岸,所以地势大多平坦,所以联军得以展开了队形,各支部队以严整的军容向南方压了过去。 和未来那个时代不同,这个年代的炮火还没有精准和密集到让人只想着逃生的地步,因此各国的军队都是将虚荣心发挥到了极限,非要将自己的军队打扮成闪闪发亮的英雄不可。 在艳阳的护送下,数万大军沿着平坦荒原行进,他们的军服凑在了一起,鲜红靛蓝,构成了一个个方阵。在队列的最中央,两军统帅骑着战马联袂前行着,而在他们和他们身边的高级军官们身上,披着姹紫嫣红的绶带和勋章,在日光下更是闪闪发亮,而在大军的前方,是一大群驾着高头战马,身穿着华丽的骠骑兵制服、手握着锋利马刀的轻骑兵。 何其盛大的场面! 整个大军,缨穗鲜明,而且步履轻盈,一扫之前的颓丧之气,又重新恢复了信心,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深信,在西欧两个最强大的国家联合起来之后,地球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他们。 这是半个世纪之后,欧洲国家对俄罗斯的又一次进军,每个人都深感自己在参与一项宏大的事业当中,好像此时自己的肩头正在担负着整个世界的历史一样。 而实际上他们也确实是在创造历史,三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正在兵戎相见,并且决心在克里米亚的荒原当中决一雌雄,胜者将会得到一切荣誉,而败者只能默认灾难的降临,并且在至少一代人的时间里面被束缚住手脚,再也无法在欧洲大陆上施展自己的野心,世界史将会永远铭记上这一刻,他们将在短短几个月,甚至几天内决定欧洲和世界在未来一代人的走向。 此时的吕西安·勒弗莱尔上校,也正骑着战马,带着自己的部队向南前进着。他的部队所属的法军第二师,此时正位于大军的右翼,靠着海岸这边。 这位年轻的上校,也和自己的部下们一样激动和不安,体内急速分泌的激素,让他注意力比平常更加集中,也更加热血沸腾。他已经从军很多年了,无论是法国国内还是北非的荒漠都已经踏遍了,而他知道,他此生迄今为止所参加过的所有战争,都将不如今天所发生的这场盛大和重要。 然而他更加知道,对一个军官来说,激情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理智,他身上肩负的不仅是历史,还有部下们的生命,他只能慎重行事。 此时正是盛夏最为炽热的时段,之前的暴风雨虽然折磨人,但是也至少遮挡住了太阳,而如今风雨散去之后,炽烈的阳光开始无所顾忌地炙烤着大地。这几天气温开始急速上升,让他不得不去考虑高温所可能带来的危险后果。 此时他的部队就在夏天的炎热暑气当中行军着,因此根本无法避免炽热的阳光,中暑像瘟疫一样在部队里面蔓延,好在法军官兵、包括吕西安在内大多数都在北非呆过,承受过北非沙漠的炙热考验,因此大部分人总算挺过来了,并没有影响到军队的行动。 不过,因为之前在军营当中流行的霍乱等疾病的缘故,部队的减员幅度还是令人触目惊心,吕西安现在几乎有四分之一的兵力无法动用,只能留在卡拉米塔湾的基地里面休养,就算是现在能够跟随他行动起来的官兵,不少人也是面色蜡黄,气力绵软,让人担心他们能够一直跟上大部队的行军,更别提和敌军作战了。 好在,根据联军所得到的情报,此时的俄国人也同样饱受天气和疾病的折磨,处境绝对不比联军更好,而且,因为俄国人官僚机构的拖沓作风,虽然近期他们一直在往克里米亚增兵,但是后勤供应却十分不畅,以至于新到的部队马上就陷入到了困境当中,缺乏必要的补给品和药品,甚至就连军械都无法补充完整,只能承受着恶劣环境的折磨,无从发挥自己的战斗力。 这些好消息,让联军有了继续进军和俄国人交战的底气,他们深知,俄国人土地辽阔,潜力巨大,但是办事也一贯拖沓懒散,所以最好的策略就是趁着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给予他们沉重,取得巨大的胜利,逼迫他们尽快求和——否则,回过神来的俄国人就将会发挥出他们庞大的潜力,拖垮他们的敌人们。 是的,必须尽快南下,夺取塞瓦斯托波尔,至少孤立包围它,切断它和俄国内地的联系,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俄国人在克里米亚半岛失去立足之地,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俄国人陷入到难以维持的境地,否则这仗就很难打了。 天气炎热,而且思绪繁杂,戴着军帽的吕西安,额头上刚刚擦了一次汗,没过去几分钟之后又布满了汗珠,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从马鞍旁边拿起了水壶,猛然又给自己灌了一口,直到甘甜清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流落到胃中之后,他才感觉舒服了不少。 “我们现在到哪儿了?”润了喉咙之后,吕西安马上转头,看向了同样骑着马跟在他身边的人。 这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身材高大,皮肤苍白,表情也十分僵硬。他紧绷着坐在马鞍上,手紧紧地拉着马缰,看得出来骑术并不精湛。 出奇的是,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亚麻布的衬衣,而且因为炎热的天气而敞开了袖口和领口,着装十分不严肃。混在这一大批穿着军装的人中间,他却只穿着便服,而且神态平静,好像一点也没有感到尴尬似的。 听到了吕西安问话之后,这个年轻人不慌不忙地拿起了自己手绘的地形图,然后仔细地看了看周边的地形。 “我们已经来到了阿尔马河附近了。”接着,他用近乎于听不出声调的僵硬语气回答,“差不多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摸到俄国人的边了——如果您这么希望的话。” 虽然他的态度和语气都不太得体,然而吕西安却露出了笑容,向他表示了由衷的感谢。 “谢谢您,孔泽先生,您真是为我们帮了大忙了……法兰西将会感激您的,您一定可以为此得到我们的感激,陛下也将会奖励您。” “陛下还能奖励我什么呢?我倒但愿他不要知道我比较好。”孔泽只是耸了耸肩。“陛下原本有机会得到我的效劳的,可惜他错过了,这是他的巨大损失。” 自从帝国决定尽快对俄国人宣战之后,夏尔马上就开始为爷爷做了出兵之前的准备,他将自己的心腹手下孔泽派到了克里米亚,一方面联络那些对沙皇不满的俄国人,窃取俄国军队的情报,一方面则实地勘察地形,以便充当大军远征后的第一手资料。 孔泽接受了命令之后,马上带着一群人前往了乌克兰和克里米亚,借着经商的名义秘密地执行了雇主的任务。 他以他特有的一丝不苟的精神,老早就已经在这一带逛了个遍,而在战事真的爆发之后,他来到了特雷维尔元帅身边开始作为秘密顾问来使用,充当向导,提供情报。 在开始的联军炮击敖德萨的行动当中他就已经大展身手了,根据他提供的情报,联军舰队将敖德萨这座曾经繁荣的港口进行严厉的炮击,连同港口的炮台和舰船一起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当然,跟特雷维尔家族有关的那些仓库和商行则基本上幸免于难,并且准备趁着这个机会独占市场,将残忍的战争变成一个美好的盛宴。 而在联军于克里米亚半岛登陆之后,他又充当了向导,并且透过自己的朋友们,将对面俄军的信息也源源不断地传递了过来。总而言之,他已经成为了联军不可或缺的帮手,为联军发挥的作用几乎比任何人都大一些。 所以吕西安那么感激他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过,孔泽对皇帝陛下可能的奖赏十分冷漠,这不是他故作矜持,而是他已经成为了特雷维尔大臣的手下,而他深知这位大臣是绝不会容许自己这样的手下改换门庭的。更何况,大臣已经为他做了妥善的安排,帮他虚构了一个身份,并且用这个身份在法兰西海运联合会里面占据了一个董事职位,只要他能够完成雇主交代的工作,那么未来他就可以以一个平凡的富商身份,在阳光下生活。 所以,他不想要惹起皇帝陛下的注意,让他预想中的富足优裕的后半生规划化为泡影。 正当吕西安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了一阵骚动,一大批传令官骑着马从大军的中央向四周飞散而出,其中一位来到了他的面前。 “全军停止前进。” 在接到了联军统帅的命令之后,吕西安对自己的部下马上下达了命令。 看来,敌人已经近在眼前了。 第二百零五章 地势与决断 在联军的两位统帅的命令下,原本滚滚南下的联军次第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此时已经是下时分,金黄色的辉光让这群身着鲜艳服装的人们显得更加多了几分庄严。 吕西安·勒弗莱尔上校忠实地执行了上司的命令,他知道现在联军已经靠近了俄国人的阵地,不能再轻易往前行进了。 在他的督促下,他的部队很快就就地扎下了营地,而他和孔泽也随之从马上走了下来。 “看来俄国人比较积极,他们想要在这里阻击你们。”孔泽又拿出自己绘制的地形图,仔细地计算着现在的位置。“他们大概是想要利用阿尔马河的地形。” 吕西安默默无言,拿着望远镜四处扫视着。 虽说现在阵列前沿的轻骑兵们大部分已经被散开到各个方向,侦查敌军的动向,用不着他来收集附近的情报,但是多年的职业习惯还是让他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地形,以免真要有个万一的时候自己不至于惊慌失措。 在望远镜当中呈现在面前的,是原野中农庄,这些农庄的屋舍十分简单,而且看得出已经无人居住在里面了。在农庄的周边,是大片大片的葡萄园。 此时正是夏季,一切生灵最为活跃的时段,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苍翠,屋舍掩映在葡萄园的藤蔓和草坪当中,一瞬间竟然让吕西安回想起了自己在法兰西的家乡——他的家乡也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农庄。 而视线越过农庄之后,是一条横向流过的河流,它并不宽,而且水流也并不湍急,看上去应该不是难以泅渡。同时,这条河流在联军阵列的中央部分往后弯曲,形成了一条凹字形状河面,在此时夕阳的照射下,河面银光闪闪,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不过,在河对岸,却是一条长长的、高耸的峭壁,这些峭壁横亘在联军的正面之前,犹如是一道天然的防御墙一样。 这道峭壁,让吕西安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这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而俄国人就是想要利用它来作为抵挡联军的依仗。 他不由得抬起了望远镜,努力地观察着对面,在他的视线之下,面前的峭壁坑坑洼洼,水流拍打着它,而穿着各式军服的人影在其间若影若现,简直就像是来到了古罗马时代的某个剧场,在剧场的低洼处观察高耸的观众席一样。 峭壁顶端的地势十分平坦,应该可以作为俄军的主要阵地,配置有他们的主力部队。而在峭壁的两端,都有位于边缘的断崖和斜坡,如果自己是俄国军队的指挥官的话,那么自己一定就会将炮兵和骑兵布置在那里,既可以利用地形来轰击试图渡河的联军,在河流和峭壁之间让联军吃够苦头。 孤影绰绰当中,他努力估算着俄军的人数,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同俄军交战,同时也在思索着如果自己是俄国人的话该如何防卫联军的攻击。 地形已经给了他们足够多的阻碍和麻烦,而俄国人显然也比他们早一步来到这里,现在已经在这里严阵以待,等待着迎击联军了。很明显,地利优势在俄国人这边,而己方哪怕现在都还在被一些不利因素所折磨…… “上帝啊,要是俄国人带上足够的兵力,我们该怎么突破这里呢?!”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忍不住呼喊了起来。“只要他们有足够的炮兵,我们根本没办法突破这里啊!” 这确实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因为之前的暴雨所带来的运输困难,联军没有将大型的重炮运上岸,而且由于这些大炮太过于笨重,会拖慢行军速度,联军也不打算带着他们前行,所以现在各支部队所携带的都只是轻型大炮,这些大炮在野战当中还算是得力,但是如果要轰击敌军的坚固工事恐怕就力不从心了。 十二磅和六磅的野战炮,如何能够和在峭壁高台上的俄军重炮进行对抗?如果压制不住对面的炮火的话,那么就算是让联军官兵强行向前进攻,那也不过是白白牺牲士兵们的性命而已,更何况俄国人还可以用骑兵在河岸峭壁之间的斜坡和谷道当中扫荡,击退一切冲过来的联军士兵。 吕西安越想越是焦虑,最后只能转过头去看向孔泽。“你觉得俄国人能够在这里部署多少人?” “根据我们得到的情况来看,大概三四万人吧。”孔泽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回答。“他们现在没有更多的力量可以调用。” “您胆敢为自己的话负责任吗?”吕西安一改之前的温和,近乎于严厉地追问了他,“您应该明白您的回答意味着什么吧?” 对俄军兵力的估计,将会直接影响到联军接下来的部署,是进攻,还是向西迂回绕过这条河,抑或是按兵不动。 所以,孔泽的回答,将会关系到全军接下来的行动,也关系到许许多多人的生命,这是绝对不可以马虎的事情。 在吕西安严厉的注视之下,这下就连一贯冷漠的孔泽,额头上也冒出了汗水。 “几万人的生命,我没有办法负责任,我不是俄国人的司令官,我不能担保他带了多少人来这里。”又过了许久之后,孔泽终于缓缓地开口了。“不过,请您放心,我们的估计都是建立在确切的情报上面的,绝不是我信口胡说……我认为有较大的把握可以确定俄军的人数就在这个范围之内。” 吕西安一直盯着孔泽,目光有些瘆人。 好一会儿之后,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抱歉……我有些失态了,我不应该拿如此重大的责任压到您的身上,这不是您应该背负的东西,您已经做得够好了。您不是一个军人,您可能无法理解我们的心情,军人们最无助的事情就是被麻木不仁的长官胡乱地驱赶去送死……我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所以无法容忍自己也这么做,我的士兵们可以战死,但是应该死得有意义。” “我十分理解您的心情,上校。”孔泽点了点头。 “好吧,从您平常的表现来看,既然您这么说,那么我认为应该足够采信了。”吕西安点了点头,显得轻松了不少,“感谢上帝,俄国人的衰弱让我们有机会突破这里。” 然后突然伸出手来,拍了拍孔泽的肩膀,“还请您不要介意刚才的事情,今后继续努力吧,先生。” 孔泽皱了皱眉头,明知道对方是为了表示亲切,但是孔泽心里仍然十分不高兴。 “我会的。” 就在这时候,传令兵又骑着马来到了吕西安部所处的临时营地,然后传达了特雷维尔元帅的命令——元帅请他去司令部商讨接下来的作战。 “我会把您的话转达给司令官的。”吕西安留下了这句话,然后匆匆忙忙地骑上马跟着传令官一起向大军的中央营地冲了过去。 一路上到处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水聊天的士兵阻挡,所以吕西安等人的速度很慢,但是最终还是来到了司令部所处的帐篷边。 因为这是两位元帅司令官所处的地方,所以四周严阵以待,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好在有传令官带路,吕西安很快就通过了哨卡,来到了特雷维尔元帅所处的帐篷当中。 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法军的将领,这些人聚在一起,帐篷马上变得局促了起来,而元帅本人,则坐在一个小矮凳上面,看着一副直接铺到了地上的地图。 “吕西安,你来了?”看到吕西安之后,他向吕西安招了招手,示意他来到自己旁边。 吕西安穿过了几道满怀艳羡的视线,然后走到了元帅旁边,直接蹲坐了下来。 “我们真的应该感谢那位先生。”等他坐好之后,特雷维尔元帅平静地说,“他给的地图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而且迄今为止都没有出错。” “他确实是个很精明强干的人。”吕西安马上点了点头。 “我孙子找了个好帮手,他一向很能用人。”元帅的语气里面带有一种炫耀的态度。 然后,他马上重新回复了严肃,“你也看到了吧,地形似乎对我们很不利,俄国人想要选择这里来阻击我们。” “是的,地形十分不利,元帅阁下。”吕西安马上回答。“事实上我认为如果俄国人兵力足够的话,我们强攻就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特雷维尔元帅略有些惊诧地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然后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有时候你太直率了,我都不知道这是缺点还是优点了。” “抱歉,阁下。但是……事关重大,我只能……只能直率地说出意见。”吕西安低下了头。 “好吧,你没有错,你只是需要一个肯听难听话的好上司而已。”特雷维尔元帅做了一个手势,“那么,你认为他们的兵力足够吗?” “我刚刚问过了那位先生,他认为……他认为俄军兵力应该在三四万人左右,远远少于我们。”他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意义重大,所以也不敢把话说死,“不过,这只是我们根据情报的粗略判断,我无法保证这是明确的事实。” “那位先生目前一直都离事实很近,希望这次也一样。”老人平静地回答。“如果敌军是这个数量的话,你认为我们可以进攻吗?” “如果我们据有人数上的极大优势,我认为我们可以发动进攻,克服地势上的劣势。”吕西安停止了腰,然后马上回答,“元帅,我在这里无法跟您保证胜利,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以及我的部下,将会竭尽全力为胜利而战——当然,前提必须是我们真的拥有这样的优势。” “很好。”元帅点了点头,然后重新陷入到了沉吟当中,其他人也不敢说话,等待着元帅的决定,帐篷突然变得极为寂静。 “现在时间还早,趁着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吕西安,你们去试试吧。”许久之后,元帅终于开口了,他看向了吕西安,目光当中带有不容置疑的魄力,“我想让你们先从右翼发动进攻。” “什么?现在就发动进攻?”吕西安大为惊诧。“现在……全军都还没有做好准备啊 ?” 但是,从特雷维尔元帅的平静表情当中,吕西安发现了什么。“您的意思是……” “对,试探性地攻击一下,看看俄国人到底有多强的防御力量。”元帅点了点头,“我信任你,吕西安,你的部队应该是我们行动最迅速的部队之一,所以我想让你们去试试看。最理想的状况就是你们强行泅渡了这条河,然后在河对岸占据一个阵地,那么我们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我们全军进攻,扩大这块阵地,然后突破敌军的阵线。当然,我对此并没有太高的要求,你们只要努力做出攻击的姿态,让我们看看俄军的部署就行了。” 这下轮到吕西安沉默了,元帅的话虽然乐观,但是吕西安清楚,所谓的最理想情况,在战场上根本就是极为罕见的东西,更为有可能的是他的部队在进攻当中蒙受了巨大的打击,损失一部分兵力,然后不得不在敌军的阵前挫败撤退。 他一点也不想为了虚无缥缈的希望去浪费精力。 “元帅阁下……我绝对不是质疑您的命令,但是我想,我们能否更加慎重一点呢?现在我们对敌军的一切都不太明了……”吕西安忍不住问。 “吕西安,国内的形势不允许我们再拖了。”元帅沉着脸,然后冷冷地说,“我们有两个战场,一个在克里米亚,一个在帝国的国境之内,甚至可以说那一个更加险恶,我们必须要让后方的帝国平静下来,吕西安,我们必须做到这一点,只有胜利才会冲淡人们对帝国的质疑,因为我们的帝国太年轻了。所以,有时候我们必须莽撞一点。” 第二百零六章 进攻 “有时候我们必须莽撞一点。” 特雷维尔元帅的话十分平淡简略,但是其中的意味,吕西安是不可能听不出来的,而这也让他愈发的胆战心惊。 “您的意思是,为了安定国内,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取得胜利?”他低声问。 “就算不能尽快取得胜利,我们也应该尽快取得进展。”元帅低沉地回答,“如今战事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然而除了把俄国人吓退之外,我们并没有取得足以夸耀的成绩,反而在各种困难当中泥足深陷……这些消息传回国内,是无法安定人心的。” 吕西安觉得脑子有些难受,只好静静地听着。 如果是纯军事问题,他无论如何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可是一旦说到这种问题上面,他完全是个门外汉,因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现在,我们的身边有国内的记者,也有英国泰晤士报的记者……这些随军记者正将前线的消息一股脑地往后方倾泻,让后方那些不用上前线的人们,在早餐的时候可以悠闲地就着早餐,把我们这些人当成舞台剧上的人来欣赏。”特雷维尔元帅的语气里面带上了一丝嘲讽,“人们不喜欢琐碎的东西,他们想要看到具体的行动,和结果!他们根本就不理解我们现在面临的困境,只会看到我们在克里米亚踌躇犹豫;而那些记者们呢?他们都是天生的坏种,只要能把报纸卖出去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是会烘托这种气氛的,嘿,当年我们是在为了帝国为了皇帝而打仗,如今我们是在为了随军记者而打仗了!” 在元帅的解释下,吕西安总算是稍稍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帝国现在成立不过两年,虽然以强力的压迫手段镇压反对派,大批流放异见人士,但是在民间和舆论界,反对情绪仍旧很深,所以在战事不顺的时候,这些人就会大声鼓噪,动摇民心,让帝国的统治开始为之动摇,而这正是帝国所无法承受的。 更何况,这样的千里远征,每天都在消耗巨额的财富,不管怎么样也要尽快行动,让帝国能够对国内有所交代。 “我……我理解您政治上的考虑。”吕西安回答,“可是,元帅阁下,我要提醒您,失败比没有进展更可怕,如果我们进行了鲁莽的行动然后被挫败了的话,那可能是更大的打击。”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考虑。”元帅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您的任务就是,发动进攻,清扫俄国人在河岸的前沿阵地,然后尝试渡河,在对面占领一块区域。” “如果这是您的命令,我会执行的。”吕西安无可奈何地点头了,对方是元帅,也是总司令,更加是一直提携他的人,他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无法违背对方的命令。“但是……我请求您,可以让前线指挥官在形势允许的时候下令撤退。” 元帅皱起了眉头。 吕西安这样的话,无异于是在表明他根本对此毫无信心,而这不是一个下级应该对司令官说出的话。如果不是因为吕西安是他的心腹之一的话,恐怕他已经当面训斥了。 在元帅凛冽的视线下,吕西安低下头来。 “阁下,请您相信,我会忠实地将您的命令执行到底的,不到不得已我不会私自撤退。我只是想要在形势不妙的时候可以尽快停止进攻,以免请示您的时候又耽误时间。” “好吧。”元帅,“那么你尽快回去组织进攻吧,不要等到天黑了。” “是!”吕西安站了起来,向元帅行了个军礼,然后转身就离开了司令官的帐篷。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时分了,到处都已经树立起了篝火,士兵们要么四处寻找燃料,要么就围在篝火边烧水,尽管已经濒临敌军的阵地,但是气氛反而相当轻松。而吕西安则要紧张许多了,他快马加鞭,一路心急火燎地赶回到了自己的部队的营地当中。 在下了马之后,他马上将自己部下的军官们都召集了起来,然后向他们宣告了元帅的命令。 和他预料的一样,这份命令引发了军官们的一片哗然。 “我再强调一次,这是元帅的命令!”吕西安制止了他们的窃窃私语,“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命令就是命令,我们必须服从!现在,赶快将士兵们都召集起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发动进攻!” “至少让大家喝口水吧。”一位军官阴郁地说。 “很快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用喝水了。”另一位军官则以开玩笑的语气回答。 然而没有人笑出来,大家以一种沉重阴郁的态度四散开来,前往自己的部队的临时驻地。 因为平常的训练十分严格,所以吕西安的部下们很快就将自己麾下的士兵们都召集了起来,这些官兵抛开了自己生起来的篝火,重新排列成了之前行军时的严密阵势。 吕西安骑着自己的战马,在这几个营的部队所排成的发生面前逡巡。 这些方阵队列十分齐整,明晃晃的刺刀在夕阳下闪耀着耀眼的辉光,制式的军服和几乎同样的平筒状军帽,哪怕是军官,也只是在军帽上插上了一些装饰性的羽饰而已。统一的制服和武器让他们远远看上去简直一模一样,军队似乎抹杀了人类的共性。 不过,在吕西安眼中,每个人的面貌身高却各有不同,他目光在前排的士兵们面前扫视而过,他们已经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这里的太多人他认识了,他甚至能够读懂他们的眼神,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梦想。 而也许,今天晚上,这里的很多人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这些或紧张不安或期待振奋的眼神,都意味着无比的信任,这些士兵们并没有抱怨元帅和他们的旅长仓促发动的进攻,反而随时准备服从他们的命令。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 更何况,这还是一场他本心不愿意发动的进攻。 “士兵们,总司令将打响第一枪的任务交给了你们,请你们回报他的信任!”直到最后,他一横心,直接就在马上拔出了佩剑,指向了前方。“奋战的时候到了,这是我们!现在,请跟随我们进攻!” 接着,他催动战马,向着前方进发,而在他背后,进军的鼓点骤然响起,在军官们的唿喝下,士兵们跟在摇曳的军旗后面,大踏步地向前方走了过去。 在金色的光线下,他们原本深蓝色的军服变得像是灰绿色,而他们脚上穿的红色裤子则愈发显得鲜艳。在大军整齐的营地当中,骤然出现了一支军队向河岸边的村庄挺进了过去,几乎在顷刻间就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而第二师配属的两个炮兵连,也同样随着吕西安的部队向南挺进。这些大炮虽然是较为轻便的十二磅炮,口径并不算太大,但是因为炮管是由青铜铸成的,所以大炮的重量仍旧沉重,驮马拉着这些大炮缓慢地向着前方移动着,这笨拙的样子,很难相信它是一个可以轻易吞噬人命的怪物。 同样也在进行临战之前休息的俄国人,显然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联军还没有立足未稳就发动了进攻,因而当法军前进的鼓点响起的时候,前沿阵地产生了些许的骚动。 不过,在军官们的,下不少士兵们马上回复了镇定,然后端起了自己的枪开始对压过来的法军官兵发动了还击。 “砰!砰!” 密集的枪声在那些村庄和葡萄园当中响了起来,这些枪弹因为有土樯、藤蔓乃至一些事前构筑的临时工事的掩蔽下而显得神出鬼没,各处的枪声很快就让这片村庄变成了一片烟雾缭绕之地。 不过,虽然隐蔽性做得不错,但是这些枪弹的精准度却让人不敢恭维,吕西安带着自己的士兵们以行军的速度不慌不忙地靠近了这些村舍,虽然有一些倒霉的士兵因为流弹而倒地,但是总体上伤亡微乎其微,他们后面的士兵们也马上填补到了空位当中。 在这种扰乱性的射击当中,法军的纵队阵列穿过了最前沿的空地,来到了村舍的前方。道路已经变得十分狭窄,而且被逼仄的屋舍所分割,他们很快就分散成了一个个散兵小队,然后向村社深处挺进。 而在这时候,行动迟缓的野战炮也被推送到了预定的阵地当中。在短暂的调整和计算之后,这些炮车开始调整了角度,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远处的这些村舍。 “轰!”雷霆一般的炮火声骤然响起。 在尖锐的唿啸当中,炮弹飞入到了村庄当中,这些爆裂弹很快就让木制的屋舍和干枯的藤蔓燃起了大火,火势马上在四处开始蔓延,原本就已经烟雾缭绕的村庄和葡萄园,现在遭受到了更加严厉的破坏,浓密的烟雾四处发散,简直让人怀疑其中是否还有活人幸存。 在火势开始吞噬了整个村庄之后,炮击终于停止了,而这时候也成为了进攻的最有利时机。吕西安马上催促自己的部下们进攻,他知道,俄军在前沿的阵地里面留下的守军不会很多,他们现在据有优势,赶走守军应该不成问题。 “进攻!”在前列的那些散兵队列当中,担任指挥官连长排长们纷纷拔出了自己的指挥刀向前舞动着,拼命驱使他们的部下冲入到了这个烟雾缭绕的村庄当中。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很难看清楚周边的情况,更加没有余暇慢慢悠悠地射击,因此很快就变成了短促的白刃战。四处飞散的灰让这些士兵的脸上很快就蒙上了一层黑粉,呛人的烟雾更是让他们全身难受,可是现在他们却无人在意,三三两两地嘶吼着向这燃烧中的村庄冲了进去。 不时有人在流弹当中倒下,但是其他人却浑然不觉,他们冲向了每一个屋舍和沟壑,疯狂地搜索着敌人,而守军的人数明显要比他们少,但是这些俄国人也同样顽强,他们也端着枪,怒吼着迎向了入侵阵地的敌军。 烟雾和炮火在向他们致敬,没有人能够看得清全局的情况,每个人只顾得上在自己身边搜索敌人,然后疯狂地拼命,被人打死或者打死别人,需要的只是不要命的勇气以及被上帝所垂青的运气,血很快就在村舍当中四处流淌,到处都是污渍和被炮火摧毁的屋舍。 而法军的兵力优势也渐渐地让他们占了上风,四处狂乱的嘶吼和炮火的声响在回荡着,这座原本美丽的村庄已经变成了一片燃烧着火焰的废墟,到处都有有人躺倒在地上,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离开了人世,剩下的则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吕西安带着剩下的预备队留在了村庄之外,他拿着望远镜密切地注视着战局的情况,随时准备让自己的预备兵力也投入到战斗当中。 就在在夕阳来到了对面河岸的峭壁上的时候,村庄的厮杀也渐渐地来到了尾声,守军大部分人已经在战斗中牺牲,而剩下的人终于开始向河岸退却,眼见他们离开村庄的时候,吕西安终于忍耐不住了,他下令剩下的人也跟着这些撤退的俄军追击,要一举渡过河去。 河面上只有窄窄的浮桥,撤退的敌军很快就在浮桥上拥挤在了一起,少部分人对追击过来的法军开火还击,大部分人则拼命对岸逃去。法军官兵在高喊着命令的军官们的带领下,疯狂地向浮桥冲了过去,很快就追击到了浮桥边,然后顶着对岸的还击冲上了浮桥,一部分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兵甚至直接跳到了河水当中,拼了命地向前冲了过去。 河水大概齐腰深,水流也并不湍急,但是这些河水仍旧让他们动作变得十分的迟缓起来,然而没有人抱怨,他们端着枪,坚定不移地向前走着,一点一点地靠近着对岸。 而就在这时,大地微微颤动了起来。 “轰!”接着,让人震耳欲聋的声响骤然响彻在了天地之间,然后连绵不绝地传到了对岸的法国人耳中。 伴随着这样可怕的声响的,是唿啸而来的炮弹,这些威力巨大,要么在地上轰然爆炸,单着横飞的弹片四处扫荡,要么干脆在高空当中爆炸,里面的钢珠霰弹勐然砸落到了地面。 密集的弹片火力,马上就让原本已经被鲜血浸泡的河岸和村庄变成了人间地狱,弹片夹着血肉四处横飞,惨叫声连绵不绝,尸体的残肢和碎块飘落到了天空,又落到了地上,将河水也染得通红。 这样的炮击,声势比刚才法军野战炮的炮击浩大了几倍,简直让人怀疑上帝在给人世降下了天罚。 在后方的吕西安拿着望远镜静静地看着前线的一切,他知道这是俄国人的炮火反击,而且从他们炮火的威力来看,应该是大口径的十八磅炮甚至三十二磅炮,这样的炮击足以压制任何有可能的进攻,更何况他们还有河岸的峭壁和斜坡作为掩护。 他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望远镜,因为太过于用力,以至于手都开始发白了。 就在他的面前,一位他认识的连长被从天而降的霰弹击中了头部,几乎就在悄无声息之间,他的脑浆突然四溅,无头的尸体慢慢地软垂到了地上,而原本脑袋的碎块已经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 你像一个真正军人那样死去了,愿你安息。吕西安默默地想。 他已经见过太多的战事了,无法多愁善感。 在这样的炮击下,原本就已经队列散乱的法国官兵,变得更加混乱,大部分人在河岸和河水之间迟疑不决,只有少部分勇敢、或者说已经被战火吞没了头脑的人,顶住了迎面的炮火,强行泅渡了这条小河。 他们很快就被河对岸的炮火和枪弹所击倒,只有极少数人,借着一股蛮劲和运气,疯狂地冲上了斜坡。然后,他们就发现,在斜坡的高台上,有几座俄国军队的多面堡正横亘在他们的面前,而这些堡垒疯狂地向他们倾斜了炮火。 即使再怎么杀红了眼,他们残存的理智也告诉他们,仅凭现有的力量是不可能突破这些堡垒的。 勇气渐渐被绝望所吞噬,原本那么勇敢的战士,突然变得无比的怯懦,他们唿喊着向后跑,然后又有不少人在后退的过程中永远地倒在了地上。 他们一路跑回了河岸,而他们的撤退更加让剩下的人心惊胆寒,这支进攻的部队在河岸边终于放弃了进攻的勇气,他们无可抑制地向后退却,哪怕那些指挥官们挥舞着军刀,声嘶力竭地命令他们重新投入战斗,但是退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发生了,军官们被裹在了士兵们中间,然后也退回了村庄当中。 吕西安静静地看着他的部队在他面前退却,他并不为此感到耻辱,他的部队已经足够勇敢了。 是时候放弃进攻了。 “啊,不幸的孩子们!”看着这凄惨的一幕,英军统帅拉格伦元帅放下了自己的望远镜。 现在天色已经黑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没有办法发动有组织的进攻了。 今天的战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们确实有些不幸,但是他们的不幸为我们的幸运创造了条件。”旁边的特雷维尔元帅回答,“至少他们为我们占领了前沿阵地,还让我们稍稍看了一下俄国人的力量。” “希望他们的牺牲物有所值。”拉格伦元帅叹了口气。 第二百零七章 重整计划 在日落之前的最后一抹残光当中,吕西安执行的攻势行动终于终止了。在元帅的命令下,他将自己麾下的整个旅都投入到了战斗当中,并且在师属的几个炮兵连的掩护下,对着俄军的阵地发动了进攻。 他的士兵们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勇敢地投入到了战斗当中,并且在最初的交战当中将俄军赶出了河岸前的阵地,然后趁势向河对岸也发动了进攻。 然而,虽然最开始的进展十分顺利,但是在先头部队将敌人驱赶出村庄并且跨河进攻时,他们遭受到了俄国守军的猛烈还击。 他们通过预设阵地上布置好的重炮,在俄国军官的指挥下对着试图渡河进攻的法国军队发动了炮击。这一轮炮击以其可怕的强度,以及各种类型炮弹所配置好的、几乎没有死角的强烈火力,马上就给先头部队带来了重大的伤亡,并且暂时性地摧垮了前沿部队的士气,最先踏上对岸的几支小部队几乎全数殒命于河岸两边,极少数的幸存者也失魂落魄地逃回到了自己这边的河岸,于是,法军最初的进攻试探就这样结束了。 法军占领了河岸边的俄军阵地,并且歼灭和击溃了一部分守军,但是正面的冲击却毫无效果,总的来说,第一场交锋说不上失败,但是也绝不是什么胜利。 在法军开始撤退之后,俄军的炮击开始变弱了,直到最后停了下来,而吕西安只能以痛心而又阴郁的目光,迎接着自己那些撤退回来的部下们。 这些部下,多数人面目茫然,垂头丧气,显然还是没有从刚才那声势浩大的炮击当中清醒过来。大多数人原本鲜亮的军服已经变得乌黑,脸上和身体上也布满了污秽,神情疲惫;有些人身上还布满了伤口和血污,血滴现在还在不停地滴落在地上,皱着眉头忍耐着痛苦走了回来;有些人甚至失去了自己的肢体,只能在袍泽的搀扶下勉力回到本方的阵地当中。 这就是战争,胜利永远都不会轻松到来。 吕西安走到了一群部下的面前,然后一个个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虽然沉默无言,但是却将自己鼓励巨细无遗地传递了过去,表明自己绝对不会因为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撤退而责备他们——也许,还有一点点的歉疚。 接着,吕西安不顾危险,走到了刚刚被他们破坏成为一堆废墟,现在还有余烬在微微燃烧着的,到处都是呛人的烟雾,不过他却毫无所觉,径自地穿过了这片废墟,然后一路走到了离河岸很近的树下。 此时,月亮已经出现在了天空之上,将清冷的光线洒落到了地上,面前的小河波光粼粼,峭壁上迎着弯弯的残月,那些坑坑洼洼的峭壁和斜坡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就连那些仍旧躺在河岸两边的两军官兵的遗体也变成了不起眼的陪衬,一切仿佛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一样。 如果有诗人在这里,他们会在这样诡异而又别具美感的景色当中感慨大发,而吕西安却毫无这样的感触,他只是以军人特有的严肃视角,在四处扫视而过,最后停留在了在那些看不清楚的地方,静静地思索着。 在他的脑内,此时已经以这里的地形构建了一个简要的地图,然后两军在这里交锋,他想要用这个方式思考一个从这边突破的途径,此时万籁俱寂,他的心情却激动不安,繁杂的思考让他烦躁,他只能在树荫和藤蔓的阴影下来回踱步着。 没有办法。 经过痛苦的思索之后,他得出了结论。 河流,峭壁和斜坡,这些天然的障碍变成了俄国人可以依仗的工事,而且他们在正面布置了足够猛烈的炮火,这种重炮带来的震撼性的炮击,会让当面的士兵们都丧失战意,哪怕最勇敢的士兵恐怕也难以承受。虽然俄国人不可能带太多的炮弹,他们现有的炮弹应该也足够给进攻部队造成严重的伤亡。 更别说在斜坡后面还有多面堡工事,就算加大投入,把法军现有兵力全部投入到这里,也未必能够突破成功。 再说了,以如今联军的形势,如果付出极大伤亡然后突破这里的话,那和输了有什么区别?而且很明显,俄军这样的布置,就是想要联军强行冲击正面,然后将这里变成消耗联军的囚笼。 军事上的一条基本常识就是,不能完全按照敌人的想法行事,这一点吕西安自然是完全清楚的。 他抬起头来,顺着峭壁和河流往下游看去,直到未知的黑暗为止。 视线的尽头,大概就要到海边了吧。 他脑中又回想起了之前孔泽送过来的地形图,然后蓦然觉得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呛人的烟味并没有让他觉得难受,反而使得他愈发兴奋了起来。 接着,他带着自己身边的勤务兵,走回到了部下们的阵地当中。 “给我备马,我要去见司令官!” 虽然时间已经到了深夜,但是因为吕西安是高级军官了,所以他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很快就又来到了总司令的帐篷里面。 而这时候,帐篷里面比上次要空了许多,而特雷维尔元帅并没有在休息,他仍旧在地图旁边,观察着地图上的形势,一边在地图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在筹划着接下来部队的行动。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虽然穿着军礼服,但是看上去是那样的瘦弱,只是沉稳的表情和专注的视线能够提醒人们,他毕竟是一军之帅。 “吕西安?”等到吕西安进来并且行了军礼之后,元帅向他招了招手,“你这时候赶过来,我并不意外。今天你部下的损失一定很让你痛心吧?” “是的,我很痛心,阁下。”吕西安点了点头,“但是我对您绝对没有任何情绪,您是总司令,您的命令我们必须执行到底,而且……我认为您的命令并不是毫无理由的,我们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毕竟这就是战争。” “是啊,这就是战争,你能这么想就好。”元帅终于露出了笑容,“看来我不需要跟你解释太多东西了。好吧,你今天晚上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我猜应该是为了接下来我军的部署吧。” “是的,阁下。”吕西安马上走到了元帅的身边,看向了桌上的那副地图,“今天的战斗,虽然我们遭遇到了一些挫败,但是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些现实。俄国人在正面准备了强大的火力和密集的防守,以我们现有的力量是难以突破他们的防御的……所以我们应该放弃正面的进攻,转而谋求侧翼的突破。冲击敌人的正面,总是不太明智的,如果我们能够想办法迂回,攻击他们的侧翼,我们的胜利将会轻易许多。” 吕西安并不担心元帅反对他,因为他说的这是十分正常的军事常识,自古以来,敌军的阵地正面总是防御最为强大的,而侧翼进攻可以避开正面的防御,并且打乱敌军的部署。 “你说得对,吕西安。但是现在我们的左翼是英国人,右翼是大海,所以如果英国人动不起来的话,我们没办法侧翼突破。”特雷维尔元帅终于仰坐到了自己的躺椅上,“所以这种侧翼的突破,我们得靠着英国人来执行。” “也就是说……”吕西安明白了过来。 “是啊,我已经请拉格伦元帅在明天发动侧翼进攻了,他们将会迂回,穿过河流然后进攻俄军的左翼。”特雷维尔元帅点了点头,“拉格伦元帅看到了你们今天勇敢的表现,他十分乐意在明天让自己的部下也为我们奉上同样的表现……” 吕西安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特雷维尔元帅之前的用意。 侧翼进攻虽然有用,但是也不是说说就行的,在现在的环境下,如果想要发动这样的攻势,必须严密组织起来,投入大量兵力,而且必须冒着炮火进行长距离的行军,并且强行向对方侧翼的阵地和堡垒进攻——而种种条件加起来,就意味着巨大的伤亡。 既然左翼的突破要交给英国人,那么法国人最好先表现出积极和勇敢的态度,以便给他们某种刺激。 “哎,联军就是这样,我们只能和朋友们勾心斗角。”特雷维尔元帅叹了口气,“吕西安,我真希望以后你不用和另一位元帅一起指挥军队……” “您真的辛苦了,我认为您是一位真正的统帅。”吕西安由衷地说,然后,他的话锋一转,“不过,元帅阁下,我认为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最好同时发动两翼的攻势……” “什么意思?”特雷维尔元帅有些不太明白了。 “是的,我们的右翼是大海,但是我认为这条河入海口,以及海岸边的峭壁虽然是难以逾越的障碍,但是如果我们能够攀越它们的话,也将可以给予敌军出其不意的打击……甚至可能是致命的打击,如果我们运气好能够破坏俄国人的炮兵阵地的话。”吕西安放低了声音,走到了元帅的旁边,然后手指轻轻地在地图上划了起来。 “您看,俄国人既然使用的是重炮,那么他们的大炮应该就会部署在河岸后方区域,我认为最有可能的就是这片高台上,因为这是制高点,可以看清楚我军对河岸的攻势。如果我们绕过河流,然后沿着峭壁攀上高台的话,那么他们将会被我们打个措手不及。” 随着吕西安的解释,特雷维尔元帅的眼睛越发亮了。 “不错的主意!”他最后说,“不过……你确定我们真能翻越过去吗?那里地形崎岖,应该有不少防守部队。” “我无法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吕西安老实地回答了,“不过,就我之前的观察来看,这应该是可行的。我小时候生活在山村当中,从小也在山林间爬过很多回,我也有很多有同样经历的部下,我想只要不是什么绝壁,我们应该能够攀越上去,只要有一小部分人能带着绳子攀越上去,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至于防守部队……我认为不会很多,而且我们有舰队,我们在海岸边的舰队可以协同行动,用它们的炮火来支援我们。” “对!我们还有舰队!”元帅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马上又想到了新的主意,“不,光用舰队还不够,我们还要发动牵制性的攻势,让他们没办法判断我们的目的。不光是英国人要在侧翼进攻,正面我们也要发动佯攻,我们要把他们的兵力都吸引住!” 元帅越说越是兴奋,最后干脆站了起来。“是的,我们要一举突破这里,然后一路打到塞瓦斯托波尔城下!” 显然,这种全面的攻势,是建立在联军现在的兵力优势上面的,也只有这种情况,联军才能够不顾有可能的伤亡强行进攻,而这也是英法两国国力优势的体现——他们能够在离本土几千里之遥的地方,维持一支如此庞大的军队,并且能够主动发动攻势。 要是没有瘟疫和其他意外因素的话,英法联军在这里能够集结的兵力会更加雄厚。 “元帅,我请求您,让我的部队来担任这个任务,作为先头部队发动侧翼攻势。”吕西安马上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我的部下们都是好样的,他们能够完成您赋予的任务!” “哦,当然了,当然了!你就算不说,我也会让你来的。”特雷维尔元帅大笑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拍了一下吕西安的肩膀,“吕西安,你会为此得到一枚勋章的。” “……勋章并不是我的追求,阁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的部下们能够更多地活下来,迎接他们配得上的胜利。”吕西安略微尴尬地低下了头。 就这样,在吕西安的建议之下,特雷维尔元帅召集了自己的几位参谋官,很快就研究好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而就在当天深夜,特雷维尔元帅来到了英军的统帅拉格伦元帅的帐篷当中,两位元帅在短暂的交谈之后,很快就为这份计划达成了共识。 接着,在凌晨时分,联军的高层军官们都接受到了来自于各自司令部的命令,然后他们也让自己的部队开始进行相应的准备,整个军事机器,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就在这茫茫黑夜当中又重新急速运转了起来。 然后,就在第二天的清晨,英法联军对着俄军发动了全面攻势。 第二百零八章 决胜 当天空重新发亮,金红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时候,克里米亚半岛上的这场会战又重新开始了,联军按照昨天晚上达成的计划,在清晨就已经完成了新的攻势配属,而当时间来到早上八点之后,各个部队就开始按照计划进军了。 昨天法军的攻势虽然遭到了小小的挫败,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到联军的士气,官兵们从上到下依旧对己方的实力抱有极大的信心,深信只要再加上几把劲就能够击败俄军。 而俄军并没有在晚上发动袭击一事,更加让联军指挥官们相信俄国人确实兵力不足,而这也更加坚定了他们趁现在拥有兵力优势,一举突破敌军阵线的决心。 在短暂的停宕之后,联军在战场的几个方向同时发动了进攻,总体来说,法军在战线的右翼,英军则负责左翼,而投入兵力最大的地方,正是左翼的攻势。 依照两位统帅的计划,以英军为主力的左翼突击部队,将会以全力向前推进,越过面前的河流,然后推进到河岸边摧毁俄国人的工事,并且占领俄军的右翼阵地——哪怕不能完全突破俄军阵线,至少也要对俄军行程巨大的压力,逼迫他们不得不将兵力集结到自己的右翼来迎击英国军队,而这就为法军的迂回突破创造最好的条件。 决定右翼的奇袭能否成功,最重要的条件便是左翼的攻击力度,因此不光是英军统帅拉格伦元帅在后方亲自指挥督战,就连法军统帅特雷维尔元帅也来到了这里。 两位元帅骑在马上,跟随着前线部队一起前往前沿的出发阵地,这两位老人虽然年事已高须发皆白,但是神态安然,态度从容而又有威严,仿佛已经见惯了一切生死的考验。他们身着着华丽的元帅军礼服,手中拿着元帅的节杖,没有任何人胆敢质疑他们的权威。 他们是那个伟大时代的遗老,在全军上下都拥有极高的威望,在被他们两个注视的时候宛如那个时代重新降临了一样。 在他们的注视下,不列颠的陆军官兵们以极快的速度集结在了一起,以营为单位排成了一个个庞大的纵队方阵,放眼望去,士兵们被他们身上穿着的红色军服融合在了一起,构成了一团显眼的红色火焰,刺入到每个人的眼中。 而在各个阵列的前方,被旗手们擎在手中的米字旗迎风招展,将不列颠的威严和荣光洒落在了这片异国的土地上,而在后面的方队当中,士兵们高举着手中的步枪,层层的刺刀在人群的缝隙当中露出耀眼的寒光。 预备发动进攻的英军,排成了密集的队形,在队列的最左方,是由布朗爵士指挥的轻步兵师和剑桥公爵指挥的近卫师,这两支卓有盛名的部队将护卫著联军的左翼,以免被俄国人的骑兵迂回;而在中间的是伊文思爵士指挥的英军第二师,这位爵士曾经参加过十几年前的西班牙内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中年将领,今天他的部队也将担当主要的进攻任务;而在他的右边支援他的是英军第三师。 而在整支大军的阵线后方,是英军留下的总预备队,由卡瑟特爵士指挥的第四师和卢肯伯爵指挥的骑兵师,这些部队将会在后卫内线机动使用,预备填补任何有需要增援的区域,同时痛击想要迂回的敌军。 整个大军看上去阵容齐整,意气风发,这些经过了严格训练的军官和士兵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如同血色一样的军服让人毫不怀疑他们接下来将给世界带来什么。 当年拿破仑皇帝在滑铁卢上看到的也正是这副景象吧,他的骑兵……就在这些刺刀面前停下了脚步。神情严肃的特雷维尔元帅心想。 当时,不列颠军队以可怕的忍耐和韧性挫败了法军全力以赴的一次次进攻,让拿破仑皇帝重建帝国的梦想只能在悲叹当中化为了泡影,如今,这些红衣的官兵们将会换成进攻者的位置,以同样大无畏的气概向俄国军队的阵地发动进攻。 他们都十足确信,自己能够让另外一个帝国也蒙受可怕的耻辱。 就在元帅的注视下,拉格伦男爵带着他的副官和随从们骑着马来到了最前沿的部队方阵面前。他是那样的悠然从容,仿佛自己在参加的不是一场战役而是一次舞会一样。 他拿着怀表,看了看时间。就要到了。 他勒住马头,正面看向了这些官兵们。 “你们都给我听着!”他大声地喊了出来,“不列颠在看着我们,不要让她因我们而蒙羞!进攻!” 在元帅的这声大喝下,仿佛是被发条驱动的齿轮一样,由近及远,各处的方队都开始被驱动着向前涌动。他们的步伐并不快,但是却整齐划一,放眼望去,土黄色的大地上有一块块红色的斑痕在移动,这股红色的狂潮势不可挡,似乎要吞没掉面前的一切。 河流依旧在静静地流淌着,但是行军的鼓点和脚步声却已经让这里变得越来越嘈杂,这些英军官兵们以沉静的态度向前进军着,虽然他们心里明知道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却没有人有所畏惧,他们踏着鼓点,眼看着距离河岸越来越近。 就当他们即将踏上河岸边的那些葡萄园旁边的时候,守军的炮火开始还击了,虽然声势不如昨天法军遇到的那般浩大,但是轰鸣声依旧骇人,迎面而来的炮弹夹在子弹当中,毫不留情地向英军的阵列倾泻了过来。 在这些炮火的侵袭下,英军的前沿阵列变成被血与火的浓雾所笼罩,不时发出了沉闷的惨叫声扑倒到了地上,有些人甚至连惨叫都没有机会发出来就离开了人间。然而,战友们的伤亡却并没有给旁边的士兵们带来多少影响,勇敢的不列颠士兵以沉默的态度继续前行着,填补了队列的空缺,在炮火的洗礼当中泰然自若地走到了河岸边。 接着,最前沿的英军展开成为了宽正面的横队,然后向对面河岸的守军开火,不间断的密集枪声压过了行军的鼓点,但是却没有影响到其他部队的行动,全线进行射击的英军,掩护了其他英军的行动,他们以密集的队列踏上了浮桥,不少人甚至直接踏入到了这条小河当中,这团红色的烈焰继续向岸边席卷而去。 事实上,俄军阵地在之前的进攻和侦查当中已经判断得基本清楚了,并且俄军强大的炮兵也已经展现了出来了,因此必须尽快发动进攻拿下他们在右翼的阵地,不然的话要是在这里消磨时间,情况会对英军更加不利,因为那时候俄国人可能会把中央阵地的大炮也移动到自己的左翼来,那时候毁灭性的炮击会让伤亡更加惨重。 所以英国军队近乎于麻木地无视了不时袭来的炮火,顶着伤亡在俄军的面前进行着机动,密集的阵列以近乎于恒定的速度踏过了浮桥和小河,稳步地通过了他们面前难以通行的地段,哪怕俄军的炮火在不断地带走他们的生命,也没有人有所停歇。 就在特雷维尔元帅的注视下,这团红色的烈焰以缓慢然而无可阻挡的气势吞没了沿途阻挡他们的任何工事和坑穴,就在敌军炮火和枪弹的洗礼当中,最前列的方阵完成了一次转向,然后继续以整齐的队列向俄军内侧的工事席卷而去,虽然不时有人因为中弹而倒下,但是队列依旧紧密严整,将不列颠人那种近乎于麻木的沉着展现得淋漓尽致。 “哦,多勇敢的士兵啊!”看着这残酷但又富有气概的一幕,后方的特雷维尔元帅忍不住惊叹了起来,“他们就在炮火里面走了两千米!” “只要让他们害怕我们超过害怕敌人就可以做到这一点。”拉格伦元帅笑着回答。“现在是我们还手的时候了!” 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当渡过了这条小河之后,英军毫不迟延地沿着小径和斜坡冲向了河岸这边的高地和断崖。这时候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保持最初那么密集的阵列了,他们分成小小的队列在各处和守军战斗,钢铁和火药挟带著死亡的风暴在各处横扫而过,倾泻在大地上,两边不时有人因为中弹而倒在地上,而英军的大炮也被推到了前线,并且对着俄军的阵地开始轰击。 两边的炮火不停地轰鸣着,震撼著脚下的土地,整个世界都仿佛在颤抖,燃烧的战场上火光冲天,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生命被带到了战士们的天堂当中,一个英军的中尉被一阵枪弹打断了手臂,大片的鲜血顿时从伤口断臂当中喷涌而出,将红色的衣物染得有些发黑,然而这位中尉却仿佛没有痛觉一样,毫不犹豫地用独臂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指挥刀,然后呼喊着命令自己的士兵们继续对敌军开火。 炮火和枪弹已经吞没掉了人类的一切理智,厮杀的欲望主宰了每一个人的头脑,没有多少人为自己的伤痛而畏缩,他们要么要么捂住伤口,要么浑然不觉地继续向前并且开火,直到又一颗子弹或者炮弹将他们打倒在地为止。而在河岸的下方,一些英军站直着密集的阵列,全部人都伫立在那儿,在肆虐的炮火中等待著自己冲上战场的机会,他们看着自己人一个接一个中弹倒下,都迫不及待地要冲上去和他们一起厮杀敌人,可是没有命令,他们只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当得到了命令之后,这些英国人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们疯狂地怒吼着,然后端着枪向前冲了上去,继续为战神和死神提供新的养料。 烟雾让鲜亮的阳光变成了灰色,甚至几十米外的东西都看不清了,嘈杂的枪炮声和嘶吼声似乎能让每个人都发疯,这些密集而不成队形的、行动大都互不联系的大批散兵,强行依靠自己的勇敢和血肉,打开了最前沿的俄军阵地,并且开辟了通向俄军内线的道路。 经过了血战之后,他们清理了最初的阵地,然后走上了高台,而迎面而来的是俄军的多面堡垒,而这正是阵地防御的枢纽。这里的炮火仍旧猛烈,而英军因为已经化成了一个个散兵队伍所以指挥不再流畅,很多士兵都失去了自己的指挥官。 但是,他们并没有任何后退的想法,在那些残存的军士长和军官们的嘶吼下,这些士兵们怒吼着向堡垒冲了过去,一路上布满了穿着红色衣服的尸体,然而红色的烈火却离堡垒越来越近,并且最终将它也卷入到了自己的火舌当中。 在堡垒及其周边,英军和防御的俄军变成了密集的白刃战,激烈的战斗让堡垒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在进行着厮杀,俄国军队一次次地防御,依靠着俄国农民的麻木和勇敢顶住了英军的攻势,但是英军仍旧一次次地进攻着,一些阵地被易手了几次,血流遍了整个堡垒的地面上。 最终,依靠着兵力上的优势,英军开始扩大了自己的占领区域,而俄国人的阵线被一点点地压退,直到最后,守军被肃清了,堡垒上开始飘荡起了米字旗。 看到米字旗在堡垒上飘扬的时候,后方的人们响起了猛烈的欢呼,就连后面的两位统帅也不禁为之喜笑颜开。 “您部下的表现值得敬佩。”特雷维尔元帅对拉格伦元帅说,“请允许我在胜利之后向一些勇士授勋。” “在滑铁卢我们打得更勇敢些!”,拉格伦元帅笑着大声回答,直到这个时候,他仍旧不忘提自己当年的荣光。 特雷维尔元帅这次倒不会生气了,他期待着的是他的部下们的表现。 就在英军发动进攻的时候,吕西安也正带着他部下们沿着海岸线行动。 他们来到了河流的入海口旁边,而就在海面不远处,联军的舰队也停在那里,正张着巨帆注视着他们的行动,这些庞然巨舰正是联军最为引以为傲的武器,而今天,它们也将在陆地战争当中发挥作用了。 从刚才开始炮火声就一直不绝于耳,这犹如是催促着他行动的鼓点,让他焦急。他知道,此时联军的攻势已经达到了高氵朝,而这正是他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他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因为这里是入海口所以河面有些宽,而在河对岸则是一片崎岖的峭壁。 如同他猜测的那样,这里确实是难以逾越的障碍,然而,这也正是他必须逾越的障碍。只要越过这里,就能够避开强大的炮火对俄军的侧翼进行打击。 就在他的命令之下,工兵开始拿着木头铺设着简易的浮桥,而他的心情也随着传过来的越来越激烈的炮火声而变得更加焦躁不安。 “轰!” 就在这时,远处的舰队对俄军高台上有可能的阵地发动了猛烈的炮击,大量的炮火毫不留情地从天空当中坠下,轰然落到了地上。 因为俄国舰队有意保存实力选择了躲避,因此这些大口径舰炮都只能用在轰击地面,不得不说这让这些海军官兵们颇为遗憾。 终于,浮桥被搭建好了,而他马上带着自己的部队越过了河流,来到了对面的河岸边。 这里到处都是峭壁,而他只能在峭壁之间辗转腾挪,好在他这些年来一直都和他的部下们执行着严格的训练,身体素质还算是可以,因此总算没有因此而影响到动作。虽然因为舰炮的轰击大地在微微颤动,但是他总算还是保住了自己的平衡。 就在士兵们的注视下,他们的长官勒弗莱尔少校带着一群经过挑选的人攀爬在峭壁上,虽然着看上去着实有些危险,但是大部分人最终还是爬上了高台,然后他们拿出了自己携带的绳子,从峭壁上垂了下去,底下的士兵们也一个接一个地爬了上来。 吕西安看着自己的部下们一个个爬上来,然后他转头看向了前方,因为舰炮的轰击,现在前方已经是一片灰尘,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但是肯定,那里将会有一些敌军驻防。但是敌军现在的主力,肯定在右翼抵挡着英军发动的进攻,他们不可能有太多的力量来抵挡自己。 从现在起,就没有大炮的支援了,而且他们自己也不可能携带大炮。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现在,跟我进攻!”当士兵们排成了阵列之后,吕西安一声大喊。“我们不要落在英国人后面!”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时分了,左翼的进攻依旧激战正酣,英军和俄军在激烈地厮杀着,战事依旧胶着。 然而,微微的骚动却在俄军的后方响起。 这时候,观战的两位统帅收到了消息,吕西安·勒弗莱尔少校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带领着自己的部队翻越了海岸的峭壁,已经在俄军的左翼发动了进攻。 “我们赢了!”拉格伦元帅大喊,他抬起手来,拿着望远镜看向了俄军的阵地,在孤影绰绰当中,他已经看到了一些俄军正在往后撤退。 “是的,我们赢得了这场会战。”特雷维尔元帅回答。“但还没有赢得这场战争。” “时间问题而已,我深信。”心情大好的拉格伦元帅笑着回答。 第二百零九章 医院 如同两位元帅所想的那样,在英军于左翼的强势进攻下,俄军的主力部队都被吸引到了自己的右翼战线来进行防卫,而这时候吕西安在另一边侧翼翻越了峭壁,进行的袭击,就严重地打乱了俄军的阵脚。 虽然吕西安这边的兵力很少,但是俄军在这里部署的只是少量后备部队而已,在法军的冲锋之下马上就溃败了,而他们的溃败也让后方的炮兵阵地陷入到了危险当中。 眼看右翼战事焦灼,左翼被人迂回突破,其他地段战事也十分吃紧,不光是俄军统帅,下面的官兵也逐渐地陷入到了绝望当中,他们都知道这一场会战恐怕已经无法取得胜利了。 很快,俄军的阵线就开始松动,然后,在统帅的命令下,小部队的后撤变成变成了整条战线的撤退,大批俄军带着大炮开始后撤,准备撤回到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当中固守。 俄军的撤退,组织得并不好,因为指挥体系的混乱,和一大批前线军官已经在之前的战事或受伤或死亡,大批部队近乎于瘫痪状态,失去了指挥,伤兵和溃兵在路上挤在了一起,又挡住了其他建制完好的部队的去路,好不容易才在骑兵的驱赶下回复了行动能力,并且在下午时分脱离了战场。 如果不是因为留下来的俄军后卫部队沉着应战,拼命拖延了时间的话,恐怕就连撤退都难以组织起来,不过就算如此,这场会战的结果也已经确定无疑了,俄军已经输掉了。 在黄昏的时候,原本激烈的战场最终陷入到了平静当中,偌大的区域被变成了血腥的屠场,到处都是尸体和血污,即使活下来的人也满身污秽,神情萎靡,之前的战争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力气和精力,他们现在仿佛苍老了十岁,再也看不到之前的昂扬气势了。 在夕阳之下,这些士兵们要么像行尸走肉一样在战场当中踱步,要么就干脆拄着枪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天空和远方,胜利给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喜悦,还有十足的疲惫。 而就在他们的视线下,一大批俘虏被押送着前往后方的临时战俘营,他们要更加垂头丧气,而就在他们的旁边,不少人因为重伤而躺在地上呻吟,眼看就要断气了。 吕西安走在这一片战场的残迹当中,原本熟悉的村庄现在都已经在炮火下变成了废墟,仅仅一天时间,似乎这里就已经整个地变了模样,多少青年人的希望,信念乃至生命,就永远地断送在了这里。 没办法,这就是战争。他心想。 而战争所带来的恐怖,并不仅仅局限于前线的这一小块区域里面而已,在后方的医院里面,这种恐怖也同样展露无遗,甚至可以说,这里的恐怖要比战场还要厉害,因为鲜血残躯要更加密集得多。 这是一所临时构建的战地医院,从昨天下午开始,不停地就有伤病员被送到这里,而在战事进行到全面进攻之后,这里更加是伤兵满营,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战争展示馆,或者说,一个人间地狱。 身穿着一身护士装的芙兰,正在和自己招募的那些护士们一起在临时搭建的医院的各个角落当中穿梭着,努力地将一个个伤员放上床铺,并且为他们的伤口消毒。 前线的战事如火如荼,那一片美丽的村庄和河川,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极有效率的人类屠宰场,死神在这里露出了狰狞的冷笑,在隆隆的炮火声当中收割了一个个鲜活的灵魂,但还有不少人仍旧艰难地活着,试图对抗死神的镰刀,这些伤员在战役结束后就被送往了医院,进行最后的抢救。 这里的医院一共大概有数十位医生,他们大多数都是从国内志愿来到这里的,他们热忱地工作着,一心想要在这里和死神拼搏,来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是需要一点勇气的,没有人斤斤计较个人的得失,因为他们知道,就在离他们仅仅只有几公里的地方,几万人都在面临着生命的危险。而有少部分人是从特雷维尔家族在吉维尼的实验室出来的学生,他们都经过了之前的病菌研究,因而积累了不少临床经验,现在准备在这里进行实际操作,以便让军队不至于因为疫病而大量减员。 芙兰在招募护士作为志愿者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医生才是帮助病人们的主角,她花费了大量金钱,招募了这些医生,还配备了一些医科的年轻学生和另外一些负责杂役的志愿者。而且还为野战医院设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被派去收购物资,同时收集各地民众捐献的实物,比如床褥,纱布和各种食物等等,这些收集来的物资现在都被堆放在了军需库和仓库当中,足以满足大量伤员的需要。 在医院的大病房里,军官一般是与其他人分开的,待遇也比普通伤员要高,而被送过来的俄军的伤病员也不与联军的伤病员混在一起,在医院外侧,一排排的病床被紧密地布置着,在每个床上面的架子上,都放着这个伤员的军服和军帽,这样就能很快看出他们是那支部队的、军阶如何。 而即使这样,因为送过来的伤员太多,这里的床位仍旧十分紧张,为了防止探望的人拥进来扰乱和打断医护工作,医院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阻止闲杂人等的闯入。后送进来的伤员们一个挨一个地躺在地上,有的人看上去神态凶恶,嘴上骂骂咧咧,因为伤痛而痛苦不堪;有的则显得很温顺,仿佛对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兴趣,另外一些人嘟哝著和抱怨著,抱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样一个鬼地方。 在这里,已经看不到英雄了,每个人都在承受着痛苦,但是即使如此,他们依旧是完成了自己职责的士兵,没有人有权利指责他们。 而在医院的内堂,则是手术室,一大群重伤员被送到了这里来,虽然他们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是这种照顾对他们来说,很大意义上已经为时太晚了,有些人已经陷入到了昏迷,很快就要被死神带走,有些人则要被截肢。 此时芙兰正在一群医生旁边充当助手,躺在床上的是一个穿着制服军的军官,他之前作战非常勇猛,立下了功勋但也给自己的腿上带来了一处严重的枪伤,此时他焦黄的脸上带著痛苦的表情,眼睛红红的向里凹陷著,他的全身都因为发高烧而发热,这高烧是伤口感染引起的。他的情况很不好,腿上的伤口很大,露出了里面的筋骨,而且已经有了化脓的迹象。 当被医生们靠近的时候,这位勇敢的军官似乎明白了什么,而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恐惧。 是的,曾经那战士的英勇,现在已经被所替代,他似乎明白了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害伯任何人靠近他的伤腿,当作截肢手术的外科医生从他床前经过时,他先是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抽,然后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佩剑了,于是他直接抓过医生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滚烫的双手里,大声对对方喊叫着,“别切我的腿!直接杀了我吧!我不要做残废!别切我的腿!求求你了!” 尽管他的喊声十分凄厉,但是医生们却沉默无言,手术必须要做,而且要尽快做,他的伤口需要尽早处理,而且这个下午还有另外至少十几个人要做手术,数不清的人在等着要包扎伤口,没有人有时间为他这一个人停下来,等他自己下定截肢决心,尽管他是一个勇敢而有功勋的军官。 这些志愿的外科医生,面无表情地压住了这个挣扎着的军官,好在他现在因为伤病而没有了力气,因此他没有办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被压在了床上。 在这里,有时会使用麻醉剂或者烈性酒来给人止痛,但是麻醉剂经常会带来副作用,有时候甚至会致人死地,而且现在麻醉剂的存量也不够,只能给他强行做手术了。 截肢要从大腿以上三分之一处开始,对这可怜的人来说,他只能在变成残废和死亡之间做出抉择了,然而他没有勇气做这样的抉择,也来不及鼓足勇气去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他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颤抖着向医生们哀求。 外科医生没有回答他,一个年轻的助手抓住了他人的两支胳膊,而另外的医护兵握住了病人那条未受伤的腿,并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他摁在了床上,这时军官惊恐地哭喊了起来,如同即将溺水的人那样抽动著手臂,几乎就要摁住了站在旁边的年轻助手的脖子,主刀的外科医生已经脱了外衣,把袖子挽到了肩膀上,他对呼喊声置若罔闻,手里拿着那把锋利的手术刀,刀子绕著腿把皮肤切开来,露出了里面的血管。 就在这时,尖叫声顿时传遍了医院,这并不仅仅是来自于伤痛,而且还是来自于对失去肢体的恐惧,这位军官的脸上已经变了形,痛苦让他扭曲了脸,他的双手使劲地旁边的人,仿佛就像是溺水的人一样。 医生开始从大腿上划开的伤口下,把皮肤和下面的肌肉分离开,接着把皮肤上的肉切掉,把皮肤向上提起一点点,然后他又返回来用手中的手术刀用力地切入肉里,直切到骨头处,在一声似乎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当中,一股鲜血从断开的静脉处喷涌而出,溅到了医生和旁边的人身上,并流到地板上,而已经熟练了的医生仍旧面无表情,什么都没有说。 军官一边惨嚎一边咒骂他们,而他们一言不发,他们现在要赶时间,还有那么多人需要他们的救治,在这种鬼地方,只有无情才是最大的仁慈。 在切开了血脉之后,医生拿起了锯子,在骨头上锯了起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犹如是木匠在锯一块木头一样。这种声音巨细无遗地落到了旁边的芙兰耳中,它是如此可怕,以至于芙兰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这种声音了。 伤员虚弱无力的身体经受不住剧烈的疼痛,终于不再咒骂了,直接昏了过去,停止了自己的呻吟,而那个医生害怕他会这样死过去,便翻开了他的眼皮,测了一下他的呼吸,以便弄清他是否还活着,接着,他们用备用的刺激药物把这位军官弄得苏醒了过来。 他已经精疲力尽,已经完全崩溃了,已经变成了一个残疾人,但是至少他活过来了,也许还能活很多年,因为他已经不用战斗了,他将会被送上回国的船。 看着他昏迷的样子,看着那条被切下来、还在地上微微抖动着的大腿,芙兰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我们要得到的一切吗,哥哥? 第二百一十章 倾诉与不安 在这间位于后方的野战医院当中,芙兰心有余悸地看着四周的一切,哀嚎声和咒骂声一直不绝于耳,到处都是血迹,有些地方甚至还有被切下来的残肢和骨头的碎末。在这里,人类似乎已经不再是人,而是某种可以被修整被裁切的器物,这里没有怜悯,只有沉默的血腥场面。 四周的空气充满了强烈刺鼻的药味和血腥味,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当中,人的神智很难一直保持清醒,躺在床上的伤兵们大多数满身血污,然而因为医生的数量不足,除了最基本止血治疗之外,他们似乎已经被人遗忘,在剧烈的痛苦当中,有些人在呼喊着咒骂着要医生来救治自己,而另外一些人已经露出了听天由命的神情。 处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人很容易恍惚,怀疑上帝为什么要创造这样的地方。 呼吸着这样污秽的空气,听着这样嘈杂的声音,芙兰的脑子也有些晕眩,几乎脚步都有些不稳了。 “小姐,您没事吧?”旁边一位穿着同样的白色服装的中年妇女连忙走到了她的旁边,焦急地看着她。 这里的护士大多数都是芙兰招募的志愿者,不过这位妇女倒不是,她是跟随了特雷维尔侯爵一家多年的女仆人,这次是特意跟着小姐一起过来的。 因为在家中呆了多年,所以芙兰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感情羁绊可谓深厚,所以她一直都十分不愿意芙兰自己以身犯险,来到这个地方做什么志愿者。她深怕这位从小没有吃过什么苦的小姐,在这样可怕的环境当中受到什么刺激,留下一生的阴影。 “我……我没事。”在她关切的呼喊声当中,芙兰终于回过神来了,然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您不用管我了。” “这怎么能说没事呢?”妇人有些心疼地看了看芙兰。 确实,如今芙兰的状态绝对说不上好,她原本白色的纱裙现在边沿的裙摆上已经沾满了黑的血污,还有一些因为药液而留下来的黄褐色和黑紫色的污渍,原本总是被精心梳理的头也有些散乱,就连眼睛里面也出现了一点点的血丝,这是在血污当中穿梭和身体的劳累疲惫所带来的痕迹。 “好了,您做您的事情吧,我去给伤员们送点儿水去。”芙兰拿起了旁边的水壶准备离开。 “您还是去休息一下吧……您哪是做这种事的人啊?”妇人心疼地走上了过来,想要接过她手中的水壶。“这些事情都交给我们来做吧……” “如果真要是为了休息的话,我干嘛要来这里来呢?我来这里不是来旅行的!”芙兰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手抓紧了自己的水壶,“还有,这里有那么多人在受苦,比我要难受得多,请您集中注意力,不要再关注我了,谢谢!” “小姐……”妇人呆住了,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大脾气。 “对不起……我只是有些焦躁。”芙兰自己也知道说话太过,于是低下头来跟她道歉,“这里的一切都让人心情好不起来。好了,您不用再管我了,我们都去做各自的事情吧。” “哎……哎……”妇人点了点头,然后止不住地叹气了,“这一切真是可怕,可为什么男人总是乐此不疲呢?!” “他们有时候并没有太多选择。”芙兰低声回答,然后转过头去,拿着水壶离开了。 在一片嘈杂声当中,她离开了前庭和动手术的地方,来到了后院,这里是已经动完了手术的伤兵们、以及得了重病的病人们休养的地方。 这里的伤兵们要么因为麻醉剂,要么因为剧烈的痛苦,都已经变得死气沉沉,气氛迥异于喧闹嘈杂的前方,却更加瘆人。 而这里正是护士们主要工作的地方,毕竟她们并不太懂医术,照顾已经被治疗了的伤兵,让他们可以尽快回复,才是她们的主要工作。 芙兰拿着水壶走进了后院的房间里面,所经过之处,医生和护士们纷纷对她致以敬意,他们的敬意不仅仅是因为她是组织这次行动的大金主,更因为这位家世优越的女子是如此平易近人并且任劳任怨,在这些人的眼中,她几乎是人间一切善意的化身。 她一边向这些人致意,一边快地走到了一张病床旁边。 这个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嘴唇上留着稀疏的褐色胡子,面孔则颇为清秀,看上去更像是个大学生,而不像是一个士兵。 不过,他现在的状态并不太好,他的皮肤蜡黄,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而他的嘴唇焦枯干裂,身体瘦得有些可怕,因而眼眶突出,头也像枯草一样套拉着,而在他的身边,气味着实有些刺鼻难闻。 他并没有受重伤,他被送到这里来,是因为在来到克里米亚之后,他被感染了严重的霍乱病,因为剧烈的腹泻和呕吐所带来的脱水,这个原本结实的身体极度地瘦弱了下来,并且严重的时候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全身都布满了恶臭味。 只有被送到这里之后,他才得到了稍微过得去的治疗,总算才抑制住了病情,不过他的身体状况还是十分糟糕,仍旧需要和病痛作战。 “啊,您来了!”当看到芙兰进来之后,这个原本躺在床上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的青年人突然脸上露出了笑容,“美丽的小姐。” 这些天来,因为在这里接受救治,他已经认识了许多医生和护士,对其中最为美貌的这位小姐当然印象也十分深刻。不过,他自然不知道,这位小姐可是总司令特雷维尔元帅的孙女儿,否则可绝对不敢用如此语气来对她说话了。 “是的,我来给您送水过来了。”芙兰走上前去,将水壶凑到了他的口边,“您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请不要动。” “谢谢!”青年人低声道谢,然后直接咕哝咕哝地大口喝了起来,这甘甜的水流滋润了他的喉管和胃,也似乎给他带来了无穷的精力,让他精神一振。“您真是太好了……简直就是天使,真的,我这辈子要是早点碰到像您这样美丽善良的天使就好了……” “如果您把这点精力用在休息上,而不是用来恭维我的话,对您的身体恐怕更好一些。”芙兰平静地回答。 这种话,最初她听了还觉得高兴,但是这段时间老是被那些伤兵们如此恭维,早就已经无动于衷了。 “哎,您想让一位法国人不赞颂美人,那是不可能的!”青年人笑着回答,然后突然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好了,别说话了!”芙兰忍不住按住了他的胸口,“您只有保住命回到法国去才有机会继续赞颂别人。” “您这是暗示回到法国之后还能见到您吗?”青年人却没有,反而似乎满怀期待地反问。 芙兰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她很不喜欢别人用这么轻佻的态度跟自己说话。 “哎,也对……怎么可能呢?”青年人自己也苦笑了起来,“像您这样的天使,应该备受呵护,得到最好的生活,像我这样的人,只会让别人扫兴败运而已,还是不要看见为好……” “好了,别这么说了。”芙兰看到他这样子倒忍不住安慰了。 “我就是个败运的倒霉蛋,我抽中了一个不幸的号码,家里又没钱给我找个代替服役的倒霉蛋,所以就只能进了军队……甚至一到这里还直接得了传染病,连战场上都没上就倒下了。”青年人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悲凉。“您看,像我这样的人够倒霉吧。” 按照法国先行的制度,当政府决定在某个地方征兵之后,当地户籍簿上的适龄男子就会被召集起来,然后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谁去服役,抽签会有号码,从一号到最后一号,排在前列的号码就会被征召入伍,所以这就变成比拼运气。 当然,富家子弟是不用跟穷人拼运气的,就算抽到了前面的倒霉号码,他们也可以花上一笔钱去找人代替服役,有些生活无着的穷人就以这种方式前往军队卖命。 “最后一点不算特别倒霉吧……至少您避开了一场大战。”芙兰小声回答。 “什么?大战开始了?”青年人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是的,这两天打得很厉害。”芙兰点了点头,“伤兵一直都在往这边送,受伤的人很多。” “我的战友们……天哪,他们厮杀的时候我不在场,我怎么对得起他们呢?”青年人突然焦急地坐起身来,“上帝啊,他们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不过也许过一会儿之后我可以帮您问问,只要您所在的部队参加过战斗的话,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没人受伤来这儿吧。”芙兰不定还会有人成为战斗英雄呢。” “我……我不想要当英雄,也不想要勋章,我只是个士兵而已,我只想要回家……我想念我的家乡,想念妈妈。”青年人突然哭了出来,“我想吃家里的面包,我不想在这个离法国千里之外的地方白白丧命,我不想死……您看,我是个懦夫吧?” “不,您不是懦夫,您的想法很正常。”芙兰连忙按住了对方,让他重新躺了下来,然后柔声安慰对方,同时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对方的额头,“现在,您需要的是休息。” “嗯,我现在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慢慢恢复了,很快我就能回到他们身边了……我要和他们并肩战斗……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青年人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喃喃自语,“上帝啊,能够碰到您这样的天使真是太好了,我怎么能当懦夫让您蒙羞让您的努力白费呢?我会勇敢战斗的……为了法兰西,为了您……” 在纤细的手指的微微摩挲当中,仍旧有些气力衰颓的青年人终于完全平静了下来,然后沉沉地陷入到了睡眠当中。 芙兰站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脸庞。 这样的年轻人最近她已经见过很多了,他们对战争的火焰既又害怕,又憧憬。虽然害怕死亡,害怕受伤,想要逃离战场,但是又害怕对不起战友,害怕被世人所耻笑,害怕违背自己“为国效劳”的义务。 她更加知道,即使如此矛盾纠结,最终他还是会走上战场去,成为庞大的军事机器的一颗螺丝钉。大多数年轻人都是带着这样的患得患失的心情走上战场的,其中很大一部分人,也许永远都回不到他们的家乡。 这些年轻人,为什么一个个都这么天真呢?一个个都像扑火的飞蛾一样。她忍不住暗想。 一开始,她只是为了建立自己的名誉,让人们知道特雷维尔小姐是多么慈悲的人,可是在这里待久了之后,她好像看尽了人间百态,而且似乎真的对这些年轻士兵们产生了一些同情心。 就在这时,有一位年轻的医学生突然惶急地跑进了后院里面,然后大声对着里面的伤病员和医生护士们大喊。 “总司令来视察了!” 在最初的惊诧之后,芙兰马上放下了自己心头的思绪,也放下了手中的那些水壶,向外面的院子赢了出去。 而特雷维尔元帅此时正在随从们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医院里面慰问伤兵们。看到这位威严的总司令大人的时候,几乎所有还能够行动的法军官兵们目光都充满了热切,不少人还挣扎着从病床上站了起来,对这位卓有威望的元帅行军礼。 元帅满面笑容,亲切地慰问着他们的伤势并且给予鼓励,时不时地和他们讲一些笑话,和当年他自己在各地打仗时的见闻,惹得周围人一片大笑,气氛突然变得欢快了不少。 在和外面的伤兵们攀谈了一会儿之后,元帅走入到了后院当中,而这时候,芙兰终于有机会走到了他的旁边。 “爷爷,您辛苦了。”芙兰向他行了礼。 而元帅则定定地端详了一下孙女儿,看到了她衣服上密布的污秽,然后叹了口气。 “你做得不错,比我预想的要好。” 这是夸奖吧? 芙兰原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但是当真的听到的时候,她的心里却是一片茫然,她呆呆地扫视了周围的一切。 我真的做得好吗? “怎么了?”看到她的态度有些异常,老元帅连忙问。 “抱歉……爷爷,我实在无法高兴起来。”芙兰摇了摇头,“您知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多少人死去吗?”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尖锐,而老元帅更加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自己的孙女儿在暗暗责备自己。 “我不知道具体数目,但是想必不会比我更多了。”老人镇定自若地回答,“就在昨天,我和拉格伦元帅亲手送几万人上了战场,我眼睁睁地看着几千人在我面前倒下。” “那您……不觉得不安吗?”芙兰忍不住反问。 但是很快,她就苦笑了起来。 是啊,怎么可能不安呢?如果有慈悲心肠的话,也当不了一军的统帅吧。 “孩子,帝国将这支军队交给我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可能再有慈悲心了,因为我慈悲的时候死的人只可能更多。”老人果然如同她所想的那样回答了。“他们是获得胜利所必须的燃料,仅此而已。” 此时,已经是黄昏的最后残留了,金红色的太阳在天空中燃烧,火红的云像鳞片一样一片片地布满天空,红色的光线就像给大地补上了一层血光一样。 站在庭院当中的祖孙两人,影子也被拉得越来越长。 “除了最简单的包扎止血之外,我禁止你们浪费别的资源和时间来医治送过来的俄国伤员。”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老人继续下达了命令资源有限,运输能力也不够,应该节省使用宝贵的资源。” “是。”芙兰点了点头。 她已经清醒过来了。8 第二百一十一章 演说与猎物 随着广阔的战场上的最后一处交火地带归于平静,这场会战也终于尘埃落定,依靠着优势兵力和士兵的勇敢精神,英法联军在两翼强行突破了俄军的阵线,让俄军精心布置的防御作战也宣告失败,不得不撤离了战场,很明显,英法联军已经取得了此战的胜利。 在会战结束之后,联军的军事联络官已经随军的记者们,马上就将消息传到了位于加里波利的联军基地,然后这个消息就通过电报传达到了两国的本土,乃至整个欧洲。 当这个消息传回国内之后,瞬间就在两国的舆论界和民间惹起了一片欢腾。 在两国对俄国宣战的初时,两国曾经因为燃起的民族主义热情而一致热烈地支持了这场战争,但是当几个月过去之后,因为战事一直持续,同时联军一直没有传来决定性的进展,所以两国国民的热情都渐渐地冷却了下来,然后开始因为战争所带来的负担而渐渐地怀疑起了战争的意义来。 尤其是在法国,因为帝国刚刚初建不久,反对派势力虽然屡遭打压但还是暗流涌动,所以反对质疑的声音也就最为浓烈,很多人暗地里攻击帝国皇帝是为了个人的威望和利益,才强行跟着英国发动了这场和俄国的战争。 也正因为如此,这场会战胜利的消息也就愈发显得弥足珍贵,诚如特雷维尔元帅所说的那样,胜利可以抹平质疑,抹平代价,甚至可以让人民忘却痛苦。帝国政府也终于可以借着胜利来巩固自己的权威。 在帝国政府的强力推动下,这个消息被各家报纸用通栏的大标题来报道,文章中间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提到上一位拿破仑皇帝折戟俄国的遗憾,仿佛是帝国皇帝在为老拿破仑皇帝报了仇,而这种将两位拿破仑皇帝连在一起的做法,正是当今皇帝巩固自己权威的法门之一。 接着,在被渲染起来的气氛下,皇帝陛下来到了立法团的会场,向法国各地代表的议员们发表了自己的演说。 在政变之后,皇帝陛下重建了帝国,也将原本共和国最有权威的机构——国民议会——变成了立法团,剥夺了其中的大部分权力,让皇帝自己成为了国家最高权力的拥有者,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融为一体,立法团更多地成为了一个橡皮图章。不过就算是橡皮图章,它依旧有很大的意义,因为它至少在名义上代表着法国的各个省份和整个国民。 在亲政府的议员们兴高采烈的狂热欢呼和掌声当中,皇帝陛下走到了议事厅中央的讲台上。 今天的皇帝陛下,身穿着军礼服,胸前佩戴着大十字荣誉军团勋章,整个人威风凛凛,带有不加掩饰的耀武扬威的军事气息,虽然并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指挥过军队,但是这位皇帝却一向爱将自己打扮成一位军事将领,就仿佛是那位伟大的天才复生了一样。 他静静地听着掌声,直到好一会儿之后,才伸出手来制止住了不绝于耳的欢呼。 “各位尊敬的议员们,想必你们已经听说了这个绝好的消息了。是的,就在几天之前,法兰西最忠诚最勇敢的士兵们,在克里米亚半岛上的会战当中击败了俄国守军,并且坚定不移地向着塞瓦斯托波尔要塞挺进。”带着满面的笑容,皇帝陛下高昂着头对着议员们说着,“首先,我认为,我们应该向这些法兰西优秀的孩子们的勇敢,坚韧和不屈不挠的牺牲精神致敬!” “帝国万岁!”亲政府的议员们马上鼓掌欢呼,然后,那些对政府持保留意见的议员们也在犹豫当中被带动了,然后也同样地鼓掌了起来,虽然态度还是有所保留,但是他们这种做法本身就证明了,帝国不光是在外部取得了胜利,也在国内取得了胜利。 “这次胜利,是我们的士兵带来的,当然我们也要同样感谢我们军队的指挥官们,尤其是总司令特雷维尔元帅的运筹帷幄,以及我们的盟友,勇敢的英国陆海军的努力和付出,也只有在所有人的努力之下,两国军队才会凝结成为了一个团结的集体,并且迸发出了令人无可匹敌的战斗力,最终赢得了会战的胜利。” 皇帝陛下一直都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讲台面前的议员席位的情绪,当他发现效果令人满意之后,他禁不住悠然地笑了。“当然,这场胜利并不是我们进军的终点,也绝对不是我们最终的胜利,为了夺得最终的胜利,我们还需要更加坚定,沉着,付出更多的牺牲。但是我毫不迟疑地相信,只要我们继续沿着这条胜利的道路往前进发,那么最终的胜利就必将到来,而且将很快到来!” 接着,皇帝陛下扬起了双手,“在座的议员们,你们是被国民授权来到这里的,在法兰西正经历一场殊死搏斗的时刻,我希望看到你们和帝国站在一起,和前线的士兵们站在一起,和他们一起付出牺牲,为胜利而战!我们绝对不要看到前方将士的鲜血白白抛洒,我们必须尽一切努力来帮助他们。此时此刻,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请你们代表法兰西勇往直前吧!” 随着战事的进行,原本议会拨发确认的军事拨款已经开始见底了,进一步军事行动的拨款预算案也就顺理成章地摆上了案头,虽然以帝国皇帝和帝国政府的强力,让立法团通过这些拨款根本不是问题,但是从政治上来看,帝国政府希望造成一种“万众一心、举国一致”的气氛,所以借着战事胜利的消息来提出增加拨款的议案,而这时候是不会有几个议员敢于去唱反调的。 果然,皇帝陛下的话又惹起了一阵欢呼,议员们纷纷站了起来,大声地对皇帝陛下的动议表示毫无保留的支持。也在这种欢呼声当中,会场的热烈气氛也来到了顶峰,以至于皇帝陛下的话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这让皇帝陛下心里更加自得了,他知道,这是他的帝国自从创建以来最为耀眼的一天之一。 哪怕在几年前,又有谁会相信,自己这个已经屡次失败,除了一个姓氏之外就已经接近一无所有的人,居然能够重新回到法国,重建那个家族丢掉的帝国,重新发动了一场对那个国家的战争,并且从胜利走向了胜利? 您在天上看到了吗?您丢掉的一切,我都在给您找回来,一件一件……一件一件…… 带着这种近乎于陶醉的心情,皇帝陛下又伸出了手来,让议会大厅重新变得安静。 炫耀胜利的时候结束了,利用胜利的时候又该要到来了。 “此时此刻,我由衷地感激上帝对法兰西的保佑,感谢祂赐予我们这个国家的胜利。但是,我也知道,欧洲大陆上几个伟大的基督徒国家正在彼此攻伐,这绝对不是上帝乐意看到的情况。此时我们进行的战争,是一次遗憾,我们不得不为了阻止俄罗斯帝国无穷的政治野心而战斗,但是这绝不说明我们对俄罗斯帝国抱有恶意。”皇帝陛下一改刚才慷慨激昂的语调,突然调子变得柔和了起来,“我们是信奉博爱的法兰西人,我们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欧洲各个国家的人民拥有和平,走向共同的繁荣和富裕,这场战争绝非两个民族的生死搏斗,而是为了消除欧洲大陆所受到的侵略威胁。我们真诚地希望,俄罗斯帝国能够抛弃掉它将专制政体覆盖整个欧洲的野心,然后和法兰西人,英格兰人携起手来,共同创造一个和平繁荣的欧洲,我们期待着和平,因为帝国就是和平!帝国万岁!” “帝国万岁!”在议员们的欢呼声当中,皇帝陛下结束了自己的演说。 不过,和议员坐席上的欢声雷动不同,皇帝陛下的话,在旁听席上惹起了一阵奇特的骚动。这些旁听席上挤满了欧洲各国的外交使节,当然,因为此时是交战状态,所以俄罗斯的外交官并不在列。 这些外交官们神情或紧张或惊喜或不安,互相交头接耳着。他们最为关心的,自然是皇帝陛下在演说末尾时发表的一同和平与繁荣到底意味着什么。 事到如今,已经没人会相信皇帝在提到“帝国就是和平”时的真诚了,但是就算是虚情假意,在这种场合下也必然意味着某些东西。 是法兰西帝国已经开始厌倦战争,转而想利用会战胜利的机会和俄国人谋求妥协了吗?还是说这种妥协已经开始了?亦或者这又是这位精于权术的皇帝的新一轮欺骗? 在窃窃私语的人群当中,有两个人神态则要镇定严肃得多,他们两个此时正坐在一起,巨细无遗地旁听了皇帝陛下的这次演说。他们一位是帝国大臣夏尔·德·特雷维尔,一位则是新任的普鲁士王国驻法国特命全权大使奥托·冯·俾斯麦。 此时的冯·俾斯麦先生一改在法兰克福担任帝国议会代表时的沉闷,穿着一身礼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魁梧的身躯和精心修剪的胡须,似乎都在散发出无穷的精力,哪怕从外表上一看,人人也能够看得出来,这个中年人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干一番大事业。 在法国和英国联合起来对俄国宣战之后,欧洲的形势已经出现了激烈的变化,经过了他的努力钻营,普鲁士王国政府将他派往法国担任大使,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挥自己的舞台——当然,他深信,这绝对不是他最终的舞台。 一来到巴黎,他就找上了自己的朋友夏尔·德·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并且通过这位位高权重的大臣阁下,在巴黎的外交界当中初步建立了自己的名声。不过这位大使给人留下的印象并不是特别好,因为他总喜欢高谈阔论而且态度傲慢,似乎除了极少数人之外,谁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而特雷维尔大臣则是那极少数人之一,大使一直和他关系良好,今天皇帝陛下来议会发表演说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坐到了一起。 “俾斯麦先生,您觉得陛下的演说怎么样?”在热烈的掌声当中,夏尔笑着问大使。 “说得很好,足以体现陛下的权威,也配得上法兰西,我曾听说陛下善于引导人们的情绪,今天看来确实如此。”冯·俾斯麦大使温和地笑了笑,“但如果是我的话,我会简略得多,我会直接说我们将用铁和血来谋求和平,而且一定会办得到。” “您是在暗示什么吗?好像您也和一位皇帝一样了!”怔了一下之后,夏尔忍不住失笑了,“不过,也许有一天,您真能够向欧洲发言。” “我深信会有那么一天的。”俾斯麦大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态度,他才会不那么招人喜欢吧。 不过夏尔倒是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不是在说大话。 “大臣阁下,刚才陛下说要和俄国人共同谋求和平与繁荣,这代表着什么呢?”停顿了片刻之后,俾斯麦大使突然向夏尔提问。“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法兰西不排除和俄国人进行和平妥协?” “陛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的态度是十分开放的,和欧洲各个国家的和平与共同繁荣也依旧是我们的追求。”夏尔仍旧微笑着,“当然,陛下也说了前提,那就是俄罗斯必须放弃掉自己的一切野心。” “那么就是说确实可以和俄国和谈了?”俾斯麦仍旧单刀直入,“英国人知道吗?这是否是英法的共同步调?” “法兰西有自己的独立道路,英国当然也有他们的。”夏尔回答。 “也就是说法国认为某种条件下可以和独自俄国和谈?”俾斯麦单刀直入。 “在一定的情况下,不能排除类似的可能性。”夏尔的笑容还是没有改变,“当然,维护和英国的同盟关系是我们外交的优先事项。” 看着他满面的笑容,俾斯麦大使沉默了。 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这个回答,等于什么都没回答。 他知道,这位大臣和他的皇帝陛下一样,一向都喜欢玩弄神秘感。而这位大臣虽然年纪上惊人的年轻,但是在手腕上和任何人相比都不逊色,已经有许多人吃了他的大亏,甚至包括那位奥地利的皇帝陛下来。想要从他这里撬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谈何容易。 但是,纵使他们的表态都是云山雾绕,他们的话已经代表很多东西了。 也就是说,法国并不排除在某种情况下和俄国妥协的可能性,哪怕不经过英国人的同意单独和俄国人妥协。 今天皇帝陛下的表演也说明了这一点,在耀武扬威的军事炫耀之外,又进行了外交上的诱骗,双管齐下,软硬兼施,显然是继续打算在欧洲玩弄手腕。 真是的,从皇帝到大臣,都是一群狡猾的骗子手。俾斯麦心想。 他并不讨厌这群人,相反,他觉得和这群人打交道很有乐趣。 因为,这让他有一种和人对抗的乐趣,甚至于有一种狩猎的快感。 他重新抬起头来,看向了那位皇帝陛下。 此时,皇帝陛下正在议员们的欢呼声当中致意,神情当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志得意满,这多像他在波美拉尼亚的庄园里面打猎时所碰到的野狐啊。 浮夸,机敏,狡猾,四处乱窜,还有必不可少的残酷……绝对是值得夸耀的猎物。 你们逃不了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劝诱 在皇帝陛下亲自发表演说之后,立法团会议顿时变得气氛极度热烈,趁着这样的气氛,帝国政府追加战争拨款的议案以极为悬殊的票数获得了通过,帝国政府以这种方式来宣告了帝国国内政治的稳定,在节节胜利当中,这个初创的帝国终于看上去像是可以成为一个较为长期的政权了。 帝国政府的强势,所影响的当然不只是国内而已,它的实力和威望已经使得它成为了欧洲举足轻重的支配性力量之一,也许它招人厌恶,但是绝对不可无视,欧洲各个国家都会注视着此时的波旁宫,屏气凝神猜测着这位高深莫测的皇帝陛下将会拖着这股力量往何处去。 在议案获得了通过之后,对自己现在的权威和力量心满意足的皇帝,带着自己的随从们离开了议事大厅,前唿后拥的排场足以让每个看到的人都心生艳羡。 哪怕是自视甚高的冯·俾斯麦大使先生,也不仅对这位皇帝陛下暗暗钦佩,毕竟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使得他变成了史上的传奇人物,哪怕对他的评价经常负面,传奇依旧是传奇。 而他的这些忠实走卒们也各有各的传奇之处,正是因为这一帮人的辅佐,一个如此强大富有的国家居然就在短时间内落到了他们的手中,而且牢牢地被掌握住了。 各国首都当中那些高傲的王侯大臣和爵爷们自矜身份,所以痛恨于他们的无耻,震惊于他们的邪恶,厌恶这群人居然胆敢凭借机谋走到自己的面前,而俾斯麦则并没有那么多顾忌,他真的有些欣赏这群人。 毕竟说到底他也只是波美拉尼亚的一个乡下地主而已,谈不上多么显赫的家世,也从来没有那么多矜持和顾忌,本质上他和这群人一样,也是极端的实用主义者,绝对不会认为有什么准则可以桎梏自己走自己的路。 而他此时仍旧跟在帝国大臣夏尔·德·特雷维尔身边,打算去他的家里赴宴。 “您最近想必已经把巴黎各处的名胜都逛遍了吧?”而车水马龙当中,夏尔笑着问大使。此时两个人并肩坐在车厢当中,宛如亲密的朋友一样。“只可惜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们不能进行太多的娱乐,只好带您去我自己家了。” “我很荣幸自己能够得到这样的邀请,夏洛特夫人是一个殷勤的女主人,我十分渴望能够得到她的招待,而且我听说如果能得到她的招待的话,就等于打开了巴黎社交界的大门,这对我这种冒冒失失赶过来的普鲁士人来说,可是莫大的好消息……”俾斯麦连忙回答。 “是吗?外面这么评价我们?”夏尔倒有些意外了。 不过想想他也释然了,他是陛下手下的得力大臣,夏洛特又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在上流社会要是没有影响力才怪了,只不过他平常根本不关心这种事,夏洛特也不会特意在他面前炫耀,所以听一个外国大使提起来的时候才会感觉意外而已。 “不过……我听说,您的部在外面还搞了一个秘密的俱乐部?那里听说有很多可以消遣的地方……”这时候,俾斯麦突然笑着问了起来,“什么时候有空的话,我想求您带我也过去消遣消遣,您看可以吗?” 夏尔的笑容微微僵硬了。 在上任之初,他动用部门预算,在暗地里搞了一个俱乐部,这个俱乐部专门用来招待自己部里的官员们,以及和铁道事业有关的企业家和商人们,经过了这一两年的经营,那里已经成为了巴黎最奢华的享受之地,近乎于成为了巴黎的都市传说,人们纷纷暗中议论,所以俾斯麦大使知道也不奇怪。 但是他提出这种要求,未免就有些太过于不得体了,不像是一位大使会说出来的话,就算是朋友也不能当面说吧。 夏尔相信俾斯麦绝对不是一个蠢人,所以他这么说自然是别有用意,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您想要去的话,那么我有空的话会带您过去的。”夏尔以礼貌但又有保留的语气回答,“不过……那边一直有些喧闹,实在不适合于我们的谈话。” “喧闹才好,不是吗?”即使听出了夏尔的保留,俾斯麦却还是没有罢休的意思,“我想,在您那里任何一个人,比在巴黎那些浮华的酒宴上认识一百个人都要有价值得多。” “哦?”夏尔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的,巴黎是个热闹的地方,人们也殷勤好客,我已经认识了很多人,有些甚至是名门望族的成员,能够认识他们是我的荣幸。”俾斯麦摆了摆手,“然而,我不得不说,我更加想要认识的,是那个在运行着这个伟大国家的人,也就是这个国家真正的精英,那些人一向深居简出,我在社交场上是认识不到几个的,恐怕在您那儿才能认得几个。比如那些大金融家,大企业主,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推动着,我需要认识他们,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够真正意义上推动普鲁士和法兰西的友好关系。我深信,也只有像您这样的人,才能将这群人团结在一起。” 夏尔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位大使确实是雄心勃勃,他并不以自己在法国外交界声名鹊起为满足,他想要结识一些真正有实力的人,而自己,正好就是他想要依靠的媒介。 “您恐怕过于赞誉我了,我只是帝国的一介公仆而已。”夏尔仍旧绕过了话题。 “请您不要谦虚了,大臣阁下,您是一个真正头脑清醒的人物,甚至可能比其他任何人的清醒。”俾斯麦却还是执拗地继续着自己的话,“您的陛下喜欢讨贵族们的欢心,而您却真正在闷声不响地构建一个实业家和金融家的集团,不得不说您做得真是不错,至少现在您让法国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我想如果我要尽我的职责的话,我必须同这个集团联系上,否则我这个大使就是失职了!” “好了,您再这样说下去我真得害臊了……”眼看他说话越来越带有危险的气息,夏尔连忙摆手阻止了他的话,“好吧好吧,我答应您,过几天就带您过去,只不过今天,我们还是好好地让夏洛特开心下吧,她对您也印象很深,很想再见见您。” “希望我不要令夫人觉得无趣。”俾斯麦终于大笑了起来。 不过说实话,他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因为这位大臣带他回家,见的人还是他的妻子。 这些法国政要们人人生活放荡,他老早就听人说过了,如果这些人真的觉得和某个人推心置腹的话,就会带着人去他们的情妇身边聚会,因为那样的场合不会有任何拘束,可以谈所有问题。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明这位大臣对自己貌似友好,心里却还是有所保留。 当然,自己和这位大臣还没有深交,心理上还有距离也很正常。 在马车绕过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之后,开始靠近了城郊,街道开始变得疏松,马车速度也快了不少,而马车疾驰时迎面扑过来的强风,也让两个人的心情变得更加舒畅。 “说老实话,我是十分羡慕陛下和您的,因为你们已经摆脱了如今正在毒害世界的那些自由主义的庸人自扰,真正地投入到了实干当中。你们驯服了见鬼的议会,让里面的那些喋喋不休的妖魔不至于危害人间,结果你们就真的做出了成绩,让一个几年前还处在危机当中的国家一跃而起,足以和最强大的国家争锋!”俾斯麦松开了衣领,然后大声地向夏尔恭维了起来,言辞变得有些激烈,“而我们普鲁士……情况就可笑了,人人都说我们是一个军事国家,结果我们现在却在议会面前束手束脚,被一群布尔乔尔混蛋指手画脚!太可笑了!” “议会偶尔是有用的,但是他们必须得到限制。”夏尔点了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说法。 “所以,这也是我国面临的难题……我们需要资金来扩充军备,但是议会却迟迟无法通过拨款,让我们没有资财做到这一点。”俾斯麦继续说了下去,“这些混蛋高喊什么和平,却忘了只有刺刀才能带来和平。” “普鲁士要扩充军备?”夏尔听到了其中的关键,“针对谁?” “不针对谁,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俾斯麦摇了摇头,“请您理解我们,我们是小国,四周都是强国,而我们是平原,除了胸膛之外没有什么可以用来阻挡敌人……在如今欧洲形势如此混乱的时候,我们必须要扩充军备,以便充实保卫自己的能力。”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着重地加上了一句,“如果我能够做到这一点,我就会成为国王陛下和亲王殿下面前的红人……也许我甚至可以因此而成为王国的首相。” “如果法兰西不支持普鲁士扩充军备,因为它认为无此必要呢?”夏尔突然反问。 这个意外的答复让俾斯麦顿时就绷紧了脸。 “那么您就大错特错了,阁下。我们武装自己,对法国也是最为有利的不是吗?因为我们可以成为法国防备奥地利和俄罗斯的屏障……” 第二百一十三章 单挑 “那么您就大错特错了,阁下。我们武装自己,对法国也是最为有利的不是吗?因为我们可以成为法国防备奥地利和俄罗斯的屏障……” 俾斯麦大使的话十分诚恳,并且带有十足的说服力,“法国终究是不能依靠自己一家来和其他强国对抗的,它需要朋友。而我,就是您的朋友。” 虽然从俾斯麦口中听到他自称自己是个法国人的朋友,看上去很奇怪,但是倒也事出有因——在他的构想当中,法国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强国,在他的外交构想当中,他需要法国来帮助他打击奥地利的势力或者至少对普鲁士的扩张袖手旁观,因此法国的友谊也不可或缺。 在今天,哪怕是俾斯麦也还没有构想到普鲁士和法国发生决战那一步,只有在普鲁士已经最终夺得德意志诸邦领导权的时候,那才有可行性,今天普鲁士离这个还太远。 “我个人认为,普鲁士扩充军备,本身就已经意味着欧洲的不安定了,而这也意味着法国的不安定。”在俾斯麦的注视当中,夏尔微笑着回答,“毕竟,普鲁士和我们是邻国,我们可不敢想象某天普鲁士将几个军团扔到了莱茵河畔,随时准备杀入法国。” “先生,您这样的忧虑简直是荒唐滑稽了!”俾斯麦的脾气上来了,直接打断了夏尔的话,“普鲁士相比法国是个小国,他的军事实力并不如法国,他的力量也不足以去撼动法国,而且他有更大的敌人在他的身边……他怎么可能会对法国有所威胁呢?我们只求保住自己在莱茵兰的领土就满足了,哪里会去和法国作对?!如果您是以这样的理由去损害法国和普鲁士的友谊的话,我觉得您是在犯一个大错误。” “作为一位法国的大臣,我很感激您对普鲁士和法国力量对比上的谦逊态度,这种谦逊对一位容克贵族来说可不容易。”夏尔一点也不为俾斯麦的疾言厉色所动,依旧镇定从容,“但是,纵使法国强于普鲁士,他也没有理由去坐视欧洲现有的平衡被打破。普鲁士扩张自己的军备,这是防御性的举措吗?我不这么认为。此时此刻,英国,法国,俄国,欧洲最强的三个国家正在捉对厮杀,不管谁胜谁败,力量都会因此而衰减。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面,谁也没办法也没兴趣继续去干涉欧洲……在这样的自由空间下,普鲁士会让自己扩充起来的武力去侵略某个国家,那么整个欧洲都将为之头疼不已,这对普鲁士又有什么好处呢?” “阁下,我还记得您的话!您亲口发表演说,向所有人宣称法国不会满足于现有的地位,法国需要谋求自己应该得到的尊重……这是多么有力又多么合情合理的话!就因为您的这番话,我把您当成了知己,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普鲁士也需要谋求自己的应有地位!我们两国合起来,欧洲的现有秩序不就是更加容易朝对我们有利的方向改变吗?”俾斯麦严厉地看着夏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讥讽,“什么时候您又以欧洲和平和现有体系的代言人自居了呢?这可让人大吃了一惊,特雷维尔大臣现在是和平代言人了!” “是的,我曾经说过那样的话,但是时代已经不同了,五年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夏尔耸了耸肩,仍旧笑容以对,“现在的法国已经走上了正轨,欧洲也已经开始承认法国的应有地位了,所以我想维护这个体系对法国更为有利。先生,您是一个外交官,您当然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从来不会拘泥于某个特定时刻的准则的,不是吗?” 俾斯麦皱了皱眉头,暗自咽了口口水。这位大臣看似笑容可掬,但是却把他堵得无话可说,这让他着实有些郁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激将了,因为对方已经明确说过自己的话需要的时候可以全部作废。谁又能拿一个公开不讲原则的人怎么样呢? “特雷维尔先生,奥托·冯·俾斯麦不会特别爱一个人,也不会特别恨一个人,他只会把一个人按照他自己心中的天平来称量一番,这个天平就是他的理想,凡事有助于实现他理想的人,就是他的朋友;凡事阻挡他的理想的人,也就只能成为他的敌人,在这中间并没有道德和仁慈的容身之地。”沉默了片刻之后,俾斯麦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峻了起来,“而我想,夏尔·德·特雷维尔大臣阁下自然也是如此,所以本质上我们应该是很有共同语言的,我们不应该一起去把欧洲搞个天翻地覆吗?您看,这个时代给了我们多好的机会啊!那些国王皇帝,都是一些衣冠楚楚的可怜人,在时代的洪流面前惊慌失措,他们几乎只能依赖别人给他们指路!所以,国家的权力将会由我们这样的人来行使,我们应该去利用它来永垂青史不是吗?您说法国对现状满意,但是我却不这么看,您难道觉得被英国人挟制的法国就是您想要的法国吗?难道您觉得被限定在自然疆界之内的法国就是您想要的法国吗?不,作为拿破仑的传人,法兰西帝国应该有更大的追求,如果您不适应这样的追求,那么您就是辜负了历史赐予您的使命,也辜负了您所承担的义务!” 在迎面而来的疾风当中,俾斯麦对着夏尔大谈欧洲未来的蓝图,不自然地带上了一些教训的口吻,“普鲁士现在在积蓄力量,他可以北进也可以南下,他可以让欧洲为之大乱,也许法国可以趁机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如果您对这种友谊无动于衷,那到时候法国可就错过了机会了,甚至反而有可能深受其害!” “怎么,普鲁士真要对四邻启衅吗?包括法国?”夏尔反问。 “我当然没有这种意思,但是我想,如果法国不和我们站在一边,那么未来肯定会失去很多东西,包括它的荣誉和骄傲。”俾斯麦昂首盯着夏尔,一脸挑战者的神气。 他不害怕这位大臣发怒,因为就他对拿破仑三世皇帝和帝国的大臣们的了解,这些人极少会发怒,反而会在强硬的态度面前退缩,他就是要以这样的坚定态度来赢得对方的尊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而,在他的注视下,夏尔却突然大笑了起来,“俾斯麦先生,我不得不说您的玩笑话还是挺有趣的。法国的荣誉,她自己可以去取,我想不用劳动普鲁士人不是吗?” “哈哈哈哈……”俾斯麦先是尴尬地僵硬了一会儿,然后很快也跟着笑了起来,“您要是觉得这是玩笑话,那我们拭目以待吧。” 如果是在原本的历史上,在1870年德意志被普鲁士统一之后,俾斯麦和普鲁士可以恫吓住欧洲几乎所有国家的领导人,可是不好意思,在现在,他们是吓唬不住人的。在人们眼中,普鲁士只是一个欧洲末等列强而已,虽然有些实力,但是谈不上欧洲大陆上的决定性力量,更多的只是以俄罗斯人的小跟班形象示人。 而夏尔大笑就是表示,他根本就不害怕普鲁士对法国不利,甚至都不屑于辩驳,这无疑是一种含而不露的蔑视和挑衅。 所以在夏尔哈哈大笑之后,俾斯麦虽然心里很不爽,但是也只是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把自己的恫吓变成了一句朋友之间的玩笑话,心里则暗暗发誓一定要在未来让法国人看清楚自己和普鲁士到底有多厉害。 而他更加知道,这次的劝诱是失败了,这位年轻的大臣阁下几乎是油盐不进,一点也不不为他的提议所动,坚决拒绝法国和普国联手搅乱欧洲的提议,俾斯麦甚至怀疑他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友谊,到底有几分是认真的。 说到底,他是有些失算了,之前法国的这些君臣们似乎都是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摆脱旧体系对法国的桎梏,其中那位特雷维尔大臣还曾经在发迹之前直接发表了演说,怒斥欧洲的旧体系已经陈腐过时,要求在法国的主导下建立一个新体系,并且在其中获得应有的地位。 这种思潮让俾斯麦大喜过望,他倒不是对法国人有什么特别的好感,而是他在其中发现了普鲁士火中取栗的机会——只要法国在欧洲乱说乱动,普鲁士就有机会火中取栗了。 在拿破仑战争期间,法国在拿破仑皇帝的带领之下曾经把欧洲搅得天翻地覆,甚至一度让普鲁士到了亡国的边缘,然而最后法兰西帝国灰飞烟灭,普鲁士也因为一直的反法立场而获得了足够的补偿——在维也纳和会当中,他的领土大大扩充,莱茵兰大片领土也落到了手中。 俾斯麦当然暗地里希望法国继续这样成人之美一次,而第二帝国在复辟之后仅仅几年就发动了对俄国的战争,更是鼓舞了他。 他设想,这群军国主义分子满脑子都是扩张和侵略政策,他们已经把法国变成一堆干柴烈火了,只要轻轻一推,他们就会按自己所想的那样行事。 可惜他失算了,看上去现在法国的统治者们已经转换了已经成为了秩序的维护者,他们已经觉得现有的秩序对法国变得有利了,所以不再那么心急火燎地要改变一切。 这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因为提防自己而故意这么说? 这究竟是特雷维尔大臣一个人的看法,还是整个法国新统治集团的看法? 在俾斯麦大笑的时候,重重思绪纷至沓来,以至于这小声当中都带上了一丝干涩。 不管怎么样,他确实是遭到了明确无误的拒绝,这是一场挫败,虽然两边都保留着体面。 不过,他可不打算放弃自己的想法,毕竟就算特雷维尔大臣这里打不开缺口,他还可以继续和其他人尝试,尤其是和那位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野心勃勃,他一生都在谋求扮演他的伯父,如果这种逻辑还在继续的话,恐怕他无法拒绝扩展法国在欧洲的疆界的诱惑。 猎物们虽然狡猾而且敏捷,但是他深信,自己是有办法把这些人拉在手里的。 就在两个人谈笑之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了,夏尔和俾斯麦大使来到了他的那座宏大的府邸当中。 因为之前有通知,所以夏洛特夫人早已经让仆人们做好了接待的准备,并且等候在了这里,然后以温和而且礼貌的态度招待了这位普鲁士大使。 一看到夏洛特,俾斯麦马上毕恭毕敬地以外交官们的应有礼节吻了吻她的手。 “您不愧是这个国家最为耀眼的明珠,夏洛特夫人,能够再度见到您是我最大的荣幸。” “哦,您现在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先生……难怪当了大使!”夏洛特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我老是觉得您的恭维话里面带着点刀锋。” “那是您的错觉……在美丽的夫人们面前,我永远是个德意志绅士。”俾斯麦温和地回答,一点也看不出之前的傲慢和强硬来,“我承认有时候我是挺好斗的,但是那只是为了和男人们做意气之争……” “您看,这回答不就是已经很强硬了吗?您果然是个普鲁士人,人人都说你们恨不得天天穿军服呢……”夏洛特一边说,一边跟着夏尔一起,将客人领到了自己的家中。 而就在客厅里面,一个小男孩飞快地向特雷维尔夫妇窜了过来,直接扎到了夏洛特的怀里。“妈妈!” “克洛维斯,别乱跑!”夏洛特直接抓住了这个小孩,她的怒斥声当中透着十足的宠溺。“都这么大了,一点礼数都不懂!” 接着,她一把把自己的儿子扳过来面向着俾斯麦。“快叫叔叔!” “叔叔好……”克洛维斯怯生生地对俾斯麦说。 看着这个幼小的孩童,俾斯麦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的他的金色头发。 “多可爱的孩子啊。”他的语气十分真挚,似乎是真情流露。“夫人,您拥有了值得人们羡慕的一切了!” “瞧您说得。”夏洛特忍不住笑了起来,“您的孩子应该也很可爱。” “是的,他们很可爱,不过他们都不在我的身边。”俾斯麦有些遗憾,“他们都跟着我的夫人留在老家。” 他现在已经有两儿一女三个孩子了,大女儿玛丽已经六岁,而小儿子则刚刚出生才几个月大,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只能让妻子留在老家带孩子,自己只身赴任,在今天看到夏洛特夫人和她的孩子,他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更加像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位自负的政治家。 “那对您来说可是好事啊,没人能够管束您了,您可以在巴黎尽情享受。”夏洛特略带讥嘲地说。 “不,夫人,我是一个自持的人,怎么能做这种对不起夫人的事情呢?”俾斯麦严肃地回答,“她十分敬重我,而且一直无怨无悔地照看着我们的家庭,我必须以同样的忠诚来回报她和我的孩子们。” “有时候你们普鲁士人还真是让我有些羡慕呢!”夏洛特忍不住感慨了,“你们更懂得家庭的意义。” 接着,她隐蔽地瞪了夏尔一眼,夏尔只得装作看不见。 就在谈话之间,三个人一起来到了大厅当中,而这时候,夏洛特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两个。 “晚餐还要等一会儿,你们先谈谈国家大事吧,我就不奉陪了,等下仆人会叫你们来餐厅的。”接着她又朝俾斯麦点了点头,“先生,恕我暂时失陪一下……” 俾斯麦连忙也点了点头,然后直接做出了一个手势,“夫人,请您自便吧,千万不要太迁就我。” “再见。”夏洛特带着自己的儿子转身离开了,给两个男人单独面对的空间,她自然知道大使登门拜访可不是只为了跟她说恭维话而已。 在夏洛特离开之后,大厅一下子陷入到了沉默当中,正当俾斯麦寻思该找什么话题来和这位大臣攀谈的时候,夏尔突然开口了。 “先生,我们去比划一下怎么样?” “嗯?”俾斯麦有些惊诧。 “我听说您……您年轻的时候是个很有勇气的男人,您在读大学的时候和很多人决斗过,是吗?”夏尔淡淡地问。 “年轻的时候我脾气有点暴,现在我也挺后悔的。”俾斯麦连忙回答,心里则升起了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那时候我应该多读点书。” “我看您倒并不为此遗憾吧?”夏尔微微冷笑了一下,“先生,难得今天我们有时间单独聚聚,您乐意不乐意和我来回忆下过往的时光呢?不瞒您说,我在年轻的时候也和别人拼过不少次,对自己的剑术还是有些自信的。” 俾斯麦忍不住愣了一下。 把客人领上门之后要比剑?这可真不像是如今的风尚。 在中世纪时代,贵族们各个好勇斗狠,而且都闲的没事干,所以比武决斗是家常便饭,和客人单挑也很正常,可是如今时代早已经大变了,至少法国可没这样的风俗。 难道是我刚才那话得罪他了?俾斯麦暗暗寻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没关系,因为他生气了总比他无动于衷要好。 可是他还是难以置信,像夏尔·德·特雷维尔这样的奸诈之徒会是好勇斗狠之辈,更不会做得这么明显。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做过的……而且我觉得这样做并不好。” “不,我不是要和您决斗,这只是一种交流方式而已……”夏尔仍旧微笑着,语气当中却隐含着点机锋,“您是一位容克贵族的贵族的后代,您的祖先在东普鲁士开疆拓土;而我的祖先也曾经在法国各地驰骋……所以,我想有时候,我们需要重拾一下祖先的遗风不是吗?” 俾斯麦皱起了眉头。 他是一个脾气很酷烈的人,而且骨子里更加是傲慢无比,在别人咄咄逼人的时候,他可从来不会想要退缩。 而且,又有什么必要退缩呢?刚刚他窝了一肚子火,是时候发泄一下了。 “您倒是比我预料中更像一个贵族……”最后,俾斯麦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毕竟是特雷维尔家族的传人呢……我很乐意和您像我们的祖先一样交流。” “好,请跟我来。”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他往宅邸的一侧走了过去。 此时虽然已经是火枪时代,但是在大贵族的家庭当中,仍旧不缺乏收藏刀剑和击剑的场所,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间空旷的屋子里面,这里只有几个架子,上面摆满了刀剑。 “您比我大十几岁,我想我应该在武器方面做出一些让步。”夏尔走向了这些架子。 “不,恰恰相反。”俾斯麦的脸上带着十足的自信和傲然,“我倒觉得我应该让让您才好,因为您决斗的经验不可能有我多。” “好,那么我们就公平地来一次吧。”夏尔直接从架子上挑了两件武器,然后摆在了俾斯麦的面前。 这是训练用的剑,所以都是没开过刃的,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嵌在剑柄里面的一根细细金属棒,看到武器的时候俾斯麦也放下了心。 他随便拿起了一把,然后甩了几下试了试手感,“唔,真不错,倒让我有些想起当年了……” 此时他的眼睛里面已经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似乎很怀恋当年的青葱岁月。 而夏尔也拿起了剩下的那把剑,定定地看着对方。 他当然不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制造一个意外,在这里杀死对方,他不需要做那么下作的事情。 他只是想要和这位伟人直接用手打上一场而已。 他已经为这个期待了很久了,这将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在俾斯麦的注视之下,他抬起了自己手中的剑指向了对方。 第二百一十四章 胜利 在空旷的房间当中,普鲁士大使奥托·冯·俾斯麦先生拿着自己手中的剑,略微有些愕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突然发生的一切,让他的心情有些莫名的紧张。 除了紧张之外,他更加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从没有想到过,他应邀来到了特雷维尔大臣府上之后,大臣和他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拔剑相向,这种中世纪遗风,让他觉得有些荒唐。 他会不会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对我不利呢?比如制造某种意外? 俾斯麦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而且从不会天真地完全相信某个人,所以他很快就闪过了这个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又被他自己否定了,他要是真想对我不利,又何必做出这种事来呢?完全可以在大街上让几个不知名的杀手带走自己的性命,根本没有必要把自己带到家中来,这岂不是惹人嫌隙。 而且,俾斯麦自酌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对方非要对自己不利的任何理由,毕竟现在自己表面上也是他的朋友,而且和他也没有任何利害冲突,他连俄罗斯大使都没有动过手,又怎么会处心积虑来对付自己? 思来想去,俾斯麦也不认为自己现在会有什么危险,更何况,两把武器他都已经检查过了,真的只是练习教学用的剑而已,哪怕打得激烈一点,也不会带来生命上的风险。 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挑战面前,他不想退缩。身为贵族,他不能够损害自己的荣誉;身为普鲁士人,他更加认为自己不能在法国人面前落下风,所以这是一个他绝对不愿意拒绝的挑战。 然后,他又抬起头来,看着迎面而来的犀利视线。这个年轻人此时正拿着手中的剑,带着一丝既谦和优雅,又似乎带着点残忍的笑容盯着他。 那种眼神,自信满满,似乎毫不保留地相信自己能够胜利,简直就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 当年的他在大学里面也同样和人争勇斗狠,身上还受过几次伤,至今仍旧留有痕迹。 虽然时光流逝,很多年已经过去了,他也已经不再年轻,但是他现在还不到四十岁,仍旧身处壮年,精力依旧充沛,身体虽然开始发福,但是因为经常打猎和锻炼,还是保留着当年的敏捷,他不会害怕和任何人动手。 呸,年轻人,难道我还真怕了你不成?他在内心狠狠地说。 仿佛是挑战似的,他抬起手来,同样用剑指向了对方。“大臣阁下,我认为,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应该微笑接受,我们的友谊不能受到影响。” “当然了,当然了!现在已经没有大臣和大使了,只有特雷维尔和俾斯麦。我倒认为我们的友谊反而可以因为男人们之间的战斗而更加巩固,不是吗?”夏尔大笑了起来,“另外,我要提醒您,先生。虽然这几年我从没跟人动过手,但是在剑术上其实我从小就蒙受过专人的教导,而且在读中学的时候,我在的剑术也非常受老师和同学们的赞扬,您如果不认真起来的话恐怕要吃亏的。” “是的,我知道您在中学时是位优等生,所以我一直认为哪怕您无法投奔波拿巴家族也能够在法国找到出路。”俾斯麦点了点头,含而不露地表明自己早已经调查过这个年轻人,“和您相比,我年轻的时候就寒碜多了,我不是一个可以让别人敬佩的学生……当然,剑术除外!唯独这个我特别有自信,所以您别看我现在的年纪,如果不小心的话恐怕是打不过我的。” “是吗?”夏尔笑着点了点头,“那我们就用实际行动看看到底谁更值得有自信。” 两个人嘴上谁也没有能够占到便宜,于是也不再多说了,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脱掉了外套和马甲,松开了衬衣上的扣子,一下子就从衣冠楚楚的政客和外交官,变成了普通的人。 此时正是夏天,天气有些热,所以当去掉了外套的束缚之后,两个人突然感到了一阵轻松感。 “这里没有裁判,所以我来报数吧,我数到三之后,我们就正式开始,可以吗?”夏尔问。 “当然。”俾斯麦马上点头。 “好……”夏尔重新拿起了剑,不过这次不再挑衅,而是微微伸出前腿,沉下腰来,剑身朝向斜下方,摆出了一个正常的起手式。“三……” 俾斯麦也连忙开始摆出了自己的起手式。 “二!”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盯着对方,此时他们的眼中不再有之前的那种面具式的礼节了,只剩下了最纯粹的战斗的欲望,这是雄性多少万年来流传下来攻击本能,文明花了几千年来伪装它,但是一有机会,它仍旧会主宰每一个男人的心。 此时就是最好的机会。 “一!”伴随着这一声大喝,夏尔急速地往前迈出了一步,然后挥动自己手中的剑向对方的左胸口刺了过去。 这种毫不犹豫的直接攻击让俾斯麦略微有些诧异,因为一般来说在这样的击剑竞赛当中,人们要更加稳重一些,最初会以缠斗来寻找对方的弱点。 而这个年轻人如此做法,很明显就是想要利用自己的年轻所带来的体力优势直接进入消耗战,以压迫性的打法来快速取得胜利。对方有恃无恐的心态可见一斑。 我会让你知道天高地厚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急速地稍稍往右边侧过身去,然后挥动手中的剑划向了对方的肩膀。 在夏尔抽回剑格挡开这一次攻击之后,两剑相交发出了第一声交鸣,不过由于没有开刃,这更像是两根铁柱撞击的闷哼。 这重重的一下之后,两个人同时往各自的方向退了一步。 俾斯麦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在刚才两剑相交的时候他的手腕虎口忍不住抖了一下,差点就连手中的剑都落在了地上,此时仍旧有些暗暗发疼。这个年轻人的力量之大让他有些惊诧,他没想到对方看似斯文,身手却这么好。 看来他刚才自称自己从小就接受过专人教育,绝对不是吹嘘。 多厉害的对手啊……这种严峻的现实反而激发了他血管中的凶性,他不但没有任何害怕,反而抬起手来主动发动了进攻。从第一次交锋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时间拖延下去自己绝对没有胜利的机会,现在只能利用多年的经验争取尽快胜利。 两个人在凶狠的目光对视下,互相挥动兵器争斗着,在一次次的攻击和格挡当中,剑身上不住地发出声音来,叮叮咚咚的声音犹如是一支激昂的乐曲,两个人的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和沉闷。 因为明知道这是无法杀人的兵器,所以比起真剑决斗,两个人都要勇敢得多,进攻性都很强,一直都往要害招呼,步伐也很急促。 这样激烈的战斗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随着气力的慢慢衰弱,两个人的攻防节奏和步伐都渐渐地放慢了,动作当中的破绽也变得越来越多,他们的身上也各自被剑刺中过几次,痛苦开始在肢体上蔓延,好在这并不是真正的兵刃,所以倒也没有酿成血案。 整体来说,因为年纪更大,所以俾斯麦大使落于下风,他一直被压制,只能慢慢地往后退消减对方的猛烈攻势,而最后,他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墙角。 当他的身体因为后退的时候触碰到墙壁而被阻止的时候,夏尔往前大踏一步,然后全力地再度向他的左胸口刺了过去,这次他气势汹汹,看上去要以这一击来结束整个战斗。 就是这一刻了。 俾斯麦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力气正在来到谷底,而现在是最好、也许也是最后的决胜机会了。 他沉下腰来,避过了这猛烈的一击,然后直接拿起手中的剑重重一挥,准备狠狠地砸到对方的颈部上,这一击他已经谋划了许久了,也用尽了自己最后的气力,速度比之前要快了很多,他深信只要这重重一下打过去,足以让对方暂时失去行动的能力。 然而,就在他心里满心喜悦的时候,已经看似无法抽回剑的夏尔直接前倾。 两个人的距离本来就已经十分近了,此时几乎差不多要贴到了一起,而夏尔手中的剑则被他反手握住,直接重重地向后一顶。 “啊……” 当剑尖碰到了人体之后,俾斯麦发出了痛苦的惨叫,手中的剑猝然掉落到了地上。 虽然没有开锋的剑没有刺入他的身体,但是被细细的金属棒大力顶在肋下,那一瞬间的痛苦仍旧十分惊人,以至于哪怕像是俾斯麦这样意志坚定的人,也忍不住本能地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他的脸色也随之变得煞白,然后大声咳嗽了起来,几乎差点晕过去。 眼见他如此痛苦的样子,夏尔收了手,他确实没有制造一次意外的想法。 在他的注视之下,俾斯麦慢慢地回复了自己的呼吸,脸色也多了一点血色。 “我……我输得……很服气。”他断断续续地说,“您确实很厉害,大臣阁下……” “您也很厉害,先生。”夏尔昂起头来看着对方。 此时,他并没有往常那种矜持了,反而带着一种孩子气的炫耀神采,“这是我老师在我十岁的时候教我的一招,我用得还行吧。” “用得差劲极了,让人失望!”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句话。 夏尔愕然看过去,发现艾格尼丝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这边,“小朋友,要不要我们再来一场?” 第二百一十五章 借款 “小朋友,要不要我们再来一场?” 在夏尔的注视之下,艾格尼丝一步步地走到了房间内,来到了两个人的身边,她一直都注视着夏尔,眼睛里面闪耀着一样的神采,仿佛是猫看到了心仪的猎物一样。 “不,不用了……”夏尔本能地就拒绝了这个提议。“今天我只是手痒了和俾斯麦大使切磋一下技艺而已……现在已经玩够了。” 从小跟随这位姨妈学习,他可是吃够了苦头,更何况上次在乡下见面的时候,他可是被艾格尼丝打得灰头土脸,现在哪里敢有胆子再和她对决。 “怎么?才打多久就玩够了?这可不好吧?年轻人就应该多锻炼锻炼,不能轻易就喊累。”艾格尼丝的嘴角微微挽起,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来吧,我们再来玩玩!恰好今天我也有点儿手痒。” “您就饶了我吧!”夏尔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为了转移话题他干脆向还半蹲在地上的俾斯麦伸出手来,“先生,怎么样?感觉好点儿了吗?” “已经好多了。”俾斯麦抓住了夏尔的手,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还带着点虚弱,他有些诧异地看着艾格尼丝,“这位是……?” “容我介绍一下。”夏尔伸手向艾格尼丝示意,“这位是我的姨妈,艾格尼丝·德·诺德里恩女士,她是我母亲的妹妹,也是当今诺德里恩公爵的妹妹。另外,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吗,我小时候有一位剑术大师专门叫我剑术,她……就是这位大师。” “什么?”俾斯麦大为惊诧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艾格尼丝,实在没有想到这位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居然有这样的本事,他不太敢相信,但是他也知道这位大臣不会无缘无故地开这样的玩笑。 “太厉害了。”打量了艾格尼丝好一会儿之后,他禁不住脱口而出。 “艾格尼丝姨妈,我也跟您介绍一下。”夏尔这时候又看向了艾格尼丝,“这位是普鲁士驻法大使的奥托·冯·俾斯麦先生,刚来巴黎不久。他是普鲁士年轻有为的政治家,深得政府的信任……” “哦,您好,先生。”艾格尼丝没有听夏尔进一步的介绍了,直接朝俾斯麦点了点头。 她对什么政治和外交不感兴趣,也没有任何巴结哪个外国政要的想法,所以完全不在乎对面是什么大使还是大臣。 她俯下身来弯腰捡起了俾斯麦大使掉落在地上的那把剑,然后自己手腕轻轻一抖,让剑尖在空气当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唔,不错的武器。” 然后她重新看向了俾斯麦,“先生,以您的职业来看,您的剑术已经不错了,看上去您应该在年轻的时候下过苦功,不过刚才您似乎很生疏,步伐很乱,而且发力也有问题。” 一边说,她一边比划了一下,沉下肩膀来轻轻一扫,剑身犹如灵蛇一样舞动。 “如果刚才您用这一招的话,是还能够支撑一会儿的……” “大臣阁下很厉害,我打不过他。”俾斯麦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我就算再勉力支撑,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您教了个好学生啊!” 虽然输掉的感觉很让人难受,但是俾斯麦毕竟是个大人物,拿得起放得下,很快就把这种失利的不快抛到了脑后去,反而觉得这是一个拉近两个人关系的好机会——毕竟不是每一个大使都有机会和特雷维尔大臣这么对决一番的。 “那倒也对,我的学生就算再差也总该有点本事。”虽然看上去是在责备,但是艾格尼丝的语气里面带着一丝炫耀,“您输给他也不算是很冤枉。” 接着,她又拿起了剑,然后突然往前踏了一步,剑尖带着强风停到了夏尔的面前。“夏尔,来,我们再来一场!” “不……不用了……”夏尔连忙摆手。 “不许拒绝!”艾格尼丝断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要违抗老师的命令吗?还是说你怕了?” “……”夏尔感觉脸上有些尴尬。 都被人这么挑衅了,再缩的话恐怕就要被人笑话了,就算输也不能丢脸,尤其是不能在旁人的注视下丢脸。 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只好悻悻然地重新拿起了手中的剑。“那您下手轻点儿!” “哈哈哈哈!”艾格尼丝忍不住大笑了出来,“当然咯!开始吧!” 话音刚落,她就直接挥动了手中的剑,直接向夏尔的肩膀划了过去,虽然看上去身形瘦弱,但是这下动作却十分急速,以至于俾斯麦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花了一下。 首当其冲的夏尔慌忙把剑横在前方,挡住了这凶狠的一击,冲过来的力道很大,他感觉到手有些发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艾格尼丝的力量不强,但是她极富技巧,利用自己的身体冲刺,使得冲击力大为上升。 在夏尔往后退之后,步伐开始变得更加不稳,而艾格尼丝当然抓住了这个机会,不断地发动着攻击,让他心里有苦难言,只能在被压制的情况下苦苦支撑。 在他看来,艾格尼丝的动作轻盈灵巧,并且带有一种难言的优雅感,完全看不出已经接近四旬的年纪,力量虽然稍有欠缺,但是在技巧的辅助下仍旧让他抵挡得十分辛苦,甚至连像样的反击都难以施展出来。 原本他打算用拖延的方式来慢慢消耗艾格尼丝的气力,挺过这一轮攻击,然后再进行反击,可是令他惊诧的是,艾格尼丝的攻击似乎源源不绝,一直都压制着他,反而让他左支右绌,就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他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于是决定强行反击,他大喊了一声,然后强行用剑猛敲了一下艾格尼丝划过来的剑,然后趁着短暂的停顿,猛然强行往前冲了一步,然后抬起剑来重重地向艾格尼丝的肩膀砸了下去。 可是,原本稍稍有些迟滞的艾格尼丝却突然往旁边让了一下,然后以他难以看清的速度直接挥剑刺向了他的肩膀,夏尔不得不停下了自己的攻击然后往旁边一让。 然而就在这时,艾格尼丝突然站定了,急速地煞住了身形,然后扭腰重重地挥剑一扫,借着腰力的剑尖撕开了空气,带着低沉的风声急速地向他扫了过来。 带着低沉的闷响,剑身重重地砸到了他的胸腹处,疼得他一下子差点丢掉了手中的剑,跄踉着连连往后倒退,彻底门户大开。 而这时候的艾格尼丝还是没有停手,她又身体前倾,然后用剑尖直接往夏尔的右肋部位重重地点了一下——那就是他刚才击中俾斯麦大使身体的同一部位。 同样的攻击,当然带来了同样的痛苦,夏尔再也支撑不住了,剑丢掉在了地上,也彻底宣告了他的失败。 “啊!”他捂着胸口半蹲了下来,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我投降……别打了,姨妈!” “比我预想的还要差点。”艾格尼丝终于停下了脚步,剑也被她拄在了地上,停下了进攻。“夏尔,你这些年来也太荒废了。” 重新恢复了静态的艾格尼丝,又回复了那种温婉瘦弱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居然有那样敏捷的动作,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这一切的话,恐怕没人能相信她居然能够将手中的兵器耍弄得如此精湛。 “我……我……哪有那么多空来练习……”夏尔苦笑着,一边喘息一边回答,现在他只感觉全身发疼,尤其是胸口,酸麻得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如果没那份本事的话,就别拿自己开玩笑啊!你不知道风险吗?”艾格尼丝呵斥了他,然后走到了他的面前,“真是的,都这个年纪了还要跟人好勇斗狠,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世上有的是人可以打赢你。” 口中说着,她伏下了身来搀扶住了夏尔,揉了揉他的胸口,然后将他拉了起来。 “真是的,都是有妻子儿子的人了,还要和别人拿着剑开打,要真出了什么意外你让别人怎么办?当了大臣还要和别人打架,世上哪有这样的笑话?我看你是有点儿得意忘形了……” 她这小声的抱怨只有夏尔听得到,而胸口传来的触感,让他感觉好受了许多。 原来她是为了这个来教训我……他突然明白了艾格尼丝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凶。 似乎是要给我一点教训吧。 “我知道了,谢谢……”他赶紧对对方说,“其实我只是偶然突发奇想而已……因为我和俾斯麦大使谈得很来,所以想要切磋一下玩玩,对别人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您放心吧。” “就算是偶然突发奇想也不行。”艾格尼丝板起脸来,“你要记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可以勇敢,但是不应该去主动以身犯险。” 顿了顿之后,她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什么人需要干掉的话,我可不会像你那样拖泥带水……让我来的话两三下就够了,保管让他凉透。” 夏尔又愣住了。 很明显,艾格尼丝已经从刚才他们两个人的打斗当中,看出了他心底里对俾斯麦隐藏的强烈敌意,并且还暗示她可以代劳。 这让他既感动又有些担忧。 感动的是艾格尼丝居然肯帮他做这样的事,担忧的当然就是怕艾格尼丝太积极了真的动了手。 “不,他是外国的大使,我们不能危害他的安全……您不用管他的,我有办法对付他。”夏尔连忙制止了对方,“不过,还是谢谢你了,我……我真的很高兴您能够这样对待我。” “嘿,这孩子,真被打傻了吗!?”艾格尼丝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我把你打成这样你还感谢我!” “如果能被您这样搀扶着的话,就算被打一次我也感觉很舒服。”夏尔回答。 艾格尼丝这下有些尴尬了,她这时候发现两个人已经几乎贴在了一起,她想要收回搀扶着夏尔的手,却又怕他站不住,最后只好拿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怎么,对姨妈还要来这套?真不怕被打死吗?” 不远处的俾斯麦,一直都在看着这两个人谈笑,虽然听不清他们刚才说的话,但是很明显,他们并没有因为这一场打斗而动气,显然关系真的很不错。 他已经完全从刚才的打击当中恢复过来了,精神也重新集中起来,密切而又冷漠地注视着对面的动静。 艾格尼丝刚才的表现确实让他大吃了一惊,他绝没有想到一个看上去如此文静娇弱的女子,动起手来居然那么可怕,打得特雷维尔大臣毫无还手之力——要知道这位大臣已经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一流剑手之一了,刚刚还击败过他。 最可怕的是这样强力的剑手他居然之前从没有听说过,可见这个年轻人暗地里隐藏的势力也不可小觑。 像特雷维尔家族这种豪门,暗中隐藏了一些走狗杀手也不足为奇,在中世纪的时候大贵族们就已经是如此了,可是没想到居然能有这种让人事前很难提起防备心的剑手存在。 会不会暗地里还藏有更厉害的杀手呢?他忍不住在心中暗想,然后下意识地往周围扫了一眼。沉闷的空气没有办法给他任何答案。 不管怎么样,这都说明特雷维尔大臣是值得他下力气结交的人物。 同时,他突然脑中又闪过了一个念头。 刚刚介绍的时候,他听到大臣是直接用女士来称呼这位女子的,而且她使用的也是本姓。看来她还没有结婚,这可是有点异乎寻常。 带着满心的疑惑,俾斯麦静静地注视着对面。 他们真的有些过于亲密了。 “抱歉,先生,希望这次没有给您带来坏印象……”好一会儿之后,夏尔终于完全恢复了过来,重新带着笑容走到了俾斯麦的身前。“请您相信,您是迄今为止第一个被我邀请切磋剑术的客人,因为您让我燃起了斗争的热情。” “想要维系男人们的友谊,刀剑比什么都管用。”俾斯麦点了点头,一点也不显得生气,“大臣阁下,您放心,我对您的招待十分满意……当然,下次我们还是别这样切磋了,怪费力气的。” “哈哈……您放心,这就是最后一次了,日后我们不需要用这个来决胜负。”夏尔笑了出来,“我们去吃晚餐吧。” 夏尔确实不打算再和对方这样玩了,他也知道,其实在剑术上赢了没有多大意义,因为对于一个国家、一支军队来说,个人的勇力是没有多大价值的,两个人的胜负,最终只能用几十万大军的厮杀来解决。 不过,这次的胜利仍旧给他带来了一种莫大的心理优势,让他喜悦不已,连带着走路也轻快了几分。 男人有时候确实应该任性几次,他心想。 而当他们来到餐厅的时候,夏洛特已经让人安排好了晚餐。 “你们刚才做了什么啊?”看着两个男人衣衫不整的样子,她忍不住大为惊诧,“怎么都这样打扮?” “我们刚才切磋了一下。”夏尔笑着回答,“这增进了我们之间的友谊……” “你又在发什么疯了!”夏洛特大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走到了他的面前来,显然有些惊慌失措,“你怎么和客人打起来了啊?没受伤吧……?” 一边说,她还一边用手摩挲着夏尔的衣服,确定他没有受伤。 “我没事……”夏尔耸了耸肩,“我们真的只是友好切磋一下而已。” “真是的,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老做荒唐的事!”确定丈夫没什么事之后,夏洛特总算放下了心来,然后就又痛斥起了丈夫,“你就不能偶尔正经一点吗!” “好啦好啦夏洛特,我只是偶尔玩玩而已……”夏尔哄着她,“别发脾气了,旁人还在看着呢。” “怕我发脾气你就别胡闹啊!”夏洛特又呵斥了他一句。 不过,她总算克制住了自己,给了他一个“回头我再收拾你”的眼神,重新气呼呼地坐了回去。 就在夫妇两个人拌嘴的时候,艾格尼丝注视着他们,忍不住吃吃地笑了出来,看上去很为他们夫妇的感情而高兴。 因为知道夏尔和普鲁士大使有事情要谈,所以夏洛特和艾格尼丝很快就结束了用餐离开了餐厅,夏洛特带着自己的两个宝贝儿子来到了楼上专门给小家伙们开辟的游戏室,而艾格尼丝也跟了过来。 “艾格尼丝姨妈,这次您找我有什么事呢?”她问。 “我现在有求于你。”艾格尼丝低声说,“准确地说是我的哥哥有求于你。” “您的哥哥?”夏洛特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是说谁,“诺德里恩公爵找我们有什么事呢?” 这位公爵是夏尔的舅舅,不过两家人因为一些事老早就互不来往了,夏洛特是个傲慢的人,所以在和夏尔结婚之后,也没有低声下气去修复两家关系的打算,所以依旧不曾来往,正因为如此她才有些好奇。 “还能有什么事情呢……”艾格尼丝苦笑,“人们找上多年不来往的亲戚,一般来说也只能是为了钱吧。” “要借钱?”夏洛特有些明白了。 于是,她冷笑了起来。 “在巴黎,人们什么都好谈,就是不好谈借钱。再说了,夏尔不是已经给了他一大笔钱了吗?” 就在几年之前,夏尔为了抹平妈妈的事情,曾经跟舅舅写了一张欠条,后来他也遵守承诺给了对方一大笔钱,而这种被勒索的感觉是夏洛特难以忍受的,因此一直耿耿于怀。 “他最近搞投机,亏了一大把,我就觉得他没有那样的本事。”艾格尼丝叹了口气。“所以他慌了神,来求我帮忙……” “您哪里有钱?他找您还不就是为了找我们。”夏洛特冷冷地说,“这人真是的,想要借钱还不肯直接来找!” “他要是自己来,您恐怕都不愿意看到他吧。”艾格尼丝仍旧苦笑,一点也看不出平日里的神采飞扬。 毕竟还是对家族有些眷恋,就算家里对自己不好也想要帮帮忙。 夏洛特明白了。 虽然她很讨厌那个舅舅,但是如果是艾格尼丝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想要借多少钱?” “要是小数目的话他就不用来求我了。”艾格尼丝仍旧十分低落,“恐怕要有上百万吧,他要把亏空填补起来。” “他还真当我们是他的摇钱树了吗?”夏洛特皱紧了眉头。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从怒气当中恢复过来了。“艾格尼丝,为了你,我愿意借给他们……但是他们得有信物。” “信物?”艾格尼丝有些不太明白了。 “房产,田地,不管什么,给我抵押过来。”夏洛特冷淡地说,“如果我觉得足够,他就可以拿到钱。” 第二百一十六章 生意与走卒 在听到了艾格尼丝转达的要求之后,夏洛特心里十分不爽,毕竟她可从来没有把那边人当成自家的亲戚。 可是看在艾格尼丝的面子上,她最后还是决定答应这个要求。不过,她还是设置了条件。 “抵押……?”艾格尼丝怔住了。 她没有什么金融常识,不过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想要从银行贷款就要抵押,可是亲戚之间借钱哪里需要什么抵押? 看来夏洛特确实是对自家怨气很重。 “最近他亏了不少钱,恐怕很难一下子拿出足够的抵押品。”思索了片刻之后,她黯然回答,“我听说他为了填补亏空已经把大部分地产拿去质卖了……” “如果没有抵押品的话,我可不敢借一大笔款子给他。”夏洛特摆了摆手,以示自己无能为力,“就算我能够同意,在夏尔那边我也说不过去。” “夏洛特,所以你就不能看在我的份上通融一下吗?如果我们能够给出足够的抵押品的话,那么我也没必要来找你说情啊……”艾格尼丝紧张不安地眨着眼睛,“他答应过我,只要把亏空填好,度过这段艰难时间,就可以马上把钱还回来了。你就当做是帮我一个忙好吗?” 此时的她,再也看不出了刚才强势,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显然在金钱面前,再强大的剑手也只能一筹莫展。 夏洛特看着艾格尼丝这样子,既有些心疼,也有些恼怒,当然这份恼怒并不是针对艾格尼丝的。 “您被骗了!他一定跟您说的时候表现得很痛苦吧?这种套路我在社交场上看多了,浪荡子们一个劲儿地折腾他们的母亲,姐妹,昧着良心要从她们那儿骗钱!他就是看着您这么好说话,所以才装作走投无路。”夏洛特以尖刻的语气评论着夏尔的舅舅,“他说他度过难关就会还钱,这肯定也是骗人的,这种人怎么会还钱?如果没有抵押品的话,他肯定会想办法赖账的。” 夏洛特的这番话,让艾格尼丝一时间有些无话可说。 某种意义上,她也觉得夏洛特说得是有道理的,她的哥哥恐怕真的会这么做。 但是,她又觉得自己不能对家族弃之不顾,所以硬着头皮还是说了下去。 “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夏洛特,就算不相信他你也可以相信我。”她看着夏洛特,语气十分诚恳,“我可以为他担保,如果他胆敢耍滑头的话,不用你来动手,我自己就让他吃够苦头!所以,夏洛特,这次就算你帮我吧……” 夏洛特这下只能叹气了。 她已经明白了,看上去艾格尼丝已经决心已下,希望帮助家里度过难关,自己只有。而且,自己如果想要诓骗她的话,也是做不到的,因为她之前曾经协助过自己清查过吉维尼工厂的账目,她知道自己手里有多少钱,无法用“我现在也调动不了资金”来进行推脱。 要么答应,要么不答应,而她看在艾格尼丝的面子上,好像也没有什么选择。 那位公爵在她这里毫无信用,但是艾格尼丝有,而且,不管怎么说,她都觉得自己应该为艾格尼丝的帮助付出一些酬报。 “哎,为什么要帮他做到这一步呢?”最后,她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我已经亏欠他们太多了。”艾格尼丝苦笑,“我从小就很任性,爸爸不知道为我操了多少心。长大了以后我也没有让他舒心过,为了自己的念想,我直接跑出了国,在外面漂泊了那么多年,以至于他离世的时候我都不在他的身边……” 说着说着,她的眼角出现了泪水,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我并不是在遵从哥哥的命令,只是不忍心看着天上的父亲伤心而已,要是看着我们家落到那样的地步,他到底该多伤心……” 如果是平常人,说到这里的时候恐怕已经会泣不成声了,可是艾格尼丝在短暂的伤痛之后,又很快恢复了镇定,只是唿吸稍微有点紊乱而已,可见其意志之坚强。 “哎……好吧,别说了!”不过,夏洛特倒受不住了,连连摆手,“好吧,我就信任您一次,您就让您的哥哥过几天来我这儿一趟吧,我们会把这件事办好的。” 在不久之前,夏洛特曾经跟夏尔商量过,要从吉维尼工厂的账户里面提取一部分资金去购买国债,为小儿子勒鲁什和未来的孩子们积攒家业。如今看来,可以从这些资金里面再拿出一部分来,暗地里借给那位舅舅。 虽然这是有风险的借贷,但是有艾格尼丝作保,她倒也不太担心,更何况实在不行,到时候自家还有的是办法来跟公爵来逼债她可不相信那家人现在有什么资本和自家对抗。 另外,她还有另外一个办法,来确保对方可以 “真是谢谢你,夏洛特!”艾格尼丝大喜过望,抓住了夏洛特的手,“我一定会记得你对我们的帮助的!” “先别忙着谢。”夏洛特摇了摇头,表情也变得有些古怪了,“我虽然不用他提出什么东西来做抵押,但是他也得用某种方式来证明他确实有还款的意愿。” “什么……意思?”艾格尼丝有些惊诧。 “卖东西,准确来说是帮助别人卖东西。”夏洛特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声音也放得更低了,“不过不是商人,而是一群军人。” “军人?!”艾格尼丝愈发迷惑不解了,“军人们怎么卖东西?他们要卖什么?” “军人们比商人厉害多了,他们专门做没本钱的生意。”夏洛特低声回答,“谁叫他们手里有枪呢。” “他们抢劫的东西?”艾格尼丝终于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们要卖抢来的东西?” “是啊,就是这样。”不同于艾格尼丝的震惊,夏洛特倒是非常平静,“您也知道,那些当兵的都没多少文化,所以他们抢来的东西也卖不出好价钱来只能被奸商盘剥,所以我们这是要帮助军人们获得他们应有的报酬。毕竟他们可是出生入死……老实跟您讲吧,现在各个殖民地驻军的军人们都有这样的需求,再加上夏尔的爷爷现在正在统帅大军。” “天哪……这是销赃!”虽然夏洛特说得云淡风轻,但是艾格尼丝当然看得出本质,“夏洛特……这是不对的,我们不应该这么做!他们抢来的东西,都是带着血的,如果我们不闻不问地拿去销赃,这不是自己也去沾血了吗?” “如果没人知道的话,那我们的手就是洁白无瑕的了。”夏洛特却一点也不为所动,“况且……艾格尼丝,您想想看,打仗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多少年来士兵们都在各处抢掠,有什么可惊奇愤慨的呢?您想想看,如果没有这些人,大英博物馆和卢浮宫的馆藏得从哪儿来?” “就算没人知道,难道我们的良心会不知道吗?”艾格尼丝忍不住大声诘问,“夏洛特,难道你现在还缺这份钱吗?何必要用这种方式来给自己沾血呢?难道你真的就觉得一点都没有不安吗?” 在这个诘问面前,夏洛特终于稍稍迟疑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 “要说我们为了钱非要这么做不可,那当然不至于,可是……我们有别的考虑,我们家需要用一些手段来维持和军队的关系。艾格尼丝,有时候我们也不得不做一些不那么光彩的事情……” 艾格尼丝说得没错,特雷维尔家族当然看不上这点小钱,也没兴趣为了挣这点钱而冒风险,可是,考虑到这能够拉拢到一大批军官,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如果通过协助销赃的方式能够拉拢起一批军官的话,那么这么做就大有赚头了。 尤其是,特雷维尔元帅已经是风烛残年,天知道还能继续活多久,万一他离世之后,家族就将失去一个在军队内的纽带,所以需要趁着老人还在世,先建立另一条稳固的纽带。 这些方面的考虑,十分实际,但是却并非很光彩,所以夏尔夫妇两个都只是心照不宣,哪怕是对艾格尼丝,夏洛特也无法去详细解释。 虽然良心上的不安,夏洛特当然没有,但是她也知道这种事绝对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不好亲自出面去做,所以她就准备在暗地里寻找代理人,至少不用亲手沾上血。而正在她准备物色代理人的时候,艾格尼丝找上自己来说了这件事,于是她就想到了这个主意。 在诺德里恩公爵代销战利品的情况下,夏洛特就可以一直监控他的收入,并且从这笔收入当中提成,作为还款偿付给特雷维尔家族,她倒觉得这可以两全其美既可以保证借款的安全,也可以收获艾格尼丝的感激。 艾格尼丝重新沉默了,她低下了头来,显然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现在已经看出来了,夏洛特根本就不会在乎那种道义上的问题,她虽然重感情,但是她的心里只有感情,而没有道义。这个公爵小姐除了自己重视的人之外,其他人谁也没放在眼里,更加不会认为自己负有什么义务。 也正因为如此,她更加不愿意让自家也参与到这种事当中。 “夏洛特,我不是个孩子,我也知道世上很多事情都是灰色的,也许你们有你们不得不做的事情……但是,如果你们要做的话可以自己做,没必要再拉上别人,对吧?”良久之后,她终于开口了,“我请你不要为借款设置这样的条件……” “您的哥哥想要借我们的钱度过难关,那么我要求他给予劳务来作为偿还方式,这不是很合情合理吗?”夏洛特有些奇怪,“您难道以为我这是在刁难您家吗?那您就想错了,我这也是在为他着想……您想想看,如果答应了我这个条件,那么他就可以多了一个收入渠道,以后不就可以少冒很多风险了吗?您也不愿意每次都出来求人吧?” “我只为他求这么一次。”艾格尼丝咬了咬嘴唇,“夏洛特,我不想让我家碰上这种事,所以我只能替哥哥拒绝你了。” 她不敢把这个条件拿回去询问哥哥,不是因为条件太苛刻,而是因为条件太宽大,她知道以自己哥哥的秉性,有这样的机会是绝对会抓住的,毕竟这不仅可以拿到一笔贷款,而且还得到了一个巨额的收入渠道。 所以她只能自己拒绝。 “哎……这样的条件您居然也拒绝?您不知道吗,有些人恐怕会抢破头呢!”夏洛特有些惊愕,打量了下艾格尼丝,想要确定她是否是认真的。 片刻之后,她只能叹了口气,“好吧,如果您不愿意做,那也没关系……不过那样的话,贷款的事情我就只好和夏尔商量一下了,毕竟这款子数目真不小。” “没关系,你就和夏尔说吧。”艾格尼丝点了点头,“希望他能够看在我们多年相处的份上帮这个忙。” 顿了顿之后,她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们非要什么抵押,那么就加个添头吧。我为你们效力,直到贷款还清之前都做你们的走卒如何?” “这……这怎么行?!”夏洛特大惊失色,“您是我们的姨妈,什么走卒,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我不是已经被卖给你们家了吗?”艾格尼丝反问,“那么为你们效劳不是应该的吗?当初夏尔把我抓住了,我家又没给赎金,反而从夏尔那里拿走了一大笔钱……既然这样,我就有义务来偿还了。” “我们不是活在中世纪,艾格尼丝。”夏洛特听完之后,只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有时候她真觉得艾格尼丝的思维方式陈旧得可笑,都这个年代了还纠结于什么抽象的道义,居然拒绝掉了那么优厚的条件,还自降身份说要做什么走卒。 “有些事情别人不在乎,我倒是在乎得很。”艾格尼丝严肃地回答,“那好,如果你没意见的话,那么我们先这么说定了吧,只要夏尔同意,你们就将钱给我哥哥。” “好吧……”夏洛特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rw 第二百一十七章 威慑与安抚 正当夏洛特和艾格尼丝正在为了借款的事情叙谈的时候,在楼下的餐厅,夏尔也正在和俾斯麦大使愉快地交谈着。 此时他们两个都已经用餐完毕,仆人们送上了晚餐后的点心,而且还送上了沾着巧克力酱的刨冰。在这个还有余热的夏季夜晚当中,当杯子里面的碎冰块被送入到口中之后,酒足饭饱的两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身体的舒适,也让两个人的精神也失去了惯常的凌厉,他们不再和之前那样针锋相对,反而就像是真正的朋友那样,带着笑容攀谈了起来。 “人人都说法兰西人善于享受生活,今天一看,果然是如此,您过得真让人羡慕。”俾斯麦一边恭维,一边又将一大勺巧克力刨冰送入到了自己的口中,然后丝毫不顾形象地大嚼了起来,“不不不,不只是生活,年纪,家庭,权力,您的每一处都让人羡慕,羡慕极了!” “您这样的恭维可没什么技术含量。”夏尔笑着回答,“还是想想什么更有创意的词吧。” “正因为没说得天花乱坠才真实。”俾斯麦仍旧恭维着,“我想您应该也很难听得到一位外交官如此直抒胸臆吧?” “这倒确实。”夏尔拿起酒杯来又为自己灌了一口。“那好,我十分感谢您。” “为了得到这令人羡慕的一切,您付出了多少心血,虽然我不可能完全知道,但是我能够感受得到。”俾斯麦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夏尔,“而为了保卫这已经得到的一切,您恐怕要花费更大的心血。而且注定要如履薄冰,因为当初您什么都没有,所以可以一往无前;而如今您注定要患得患失,因为得到的一切不能轻易失去……现在您是大臣了,方方面面您都必须考虑到,不是吗?” “您说得没错,太对了。”夏尔点了点头,“在野的时候,我们可以无所顾忌,但我们现在是执政者,我们……我们偶尔必须要和被我们打倒的人一样行事,这种感觉并不是太好,但是必须如此。” 他心里清楚,俾斯麦这么说肯定是要借题发挥,不过他也不着急,从容地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所以,我是否可以认为,皇帝陛下对俄罗斯帝国并没有强烈的复仇情绪?”俾斯麦果然追问了,“他对俄国的和平呼吁确实是认真的咯?” 顿了一顿之后,他放低了声音,“如果法国真的有和俄国尽快开启和谈的想法的话,我们普鲁士倒是很愿意当个中间人来进行调停。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为您建立一条通往俄国的通话渠道,因为我在法兰克福的时候就和驻当地的俄国公使关系很好……” 普鲁士夹在各个大国中间,所以一直希望在法国和俄国当中左右逢源来获得政治资本,俾斯麦这么说并没有出乎夏尔的意料,而且他也自然不会让对方得逞。 “我很感谢您对我们的热心,先生。但是我很遗憾,我们现在另外有和俄国人进行沟通的渠道,所以暂时还不需要您向他们传话。另外,我们也要考虑到盟国的想法,毕竟我们和英国人有过约定,决定不单独向俄国签订和约,所以这种沟通必须谨慎,而且必须和盟国协同步调。”夏尔微笑着回答,“当然,如果日后有这样的需要的话,我们会请求您来帮忙的。” 这种含而不露的拒绝,让俾斯麦稍稍有些不爽,不过这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已经明白了,这位大臣虽然看上去对他很友好,但是关键问题上却寸土不让,一点也没有亲普鲁士的意思。 特雷维尔大臣是法国皇帝最为倚重的大臣之一,他的这种态度无疑预示着一种很不好的倾向,也会极大地影响到他的工作,毕竟他就是为了让普法两国的友好关系才跑过来当大使的。 “我听说,您和小梅特涅亲王的关系很好,是吗?”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换了一个问题,“奥地利人现在和法国的步调如此一致,想来也是因为梅特涅亲王的影响吧……?” “这确实是个原因,不过……主要原因还是奥地利人已经厌倦俄国人了,而且感受到了俄国人扩张所带来的压力,所以他们急切地想要为自己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后盾,而法国恰好有实力做这样的后盾。”夏尔立刻回答,“当然,就我个人而言,我确实很喜欢理查德……他跟我很谈得来。” “理查德确实是个好小伙子,拥有一些人人都喜欢的品质,就我个人而言我也很愿意做他的朋友……”俾斯麦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了,“不过,大臣阁下,我认为您不应该把私人感情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和小梅特涅亲王的友谊不能影响到您的判断,不是吗?” “您这话从何说起?我可从不认为自己受到过类似的影响,否则我就不会那样惹怒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了。”夏尔苦笑了起来,“请您放心,奥地利人主宰不了我的头脑。” “我希望如此,大臣阁下,否则那就太糟糕了。”俾斯麦似乎下定了决心,直接侃侃而谈,“奥地利是个冥顽不灵的大国,他们早就该退出历史舞台但是他们现在还是苟活着,他们把手着自己的家传产业,让整个欧洲都为之头疼。奥地利是法国的传统敌人,而且我认为迟早会和法国发生严重的冲突,除非它愿意自我消失!” “我不这么认为。”夏尔马上摇了摇头。“奥地利现在和我们没有共同的边境不是吗?我看不出我们有什么非决裂不可的理由。” “就算不接壤,难道就不会有冲突了吗?那么现在法国和俄国没有一寸土地接壤,为什么就打起来了呢?”俾斯麦反问,“除非您的眼睛被感情所蒙蔽,否则您就会看到,奥地利人挡在了法国前进的路上,他们维持着一个盘踞着整个北意大利,让法国无法控制那里,如果控制不了那里,那么法国就会被困住了!我敢预言,法国一定会和奥地利在那里斗上一场,也许您现在不相信,但是往后您会想起我的话的!” 夏尔沉吟不语,仿佛是在思考俾斯麦的话。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确实是一个实现了的预言,在打完了克里米亚战争没多久,法国就以保护撒丁王国这个附庸国的名义与奥地利开战,并且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彻底击败了奥地利,让它蒙受了战败的耻辱之余也蒙受了巨大的领土损失。 而今天,他是绝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重演的,因为那就意味着他的外交政策的失败。 “而我们呢?我们也一样!奥地利挡在了普鲁士前进的所有道路面前,也在用它的碌碌无为,坑害着每一个德意志人!任何一个热爱民族的德意志人都会希望普鲁士将奥地利毒素从这片土地上排除干净的。所以,除非奥地利自动退出德意志,否则,普鲁士和奥地利就会决斗的,即使不在今天,也必将在今后不远的某天。”在夏尔思索的时候,他终于决定摊开底牌了,“而我认为,在打击奥地利方面,普鲁士将会和法兰西拥有共同的利益,两国可以联合起来行动,一口气让这个国家不得不听命于我们的安排。如果做到了这一点,那么您就算是为法国立下了莫大的功业了,不是吗?”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功业。”似乎是回过神来了一样,夏尔终于开口了,他昂着头看着俾斯麦,“我不同意任何普鲁士单方面改变德意志现状的行动,您知道的,德意志是一个经受了太多灾难的民族,他们应该享受和平的时光,而不是因为您的野心而流血……” “德意志人的问题自然有德意志人自己解决,不用劳烦任何一个外国人予以指教。”俾斯麦不耐烦地打断夏尔的话,“先生,德意志确实过于悲惨了,这两个世纪以来他们分裂,他们自相残杀,他们因为自己的衰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国人的铁蹄在自己的土地上肆意妄为,这种现状是不能一直持续下去的!德意志必须被重新凝结起来,变成一个坚固的国家,只有这样它才能够保卫德意志人,也只有一次一劳永逸的流血冲突,才可以做到这一点。是的,先生,德意志人们的共同心愿所带来的伟力是无可阻挡的,奥地利要么自觉顺从,要么在被痛打一番之后让开,要么就只好被碾成齑粉了!” 在夏尔的面前,俾斯麦傲然做出了这番宣示,无疑这十分刺耳,但是却也足够有力——尤其是知道这个人真的能把这一切实现的时候。 “我总觉得您并不是只指奥地利而已。”夏尔皱起了眉头。“您让我感到了一种压迫力。” “当然,这只是针对奥地利而已,我们只想要保卫德意志,不想要和其他民族争锋。”俾斯麦脸上的严厉马上就被微笑取代了,“只要您站在我们一边,做德意志民族的朋友,我可以跟您保证,法兰西人和德意志人将会世世代代地友好下去,共同营造一个美好繁荣的欧洲!” 夏尔再度沉默了。 他知道,他没必要和这位大使争执下去了。 他已经将普鲁士视作了德意志民族复兴的核心,而且坚定地认为必须尽快实现这一点。为此他是做得出任何事的。 而夏尔本人,则认为为了自己的利益,必须阻止对方,所以两人的立场是极端相反的,并没有什么可以调和的地方。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当他的朋友,然后随时找机会勒住他的脖子。 “您说得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考虑的。”片刻之后,他拿起了酒杯,然后向俾斯麦举了起来,“那么我们为两个伟大民族的友谊干杯吧。” “干杯。”俾斯麦也拿起了酒杯,一口气地喝了下去。 在夜幕降临之后,俾斯麦终于告辞而去,而这时候艾格尼丝和夏洛特也来到了夏尔面前。 夏洛特将艾格尼丝的要求简要地说给了夏尔听,尤其是将艾格尼丝拒绝了她的提议因而毫无担保的情况也说明了。 “……夏尔,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了,你肯不肯借钱给你那个舅舅呢?”夏洛特问。 然而,令她惊奇的是,她的丈夫一直都在盯着桌子上的被子若有所思。 “夏尔?”心情紧张的艾格尼丝忍不住走到了他的身边,“你是有什么难处吗?” “不……不,没有什么难处。”坐在椅子上的夏尔终于回过神来了,然后对艾格尼丝苦笑了一下,“我没有什么意见,您的承诺对我来说就已经很有力了,只要有您做担保,我同意借款给舅舅。不过……夏洛特有权监督借款的运用,我们可不能容忍别人拿着我们的钱去挥霍,您看可以吗?” “哦,这当然了!没有问题。”艾格尼丝终于如释重负,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谢谢你,夏尔。”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说……在政治上,对于一桩把柄,只能威胁一次。我被逮着了一次,我认赔,但是我赔付的时候,就意味着这桩把柄已经了结了。”夏尔严肃地看着艾格尼丝,小心地叮嘱着,“想要把一件把柄当成摇钱树,持续不断地进行要挟勒索,那只能让彼此之间的信任完全失去的基础,最后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这孩子,对姨妈说话都这么文绉绉的,当大臣当傻了吗?”艾格尼丝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捏了捏他脸,“好吧,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他要挟你的,这是借款不是勒索,他要是胆敢把那件事跟别人说一个字,我会揍死他的,毕竟我可是你的手下……” “别说什么手下的了……这多让人难为情。”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了,你心情似乎很沉重,是因为刚才那个人吗?”艾格尼丝低声问。“我也觉得那个人有点碍眼,心机很重。” “别问了,姨妈……就让我放松下吧。”夏尔长叹了口气,然后拥抱住了艾格尼丝,将头放在了她的怀中。“在刚才的某个瞬间,我真想请您替我杀掉这个人,让他永远回不了国。不过……算了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您别当真。” “傻孩子……”艾格尼丝抚弄了一下他的头发。“好吧,如果有需要的话吩咐我就好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征调 伴随着夏末初秋的细雨,克里米亚半岛迎来了一个新的晴天。 经过雨水的滋养和洗刷之后,空气变得湿润而干净,而天空当中原本毒辣的太阳也柔和了许多。 放眼望去,大地是一片绿野苍翠,到处都是让人心旷神怡的乡间景象。 在内陆深处的农庄当中,葡萄藤的枝蔓上面都都已经挂满了大粒的葡萄,小麦也结出了饱满的穗条,一切都是那样美丽,预示着一个丰收的时节已经到来。 对这里的农夫们来说,这原本将是一个黄金般的时期,他们会迎来近年来最好的一季收成,然而……一场从天而降的横祸降临到了这片土地上,让他们的一切希望化作了泡影。 此时的村庄寂静得可怕,只有清风扫过枝穗的沙沙声在四处轻吟,村舍之中无人走动,尽管这些屋舍都还算完好,但是却看不出任何的生气,仿佛村庄突然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所笼罩了一样。 突然间,从田野里面传来的沙沙声越来越大,犹如狂风开始席卷而过,但是周围却没有任何暴风来袭的证据,而就在这时,在金色的重重麦穗之间,里面突然冒出了一些穿着蓝色上衣红色裤子的人影。 这些人三五成群,大踏步地向前走着,践踏着脚下的那些麦子,大片的麦穗被他们踩在了脚下,如果有农夫看到这一幕的话,恐怕会十分痛心。而他们则嬉笑着一路前行,很快就踏入到了村庄里面,村民们在农田边界精心修建和维护的篱笆围栏,都被这群士兵们破坏得千疮百孔。 这些人的神情当中带有一种见惯了生死的漫不在乎,而且谈笑之间毫无怜悯,他们的身体也都十分精悍,看得出久经锻炼,而他们的手里都拿着一杆步枪,明确地昭示了自己的士兵身份。 一路上全都是他们留下的破坏痕迹,然而这种破坏还仅仅是开始而已,当进入到村庄之后,原本的寂静被这群士兵们的喧哗所打破了,他们到处吵嚷着,直接踢开了各处屋舍紧闭的大门,到处都响起了各种嘈杂声,甚至还夹杂着零星的枪声。 他们并没有遇到抵抗就拿下了这个村庄,而他们也心安理得地把这里变成了自己的战利品,他们端着枪直接走进了各处的屋舍,然后在一片哭喊声当中把村庄里面残存的村民都抓了出来。 男性村民们已经带着大部分妇孺都跑了,躲避这场突然降临的兵灾,这里只剩下了一些跑不动的老人和农妇,他们不想在这个年纪踏上逃亡的路,也放不下土地上的收成,只能留下来,指望交战的两方军队不要让他们的村庄遭受灭顶之灾。 然而他们的运气并不是太好,在这场战争进入到初秋的阶段之后,英法联军已经将自己的占领区扩大到了这一片地带,于是这片村庄就免不了要遭受一番洗劫了。 村民被这些士兵们集中到了村庄旁边的空地上,他们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士兵,几乎都吓得面无人色,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想要哀求士兵们放过他们。 “砰!”一位军官见状,拿起自己的手枪就向天开了一枪,把这些村民们都吓得噤了声,然后,这位军官大声对这群村民们说了几句话。 他说的是法语,这些村民们当然听不太懂,可是这当然难不倒这些法国军人了,在又一声枪响之后,一个懂点当地方言的人站了出来,对着这些村民们大喊。 “你们都给我听着!我们是法国军队,现在这里已经落入到了我们的占领当中,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法国军人是纪律优良的军人,不会伤害平民,只要你们老实服从,那就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谁要是胆敢反抗,或者胆敢给俄国军队通风报信,那么就会被就地枪决,明白了吗!?现在,村长给我站出来!我要他代表你们村子接受法国军官的命令!” 在他的夹杂着安抚和恐吓的宣告之下,村民们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魂不附体,不过他们却也面面相觑,因为村长已经逃跑了。 在商量了片刻之后,这群法国军人不耐烦地将最为年老的一个村民强行任命为了村长。 然后,他们对这个临时的村长下达了命令,要他交出村子里面目前的存粮,并且要在本季收获之后把村子里面的大部分都交给法国军队征调使用。 这个可怜的村长马上跟军人们叫苦,现在村子的存粮已经不足,无法供应法国军队的需要,而且现在村子正遭受这样的劫难,大部分劳力都已经逃亡,哪里还能够组织起秋天的收获? 然而他的抗辩却没有被法军官兵们所理会,法军军官直接粗暴地告诉了他,军队的要求是不容置疑的,他必须在到时候交出法军所征调的物资,否则法国军队将会拿他是问。 对这些法军官兵来说,村民们大量逃亡了反而是好事,因为这就会减少他们防卫当地的难度,也将使得自己的行动不至于暴露在俄国人面前,至于剩下的村民们怎么保证物资的足够供应,那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就在军官对这些村民们训话的时候,大批法国士兵开始在村庄的各个角落搜索,每一个屋舍、围栏和果园都被他们细细检索,就连各家的地窖也没有放过。很快他们就发现了村民们积存下来的粮食,甚至就连蜂蜜和果酱也没有放过。 这些物资很快被他们从屋舍当中搬了出来,村民们虽然哭喊着咒骂着这些官兵的行径,但是这些士兵们却充耳不闻,上面给他们的命令就是征调物资,只要能够完成命令,他们才没有兴趣管别的事。 就在法军有条不紊地开始对这个村庄进行洗劫的时候,密集的马蹄声突然在周边响了起来,这些士兵们马上开始戒备,然后却发现临近村庄的是一群近卫军骑兵。看到是自己人,他们马上放松了下来,又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这些骑兵们先是在村庄外围逡巡了一下,确定没有危险之后,他们开始纵马沿着小路进入到了村庄当中,因为先来的步兵们破坏了四处的篱笆,所以他们的行动比正常情况要自如地多,很快就来到了集中看管村民们的地方。 他们都是胸甲骑兵,骑着高头大马,身上也穿着亮堂堂的盔甲,头上则带着饰有鬃毛的头盔,看着都仪表堂堂,哪怕是这群步兵们看来也心生羡慕。 “xx的,这些家伙是打仗还是来勾引姑娘的?”一位士兵小声对周边嘀咕,引来了一群人的哄笑。 远道而来的骑兵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哄笑,他们径直纵马来到了士兵们聚集的地方,然后其中一位军官模样的骑士大喊。 “这里的军官是谁?” “是我。”那位军官懒洋洋地抬起头来,用一种不耐烦而且带有戒备的语气问,“我是第四师的赛莱维上尉,我是他们的连长,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近卫军骑兵师的热罗姆·波拿巴中尉。”这位骑兵军官低声回答,“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啊?”当他通报了姓名之后,对面的士兵们起了小小的骚动,就连军官也面面相觑。 近卫军的待遇十分优厚,一位中尉的待遇就可以和普通部队的上尉相比,不过这倒不是重点,关键是这位军官所报出来的姓氏让他们有些意外。 “波拿巴……中尉?”赛莱维上尉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怀疑地看着骑在马上的骑兵军官。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相貌方正,因为穿着程亮的制服而显得朝气蓬勃,从他的身上看得出那种热情和志气。总而言之,不算是那种喜欢开玩笑的人。 “我们这里倒是有个波拿巴亲王……”过了片刻之后,上尉略带怀疑地问。“不过想必不是您吧?或者您其实只是同音?那倒是个好福气!” 就在不久之前,遵照皇帝陛下的谕旨,近卫军开始登陆参战,而约瑟夫·波拿巴亲王则作为近卫军的统帅来到了克里米亚,这当然是全军都知道的事实。 “不,我就是波拿巴中尉。”青年人严肃地回答了他,“而且我认为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谈的。你们这里是在做什么?” 虽然他没有解开自己的疑惑,但是这些官兵们也没有再追问了,毕竟这些骑兵看上去也不是假的,他们没必要编出故事来骗自己。 “我们在征调物资,没看到吗?”上尉没好气地回答,“你们来这里是在做什么?是来帮我们搬东西的吗?那还真是要感谢你们了啊!” “我们是在执行侦查任务。”青年人回答,然后他加大了音量,“您怎么能这么做?我们不能对平民施加暴力!” “好吧,好吧,先生,这一套话您别跟我说,去跟上面说吧,他们要我们去征集物资,我们难道还能够和和气气地请别人把物资献出来?”上尉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您是在执行任务,我也是在执行任务,大家各做各的吧,别妨碍我们办事了!” 说完之后,他也懒得再跟这位波拿巴中尉解释,直接转身向自己的部下们看了过去,“喂!你们在傻站着干什么?快搬东西啊?!别耽误了时间!” 在他的催促下,士兵们重新开始了他们的工作,把这些征集到的物资搬运到了随军而来的大车上,这些物资将会被送到法军驻军的营地里,充作他们的给养,缓解本土的运输困难。 骑在马上的中尉并没有听从他的话走开,而是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切,显然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看到这一幕,一下子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行啦,朋友,要不您休息一下吧?”因为不想和近卫军的人闹僵关系,同时也怕这位波拿巴中尉真有什么来头,上尉重新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向马上的他递过去了一个罐子。“来吧,这是我们刚刚从这里发现的,好东西啊!” 波拿巴中尉接过了这个罐子,发现里面竟然是果酒,此时里面的清香正扑鼻而来,似乎能够让人神清气爽。 仿佛是示范一样,上尉自己也拿起了一罐果酒,然后仰头就喝了下去,接着长吐了一口气。 “哎……”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很享受的样子,“滋味儿还真不错,您尝点吧!” 然后,青年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就要发怒了样子。 正当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旁边一位骑兵伸出手来按住了他的肩膀。“朋友,我们走吧,别喝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义愤与激情 “朋友,我们走吧,别喝了!”当这个年轻人正要发怒的时候,旁边战友伸出来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也让他心头的火气暂且消褪了几分,他转头看向了这个战友,然后对方却朝他点了点头,做出了一个示意他先离开的手势。 青年人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脸色慢慢地回复了正常,他直接伸手将罐子递了回去,然后板起了脸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上尉。“谢谢,我不用了,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们不能喝酒。” 然后,无视了这位军官变得难看的脸色,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想提醒一下您,我们都是军人,要恪守军人的准则,您执行任务可以理解,但是请不要伤害平民,玷污帝国军队的优良名誉。否则……我将会向您的上官报告,让他们来约束您的行为。” 军官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您是在教训我吗?”他大声问。 “我不是在教训您,我只是在提醒您而已,既然您身为军官,就应该以军官的身份来要求自己,不是吗?”青年人丝毫不惧,大声回答。 “你们这些近卫军的家伙们,个个都以为自己了不起是吗?”军官破口大骂了出来,“你们拿着那么高的薪饷当然可以胡吹大气了!有种来帮我们完成任务啊?你以为我们喜欢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吗?” 眼看这两人吵了起来,旁边的士兵们也一个个都动了起来,有些人还神色不善地摸起了自己手中的步枪。 旁边的战友们知道如果再闹下去的话就要变成火并了,于是强行拉住了这位波拿巴中尉,然后帮助他勒住了马头折回了来时的方向。 “什么东西。”上尉看着他们的背影破口大骂。 虽然上尉还是骂骂咧咧,但是他当然也不想真的和这些骑兵闹出冲突来,于是只是用恶狠狠的咒骂目送着这些骑兵们离开,而在他们离开之后,村子里面的士兵们继续执行了这项任务,把这座村庄残存的物资都劫掠一空,只留下了哭泣和绝望。 虽然已经离这座村庄越来越远,但是青年人还是瞪大着眼睛看着前方,愤怒让他心里燃烧着火焰,他紧紧地扯住了缰绳,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发泄。 许久之后,这些骑兵们才终于停下了奔驰。 “好点儿了吗,朋友?”刚才那位拉住他的战友在他的旁边问。 “好多了,谢谢你,利塞尔。”终于冷静下来了的热罗姆·波拿巴中尉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战友说,“不用担心我,我能控制住自己。” “看你刚才那样,可不想是能控制自己的模样,要不是我们拉着你,搞不好你们真会打起来。”利塞尔·埃米勒中尉苦笑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兄,打仗就是这么回事,看开了就好了。” 他是一个大概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嘴角边留着金黄色的短胡子,身材修长而且结实,皮肤则因多年在户外的风吹雨打而变得有些黝黑。 他是一个从军多年的职业军人,之前曾经作为骑兵在北非服役过,并且因为作战勇敢而立下了功勋,在帝国建立之后,皇帝陛下决定吸收陆军各个部队的精锐官兵来重建近卫军,而他也被遴选到了近卫军当中,成为了一个骑兵军官。 “我不怕流血,也乐意去为帝国流血,可是对平民施加暴力,抢劫他们的粮食和财产……这太说不过去了!”一说到这里,热罗姆·波拿巴似乎有些义愤填膺,“他们难道不知道吗?现在还没有到收获的时候,这些农夫们就是靠着他们的存粮过活的,要是我们都抢走了他们应该怎么办?!” “好了,老兄!别跟我们说这些啊,道理谁都知道,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毕竟在打仗。”中尉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是说了吗,打仗就是这么回事咯……我们不是来做天使的吧?” 听到这番话之后,热罗姆·波拿巴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让他历历在目,而这些人的平静和冷淡,让他尤其觉得难以理解。 “哎,你之前在美国,可能不太明白吧,不过现在既然你来了,那很快就能够习以为常了,到时候就不会这么惊诧了……”中尉耸了耸肩,“既然我们是在和俄国人作战,而且是在这种鬼地方,我们就没办法仁慈了,我们必须先保存自己,为此去抢劫下平民也算不了什么,说到底大家都是为胜利和自己的生命而战,不是吗?” 波拿巴中尉低下了头来,想了想,然后重重地摇了摇头。 “我还是觉得我们不应该做得这么过分,这只能惹起俄国人民对我们的仇恨,让我们在这里更加步履维艰。我想我需要把自己的见闻报告给上面,这种超过了应有限度的行为必须得到制止。” 利塞尔·埃米勒中尉耸了耸肩,露出了略带无奈以及嘲讽的微笑。 “好吧,随便你吧,谁叫你是个波拿巴呢?你可以自由自在,反正也没几个人能真把你怎么办。”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要维护帝国军队的荣誉而已。”年轻人顿时就尴尬了,“这跟我的身份没有关系,而且……” 他突然变得黯然了,“我又有什么身份呢?没人会因为我的名字来理会我的。” 正如同他的名字所展示出来的那样,他是波拿巴家族的成员,不过他的身份却并没有得到皇族的正式承认,因而没有并不算皇族的正式成员。 这种奇特的地位,正是因为上上一代的荒唐行为所造成的。 他的爷爷是拿破仑一世皇帝陛下的幼弟热罗姆·波拿巴亲王,和几位兄长不同,这位亲王从小就贪玩,而且胸无大志,没有多大的权力欲,只想着要享受自己的人生,在年轻的时候,他一路跑到了美国去旅行,然后在那里爱上了一个美国富商的女儿伊丽莎白·帕特森女士。 他被迷上了,然后对这位女士展开了追求,并且最后和他结了婚,然而那时候已经成为了法国皇帝的拿破仑,一心想要让自己的兄弟们和欧洲各国的王室联姻,弟弟的荒唐行为自然惹得他大怒,他一怒之下,下诏声称自己不承认这桩婚事,然后勒令热罗姆赶紧回国。 热罗姆亲王虽然一开始还想坚持,但是在皇帝陛下褫夺亲王爵位并且不再给他金钱援助的威胁下,最终他选择了屈服,并且接受了皇帝陛下指派的婚姻,娶了符腾堡国王的公主,而且拿破仑皇帝还从德意志领土当中划出了一块赐给了他,让他成为了威斯特伐利亚国王。 这桩事件当中受创最深的自然就是伊丽莎白·帕特森女士,那时候她已经怀了孕,然后生下了一个儿子,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之后,她虽然百般抗争但是于事无补,最后只能黯然回到美国抚养儿子。 虽然拿破仑皇帝和热罗姆亲王根本不承认这个儿子,但是帕特森女士仍旧坚持让儿子使用波拿巴这个姓氏,她认为这个孩子的血统是毋庸置疑的。而这个儿子在过世之前也留下了两个儿子,让波拿巴家族在美国开枝散叶,热罗姆·波拿巴中尉就是他的小儿子。 在数十年过去之后,拿破仑皇帝已经离世,帝国从崩溃又被重建,世事已经沧海桑田,而这时候,这桩陈年故事就已经没有当年的杀伤力了,拿破仑三世皇帝并非拿破仑一世皇帝的儿子,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封建贵族观念。 看到了机会之后,已经成为了老妇人的伊丽莎白·帕特森女士带着孙子来到了英国,并且谋划着让孙子重新回到法国,享有他应有的皇族地位。 而热罗姆·波拿巴当时虽然不到20岁,但是已经从西点军校毕业,拥有着优秀的军事技能,他申请回国加入帝国军队,为保卫波拿巴家族的帝国而服役。 在夏尔的力主之下,一直苦于家族成员太少的拿破仑三世皇帝终于下诏,允许这位流落在外的家族子孙回到法国,不过,也许是为了照顾热罗姆·波拿巴亲王的面子,也许是为了照顾已经过世了的拿破仑皇帝陛下的面子,他没有正式将他列为皇族成员,也没有给他任何贵族封号,只是让他作为一位骑兵军官加入到了帝国近卫军当中。 于是,年轻的热罗姆·波拿巴中尉就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地位上,虽然使用着波拿巴这个姓氏,但是却没有得到皇族的任何待遇。 不过他对此也不为己甚,这个年纪轻轻的军人,热血而且激情,对他来说,能够来到家族的国土,并且承担起保卫帝国的重任就已经让他十分满意了。他努力学习必要的军事技能,而且十分严苛地训练自己,一心想要以完美的姿态履行自己的义务。 在克里米亚战争爆发之后,皇帝陛下决定将近卫军派到这里来加入作战,而他的部队也被列入到了调动部队的名单当中,热罗姆·波拿巴对此十分振奋,他摩拳擦掌,一路上跟着大部队通过运输船来到了克里米亚。 近卫军的统帅是他父亲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也就是他的叔叔,约瑟夫·波拿巴亲王,不过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好消息。因为这位叔叔非常不喜欢他这个侄子,几乎对他不闻不问。 当然,这也很正常,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美国侄子,尤其是这个人还影响到了他母亲和他自己的形象和地位。 不过热罗姆·波拿巴并没有一点滥用自己地位和权力的意思,所以也并不对此感到遗憾,他反而心底里有些高兴,因为这样的话就没有人会认为他只是个凭借姓氏出人头地的无能之辈了。 虽然一开始他的姓氏让部队里面的同僚们都有些敬而远之,但是很快,他的正直和勇敢的性格、以及从不炫耀自己的低调作风(当然也没什么可炫耀的),就赢得了同僚们对他的尊重和喜爱,大家都觉得和其他浮夸傲慢的皇族不同,这个青年中尉要令人喜爱得多,利塞尔·埃米勒中尉就是他在从军过程当中结交的好朋友。 而在这位中尉的内心深处,驱使着他义无反顾地走上战场的,除了义务,荣誉和帝国之外,还留存着另外一样东西。 “我所喜欢的是敢于在战场上拼杀的勇士,您做得到吗?!” 他心里永远都记得这句话,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话。 更让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是,说出这句话的人,在战争爆发之后, 简直像个天使一样。 不,本来就是天使。 而我……我一定要做一个配得上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哪怕仅仅得到出现在她的面前的资格,也需要努力。 年轻人心里再度充满了激情和勇气。 是的,我做得到! 第二百二十章 遐想与教训 确实,在这个刚刚从美国回来的青年人心里,还隐藏着一个让他足以鼓起任何勇气来到战场上的理由,一个至为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年轻人热烈丰沛的感情。 刚刚回到欧洲时,他是跟着奶奶一起来到英国,因为他的奶奶和当时还在世的威灵顿公爵是亲戚,他们想要在那里依靠公爵的帮助碰碰运气,得到一个返回法国的机会。 而他们等到了这样的机会,就在那时候,刚刚重建的帝国决定和英国人修好关系,他的堂叔、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派出了他最信任的重臣德·特雷维尔先生访问不列颠,参加当年举办的世界博览会,而他就在那次接受了公爵的邀请,前往公爵的城堡拜访。 也就是在那里,他和奶奶碰到了这位先生,然后经过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这位年纪轻轻却又大权在握的大人物,终于决定了接受他们的请求,想办法为年轻的热罗姆谋求一个回国的机会。 而后,他真的兑现了诺言,在回国之后就为热罗姆得到了一个回国的许可,由此也可见他对波拿巴皇帝的影响力之大。 在短暂的接触当中,这位大人物以其风度和智慧赢得了他的尊重,他也十分感激对方的帮助,然而,这次英国之行当中有一个人更让他铭记在心。 那就是这位大臣的亲妹妹德·特雷维尔小姐。 在那里他结识了对方,并且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是立刻就被迷住了。 在他看来,这位小姐有着惊人的美貌和同兄长不相上下的智慧和风度,难得的是性格温柔谦逊,毫无世家贵族的大小姐的那种傲慢,也几乎没有一点儿惹人不快的谈吐,更加令人惊喜赞叹的是,她还拥有着卓越的艺术天赋,绘画的水平极高。 她的种种优越的特质,几乎符合一个在偏僻的美国乡下长大的年轻人对世界的全部美妙幻想,他认为自己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找到更好的女子了,所以他几乎毫无抵抗力地就陷入到了爱恋当中。 然而很可惜的是,他的这种爱恋只是单方面的而已,他甚至都没有多少勇气跟对方表明态度。 他知道,虽然他空有波拿巴的姓氏,但是他没有爵位,没有名声,更没有配得上特雷维尔家族的财富和地位,因而也就没有资格向对方表露自己的爱恋。 可是在经过一段时间沉默的煎熬之后,某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就在特雷维尔先生为了妹妹的生日而招待宾客们庆祝的时候,作为客人的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来到了这位小姐身边,然后鼓起勇气向对方表达了自己的爱意。 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直接就被拒绝了,那位小姐甚至都不愿意和社交场上的女子一样给人一点暗示的希望,以便把别人当成是自己魅力的俘虏,不过这也正是他最喜欢她的地方。 如此真实,如此庄严的拒绝,并没有浇灭他的热情,反而让他更加斗志昂扬,终于在他不懈的追问之下,那位小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所爱。 “我……我喜欢英雄,喜欢与众不同的人,要超脱于常人的人……” 这个回答太像她应有的风格了,毫无对金钱名利的追求,只想要一个英雄作伴,以至于听到这个回答之后,热罗姆·波拿巴甚至更加热爱她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就跟她的哥哥提出了参加战争的申请,虽然特雷维尔大臣十分反感恼怒他的求爱,甚至明说永远也不会答应他的请求,但是这位大臣在他的苦苦要求之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一旦战争爆发之后就上前线的请求。 年轻人的激情、渴望就这样和爱恋融合到了一起,得到了一个金色的升华,他甚至觉得此生的意义都已经在此展示了出来。 他要在这场战争当中努力表现,证明自己的勇敢,证明自己配得上站在她的面前。 而更加让他感到无比感动的是,在战争爆发之后,特雷维尔小姐居然自己申请作为医护人员走上前线,照顾那些伤病员,并且她还自己筹款招募医生和护理人员,准备在战地前线开办医院,为减少士兵们的伤亡而努力。 从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开始,热罗姆·波拿巴就再度坚信,世界上不会再有另外一个比她更仁慈,心灵到外表都是无与伦比的美,简直就像是女神降临世间一样。 在年轻的热罗姆·波拿巴看来,这世上的女子也唯独只有她,确实有资格希望一位开天辟地的英雄和自己成为伴侣。 也许他无法成为一个英雄,但是他可以努力走在成为一个英雄的路上,用自己的雄心,自己的热诚和自己的勇敢真挚,来感动那位心中的女神。毕竟,她不就是在背后看着吗? 对这个年轻人来说,只要一想到她就在后方注视着自己,他就能够忍受战地的一切艰苦、劳累和牺牲,一切都是这样令人充满希望,战场不再是血色的恐怖地狱,而是玫瑰色的天堂。 看着远方的荒野,热罗姆·波拿巴沉浸在了自己的遐想当中,原本愤怒的心情也被这股遐想所治愈了,以至于就连同伴们的话声都充耳不闻。 “喂,小子!”利塞尔·埃米勒中尉忍不住重重地拉了他一把,“在想什么呢?” “啊……抱歉……”热罗姆陡然被拉回到了实际世界当中,然后心虚地别开了视线,“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了国内的一些事而已。” “看你这么脸红狼狈的样子,是在想女人吧?”中尉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好了,我们交情都这么好了,你还没说你情人是谁呢!这可不行,一点都不像个骑兵,我不是把我的情妇告诉你了吗?你也告诉我吧,别那么不够意思!” “我没有情人……”热罗姆·波拿巴先是有些尴尬,但是很快又叹了口气,“她看不上我。” “看不上你?凭什么?”中尉疑惑了,“你是波拿巴家族的成员,又这么正直优秀,就算是公爵小姐也配得上吧?要是她看不上你,那绝对是她自己不行!要么就是你还不够像个骑兵!你应该去进攻,把这座堡垒拿下!” “别这么说了,我……我确实配不上她。”热罗姆·波拿巴愈发沮丧了,“至少在现在,我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 “世上女人都一样,无非是你能不能敲开她们的心防而已。”中尉却一脸地不以为然,“你越是把别人抬得高,人家越是不会看你几眼。作为一个骑兵,明明应该是姑娘们迷恋我们才对,你可不能给大伙丢脸!再说了,我不信世上还有你配不上的女人,除非是特雷维尔小姐那种,可是她那样的又有几个呢?别想那么多了朋友……” 就是她啊,热罗姆·波拿巴心里苦笑。 不过他心里也暗暗有些高兴,战友如此说,那说明他心里也确实对她印象极好,这无疑地又间接证明了他自己的眼光。 “好了,老兄,我们别谈这个话题了。”他宽宏大量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们快走吧,执行任务重要。” 芙兰的心血没有白费,她冒着风险来到克里米亚,不辞辛劳地和第一线人员们一起照看伤病员,从未对自己的待遇发过牢骚,反而十分同情这些受苦受伤的官兵们。 通过自己的努力,至少她的第一个目的是达到了,她确实在联军当中树立起了十分优良的名誉,不光是法国军人,就连英国军人们也对她赞不绝口,认为她同时拥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美貌和心地,以至于随军的泰晤士报的记者们也满怀着崇敬和尊重,为她写了几篇稿子,也让她几乎成为了许多人心目中的偶像,哪怕是像利塞尔·埃米勒中尉这样轻佻惯了的军人,在提到她的时候也多了很多尊重。 不过,她并不为此感到沾沾自喜,说到底,她根本不怎么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所以她依旧按照原本的热情坚持照顾伤员们,无形当中更加让别人多了几分敬重,觉得她不是那种沽名钓誉的轻浮之辈。 正当这几个骑兵还在闲聊,驱散刚才因为和那些步兵们起了小冲突而升起的情绪时,远处突然又传来了零星的枪声。 这些枪声并不密集,不过却惊起了这些骑兵们的注意,他们马上勒住了马头,然后向枪声传过来的方向驱驰了过去。 原本,胸甲骑兵算得上是重骑兵,相比于骠骑兵等等轻装备的骑兵,他们行动的速度要慢许多,不过因为最近大量联军建制下的轻骑兵被调到了前线担当掩护侧翼和骚扰等等作战任务,再加上因为疫病造成了不少战马和骑兵丧失了战斗力,所以这些重骑兵也不得不暂时被调了上来,执行占领区内的侦查和维持秩序的任务。 虽然这些自视为天之骄子的近卫军骑兵们对这种任务不大看得上眼,不过既然是军人就得服从命令,所以他们不得不忠实地执行着任务,听到了枪声之后也马上赶过去查看情况。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枪声发起的地方。 然而,和他们担心的不一样,这里并没有潜入进犯的俄军小部队,而是一群身穿着耀眼红色军服的英军士兵。他们也不是在对敌人开枪,而是正在一座小教堂当中密集地穿梭着。 这是一座东正教的教堂,而此时里面已经没有了宗教设施的肃静,反而一片嘈杂,到处都是穿着红衣的士兵们,他们和刚才洗劫村庄的法军士兵们一样,都在对这里进行着抢劫。 许多人正在圣坛周围进行着抢掠,把那些镶金嵌银的祭器一扫而空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有些人则干脆扯下了四处的幕布,同时利用刺刀把家具的金边给撬了下来;有些人甚至连木制的桌椅都没有放过,他们拿着各种工具把这些桌椅肢解成为虽快,准备拿回去当做燃料。 在他们高效的洗劫之下,整座教堂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犹如是一片刚刚被大群蝗虫扫过的农田一样。 在旁边一直苦苦哀求的牧师,被一个不耐烦的士兵直接用枪托一下子揍到了地上,惹起了修士和牧师们的嚎啕大哭,他们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在教堂这种圣地里面居然会受到这样的对待。而他们的哭声并没有打动任何人,反而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有些人甚至故意当着他们的面四处开枪,以便吓唬他们来取乐。 这些英军官兵们毫无怜悯心的举动,令原本心里就有些窝火的热罗姆·波拿巴,心里更加恼怒,他再次准备冲过去向对面部队的长官们抗议,而这一次,他在行动之前就被好友利塞尔·埃米勒中尉给拉住了。 “听着,朋友,别做傻事!”他在热罗姆的耳边大喊,“你跟自己人吵架还有人能帮你摆平,要是和英国人也吵起来了,那就有大麻烦了,别给大家添乱!” “可是……这样做是不对的啊!我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抢劫的,也不是为了进行毫无意义的杀戮和暴行的!这样会玷污我们大家的荣誉!”热罗姆·波拿巴一边说,一边用力挣扎。 “得了吧,什么荣誉啊。”利塞尔·埃米勒中尉冷笑了起来,“不抢劫谁还打仗呢?荣誉能当饭吃吗?来这种鬼地方,吃了那么多苦头,你不让士兵们发泄发泄,谁还跟你打仗!” “这是一个法国军人说出来的话吗?”热罗姆·波拿巴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我们是帝国军人!” “不管怎么样,我们大家都只是军人,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事情。”利塞尔·埃米勒中尉也不想多说了,强行拉住了他的缰绳,把他座下的马拉着往回转,“好了别说了,既然这里没有危险,那么我们不要在这里停留了,我们走!” “我……我会向上面反映的,这些事情……太不对了!我们不能这样!”热罗姆还是没有接受。 “好吧,回去再说。”埃米勒中尉耸了耸肩。 他心里清楚,现实会慢慢教育这个姓波拿巴的小子的。 而且,他一点也不讨厌这个人。 “你的勇敢和正直,我很欣赏,朋友,这就是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原因。但是,这东西……太奢侈了,我们谁也没办法改变什么,记住吧,我们是在打仗!” 第二百二十一章 新的战事 使得年轻的热罗姆·波拿巴中尉愤愤不平的抢掠,其实是源自于联军最高统帅们的命令,对这两位元帅来说,允许士兵们进行抢掠,不仅仅是一种补充物资的方式,也是一种维持士气的方法。 自从登陆到了这个克里米亚半岛之后,更远地说,自从远征军来到了近东之后,憋屈的事情就一件跟着一件,物资供应不畅、疾病蔓延,天气也让人烦恼,以至于因为联军因为种种原因所造成的减员竟然比战争伤亡还要多了几倍。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还算健康的士兵们心里自然也憋了许多恶气。 为了不让这股恶气发泄到两国军队的高层上面,两位统帅商量之后就下令,允许军队在当地就地征调物资——这也就是允许军队进行抢掠的代名词。 在这两位统帅眼中,只要不影响到军队本身的行动能力,抢掠造成的当地人民的苦难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对拉格伦元帅和特雷维尔元帅这样的经历过持续多年的拿破仑战争的元老来说,军队抢掠从来都不是新鲜事,尤其是特雷维尔元帅,那时候他跟着皇帝的军队在欧洲大陆四处征战,几乎踏遍了每个国家,皇帝从每个国家那里都征调了无数的物资和艺术品,他自己也没少下手,他当年的家产积累也就是从这里得来的。 真正让这两位统帅烦忧的是如何攻陷如今正屹立在他们大军面前的要塞。 是的,在阿尔马河畔击败了俄军之后,英法联军一路向南挺进,最后难倒了半岛的南部,已经基本上包围了塞瓦斯托波尔要塞。 然而,虽然前面的行动十分顺利,但是接下来就不一样了,两位联军统帅对于如何攻陷它现在还是一筹莫展。 上次特雷维尔元帅率领舰队从海上逼近这座要塞的时候,曾经仔细观察了一下周边的防御,发现这座要塞的工事都十分密集,而且都是按照最近的军事工程学要求所建造的,十分坚固。 而现在,他已经率领了一大批军队,从陆地上逼近了这座要塞,同时也得到了近距离去撞击这座要塞的机会,他十分痛苦地发现,自己的判断是正确无误的。 在联军抵达要塞城下之后,特雷维尔元帅发动了几次小规模的试探性进攻,然后毫无悬念地在要塞外线的棱堡和壕沟面前一筹莫展,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之后进展寥寥,不得不停下来了进攻,准备筹备下一轮对要塞的总攻。 此时,在城外的法军军营里面,特雷维尔元帅此时正呆在军营的营帐当中,皱着眉头看着桌上的地图。 此时已经是初秋时节,天气已经变得稍稍有些凉了,比起炎热的夏天来说,环境变得舒适了不少,老元帅的身体也因此而变得稍微好了点,也让他有更多的精力来思考接下来的作战问题。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面比划,而旁边的参谋军官们也不停地根据从各个部队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情报,在各个不同的地图上标示敌军的动向和兵力配属,他们的行动都十分寻思,紧张的战争的节奏在此一览无余。 在他面前的地图上,沿着深入到塞瓦斯托波尔港湾和其中的防御棱堡,英法联军在要塞的北部和南部都构筑了严密的封锁线,犹如是上下张开了的利齿,要将这个危如累卵而且被紧紧包围的要塞一口吞下。 “再过几天,我们就要要集中兵力,从北线发动总攻了。”思索了许久之后,特雷维尔元帅对着旁边的一位将军说,“你的师将会担任主攻任务,我希望你们能够发挥自己的勇气,为其他部队做出足够的表率。” “我们将会以自己的热血和生命为您的胜利铺路,元帅阁下!”这位将军以手击胸,信誓旦旦地向元帅做出了保证,“我手下的每一支部队都会向前猛冲,决不后退,如果他们没有打下来,我就带着人自己冲上去,一定要完成您的任务!” “很好。”特雷维尔元帅点了点头,然后再问,“现在身体好点儿了吗?米歇尔?” “好多了,元帅阁下。”将军也笑了起来,“我现在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无穷的精力,真希望能够好好发泄在俄国人那里!”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笑着向元帅微微躬了躬身,“这还要感谢您的孙女儿……她可救了我的命,就算为了这份恩情,我也会为您拼命的。” 这位米歇尔,就是第二师的师长米歇尔·内伊将军,埃尔欣根公爵,赫赫有名的内伊元帅的儿子,作为帝国元勋的儿子,他在军内地位自然不同凡响,帝国重建之后他就成为了将军,然后在开战之后带着自己的部队来到了克里米亚。 可是在来到克里米亚之后,这位原本雄心勃勃一心想要干出大事业的公爵却被病魔所击倒,因为霍乱病而不得不退出了前线养病,而且病情一度恶化到了垂危的地步。 好在这时候,特雷维尔小姐带着她的医疗志愿队也随船来到了克里米亚,她这个志愿队里面,颇有一些医术精湛的医生,并且还对霍乱病等瘟疫具有特效治疗方法,在他们的努力下,军队里面的疫情也稍稍得到了控制,米歇尔·内伊将军也终于从病情当中恢复了健康,重新投入到了战事当中。 因为这个救命之恩,埃尔欣根公爵自然对特雷维尔家族感激不尽,他原本就十分钦佩元帅这个老前辈,两个人关系十分亲密,现在更加是毕恭毕敬。 更重要的是,在他病重的时候,军队内部曾经流传着要替换他这个师长职务的呼声,可是元帅却没有理睬这些呼声,坚定地支持着他,最终等到他康复之后又重新回到了部队,这种支撑更加让他感激涕零,他一心想要回报元帅。 特雷维尔元帅就是用这些事情,苦心孤诣地在军内积累自己的威望和人脉,这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而已,更加是为了自己离世之后做准备。 在埃尔欣根公爵连连保证之后,特雷维尔元帅和参谋军官们开始仔细跟他解释总攻发起后的部队部署,以及炮兵的支援,而就在这个时候,元帅的副官乔治·德·迪利埃翁少尉走到了营帐当中,向元帅通报了拉格伦元帅派来了一位使者的消息。 特雷维尔元帅疑惑地停下了自己手头的事情,然后来到了营帐之内的另一个小隔间,接见了这位英国军官。 又过了十几分钟之后,元帅面色古怪地回来了。 “怎么了,阁下?”埃尔欣根公爵有些不安地问,深怕出了什么意外。 “我们的攻势必须暂时停下来了。”果然,如同他担心的那样,特雷维尔元帅低沉地说。 “为什么?”大惊之下公爵连忙问。 “根据英国军队的侦查,有一支俄国救援部队正在向南进发,准备袭击他们的阵地。”元帅小声回答,“这支军队目前的规模不详,但是实力应该是比较客观,所以我们暂时不能把兵力投入到攻击要塞当中,而应该准备增援英军,要塞当面现在只能以防卫为主,之前的计划作废吧。” 他的语气显得很遗憾,这也不足为奇,因为他已经为这场针对要塞的总攻筹备很久了,整个计划都掺杂了他的心血,就这样作废了着实可惜。 “这……”将军愕然愣了片刻,最后只能叹了口气。“好吧,如果只能这样的话,我们服从您的命令,暂时终止进攻的准备。” “米歇尔,不用气馁……”元帅突然抬起了头来,然后拍了拍将军的肩膀,“现在还有你表现的机会,你去带着你的部队增援英军吧,希望你能够把之前的决心都用在接下来的作战当中……” “这样吗?太好了!”原本已经很失望的将军听到之后又惊又喜,连连点头,“那好,我们马上去准备……请您相信我吧,我们一定会努力作战的!” 对他来说,只要有仗可打,具体打哪里是不怎么重要的,甚至可以说他更愿意去打野战,免得攻坚的流血牺牲。 “好吧,既然这样你就去准备吧。”元帅略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我也要去拉格伦元帅那里和他一起迎敌。” 在下达了指示之后,法军开始有条不紊地按照新计划开始部署起来,而特雷维尔元帅则带着自己的参谋军官们前往英军的阵地。 此时,英军的阵地正在塞瓦斯托波尔湾以南的赫尔松涅斯半岛和克里米亚大草原之间。 在这里,有一片丘陵地从流入塞瓦斯托波尔湾的黑河口向西南伸展,而在丘陵地的西北面,地势开始缓缓朝塞瓦斯托波尔倾斜而下,朝巴拉克拉瓦海岸的东南面,则大部分都是峭壁悬崖,自从英军占领了这里之后,这个地方因为天然港口的便利,已经被英军开辟成了临时的供应基地,对英军甚至对整个联军来说都十分重要。 对于占领赫尔松涅斯的联军来说,这个丘陵地带正好就是天然的防御阵地,可以用来对付任何企图解围的俄军。巴拉克拉瓦海岸周围是一连串极为参差不齐的高地,这些高地从上述丘陵地的南端沿着海岸向正东和正西伸展,并且几乎同所有的克里木丘陵一样,向西北的一面逐渐倾斜,而向东南的一面则是陡峭的悬崖。在这两群高地形成的夹角里是一片略带起伏的平原,平原向东逐渐隆起,以陡坡终于黑河河谷。 而此时俄军的解围部队,也正好想要从这里打开缺口,对他们来说,这既可以解开英法联军对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包围,也可以大大重创联军的供应线,可谓是一举两得。 也正是如此,特雷维尔元帅才决定放弃其他的一切计划,以全力来迎击这一支过来的敌军。 对他们来说,俄军的动向既在意料之外,却也在他们的计划当中,他们原本就想要用围城的方式来吸引俄军的主力来救援,然后通过野战来重创他们的兵力,并且最终让俄国沙皇无法承受损失而向英法求和。 于是,在白昼当中,两方军队开始各怀心思地进行着运动,准备进行新一轮的厮杀。 这片半岛上的荒野,又将迎来一个新的流血日,而且无论是特雷维尔元帅和拉格伦元帅本人,还是下面的那些官兵们,都深信,胜利将会继续属于他们,就像之前那样。 第二百二十二章 抉择与再会 随着特雷维尔元帅的命令,法军内部开始进行了新的部署,在塞瓦斯托波尔城下原本预定的攻势被停下来了,原本蠢蠢欲动的法军大部队又重新归于了沉寂,开始调动的炮兵也被退回到了原本的阵地,继续那种不痛不痒例行公事一般的炮击,他们继续在要塞城下进行围城。 而在围城的法军当中,一部分军队也被临时抽掉了出来,准备继续向南挺进,驰援正在被大批俄国军队进击的巴拉克拉瓦港口。 巴拉克拉瓦位于克里米亚半岛的最南端,距离法军在塞瓦斯托波尔城外的营地也并不远,而且两军一直都进行了良好的沟通,所以行军准备很快就做好了,在第二天的造成,被选派去增援英军的部队就开始离开了阵地,向南进发。 随着改变了的计划而被调动的,当然也不仅仅是作战部队而已,在军队的后方,随军的野战医院也开始进行调动,除了少部分人继续留在这里以外,大部分医院的医生和护理人员准备跟随部队向南进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和俄国军队正面交战的地方将会是流血最多的地方,来自于三个国家的青年人们将会在那里继续厮杀。 在接到了通知之后,医院很快就开始进行转移的准备,不过不同于那些多年打仗的野战部队,野战医院的家当要多得多,行动速度也不可能有军队的效率,因而一直都没有动身。 看到此情此景,野战医院的实际负责人芙兰·德·特雷维尔小姐坐不住了,她让跟随自己过来的女佣人将几个负有管理责任的医生叫到了自己身边来。 “现在军队已经开拔了,我们的医院必须尽快进行转移,他们没有时间静静等待我们。”在这些最小也有接近四十岁的医生们面前,她以和自己的年纪不相称态度问着,“为什么通知已经下来这么久了,我们还是迟迟没有行动?是最近太累了走不动了吗?” “特雷维尔小姐,我们……我们这些人倒是没什么关系,可是现在有很多人在等着做手术,本来我们的人手就不够,手术拖了很久,如果我们就这么走了,人手会更不足,搞不好有些人的病情会马上恶化,最后要么残疾要么丢命。”一位主治医生面有难色,然后犹犹豫豫地回答,“还有,这里有那么多重伤员必须有人悉心照料,他们也不可能跟随我们转移,如果我们就这么走了,他们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我知道我们留在这里可以拯救很多人的命。但是,俄国人现在逼着我们只能走,现在主战场已经换地方了,最好的医生必须跟随部队到那里去,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救到更多的人。”芙兰马上回答,“你们快点清点一下现在病情严重的伤员,判断他们的伤势,能够带走的我们就带走,带不走的……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吧。” 她后面的话声音突然放低了,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他们真的走了,那无异于是在死神面前放弃了这些人,他们只能听天由命。一瞬间,医生们的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这些医生们既然是志愿来到前线,那自然都是充满了使命感和道德感的人,以医生的道德来看,这实在是让难以接受的决定,他们自然是难以说出口的。 可是他们自然也知道,特雷维尔小姐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们无法反驳,有些人心里甚至如释重负,因为别人替他们做出了这种不得不做的决定。 “先生们,这不是一个两个人的问题,而是一千人两千人的问题,有时候我们只能做出这样的取舍。”因为看到现场的情绪有些低落,所以芙兰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很宝贵,不能拿去做算术题,可是现在我们只能做算术题!如果能为了拯救一百个人的命而放弃一个人的话,我们就要去那么做!” “好的,小姐,我们会马上去做的。”另一位医生点了点头,“我已经让我的学生收拾东西了,不过有一场手术现在还在做,大概做完就能动身了。” “好的,请按照我的命令马上动身,被确定要转移的医生,除了已经在做的手术之外,不允许再做新手术。药品和材料器械也必须马上封存,我们不能在这里浪费了。”芙兰继续下达了命令,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了医生们,“你们不能有良心上的负担,我也不允许你们有,因为你们已经救了这么多人,也许比一位罗马主教更得上帝的欢心……不要有任何负疚感,你们是在遵循我的意志,上帝就算问责也只会问我。” “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如果上帝来惩罚您的话,那这世界就没有公道可言了!”一位医生忍不住说,“特雷维尔小姐,我很高兴能和您一起共事,我也很乐意和您共同承担责任。” 而在他之后,其他医生们也纷纷做出了同样的表态,让芙兰心里大为欣慰。 这里和勾心斗角的社交场不同,人人都只有同样的目的,因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尤为简单,大家都是凭借着一股热情和赤诚在这里艰苦地工作着,不为私利不畏艰险,所以反而更加容易升起一种志同道合的感动。 这段时间她老早就习惯了那种艰苦的日子,跟随大部队前往一个陌生而且离家乡几千里之遥的地区,各种物资都颇为匮乏,对于她这样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女孩子来说,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实在是有些难以适应。 不过,凭借着那种与生俱来的毅力,她还是克服了种种不便,适应了这种四处辗转的生活,而且在这种辛苦的转移当中依旧努力照顾着跟随着医院转移的那些伤病员们,她所承受的艰辛和付出的努力,也被这些伤病员们看在了眼里,这种毫不作伪的真诚也赢得了他们的尊重,口口相传当中早已经把她美化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子,无形当中也让她拥有别人所难以企及的名声。 然而,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她,她心底里还是十分清楚,自己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子,而是一个在对抗着命运的人。 不过,虽然她是抱着并不纯粹的目的来到前线的,但是在前线呆了这么久之后,她却对周围的这些医生和伤兵们充满了同情心,她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能够多帮一些人,让更多人可以活着回到老家,可以继续留下对未来的希望。 这种感觉并非是来自于虚假的伪装,而是来自于那种见惯了战场上的残酷景象之后所升起的对可怜的战士们的怜悯。 见惯了那些不得不一直在前线拼杀、在各种恶劣环境当中煎熬直到最后丢掉了自己的肢体和生命的前线士兵之后,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不升起一点怜悯心呢? 虽然为了鼓劲,在这些医生们面前芙兰说得十分硬气,但是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因为这些注定要被她放弃的人,有不少就是她本人悉心照料的,她听了他们的倾诉,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明白他们的恐惧……如果有得选择的话,她根本就不愿意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是,为了不让别人动摇,也为了抢时间,她硬是毫无动摇地下了决定,表现得和自己的哥哥一样坚定。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真的就一点也不想为这些伤员多做点什么。 “我已经跟一位我认识的指挥官说过了,在我们走了之后,他会派出自己的一些不执勤的士兵来协助留下来的人照顾伤员们的,不会让他们自生自灭。”芙兰突然低声说,“必要的药品我也会留下的。” “什么?”医生们颇为惊诧。“这……这不符合规定吧?” 当兵的文化程度一般都不高,而且都是粗汉子,根本就没有必要的伤员护理知识,更重要的是如果看到自己的战友在重伤下无人救治当中哀嚎而死,会严重地打击部队的士气。 本着这样的考虑,特雷维尔元帅严禁健康的士兵接近重伤员们救治的地方,所以这些医生们才会这么惊诧,因为这样的做法违反了军队的规定。 “军队的规矩我们必须要尊重,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们每一秒都必须拘泥于死板的规定。爷爷这么规定是怕士兵们看到血肉模糊的医院不敢打仗了,但是如果我们把那么多伤员丢下来不管,任其自生自灭,对官兵们的士气打击会更大,而且会打击他们对我们的信心……不是吗?”芙兰苦笑了起来,“士兵们如果知道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他们,他们至少心里也会有个安慰吧。” “可是……如果上面追究怎么办?”有位医生反问。 “我是总司令的孙女儿,这种程度的便利还是有的,就算上面追究下来了,我还是顶得住。”芙兰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们进一步的追问。“好了,时间不多了,我们不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大家赶紧去收拾东西吧,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要动身,我们要跟上大部队!” “好的。”其他人纷纷领命而去。 不得不说,芙兰的目的是达到了,走的时候人们的步伐轻快了不少,显然是从她的做法里面得到了安慰。 不过,在现在的环境下,这些重伤员、以及等待着做手术的伤兵,哪怕有士兵护理又怎么样呢?最后大部分还是只能听天由命。 留下的药品有很多是强效的止痛药,芙兰希望至少让这些人在走向注定的死亡的时候,能够减少一点痛苦,至少可以在尽可能轻松一点的环境下走向另一个世界。 有的时候,大家只能自欺欺人,她在心里颇为伤感地说。 这种伤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芙兰调整好了心情,跟着野战医院的大部分人员踏上了新的征途。 在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军队已经看出了这个野战医院的重要性,因而给了它很大的重视,为了方便医院的机动,军队专门为医院配备了一支驮马队,大部分的器械、药品和物资就被装载到了大车上,被这些驮马带着前行。 而为了保护好转移当中的医院,军队还派出了一支骑兵队来保护,他们将会跟在部队的后面前往新的前线。 骑兵和他们保卫的驮马队,形成了一支长长的行军队列,而就在队列的中央,骑着马的芙兰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前面的骑兵们在克里米亚的荒野当中前行着。 原本她可以和那些医生以及护工一样坐在马车当中行进,不过因为她此时心里有些气闷,所以她决定自己骑马走一段路程。 她的骑术并不高明,不过因为行军的速度不快所以倒也能够应付得了,此时一大群人围在她的身边,各种声音不住地窜到她的耳中。 秋天的凉风在荒野当中扫荡,因为前面部队的行军,路变得有些坑坑洼洼,大片的泥土被翻了出来,露出了丑陋的黑色,而放目所及,杂色的马匹没精打采地往前蹭着,人们身上的制服和便服混杂在一起,一切都是那样的杂乱无章。 原本喜欢安静和干净的芙兰是会讨厌这样的景象的,可是现在却不同了,这里有这么多拥有旺盛生命力的生灵,而且个个都肢体完全,这一幕幕反而带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她终于暂时从血污的地狱当中走出来的,虽然注定很快就要重新回去,但是能喘息一下也是好的。 “特雷维尔小姐?”就在芙兰还在沉思的时候,她的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颤抖着的招呼。 芙兰睁大了眼睛往旁边一看,发现跟她打招呼的是一个穿着骑兵制服的年轻人。 “是您?”她马上就认出来了。 “是的,是我……谢天谢地,我又有机会见到您了。”骑在马上的年轻人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潮红,声音也愈发颤抖了,“您很吃惊吧,我真的来前线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告诫与增援 “您很吃惊吧,我真的来前线了……”带着发自内心的激动之情,热罗姆·波拿巴低声说。“感谢上帝,我终于又能见到您了。” “是的,我有点儿惊诧,居然这么快。”芙兰还沉浸在突然见到故人的惊讶当中,所以脱口而出。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蓦然睁大了眼睛,“您……您不会是,不会是因为我那句话跑过来的吧?” “有一部分正是因为您。”带着十足的诚挚,热罗姆·波拿巴回答,“您说您喜欢的是英雄,我想……我能够成为一个英雄的唯一方式,恐怕就是来到前线作战了,我希望我可以靠着我的勇敢得偿所愿。但是,哪怕上帝没有眷顾我,我最终无法成为英雄,至少我也能够让您看到我不是一个懦夫,特雷维尔小姐。” “天哪。”芙兰低声感叹,一下子感觉心里更加憋闷了。 她偏过视线打量了一下对方。 感受到她的视线之后,骑在马上的热罗姆更加挺直了腰杆,看上去犹如紧绷起来了一样,军服也十分齐整,胸前的铜制纽扣闪闪发亮,骑兵的英武展露无遗。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英俊而且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有十足的热情和行动力。 可是和热罗姆的预料不同,对方非但没有为他的行动感到高兴,反而沉重地叹了口气。 “抱歉……我犯了一个过失。”芙兰说出了一句让他目瞪口呆的话,“如果您是因为我才来到这种地方的话,我真的很抱歉,趁现在还来得及,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热罗姆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这段时间我已经见过太多死亡了,这让人害怕也让人厌倦。”芙兰低垂着视线,似乎有些痛苦,“我不想看到一个无辜的年轻人因为自己而死去,这会让我感到十分难受的。真的,听我一句劝吧,热罗姆……以您的身份,如果真的想要回去的话还是办得到的吧?那就赶紧走吧,别因为我而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热罗姆·波拿巴茫然地看了看对方,这是她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原本会是一个很让他高兴的事,然而他这时候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我……我不可能退却的,都已经到了这里我还走的话,那我一生都将成为一个笑话,背上懦夫之名。更何况,我的战友们都在这儿,我怎么可能抛下他们?所以,哪怕这是您的要求,也请恕我无法答应。”片刻之后,他严肃而又坚定地回答,“另外,也请您不用太过于歉疚,您的话只是促使我这么做的一个原因而已,我还有其他重要原因,比如我的血统——我不可能在我们家族和别国开战的时候袖手旁观,波拿巴家族的人不能当懦夫。” 可是皇帝陛下并没有承认您是他的家族成员啊? 芙兰苦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这句伤人心的话。 她知道,年轻人总是宁可死也不愿意被当成懦夫,所以不管她怎么劝,估计对方也是不可能走的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伤他的心。 “好吧,如果您一心想要为国效劳,这是您的自由,我尊重您的想法。”又沉默了片刻之后,芙兰点了点头,“不过,作为朋友,我还是要劝您,尽可能地远离危险,保护自己,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您不应该在这个年纪就挥霍掉它。” “作为朋友!天哪,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话了!”热罗姆·波拿巴又重新振奋了起来,满怀激动和敬佩地看着芙兰,“您的心地真是太好了,谢谢您,我会把您的话铭记在心的。” “您能听进去最好,不过对此我不抱特别大的希望,像您这样的话,一听到冲锋号恐怕就什么都忘了。”芙兰仍旧苦笑着。 凉风依旧在四处吹拂,从衣服的缝隙当中钻了进来,让她感觉浑身有些发凉,骑了这么久的马也让她觉得有些疲惫,所以芙兰决定回到马车里面休息一下,于是勒住了马头。 “抱歉,我有点累,打算休息了,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谈谈吧。” “嗯,您休息吧,最近这么忙,您应该是累坏了。”热罗姆马上也点了点头,“我也不能一直和您谈话,毕竟我也有任务在身。不过,您放心吧,我们会一路上保护您的,绝对不会让您碰到任何危险。” 芙兰点了点头,然后翻身准备下马,而热罗姆也策马靠得更近了,搀扶了一下她。 就在落到了地上的芙兰已经准备转身往后走的时候,热罗姆伏下了腰来,然后在她的耳边快速地说了出来。 “我……我只想告诉您,我比以往,更加纯粹地爱着您……您的心地您的才情都让我心神迷醉,真的,您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值得我如此迷恋的人。我……我不敢奢望自己能够得偿所愿,但是哪怕能够作为守卫您的骑士远远地保护着您,我这一生也毫无遗憾。如果我真的有机会得到那样的幸福的话,我发誓……我发誓,我一定会倾尽所有来回报……” “请别说了!”芙兰打断了他的话。 在热罗姆愕然而痛苦的注视下,芙兰近乎于严厉地仰头看着对方,“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帮助那些可怜的年轻人逃脱死亡,而不是为了和谁谈情说爱的!请您不要再用这种话来占用我宝贵的时间了,您还是专心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您如此仁慈的心地……只会让我更加崇拜您。”热罗姆鼓起了最后的勇气,大声回答,“我……我真的对您没有半点恶意,只想将心中的热情告诉给您!” 芙兰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因为她发现跟这个人不管说什么似乎都只是做无用功。 陷入到了迷恋当中的人真是可怕。 但是,我不也是一样的人吗? 也许我更加可怕吧,她在心里苦笑。 一想到这里,她原本的怒气就渐渐地消失了,反而只剩下了疲倦。 “先生,我们再见吧……不,我想我们最好再也不见了,因为如果见到那就意味着您受了伤,离死神不远了,我可不希望看到这一幕在自己目前发生。”留下了这句话之后,她径直地回到了车队里面,然后跳上了装载着护士们的大篷车当中。 虽然背对着对方,但是这一路上她依旧能够感受到对方的饱含热情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如同芒刺在背,让她心里好不舒服。 他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吧?芙兰忍不住闪过了这个念头。 在走上了马车的那一瞬间,她忍不住摸了摸怀中的口袋,摩挲着枪柄上镶嵌的珍珠,感受着木制枪柄细滑的纹路。 这是哥哥送给她的礼物,而在来到克里米亚之后,她也将这份礼物当成了防身的工具一直带在身边。 这把手枪做工精致,还镶嵌着珍珠,是难得的工艺品,当然即使如此,武器依然是武器,可以夺走人的性命。 她曾经用这把武器,毫不留情地向一个青年人开了枪,并且将他送上了前往美洲的船。那个人现在下落如何,境况怎样,她现在依旧毫不知情,也不想知道,哪怕他拥有着如此特殊的身份。 而这一次,她依旧可以用这把武器保卫自己,也保卫兄妹两个人共同的未来。 对的,除了手枪之外,她还有无数种方法可以不着痕迹地让这个人永远留在克里米亚半岛的荒野上,绝不会让人怀疑到自己。因为此时她太得士兵们的尊重了,哪怕是信口雌黄地编造一个故事,人们也不可能怀疑她,对此她极有信心。 所以,热罗姆,为了您自己着想,请不要做傻事了,否则下次我真的不会再饶恕您了。她在心里低声说。 经过了一天的行军之后,在当天晚上,夹杂着军队和医院辎重队的庞大车队来到了巴拉克拉瓦港口附近。 在这片荒原上,丘陵和一些小小的高地相互交错,让地形变得有些崎岖,丘陵从西北和东南方向伸展,形成了一条小小的山脉。并且将格拉克列亚的山峦同南海岸的山地连接了起来,构成了切开巴拉克拉瓦和其他地方的屏障。 而就在巴拉克拉瓦周边的高地上,已经在这里驻扎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英国英军,已经构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其中主要的枢纽上则堆砌了多面棱堡。虽然这些多面堡是临时赶制出来的,但是依旧能够控制周边山谷的大片区域。 这些多面堡掩护着通往港口边和黑河上游的道路,而在多面堡下延伸的壕沟下,大量士兵正严阵以待,等待着敌军的来临,很显然,只要有这些工事所组成的阵地存在,俄军就没有办法突破到巴拉克拉瓦港口当中,破坏此时英军主要的供应基地。 这支增援部队的到来很快就得到了英军官兵们的欢迎,而作为法军增援部队的指挥官,吕西安·勒弗莱尔上校得到了英军统帅拉格伦元帅的接见。 “吕西安,很高兴又见到你了。”一见到吕西安,拉格伦元帅就伸出了自己仅剩的那只手臂,握住了吕西安的手,“我很高兴维克托把你给派过来了,这让我更加增添了几分信心。” 自从上次的会战之后,吕西安在联军部队当中声名鹊起,他的勇敢和智谋都得到了两军官兵的认可,所以拉格伦元帅也认识了他。 “一听到您送过来的消息,特雷维尔元帅就下令我们停止其他行动,以支援您这边为主。”吕西安也紧紧地握住元帅的手,态度严肃地跟他报告,“我们只是先头部队,元帅本人将会带领其他增援部队后续赶过来,我们要在这里和您一起挫败俄军的攻势。” “只不过是我们的手下败将而已,根本不用搞得那么紧张!他们的攻势组织得很差,不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威胁。”拉格伦元帅大笑了起来,“放心吧,加上你这支部队,我认为现有部队就够用了,维克托来了也只是当观众而已,他是抢不走英国人的荣誉的。” “您的信心让我对我们的胜利更加期待了。”吕西安笑着恭维了对方一句,“不过,我认为,我们必须谨慎从事……” “好吧,别说了,我们一起去前沿阵地吧,我们的俄国朋友差不多就要到了。”拉格伦元帅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我倒希望他们一次次地来进攻我们,这样他们就会把自己本就衰竭的力量消耗殆尽,撤退的俄国人比进攻的俄国人要可怕十倍,上帝保佑,我们不用去一路追击他们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部署 正当拉格伦元帅自信满满地跟吕西安大谈英国军队足以应付接下来的局面时,在军营远处突然传来了零星的枪声。 “看来他们真的来了。” 元帅立刻朝吕西安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中止了两个人的谈话,大踏步地走出了自己的营帐,然后在副官的帮助上骑上了战马向前线赶了过去。 吕西安也连忙带着自己的传令兵跟在了元帅的后面,准备第一时间观察敌军的动向。 因为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能见度已经变得很低,于是哪怕俄国人已经压到了阵前,吕西安也并不相信他们会立刻就动攻势,再加上排在前沿抵挡俄军的是英国军队,所以他并不着急,决定先判断目前的形势再说。 因为前线的枪声,整个英军的营垒也已经变得骚动了起来,大量已经在营帐当中休息的士兵都被调动了起来,向着之前预先定好的防御阵地走了过去,好在没有人敢于挡总司令的路,于是拉格伦元帅等人都很顺畅地就来到了前线。 在接近最前沿阵地的时候,拉格伦元帅勒住了马头,开始拿起望远镜观察对面的形势,而跟在元帅吕西安也很小心地仔细观察着周边的情况,他心里清楚,这样一片地带很有可能将会成为接下来战斗的主要战场。 因为崎岖复杂的丘陵,所以原本平坦的原野被分割一条条山谷小道,在山谷的对面,有一条小河流淌而过,而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英军设立了一些多面棱堡,他们组成了前沿阵地,借助着前沿的地势,扼守着通往港口的主要道路。 而在前沿的多面堡稍后的地方,则是一些野战工事和堑壕构成的防线,这些防御工事是正对着巴拉克拉瓦构筑的,一直伸展到由沿海丘陵周边山峦构成的夹角,而在不远处的格拉克列亚山脉,正好是他带过来的法军部队的驻扎地。 从表面上来看,这些防线纵深长,而且防线之间的道路也十分通畅,随时可以互相侧策应,后援部队也能够很快增调上来支援前线。不过,因为地形的原因,调动的时候可能会出现沟通不畅,而且和平坦的平原不同,各个部队之间无法实时观察周边友军的状况,判断现在的战争形势。 所以,加强各部队之间的沟通至为重要。 吕西安继续抬起望远镜观察更加前沿的阵地,同时看了看对面俄军的情况。 可惜现在能见度已经很低,他没有办法完全观察到对面的所有情况,只是从对面的俄军阵列当中判断俄军的兵力并不少,而且看得出来,他们的士气相当高昂。 “看来这些俄国人是真的急了,沙皇应该在催促他们尽快解围。”拉格伦元帅放下了自己的望远镜,然后笑着看向了旁边的吕西安,“这就对了!这就是我们要的一切!我们不要深入俄国打兔子,我们要的就是他们滚出来和我们打!塞瓦斯托波尔就是这样一块磁石,只要沙皇还要他的尊严,他就不得不让他的军队不要撤退,只能跑出来和我们搏斗,让我们在流血当中取得胜利!” 吕西安也承认,俄军的主动进攻说明英法联军的战略已经成功了,塞瓦斯托波尔牵制住了他们的目光,他们没有办法大踏步后撤,利用本国可怕的纵深来拖垮敌人,只能跑出来和联军主动交战,而这正是联军所希望看到的。 不过,就算是战略上成功了,在战术和战斗当中得不到胜利也是枉然,俄军现在动进攻,那么最重要的就是挫败他们的进攻。 拉格伦元帅对此自信满满,但是吕西安则要谨慎得多,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军前沿阵地的情况,尤其是本方的前沿,因为这关系着接下来整个会战的走向。 他很信任自己的部队,而且有前方的多面堡掩护,他认为可以从容布置防线,甚至还能够对旁边的部队进行支援,可是在阵地最前沿,有一些多面堡的位置过于突前,因为距离过远,后方部队难以支援。 而且,更令人奇怪的是,前沿防线的这些多面堡,位置还不同他们所扼守的、敌人可能动进攻的道路相垂直,而是几乎在这条道路的延长线上,这就意味着在俄军沿着这条路动进攻的时候,同一时刻只能有最前面的多面堡进行抵抗,各个多面堡之间无法进行策应。 这样的话,俄军就可能逐一夺取最前沿的多面堡,然后每夺一个就占住一个,他们的战线将会被压得很短,可以在最小的地域投入大量的兵力。 即使并非是军事工程学的专家,吕西安也能感受到这种部署的粗陋拙劣之处。 “元帅阁下,我们前线面临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如果俄国人动进攻,恐怕前沿阵地守不住!”大惊之下他忍不住看向了拉格伦元帅,向他进言。 他将自己所看到的和想到的一一讲给了元帅听,而元帅只是静静地听着,不一言。 “你一定会很奇怪吧,英国人疯了吗,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构筑阵地?”直到最后,他微微笑了起来,“但是很遗憾,我们没疯,只是这个鬼地方疯了而已。我们的时间仓促,而且……这个鬼地方我们没有太多的资源可用,所以只能借助地势仓促搞一条防线了。那些堡垒的位置我们也知道不对劲,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已经是现有情况下我们能做的最好的措施了。” “所以这是应急性的防务工事吗?”吕西安终于明白了过来,“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必须做万全的准备,因为最前沿的阵地得不到太多支援,在俄国人动总攻的时候,那些多面堡可能很快就会被俄国人拿下……” “是的,是有这种可能。”拉格伦元帅点了点头,然后放低了声音,“不过,排在最前沿的是土耳其军队,他们之前在锡利斯特拉要塞的表现很好,我想他们这次应该也能够挥最大的作战热情吧。只要他们拿出之前的勇敢,前线应该就能坚守一段时间……” “是土耳其人?”吕西安再次大吃了一惊。 他之前曾经被派去援救被俄国人围攻的锡利斯特拉要塞,因此真正和土耳其军队面对面过,虽然那次防御战土耳其人打得十分英勇,可是他对土耳其军队的评价还是很低,他认为土耳其军队的作战素质是难以和欧洲军队相匹敌的。 锡利斯特拉要塞下他们的表现很好,在俄军的攻势下死守了几个月,这个表现确实十分优异,但是吕西安并不相信土耳其军队能一直有这样的表现。 所以一听到拉格伦元帅居然把土耳其军队,他忍不住大为惊愕,不管怎么说,这样赌博实在太危险了。 正当他打算再次劝谏拉格伦元帅的时候,看到元帅脸上淡淡的笑容,吕西安突然又明白了什么。 英国人看来根本就没有指望土耳其人能够水平挥,他们之所以这么部署,是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前沿阵地构筑得太过于仓促,位置十分危险,所以不愿意冒险把自己的部队部署上去,宁可让不怎么值得信任的土耳其军队来进行防卫。 对他们来说,这样的阵地土军能够挥神勇挡住俄军几次攻势固然最好,但是就算没有挡住,对英军也没有什么损失,至少起到了炮灰的作用。 一想到这里,吕西安就明白了拉格伦元帅的全盘计划,于是原本落到了嘴边的话也被重新吞了下去。他知道,拉格伦元帅久经战阵,而且身边还有那么多参谋军官帮助他谋划,是不太可能犯下低级的错误的,至少不会犯下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错误。 “好的,我明白了,元帅阁下。”片刻之后,吕西安重新开口了,“您的部署确实很有道理,我也没有权力质疑您。不过,我请求您在前线松动的时候,让我们随时进行增援,同时……也请您允许土耳其军队在必要的时候撤出阵地。” 因为之前的经历,吕西安毕竟还是对这些土耳其人有些好感,而且此时此刻他们至少也是英法两国的盟友,所以吕西安希望拉格伦元帅不要过度伤害两军和土军之间的感情,哪怕是作为炮灰使用,至少也该允许他们在蒙受了损失之后退却。 “吕西安,我明白你的意思。”拉格伦元帅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土耳其人那边我会应付的,他们只要完成了任务就可以退却,这一点我不会强人所难。不过,现在我们不能谈撤退,这会影响到大家的士气的。” 眼见元帅不肯多谈,吕西安也只好中止了这个话题。 现在他已经明白了,最前沿的阵地是由土军防守的,而在土耳其人的后方,是英军步兵、海军6战队和水兵、以及他们带来的法国士兵所组织的防御阵线,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拿出最大的勇气来抵挡对方的进攻。 “吕西安,你先回去吧,让你的部队做好准备,明天我们就可能将会迎来最大的考验。”这时候,拉格伦元帅又话了,“如果我是俄国人,我一定会以最快的度动进攻的,因为法国军队随时可能会大举增援过来,我必须以最快的度击垮英国人,然后再回过头来迎击法国人,唔,这倒让我想起了滑铁卢……那次我们赢了,这次我们还是会赢,没有任何人能够击破我们的防守,对此我坚信不疑。”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露出了缅怀的笑容,而吕西安这时候也想到了。 在四十年前,在那一次会战当中,拿破仑皇帝也是在跟时间赛跑,尽管他个人一开始并不知道。 那位天才皇帝和英国人鏖战,麾下无数人送掉了性命,然后这些献给死神的献祭并没有为他得到最终的胜利,英国人一直都在顽强地抵抗着,虽然形势危急但就是没有崩溃。直到最后,在现普鲁士大军的阵势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法军迎来了最后的崩溃,而拿破仑皇帝和他的帝国,也就此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当中。 今天,同样的事情也许又将预演一遍,而作为那次会战当天的重要参与者之一的拉格伦男爵,他坚信最终的胜利依旧会属于不列颠。 但愿这次他又对了。 尽管依旧对滑铁卢满怀遗憾,但是吕西安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必须要让英国人取得胜利。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交锋 在夜幕降临大地的时候,吕西安也告别了拉格伦元帅一行,回到了自己部队临时的营地当中,虽然及时增援到了友军让他感到十分庆幸,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他是和拉格伦元帅一起视察前沿阵地的,在这段时间当中,占据了巴拉克拉瓦一带的英国军队也确实下了一番功夫来经营当地的防御,支援包围了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法国军队。 不过,由于时间实在仓促,而且物资运输也确实有些困难,所以这些防御工事都称不上有多么坚固,只能说因陋就简聊胜于无。 而拉格伦元帅的应对方式就是将已经登陆了的土耳其军队放在英军阵线的最前沿,让他们来防守前线的多面堡垒,他的如意算盘就是使用这些外国军队来消耗俄军的兵力和进攻锐气,就算前线顶不住也可以减小英军的防守压力。 虽然能够理解拉格伦元帅的用意,但是吕西安却有些忧心忡忡,他从军经验丰富,因而并不认同一味用炮灰部队顶在前线消耗敌军的做法,这倒不完全是因为仁慈的良心,而是因为十分实际的军事考虑——炮灰部队必然是士气低落、装备落后,他们也不可能有什么和敌军拼死一搏的决心,所以他们的防御能力是很差的,纵使依托着良好的工事也很难发挥起意想当中的作用,阻挡不了敌人多久时间。 如果只是不能阻挡敌军还算是小事,更为可怕的是,这些炮灰部队在被敌军击败之后,还很难做到有序地撤退,恐怕会出现恐慌性的溃散,溃散的军队是没有战斗力和秩序可言的,已经变成了一群盲目的无头苍蝇,这些无头苍蝇不仅不能给敌人带来困难,反而会妨碍己方军队阵线的稳定性。 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名将就是因为溃兵冲散了自己军队的阵线而不得不饮恨沙场的,战例可谓是比比皆是,因此吕西安自然也就忧心忡忡,生怕这些土耳其人再来复制一次这样的战例。 可是拉格伦元帅却自信满满,认为他这样的部署不会有任何问题,因而他在劝谏了一次之后也只好放弃,毕竟他是没有办法和一个元帅来争议军事问题的,只能服从命令。 不过,虽然元帅给他的他命令只是整备自己的军队,准备在战役开始之后听候元帅的命令进行增援,看似并不急迫,可是他还是留了些心眼,将自己的部队集中了起来,处于随时可以行动的状态。 同时,他也将自己的部下们召集了起来,向他们说明了拉格伦元帅的做法,以及自己心里的想法。 “拉格伦元帅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依靠英军已有的力量已经可以做到万无一失,不过我却有些担心,俄国人的决心超过了之前,而且我们的防御阵线也有问题,很难有完全的把握。我没有办法和一位元帅争议,不过我认为我们有义务为了胜利而做出更加万全的准备,因为英军的胜利就是我们的胜利,而我们也承受不起他们失败的风险。” 也许是因为同样和土耳其军队面对面接触过的原因,他的部下们也很快和他取得了共识,都对土耳其军队在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役当中所起的作用十分不看好。 “那我们要怎么做才好呢,长官?”他部下的一个营长耶里少校忧心忡忡地问,“我们可不能眼看着破船沉下去吧?” “也不用说得那么严重,拉格伦元帅那么自信,自然也有他的道理,英国军队的素质优良和勇敢精神是值得钦佩的,就算土耳其人不顶用,他们也应该能够尽一切力量来力挽狂澜,所以我们也不用太担心。”吕西安冷静地回答,“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做好准备,增援前线的速度,同时催促特雷维尔元帅尽快率领主力部队过来支援……只要我们法国军队赶过来和英国人汇合,阻挡这次进攻应该问题不大。” “好吧,我们都听您的!”在吕西安面前,这些军官们都行了军礼,然后纷纷走出了吕西安的营长,向自己带领的各支部队的营地赶了过去,今晚他们都将不再睡眠,睁大眼睛迎接着也许很快就会发生的战争。 这天晚上,吕西安也没有睡觉,他有些焦躁地在自己的营帐当中踱步,只觉得浑身难受,这个身经百战的战士,在多年的从军生涯当中已经有了一种本能,几乎能够嗅到战争即将打响时的气息。 感受着周围阴湿而又略带火药味的空气,吕西安干脆走出了自己的营帐,在外面的空地里面遥望着星空。 因为是个晴天,此时的星空繁星点点,星空倒扣在大地上,也给大地带来稀疏的星光,吕西安走上一个小小的山丘,然后借助星光看向远处俄军所处的方向,可惜因为距离实在太远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模糊的一排排临时营地,犹如是阴影当中的巨兽一样。 他看不出俄军的部署和调动,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对面篝火辉煌的营地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进攻很可能马上就会发生。 很快,时间到了拂晓时分,天空出现了清冷的微光,东方阴沉的夜空已经出现了一点点斑白,森林,山谷和丘陵的形象也已经勾勒在了大地上,万籁俱寂,犹如之前任何一个晴朗的日子一样。 然而,就在第一丝阳光撕破夜空洒落到大地上的那一瞬间,大地出现了微微的颤抖,然后就是地震般的轰鸣声。 “轰!” 在剧烈的轰鸣声,一枚枚炮弹重重地砸到了俄军阵地对面的那些山丘上面,让这些山丘也微微摇晃了起来。这些山丘正好是英国军队修筑的最前沿的多面堡所处的位置。很明显,这就是俄军发动的进攻的前期炮火准备。 果然,如同拉格伦元帅所预料的那样,为了和法国军队抢时间,俄国军队甚至都不愿意多休息一天,直接就在赶到这里的第二天的清晨就发动进攻。 炮火的攻击来到了漫天的火光和弹片,原本貌似坚固的多面棱堡也在这样的炮火当中变得岌岌可危,出现了不少创孔,即使只用肉眼观察,也能看出这里的守军受到了强烈的打击。 而就在炮火的轰鸣当中,原本就已经心有准备的守军也在第一时间警醒过来了。 在第一轮的炮火洗礼当中,在营帐当中休息的拉格伦元帅马上就惊醒了过来,不过,因为年事已高的缘故,他还是稍稍晕眩了一下。他很快摇晃了一下脑袋,回复了自己的清醒,然后这时候,他的几位副官也冲到了营帐当中。 “把我的权杖给我!”拉格伦元帅镇定自若地对他们说。 因为知道俄国人会很快发动进攻,所以元帅昨天入睡的时候干脆没有脱下军装,因而现在很快就能进入工作状态。在草草地洗刷了一下面部之后,他直接就拿起了自己的元帅杖,然后走出了营帐。 为了方便指挥,拉格伦元帅将自己的营帐设立在了接近前线地区的一座丘陵上面,在这个小小山头上,视野十分良好,可以观察两边的动静,拉格伦元帅对自己的部署十分有自信。 在此起彼伏的炮轰声当中,元帅镇定自若地拿起了望远镜,看向了对面。 借助依旧还十分清冷的光线,他发现,一群端着枪的俄军士兵正狂吼着以散乱的队形向英军的前沿阵地冲了过去,他们摩擦接踵,以密集的队形快步冲上了前沿的丘陵,向英军修建的那些 他们身后,正是冉冉升起的太阳,朝日所散发着的金色光线,像是给他们的军服上抹上了一层金粉,再配上他们毅然的表情和坚定的步伐,犹如是一副壮观的画卷一样。 “呵,他们真是心急啊!”元帅仍旧十分镇定,反而笑了出来。 也许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打开进军的大门,也许是因为一天的准备时间实在有些仓促,俄军的炮火轰击很快就结束了,士兵们发动了冲击,而这也正是在意料之中。 大量的俄军士兵,伴随着冲锋的军号和整齐的呼喊,漫山遍野地向几个山头冲了上去。 很快,他们就冲到了已经被炮火所严重削弱的多面棱堡面前。堡垒当中残存的守军马上发动了还击,他们的炮火也开始居高临下地向进攻的部队开火,扑面而来的密集枪弹,很快就让密集队形的俄军士兵蒙受了巨大损失,不少人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可是俄军却丝毫不在意这样的伤亡,前线的士官和军官们声嘶力竭地指挥士兵们继续向前冲,而这些俄军士兵也疯狂地向前冲了过去。 俄国人难以承受塞瓦斯托波尔陷落的后果,而且更加不愿意蒙受被英法两国在家门口肆意妄为的耻辱,因而上下都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解除要塞的围困,并且击败这些可恨的外国军队,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拉格伦元帅和他身边的人们静静地看着远方的一切,这些俄国军队展现出了比以往几次更加勇敢的精神,而这肯定也给前线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前线好像有些吃紧……”一位副官有些忧虑地对元帅说,言下之意就是建议元帅调整一下部署。 “现在土耳其人必须抵抗到底。”拉格伦元帅回答,“我们是为了保卫土耳其而来的,但是土耳其人必须为保卫他们的祖国付出一切努力!再说了,我们现在还怎么调动?” 副官明白了他的意思,元帅不认为需要更改部署,现在战事已经爆发,虽然俄军的进攻力量超出了预计,但是现在改动部署也晚了,突然自乱阵脚而已。 这群人的视线变得有些紧张不安,他们集中了全部注意力观察着前线的动静,祈祷一切如同自己所想。 可是,他们失望了,在激烈的交火当中,俄国军队以疯狂的精神,不顾伤亡地对多面堡发动了一次次的冲击,短促而剧烈的肉搏战很快降临到了这些堡垒当中,然后一个个地落入到了俄军的手中。 在最初的炮击当中就蒙受了巨大损失的土耳其军队,现在更加蒙受了新的打击,他们很快就被打得有些晕头转向了,渐渐地,一些守军开始往后撤退,然后撤退变成了快速的奔跑。 …… “混账东西!这些该死的土耳其人!他们居然一个小时都顶不住,这些混账!”看着这些土耳其军队慌不择路的退却,拉格伦元帅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狠狠地咒骂了出来,“我早就知道不该信任他们!” 暴怒的元帅脾气很大,他周围的那些副官和传令官们也没有人敢于劝阻元帅,也更加没有人敢于为这些土耳其军队辩白——正是因为元帅将他们置于孤立无援的最前线,这些土耳其军队才会那么容易溃败。 更何况,英军的工事修建也有问题,各个多面堡孤立无援,无法形成互相掩护的火力弹幕,俄军很容易各个击破。 不管怎么样,在撤退面前,这些理由都苍白无力,更何况也没有人愿意为他们一直看不起的土耳其人辩解。 果然如此。 看到前线所发生的一切,吕西安在心里低声说。 这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昨天他和拉格伦元帅探查情况的时候,就已经担心前沿阵地快速被突破了。 土耳其军队已经不堪重负,现在只能靠着英法两军来抵抗俄国人的攻势了,而且他们比预料得要更加强大和勇敢。 “先生们,情况比预想得还要糟糕,我们必须坚持,坚持到最后一刻!”他对他召集来的军官们大喊,“只要我们坚持下去,特雷维尔元帅会拯救我们所有人的!” “是的,长官!” 俄军突破了最初的这些棱堡之后,并没有停下他们的脚步,很快继续沿着丘陵间的山谷向英军阵地的纵深开始进发。而这时候,因为地势更加平坦和开阔,所以他们的兵力更加容易展开,甚至已经可以投入大量骑兵。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大量骑兵策马向前方驰骋而去,沿着刚刚贡献的山头之间的谷道向英军阵地发动了进攻,而在那些被浴血攻占的阵地上,已经在厮杀当中筋疲力尽的俄军士兵们则大声地向他们欢呼,祈祷着他们的胜利。 大量的俄军骑兵以毫无畏惧的态势席卷而去,这些骑兵阵势密集,犹如是一堵向前快速推进的墙壁一样,马蹄的轰隆声在谷道当中四处回荡,继而变得震天动地,而这些骑兵们手中拿着的马刀也在半空当中挥舞,闪耀着可怕的寒光。 如果是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士兵,恐怕看着这一幕就会害怕得无法动弹了吧。 很快,他们冲到了科林·坎贝尔将军的阵地面前。 这些英军部队并没有想到前方居然这么快就被突破了,因而他们一时间竟然都有些慌乱,而且后续的部队也还没有赶过来,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要独自面对这些敌人的骑兵们。 大片席卷而来的俄军骑兵,让每个人都感到了难言的压力。 但是,英国军队却并没有选择撤退。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也跟着土耳其军队一样撤退的话,后方的阵线肯定会被冲得更加杂乱,而俄国军队的目的也就得逞了。所以,他们决定自己必须停留下来,哪怕孤立无援,也一定要顶住俄国军队的攻势。 为了胜利,也为了不列颠。 第二百二十六章 “细红线” 正面面对这群俄军骑兵的是英军苏格兰高地旅第93团的部队,和普通的英军官兵不同,这些士兵们在红色的军服上面,还穿着一身短裙,凑近了之后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的滑稽感觉,不过他们自己倒是毫无尴尬,反而十分为自己坚持苏格兰人的传统而感到骄傲自豪。 眼下,也没有人有兴趣为他们的怪异着装而去惊奇了,因为战事已经以出乎预料的速度进展到了最为激烈的时刻,他们已经不得不以自己的部队来作为全军的护盾。 土耳其军队已经在他们面前溃散,慌不择路地沿着山谷之间的开阔地带四散奔逃,而追击的俄国骑兵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时不时地追杀掉落在最后的土耳其人,以便让他们继续被败逃的恐惧所吞噬,去进一步帮助俄军动摇英军的阵线。 好在,当面的高地旅的官兵们依旧沉着冷静,在溃散的土耳其军队冲到了他们当面之后也没有跟着被冲散,反而大声鸣枪示警,坚决不让他们冲入自己的阵地。在这些人坚守之下,前方溃散的土耳其军队终于稍稍有了一些秩序,开始在仅剩的军官们的努力之下重新小规模地集结,最后散开到了英军阵地的两翼。 不过很显然,虽然总算不再是溃逃之势,但是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投入战斗了,如果英国军队也不能抵抗住俄军的整个攻势的话,这群惊弓之鸟们将会再一次地惊恐溃散,而那时候恐怕就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整个地战场上逃跑了。 很快,席卷而来的俄国骑兵们也发现了自己对面的敌人,原本因为追砍溃散土军的骑兵也开始重新集结了起来,然后纵马向英军阵地发起了冲锋,他们的速度一开始很慢,但是随着马力一点点被训练有素的骑兵们催使出来,于是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就像是一团黑压压的阴影向英军阵地上覆压而来,其威势几乎可以让人目眩,仿佛就连大地都在震颤。 即使是久经沙场的将领,科林·坎贝尔男爵仍旧暗暗吞咽了一口口水。每一个人看见大群骑着高头大马向自己冲过来的时候,本能上都会头皮发麻,他当然也不例外。 不过,这位男爵已经从军多年,曾经在多个殖民地辗转服役过,参加过多次战争,立下过无数的功勋。他勇敢而又富有智谋,称得上维护这位不列颠帝国的基石之一。所以哪怕心有忐忑,他还是很快就收敛起了心神,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战斗当中。 他知道,眼下形势颇为危急,前线阵线正在松动,如果自己这里也崩溃的话,那么就会有全线动摇的风险,俄国人也许可以从自己这里冲入到防线的纵深,然后席卷两翼,让英军承受难以预料的损失,甚至在整个会战当中失败。 所以,为了全军,他的部队必须坚守在这里,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眼下敌军已经十分接近了,甚至不用借助望远镜,也能够看清楚席卷而来的灰色狂潮,科林·坎贝尔将军镇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看上去呆愣着,但是他的脑子却在疯狂转动。 一般说来,按照过去多少年来的经验,对抗骑兵的时候步兵们会组成一个个空心方阵,士兵们列成几列然后团团围了起来,四面迎敌,让骑兵无机可趁。在那场光辉无比永载史册的滑铁卢战役当中,英国军队就是这样组成了十几个空心方阵,然后依靠可怕的顽强毅力抵挡住了内伊元帅亲自率领的骑兵总冲锋,让法军无法达成击溃英军的目的。 他们的努力拯救了英军岌岌可危的形势,也拯救了整个帝国,他们用自己的勇敢和忍耐得到了辉煌的光荣胜利。 坎贝尔男爵十分乐意复制一次伟大的威灵顿公爵在滑铁卢上的圣迹,但是,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了。 在滑铁卢上,英军所面对的是宽阔的正面,法国骑兵可以迂回,因而必须组成空心方阵防止被敌人迂回,而现在他们的正面是山丘之间的谷道,正面十分狭窄,俄国骑兵难以迂回,只能在正面冲击英军。 在短暂的思酌之后,结合着过去的军事经验和现在的实际情况,坎贝尔将军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命令全团,组成线列队形,准备迎击敌军!”他大声对自己的副官喊了出来。 “什么,将军?”副官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长官,“您要士兵们组成线列队形来迎击敌人?” 一般来说,依照军队里面的规矩,不管长官下达了什么指令,副官都要一丝不苟地传令下去,可是因为这个命令实在出人意料,所以这位副官忍不住罕见地反问起了长官,想要再确认一遍。 “是的,这就是我的命令!让他们赶紧转换队形,排成两排,迎击敌军!”坎贝尔男爵再度大声确认了一遍,“赶紧传达命令,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顾不得再质疑,副官敬礼然后马上前往官兵们聚集的地方传达将军的命令。 而男爵则一边看着他的背影,一边则焦急地看着正往这边冲过来的俄国骑兵,判断着时间。他要将整个敌军的洪流阻止在自己部队的阵地之前,而为此他愿意冒一切风险。 在他焦急的注视之下,依靠着军队的指挥体系,他的命令被传达到了全团每一个士兵耳中,尽管有些人大惑不解有些人麻木不仁,但是这些士兵们还是很快改变了阵型,按照将军的意志排成了两排阵线,然后面对着滚滚压来的俄国骑兵。 “所有人都给我听着,我们必须阻止敌军从我们面前通过,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将军走到了阵地的最前沿,然后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指向了最前方,“93团!决不退却!必须挺住!” 他是在进行一次赌博,赌的就是他的这些部下们能够以这样冒险的阵线挡住大规模的骑兵冲击。而他的赌本,就是他对部下的信任,以及……多年来军事变革发展所带来的技术进步。 是的,这些英国士兵们拥有着和过去的前辈们同样的勇敢和牺牲精神之外,还拥有着别的更好的东西,那就是他们手中的武器。 他们手里拿着的步枪是英国陆军最新开始下发部队的制式步枪,1853式恩菲尔德步枪。和之前英军所用的滑膛枪不同,这款步枪在枪管当中铭刻了膛线,同时加工技术也更加优秀,因而射程和火力比之过去的火枪要强上了许多倍。 它是仿制了法国陆军新式的制式步枪吉维尼1850式步枪,几乎和这款枪同样优秀。作为一个久经战争的军人,在接触到了这种新式枪支之后,坎贝尔将军它的优秀之处可谓是赞不绝口,也同样对自己部下们的战斗力具备了更大的信心,如果没有这种信心,他是不会下达这种近乎于离经叛道的命令的。 在军官们的呼喝之下,这些穿着红色军服,腰间围着特有的苏格兰短裙的士兵们,快速地列成了阵线,以接近于冷漠的眼神,看着一大群骑兵呼啸着向他们席卷而来。 依靠着往日的严苛训练,他们的队形十分严整,但是这也无法掩盖他们薄弱的阵线。穿着短裙的红衣士兵们仅仅只有两排,远处看去就像是薄薄的红色纸片一样,似乎只要被尖利的骑兵轻轻一冲,就会千疮百孔溃不成军。 在远处后方的丘陵上,拿着望远镜的英军统帅拉格伦元帅,和他身边的参谋以及副官们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一幕,他们都知道,眼下前线的士兵们正在冒多大的风险,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如此尝试过迎击俄国骑兵。 “我们要不要去通知一下坎贝尔将军?”一位参谋官小心翼翼地问元帅。 “不用了。坎贝尔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他!”拉格伦元帅重重地摇了摇头,否定了对方的看法,然后又突然放低了语气,“再说了,也来不及了。愿上帝保佑他吧,赢了他就有勋章,输了他就得上法庭!”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加了一句,“通知卢肯伯爵,让他的骑兵向前线增援吧,希望能够在一切变得糟糕透顶之前挽救局势。” “好的,明白了,阁下。”这位参谋官楞了一下,然后马上点头不再作声。“愿上帝保佑不列颠。” 元帅知道,其他人也都知道,如今的困难局面,更大的责任就是他们自己造成了,是他们的前沿部署造成了如今的恶劣情况,因此如果真要失败了,那么要追究的可不仅仅是坎贝尔将军一个人而已。 不过,现在俄军骑兵眼看就要冲到阵前,也确实没有办法进行干涉,每个人都只能期盼上帝的保佑,让这些英国士兵能够把防御支撑到骑兵的增援到达为止。 就在他们焦急的注视下,大量的骑兵已经冲到了英军面前,这些骑兵们所组成的锋利的进攻尖刀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切开这薄薄的红色纸片,狂飙而来的阵势看上去近乎于势不可挡。 而以坎贝尔将军为首的英国官兵们,静静地看着狂飙而来的风暴,仿佛激流面前的顽石一样。两排士兵端起了自己的枪指向前方,明晃晃的刺刀没有任何抖动。 当对面最前排的骑兵的面孔开始在将军眼中变得鲜活之后,将军终于动了,他拿起自己的佩剑,然后重重地往下一挥。 “开火!”军官们大声喊了出来。 “砰!”“砰!” 大量的白色烟雾一瞬间在英军阵线面前升腾而起,密集的枪弹毫不留情地向对面冲了过去,然后带着火药赋予它的动能扎入到了对面的任何一个障碍物里面。 仿佛是被什么铁壁挡了一下似的,原本滚滚压来的骑兵阵列出现了小小的停顿,接着就是马匹尖利的哀鸣,而马上的骑士也有不少人栽落到了地上。 即使如此,俄国骑兵的冲锋也没有停歇,他们继续向前冲杀,带着一往无前的信心,而英军也没有人去清点自己的战果,在开枪之后,前排的士兵们马上就以娴熟的动作往自己的枪口塞入了新的子弹,然后用通条给压了进去。 “开火!” 而就在第一排的红衣士兵们装弹的间隙,第二排的英军士兵又开火了。 白色的烟雾越发浓烈,几乎笼罩住了整个英军阵地,而随着这一轮的开火,又一群敌军的骑兵连人带马栽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而这时候,前仆后继的俄军骑兵已经冲到了英军的面前。他们的冲锋带来了扑面过来的强风,带来了火药和血腥的气味,带来了骑兵们和战马们饱含激动与愤怒的嘶鸣,这些嘶鸣声混合着枪响,几乎可以让人陷入晕眩当中。 “开火!”在这样的嘈杂当中,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吼声似乎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 “砰!”第一排已经装好子弹的英军士兵们再度开火了,因为新式武器和新式子弹,所以他们装弹的速度要比过去的前辈们快上了许多。 当骑兵们扑到了面前之后,因为本能的紧张,有些人的动作开始不那么顺畅,因而开火的时候也不再整齐,不过因为距离实在太过于接近的缘故,他们的命中率高得令人可怕,很快就撂倒了更多骑兵。 在数轮齐射当中蒙受了巨大损失的俄国骑兵仍旧没有停歇,残存的骑兵已经冲到了英军步兵的前沿,然而他们面对的是明晃晃的刺刀,尽管这些悍勇的骑兵奋力催使马匹向前冲击,但是战马仍旧本能的放慢了速度,在刺刀阵势面前人立而起,避开了危急它们生命的刀尖。 不过,仍然有毫不畏惧的骑兵依靠着高超的骑术,以近乎于蛮横的态度催动着马匹直直地撞到了英军的阵中,他们当面的英军士兵在这样可怕的践踏之下被马匹踩到了地上,甚至都来不及发出呻吟,而在撞入到了英军阵线当中之后,骑兵挥动着手中的马刀,死命地向旁边砍了过去,在一片惨叫当中收割走了敌人的生命。 就这样,面对面的步兵和骑兵,开始了人类最古老的厮杀,冲入阵中的俄国骑兵们希望用自己的冲击和自己的性命打开阵线的缺口,击破这些英国佬的阵线;而英军也杀红了眼,要么用刺刀要么用步枪对抗着这些骑兵。 因为新式步枪的优良性,后排的英军士兵们装弹的速度很快,他们不再使用齐射,而且纷纷对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些冲入阵中的俄国骑兵,他们毫无怜悯地开火,随着他们的动作,腰间的短裙也随之微微摆动。 俄国骑兵虽然十分勇敢,但是因为陷入到了英军阵线当中,所以丧失了骑兵最可怕的冲击力,只能陷入最讨厌的各自为战的境地,而英军看上去岌岌可危,但薄薄的红色阵线就是没有被攻破,这一层纸片,居然就是如此坚韧,英国军队的优良素质和勇敢精神,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一直没有停歇的枪响和刺刀厮杀当中,俄国骑兵的损失越来越大,终于,残存下来的人们眼中血色消褪,他们茫然地发现,自己的战友们已经大片地倒下了,而这时候,求生的本能开始慢慢压过厮杀的本能,他们渐渐地恐惧起了死亡。 而这时候,大量的骑兵从英军阵线后方涌了过来,不过,他们的军服却是英军的式样。 英军的增援,最后摧垮了这些骑兵们的信心,最后残留剩下的俄国骑兵们,纷纷勒住了马头,然后快速地向后退却,迎接他们的当然是背后的子弹,又有不少人就这样被永远地留在了克里米亚半岛的荒原上。 终于,原本似乎能够持续一个世纪的厮杀,又短促地结束了,只留下了充斥于空气当中的剧烈血腥味和满地人体以及马匹的残尸。 英军官兵们看着逃离战场的俄军骑兵,剧烈地喘息着,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时,他们这才面面相觑。 他们几乎难以相信他们就这样凭借着如此单薄的阵势抵御住了俄军骑兵的冲击。 在片刻的懵然之后,是一阵猛烈的欢呼。 “我就知道我们能赢。”坎贝尔将军握住了自己的手。 …… “太好了!”与此同时,在远方的山丘上,拉格伦元帅和他的随员们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坎贝尔将军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力挽狂澜,带着自己的士兵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坚持抵挡住了俄军,有力地挽回了形势。 “感谢上帝……”之前那位向元帅建言的参谋长出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刚才俄军真的突破了的话,情况将会变得有多么糟糕。 尤其是拉格伦元帅,他知道,如果真的英军在此次会战当中失利的话,虽然不至于无法再进行这场战争,但是肯定会蒙受重大的损失,而且他的指挥失策也将会被传达到后方,他的名誉也将会受到损伤——而这是这位风烛残年的老元帅所无法容忍的结果。 而现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虽然土耳其军队意外地溃散了,但是英军已经坚守到了阵地,挫败了俄军的进攻,而他们肯定也可以坚守到援军的到来。 这场会战,他们眼看就要胜利在望了。 “坎贝尔将会得到一枚勋章的,他将会为刚才的英勇表现得到整个英格兰的永世感激。接下来,该是我们出手的回合了!”原本已经老态毕现的拉格伦元帅,此时双目又重新恢复了神采,他用力地用自己的独臂挥舞了一下元帅的权杖,“我们要为反攻做准备了,这些俄国人将会蒙受一次新的挫败,上帝作证!” “是的,我们准备反击吧,阁下。”旁边的参谋官也连连点头附议,“现在俄军的损失也不小,而且他们都十分疲惫,是我们反击的时候!” 俄军的疲惫当然是一个因素,当然更重要的是,法国军队就要赶到了,现在英军的反击可以为接下来更大规模的反击做好铺垫,直到夺取最后的会战胜利——至少英军的指挥官们是这么想的。 “很好,传令过去吧,让卢肯伯爵他们的骑兵为先导,准备夺取刚刚失去的阵地。”在如释重负的心情之下,拉格伦元帅对旁边的副官下达了命令。 他的命令,将会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 …… 此时,在巴拉克拉瓦附近的原野上,一支穿着蓝色军服的大军正在向南挺进,这些军人们人人神色严峻,又带有即将投入到战事的兴奋感。 而这支军队的统帅,正是克里米亚半岛上法军的统帅特雷维尔元帅。 此时,这位年老的元帅正骑着马,跟在大部队中间行进着,看上去神态严肃,精神也不错。 整个大军都沉默不语,只有马匹的嘶吼声回荡在原野之间。 从不久前开始,枪炮的轰鸣声和战士们厮杀的吼声就已经不绝于耳,因此法军官兵上下都知道,俄国人已经对英国人发动了进攻,他们也知道,这场会战将会进入到高潮阶段,并且随着他们的到来而得到一个最终的结局。 从特雷维尔元帅到下面的士兵们,人人都相信胜利将会属于他们一边。 特雷维尔元帅一直在沉吟着,从传递过来的声响当中判断战场形势的变化,他一直都紧锁着眉头,显然并不是特别乐观。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当中,特雷维尔元帅突然勒住了马头,然后扭头看向了自己身边的那位少年副官乔治·德·迪利埃翁少尉。 “乔治,你赶紧去给你的那位姐夫传个口信吧,让他准备跟我们一同反攻。另外,去找一下拉格伦元帅,让他们把现在的形势马上告知给我,快去!” “是!”马背上的乔治挺直了腰应了下来,然后挥动马鞭扬长而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疯狂与命令 在时间来到了正午时分之后,巴拉克拉瓦前线的战事已经达到了顶峰状态,两军士兵在战线各处的交火连绵不绝,枪炮声的轰鸣盖过了一些声响,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和血腥气。 不过,虽然战事越激烈,两军伤亡越来越大,但是在战斗意义上反而越平庸了,没有出现更多激动人心的生死时刻,反而更像是两个已经满身伤口的剑手在拼尽全力互相攻击,比拼谁会因为体力不支而更早打下。 因为现在俄军强力的攻势已经被英军所制止,他们强大的骑兵突击在英军的阵地面前不得不铩羽而归。因此,依靠强大的突击力量一举夺取战场优势进而击溃英军阵线的计划已经完全化为泡影,俄军不得不放慢了攻势的脚步,转而和英军进行了阵地战,原本充满了激情的进攻不得不被沉闷的消耗所替代。 如果单纯只是英俄两军的交战的话,这种消耗战原本将会成为英军难以承受的局面,毕竟他们的兵力并不如俄军,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因为法国军队已经增援了过来,英法军队联合起来,就可以让俄军再也难以承受进攻所带来的伤亡了。 为了谨慎起见,已经带着法军大部队来到了前线边缘的特雷维尔元帅并没有贸然带着自己的部队投入到战斗当中,他将自己的副官乔治·德·迪利埃翁少尉前往英军统帅拉格伦元帅的帐前,向他询问清楚现在战场的情况,以便两军进行协同作战,而且他也想用这种方式,来给已经苦战了许久的英国军队来一点士气上的激励。 得到了特雷维尔元帅命令的乔治,当然不敢怠慢,他策马沿着小道向巴拉克拉瓦纵深冲了过去,因为英军此时已经将后方的部队都调到了前线去,所以他的前路上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战线的边缘。 他最先接触到的是昨天就已经来到此地扎营的法军部队,当弄清楚了他的身份之后,驻守的法军士兵将他引到了他们的旅长吕西安·勒弗莱尔少校的指挥所里面。 “乔治!”看到乔治之后,吕西安喜形于色,直接向他张开了双臂,捧住了他的肩膀,“你的到来是个多么好的消息啊!” 吕西安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乔治的到来而高兴,他知道乔治是总司令阁下的副官,他的到来也就意味着法军总司令也已经近在眼前了,也就是说总司令率领的大军已经来到了战场附近,并且即将投入到战斗当中。 在战事到了如此激烈的境况下,这当然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 “见到您也十分高兴,长官!我来是向您传达总司令的命令的,他决定在接下来马上对俄军动进攻,所以他希望您的部队即刻准备,一收到他接下来的命令,就对针对地域动进攻。”乔治对吕西安行了个军礼,然后快地跟他传达总司令的命令。“另外,总司令希望您能够尽快派人将我护送到拉格伦元帅面前,他需要和拉格伦元帅协调接下来的部署。” 虽然吕西安·勒弗莱尔上校是他的姐夫,也是他十分亲近的人,但是现在毕竟是战场,所以乔治选择以军人的方式称呼了对方。 “我们已经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做准备了,随时可以投入进攻。”吕西安马上回答,“现在只等总司令为我们指出进攻的方位了,我们将会竭尽全力达成他的命令。另外,我很庆幸,我昨天傍晚正好呆在拉格伦元帅的身边,我可以为你指路。” “谢谢长官!”年轻的乔治挺直了自己的腰。 “你真的长大了,乔治。”带着欣慰和喜悦的笑容,吕西安郑重地拍了他一下。“完成好你的任务吧,不要让总司令和我们失望。” “是!”乔治又大声应了一次,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简陋的指挥所。 为了给他带路,吕西安给他安排了自己身边的一个传令官,让这位传令官带领着他向拉格伦元帅的指挥所纵马前去。 而这时候,严格来说乔治已经身处在战场当中了,虽然现在还只是前线的纵深区域,不用担心敌人的枪弹和炮火,但是那种带着严重腥味的空气已经不停地钻入到了他的脑中,让他心里也跟着燃起了火焰。 他毕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战争当中所生的一切,给他带来的不是恐惧,而是那种少年人渴望成为英雄的激情。 因为这里的英军士兵四处聚集,而且各处调动,所以他的行进度比起之前要慢了很多,他一直四处张望,看着那些奔赴前线的英军士兵的模样,心里则心驰神往,满是羡慕,甚至想要跟着这些英国人前去战场,狠狠地给那些俄国人一些颜色看看。 不过,他虽然十分激动,但是脑子里还有理智,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执行命令,所以也就没有真的乱来。 在混乱和嘈杂的环境当中,乔治终于被呆到了拉格伦元帅和他的属员们所处的丘陵上。当看到乔治的时候,拉格伦元帅也跟刚才的吕西安差不多一样高兴,甚至要更加高兴一些。 “维克托终于来了,倒让我们好等!”他笑着抱怨了一句,然后再问乔治,“现在你们的军队呢?难道维克托把你们拖过来只是为了让你们当观众的吗?” “我们的总司令和您一样迫切地希望能够尽快地击败俄国人,阁下!”乔治向他敬了一个军礼,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正因为他是如此希望,所以他才想要和您尽快协调好接下来的部署,只要协调好之后,我们马上就可以动进攻!” “你们这些法国人!”拉格伦元帅又笑了一下,“好吧,他想要怎么协调?不会是要我们按照他的命令行事吧?” “不,阁下,我们的总司令认为,因为您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熟悉形势,而且现在您已经在指挥这场会战,所以您是联军此时最为适宜的指挥官,所以他认为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主要将由您来部署,我们法国军队将会毫无折扣地执行您的命令。”乔治给了拉格伦元帅一个令他颇为意外的回答,“请您尽快将您的部署告诉给我吧,我需要尽快回去复命!” 拉格伦元帅稍稍呆愣了一下,然后恢复了镇定,拿起自己手中的元帅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 “很好,维克托是个好家伙,我只恨没有早点儿认识他,等下回去的时候请你告诉他,我会请他喝威士忌的。” 接下来,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和自己身边的参谋军官们商量了起来,并且在简易的地形图上比划着。 而在商讨接下来的军事部署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观察前线的情况,虽然年事已高,精力开始衰竭,脑子的活络程度也大为下降,但是他仍旧在竭尽脑汁,结合目前的战场形势,为接下来的战事构造新的行动计划。 法国军队及时的增援,让原本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拉格伦元帅完全放下了心来。 在不久之前,他的部队刚才已经凭借着勇气,抵挡住了俄国骑兵最为猛烈的攻势,阻挡住了前线撤退的狂潮,稳定住了局势,现在两军则在丘陵之间犬牙交错的战线当中交战,不再有崩溃的风险了。 作为一个英国军人,在现在的情势下,他考虑的当然就是怎样反攻,让这些俄国军队承受更大的损失,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清扫开前沿阵地,让刚刚赶到的法军可以最大程度地投入到反攻当中,一举奠定胜局。 他仔细观察现在的形势,在不久之前,他曾经下令过要让前线部队向前推进,但是现在各支部队推进的度仍旧让他不太满意,虽然他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的错。 皱着眉头又观察了片刻之后,他叫来了自己的一位传令官。 “去命令卢肯伯爵,让他马上带领他们的部下前去清理前线,夺回之前丢失的阵地,阻止俄国人搬走土耳其人遗留的火炮!” 传令官很快领命而去,因为军情很急,所以他拼命催动马匹,沿着丘陵的沟壑向前进,然后来到了战事的最前沿,抵达到了骑兵师的师长卢肯伯爵乔治·查尔斯·宾汉姆面前。 这位伯爵出身于英格兰贵族家庭,并且像几乎所有骑兵军官那样留着大胡子,看上去高大威严,气势逼人。 在多年的从军经历当中,尽管性格有些粗枝大叶,但是卢肯伯爵仍旧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保卫着帝国的光荣与辉煌。不过,这次却不一样了,在收到拉格伦元帅新的命令之后,这位将军却有些迷惑不解。 “你们一直都在叫我进攻,我也很像进攻,可是我们对面是一片谷地,而且还有大量俄军士兵严阵以待!这不是有利于骑兵挥的战场。”他对传令官分辨。 “这是总司令的命令,我无权和您争论其他问题。”传令官简短地回答。 “见鬼!”伯爵愤愤地骂了一句,但是却也无计可施。 “总司令希望您尽快执行他的命令,不要有所迟疑!”传令官再度催促了一遍,然后然后马上转身离开了。 “见鬼!这些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伯爵忍不住大骂了出来。 不过,他的恼怒很快就消失了,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他当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质疑上级的命令上面。 然而,此时,不管是拉格伦元帅还是卢肯伯爵,亦或者是那位传令官本人,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在元帅和伯爵之间已经出现了一个致命的沟通失误。 元帅所处的位置是后方的高地,所以他能够对前线的状况一览无余,看清楚所有人的动向,而卢肯伯爵和他的骑兵师现在则是在山谷当中,而且因为之前和俄军骑兵的厮杀而大部分人都处于疲惫当中。 在元帅的视角下,他能够轻易看见俄罗斯军队正在转移被占领多面堡的武器,缴获火炮,可是卢肯伯爵在自己所处的谷底根本就看不见这个情况,因而,他只能把元帅一直催促他的进攻理解为对俄军已经松动了的正面动强行进攻,而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他还是准备执行这个命令。 他很快就将自己手下的轻骑兵旅的旅长封号为卡迪根伯爵的詹姆斯·布鲁德内尔将军给叫了过来。 卢肯伯爵是卡迪根伯爵的姐夫,但是实际上他比卡迪根伯爵还要小上三岁。按理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亲密的亲戚关系,可是两位伯爵的关系却十分不好。 因为是父亲七个孩子当中唯一一个能够继承家业的男孩,所以卡迪根伯爵从小就备受宠溺,并且像每一个类似的孩子一样,养成了傲慢而且专横的性格,这种性格又因为贵族身份和军官经历而更加得到滋长,并且让他拥有了一个人所共知的坏脾气,几乎和所有人都没有人缘,而身为他姐夫的卢肯伯爵也同样如此,两个人在生了多次冲突之后早已经形同陌路,互相视为宿敌,尽管身处在同一支部队当中却也很少交流。 “总司令命令我们向俄国军队动进攻,冲击他们的炮兵。”一见到将军,卢肯伯爵就直接说出了自己所理解的总司令的命令。 接着,他指向了面前的谷道,“请你立即动进攻,我带着重骑兵向侧翼进攻。” “让我们进攻他们的正面?这是疯了吗?”卡迪根伯爵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出了和之前伯爵一样的感叹。“长官,请允许我告诉您,在山谷当中还有大量的俄国军队,在两侧的丘陵上也是,如果我们贸然冲进去的话,我们将会面临着三个方向的夹击!” “也许是疯了,可是这就是总司令的命令。”卢肯伯爵以毫不迟疑的态度对将军回答,“我们现在手里的部队是总司令部下最大规模的机动部队,总司令希望我们能够挥出足够的勇敢精神,去夺回我们刚才已经岌岌可危的名誉。” 尽管心里十分抵触这样的命令,可是在姐夫提到“勇敢”“名誉”之类的词之后,卡迪根伯爵感到自己无话可说了。 这些人都是英国的贵族军官,世世代代掌管着英国的军队,保卫着这个帝国,他们虽然性格大多数暴烈,对手下的士兵也并不尊重,可是他们却把帝国和自己的荣誉看得如同性命一样宝贵,甚至比性命还要宝贵。 因此他们宁可战死,也不愿意背负一个怕死的骂名。 “好吧,好吧,但愿上帝保佑我们!”不得已之下,卡迪根伯爵只好低头服从了命令,嘟嘟囔囔地跑开了,回到了自己的部队当中。 当他传达了总司令的命令之后,几乎所有部下都和他一样大惊失色。 “是的,不要问我疯了没有,我没有疯!我也觉得这个命令十分疯狂!”卡迪根伯爵对自己的部下们大声喊了出来,“但是,这是总司令的命令,我们只能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命令!” 在伯爵大声的呼喊之下,骑兵们的骚动渐渐地停歇下来了。 “我们身为军人,必须执行命令,哪怕最危险的命令也是如此。”延绵不绝的炮火声的干扰,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歇斯底里,“既然总司令要求我们前进,那么不列颠不允许我们踌躇不前,我们也许会战死,但是不列颠将会永远铭记我们的!作为你们的指挥官,我也将会和你们奋战到最后一刻!” 在表了简单的命令之后,卡迪根伯爵带着自己的部下,沉默着排成了密集的阵型。面对着面前的山谷。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也许将是他们人生当中最后的半个小时了,但是没有人多一言。 第二百二十八章 壮美 以极为专业的军事素质,卡迪根伯爵属下的轻骑兵旅在短短时间里就完成了集结,准备按照拉格伦元帅的命令对敌军发起进攻。 不过,比起往常的振奋和激动,今天他们的气氛要凝重得多,甚至可以说有些悲壮。因为他们都知道对面面对自己的将是什么,没有人心里再抱有侥幸心理,他们只是按照军人的原则来执行这道命令,哪怕明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无法从进攻当中生还。 卡迪根伯爵策马跟在了阵列的后方,他根本就不想说任何违心的话来哄骗自己的部下,他自己也十分质疑元帅的命令,只是带着无可奈何的沉重心情勉强来执行命令而已。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空气越来越热,那种令人焦躁的沉默也变得愈发压抑,一切都好像是那样的寂静,虽然四周一直都在激烈交火,但是这里好像突然被隔离出了战场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打动这群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们了。 在夹杂着呛人烟味的微风下,身穿着华丽制服、胸前佩戴着闪亮亮的勋章的伯爵,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马刀。 “进攻!” 随着他的大声命令,他部下的所有骑兵们也同样举起了马刀,接着,他们胯下的骏马也随之启动了,原本像是静止下来的空气重新流动了,而且随着马匹的加速而流动得越来越快,数不清数目的马蹄疯狂地践踏着地面,让这片荒野变得微微颤动,也让雷鸣般的轰鸣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渐渐地,因为速度太快,人眼已经很难看清每一个骑兵的身影了,他们已经汇聚成了一条青红色的洪流,将个人凝聚到了整支部队的集体当中,这支骑兵已经变成了一把宏大的尖刀,狠狠地向对面俄军的阵地刺了过去。 当剧烈的狂风呼啸着向自己的脸上吹拂而过的时候,这些马背上的人们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几乎能够击破人的耳膜响声在他们耳边尖啸,那是风声的呼啸,那是人与马的嘶鸣,整支部队疯狂地向对面席卷而去。 如此壮观的军容,恍惚之间真的给了他们一点信心,自己所属的部队是这样军容赫赫,无坚不摧,纵使前面有强大的敌人,又怎么可能抵挡住自己的冲击呢? “上帝啊,发生了什么!”在远处的后方丘陵上观察着战场形势的拉格伦元帅,大喊了出来。“他们发疯了吗?我只是叫他们收复阵地而已!” 不光是他,这里的几乎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一下子都失去了方寸。处在他们的位置是最能够看清楚形势的,自然也就是最能够明白这样的冲锋能够换来什么样的结局的。 这下,元帅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尊荣了,他急速地转过头去,冲着自己的副官大声喊了出来,“快去,告诉那个混小子,停下他们的进攻,马上停下,不要白白去送死!还有,趁着这些糊涂蛋们还没有死光,赶紧让他们回来!快去!” 元帅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实在罕见,所以副官一下子愣住了。但是很快他就回了神来,大声回应了他,然后马上转身骑上马离开,向卢肯伯爵的部队疾驰而去。 然而,不管是他还是拉格伦元帅本人,他们都知道现在为时已晚了,就算把命令传达到卢肯伯爵那里,可怕的损失也将会成为了现实,可是即使知道这一点,他们仍旧禁不住心急火燎,这可是英军的主力骑兵部队啊,他们承载了多少骄傲和光荣! 被法军统帅特雷维尔元帅派过来年轻的乔治·德·迪利埃翁少尉,此时也在这里,正处在暂时慌乱之中的英军指挥部,没有人再有余暇去顾忌这个年轻人,而他也以与众不同的镇定,继续观察着那支骑兵的冲锋。 就在他的注视之下,这支骑兵部队就席卷而去,冲到了对面的谷地当中,这个谷地两侧都有丘陵作掩护,而在这些丘陵上,俄军已经配置了大量炮队,可以对下面的地区集中火力。 最初,对这支咆哮着冲过来的骑兵们,俄国人惊愕之余有些慌乱,他们绝没有想到英军指挥官居然胆敢直接让单独的骑兵对着他们的正面冲锋,因此没有做出任何准备。 可是,他们毕竟是职业军队,在最初的慌乱之后,那些作战经验丰富的军官们马上就回过了神来,大声地呼喝自己的部下们做好迎击的准备。 很快,俄军就列好了迎击的阵势,大量步兵被集中到了炮队之前,掩护着炮兵的阵地,而在两侧的丘陵上,那些俄军士兵也都严阵以待,随时可以对这些突入进来的英军骑兵开火。 俄国军队在今天的战事当中,虽然前期十分顺利,以短促而激烈的突击击溃了前沿的土耳其守军并且占领了英军的前沿阵地,但是在后面却一直受挫,迟迟都无法突破英军的阵线,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反而没有得到什么进展,因而上上下下心里都憋了一股气,而现在,这些莽然冲过来的英军骑兵,就成为了他们发泄心中淤积的怒火的最好对象。 冲锋着的英军骑兵们当然无法得知对面人们的想法了,此时的他们已经被激情和狂热主导了,呼啸的风声让他们坚信自己无坚不摧。 很快,他们就接近了俄军的阵地,英军的骑兵们都握紧了手中的马刀,准备给这些俄国人狠狠一击…… “开火!”就在这时,几乎整齐划一的声音从俄军正面阵地当中响了起来。 这些俄军军官们,严格地按照作战条令。在骑兵进入到了步枪的有效射程之后才下令开火,而随着他们大声的呼喝,几乎同步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密如爆豆的枪声预示着的正是死神的脚步,就在升腾而起的烟雾当中,无数弹丸呼啸着向这些冲过来的骑兵们飞了过来,并且带来了可怕的后果。 冲过来的骑兵们遭受到了他们最初的打击,扑面而来的狂风原本让他们的脸有些僵硬,然而这次呼啸而来的是死神的利爪,有些人当即就身上中弹,惨嚎着摔落到了马下,血光在半空当中迸现。 然而枪弹只是他们受到的最早、也是最温柔的打击而已,就在枪响之后,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早已经严阵以待的俄军侧翼部队和炮兵,也马上开火了,于是从侧翼发射过来的枪弹和炮弹,以比刚才还要猛烈几分的强度毫无怜悯地洒了过来。 几乎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这些骑兵们所停留的地方就变成了地狱,子弹和炮弹的弹片在半空当中四处横飞,让这些英军骑兵蒙受了惨重的损失。 不停地都有骑兵从马背上落下,或者战马在哀嚎当中倒下,血液在半空当中飞舞,最后在地上形成了一片可怕的红斑。 三线夹击的火力,根本就没有可供躲开的死角,而一望无际的荒原,让这些骑兵们根本没有掩蔽可寻,只能默默承受着这种可怕的打击。 然而,这种可怕的损失没有像通常那样摧垮这支部队的意志,反而激发了他们血脉当中的凶性,侥幸还没有被击中的骑兵们们顾不得纷纷坠落的同伴,顾不得身上所添加的伤口,疯狂地催动着自己的战马,疯狂地向前突击着,甚至有些因为战马被杀而被甩落在地上的骑兵,也强行爬了起来,跟在战友们的后面嚎叫着向前冲了过去。 已经杀红了眼的英国人,没有一个人再去想活着回去的问题,他们在发动冲锋之前,就已经明白了自己执行的是一项多么可怕的任务,他们当时没有退缩,现在还是不会退缩。 在短短几分钟里面,俄军向这些骑兵们倾泻了大量的炮火,虽然带来了丰富的战果,但是在新一轮的攻击之前也出现了短暂的间隙。于是,在这个短暂的间隙当中,骑兵旅残存的就向谷地上端的炮队冲锋,他们冒着短短距离内掩护炮兵的火力,承受着新的伤亡,强行突入到了炮兵的阵地当中,挥动马刀砍倒了炮手。 他们如此悍勇的表现,让当面的俄军官兵们大为惊诧,以至于当面的俄军官兵竟然下意识地往后退却,显然意志上已经被英国人所挫折,不过,在后面军官的竭力督促下,松动的阵型又重新开始稳固。 炮火又重新开始向英军倾泻,不过因为他们已经突入到了炮兵阵地内的缘故,所以俄军部队多了几分顾忌,生怕误伤到自己人,因为骑兵们所遭受的炮火强度要小了几分。 不过,他们所面临的劫难当然并非仅此而已。 就在这时候,一支早已经准备好的俄军枪骑兵突然从翼侧向他们发动了冲锋,这些骑兵同样呼喝着席卷而来。 这些枪骑兵很快就冲入到了英军骑兵的集群当中,然后重重地和对方撞在了一起,开始了骑兵之间的厮杀。 挥舞着马刀的英军骑兵和拿着骑枪的俄军骑兵缠斗到了一起,迸发了短促而激烈的厮杀,刚有一个俄军骑兵被马刀斩落马下,那边就有一个英国骑兵被骑枪狠狠地扎入到了胸腹,惨叫中坠落了下来。 因为刚刚冲入到敌军阵地,所以英军骑兵现在已经丧失了冲击力,而且现在人数也大大劣于俄军的骑兵。所以,尽管他们无比的悍勇,在面对这些席卷而来的俄军骑兵的时候很快就落入下风,但是他们却夷然无惧,依旧疯狂地和敌人们厮杀着。 旅长卡迪根伯爵此时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战马,但是他拿着马刀站在地上,大声向自己的部下们呼喊着,虽然肩膀上因为弹片造成的伤口一直在流着血,可是他却没有半点痛苦的神色,仿佛根本不知道死神已经在他脚边了一样。 勇敢的英国骑兵们,造成了比预料中更大的打击,得到了更大的战果,可是人力终究有穷尽,他们面对的是拥有绝对兵力和火力优势的敌人,在炮弹、枪弹和骑枪交织的火力网当中,一个个英军骑兵渐渐倒下,还能够继续作战的越来越少,就像是火焰渐渐在青灰色的铁壁当中消融,一条条生命变成了对战神的献祭。 如此可怕的场面,全部落入了后方英军指挥所的眼中,有些人声嘶力竭地咒骂着,有些人则呆若木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有些人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管他们作何反应,他们在面对的就是同样一个事实——就在他们面前,一个英国引以为豪的轻骑兵旅,在自杀性的冲锋当中蒙受了巨大的损失,甚至有可能再也无法作为一个作战单位存在于英军序列当中。 相比于其他人,拉格伦元帅要镇定得多,虽然此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无尽苍白,虽然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但是他毕竟还保留着最基本的理智。 “上帝啊,这么多孩子白白死去了!”他抬起自己的独臂,抹了抹自己的脸,“我该怎么回去面对他们的母亲,我该怎么样回去面对女王陛下?” 他目睹了全过程,自然也就明白,不管怎么样,他都将为这个可怕的损失承担责任。虽然没有人会因此而追究他,但是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名誉受到如此打击。 他的身体摇摇晃晃,此时已经老态毕现,再也无法看到之前那副意气飞扬的样子了。 但是,他毕竟是久经沙场、有着辉煌履历的老将,在这样的打击之下他还是保留有最后的理智,现在不管怎么样,损失已经造成了,哀叹和愤怒也没有意义,现在最需要的是解决现在的可怕问题。 他猛然走到了乔治的旁边,然后强行把计划图塞到了这个年轻人手里。 “请赶紧去维克托那里吧,让他按这个计划进攻,趁着时间还来得及,我们把剩下的孩子们救回来!” 他心里没有把握能够救出几个回来,但是做了总比不做要好。 而此时的乔治,也正和英国人一样,睁大着眼睛看着远处发生的一切。 不过,英国人们的惊慌或者悲痛不一样,能够置身事外的他,更加体会到了那种战场上的宏阔与激鸣。他看得热血沸腾。 在这些疯狂冲锋、一往无前的英国骑兵们身上,他看到了他所向往的激情与美感,勇气与光荣,而这正是他追求的一切。 “太美了!”年轻的乔治·德·迪利埃翁少尉低声自语。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有些失言了,马上伸手接过了地图,然后再加上了一句,“可惜,这是战争……” 拉格伦元帅并没有管这个年轻人说些什么,他直接转身回去,继续观察着前线的动向,同时焦急地派遣自己的传令官们去各个部队,让他们去支援这些可怜的骑兵。 而此时,在吕西安的指挥所当中,人们也在观看着这一切。 他们同样为面前所发生的一切而感到震撼和痛惜。 不过,相比于其他人,吕西安要更加清醒地多,他马上就回过了神来,然后大声对自己的部下们喊了出来。 “我们进军吧!趁一切还来得及!” “可是现在元帅还没有命令啊?”有位军官迟疑着反问。 “不要再等了,我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我有权临机处置!我们再不拯救他们,他们就都完了!”吕西安大声回答,“特雷维尔元帅一定会给我们同样的命令的,所以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们赶紧上!” “是,长官!”军官们连忙应了下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骑兵 在吕西安的催促下,他的部下们很快就出击了。一直处于风平浪静状态的法军开始在战场上进发,向着英俄两国军队鏖战的前线开进。 四处的丘陵让道路变得崎岖不平,既阻挡了军队的视野,也让他们难以任意行动,所以如果是想要迂回到敌军侧翼,可供选择道路并不多。正因为这个原因,法军的行军队列十分密集,犹如是参加检阅的部队一样。 法军如此迅速的调动,自然没有逃过英军指挥所上的人们的眼睛,他们不禁发出了小小的欢呼。不过,心细的拉格伦元帅自然能够看得出来,现在行动的还只是先头部队而已,算算时间,那位年轻的副官应该还没有能够来得及把自己的计划传到特雷维尔元帅手中。 所以,这应该是那位勒弗莱尔上校的独立行动。 考虑到这一点之后,他不禁对这位法国军官更加充满了好感,因为他这么做,很明显就算为了帮助前线陷入糟糕状态的英军。 这位已经垂垂老矣的元帅,已经差不多有半天时间处在焦急和激动的状态当中了,此时已经接近了虚脱,他只感觉全身都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可以倒落在地上一样,他好不容易才鼓起最后的精力,才没有让自己的疲态完全显露出来。 希望一切都能够好转吧,不然这就是糟透了的一天了。 仿佛在回应元帅心中的祈祷一样,此时前线的战事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刚才勇敢地对俄军阵地发起正面冲锋的轻骑兵旅现在已经损失殆尽,仅存下来的人们都虚弱地停留在原地,周边都是他们同伴和战马的尸体,鲜血在地上铺陈出了一块耀眼的地毯,剧烈的气味冲击着每个人的大脑,让他们更加茫然无措。 因为剧烈的驰骋和厮杀,他们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此时的筋疲力竭的他们,都已经懒得挥动武器,甚至都懒得躲避一下呼啸而来的枪弹,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一起。 让他们如此茫然的并不仅仅是精力的衰竭,还有周围的场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和马的尸体,有些甚至残缺不全,展露出了内脏,鲜血横流的地面染红了马蹄,也染红了许多人的肌肤,而最可怕的是,这些死者大部分正是和他们朝夕相处的战友。 仅仅半个小时之前还如此鲜活的战友们,现在就已经从世间消失了,这样的打击让这些勇敢的战士都呆若木鸡。 对于在远处观战年轻军官乔治·德·迪利埃翁少尉来说,这些人发动的决死冲锋,是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盛大演出,这一幕将会铭记到他的脑海里面。而对这些亲身经历着这一切的骑兵们来说,这是一段疯狂、血腥到了不忍卒睹的记忆,这些血腥的场面将会变成梦魇缠绕他们一生。如果有得选择的话,他们当然宁可自己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虽然英军骑兵们已经放弃了作战,但是俄国人并不会仁慈地停下自己的攻击,大量的炮火依旧向这些可怜的幸存者们倾泻而去,继续带走了更多的牺牲者,然而这些已经精疲力竭、而去陷入到了绝望当中的中弹者们甚至没有发出惨叫,沉默着落到了地上,仿佛就像是得到了解脱一样。 如果没有其他变故的话,这样一整个轻骑兵旅将会全部溃灭在俄军的阵线之前,成为献给死神祭品,并且为英军的军事史添加上一段尽管悲壮但却又十分辛酸的注解,可是,命运终究还没有完全抛弃这些人。 在轻骑兵旅对前线发动了冲击之后,卢肯伯爵亲自率领的重骑兵部队也在侧翼对俄军的阵地发动了进攻,因为卡迪根伯爵率领的轻骑兵们吸引住了大量俄军兵力的夹击,所以他们对面所面临的压力要小得多,很快就冲散了当面的俄军,并且向俄军的纵深席卷而去。 预料之外的攻击让俄军猝不及防,不过他们很快就调集了增援部队阻挡住了卢肯伯爵的进一步攻击,苦苦支撑的俄军士兵们都明白,只要将谷地里面的英军骑兵歼灭,接下来就有大批本方部队可以被解放出来增援自己,让这一群骑兵也遭受到同样的命运。 可是他们的如意算盘并没有得到实现,因为这个时候,又一支部队加入到了战场当中。这支军队为数不多,但是意气高昂,他们排成了密集的行军纵队,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沿着高低不平的谷道向与轻骑兵冲锋的路线平行的方向席卷而去。 他们的目标是谷地左侧的丘陵,在这座丘陵上有大量俄军的士兵,以及少量的俄军野战炮,只要击退他们,谷地里面正在遭受屠杀的轻骑兵们所面对的压力就会少了大半,并且可以在他们的掩护下找到一个撤退的道路。 发现了这一支军队的到来之后,丘陵上的俄军明显出现了些许慌乱,他们并没有想到突然有一支法国人的部队会冲过来攻击这里。而就在接近他们的阵地之后,法军行军的纵队重新做了些许调整,大量的步兵以松散的队形,一往无前冲上了山坡,勇敢地向他们冲了过来,而就在他们的两侧,一些散兵部队掩护着侧翼,并且以灵活的步伐接近到了丘陵的脚下。 刚才还在肆意地向骑兵们开火的俄军士兵们不得不转过了方向,向这些突然杀过来的法军士兵们开火,然而纵使他们给法国人带来了些许伤亡,但是却无法阻挡他们进攻的脚步。 当法军顶着扑面而来的炮火强行冲上了丘陵之后,他们终于可以方便地向俄军开火了,在激烈的交火当中,俄军士兵们蒙受了惨重的损失,虽然他们有一些简易的野战工事,但是在法军优势的人数和枪械面前,这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帮助。 很快,这些勇敢的法军士兵们就冲入到了俄军的阵地当中,虽然残存的俄军士兵进行了殊死抵抗,但是他们的阵地终究还是丢失了,剩下的人们最后只能选择撤退,甚至还丢弃了几门野战炮。 很快,法军将自己的旗帜立在了丘陵的尖端,这面军旗不仅仅是可以用来炫耀自己部队的功勋和胜利,也可以为那些英军骑兵们指明一个逃命的方向。 而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吕西安·勒弗莱尔上校则站到了丘陵之上,观察着对面前线的一切动向。虽然他的部下们刚刚给他迎来了一次胜利,但是他依旧神色严峻,因为他知道刚才他的盟友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而法军的旗帜也很快落入到了残存的英军轻骑兵们的眼中,原本已经陷入绝望的他们终于又重新看到了生存的希望。行动的勇气和力气,又重新在身体当中滋长,在幸存的长官卡迪根伯爵的命令下,所有还能够行动的骑兵,不管是骑着马的还是已经只能步行的,都马上向法军的阵地方向转移。 而这时候,法军也没有停下他们的脚步,他们沿着丘陵方向,继续向俄军的阵线发动了攻击,这既是为这些骑兵们掩护,吸引俄军的火力,也是为了趁着这个机会进一步收复之前丢失的阵地,为之后联军的全面反攻做准备。 直到最后,这些残存的骑兵们终于狼狈地回到了法军刚刚攻克的阵地旁边,而这时候,这一次壮观而又可怕的军事盲动终于告一段落了。 心情复杂的吕西安走下了丘陵迎接了这群回归的骑兵,这些骑兵们此时已经衣衫褴褛,要么被炮火所熏黑,要么身上都沾满了血,所以原本鲜亮的制服此时已经变得十分黯淡;而这些人都神情委顿,愁眉不展,看上去还没有从可怕的打击当中恢复过来。 在短短几十分钟里面,这支原本军容雄壮、雄姿英发的骑兵部队眼下已经凄惨不堪,他们蒙受了十分惨重的损失,差点全军覆灭,而且有幸从可怕的煎熬当中活过来的人也完全失去了战斗的能力。更让人无语的是,他们的进攻没有取得可以称道的战果,只有伴随一生的梦魇而已。 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也依旧值得钦佩,因为他们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作为一个军人,吕西安十分钦佩他们的勇敢和坚韧。 在沉默当中,他走到了卡迪根伯爵的面前,然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对他的安慰和敬佩。 而卡迪根伯爵也只是回给了他一个无奈的苦笑,然后带着自己仅剩的部下们向后方英军的阵地走了过去,他们的太疲惫了,甚至都不想再跟人说话,只想着要休息一下,平复已经疲惫不堪的心灵。 吕西安让人护送他们离开,并且一直都在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他们在丘陵的谷地之间消失不见。 今天短短的一天里面,他就已经看到了两次骑兵和步兵的战术表演了,虽然主角对换过一次,但是无论是俄军骑兵还是英军骑兵,他们都在严阵以待的步兵面前蒙受了巨大损失,最后只能铩羽而归。而阻挡了俄军精锐骑兵的冲锋的,甚至只是两排步兵而已。 这一切也许宣告了一个可悲的事实,随着军事科技的发展,步兵们的火力得到了空前的加强,于是传统当中一直威风赫赫的骑兵们,可能以后再也无法在欧洲大国之间的交战当中成为战场的决定性兵种了,他们只能作为骚扰地方的兵种存在。 吕西安心里思量着这一切,此时的他还看不到未来战争的蓝图,但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种预感,在未来,战场上的炮火和枪械只会更加精良,而那时候骑兵所受到的限制将会越来越大,也许现有的作战艺术将会出现全新的改变,身为法国的军人,他希望自己的祖国能够跟上这一切变化。 而就在吕西安费尽努力将英军骑兵们从绝地当中拯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收到了拉格伦元帅的计划的法军统帅特雷维尔元帅,也向自己的部下们下达了命令,让远道而来的法军军队发动了全面的进攻。 此时的他已经信心满满,因为他知道,俄军的士气已经因为英军的强力抵抗而变得衰竭,他们的兵力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现在投入的法军,只要能够配合英军有序地投入到战场当中,那么就将会让俄军蒙受挫败的苦果。 随着一声声军号,法军各部队投入到了进攻当中,一时间大量的士兵犹如蓝色的潮水一般向俄国人所处的方向涌了过去。 处在法军攻势左侧翼末梢的是一群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兵,这是一支近卫军胸甲骑兵部队,他们是最近才感到克里米亚前线的,因为没有受过之前部队的那样挫折,再加上身为近卫军所带来的荣誉感和精英感,所以他们的士气十分高昂,一心想要表现自己的勇敢。 而现在,他们当然不愿意浪费这样的机会。 上级指挥官给他们的任务是从侧翼打击俄军后方,想办法去破坏俄军后方的炮兵阵地,他们欣然领命,并且一马当先沿着谷道的道路向前发动了进攻。他们没有看到刚才英军骑兵们所遭遇的一切,因为他们个个战意高昂。 热罗姆·波拿巴正是这群骑兵当中一员,此时的他穿着自己的军服,闪亮亮的胸甲反着光,他跟在自己的战友们中间,纵意驰骋着。 这个年轻人此时十分激动,他知道,他正在踏上一条成为英雄的道路,他的一切梦想,都被浓缩在了这一刻。 他对自己发过誓,即使没有能够英雄载誉而归,也将会作为一个勇敢的战士留在战场上。 因为是十分需要蓄养马力的重骑兵,所以这些骑兵们的速度并不快,不紧不慢地向前沿阵地凑了过去,不过当他们来到俄军侧翼阵地的边缘之后,他们的速度开始放快了。 这群穿着闪耀盔甲的骑兵,以炫目的姿态出现在了敌人们的面前,随着他们的速度的加快,胸甲反射的光线开始汇聚成在了一起,最后形成了一片耀眼的寒光…… “轰!”炮弹轰击到了他们冲过来的路上,不过也许是因为大炮数量太少的缘故,炮火有些稀疏,没有能够给这些骑兵带来多大的损失,这些骑兵们无视着这样的炮火,一往无前地向前冲了过去。 当他们来到了极为接近敌人的位置时,这些骑兵们拿起了自己手中的轻便火枪,对准了那些俄军步兵开火,短促的枪声变成了对俄军的强硬回击,带走了不少敌人的生命,也让这些骑兵们越发战意高昂。 开火之后的骑兵们,勒住了马头在俄军阵前绕了一个半圆形,然后重新开始装弹,准备进行下一轮的攻击。 在俄军的阵地面前,这些骑兵们几次重复了这样的战术动作,在两支部队的对射当中占了上风,也让对面的俄军士兵们阵脚大乱。 很快,俄军阵线开始出现了松动,而这些骑兵们也看到了机会。 这次,他们疯狂地催动了战马,直接向俄军阵地冲了过去,他们要用马刀来终结这次战斗。 在冲锋的骑兵们当中,年轻的热罗姆·波拿巴握紧了手中的马刀,死死地盯着面前敌人的面孔,他咬紧了牙,眼睛也睁得大大的,露出了大片的血丝。 他的刀柄上已经沁满了汗,然而他却毫无所觉,他一心只想要让马刀饮血,要让自己家族的帝国以自己为荣,要让……要让那个心目中的女神永远铭记住自己。 面前的荒原、敌人都已经从眼中消失了,一切都化作了虚无,只剩下了黄红乡间的光,那就是荣耀的光线,那是胜利的果实,它在等待着自己摘取。 来吧!我一定要成为英雄! “砰!” 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在热罗姆·波拿巴的耳边迸发了出来,声势之大几乎让他失聪。而一股巨大的力量借着声音冲到了他的身上,好像有一个近在咫尺的士兵正猛力对他推了一把似的,在这股巨大的力量面前,热罗姆·波拿巴突然发现自己飘到了半空上。 然后,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那是大地传递过来的重力,将他狠狠地拽回到了地上,猛烈的撞击让他听到了骨折的轻响,但是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感受到多少疼痛。 然后,一个重重的物体从半空当中落下,重重地砸到了他的身上,让他几乎晕了过去,借着最后残存的理智,他发现,这是一只马的大腿。 而且,是他自己的坐骑。 口中传来了腥咸味,他下意识的抬起了自己的手,但是却发现手好像要千钧之重,只能勉力抬起来,他缓缓地抹了抹嘴角,然后,一抹鲜艳的红色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这时候,巨大的痛苦终于传递到了他的脑中。 “啊!”他惨叫了出来,眼前一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但是,奇怪的是,他依旧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疏离的荒谬感。 我一个在美国出生的人,怎么就穿着军装骑着战马跑到我几个月前还从没有听说过的克里米亚,还被撂倒在了地上? 一种近乎于荒谬的感觉涌上了热罗姆的心头。 周边的一切都看不清了,但是好像也不重要,一切似乎都已经和他没有了关系。 眼皮有千钧之重,关上了眼睛的大门。 在这个荒谬的地方,他近乎于荒谬地陷入到了沉眠。 第二百三十章 沉睡与苏醒 随着法国军人在特雷维尔元帅的命令下全面投入战场,这场会战终于来到了尾声,虽然无情的战火仍旧在吞噬着一个个士兵的生命,但是对大局已经没有多少影响了。 意气高昂地发动了进攻的俄军,虽然最初在土耳其军队面前取得了巨大进展,一举突入到了英军的阵线中央,但是在英军的顽强抵抗之下,慢慢地失去了进攻的锐气,并且在焦灼的拉锯战当中承受了越来越大的伤亡。 而这时候投入进攻的法军,就成为了胜负天平上的最后一颗砝码,让形势变得对英法联军极为有利。 新投入进攻的法军部队意气十分高昂,勇猛地对俄军阵地发动了进攻,而已经士气大降的俄军部队在勉强支撑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出现了正面崩盘的迹象。 小部分部队的败退,终于演变成了全军的松动,最终,俄军全军开始向后撤退,结束了这场会战。 不过,法军也没有趁这个机会完全击溃俄军的想法,在草草地追击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停止了自己的军事行动,回到了巴拉克拉瓦的驻地当中。 而英军则要更加沉寂许多,他们不仅没有追击,反而筋疲力尽地留在了原本的战场上,舔舐着一日激战所带来的伤口。 虽然这是一场胜利,但是这些英国军人的神情却要凝重得多,不仅没有了惯常的欢呼,反而人人都有一种压抑的沉默,显然击退俄国军队的战绩并没有让他们满意。 他们也确实有理由不那么满意,因为这场战事当中,英国人承受了超出预想之外的伤亡,如果这些损失是因为敌人的顽强和凶恶所带来的,那么这是一种光荣;可是让人憋屈的是,太多的伤亡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失误所带来的,所以这就不能不极大地影响到了士气。 最开始的前线的挫败还可以说是土耳其人太过于令人失望,可是接下来的轻骑兵冲锋所蒙受的巨大损失就实在没有理由可讲了,让这些英军官兵都感到失望和沮丧。 这些轻骑兵是英军的精华和骄傲所在,可是就在一次不明所以的冲锋当中,一个骑兵旅就这样蒙受了几乎歼灭性的损失,又如何能让人不感到沮丧呢? 在这样的氛围当中,就连法军也不由得凝重了起来,并没有那种胜利的欢呼。 在第二天的下午时分,法军的总司令特雷维尔元帅带着自己的随从们来到了英军总司令拉格伦元帅的指挥所里面,也感受到了这种愁云惨淡的气氛。 在沉默当中,拉格伦元帅的副官将他带到了元帅的面前。 此时的拉格伦元帅正躺在行军床上,脸色苍白虚弱无力,而且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着,同样年事已高的特雷维尔元帅明白,当一个老人精神极度衰弱的时候才会有这种表现。 “菲茨罗伊,你这是怎么了?”特雷维尔元帅对他的状态大为惊诧,忍不住问。 “我病了,维克托,请凑近点跟我说吧,不然我怕我听不清。”老元帅叹了口气,然后向他招了招手,“哎,其实最近我一直精神有点差,只不过为了不让全军军心动摇,所以我强撑着而已,现在……终于打完了,我就可以放松下了。” 他的笑容十分勉强,而且透着十足的虚弱,让同为老人的特雷维尔元帅禁不住兴起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感觉。 眼下的拉格伦元帅,和两个人初次在加里波利见面时候的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让他有些伤感。 “其实,你也不用太自责……虽然已经发生的事情有些可怕,但这就是战争。”沉默了片刻之后,元帅终于开口了。“有些事情在战争里面是免不了的。” “我怎么可能不自责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难道我没有责任吗?”拉格伦元帅苦笑,“纵使我可以自欺欺人,事实也是摆在那里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统兵打仗,谁都免不了犯错误!”特雷维尔有些焦急地反问,“我是在拿破仑皇帝手下打过仗的,他已经是无人可以质疑的军事天才了吧?可是就连他也会犯下昏招,让无数的士兵去白白牺牲,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依旧是被人仰视的天才,只要胜利一切就是对的,而我们现在就是胜利者。” “拿破仑皇帝是帝国说一不二的人,可我不是,我只是女王陛下军队的一位统帅而已,国内的眼睛会注视着我,会对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品头论足,而我……我就这样奉送给了他们一个巨大的污点,让每个人都可以咒骂我无能!上帝啊,这太可怕了!” 特雷维尔元帅终于明白过来了,拉格伦元帅不仅仅是在为自己的用兵失误而感到自责,也是为了国内舆论界可能的反应而感到恐惧,毕竟英军在战场上所发生的一切现在都已经被随军记者们看在了眼里,并且肯定将会很快传递到不列颠的国境之类,而那时候人们就会震惊于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了。 人们不会留意到为了进行这场战争,拉格伦元帅和他的部下们所付出的努力,而会惊骇于今天的战事当中英军所出现的拙劣举动,并且愤怒于他们蒙受的损失,接下来针对元帅的批评肯定就会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而在像元帅这样珍视名誉的贵族军官眼里,这种批评是根本无法忍受的。 一想明白之后,特雷维尔元帅就明白了拉格伦元帅压力如此之大的原因,然后就兴起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感觉。 身为法军的统帅,他也面临着同样的国内压力,只不过不像对方那么大而已。 统帅一支大军在千里之外作战,既要小心翼翼地维护前线军队的安全,保护他们的供应线安全,又要时刻注视着国内的情况,这实在是一种难言的煎熬。 也只有自己这样的人,才能够理解对方的苦楚。 “别再不安了,朋友,打起精神来吧。”他满怀同情和理解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有时候,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只要我们鼓起勇气,一切非议和责难都是能挺过去的,只要我们赢得了胜利,那就没有人能够指责我们!” 然而,他的安慰并没有让拉格伦元帅心情好转,他依旧苦笑着。 “胜利?难道我们还能取得比滑铁卢更大的胜利吗?威灵顿公爵拯救了英格兰,可是他同样被人丢过鸡蛋!甚至在滑铁卢胜利的纪念日里面也是如此!时间不仅可以冲淡非议,也可以冲淡功勋,朋友,我是见惯了这一切了,接下来如果我回到国内的话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我也清楚得很……” “哎……”眼见对方还是如此颓丧的样子,特雷维尔元帅禁不住叹了口气。 拉格伦元帅显然是被打击到了,心情实在太糟,所以现在劝说他也没有用,要等他自己回过神来。 “朋友,如果我不用回国接受人们的质疑的话,恐怕是最好的结果……我如果留在这里的话,就没人可以质疑为不列颠奉献了一切的我了。” 就在这时,拉格伦元帅喃喃自语。 这句话让特雷维尔元帅震惊不已,他发现对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红晕,身体也发热了,看上去实在不太健康。 难道……? “喂……”他刚想再劝说对方,可是这时候拉格伦元帅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我……我的身体实在是难受,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敢说出来,年老了就这样,我也不指望我能活多久了。之前我有些不安,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对我来说,留在这里更好……这就是我应得的归宿,这是一个战士应该得到的光荣结局,维克托,你一定能够理解我的。” 带着急促的语气,拉格伦元帅略微喘息着说了出来,这也许是他的肺腑之言,而且其中的酸甜苦辣,世界上恐怕也只有和他年纪相似位置也相似的特雷维尔元帅才能够完全理解了。 两个老人的手都布满了粗糙的皱纹,这样接触起来,粗糙的触感让他们的手都有些发疼,可是正因为如此,这才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在特雷维尔元帅惊愕的注视当中,拉格伦元帅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魄力。 “朋友,胜利,我们必须胜利……一定要赢下来!我们要用胜利先给自己的祖国,然后……然后我就可以像一个英雄一样留在这里了。维克托,请跟我一起努力吧,我们只能靠胜利留名了!” 在他殷切的注视之下,特雷维尔元帅最初动了动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最后,他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哦。 最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发一言。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拉格伦元帅舒了口气,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好吧,你先好好休息吧,接下来的战事还需要我们的通力合作,你的精力至关重要。”特雷维尔元帅站了起来,“我先告辞了,回头我们再见。” 接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而在他的身后,拉格伦元帅也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几天来终于得到的安眠。 …… 就在拉格伦元帅陷入沉眠的时候,巴拉克拉瓦港口的一个偏僻角落里面,一个人刚刚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年轻的热罗姆·波拿巴中尉撑开了自己沉重的眼皮,但是头脑恍惚,一时间竟然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四周都是一片白雾,他想要抽动一下身体,但是却发现他的身体竟然是如此沉重,就连移动一下都做不到。 很快,麻痹的神经开始复苏,将痛苦巨细无遗地传递了过来,他忍不住呻吟了几下。 接着,他的听力开始复苏,然后停到了周围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您醒过来了?”一声招呼传到了他的耳朵当中。 这个声音他是如此熟悉,因为和他魂牵梦萦的声音竟然如此吻合。 他的思绪开始急速转动,以至于眼睛面前的白雾也急速地散开了。 果然,那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也许是因为过度劳累的缘故,她的面孔有些憔悴,头发也有些散乱,不过这依旧无法折损她的美貌,她的金色头发灿灿发亮,细白的肌肤上镶嵌着的碧色瞳孔犹如宝石一样动人,而此时她的身上正穿着一件白色的朴素裙子,更让她添上了几分素雅的魅力。 如果这世上有天使的话,那么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吧?热罗姆心想。 接下来,大量的记忆开始如同潮水般涌入到了他的脑中,以至于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地方。 “我……我受伤了?”他下意识地问。“这里是医院吗?” “是的,您在战场上受了重伤。”面前的女子点了点头,温和地打量着他,“您已经昏迷一天了,不过幸好还是醒了过来……不过既然您醒了过来,那么我相信您终究是可以躲过死神的利爪了。” “是吗……”热罗姆·波拿巴有些茫然。 最后,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没有成为一个英雄。” 他实在有些惭愧和尴尬,自己第一次参加正式的交战,原本信心满满,一心想要借此英勇表现,成为一个英雄,可惜现实却如此无情地摆弄了他,他还没有立下任何功勋,就在第一次交战当中受了重伤,现实没有给他光辉,只剩下了一个残酷的玩笑,此时此刻他真的感觉自己无颜面对对方。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他最为害怕的蔑视和讥笑,芙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这没什么,您已经英勇奋战过了,而且保住了自己的命。虽然受伤很糟糕,但是现在至少您还活着不是吗?” 热罗姆还想说什么,但是却突然感觉到口干舌燥,于是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 “您喝点水吧。”已经十分富有经验的芙兰当然看得出对方的窘迫,于是她拿出了拿过了水壶递到了对方的嘴边,然后把水灌到了他的腹中。 清凉的甘泉顺着食道流入体内,给他带来了一种难言的舒畅感,也让他的精神更加振奋了几分。 “我……我为什么能够单独有一个病房?”他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虽然没有来过医院,但是他早也有所耳闻,当然知道自己此刻享受的并不是一般军人的待遇。 “您受到的是特殊待遇啊……”芙兰微微笑了笑,“帝国可难以承受一个波拿巴家族死在战场上的噩耗,那会让俄国人吹嘘很久的。” “……”热罗姆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皇族成员的身份,竟然给自己带来了这样的特殊待遇,这让他更加尴尬了,他最害怕被人指责利用特权。 可是……能够得到这位女子的照顾,却又让他无比的庆幸。 “好了,您先休息下吧,现在您需要休息。”芙兰当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纠结了,她现在很忙,也不想浪费多少时间,于是转身就准备离开,“过阵子会有个护士来为您换床单的。” “请等等……等一等,特雷维尔小姐!”热罗姆·波拿巴鼓起了勇气,然后有些着急地喊了出来,“您……您能够再听我说几句话吗?哪怕几句话都好……” 第二百三十一章 明言与心软 “您……您能够再听我说几句话吗?哪怕几句话都好……” 听到这句话之后,芙兰停下了脚步,重新转过头来看着对方。 说实话她心里有些不耐烦了,因为还有那么多伤员在等着自己照顾,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浪费太多时间。不过本着惯常的礼貌,她还是让自己显得十分温和。 “您还有什么事情呢?” “请问……请问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需要多长时间的恢复?”带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热罗姆·波拿巴问,“我能不能尽快返回战场?” “恐怕不行,您的伤势非常严重,恐怕得恢复好几个月吧,事实上我们对您这么快就能醒过来都感觉有些惊奇。”芙兰低声回答,“另外,您何必再赶急赶忙要回战场呢?现在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您应该多休息一段时间不是吗?” “可是……可是我还没有在战争当中有多好的表现,我不能够就这样离开战场!”热罗姆着急地说,“我怎么能够在第一次接战之后就躺在病床上度过这场战争呢?这不是一个波拿巴应该做出来的事情。” 眼看他这样,芙兰暗暗摇了摇头,她有时候真的难以理解这些年轻人们的想法。 就那么想要回去冒生命危险吗? “我……我对自己很失望,我原本以为我能够……我能够有更大的作为。”也许是感受到了芙兰疑惑的视线,热罗姆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您知道的,我的身份尴尬,我需要作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来证明自己,我必须像一个波拿巴家族成员那样战斗。也只有这样,家族才有可能认同我。” “这种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就算您再怎么努力,皇帝陛下也未必能够完全承认您。”虽然并不怎么关心政治,不过既然身处社交界,对皇族的情况芙兰就不可能毫不知情,所以她当然清楚这位年轻的军官所面临的窘境,“再说了,您都受了重伤了,难道这还不够努力吗?没有人可以要求您做出更多了。” “谢谢您安慰我。”热罗姆仍旧苦笑着,“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为了跟一个人证明自己,我想要成为英雄,我怎么能够仅仅只躺在她的面前呢?难道她会因为我只做了这样一点事就对我另眼相看吗?不,不够,完全不够……我痛恨自己。” 芙兰皱起了眉头。 “我之前已经跟您说过了,我不需要您来这里当什么英雄,我也不会因为您在战场上有什么特殊表现而另眼看待,您就是我的朋友,不会多也不会少。” 这个含蓄的回答,让年轻的热罗姆·波拿巴更加迷糊了,“不会多也不会少”,对他这样从小就直来直去的人实在是一个晦涩难明的解答,尤其是他现在状态如此糟糕,更加没有精力去思考更深的东西。 最后,他决定干脆问个明白。 “那么,您会原谅我的失败吗?”他满怀歉疚和渴盼地着芙兰。“如果您能够继续给予我希望,那么,感谢上帝,我会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站起来的。” “希望……”芙兰的眉头皱得更加深了,她当然明白对方所说的希望到底是指什么。 对方不是一个有心机的人,而他对自己那种恋慕更加是没有什么掩饰……因而她更加厌倦了。 对普通女子来说,一位皇族成员的爱慕会让她们欣喜甚至自豪,可是对她来说却只有觉得麻烦的厌倦。 她不想学社交场上那些明明对人全无好感却还故意施展暧昧的调情手段的名门淑女们,把青年人的热恋当成是一种消遣时间的玩具、或者是一种炫耀自己魅力和地位的摆设。对她来说,所需要追求的东西是如此明确,以至于已经没有必要再把目光停留在其他东西上面了。 也正因为如此,她想要摊开来讲,免得对方继续抱着奇怪的期待纠缠自己。 “先生,您现在深受重伤,我不想空耗您的精神,所以我就直白地跟您讲吧,如果您所说的希望是指我们两个之间进一步的感情联系的话,我得告诉您这种希望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芙兰以尽量温和的态度跟他说,“自从认识您的时候开始,我就对印象良好,不过我只是把您当做好朋友,我也十分希望您未来能够和我们一家人交好……我很后悔自己跟您说过之前那番话,让您产生了不必要的误解。” 如此直白的拒绝,让青年人呆住了。 伤口再度隐隐作痛,甚至就连脑子也一片苍白,只剩下了那番话在耳边回荡。 “也就是说,不管我怎么做,您都不会青睐我吗?”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喃喃自语,“为什么您甚至都不舍得给我一丝希望呢?难道我就这样不值得您注目一下?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够优秀,我也没能够成为英雄,可是……可是难道我的热忱,我的誓言,就一点也打动不了您吗?不,我不相信,您……您不是这样冰冷的人……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显然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让他极度不好受。 “这跟您成不成为英雄没关系,我并不是因为您的地位或者财富而拒绝您的,这一点请您不要误解。”芙兰重新走回到了他的身边,然后伸手按住了他的胸口,帮助他顺了气,同时继续说了下去,“纵使您成为一个令人瞩目的战争英雄,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甚至是一国的皇帝,我也不会有所改变。因为……因为……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什么?”热罗姆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您……您居然已经……” “是啊,我坠入爱恋,而且已经很久了,很久很久了,比您想象得还要久,所以您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冰冷?我差点把自己都烧死!”也许是因为找到了一个倾诉的机会,芙兰突然昂起头来,此时她的语气变得急促而又激动,脸也微微的红了起来。 她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难言的傲气,“我有个朋友,不,也说不上朋友,我挺讨厌她的,不过她有一句话我却很认同——她说我们这样的人只能爱一次,如果那一次失败了或者上当了,那么以后就再也没办法爱别人了,她很多话都很傻,唯独这句话却聪明透顶……是的,我爱了这么一次,也只要这么一次,从那之后旁人我就不再注视了,您是不是英雄跟我又有多大的关系呢?我衷心祝福您过好自己的生活,但是很抱歉,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东西存在!” 如此斩钉截铁的断言,让热罗姆愈发难受了,他的心被踩得发疼。 就在这一瞬间,他从对方身上看到了狂热,甚至比自己还要狂热,那种如同烈火一般的狂热让她显得既凌厉又有点疯狂,简直不像是他一直认识的那位文静温婉的女子。 他的心里充满了难言的愤怒和失落,但是更多的是痛苦。 心里百味杂陈,而眼睛里几乎凝聚起了泪花。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够被她如此眷恋? 她如此眷恋,到底又能够换来什么? “抱歉,也许我说得有点重了,但是基本的意思您应该是明白了。”眼见他如此伤心的模样,芙兰倒有些于心不忍了,“我跟您说这些,是为了把事情说清楚不是为了伤害您,因为我在社交场上见过太多玩弄别人感情的人了,我唯恐自己也变成这种恶魔。所以,现在您应该也清楚我的意思了吧?请别害怕,您依旧是我们家的朋友,我也会如同之前那样悉心照料您的。” 终于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 “好吧,您这样说,我都明白了,还能有什么地方不明白呢?我知道的,您本来就对我没有任何义务,是我自己给了自己希望,我也很感谢您能够直接对我说清楚,没有欺骗我。”他重新苦笑了起来,只剩下了无尽的伤感,“不过,您有一点是想错了,您的热情无法被浇灭,难道我!” “什么意思……?”芙兰沉着脸低声问。“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难道您还要来为难我吗?” 热罗姆不是一个很细心的人,所以他听不出来这种语调已经有些险恶了。 “不,请您放心,在您回心转意之前,我是不会纠缠您的……我不会再给您增添困扰。”热罗姆尽最大的力气,稍微摇了摇头,“可是,即使不能陪伴在您身边,至少我可以在您视线所不及的地方,作为一个骑士来守护您,帮助您。我祝福您能够得到幸福,如果您得到的话,我甚至比自己幸福更高兴,可我只怕您受骗上当,我无法容忍任何人伤害您,如果有人那么做了的话,我会用尽我的一切让他付出代价,我发誓……!”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听到这话会感动而且高兴,可是芙兰却完全不是如此。 她和兄长的事情,是深埋地下都唯恐不够隐秘的阴私,怎么可能容忍有人来对自己寻根问底?更何况,她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需要什么守护骑士……人依赖的只有自己。 “够了……您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侠客?骑士?不请自来的圣徒?”她打断了热罗姆·波拿巴的话,“我的事情有我自己来办,而且我自己也办得好,我不希望别人来干涉自己的私事!” “您这话是吓不退我的,小姐,我也有我的坚持。”热罗姆微笑了起来,似乎是为自己找到了新的目标一样,“如果您幸福,我不会对您有任何阻碍,如果您不幸被人骗了……我会代替上帝制裁恶人的,哪怕拼上我的一切!” 芙兰停住了手。 他的话并没有让她感动,反倒是让她愤怒,虽然表面上十分平静,但是她内心的恼怒却已经达到了沸腾的程度。 因为他无异于是表明,他会继续注视着自己,甚至还有可能对自己的哥哥不利。 在热罗姆视线所不及的地方,她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热罗姆当然想象不出来,此时在这颗娇小可爱的头颅里面,到底转动的是什么样的念头。 芙兰眯起了眼睛,看了看他依旧绑着绷带的胸腹和脖子。 他虽然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但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只要自己稍微用点劲,他就将会永远地告别人世。 而且,在这个医院里面,死个人根本不值得注意,纵使他的身份有些特殊,但是人们也不会感到有什么疑惑和惊诧。 更何况,没人会怀疑自己,见过自己不辞辛苦照顾伤员的人们,所有人都不可能相信特雷维尔小姐会动手杀人。 是的,只需要用手一按,和几分钟时间…… 芙兰背后的手轻轻抬了起来。 这只手虽然纤细细嫩,看上去没有多大力气,但是在这样的情势下足以带走对方的生命了。 但是,就在即将伸出来的那一刻,她的手停了下来。 虽然心里依旧恼怒,但是芙兰最终还是住了手。 不管怎么样,对方并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恶意。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落到如此境地了,她反倒有些下不了手。 “尽我最大的诚意,我请您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了,这对您和我都没有什么好处,我的幸福有我自己来争取就够了,不需要一个热心的旁观者!还有,如果您胆敢对他有些许不利的话,我也发誓……”最后,芙兰重新开口了,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在热罗姆耳中竟然是如此冰凉,以至于他几乎瞬间呆愣住了,而她的视线,更是让人心悸,“我会将您一段一段地切成碎片,在这种问题上我是不开玩笑的,先生。” 说完之后,她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不顾对方的呼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房间。 人人都说见惯了战场的死亡之后人就会变得心硬,毫无怜悯,可是我的心反倒是软下来了,真是奇怪。她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而就在走出房间来到医院大堂的时候,一位医生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一支英国志愿队也来了?”她一边听一边问,“南丁格尔小姐?” 第二百三十二章 南丁格尔 “南丁格尔小姐?” 听到的消息让她十分意外。 又有一支医护人员志愿队来到克里米亚了,而这次带队的是一个英国女子,名字似乎叫佛洛伦斯·南丁格尔小姐。 据传递过来的消息说,她是在报纸上看到了克里米亚前线将士们所受到的难言的苦难,又十分钦佩于德·特雷维尔小姐的光辉事迹,于是自己也仿效着搞了一个志愿队,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帮助这些可怜的伤员。 芙兰虽然一开始就是为了抱着搏取一些名誉的目的来到这里的,但是她并没有想到效果居然这么好,不光她的事迹流传到了整个欧洲,而且居然还有人因为钦佩而起来效仿,这既然她高兴又让她有些惴惴不安,因为她知道自己配不上这么高的名声。 正因为带着这样的想法,所以她并不嫉妒这个时候有人来分享她的名声,反倒很高兴终于有人来分担自己所承受的压力了,说实话最近她已经累得实在筋疲力尽,如果不是因为那种与生俱来的意志力的话,恐怕早就承受不下去那种压力了。 “太好了,让她过来见我吧,我希望她带来的人都能够尽快上手。”片刻的惊诧之后,她马上下达了命令,“谢天谢地,终于有人能够分担我们的活计了……” 在不久之前,激烈的巴拉克拉瓦会战终于结束了,在这场战役当中,英法联军和俄军都投入了大量兵力和意志力来进行决战,理所当然地也让伤员出现了一个高峰,这段时间里面,大量伤员被塞到了这个野战医院当中,虽然芙兰和她带过来的医生护士们都已经十分努力,但是仍旧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只能对那些情况最危急的伤员进行救护,其他伤员则不得不只能先忽略过去,以止痛药来敷衍。 然而,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多少人抱怨他们,哪怕是那些在痛苦中煎熬挣扎的伤兵们也极少对他们口出恶言,反而有不少人对他们的到来感到由衷的感谢,并且真心实意地体恤他们的辛苦。 在长达几个世纪的时间里面,欧洲大陆上战乱频仍,各个国家之间的战事几乎没有停歇过,这些残酷的战争也给士兵们留下了挥之不去的伤痛和阴影,他们已经流了太多鲜血,见过太多恐怖,以至于看到一点点甘霖的时候,都会当成是毕生难忘的琼浆玉露。这些医护人员们所得到的尊重和敬佩,是他们在别处都难以得到的。 可是他们越是如此,芙兰越是对这些士兵们的遭遇感到同情,这么多满怀希望的年轻人就在血肉磨坊当中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而且就死在自己的面前,恐怕任何一个稍有恻悯之心的人看着都会感到十分痛惜吧。 就在第二天,一位三十多岁年纪的女子来到了这座医院医院,陪同在她身边的是一大群医生和护理人员,以及大量的物资和器械,而她在来到这里之后,很快就被请到了医院的临时办公室里面。 而芙兰就在那里,等待着这位小姐的大驾光临。 当她一走进来的时候,芙兰就马上打量起了她。 她留着灰色的长发,分在了两边,个子不高,面孔洁白不过稍微有些显瘦,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裙子。这说不上是一个很貌美的女子,不过她的举止柔和,态度看上去也很友好,尤其是脸上留着的微微笑容,更是让人看了之后心情舒畅。 “您就是德·特雷维尔小姐吧?”一见到芙兰,这位小姐就笑着向她行了个礼,“我听闻您的大名已经很久了,今天一看,果然是十分出众的人……真高兴能够有机会认识到您。” 如同外表一样,她的声音也十分柔和,而且用词清晰流畅,看得出来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为人礼貌。 从种种迹象上来看这应该是个心地仁善之人,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阅历,芙兰当然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也知道世上有很多人十分善于伪装自己(她自己更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所以也并没有完全做出论断。 不过,至少第一面,她对这位小姐印象很好。 “您好,南丁格尔小姐。”她连忙也向对方躬了躬身,然后指了一下旁边那几个简陋的木制椅子,“您请坐吧……很抱歉这里的条件有点差,所以也没办法很体面地招待您。” “没关系的,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和可怜的年轻人们一同吃苦的,这是本来就是我们的追求。”南丁格尔小姐仍旧微笑着,然后顺从地走到了芙兰身边坐了下来,“再说了,像您这样地位优越的人都能够不出怨言地忍受这里的简陋条件,我们又有什么资格来抱怨呢?” “我真没有想到您的法语居然这么好……”芙兰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原本我这阵子抽空学了点儿英语,不过现在看来用不上了。” “我是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出生的,意大利语我要讲得更好呢,特雷维尔小姐。”南丁格尔小姐轻笑着回答,看上去心情真的十分愉快,“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父母将我取了这个名字……小时候我还学过一些当地的民歌,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要唱给伤员们听听。” “这很好啊,我们那些伤兵们就是缺乏一些精神上的抚慰,到时候我也来听听吧,最近真是忙坏了,我也感觉自己需要一些放松。”芙兰马上点了点头,“不过,听您这么说的话,您的家庭应该是比较富裕吧,可以让您在外国出生长大,还可以让您接受这么多教育。” “是的,我的父亲从他的一位姨父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也继承了他的姓氏。他的那位姨父是一位大矿主,生平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所以我的父亲可以让我们一家人过上不错的生活。”明明是在说这样的事情,可是南丁格尔小姐却一点也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一样,“老实说,上帝还是很眷顾他和我们的。” 顿了一顿之后,她又向芙兰笑了笑,“当然了,即使如此,我们一家也不能和您的家庭相提并论,我们并不是贵族家庭,而且家里也没有人当将军当大臣……” “唔……您千万别这么说,这怪让人害臊的。”芙兰连忙制止了对方的恭维。“其实我也并不是那种从小就锦衣玉食长大的人……” 在旁人看来,特雷维尔家族恐怕确实值得艳羡吧,古老的世家,在曾经的宫廷当中颇受重用名人辈出、而后来又幸运地避过了大革命的腥风血雨,如今继续声名显赫。 如果不是身处其中的人,又怎么可能感受到华丽的外表下所隐藏的酸楚和危险呢。 “您真是太谦虚了……不过也许正因为如此您才会做出这样的善行吧。”南丁格尔小姐笑得更深了,“老实说,我真的没有想到,您这样的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从巴黎的社交场上走出来,来到这里照顾伤员,这真的很了不起。” “您不也是从伦敦的社交场上走出来的吗?要说了不起,您也一样了不起了。”芙兰总算恢复了镇定,然后同样跟她开了个玩笑,“有时候我们就得做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事情。” “您说得对,我们就是要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情,否则又怎么证明自己来过这个世界呢?”南丁格尔连连点头,“这一点至少您已经做到了,您将因为您的善举而名留青史,而我……真希望我也能够依靠自己的努力,在这段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我深信您绝对能做到的,南丁格尔小姐。”芙兰轻笑了起来,“不过,如果您要达成这个目的的话,那么现在正是时候了,现在有很多伤员需要我们去照顾,不得不说您和您的志愿者们的到来,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好消息。” “这也是我最希望的,请尽快让我们熟悉医院的情况吧。”南丁格尔小姐马上答应了下来,“等到熟悉了之后,我们就可以同样再创建一家医院,这样的话我们就能够为您分担压力、也可以拯救更多人的生命了。” “那好,请跟我来吧,我带您去医院转转。”芙兰直接站了起来,然后带着对方走了出去。 和这位南丁格尔小姐见的第一面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对方确实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人,而且看上去也充满了热忱,因此她也放心了不少。 很快,她们就来到了后院的重伤员看护区。 此时这里正在热火朝天地做着外科手术,一个个伤员被护工们从外面用担架送了进来,然后马上又有一些哀嚎着的、或者因为麻醉剂而沉睡着被抬走,在这个不大的庭院里鲜血四处横流,到处都可以看到缺胳膊少腿的人躺在各个行军床上,此情此景简直就像是个屠宰场一样,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和药味,让人闻之作呕。 为了不打搅正在做手术的医生们,她们都是停留一边观看的,芙兰还一边跟她解说在这个医院里面的注意事项,不过,南丁格尔小姐显然是被这里情况给震撼到了,以至于出现了一些走神。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惨景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脸色变得煞白,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不过芙兰并没有因此而嘲笑对方,因为她自己当时也是这副模样,所以她十分体贴地放慢了语速,并且注意不要打断对方的思绪。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们两个终于从这里的庭院走出来了,而这时候南丁格尔小姐仍旧有些懵然,简直就像是丢了魂一样。 “天哪,这里真是可怕……这些当兵的真是太可怜了。”直到最后,她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回过了神来,然后带着敬佩看着芙兰。“特雷维尔小姐,我真的更加佩服您了,您居然已经在这里忍受了好几个月,这要多么坚定的意志、多么仁慈的心肠才能够做到这一步啊!” “您真是过誉了,这医院里有这么多志愿者,他们都和我忍受着同样的苦难,甚至比我更加艰难,他们都能够忍受我又有什么理由受不了呢?”芙兰摇了摇头,然后又冲她笑了笑,“不过,您的表现也让我感到很惊奇,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很多人都呕吐了,连我自己也很难受,而您居然挺过来了……” “我原以为我的表现很差,原来在您看来还好。”南丁格尔小姐苦笑了起来,“那我总算有点信心了。既然来到了这里,我当然希望自己能够做更多的事。” “嗯,请对自己更加有信心一点吧!”芙兰也适时地给了对方以鼓励,“您有足够的善心,也有足够的头脑,您是能够在这里帮助到更多的人的。” “好,我一定会和您一起,将这个伟大的事业进行到底的。”南丁格尔小姐微微闭上了眼睛,显然十分受用这种鼓励。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又重新开口了,“那么,特雷维尔小姐,您对之后有什么计划呢?” “计划?”芙兰有些奇怪地反问。 “没有计划吗?难道您的这次善举在战争结束之后就结束了吗?”南丁格尔显得有些遗憾了,“那太可惜了。” “嗯?”芙兰更加不明所以了。 “抱歉,特雷维尔小姐。”也许是自觉失言的缘故,南丁格尔显然有些困窘,“我不是在否定您的善举,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在战争结束之后就各自回家,然后一切如旧的话,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恐怕就会黯然逊色……毕竟,您想想看,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停止战争的,至少在我们这一代人活着的时间里面不会停止,因此我们如果只是发发慈悲的话那么什么问题都没办法解决,等到您磨灭了热情之后,这些伤兵们难道又要在无人问津的情况下去承受痛苦的煎熬了吗?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就失去了意义了。” 芙兰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说实话,她最初是为了博取名誉而来的,之前并没有想过战后怎么样,可是南丁格尔小姐这么一说的话,她又觉得很有道理,毕竟战争是永远不会停歇的,如果下次没有自己这样的志愿者,那么岂不是又会回归那种可怕的状态? “您说得有些道理……”最后,她只能认同了对方的说法,“那么您觉得我们要做什么呢?” “要做的事情很明显啊,我们可以将我们的经验总结出来,并且传授给其他人、其他像我们一样热忱地想要拯救别人生命的女孩子手中。”南丁格尔小姐看着芙兰的眼睛,微笑着说,“只要我们的队伍越来越扩大,那么就算未来我们无法再去战场,自然也有和我们志同道合的人会来到那里,延续我们的事业,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 “您是说……让我们创办一些学校?”芙兰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对,我觉得我们可以创办专门的护士学校,让有志于此的女子能够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南丁格尔点了点头,“很遗憾的是,我们的社会对女子并不怎么宽容,他们都觉得女孩子抛头露面十分不体面,更何况去护理别人了,在这种环境下,即使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女子想要去帮助他人,也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梦想……我觉得,我们可以帮助她们,在英格兰,在法兰西,我们都可以去帮助那些和我们志同道合的人,然后她们再去帮助那些病人和伤员,这样,我们就可以以自己的努力,将慈悲洒满到世界上,而不用担心我们的努力被白白浪费了。” “听上去似乎有些道理……”仔细思索了一下之后,芙兰点了点头。 她确实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同时也惊诧与对方的志气,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并不鼓励妇女进行自己的事业,能够产生这种想法并且准备付诸实践的可绝对不是普通人。 “真高兴您能够认同我!”南丁格尔小姐显得十分欣喜,“真的,我抱有这个念头已经很久了,您看,我们确实是处于一个优越的地位吧?从小衣食无忧,家里有大笔的财富,从来不必为生活上的问题发愁……可是,我认为,这种优越的地位也为我们带来了某种义务,我们应该为这个社会做出更多的贡献,否则,如果处于优越地位的我们都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么我们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世界道德堕落呢?如果我们对苦难和伤痛无动于衷,那么我们本身就是堕落的帮凶不是吗?” 芙兰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方的话确实娓娓动听,而且晓之以理,她发现自己已经被说服了。 “好吧,您说得对,我们确实应该多做一点贡献。”最后,她点了点头,“如果您想要创办类似的学校的话,我会给您赞助的,甚至我也可以在法国创办同样的学校。” “感谢上帝!您的慈悲会一直被世人铭记下去的。”眼见自己这么轻易地就说服了对方进行同样的事业,南丁格尔小姐也十分振奋。“特雷维尔小姐,您的美貌可以让您轻易得到世人的赞美和倾慕,但是您的仁慈可以让百年后的人们都铭记您。” 她知道,这位小姐的地位和名望比自己要高得多,如果她也能够做个表率参与到自己的事业当中来的话,那么这项事业一定就能够更加顺利地推行下去。 也就是说,会有更多的人得到应有的救护了。 “请您不要这么说,毕竟这是您的主意,我十分敬佩您能够有这样的志向。”芙兰连忙回答,“我之前没有想过这些事,而您都想到了。” “在古代,虔诚的信徒们相信只要有神的保佑,自己就可以免于疫病,不过现在我们已经从那个可怕的蒙昧时代走出来了,我们都知道,光靠信仰是拯救不了生命的,拯救生命只能靠良好的卫生条件以及合理的医护条件,而这正是我想要去做一个医护者,并且想要创办这种学校的主要原因。”南丁格尔小姐悠然说了下去,无意间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令人温暖的笑容,简直就像是芙兰小时候见过的修女一样,“老实跟您说吧,我曾经怀疑过,以自己的绵薄之力到底能不能够做到这一切,不过在报纸上看到您之后我就放心多了……我深信,只要我们一起努力,这个理想就一定能够得到实现……当然,您不必和我一样投入,您在正常的生活之外花上一些时间来照管这项事业就可以了。” 芙兰这才想到,这位女士已经三十多岁了,却还没有结婚。“这就是您……您不成家的原因吗?” “嗯,是的。我想我们伟大的伊丽莎白女王曾经终身未婚,将自己献给了英格兰,对她我是十分钦佩的。不过,当然了,我不是王族的成员,没有嫁给一个国家的荣幸……”南丁格尔小姐以开玩笑般的口吻说,“不过,我想如果我足够努力的话,我应该是可以把我的一生献给一个高尚的事业的,而这也是我的无比光荣……当然,您就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了。” “您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带着十足的钦佩,芙兰脱口而出。“这样吧,我回国之后就让我哥哥为您想办法得到特许证书,您可以在法国也同样办学,而我将会协助您一起招收学生的。” “不管怎么说,有个当大臣的哥哥就是让人羡慕,好多事情您轻描淡写就能说出来,而别人却不行。”南丁格尔小姐忍不住调侃了芙兰一句。 “这位大臣现在就能够影响到您了。”仿佛是变魔术一样,芙兰从自己旁边拿出了一套白色的裙子来,“这是他和我设计的护士装,请您换上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 铁矿 随着秋天的脚步在大地上徘徊,天气变得越发凉爽了起来,原本苍翠青绿的森林被染成了橙色和黄色,田野之间原本不绝于耳的蝉鸣蛙咏也变得沉寂,无声地预示着不久之后凛冬将至。 可是,和冰凉下来的天气不同,正在欧洲大陆最东面的角落里激烈地进行着的战争却越发如火如荼,战事的规模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生命被当成祭品,永远地停留在了克里米亚的荒原上。 虽然战场是在大陆边缘的角落里发生,但是因为参加者的身份都实在太过于不同寻常,是此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中的三个,因而它注定要集聚整个世界的目光,几乎已经变成了欧洲各国压倒性的议题,并且注定可以改变整个世界的走向。 经过激烈的厮杀之后,这场已经进行了半年的战争开始初步显现出了未来走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俄罗斯的失败将只会是时间问题,英法两国将联合起来利用他们几个世纪所积累起来的财富和技术,用他们优势的海陆军,一点一点地挤压俄罗斯的生存空间,逼迫他不得不俯首认输。 俄罗斯帝国,在1812年击败拿破仑的法兰西帝国时曾经一度烜赫一时,沙皇曾经以欧洲的拯救者自居,而在后面,沙皇们自视为神圣同盟的盟主,欧洲君主们的保护者,俄罗斯的力量看似不可一世……然而,如今它却因为一次次的挫败而名声丧尽,再也不是那个为所有人恐惧战栗的欧洲宪兵了。 “砰!” 在离炮火熏天的克里米亚半岛数千里之外的法国洛林省的一片山林之间,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 不过,这些枪声,并不是意欲夺人性命,而是为了带走其他生灵的生命。 为它伴奏的,也不是战场上喧嚣的军号和声嘶力竭的叫喊,而是一群衣冠楚楚的人们热烈而刻意的欢呼声。 开枪的也不是士兵,而是帝国大臣夏尔·德·特雷维尔阁下。 此时,这位年轻的大臣正兴致勃勃地骑在马上,不时地抬起枪来对着各式的猎物开火,周围围着一群人,要么和他同样对着猎物们开枪,要么就干脆围拢在他的身边,为他的每一次开枪而喝彩,奉承讨好这位大臣阁下。 这片森林,树木茂密而且粗壮,看得出来人迹罕至,树木遮挡了阳光,使得这里的气温比外面更加清凉,而微风当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香味,让每个人都心旷神恬,而在若隐若现的远处,高耸的孚日山脉壮观地停留在远处,从山上缓缓流下来的淙淙溪流,让这里多了一些水流的轻吟,也让这里多了几分柔媚。 大臣阁下是前天来到斯特拉斯堡,对当地的铁路工程和设施进行视察的,而在完成了公务之后,兴致高昂的他又带着自己的随从们南下,来到了这片林野当中,以打猎的方式来为自己进行放松。 因为大臣这样任性的举动,他的随从们和其他一些被他召集过来的人们,也不得不跟随着大臣阁下一起来到了这里,并且和他一样参与到了打猎当中。 有些人对此乐此不疲,因而兴致勃勃,而有些人则对此不感兴趣,所以只是装模作样地来应付一下而已,不过,不管他们作如何想,他们都得到了良好的招待,倒也没有因此而感到被怠慢了。 “砰!” 在又一声的枪响之后,一头小鹿被撂倒了在了地上,此时大臣阁下似乎终于觉得有些疲惫了,他将自己的枪递给了随从,然后随手勒紧了马的缰绳。 他打下来的猎物将会有专人收集起来,等到了晚上将会作为食材被送上餐桌,自然不劳他费心。 “先生,您累了吧?”同样骑着马的、跟随大臣阁下而来的亲信玛丽·德·莱奥朗小姐,体贴地向他递过了自己的手绢,“您休息一下吧。” “谢谢,玛丽。”夏尔接过了手绢擦了擦自己的额头,然后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人们,“诸位,感谢你们陪伴我打猎这么久……我们去吃午餐吧!” “好的,阁下!”他的话,一如既往地得到了人人的赞同。 很快,他们就在林间的小路当中穿行而过,来到了一座宅院当中。这座隐藏在乡间宅屋占地很广,虽然陈设并不奢华,但是布置的十分精致,而且各种设施都十分齐全。在宅屋的二楼上有一个大平台,上面此时已经布设好了餐桌,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野味和水果,而就在餐桌的旁边,一支小型的乐队正在奏鸣着轻柔的乐曲,在为人们的进餐伴奏。 在平台上可以远眺远处的森林和溪谷,绿色和橙色的树叶在每个人面前绘制出了一副美妙的图画,而更远处的高山更加显得巍峨瑰丽,在这种的幽静环境下,听着悠扬舒缓的乐曲,享用着这些经过了精心烹调的野味,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享受。 看到此情此景,又有谁还会去想到,此时正有不知道多少法国青年人正在战场当中蒙受煎熬,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还不得不去流血牺牲呢? 新发迹起来的第二帝国的权贵要人们,渐渐地通过从国家预算里面捞取资本,很快就摆脱了原本的窘境,积累起了大笔财富,而和所有暴富起来的人们一样,他们都不怎么珍视自己得到的资财,各个都有挥金如土的气概,比起皇族的那些亲王们在巴黎的煊赫排场,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排场并不算惊人,可是依旧是普通人所无法感受的,更加是那些在前线厮杀的青年人们做梦也不敢想象的。 在众人的注目当中,特雷维尔大臣拿起了酒杯,微笑地看着所有人。 “诸位,让我们首先为帝国军队的胜利干杯吧!帝国万岁!” “帝国万岁!”其他人也纷纷拿起了酒杯,共同庆祝了帝国军队最近在克里米亚半岛上得到的胜利。 在最近,帝国在克里米亚半岛上的捷报频传,国内原本开始产生的怀疑也厌战情绪也慢慢地消退了,在帝国御用媒体的鼓吹下,开始伊始的那种激昂的民族狂热又重新成为了主流。 毫无疑问,战场上的胜利巩固了帝国的地位,眼看原本不可一世的俄罗斯帝国在法兰西面前节节败退,人们自然也就不会再去怀疑帝国的根基是否稳固。 由此,拿破仑三世皇帝发动这场战争的一个目的已经实现了,他的帝国终于被法国人民所认可,也许在往后善变的法兰西人又会重新质疑他的皇位,但是至少现在,他已经是被承认的帝国主人。 “诸位,现在在战争当中帝国毫无疑问占据了上风,虽然那些喋喋不休的反对者们,怀疑我们的能力,质疑我们的实力,但是,我们终究在挫败俄国人,让他们节节败退,展现出了法兰西的精神。”以惯常的演说性的语调,夏尔对着这群人说,“尽管不得不承认,我们不能以速战速决的方式让俄国人快速被击溃,但是皇帝陛下、以及帝国的大臣们都十分相信,俄国人迟早会在这样的消耗面前支撑不住,跟我们寻求媾和,而且这一天将会很快到来!” 和往常一样,夏尔的话又迎来了一阵附和,这些客人们纷纷窃窃私语,询问着帝国在战场上的每一个进展,并且为胜利一次次地干杯。 然而,战争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一场远在天边的游戏而已,不会给他们带来多少祸患,只会给他们带来光荣,他们就像是观剧一样注视着这场战争。 能够蒙大臣阁下亲自召见,这些客人们自然非同一般,他们是阿尔萨斯和洛林省最大、最有代表性的一群矿主。 在东部的几个省当中,铁矿石的蕴藏量十分丰富,从古时候开始就是著名的铁矿产地,而到了如今这个时代,因为步入了工业化进程,所以各国对铁矿的需求也就更加巨大,于是这些铁矿也就显得越发重要。 此时已经成为了最大的工业生产中心和炼钢企业中心的吉维尼,就十分依赖于大量而持续稳定的铁矿石供应。 然而,在如今这个年代,这些矿主们还没有形成未来的那种庞大的厂矿企业,经营方式还很原始,并且,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各自为政,没有足够的资本介入,所以他们仅仅经营自己的铁矿就已经耗尽全力,让他们自发地来进行扩大生产,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也正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特雷维尔大臣才将他们召集在了一起。 在午餐吃得差不多,人人兴致高昂之时,夏尔终于停下了和旁人的闲聊,然后直接站了起来。“诸位,在正式的谈话开始前,请允许我代表政府和皇帝陛下,感谢你们多年来为国家所做的贡献。” 这话一出口,马上就在人群当中引发了一些紧张和慌乱,毕竟帝国如今的上层人物的行事作风大家都十分明白,这样一位大臣、而且是如此受宠的大臣阁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有些让人怀疑帝国政府有所图谋。 “大臣阁下,您说得太客气了,我们只是一群外省的小商人而已,哪里敢说什么贡献?陛下和您才是在为法兰西做贡献。”一位大矿主连忙也站了起来,对夏尔躬了躬身,“当然,如果帝国政府需要我们出力的话,我们愿意尽我们所能来帮助国家……” 作为在当地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矿主,他们最为害怕的就是帝国政府或者权贵强制摊派一些勒索性的捐款,毕竟他们的身家丰厚,而且个个都沾满了矿工的鲜血,是政府最喜欢也最容易能够勒索到的对象。 更加麻烦的是,因为他们的资产都是难以转移的矿区,所以连拒绝勒索都很难。因此,在传统上每次遇到麻烦的时候,他们先是会选择抵抗,在没办法的时候就宁愿破财消灾,以免被人直接搞垮。 而如今帝国统治如此森严,德·特雷维尔大臣更加是凶名赫赫,所以他们甚至一开始都不敢生起抵抗的念头,宁可破财消灾,所以在被大臣阁下召集过来的时候就做好了挨宰一刀的准备,哪敢在大臣阁下面前强横。 对他们来说,被大臣勒索了一道虽然令人心痛,但是如果能够借此机会得到这样一个保护伞的撑腰的话,对他们来说反而是很划算的生意。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都踊跃地来到这里觐见大臣阁下,并且拼了命的奉承他。 “你们不要误会,帝国政府并不打算让你们捐献,至少现在不是,政府是尊重和保护你们的个人财富的。”在人人慌忙谦逊的时候,夏尔忍不住又笑了出来,然后抬起手来,制止了这群人的话,“我并没有在开玩笑,我是在说真心话……先生们钢是工业的粮食,而铁矿自然就是钢的粮食,没有足够的钢铁,我们就无法铺设足够的铁路,建设足够的建筑,甚至都无法用足够的枪炮来保卫帝国……所以,说诸位掌握着帝国的命脉,是并不夸张的。正因为体会到了你们的重要性,我才会将各位召集起来。” 夏尔的话如此和风细雨,让这些矿主们都稍稍放下了心来,不过他们依旧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位大臣阁下的话里面到底有什么深意,因此也没有人直接附和,大家只是看着大臣阁下,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宣告。 “现在,我想你们已经明白了铁矿对于帝国的重要性了,那么,处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满足工业界日益扩大的需要,帝国政府就必须加大铁矿的生产,而作为相关的专业人士,政府就需要各位的帮助。”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夏尔先是重新喝了一口酒,然后悠然地说了下去,“希望各位能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有序地扩大铁矿的生产。你们所需要的资金,可以由国家来进行资助。” 接着,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又加上了一句,“当然,考虑到资金的安全性,在资助各位的同时,帝国政府不得不做出一些结构上的调整……总的来说,政府希望各位能够以更加现代化的方式来运行各自的铁矿,统一地为国家效劳。” 第二百三十四章 颐指气使与温婉可人 大臣阁下的话让这些商人们依旧摸不着头脑,不过至少让他们稍稍地安下了心,明白了这次他真不是为了索要上供而把自己召集过来的。 不过“以更加现代化的方式来运行各自的铁矿,统一地为国家效劳”这句话,充满了太多令人遐想的空间,所以他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更加害怕帝国政府在这些言辞下面隐藏了什么祸心。 “我知道,我说这些东西,你们现在还是不太明白。”夏尔倒知道他们的心中所想,所以马上就开始解释了,“但是请你们放心,帝国政府对你们毫无恶意,相反,陛下希望你们都能够经营好自己的矿山,为帝国的经济繁荣做出更加卓越的贡献。” “请您详细跟我们说明一下吧,阁下。”一位矿主大着胆子说,“作为帝国的忠实拥护者,我们十分乐意服从陛下的命令,只要陛下给我们指明道路,我们将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绝不会有任何迟疑。” “首先,我们需要扩大已有的矿业协会的规模,让各位名下的矿山都能够接受一个统一的组织的安排。”夏尔马上跟他们解释了起来,“其次,矿业协会将会在帝国政府的指导下,每年确定从市场上募集资金的规模和方式,然后由各家金融机构来为其融资,这些融资将会受到政府的担保,用于旧有矿山的维护和新矿山的开发,帝国政府不会干涉各位的实际经营,但是必须派出代表来监督协会的运行……” 本质上,帝国政府的这项举措,是夏尔在铁路行业和航运行业所作所为的翻版——那就通过资本扶持和国家行政力量,促进行业的垄断化。 他们的目的就是构成一个庞大的矿业—钢铁行业的复合体,同时在政府和金融界的支持下,实现对这两个行业的垄断。因为矿业和钢铁行业的特殊属性,他们的垄断也几乎可以说是对整个工业界的基础性垄断,整个国家经济都将受到强烈的影响和控制。 而因为矿产和冶炼行业的特殊性,又极端依赖大规模的铁路运输,因而又和铁路企业出现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依照这样的计划,很快就可以实现一个工业巨头的团体。 这种垄断性的组织,自然也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方向,而由于这些工业巨头所拥有的巨大资源,天然地就会和政治分不清关系,也极度依赖政治权力的保护和扶持。 也就是说,在帝国皇帝的精心努力下,国家政权将与大企业主、金融贵族与工业巨头们融为一体,构成了一个将旧有的土地贵族排斥在外的新统治集团,而这种新融合起来的统治集团,又必须集中在帝国最高统治者的身边,成为帝国皇帝可以依赖的统治工具。 皇帝陛下刻意想要扶持一个工业化时代所造就的新的统治团体,将会成为帝国长期维持下去的主要支柱,为波拿巴家族的帝国所用。 财阀,工业巨头,军事贵族,和庞大的官僚体系,也就将成为帝国的三根支柱,共同维系着帝国的统治。 而夏尔,作为皇帝陛下这个野心勃勃计划的主要执行者之一,他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维护波拿巴家族的统治而已,他也在慢条斯理地在这个体系当中扶持自己的力量,让特雷维尔家族也成为这个新的统治集团的核心一员,就目前来看,他做得还十分顺利。 毕竟,虽然特雷维尔家族并没有控制东部的这些铁矿,也无意于去和这些地头蛇们抢食,但是他控制着帝国的铁路网,没有他发话,这些矿主们只能守着一堆挖出来的铁矿石发愁,最后还是只能在他面前谄媚讨好。 大臣阁下的话,惹来了这些矿主们的阵阵骚动,此时他们的疑虑已经渐渐消退了,他们发现了皇帝陛下对他们的扶持态度,并且为此而欢呼雀跃。 “我们十分感激陛下对我们的关心。”很快,这些矿主们就纷纷对夏尔表忠心了,“大臣阁下,请您转告陛下,我们将会以全力来配合陛下的意志以及他所有的构想,我们将会是帝国政府的绝对支持者。” “我会的,诸位。”夏尔笑着点了点头,“当然,也许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能直接前往巴黎面见陛下,说不定有人还能得到封爵——您知道,陛下是很慷慨的人。” “当然了,当然了!”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 “让我们为德·特雷维尔元帅干杯吧!谢谢这位伟大统帅,为法兰西洗雪耻辱!”就在这一片喜庆的气氛当中,一位客人拿起了酒杯向所有人喊了出来,他当然不仅仅是在恭维那位远在克里米亚半岛的元帅而已,更是为了讨好现在坐在他们面前的特雷维尔大臣阁下。 而就在这样的欢快气氛当中,一直坐在夏尔旁边默不做声的玛丽·德·莱奥朗小姐陪伴在大臣阁下身边一直和这些客人们畅快地交谈着,经过了这几年的经历,她已经见惯了大场面,应付这种场面已经是游刃有余,并且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些矿主们的恭维。 不过,这些矿主毕竟是东部的外省人,没有浸染在巴黎社交界那种讲究风雅的圈子里面,所以恭维人的时候难免有些简单粗暴,不过玛丽却并不因此而感到不满,反而愈发地享受着他们近乎于谄媚的恭维。 而就在宴会进行到了午后时分的时候,大臣阁下似乎有些事情,于是离开了这个二楼的平台,而德·莱奥朗女士则被留在了这里。 “很抱歉,因为夏尔的一时兴起,所以将诸位请到了这里来……希望没有影响到诸位的日程。”在夏尔离开之后,原本默不作声的玛丽终于笑着开口了,“不过也请你们理解一下,夏尔每天经手的事情太多了,实在是忙得让人心疼,所以他希望能够借着这个机会来放松一下。” “不,我们很荣幸能够和大臣阁下见面,并且聆听他的指导。”一位矿主连忙回答。 “可是,说是放松,最后还不是在为皇帝陛下办事,本来他是答应我这几天好好带我一起逛一逛山林的,结果呢?最后还是搞得这么忙,我算是领教了,这些当大臣的都不是在为自己活着了,真没意思。”玛丽突然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发愁,“您知道的,大臣的生活清苦,还要养那么多人,整天事务缠身,可不像你们看上去那么风光啊……” “呃……”一时间没有人再接她的话,这些矿主们机警地互相对视了几眼。 这些矿主们毕竟也都是人精,他们都已经看出来了,大臣阁下特意将自己的情妇带过来可不是为了摆个样子的,而是为了谈论一些他自己不方便谈论的事情。 有些人心里则在哀叹,心说这位京城里的权贵,虽然看上去如此让人如沐春风,但该来的勒索终究还是免不了。 同样的事情,大臣阁下做得文文雅雅,从不亲自出面,实在是有贵族之风。 “是啊,我们都十分钦佩大臣阁下为帝国所做的贡献。”这些早有准备的人们拿出了事前说好的说辞,“我们都认为,以他对帝国的贡献,他应该得到更多的报酬。” “哎,您想到哪里去了?我这可不是在为大臣阁下索要什么,只是在诉诉苦而已。”玛丽又皱了皱眉头,似乎更加不高兴了,“夏尔是一心为国的人,他的正直廉洁可不应该被人玷污。” 说实话,如果是在巴黎的话,她根本不需要说到这一步的,可惜这些外省土豪不懂得首都那一套,非要她挑得这么明,不过这并不让她感到反感,反而更有兴致。 好在,在互相对望了几眼之后,这些人终于明白了这位女士的含义。 “女士,我们当然不会怀疑大臣阁下的报国之心了,我们十分钦佩大臣阁下,并且不会去损害他的名誉。”一位矿主小心翼翼地说,“不过,我们感谢您一直对大臣阁下的照顾,所以希望能够为您送上一些礼物,让您能够在未来更好地照顾他……” “照顾他是我的职责,您太客气了。”玛丽总算露出了笑容,似乎是让这个回答过了关。接着,她抬起头来看了看这座宅邸,“这里已经被夏尔送给我了,我很喜欢这里的景色,每年夏天的时候我都打算过来消夏,到时候还请你们能够多给我捧捧场……” “这当然是应该的,应该的!”所有人连连点头,也让玛丽更加眉开眼笑。 在巴黎,她需要顾忌社交界的传言,更需要顾忌会传出小道消息到夏洛特夫人的耳中,所以还算是有些收敛,可是跑到了外面来,就没必要有那么多的顾忌了,她在旁人们面前简直就是在以特雷维尔夫人的派头自居。 而其他人虽然都知道她并非特雷维尔夫人,但是并不敢因此而怠慢半分,生怕得罪了这位显然极受大臣喜爱的女士,所以她在这里享受的就是夫人般的礼遇,几乎是有求必应。 这当然极大地满足了玛丽的心,每当被众人如此小心翼翼地恭维着的时候,她就越发感受到了权力的美妙——自然,也就越发感受到了跟在夏尔身边的重要性。 很快,这次的宴会告一段落了,这些矿主们要么散去,要么继续留在这里打猎,而又有另外一批人从附近的铁路车站下车来到了这座乡间别墅当中。 身为这里的主人,玛丽十分客气地接待了他们,并且毫无保留地展示了自己和夏尔的密切关系,不过,这次这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因为夏洛特的哥哥、特雷维尔公爵的长子和继承人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先生也在其中。 自从之前仕途挫折之后,他转投到了妹夫的帐下,并且被夏尔委以重任,担任全国军需生产的监督员,之前一直在各地视察。而在夏尔来到了东部之后,正好也在东部的菲利普不敢怠慢,特意赶到这里来向妹夫述职。 此时的他,相当的春风得意,在孔泽和芙兰两个人都离开了法国前往克里米亚之后,他称得上是扬眉吐气了,终于摆脱了两个名义上地位比自己低实际上却一直可以干涉自己的人,享受权势的美妙感觉。 不过在今天,他的感受就没有那么美妙了,因为在宅邸的大厅当中,当他想要上楼去找夏尔的时候,玛丽突然出现拦住了他。 “先生正在休息,请留步。”玛丽带着笑容看着菲利普,“特雷维尔先生,现在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要么您等我通报。” “我要见夏尔还需要您通报?”菲利普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半是调侃半是讥讽地说,“女士,您这就有点儿乱来了。” 在来到了夏尔的帐下之后,他马上知道了玛丽的存在,并且看出了妹夫和她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过在巴黎当惯了浪荡子弟的菲利普对此并不怎么在意,也从未因此而指责过夏尔,反而带上了一种“原来夏尔也会玩玩啊……”的感叹。 不过,当发现这位德·莱奥朗小姐似乎有些想要在自己面前摆谱的架势之后,情况就不同了,菲利普可是一直以特雷维尔家族继承人自居的,虽然现在地位有些尴尬,但是他可不认为一个情妇居然敢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 “作为夏尔身边一直以来的助手,我当然可以为他通报了,先生。”玛丽仍旧笑容不改,“再说了,夏尔一直这么忙,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下,您又怎么忍心去打搅他呢?” “夏尔?您这也叫得太亲密了吧?不知道人还以为您才是我妹妹呢!”菲利普又大笑了起来。“小姐,我知道您是个聪明人,但是这世上的聪明人很多都喜欢得意忘形,您可不能学他们啊……” 一瞬间,两个人之间虽然摆满了社交场上惯有的笑容,但是气氛却剑拔弩张了起来,两个人显然都有些生气了。 当然,菲利普完全不气对方勾引了自己的妹夫,成了妹夫的情妇,他真正气的是这个女人颐指气使,大有不把自己这个公爵继承人放在眼里的架势,更加不愿意在夏尔的这个小集团里面屈居于这个女人之下。 说到底这不仅仅是意气之争,这还是地位之争。 菲利普饱含讥讽的话,让玛丽眼中寒光一闪,但是她很快就忍了下去。 “难道只有您妹妹才配得上用这个名字吗?我不这么认为。”玛丽微微笑着,“我一直以来都和夏尔亲密共处,他的事业就是我一直见证和辅佐下成长起来的,也正因为如此夏尔才如此倚重我,至于您的妹妹……唔,她安享尊荣,我是很羡慕的。其实您不也是如此吗?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请夏尔亲自消灾的……” 一说到这里,就戳到了菲利普的痛处,让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狞恶了起来。 “这可真是抱歉,谁叫我们是特雷维尔家族成员呢?我们的路总会比旁人更加好走一点。”沉默了片刻之后,菲利普略带威胁地说,“小姐,本着我们之间的友谊,我真诚地奉劝您一句,您还是收敛点吧,我刚来这里都知道了,您公然向那些矿主们索贿,这是在败坏夏尔的名声!要是夏尔知道了,不知道该多生气?还是那句话,您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那您呢,难道您就没有向企业索贿吗?”玛丽冷冷地问,“或者您以为其实我不知道?” 这句话,让菲利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哦?还真以为您做得很隐秘啊?也不想想,这些年来我认识多少人,我想知道的事情还真没有多少不能知道的。”玛丽冷笑了起来,“您说人不要自作聪明,这话简直太对了。” 菲利普没有再说话了,只是睁大了眼睛瞪着玛丽。 “您跟企业界索要好处,这一点没关系,也没有人会因此而指责您。”玛丽继续说了下去,此时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在夏尔面前的那种荡漾的笑容,反而冷若冰霜,语气也十足的强硬,“但是我要提醒您一句,您最好要把事情做得漂亮一点,免得给自己和夏尔带来麻烦。好了,现在您先去休息吧,等到夏尔休息好了我会为您通报的,到时候您再去见他。” 菲利普还是没走,依旧阴冷地看着玛丽。 “怎么,还不死心?”玛丽瞥了他一眼,略带挑衅地问,“我们要不要拼上一场,看看最后谁倒霉?” 菲利普此时心中已经是怒火万丈,但是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完全发泄出来。 此时的他还真没有自信,自己能够取代这位小姐,毕竟她确实很得宠。 小妖精,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你好看。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说,然而脸上却展露出了笑容,妥协退让了一步。 “哎,我们都是在为夏尔效劳,您又何必把话说到这一步呢?”他微微向玛丽躬了躬身,“好吧,我先休息下吧,这里的风景确实挺不错的。” 毕竟是世家子弟,菲利普拿得起放得下,一下子又显得和玛丽十分熟稔,仿佛是老朋友一样。 “这里确实是个好玩的地方。”玛丽又重新微笑了起来,“您放心,作为这里的主人,我会好好招待您的。” 接着,她转身走上了楼。 很快,她来到了夏尔所处的房间当中。 此时的夏尔正躺在床上闭目假寐,他中午喝了不少酒,而且最近有些疲劳,所以想要休息下。 “把菲利普打发了?”一听到脚步声,夏尔就直接问。 “是的,几句话就打发了。”玛丽点了点头,“您还不知道他吗?平时意气高昂,但是外强中干,一跟他来硬的他就会缩。” “哎,别这么说他,再怎么也是我内兄……”夏尔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不过也好,菲利普是该被敲打一下了,最近他做得十分有点过头了,已经有好几个人在我面前告状。” “他还说要跟您告我的状呢,说我在索贿。”玛丽略显得委屈地说,“不过他倒也没说错,我确实是在索贿……当然是在为您了。” 一边说,她一边也脱掉了鞋子,然后直接躺倒在了床上,依偎在夏尔的身边。 此时的她,表情温婉,语气也十足的柔媚,一点也没有在那些矿主们和菲利普面前嚣张跋扈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只小猫一样。 “唔……”当她温软的身体凑到了自己的身上的时候,夏尔发出了一声舒服的闷哼,然后睁开了眼睛,略带歉意地看着对方,“哎,抱歉……这都是为了我,让你辛苦了。” “没什么,我乐意为您扮演恶人,至少您给了我我想要的东西。”玛丽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揽住了夏尔的腰,“其实我倒是很乐在其中呢,我老早就喜欢对他们颐指气使了,只可惜一直以来没机会。” “不用担心,以后你就会有的是机会了,只怕你厌烦呢。”夏尔轻笑着调侃了一句,“跟这些人打交道多了,很容易就产生厌倦了,因为都是利益的你来我往。” “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厌倦的,倒觉得挺有趣的呢。”玛丽摇了摇头,然后把头埋到了夏尔的胸前,“斗这些人总让我觉得心情舒畅。” 夏尔耸了耸肩,也许是因为早年经历的缘故,玛丽有一种很强烈的报复心态,而且十分迷恋权势,不过他倒也并不反感,因为玛丽实际上很知道分寸,而且她更加知道,一切权力的来源是什么。 被她依偎在身旁,感觉到胸前传来的热度,他突然感觉有些兴致了。 他猛然抱紧了玛丽,然后直接翻身压了下去。 “轻点儿啊,可别伤到孩子了……”玛丽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他的耳边呢喃。 “什么?!”夏尔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软下来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承诺与离间 “什么?!”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夏尔一下子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惊讶地看着玛丽。 “你……怀孕了?”片刻之后,他才迟疑着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差不多是前几天才知道的……”玛丽微微垂下了视线,似乎有些娇羞,“那个……嗯,两个月一直没来,所以我就让医生看了看,他们把这喜讯告诉了我。” 接着,她突然又抱紧了夏尔,脸上露出了真正喜悦的笑容,“先生……我们就要有孩子了!这几天我一直没有说,就是想要现在给您一个惊喜。” “是啊,我们有孩子了。”夏尔略微干涩地重复了一遍,看上去还没有从惊诧当中恢复过来。 “怎么,难道您不高兴吗?”玛丽的笑容凝固了,睁大了眼睛看着夏尔。 “怎么会,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太意外了而已,一点事前准备都没有!”夏尔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了。 他连忙打起了精神,然后伸手抚摸了一下玛丽的脸颊,缓解了她的情绪,“好了,现在我已经反应过来了,我很高兴,玛丽……” 虽然现在有些意外,但是仔细想想的话也在意料当中,玛丽老早就想要一个孩子了,之前就跟夏尔说过很多次,最近两个人虽然事务繁多做的次数不是很频繁,但是怀上孕倒也不奇怪。倒不如说,她是如愿以偿了。 哎,怎么一眨眼就成了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啊,这才几年?而且,偏偏又是在这个时候……夏尔在心里苦笑。 不过,既然现在木已成舟,而且玛丽很想要这个孩子,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夏尔也没有心情再和玛丽来一次了,尽管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只是抱着玛丽,轻柔地抚弄着玛丽的金色头发,惹得她不时地发出舒服的呢喃,简直就像是在抚弄一只猫一样。 “先生,您是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呢?”他们这样依偎了许久之后,玛丽才舒服地问。 夏尔突然记起来了,夏洛特在怀孕之后就问过这个问题,似乎每个女人怀了孕之后都会问出这个问题。 “这个……我并没有特别的要求,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都会喜欢的。”夏尔马上回答。 这倒是实话,他现在不缺孩子——夏洛特已经给他带来了两个儿子,萝拉也生下了一个女儿,对他来说,再多一个儿子或者女儿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我第一个……果然还是想要个儿子呢。”此时夏尔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常的尖刻和凌厉,只剩下了柔和的憧憬,在夏尔耳边低声说,“以后再要个女儿吧。” “好,好,希望如此。”夏尔连声点头。“玛丽,一切都由你吧,你开心就好。” “得了吧,这时候您说什么漂亮话呢?怎么可能真的一切由我……您?”玛丽像是调侃似的捏了捏夏尔的脸,“在这里算是勉强能够听我的吧,可是回到巴黎之后,我还不是一样得躲在人后面……” 玛丽的话,让夏尔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心里也知道,玛丽说的是实情,他毕竟是有妻子的人,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倒还好,可以随便行事,但是回到了巴黎就肯定不一样了,他只能把玛丽的事情隐藏下来。 “对不起……”他有些歉疚地说。 “别这么说,先生,如果您真觉得抱歉的话,这阵子就带我在这边好好玩玩吧,把排场搞大点!”玛丽忍不住笑了出来,“还有……接下来我恐怕就没办法陪您到处跑了,事情也不能多做,这一点您得先做好准备……” 这倒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玛丽既然怀了孕,虽然现在还早,不至于影响到行动和精力,但是接下来再过几个月之后,肯定就只能静养不能到处走了,手上的事务也肯定受到影响。 所以现在就要给她物色接替的人选了。 “你想过有谁来接替你了吗?”夏尔马上问。“这样的人选可不是很好找,现在就该去想办法了。” “这几天我想过这个问题了,所以最近我把我手上的事务都整理了一下,按重要性分成了两类。”夏尔没想到玛丽似乎是胸有成竹,在他发问的时候就继续说了出来,“那些陪同您视察,或者要到别处去督办的事务,或者是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交给别人吧;至于您的行程安排,您的文书往来,还有铁道联合会的事情,反正这就是一些文书上的工作,就算不用到处跑我也能够处理对吧?” 说完了之后,玛丽略有些紧张和期待地看着夏尔,似乎是有些担心他。 很明显,出于本身的性格,玛丽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件重要的事情脱出她的掌控的,所以哪怕承受在怀孕的时候伤神之苦。 “这样……对身体不太好吧?”夏尔当然明白她的想法了,他本身倒也不反对,只是有些担心而已。 “没关系,我身体好得很,撑得住。而且这些事情很重要也很机密,我不敢交给一般人去处理,您也不放心吧?”眼见夏尔不持否定态度,玛丽于是安心了不少,突然冷笑了起来,“再说了,我可害怕得很,真要什么都不管的话,恐怕又有什么人趁着我们不在的时候爬上了您的床,那时候可就麻烦了……” 这话说得让夏尔有些尴尬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继续抚摸玛丽的脸颊制止住了她的话。“好啦,别说了,都按你的办法来吧,别惹出什么事端就好了。” 玛丽微微眯上了眼睛,然后长舒了一口气,“真难得见到您这么温柔的时候……先生,我们今后就不一样了。” 夏尔默然点了点头。确实不一样了,之前他们说到底只是情人和情妇的关系,在社交场上比比皆是,可是如今,很快就要多了血脉的羁绊了。 不管对别人如何,至少对自己,玛丽一直都是十足的忠心,而且以最大的热情协助了自己的事业,她确实有资格得到这样的奖赏。也许她有缺点,也许她是因为自己的权势才如此投入,但是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我以前从没有想过我能不能当好一个母亲,可是现在我倒是有点儿担心了,孑然一身的时候我几乎什么都不怕,因为我再惨也惨不过被父母关进修道院的时候了,左右不过就是个死嘛……”玛丽突然苦笑了出来,然后以一种奇怪的语气说,“但是先生,现在不一样了,我可以死,但是绝不愿意看到孩子也落到同样的地步,我一想到孩子可能会遭到什么灾厄,我就会害怕得难以忍受。也许您会责备我多愁善感,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去想一些可怕的事情。” “有我在,能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呢?”夏尔反问。“别想那么多。” “要是夏洛特夫人知道了这些事情,恐怕会怒不可遏吧。”玛丽马上回答,“如果她对我们做出什么事情来呢?那够不够可怕?” 这话让夏尔一时语塞。 如果让夏洛特知道了,以他对夏洛特性格的了解,恐怕真的会有点可怕,没准甚至玛丽会有性命之忧。 “您看?我说是吧?”玛丽从夏尔的表情当中看出了他的犹豫,继续苦笑,“先生,您放心,哪怕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也会继续保重自己的,绝不会让自己轻易就遭受什么危险……” “你放心吧,玛丽,我说过很多次了,现在也可以再说一遍,我是绝对不会抛下你的。”夏尔终于忍不住了,于是跟玛丽做出了承诺,“只要有我在,你和我们的孩子都会安全无虞。” “如果夏洛特夫人知道了,并且有所行动呢?”玛丽追问。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负责,她要做什么就冲我来好了,我不允许她迁怒于你。”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回答,“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就要保护你们的安全,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自己承担下来的。” “您害怕她。”一直盯着夏尔的玛丽突然说。 “我为什么要害怕她?”夏尔忍不住反问。 “是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您需要害怕她,明明她不能拿您如何的。可是您就是害怕,这有什么办法呢……”玛丽叹了口气,似乎对夏尔的态度有些失望,“您又不是不了解它,如果她真要做出什么来的话,您说几句威胁的话又有什么用呢?好吧,我祈祷一切都能如同您所希望的那样,让她一直蒙在鼓里吧……” “我那不是害怕她!”夏尔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我只是感到很抱歉而已,你想想看,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她爱了我十几年了,她还嫁给了我、为我生了两个儿子!难道我不是亏欠了她吗?” “您给了她所有的尊荣,还让她成了皇后陛下身边最得宠信的人,这还不够吗?”玛丽有些奇怪地反问,“至于您所想的亏欠……多少个世纪以来,我们的祖祖辈辈不就是这样过来的?您有什么亏欠她的地方呢?没有人对她的地位有什么威胁呀,她大可以安享她的富贵……只要别干涉您的生活就好了,难道互相尊重互相体谅都做不到吗?” “这是两回事。”夏尔皱起了眉头。“总而言之,你不要多想了,夏洛特不能伤害到你,我也不会让她这么做,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也没必要担心那么多。” “那好吧,先生,我们不谈这个了。”玛丽重新闭上了眼睛,将脸贴到了夏尔的脸上。“我们再好好休息一下吧,今天真的有些累了。” 她一向心思缜密,此时也看得出来夏尔已经到了极限,自知自己已经到了能试探的极限,再说下去恐怕真就要惹得先生大怒了。 反正,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怎么说,只要有夏尔的话,她就可以得到足够的保护,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她和她的孩子。 不过在内心深处,她微微有些失望,她之前屡次被夏洛特出言奚落,心里也恨极了这位自视极高、傲慢残忍的夫人,因而一心想要让给她上点眼药,可是她也知道凡事有度,先生显然不想再听了,再说的话只能起到反效果。 “哎……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谈吧,我先休息下。”这些烦心的事,让夏尔原本愉悦的心情瞬间跌落到了谷底,最后长叹了口气,抱紧了玛丽,又重新沉沉地睡了下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俯首听命 也许是因为最近实在太忙碌以至于身心疲惫的缘故,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夏尔才终于从睡梦当中醒了过来。 玛丽早已经醒了,不过她一直都很注意不打搅先生,所以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等到夏尔醒过来的时候,她又兴冲冲地回到了房间里面。 “早上好,先生。先喝一点儿吧,昨天您可真是喝多了……”玛丽坐到了床头,然后端上了醒酒用的茶水凑到了夏尔的嘴边,“来,先喝点儿吧。” 此时的她穿着薄薄的粉色呢绒睡衣,领口松松垮垮露出了大片的肌肤,这慵懒然而殷勤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新婚不久的妻子一样。 夏尔顺着她的怀抱抬起了身体,半坐在床头上,然后低下头来喝了杯子里面的茶水,一下子感觉精神又好了很多。 接着,他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伸了个懒腰,“谢谢,玛丽。” 然后他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走了下来,而玛丽这时候也从床头柜子边拿来了他的外套,小心地帮助他穿了上去。 看来她对夏尔昨天的回复和保证很满意,所以今天比往常要更加殷勤顺服许多,一心想要让夏尔不至于后悔自己的决定,在她刻意的服侍当中,两个人恍惚当中好像就真的成了夫妇一样。 只不过,他们两个都清楚,这一切只是在这个穷乡僻壤之下的假象而已,当回到巴黎的时候,这个假象就将被现实所击碎。但是,即使如此,他们至少现在可以安然享受这份假象所带来的甜蜜。 在帮助夏尔穿好了外套之后,玛丽也给自己换上了衣服,接着玛丽挽着夏尔的手走了出去,焕然一新的两个人一下子就回到了平常那种衣冠楚楚、从容自若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一样。 当他们来到会客室的时候,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向夏尔示意,而领头的菲利普·德·特雷维尔以隐含着忧虑与厌恶的视线暗暗扫了玛丽一样,然后直接走到了夏尔的面前,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夏尔,早上好!好久没见你了,我真是怪想念的。” “菲利普,好久不见。”夏尔也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手。 在场的人们里面,也只有他才能够以这样毫无拘束的态度和大臣阁下交流,毕竟他可是大臣阁下的堂兄兼内兄。 两个人寒暄了片刻之后,夏尔带着菲利普等一群人又来到了二楼的天台上,玛丽也跟在夏尔后面,最后坐到了他的旁边。 而这时候,宅邸内的仆人将咖啡送到了桌前。 “菲利普,这次我将你叫过来,是有事情要给你交代的。”夏尔随手拿起了咖啡,喝了一口,“前线传过来了许多电报,一直宣称补给不足,缺乏各种急需的物资,这说明物资供应情况一直都不太令人满意。” 自从战事开始之后,菲利普就被夏尔安排去监督各地的军备生产情况,因此前线抱怨供应不足的时候,他肯定就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如果不是夏尔顶住了许多对他的质疑的话,恐怕迎接他的就不仅仅是质问了。 菲利普没想到夏尔一上来就跟他说得这么严重,所以一下子有些不安,他尴尬地沉默了片刻之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了,“这个问题确实很麻烦,我们也在努力解决。虽然后方的企业和工人们都已经在加班加点地满足政府的订单了,但是……这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解决。” “前线可给不了我们多少时间,我们不能当做普通的事情优哉游哉地去办。”夏尔摇了摇头,显然不认可菲利普的说法。“另外,政府给了你权力,你就应该好好使用,不能辜负所有人的期望,不是吗?要知道现在全国人都在看着前线的战事,万一有点闪失,不光是你,就连我也承担不起责任。” “是,是的,我明白。”菲利普连连摆手,然后已经恢复了镇定的他开始为自己解释了,“虽然情况还是不太尽如人意,但是军备生产现在其实已经进入到了正轨,各项物资的产量都是逐日上升的,只要延续这样的趋势,我们很快就能够满足前线的需要。另外,我觉得更加难办的问题反而是运输的问题,各个工厂所需要的原料和制成品都需要运输,从本土把物资运到前线还是需要运输……如果运输的效率不够高的话,那么就算我们再努力,前线的供应还是无法得到保障。” 虽然菲利普这明显是在推卸责任,但是他的话却也有道理,所以夏尔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也就是说,你觉得现在运输部门的工作还不尽如人意?无法满足你们的要求?”最后他问。 “我倒也没觉得有那么严重……只是现在受到了一点影响而已。”把责任推卸开之后,为了不得罪人,菲利普马上又降低了批评的调子,以免得罪部里面的官僚们,“我相信这只是一开始必然会出现的小问题,只要接下来再磨合一段时间,我相信现有的困难都会得到克服!” “战争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了,不能再说是磨合的问题。”夏尔摇了摇头,不太认可他的这个说法,“总之,接下来我要在部里面组织一个委员会,专门来处理运输部门和军需部门之间的协调问题,你将是其中的一个委员,有什么事情就和其他委员们来共同解决,如果你们解决不了,我就亲自来过问。” “好的,夏尔。”菲利普马上就答应了下来,他感觉这是自己高升一步的迹象,毕竟能够掌握的资源和权力越多,他能够从中攫取的东西就越多。 正当他正在暗喜的时候,夏尔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菲利普,认真点做吧,该给你的我都已经给你了,不要再给大家惹麻烦了……还有,特雷维尔元帅的身体有些差,我们也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夏尔突如其来的话,让菲利普愣了一下。 虽然他说得十分隐晦,但是菲利普却当然听得出来,这是夏尔在告诫他不要再过度伸手了。而扩大自己的权力就是一种补偿。 是这个女人告的状吗? 他低垂下了视线,然后偷偷瞟了旁边一眼,而旁边的玛丽只是微微眯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给他回复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 这个女人,你总有落魄的那天的,给我等着……菲利普心里更加恨了,忍不住又骂了出来。 菲利普当然不至于将自己心中所想透露出来,他按捺住心里的郁闷和恼怒,仍旧跟着夏尔汇报工作,而夏尔在敲打了他一番之后,也不再为难他了,很快就让他的回报工作结束了。 在晚餐之前,两个堂兄弟决定在树林间打猎消遣一下,他们都骑上了马,拿着猎枪进入到了树林当中。 最近几天夏尔一直都在这里打猎,所以枪法纯熟了许多,因而自从他进入深林之后恰似如鱼得水,装弹、瞄准、开火一气呵成,又给自己打了不少猎物。而菲利普则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在自己的堂弟身边,并不怎么开枪,猎物更是寥寥无几。 他有更深的目的。 在两个人来到森林的深处之后,菲利普勒住了马头,悄悄地凑到了堂弟的旁边。 “夏尔……” “什么事?”刚刚开了一枪的夏尔放下了还在冒烟的枪口,然后转头看向了菲利普。 “是不是最近玛丽说了我很多坏话?”菲利普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是堂兄弟,你可不能因为外人的几句话就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啊!” “玛丽没有怎么说过你。”夏尔摇了摇头。“你的问题也用不着她说吧。” “她可是什么都喜欢插手管!”菲利普有点着急了。“别看她在你面前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到了外面可嚣张了,对我们从来没几个好脸色,而且还喜欢随意支使别人。” “真的吗?”夏尔神色不变。 其实他根本不意外,或者说,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玛丽在外面得罪人,他就不用去得罪人了,反而可以做一个仲裁者,让所有人都不得听命于他,服从他的指派。 “是啊,你自己可以去问问,我一句话也没夸张!”菲利普连忙回答,“现在外面可是有人在暗地里讥笑你,说你被她这样的女人蒙得团团转!” “是吗……”夏尔拉长了声音。 “你看,这世上你有的是女人可以找,比她漂亮的也多得是,你何必被她这样的人挟制呢!”也许是夏尔的表情太过于平静的缘故,菲利普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鼓励性的暗示,于是决定加大自己的说服力,“你想想看,她现在就这么骄横跋扈,拉着你的大旗四处树敌,那以后呢?肯定会更加不得了的!到时候只会更加损害你的名誉……所以,夏尔,趁现在,你把她给扔了吧,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更漂亮、更懂事的妞儿……” 在一片寂静的树林当中,菲利普一脸殷勤地跟自己的妹夫说要介绍女子给他认识,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过分。 菲利普说完之后,马上看着夏尔,想要从他的表情里面看出他的想法,可是令他奇怪的是,夏尔一直都没有反应。 “夏尔……?”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忍不住催问。“你觉得我说得怎么样?” “菲利普,这种话以后就别说了。”又过了片刻之后,夏尔才悠悠开口。 “怎么说?”菲利普对这个回答十分意外,所以睁大了眼睛。 “玛丽怀孕了。”夏尔低声说,“所以,我没办法丢下她。” 该死!这个妖精!菲利普在心中破口大骂。 一下子他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玛丽本来就很得夏尔的宠爱,如今居然又怀了身孕,那么夏尔显然就更加会对她珍爱不已了——那么他现在在夏尔面前说了这么多玛丽的坏话,可能只会起反效果,反而让他的处境变得艰难。 “你……你真想让私生子生下来?”踌躇了片刻之后,菲利普迟疑着问,“夏尔,玩玩是一回事,生下了孩子可就不一样了,这牵涉到很多问题!” 其实在这个年代,对上流社会的贵人们来说,偷情之后得到了意外的产物也不是很稀奇,不过大多数人的选择是对孩子不闻不问,干脆当做不存在。如果夏尔也是这样的做法,菲利普根本不会在意,可是从夏尔的态度来看,菲利普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所以他才会如此惊诧。 “是的,正因为牵涉到很多问题,所以我才需要事前安排。”夏尔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既然玛丽想要生下来,那么我就要保住这个孩子。” 看来真是被那个妖精迷住了啊……菲利普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同时也在好奇,那位小姐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能把夏尔迷到这个程度。 “菲利普,这件事我现在只告诉你,我也希望你能够帮我的忙……”就在菲利普沉思的间隙,夏尔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堂兄。“玛丽怀孕之后,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去管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帮忙关照一下。” 菲利普这下总算明白了堂弟高升自己的原因,而且他是个聪明人,当然也知道夏尔这么做肯定有别的目的。 “如果你需要我为你保密的话,我会的。”他迟疑了片刻之后说。“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事太麻烦,你需要好好考虑下。” “没什么好考虑的了,玛丽的孩子我会照顾的。”夏尔毫不迟疑地回答。“不然玛丽怎么办?没人可以照管她和孩子了。”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菲利普叹了口气。“夏洛特那里你又打算怎么办?” 夏尔抬起头来看着远方,一时没有回答。 “菲利普,其实你很害怕夏洛特乱来的吧?”良久之后,他突然问。“你怕她给你指一门没钱的亲事。” “呃……”菲利普一时语塞。 他确实十分害怕。 之前,在他闯下大祸,前途受阻的时候,为了让夏尔夫妇帮助自己脱难,他不得不答应了夏洛特的一些苛刻条件,其中一条就是夏洛特可以给他指婚。 他倒不是担心夏洛特胡乱指婚,但是他担心夏洛特太积极了。 按照夏洛特的世界观和行事风格,她一定会为菲利普找一个世家贵族的女儿,可是如今是世家大族,大部分人因为历次政治的变迁而不得不离开了国家权力和财富的中心,要么隐居乡野要么不得不勉强支撑,就算一小部分飞黄腾达、权势赫赫的家庭,也未必看得上菲利普,也无怪乎菲利普为此发愁了。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菲利普其实现在对夏洛特意见很大,在他看来,原本命该由他继承的爷爷的财产被夏洛特所夺走了,结果让他落到了不得不仰承妹妹鼻息的窘迫处境;更加让人担心的是,妹妹还可能给他指一个空有血脉门第但是毫无陪嫁可言的世家小姐——而且很大几率真会如此。 菲利普本来就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没有了继承家族产业的希望,如果再不得不缔结一门没有陪嫁没有财产的婚事的话,那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无法承受的结果,他早已经习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哪里受得了这种未来生活? 也正是因为这种恐惧,他才一直都在不择手段地给自己积攒财富,以免未来真的无路可走。在内心深处,他对夺走了他一切的夏洛特也是十分厌恶的,只是畏惧夏尔而不敢表露出来而已。 “你是什么意思?”他最后问夏尔。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想的话,我可以帮助你摆脱这样的恐惧。”夏尔耸了耸肩,“我可以帮你找到一份有几百万家私的婚事,让你再也不至于为了以后的事情发愁。” “嗯?”菲利普睁大了眼睛,虽然他努力装作平静,然而眼中闪过的精光却已经暴露了他的心中所想,“这个……怎么说呢?” “你知道吧,我和德·博旺伯爵的关系很好,他能够当上法兰西银行的总裁,我也出了不少力气。”夏尔微微笑了笑,显然对菲利普如此上道而感到很满意,“而他呢,也会愿意报答我的。他有很多合伙人,这些合伙人大抵上都发了不小的财,这些发了财的财主现在最想要追求的就是门第,都想要和名门贵族攀亲事,为此乐意花费大笔钱财……” “你是说要给我介绍一门和银行家的亲事?”菲利普终于明白了。 最初他似乎有些意动,但是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可是爸爸不会允许的啊!夏洛特也不会认可,他们怎么会让一个暴发户的女儿做我们家的媳妇呢!” 无意之中,他透露了自己的立场——因为他并没有说过自己有反对的意思。 “如果有我支持的话你就办得到。”夏尔笑着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了,现如今,连博旺都能当伯爵,那么,让另外一个有钱的阔佬当个男爵又有什么出奇的呢?陛下可是十分乐意给新贵封爵的,怎么说你也会和一个贵族结亲。” 虽然夏洛特和特雷维尔公爵绝对不会接受这种说法,但是菲利普却不会这么想。 他反而大大地意动了。 “你说得倒也有道理啊……如今的贵族,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再有什么血统家世,没钱的话还不是得忍辱偷生。”他低声自语,“我们要是没钱,也没人会来问津我们。” 夏尔没有回答,他知道,菲利普只是在说服自己而已。 身为世家子弟、未来的公爵继承人,菲利普却都没有把过去的门第观念当做一回事,在巴黎二十几年的浮华富贵、挥金如土的生活,早已经改造了他的价值观,他在巴黎这样的现代巴比伦里面早已经放弃了旧有的价值观,尽管夏洛特十分珍视它。 而这对夏尔也是好事。 “怎么样,兄弟?”过了片刻之后,夏尔从容地问,“是够好的吧?我可以帮你在那群人里面挑个有点才貌的小姐,不会辱没了你。” “好吧,夏尔,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了。”菲利普耸了耸肩,干脆地回答,“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吧,谁叫现在我是你的手下呢?” “那么,如果我给你这样的帮助,你愿意不愿意当玛丽孩子的保护人?”夏尔突然又问。 “嗯?”菲利普怔了一下。 夏尔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之所以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孤立夏洛特,也是为了自己没出世的孩子着想。 他确实有些担心玛丽,一个单身的女人,纵使有自己的鼎力支持,在这个时代总归是有很多事很难办的。而按照这个设想,在未来,他们的孩子虽然只是一个贵妇人的私生子,没有法律上的父亲,但是他将有一个公爵作为监护人,总不至于被人耻笑。 “这个……”菲利普有些迟疑。 “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事回到巴黎我就帮你办。”夏尔仍旧盯着他。 “那么你真确定能办得到?”菲利普低声问。 “我说能,那么就一定能够,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夏尔毫不迟疑地回答。“所以,如果你不想拒绝的话,等会儿回去,跟玛丽道句歉,这事也算是她的提议。” “你要我向她那样的女人投降?”菲利普忍不住失笑了,“这……这个……” “几百万陪嫁。”夏尔板起脸来又重复了一遍。 “好吧,夏尔。”菲利普潇洒地耸了耸肩,“就这么办。” 在贫困但高贵的未来婚姻和稍微不体面但却富贵的未来婚姻之间,聪明的菲利普当然知道怎么选择。 “菲利普,你一直都是聪明人。”夏尔又笑了笑。 这次,他不再多话了,重新拿起手中的猎枪,对准了远处蠕动的虚影。 “砰!” 第二百三十七章 叹服与使命 就在短短的交谈之后,夏尔的堂兄菲利普就同意了夏尔的提议。 这个提议对他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因为从小就过惯了花天酒地的少爷生活,他最害怕的就是在未来的生活不能再和过去一样潇洒,而夏洛特有可能给他指一门空有门第而无财产的婚姻,更加加重了他的恐惧。 处在他的立场之上,他亟不可待地答应夏尔的提议也就十分正常了。 菲利普是个十分精明的人,或者说过于精明了。在多年花天酒地的浪荡生活当中,他对他的爷爷和他的妹妹所坚持的那套价值观简直是嗤之以鼻,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他固然为自己的血统和门第自傲,但是他更加清楚,这世道,如果没有金钱相伴的话,那么就算再有什么血统门第也只能寸步难行,他一点也没有那种固执的死脑筋,也不想成为一个旧时代的遗老遗少。 所以,他没花什么时间就同意了夏尔的提议,毕竟几百万陪嫁的婚姻可不是这么容易找的,他知道这是他这辈子能把自己卖得最高价的时候,比起这笔巨大的资金来,和一个暴发户的女儿结亲算不了什么了——更何况,以夏尔和他的关系,他也不相信自己的妹夫会给自己找个很差的对象。 而这对夏尔也是得偿所愿,他利用这样一个条件,将自己堂兄操纵在了手中,让菲利普变成了他的忠实走卒,而菲利普的身份特殊,利用他就可以做很多事情,尤其是可以将夏洛特完全孤立起来——他不愿意对夏洛特不利,不过现在事情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无论如何也必须做一些准备,吉维尼的工厂转移财产是如此,拉拢菲利普也是如此,不得不做。 更加重要的是,他也为玛丽的儿女找到了一个保护人,虽说菲利普不是特别靠谱的人,但是他至少是未来的特雷维尔公爵,摆出来的时候足够镇住大多数人了。 虽然他之前并没有多考虑和玛丽的儿女的事情,但是既然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为儿女提前考虑了,哪怕他们注定未来得不到太好的身份,至少夏尔也想为他们争取到更好的待遇。 菲利普当然不知道夏尔心里转动的这些心思了,得偿所愿的他心情很好,兴致高昂地陪着夏尔打猎,堂兄弟两个在深林当中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直到黄昏时分才兴冲冲地满载而归。 在夏尔和菲利普回来之后,他们的随从们把他们打下的野味拿到了厨房里面去,准备用作晚餐时候的餐点,而夏尔则回到了楼上的卧室,准备为自己换一件外套。 而在夏尔来到卧室的时候,一直等待在宅邸当中的玛丽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先生……”一走到夏尔旁边,她就低声问了出来,“菲利普——他怎么说?” “他答应了。”夏尔同样低声回答。“而且没有提什么条件,答应得很干脆。” “太好了……”玛丽长出了一口气,看上去轻松了不少,“看来菲利普还算是个有脑子的人……” 其实她对菲利普也很了解,也能够预料到他的行动,可是因为此事关系实在重大,所以她也忍不住有些患得患失的样子,在成功之后也会十分欣慰。 “菲利普做事虽然有时候漫不经心,但是他认真起来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他见过世面,能镇得住场面。”夏尔若有所指地说,“所以,既然现在他已经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以后你可以更多倚重他一下……” “您就不用跟我说话这么弯绕了……”玛丽打趣似的捏了捏他的手臂,“好吧,我会和他和解的,绝对不会让您为难,更不会让我们的孩子为难。” “这就太好了。”夏尔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说这件事了,玛丽贴在了夏尔的身上,一边和夏尔聊天,一边帮助夏尔换衣服,说不出的温柔和体贴,她清楚自己现在和未来的一切富贵荣华,都是依赖于夏尔的身上,所以原本就十分的温柔顺从,而现在,看到夏尔为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如此苦心孤诣地谋划,她更加感激,因而愈发地想要以自己的体贴来回报夏尔,而夏尔也乐在其中,不得不说在玛丽身边的时候,他最能够放松下来。 等到晚餐时间,他们两个才手挽着手来到了餐厅,置身于这群客人们当中。 客人们用或惊讶、或羡慕或无动于衷的眼神看着这两个人以夫妇般的派头步入到餐厅当中,而离主座最近的菲利普,神情最是古怪。 他的妹妹是夏尔的妻子,可是如今耍出夫人派头的却是另一个女人,这样的情景确实令人尴尬,更让人尴尬的是,他居然还答应了要做这个女人私生子的保护人,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有点儿怀疑自己的已经疯了。 不过,这种私心杂念很快就被他抛到了一边,面对着走过来的两个人,他十分友好地向玛丽点了点头,而玛丽也堆满了笑容,向他点了点头,两个人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等到夏尔和玛丽落座之后,晚宴开始了,而菲利普对桌上的野味并不怎么感兴趣,对美酒也只是浅尝辄止,他的心思已经放到了别的事情上。 也许是刻意的安排,玛丽就坐在他的旁边,在昏暗的烛光下,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显得晦暗不明。 “德·莱奥朗小姐?”吃了一会儿之后,菲利普终于忍不住了,跟她低声打了个招呼。 “嗯?”玛丽轻轻应了一声。“有什么事情呢,亲爱的朋友?” 当听到了这个称呼之后,菲利普似乎得到了某种鼓励,他连忙点了点头。 “嗯……夏尔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我很感激您在他面前说了我的好话。”踌躇了片刻之后,他终于抛开了无用的自尊心,在这个他不怎么喜欢的女人面前放低了姿态,“谢谢您。” 按照玛丽的安排,他将会一定程度上接手她手中的事务,并且将会在部里面得到提升,无疑地也会更加提高手中的权力,因此,不管他怎么样不喜欢玛丽,他必须表达出应有的感谢。 “没关系的,菲利普,我们是朋友啊,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玛丽满面的笑容,似乎意有所指。“也许以后我也有许多事情得请您帮忙呢?” 此时此刻,她的话让人如沐春风,再也看不出一点昨天两个人针锋相对时那种令人芒刺在背的咄咄气势。 昨天那个有意敲打他的玛丽,今天这个对他如同春风般温暖的玛丽,两个样子是如此不同,但是又出人意料得一致。 莫非,她昨天当着所有人面让我下不来台的时候,已经想到了今天了?菲利普脑中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这下子他恍然大悟了,玛丽昨天那么不近人情,就是想要拿自己立威,让自己感受到她对夏尔的影响力,而今天,则是敲打之后发糖,让自己更加明白和她合作的重要性。 也就是说,她老早就已经打算把自己当成棋子了,甚至一步步在按着计划行事,直到自己落入到了网中为止。更让人无语的是,自己明知道这是她设下的网,可还是只能甘之如饴,按照她的意思行事。 这个妖精,真是厉害。 想通了之后,菲利普心里有些百味杂陈,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既有对妹妹的怜悯,也一种暗地里的幸灾乐祸。 要不是两个人一开始就分出了胜负,夏洛特恐怕还真的争不过她吧……夏洛特还毫无察觉的时候,她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了。只可惜……有时候捷足先登比什么计谋机巧都管用啊,不管怎么说,夏洛特已经是夫人了。 一想到这里,菲利普也不想多说什么了,他不想要介入到玛丽和夏洛特之间的事情当中,更加不想要在自己有锦绣前程的时候自己去毁灭掉未来,夏尔承诺中的几百万的陪嫁已经彻底打动了他,他已经不想要再管其他事情了。 “玛丽,你放心吧,我这个人,没有别的好处,就是对朋友贴心,从来就没有亏待过朋友。”菲利普向对方微微躬下了身来,“只要未来你用得上我的话,那就尽管说吧,对你我是绝对不会有任何保留的。” “谢谢,菲利普。”眼见菲利普如此上道,玛丽也绽放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看着特雷维尔公爵的继承人、看着那个人的哥哥对自己低下高傲的头颅,她又怎么可能不欢呼雀跃呢? 在夏尔和菲利普堂兄弟的引领下,这次晚安的气氛很快变得十分热烈,在酒酣耳热当中宾主尽欢,不过,奇怪的是,这个晚上夏尔本人却没有喝酒,他只是殷勤地和每个人谈着天,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很快,时间到了深夜,客人们纷纷散去休息,餐厅里面只剩下了仆人在打理残羹冷炙,而夏尔则扶着已经喝得有些晕晕乎乎的玛丽走出了餐厅。 不过,他们现在并没有去休息。 此时的宅邸当中出现了一个穿着深黑色大衣,戴着黑色宽边帽子的身影,在仆人的引领之下,他来到了一个隐秘的房间里面,而夏尔和玛丽正好等在这里。 他刻意控制着脚步,尽量不要惹起任何骚动,从这一点来看,他肯定负有某种秘密使命。 走到了夏尔的面前之后,他缓缓地抬起手来,然后脱掉了自己的宽边帽子,让自己的面孔顷刻间露出在了光线之下。 “夏尔,好久不见!”接着,他以于环境完全不搭调的欢快语调向夏尔问了声好,然后张开了自己的双臂。 “好久不见,安德烈。”夏尔也站了起来,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被这个热情的人给拥抱住了一下。 接着,这个年轻人马上看向了玛丽。 “您现在真是美得惊人。”安德烈殷勤地恭维着玛丽,然后以外交家一般的礼仪捧起了她的右手,嘴唇轻轻地点了一下,“在彼得堡分别了一年之后,您变得更美了。” “谢谢。”已经喝了太多酒的玛丽脸色发红,身体酥软,所以只是轻轻地点头道谢,眼波流转之间媚态百出,确实极有魅力。 不过,这位年轻人来到这里,当然不是为了恭维下女主人而已。 他就是安德烈·别祖霍夫,赫赫有名的别祖霍夫伯爵的小儿子,俄罗斯驻法使馆的外交人员。 在两国开战之后,身为使馆人员的安德烈自然也不得不离开法国,所以这次他是偷偷地从德意志潜越边境来到这个乡间别墅的,这也是夏尔特意来到斯特拉斯堡附近视察的动机之一。 靠着他持有的、夏尔特意为他搞到的护照,安德烈还算顺利地进入到了法国,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自然不打算前往巴黎,所以只是在边境地区短暂逗留,而这对他的使命来说也是绝对必须的。 “您已经用过餐了吗?”在他问好过之后,夏尔笑着问。 “不用了,赶路的时候我已经吃了干粮了。”安德烈摆了摆手,“我们还是说说正事吧。” “嗯,您请说。”夏尔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你们做得很厉害,超出预想的厉害。沙皇政府现在焦头烂额。”安德烈微微笑了起来,“我父亲认为,这场战争将成为沙皇流血不止的伤口,持续的时间越久,沙皇政府就会越虚弱,直到最后人民会看穿他们的本质,他们会虚弱到一戳就破。” “可是在这同时,俄罗斯本身也在流血不止。”夏尔低声回答。“每时每刻都有俄罗斯青年倒在战场上。” 这个预料之外的回答,让安德烈稍稍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对我父亲来说,这也是个很大的伤害和打击,可是他认为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而我呢……我只能遵从父亲的命令。” “好吧,我敬佩您父亲,还有您。”夏尔笑了起来,“那么,他这次给您赋予了什么使命?” “为了继续让沙皇流血,他想要破坏和谈,至少在沙皇承受不住代价之前,不能和谈。”安德烈马上回答,“为此,我们必须竭尽全力!” 第二百三十八章 谈判与谋划 “破坏和谈?”夏尔不动声色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只要战争持续下去,沙皇就不得不将忠于自己的军队派去克里米亚,然后在那里蒙受伤亡损失,他能够用来镇压我们的力量就会越来越衰弱。”安德烈毫不迟疑地回答,“而且,只要前线败仗持续,那么沙皇就会在全国人民面前名誉扫地,人民会发现这个政体的腐朽和堕落居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在家门口都打不过西方,而到了那个时候,就是举国一致要求改变的时候了!” 虽然安德烈说得慷慨激昂,但是夏尔和玛丽自然不可能为之所动,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 别祖霍夫伯爵有一个远大理想,他想要带领俄罗斯摆脱腐朽的旧制度的桎梏,摆脱专制的沙皇政府,走向一个光明的未来,为绝大多数国民带来应有的自由,也让俄罗斯可以成为一个能够和英法等国相媲美的文明国家。 平心而论,这是很伟大的理想,夏尔很尊重这种理想,但是他并不是俄罗斯人,他也没有义务去为俄罗斯人民多做些什么,当时他支持别祖霍夫伯爵,和他进行合作,只是因为这位伯爵在打击沙皇的诉求上和他一致而已,通过这位伯爵,他们得到了很大的便利,也获得了许多有利的情报,这对他们进行战事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在这一点上他很乐意对伯爵表示感激,不过感激是一回事,现实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现在的现实是英法两国已经和俄罗斯帝国爆发的战争,并且虽然屡有波折,但是战事还算是十分顺利,两国联军在克里米亚半岛上可以说是节节胜利,至少也是压着俄国人打,在长时间的消耗当中,俄罗斯帝国已经有了气力不支的迹象。 而问题就在这里——英法两国很乐意打败俄国,让沙皇政府承受屈辱,但是他们却也没有彻底让沙皇亡国的想法,或者说,他们并不认为这种事情对他们有利。 对英法两国来说,把沙皇打痛,然后挟战场上的胜利逼迫沙皇政府签订城下之盟,让他们以后不得不低调行事是最好的结果,也最符合他们的利益,如果沙皇政府真的崩溃了,那么这场耗费巨大的战争就将会无限期地拖延下去,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俄罗斯幅员巨大,领土辽阔无比,是根本无法用军队去完全征服,就算可以,英法政府也承担不起那么多军队的消耗,他们根本就没想过灭亡俄国。反而,他们更加害怕俄国人就这么拖着耗着,不决战也不求和,让英法两国只能耗费巨大的金钱却一无所获。 所以,对他们来说,沙皇政府可以打痛,但是应该保留,以便和它签订对自己有利的条约,这就是英法两国的共同立场。 也就是说,现在情况已经大变,夏尔所代表的法兰西帝国和别祖霍夫伯爵所代表的俄罗斯反政府主义者的立场已经不再完全一致,双方的合作基础已经十分薄弱了,甚至有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了,他根本就没有必要按照对方的想法行事。 说到底,夏尔对俄罗斯没有任何义务,他身为法兰西帝国的大臣只能按照法国的利益来行事,也许别祖霍夫伯爵的理想是高尚的,也许伯爵所选择的道路对俄罗斯人民更为有利,但是这跟他没有多大关系。 “我理解伯爵的想法,不过……外交方面的事务,我是很难去干涉的,尤其是如此牵涉重大的事务。”带着这样的觉悟,夏尔慢慢地开口了。“帝国如果和俄国进行和谈,那么必定是皇帝陛下亲自主导、最富有经验的外交官为其辅佐,协助他进行谈判,我很难在其中发挥什么作用,更别说阻止它了。” 这个暗示着拒绝回答让安德烈愣了一下,然后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行了吧,特雷维尔大臣阁下,这种话您对其他人说还行,但是对我这个在法国呆了这么多年的人说有什么意义呢?您虽然不是外交官了,但是您对贵国皇帝的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这么重大的事情您毫无参与那才是荒唐。” “可是我也没办法为了一己之私就阻挠谈判的进程,对吧?”夏尔并没有因为对方反驳自己的话而生气,反而继续和颜悦色地回答,“您想想看,如果和谈进展顺利,而且沙皇陛下愿意做出对法国有利的让步的话,那么我有什么理由可以去进谏陛下,让他放弃掉谈判呢?” 这个问题让安德烈顿时就有些语塞了,这时候他终于看出来了,对于自家的要求,这位大臣阁下并不怎么热衷。 “夏尔,我们的交情已经很多年了,一直以来我们也都合作得很好,我自认为还算是你的一个朋友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安德烈终于开口了,“我之前从没有求过你什么,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求你一次了,眼下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极为关键的时刻,我们真的很希望这场战争能够再延续一段时间,直到我们发动政变的条件成熟为止。” “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说到个人感情问题,是很不得体的行为。”夏尔摇了摇头,显然并没有为安德烈的诚恳请求所动,“安德烈,你说得没错,我们确实是朋友,但是我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这很让人遗憾……” “也就是说,你真的一点不肯帮忙吗?”安德烈显得失望极了。 “如果没有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仅仅是诉诸我们的交情的话,那么我显然没办法帮忙。”夏尔回答得十分干脆,“不过你放心,既然我们是朋友,你的安全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只要在法国境内,绝对不会有人能够伤害你。” “有时候我真想要对你大发脾气……可是我知道,这就是你的风格,骂你也没用,也许正因为如此,你才能够爬得这么高吧。”安德烈长叹了口气,“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有说服力的理由?如果可以的话,我的父亲愿意为你的帮助支付更高的价钱。” “安德烈,你说得没错,我很缺钱,而且一直缺钱,但是我并不是只为钱而行动的。”夏尔摇了摇头,“比起金钱来,我首先要维持我的权位,只要我能做到这一点,金钱注定会滚滚而来,用不着我多着急。再说了,您未必真的付得起价钱……想想看,我随便送给玛丽的这幢别墅,就比您送给我的那些礼物更加珍贵了。” “是啊,您不知道吗,先生现在手里掌握着那么大的预算,稍微手抖一下就是多少钱落袋了,又怎么会缺您家那点儿?”玛丽也连忙为夏尔帮腔,“安德烈,要我说,这阵子您就留在这里吧,别管那么多事情了,我和夏尔会好好招待您的……” 因为喝了许多酒,所以玛丽现在脸红扑扑的,醉态可鞠,说话也带着说不清的柔媚,可是在安德烈听来,这却不啻为一种刺耳的讥刺,让他心里十分难受。 确实,站在他的立场上,可以打动这位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东西确实不多了。 不过,他也没有绝望。 他做了这么多年外交官,虽然说不上多优秀,但是脑子却还算是灵光,他知道既然对方肯跟他说得这么清晰,而不是一口回绝,那自然还有回转的余地,只是在等待自己新的报价而已。 他绞尽脑汁,开始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先生,我们的努力对您来说是绝对有利的。”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终于稍稍组织起了一些说辞,“我们在破坏沙皇政府对这场战争的努力,我们做得越多,他们就打得越糟,直到一败涂地为止。而如果沙皇的军队一败涂地的话,那么你们岂不是可以任意提出条件来?现在战争的趋势对你们是绝对有利的,只要这种趋势能够持续下去,迟早会让沙皇的政府承认自己已经无力再战,然后对你们求和,而那时候你们就可以提出比现在更加如意的条件了——不管那时候我们的政变成功不成功,您都可以从中牟利,不是吗?”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理由。”夏尔点了点头,同意了对方的看法,“我也认为只要现状持续下去,俄国将会再也无法承受战争的支出消耗。” “另外,其实现在沙皇宫廷里面,还有一帮强硬派的大臣和将领,他们现在不肯面对现实,尤其是不愿意对欧洲屈膝,所以他们坚持要打下去,我认为你们有必要继续加大对他们的打击,让他们清醒地面对现实。”安德烈继续说了下去,“而这帮强硬派最大的靠山,甚至可以说,和平的最大障碍,其实就是沙皇本人,如果沙皇本人不服软,不肯屈膝的话,那么纵使你们认真和谈也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的。” “所以呢?”夏尔低声问。 “所以,我建议你们至少等到沙皇陛下死后再谈这个问题吧,那时候不管我们成功不成功,至少你们都没有什么和谈上的障碍了。”安德烈的语气里面多了一些阴森和冰寒,“怎么样,夏尔?” 夏尔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天哪,弑君?!”反倒是,一旁的玛丽惊呼失声,出了冷汗,几乎就直接醒酒了。“这……这……” 她毕竟是贵族出身,虽然并不大看得起王家,但是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对大革命时代的那群弑君犯十分厌恶,而一听到这群俄国人居然想要弑君,她忍不住极受震动了。 可是夏尔却并不感到有多少意外,因为从历史上来看,对俄罗斯来说,弑君并不是什么新闻,就在亚历山大当沙皇之前,彼得三世和他的父亲保罗一世就是被近卫军直接杀死的,如今有一些俄罗斯贵族想要复制一下当年的业绩倒也不算是很惊人。 罗曼诺夫王朝的沙皇们,得到善终的反而没有横死的多,这确实是一段心酸的史话。 夏尔并不打算阻止这群人的谋划,还是那句话,俄罗斯的命运跟他没有多少关系,他没必要为了俄罗斯人犯愁。 “我不能确定你们的事业能不能成功,不过我想……我们会冷眼旁观的,对我们来说,你们的行动至少能够重创沙皇政府,让他们不得不以更加低的姿态来和我们谈判。”最后,他低声回答,“你们大概什么时候会发动呢?不用告诉我具体时间和细节。” 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就犹豫着加了一句,“另外,安德烈,就我个人而言,我乐于祝福你们能够成功。” 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第二百三十九章 慨然 “……安德烈,就我个人而言,我乐于祝福你们能够成功。” 夏尔这最后加上的话,让安德烈原本紧绷起来的脸慢慢又舒展了开来,他潇洒地挥了挥手,露出了笑容,“谢谢,我会把你的祝福带回俄国的,夏尔。” 虽然两个人原本的争吵已经告一段落了,但是因为安德烈刚才提到了他们想要弑杀君主的缘故,房间里面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尤其是玛丽,虽然她这些年来也见过了不少世面,但是现在还是没有从震惊当中走出来,毕竟沙皇在如今欧洲人的眼里都是专制的象征,握有绝对权力的君主,而安德烈却把他的生死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这实在有些让她震惊。 更何况,她是跟着芙兰一起去过皇村的,亲眼见识过俄罗斯宫廷的排场和沙皇陛下的威风,所以这种反差感也就愈发强烈。 而夏尔,因为心事重重,所以也同样没有说话,所以这种异常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哎,我说,你们怎么突然都这样?”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安德烈又笑了笑,“我又没叫你们来帮我们动手,你们慌什么啊?” “我倒是没有慌,只是觉得意外。”夏尔摇了摇头,也微笑了起来,“您父亲所的力量出乎了我的预料。” “严格来说并不是单独我父亲的力量,而是我们整个党派、整个团体的力量。”安德烈小声解释,“实际上,不仅仅我父亲一位贵族希望能够让俄罗斯摆脱专制的桎梏,走出历史所积累的罪孽,走向一个更加自由繁荣的未来,哪怕代价是失去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拥有的特权。” “高尚的理想。”夏尔简短地评价了一句,不过却也并不显得动容。 “确实挺高尚的,至少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安德烈又笑了起来,这下似乎又多了些无奈,“我父亲那代人见过最荣耀的光彩,所以气魄远大,我这样的一代人就只知道醉生梦死了……不过没办法,谁叫他是我父亲呢,我只能去帮助他实现他的梦想。” 顿了一顿之后,他仿佛感叹了起来,“哎,我的父亲,一辈子都在做这个梦,他宁可为这个梦赌上一切,不到最后摊牌他是不可能停歇的,而这场赌局太至关重要了,需要他投入身边的每一分力量……我是他的儿子,我理所当然必须成为这种力量的一部分。” 他突然的剖白,听上去如此情真意切,就连玛丽这种心肠挺硬的人,此刻都不禁有些动容。 她和自己的家庭关系很不好,此时甚至已经走到了决裂的程度,可是内心当中反而羡慕那些和家人感情羁绊十分浓烈的人,安德烈的这种表现,正好也就打动了她。 “安德烈,没想到原来你还是这么有气概的人。”最后,她低声说,“好吧,我也祝福你们成功。” “谢谢您,亲爱的女士。嗯,我深信我们会成功的,我的父亲已经为此谋划了很多年了,甚至从我还没出生开始就在谋划着这一切了。”安德烈向玛丽微微躬了躬身表示感激,然后抬头看向了夏尔,“夏尔,你刚才不是问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吗?具体的时间我是无法告诉你的,不过大致的时间倒是可以……我们准备在明年的春天动手。” “为什么是这个时间?”夏尔不动声色地问。 “在冬天的时候,战事会变得越发艰难,因为前线的消耗比如付出更大的成本才会运到。所以,到了那个时候,政府会更加无以为继,而且只能将更多部队派往克里米亚前线,这就会让首都变得更加空虚。”安德烈倒也不想隐瞒,直接就说了出来,“而我们正好就可以趁着这个艰难的冬天联系我们的整个组织,并且让他们做好准备……禁卫军里面有我们大批的同情者,只要时机成熟,并且得到足够可靠的领导,他们就可以做出大事来。” 接着,他又目光炯炯地看着夏尔,“所以,夏尔,你明白战争继续持续下去,对我们有多么重要了吧?只有继续战争,政府的力量才会更加虚弱,民众才会更加怨声载道,而首都也会随之变得更加空虚,而到了初春之后,就是我们整个组织发动行动的时候了,如果运气足够垂青我父亲的话,我们应该能够一举成功,至少可以带走沙皇陛下的性命。” 夏尔低下了头来,仔细思考着对方的话。 显然,如同安德烈所说的那样,他的父亲别祖霍夫伯爵,已经为了发动这场叛乱潜心谋划了很多很多年,而且身边还有不少同情者和同党。这位伯爵如此有钱,而且头脑也很不错,那么几十年的积累下来,肯定会积攒起可观的力量,而且肯定也为此做出了缜密的准备。 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更加不择手段,甚至还愿意引狼入室,帮助那些入侵俄国的英法联军,以便削弱沙皇政府的威望和实力,这种冷酷无情的决断力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行力,着实有些惊人。 他虽然只见过伯爵一次,但是心里却对这位伯爵十分佩服,深知他不可小觑,如果他真的发动了自己蓄谋已久的叛乱的话,也许,还真的有可能成功。 突然之间,他想了起来,在原本世界的历史上,一直都有克里米亚战争之中尼古拉一世沙皇因为深感战局无望而服毒自尽的传言,也许这一次,在自己这个穿越者所身处的新的历史线上,这位沙皇仍旧有可能死于非命? 如果这样的话,其实倒也不错。夏尔在心里冷笑。 “安德烈,我理解你的话了,不得不说,您的父亲确实远见卓识,而且手段非凡。”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夏尔叹了口气,“不过,安德烈,你得承认,不管是什么样缜密的计划,都有失败的可能性,而且这件事如此重大,不得不考虑失败的可怕后果……” “对你来说能有什么可怕后果呢?”安德烈笑着反问,“无疑,我们这些人有可能要被吊死,但是我们吊死了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损失?我们的行动,不管能不能真的成功,至少会让俄国变得更加混乱,这种混乱可以让你们从中牟利,你们可以以更高的姿态和俄国和谈,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如果失败了的话,你会死。”夏尔耸了耸肩,“安德烈,其实这事你也不用这么上心,你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你对什么民权、自由之类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你纯粹就是个喜欢花天酒地的浪荡子,比起彼得堡或者什么战场来,巴黎更适合你!你浪荡得连法国人都佩服,所以……” “夏尔,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损我了。”安德烈苦笑了起来。 “别打岔!”夏尔加重了语气,“所以,既然这样的话,你干嘛要这么投入呢?你最应该出现的地方,是巴黎那些欢场,你最应该留在身边的人,是阿尔贝这群浪荡朋友……何苦要把自己的生命放在这么危险的事情上冒险呢?你难道真的愿意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去送命吗?作为朋友,我劝一下你,不要再把自己放进这样的漩涡里面了,你回去复命之后,就赶紧回法国来吧,只要有我在,什么人也不可能把你送上绞架的。” “夏尔,既然你还当我是朋友,那就请再也不用说这种话了,这是羞辱!”安德烈加大了音量,大声喊了出来,“你在劝我逃离我的父亲……逃离养育我这么多年的父亲,如果我会做这种事,那我和禽兽还有什么区别?我虽然不是成器的人,但是至少我不想做一个禽兽!所以,如果你当我是朋友,那就不要再多说了,给我我想要的东西,然后祝福我吧!” 安德烈虽然嘴上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但是心里却也是相当感动的,因为身为帝国的大臣,夏尔的一举一动都会带有政治上的宣示,如果真的事情到了最恶劣的地步的话,这种话会让他承担政治上的责任的,因为自己那时候将肯定是沙皇欲得之而后快的通缉犯。 也就是说,他肯为自己冒政治风险。 但是,正因为知道对方的好意,所以他必须斩钉截铁地拒绝掉,只有这样才对两个人最好。 “好吧,好吧。”夏尔黯然垂下了视线。“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不勉强你了,只能祝福你好运。我会……会想办法拖延和谈的。” 这确实是实话,对俄国的和平谈判是皇帝陛下亲自主导的,他没办法中断或者改变,但是以他的地位和影响力,找一点借口拖延几个月还是容易得很,只要不断地让法国政府提高报价就可以了。 “好的,夏尔,谢谢你的帮助!”安德烈重重地拍了一下夏尔的肩膀,显得十分感动,“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就更加安心了,一切都在按我父亲的计划行事。” “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看着欢呼雀跃的安德烈,夏尔再问。 而这次,安德烈却突然犹豫了一下。 “不管怎么样,如果是私人问题的话,我能帮就会帮的。”夏尔马上追加了一句,“谁叫我们已经这么多年交情了呢?” “如果这样的话……我想……我想请问一下,你愿意不愿意接收我的几个侄子侄女?”安德烈小心翼翼地问,“我和我的兄弟们必须追随父亲,但是他的孙辈们是无辜的,这些孩子不应该承担生命的风险,我想要为他们寻求一些庇护。” 说罢,他有些忐忑不安地看向了夏尔,“我知道,对你这么多要求,会显得让我有些不知道进退,但是……唯独这个,是我个人的请求,我想请你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答应我。” “没问题,安德烈,这点小事不用说得这么郑重其事。”还没有等安德烈的话落音,夏尔就直接点了点头,“我连你都愿意庇护,更何况是几个小孩子?你回国之后马上就安排把,尽快把他们送到法国来,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他们来到了法国,那么就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他们,更没有任何人可以把他们当成要挟你们的工具。” “这真是……太感激你了……”安德烈眼中出现了点点的泪光,握住了夏尔的手,“朋友,只要我们成功了,给你多少回报都行。” 接着,他慨然抬起头来,然后笑了出来,“好了,我不想停留太久,晚饭就不吃了,再见。” “再见。” 夏尔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默然不语。 第二百四十章 预言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安德烈·别祖霍夫在和夏尔短暂交流之后,马上就离开了这座乡间别墅,消失在了隐秘的幽暗世界当中,仿佛从未来过一样。 虽然夏尔给他安排了完全合法的身份,基本上他可以在法国畅通无阻,但是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不想在法国多呆,离开法国之后他将会以最快赶往俄国,把他和夏尔达成的默契转告给他的父亲大人。 别祖霍夫伯爵最关心的就是这场战争能不能继续持续下去,因为这攸关于他的计划能不能成功,而这个问题上,夏尔的保证将会给他们最大的宽慰。 至于伯爵的孙子孙女们的事情,是安德烈在和夏尔交流之后临时起意提起来的,伯爵事前根本就没有这个计划,因为那时候他当然不敢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夏尔身上。 不过,安德烈在和夏尔会面之后却对夏尔极有信心,他和夏尔已经交往了很多年了,深知对方虽然大事上坚持原则不会做出让步,但是却也很乐意给朋友们一些惠而不费的帮助,而将自己的侄子侄女交给他来保护,是最能够让安德烈放心下来的安排,他也准备以同样的理由去说服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已经将自己的全部心血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个宏大的事业里面了,无暇再顾及其他,而安德烈却没有这么投入,他虽然自己乐于追随父亲冒生命危险,却还是想要给自己的侄子侄女们一些庇护。 而在他离开之后,夏尔和玛丽许久都沉默不语,他们都陷入到了沉思当中,虽然理由各不相同。 当座钟轻轻敲响了午夜的钟声时,玛丽终于开口了。 “上帝啊,先生,他们会成功吗?” “谁知道呢。”夏尔平静地回答。“也许会也许不会。” “难道您不觉得震惊吗……这是弑君啊!”玛丽显然还是有些魂不守舍,“不管怎么说,别祖霍夫伯爵都是一个大叛贼。暴民想要弑君还可以理解,身为贵族,却想要弑君,这真是让人……太震惊了。” 玛丽当然知道,在古代,经常有贵族弑君的事件发生,可是大革命的历史给她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以至于她难以接受连贵族居然都有类似的图谋。 “有意思……此时此刻,几万俄国人在克里米亚半岛上悄无声息地死去,没人在乎他们,而一个俄罗斯人可能会死,你却吓得如此魂不附体!”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在他们对我们来说,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当然有些不同了,在克里米亚死去的是士兵,而那可是一位君王!”玛丽有些着急了,“如果他们真的成功了的话,整个欧洲都会地动山摇吧?” “这个,应该会的,甚至我认为,哪怕他们没成功,只要有这么一次政变,整个欧洲都会愕然失色。”夏尔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必须提前做出相应的准备,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毫无疑问,别祖霍夫伯爵想要发动的是兵变,而且是在国都、在皇宫发动的兵变,对象还是沙皇,那么不管他成功不成功,他一定会造成巨大的影响,甚至可能让俄国的政府直接瘫痪,整个欧洲也会震惊于这个大新闻当中——当然,这对夏尔和正在和俄罗斯帝国交战的法兰西帝国来说是绝对有利的局面。 “那么,您希望他们成功吗?”玛丽抬起头来看着夏尔,似乎想要寻根问底,“或者说,您认为他们成功的可能性大吗?” 夏尔没有回答,他刚才考虑的也正是这个问题。 “先生……?”玛丽低声追问。 “你希望他们成功吗,玛丽?”夏尔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反问。 “我……我不知道。”玛丽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从感情上来说我难以接受一位贵族对自己的君主拔刀相向,但是……我也但心安德烈他们,如果不成功的话,他们都会死的啊!所以……这么一想的话,还是最好成功吧。您……您怎么看呢?” “以伯爵几十年的经营,和他苦心孤诣所创造的局面,也许他真的能够成功地发起政变,并且送他的陛下去见上帝……”夏尔不紧不慢地说,“但是,我敢肯定,他的梦想却不会随之而轻易实现。” “什么意思?”玛丽有些奇怪。 “也许他可以真的杀掉沙皇,可是他不是在政变,他是在革命,亲爱的玛丽。”夏尔平静地跟他解释,“而对革命来说,砍下君王的脑袋,永远只是一个起点而已,离终点还远得很,因为罗曼诺夫家族还在,沙皇死了还有太子,太子死了还有其他人……整个沙皇体制的支持者们也还在,他们会仅仅因为一个沙皇的死,而默然接受别祖霍夫伯爵想要给俄国带来的一切吗?” “会内战?”玛丽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许在别祖霍夫伯爵成功之后,就会发生内战,就好像我们法兰西曾经发生过的那样!” 这确实是十分符合逻辑的推论,因为虽然沙皇一死,整个沙皇阵营必将陷入一种群龙无首的混乱处境当中,然而这个处境肯定将会是短暂的,利益严重受损的他们一定会发动手中的一切资源来进行反扑,而俄罗斯确实又存在着强大的保守势力的土壤,所以这种反扑肯定会十分剧烈。 伯爵顶多是利用这一个短暂的混乱时期尽量给自己的团体争取更多的资源和更有利的战略态势,然后来和自己的敌人们进行内战,而不可能完全避免内战。 听完了夏尔的解释之后,玛丽默然无语。 法国那腥风血雨的二十年,给整个国家留下了太多伤痕和梦魇,哪怕现在大革命已经结束了半个世纪以上,那些伤痕也依旧留在所有人的心里,而一听到这样的梦魇将会降临到俄国人头上的时候,玛丽的心情十分复杂,因为她知道,这也许代表着血流成河的未来。 “上帝保佑他们吧,这些可怜人!”她禁不住感叹,“既然您已经预料到这个地步了,那您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一个国家如果陷入到那样的境地,我又能做什么呢?无论是阻止还是推动,都不是我这样的外国人能做的,我能做的只是静观,然后根据形势判断自己应该怎么做而已。”夏尔颇为阴郁地说,“谁也不知道内战能够持续多久,也许用不了几个月,别祖霍夫伯爵就会被送上绞架。伯爵确实是个很伟大的人,在精神上十分高尚,而且富有真正的同情心,愿意为自己的理想去付出一切……但是,亲爱的,想要改变世界,仅仅做到这个还不够,远远不够的……再美好的理想也不得不经受鲜血的考验。” 很明显,打内战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情,不管别祖霍夫伯爵怎么苦心孤诣,怎么富可敌国,最终他会发现,他必须做一些极端的举动才能够让自己的理想以及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 为了筹集军费,为了打击敌对势力的权力,为了将他创造的政权延续下去,他最后就会发现,他需要公安委员会,强制没收贵族地产,发行指券,废除宗教特权,没收教会财产,甚至遍地的断头台……也许这些事情很残酷,是他从未想到过的残酷,但是为了让他想要的革命持续下去,那就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因为不这么做他一定会死,他的理想一定会被火焰所吞噬。 身为贵族、身为知识分子的别祖霍夫伯爵,对人类的理想充满慈悲和美好愿望的伯爵,真的能够做出这么决绝的行为吗?真的能够狠到这个地步吗?真的做好了这样的觉悟吗? 夏尔对此深感怀疑。 安德烈的慨然举动,给了他很大的震动,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认同对方、或者说认同别祖霍夫伯爵所谋划的一切。 再美好的理想,活不下去的话也只是空谈。 所以他才会出言说要庇护安德烈,因为他对他们的前景实在是太悲观了。 “宁可……宁可付出这样的代价,他也要这么做吗?他肯定是想过这一切的吧……”仔细咀嚼了夏尔的话之后,玛丽更加有些不寒而栗了,“这些人真是可怕!” “只有可怕的人才会干成大事,而夸夸其谈的理想家们只能一辈子困守在书斋里面。”夏尔叹了口气,“玛丽,别这么说他,有时候为了扫清多少年来的阴霾,必须付出些什么东西的,就算今天别祖霍夫伯爵不让俄罗斯流血,某天他们还是必须流血。” “我不太明白您的逻辑……不过,好吧,我已经明白这一切了。”玛丽老老实实地回答,“请您放心吧,不管怎么样,我都为您的命令是从,我不会干扰他们的计划的,不过,难道您不担心他们做的太成功了吗?如果他们真的把沙皇弑杀了,然后……然后将俄国拖入到了内战当中,那么谁还能够给法国带来和约呢?” “如果那样的话,就不需要什么和约了。”夏尔冷静地说,“我们安然退兵,然后静静地观赏延续持续十年以上的腥风血雨吧。” 很显然,只要伯爵这么一闹,俄国必将会为此失血,而急于镇压伯爵叛乱的保守派们一定会急于跟英法联军求和,并且答应苛刻的条件。 如果别祖霍夫伯爵快速失败,那么重新稳固下来的沙皇政府就会执行这些条件,让英法大赚一笔。 如果别祖霍夫伯爵真的成功了,那么他也必将会让俄国陷入到很长一段时间的内战和衰弱当中,俄罗斯虽然无法兑现和约,但是也将会长期置身于欧洲之外,至少这笔军费也没算白花。 “所以,不管怎么做,我们已经处于必然得利的位置上了。”玛丽终于明白这一切了,“好吧……那我们就袖手旁观吧,祝愿上帝早日终结这一切噩梦。” “这一切,终究会终结的。”夏尔轻轻点了点头,“会在强有力的手下终结,一双带血的手会将俄国拖入到一个新时代,也许姓别祖霍夫,也许依旧姓罗曼诺夫……” 虽然他很不看好伯爵的事业,不过,在内心的深处,他还有一丝隐隐的希望,希望那位曾经在巴黎呆过许多年,亲眼见证过大革命和拿破仑的别祖霍夫伯爵,还记得自己见证过的一切,在美好的理想之外也能够找到现实。 如果他真能够成功,他就将成为改变整个世界历史走向的人,就像自己一样…… 玛丽静静地看着夏尔,也只是在这种沉思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大臣才会显得如此专注。 “如果某天,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我会帮助您这么做的。”玛丽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有些难得的娇羞,“可是我不会是出于什么理想,我只想维护您,维护我们所得到的一切……还有我们的孩子!” 第二百四十一章 要塞 在凝重的夜色当中,夏尔和玛丽私下里探讨了一下他们对俄罗斯帝国未来局势发展的看法,以及别祖霍夫伯爵发动叛乱并且获得成功的可能性。 虽然对伯爵的成功并不太乐观,不过他并不是忧心忡忡,因为这位伯爵和他并没有太密切的关系,他反而带着一种静观其变的冷漠态度,等待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并且相机采取对法兰西帝国或者对自己最有利的条件。 别祖霍夫伯爵请求夏尔不要让法国和俄罗斯帝国这么快缔结和约,而对夏尔来说,既然已经得知到了这样的情报,那么此刻,以法兰西帝国的利益来说,静观其变也是最好的结果,没有必要着急先谈个结果,反正只要俄国内乱,不管怎么样都能拿到更多的好处。 同样,不管法国内部开始怎么判断新的形势,至少在此刻,克里米亚半岛上的这两方军队,正如同别祖霍夫伯爵所希望的那样,依旧限于惨烈的激战当中,三个国家的军人们依旧流血不止,用他们的生命为他们的祖国作为祭奠。 现在,在这个偏远的半岛上,已经是来到了初冬的时节了,原本生机勃勃的荒原现在已经被黄褐色的枯草所覆盖,北风在四处呼啸,让每个人都心生寒意,扫过之处,到处都是萧瑟的回音。 在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外围北侧, 因为地势隆起的处处丘陵,被阻挡的风发出了更为猛烈的呼啸,刮得四周的军人们都脸上生疼。 在要塞的内外,现在布满了英法俄三国的士兵,他们已经为了这场战争浴血奋战了半年多了,他们互相厮杀,投入了无数的生命,也让这个原本不起眼的要塞渐渐地成为了全世界所有大型报刊上的标题栏的常客。 在这些丘陵上,守军早在战争爆发之前就修筑了一些棱堡工事,而在棱堡的下方,布满了早已建好或者最近新建的堑壕,因为地势的缘故,这些棱堡群可以互为犄角,相互提供火力掩护,而沟通在一起的堑壕,更加让这些堡垒可以配合无间。 堡垒,堑壕,再加上战斗意志顽强的守军,足以构成一个让敌军望而生畏的防御体系,而这个防御体系,最近一两个月来已经让法国军人们吃够了苦头。 就在俄军的防御体系对面,也同样布满了一些临时修筑的堑壕和工事,这些工事都是攻城的法军在几个月时间里面慢慢修筑的,虽然战事当中他们蒙受了巨大的牺牲,并且守军顽强地使用炮火试图摧毁它们,但是这些堑壕仍旧一天天地向前延伸,似乎坚定不移地想要将这座要塞吞入到自己的口中。 而此时,身为旅长的吕西安·勒弗莱尔上校正身处在前沿的一段堑壕当中,正拿着望远镜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对面的一切情景。 他一直都是一个受人爱戴的长官,体恤自己的下属并且严格地训练着他们,而在来到了克里米亚之后,因为在历次战役当中所立下的功勋,以及特雷维尔元帅可以的提携,他已经享誉全军的战斗英雄,俨然已经成为了整个法军的希望之星之一,就连国内报纸都屡屡报道他的事迹,以便鼓舞那些因为战事连绵而心生厌倦的后方居民们。 不过,即使已经被赞誉和仰慕所堆满,吕西安却依旧没有因此变得骄傲和目中无人,相反,在经历了这么多次血战之后,他已经见够了战争的可怕后果,因而只想着谨慎一些,以便让部下少流一些血。 可是,即使抱有这种想法,他也知道,流血牺牲依旧是战争的主旋律。 眼下,又一个大规模流血牺牲的日子就要来临了――就在几天后,英法联军将会对这个可恶的要塞发动新一轮的大规模攻势,打算一举摧毁守军的战斗意志,攻陷这座要塞,至少也要吞下面前的这座,打开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北大门。 经过了长时间远在异国他乡的战斗之后,不光是后方的民众产生了厌倦和烦闷的情绪,就连前线的官兵们也开始变得厌倦和焦躁起来,他们一心只想要早日攻陷已经慢慢变成了俄国军队象征的塞瓦斯托波尔要塞,以便早点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于是,在这种心理的催动下,短短时间里面,英法联军就发动了一次规模浩大的攻势,投入了大量兵力和炮火,试图拿下这座要塞。 然而,结果却事与愿违,在这些攻势当中,虽然联军的官兵们都十分勇敢,但是仍旧被守军依靠攻势和同样的勇敢精神所击退,进展寥寥,只是让两方军人流了更多血而已。 经过了一轮轮的厮杀之后,对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围攻,已经变成了一种愤怒和憎恨的宣泄,两边都已经杀红了眼睛,非要在这里见个分晓才行。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吕西安虽然痛心,但也只能一次次地派出自己的部队协同其他友军部队发动进攻,他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尽量部署好自己的行动,让自己的部下们能够有尽量多的人全身而退――虽然其实这很难做到。 今天又是一个大阴天, 天空阴沉得吓人,寒风刺骨,以至于即使吕西安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外套也能感受到那种俄罗斯冬天的威力。 可想而知,等到了深冬之后,冬天的可怕威力将会更加增强,最后变成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让每个人都为之畏服颤抖。 在这种威力下,几十年前,一支更加伟大的皇帝所率领的一支更为庞大的法国军队,曾经铩羽而归,把自己的帝国葬送在了俄罗斯辽阔的荒原之上…… 吕西安皱了皱眉头,停下了自己带有危险意义的思绪,牢牢地把视线集中在面前的要塞上,在地图上,俄军的防线由卡兰亭湾到要塞里面的内港,再经由内港到基连湾入口处,成半圆形围绕着城市。 而基连湾是由一条深谷形成的不大的海湾,海湾边的深谷塞瓦斯托波尔停一直远远地伸向联军兵营所在的台地,这条山谷的许多高地就构成了俄军的主要防线,其中最高的一个高由于居高临下而成为俄军整个右翼的关键阵地阵地。 这些高地下面的狭窄道路下,完全处在俄军炮台和内港里面停泊的一些军舰的炮火射程内,这些重型武器进一步加强了要塞的防御体系,并将它打造成了令人生畏的可怕地带。 在棱堡和山谷之间两端堑壕的夹道当中,这一段小道是进攻前线的必经之路,那里自然也是伤亡最为惨重的地方,在之前的进攻当中,英法联军对那里发动了几次强力的冲击,两国军队在这里浴血奋战,许许多多的士兵就将自己的生命留在了这里,可是却一无所获。 因为激烈的战斗以及密集的炮火,所以这些士兵们的死状都千奇百怪,死于白刃战的士兵们尸体算是最为完好,而那些被子弹和弹片击杀的士兵身上则布满了可怕的伤口,有些不幸的死者甚至已经四分五裂,残肢散落在了这片荒原之上。 同时,更为令人不安的是,因为处于激烈火力的覆盖范围之内,所以根本没有办法收敛死者的遗体,这些曾经充满了热情和梦想的青年人们,就这样躺在了夹道中间,再也没有了任何希望可言。 如果是盛夏的季节,或者如果是炎热的阿尔及利亚,这样堆积的死尸可能会带来可怕的瘟疫,也会带来令人几乎无法忍受的恶臭,所幸这里是克里米亚,而且已经进入到了秋冬季节,所以这些可怜的死者们并没有马上腐烂,而是慢慢地干枯,然后慢慢地化为了泥土的一部分。 这些形状诡异的干尸,和慢慢解体的衣物粘合在了一起,花花绿绿的军服和他们的身体融合在了一起,看上去简直变成了一团贴在地上的怪物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即使已经见惯了战争,当镜片当中出现这样一堆花花绿绿的干尸之后,吕西安仍旧皱紧了眉头,这一切确实足够可怕了。 可是他没有时间为这些可怜人悲伤,下一次的攻势很快就又要开始,过的不久肯定又将会有不少他的部下,会永远长眠在那片土地上,同样和这些不幸者一样化为泥土的一部分。 “长官,元帅命令您的所有部队必须在明天就好相应的准备,然后随时待命,等待发动进攻。”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在吕西安旁边响了起来,既礼貌又不失年轻人的热情,“请您尽快完成部署。” 吕西安放下了望远镜,然后回过了头来看向了这个年轻人。“好的,请你回禀元帅吧,我们的所有部队都将在明天做好一切准备,随时听候他的进攻命令。” “好,我会马上回禀元帅的!”年轻人双腿并拢向吕西安致敬,然后以欢畅的语气回答,他并没有听出吕西安语气里面所隐藏的一丝忧虑和沉重,“长官,您的部队这次将会是主攻的部队之一,元帅阁下对您充满了期待,还请您和您的部下奋勇作战,达成计划预定的目标。” “我会尽量的。”吕西安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他的心里自然对此没有太大的把握。 之前的几次攻势里面,他已经多次参与到了进攻当中,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面前俄军防御工事的坚固完备、以及俄国守军的坚强意志。 吕西安现在认为,这些俄国人,尽管脑袋麻木、只是蛮勇之徒,无法在野外会战当中和法军部队争锋,但是在进行防御的时候,这种缺点却变成了优点,他们已经无需考虑什么迂回和战术,只需要死守在这里,和攻过来的法军士兵们死拼,而这一点更加发扬了他们的优势。 所以,下一次的攻势,吕西安依旧不看好,恐怕还是会被俄国守军击退。 但是即使如此,他知道,攻势仍旧必须进行,只有在一次次的攻势当中,这些坚强的防御工事才会被慢慢地攻占或者摧毁,这些守军才会被慢慢消耗,只有在一次次可怕的流血消耗当中,这座要塞才会落入到英法两军的手中。 他又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 这个年轻人和他同样穿着厚厚的军大衣,不过即使如此也无法应该自己纤瘦的身形,他斯文俊俏的面孔,更加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应该留在这个战场上――尽管他本人却对战争跃跃欲试。 “乔治,你先回去吧。”他忍不住对自己的妻弟说。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争论 “乔治,你先回去吧。” 吕西安平淡的语气当中带着一点怅然,今天的天气、恶劣的环境,以及远方那些露尸于外的可怜人们,让他的心情变得很糟糕。 他消极的情绪自然也被乔治感受到了,他听得出来,姐夫所说的并不仅仅是让他回去复命而已。 “您……您对接下来的攻势不看好吗?”他小声问。 “是的,我恐怕我们难以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因为确定旁边没有其他人在偷听,所以吕西安倒也没什么忌讳,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现在俄国人的顽强和他们工事的坚固都已经不是秘密了,他们现在虽然遭受到了严重的损失,但是还存有足够的战斗意志和给养,所以他们将继续坚守下去,挫败我们的进攻,只有在一次次的浴血奋战,让他们的士气和储备都消耗殆尽之后,我们才能走到胜利的终点。” 乔治拧起了眉头,暗暗咽下了唾沫。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相当骄傲的少年军人,先辈们的光辉业绩更是让他对法兰西军队的光荣深信不疑,而在来到了克里米亚之后,之前几次会战的胜利,让他坚信法国军队相对于俄国人的优越性,他实在难以相信,当来到了这座要塞城下之后,法兰西将会如此难以逾越半步。 在发动攻势之前就断言无法成功,如果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话,乔治恐怕会暴怒,痛斥对方的这种消极的失败主义言论,并且蔑视对方为胆小鬼,可是,这话却是从他的姐夫、一个负有盛名的战斗英雄口中说出来的,这实在让他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他十分敬佩自己的这位姐夫,所以知道对方绝对不是个胆小鬼,可是这种话听上去还是太难听了。 “长官,我认为您应该对我军更有信心一些,因为毕竟我们现在占据着决定性的优势。”他大起胆子对吕西安说,“现在,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已经被我们整个地包围了,它极端孤立,什么给养和弹药都送不到他们的手里,所以现在他们力量削弱一分就是永久少一分,而我们却可以得到从本土过来的源源不断的供给!现在我认为他们已经消耗到了底线了,整个要塞都已经变成了纸糊的房子,看上去十分坚固,但是却已经脆弱不堪,只要我们轻轻再轻轻踢上一脚,那么它就会轰然倒塌!” 说到这里,乔治眼睛里面满是激动的光芒,好像在期待着接下来攻陷要塞之后全军的欢呼一样。 “俄国人比你想象得要顽强得多,他们可以在绝境之下迸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战斗意志,所以虽然现在他们形势绝望,但是也不可能轻易击垮他们。”然而,吕西安马上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另外,现在俄国人在克里米亚还有很多部队,我们不可能用全部的兵力来进攻要塞,必须防备他们的进攻。” “难道您害怕了吗?这些俄国人我觉得根本不足为惧,事实证明他们从来都不是法兰西人的对手!”乔治忍不住问。 “你,一个不用上前线的副官,质问我害怕不害怕?”吕西安有些恼怒了,“我从军这么多年了,还从来都没有害怕过!告诉你吧,在战场上,盲目自信并不是勇敢,很大可能只是因为无知!既然你都没有上过几次前线,那就不要轻易质疑那些老兵们的判断!” “果然……您是在瞧不起我吗?”乔治脸色瞬间有些发白了,显然这也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情。“我虽然没有您的经验,但是至少我有足够的勇敢,不会对任何要塞有所畏惧!” 吕西安有些暗暗后悔,他真切地明白自己的话,虽然并非有意,但是已经挫伤了一个年轻人的自尊心——尽管其实是他有错在先。 “不,我没有质疑你,我只是说,我们不能轻率地贬低敌人,那只会让我们判断失误,并且蒙受预料之外的损失,你以后一定会飞黄腾达的,而到时候你身上就会肩负着太多人的生命,到时候如果你还抱有这种轻率的想法的话。”吕西安轻轻地叹了口气,感觉精神更加疲惫了,“好吧,你早点回去吧,把我的意见都告诉总司令,他会做出判断的。” “我会把您的话和您的态度都原封不动地转告给总司令的,包括您私下里跟我说的顾虑,虽然我不认同您的意见,但是我会如实转达。”乔治点了点头,不过神情当中还是有些不太高兴,“不过,长官,我想提醒下您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吕西安愣了一下之后,终于明白了,然后他突然背上渗出了些冷汗。“乔治……” 之前乔治跟他说过,他想要上前线,吕西安劝过几次之后终于答应了,不过因为乔治一直在总司令的身边所以没有实现,如今他又重提旧事,这让吕西安心慌了。 因为比起之前野外的会战,现在这种攻坚战要更加艰苦,也更加危险得多,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乔治参战,那就算他也没有办法保证乔治的安全…… “乔治,这件事以后再说。”片刻之后,他摆了摆手。 “不,长官,比起……比起被您看成仅仅是您的妻弟,一个少不更事的青年,我更希望您将我真正看成一个战士,一个军衔比您低的少尉。”带着一点反抗性的语气,乔治昂起头来看着吕西安,“您应该以这种态度来对待我,这才是对我的尊重,而且我是一个成年人了,我需要得到这样的尊重!” 听到这样的回答之后,吕西安心里只能苦笑,年轻人总是这样血气方刚,不会理解长辈们对他们的苦心。 不过,年轻人也正是因为有血气才可爱吧。 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没办法答应这个危险的要求。 “这件事以后再说,不用再谈了。”吕西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好吧,你先回去复命吧。” 乔治一下子没动,继续看着吕西安。 “既然你知道我是长官,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吕西安忍不住了,直接呵斥了对方。 “我会忠于我的义务的。”沉默了许久之后,乔治微微有些颤抖,留下了这暧昧不清的一句话,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 就在吕西安和乔治这对内兄弟在前线的堑壕当中争论的时候,在后方营地的司令部营帐当中,围绕着新一轮即将发动的总攻,另一场争论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不过,不同的是,参与者们都是法军内部的最高层将领们,而会议的主持人正是法兰西远征军的主帅德·特雷维尔元帅。 眼下虽然还只是下午,但是因为冬日的阴云,光线变得很暗,以至于营帐当中不得不点亮了蜡烛,阴影投射到每个人的脸上,让这些穿着华服的高级将领们显得有些阴森。 虽然他们个个都穿着军礼服而且胸前别着勋章,但是每个人都显得有些憔悴,不少人神情因为病痛而显得委顿,纵使有些人依旧还保持着旺盛的精力和对胜利的渴望,但是他们也不可避免地因为绵延的战事而多了几分焦虑。 确实,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太久了,而且虽然联军取得了几次会战的胜利,但是距离最终的胜利却还是遥遥无期。 眼下,前线的窘迫和后方的焦虑汇聚在了一起,都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让人不堪重负。 不过,端坐在主位上的特雷维尔元帅依旧神态平静,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老将军,确实有着那个时代的风度,明明承受着最大压力的是他,他却比其他人要显得镇定自若得多。 刚才,他的参谋官们已经将之前他们制定的计划知会给了这些将领,惹起了将军们的骚动,而元帅却一言不发,静静地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仿佛一尊偶像一样,任由这些将军们窃窃私语。 “总司令阁下,我觉得这场攻势应该推迟,或者取消!”短暂的窃窃私语之后,终于,有一个人抬起头来看向了特雷维尔元帅,并且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这……太仓促了,而且留给我们的时间太少,更重要的是,我们承担了比我们应该承担的那份更高的责任,这对我们的士兵提出了过分的要求!” 在其他人的注视下,一身军服的约瑟夫·波拿巴亲王侃侃而谈,“我不是质疑您的计划,可是之前几次攻势已经证明俄国人的顽强超出了我们的预计,我们……我们纵使再发动一次新的攻势,如果没有改变其他条件的话,那么我不认为我们这次就能获得胜利。” 这位亲王,是在不久之前作为近卫军的统帅来到克里米亚的,虽然来战场的时间比较晚,而且名义上也只是和其他将领同级的师长,但是他的特殊身份却让他拥有了不同寻常的话语权,并且近卫军的身份也十分特殊,这可是皇帝陛下最亲信、待遇最高的部队。 而作为皇室的亲王,以及最精锐的部队的长官,约瑟夫·波拿巴自然也并未将自己视为普通的将领,因而在各种场合之下说话也相当直率,并没有多少顾忌。 同样,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所以当他明确地表示了反对意见之后,其他将领们的窃窃私语反而结束了,大家都暗暗看着亲王和元帅,似乎是在等待着他们之间统一意见。 “殿下,发动这样的攻势,我们必须要取得时间上的突然性,如果我们慢慢集结部队的话,俄国人肯定会察觉并且做出防备的。”一位参谋军官回答,“虽然这可能缩短了您的部队的准备时间,但是既然是在前线,那么您的部队理应随时待命投入战斗才对。” “我们很乐意在野外和俄国人会战,并且撕碎他们,但是直接进攻要塞就是两回事了。”亲王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放弃自己的意见,仍旧继续坚持解释着,“我们这样的精锐部队投入到强行进攻敌军的工事和阵线,这是浪费!更何况还要我们担任主攻……损失实在太大了,而在您的计划里面,英国人呢?他们扮演了什么角色?难道他们就是在担任看客吗?我觉得这是严重的不平等,我们应该承担共同的义务才对。如果需要蒙受损失,那么就应该让他们和我们一起蒙受同样的损失,不是吗?” 因为新的计划里面,他的部队将会承担一部分的主攻任务,所以亲王当然对计划十分不满意,不过,虽然亲王这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但是他这席话并非没有道理,确实很多将领们都对计划里没有多少英国人参与进攻而感到迷惑不解,甚至有些不满。 这下,其他人也纷纷窃窃私语了,各自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这一片嘈杂当中,特雷维尔元帅轻轻地拿起了自己的元帅权杖,然后挥动了一下,虽然动作幅度很小,但是其他人纷纷停了下来,等待着元帅的训示。 “原本,我也是希望让两军承担共同责任的,但是拉格伦元帅现在……已经病得太重了,所以英国人没办法配合我们的行动,顶多只能指望他们守住外围阵地,不至于让外面的俄军打破我们的封锁线。”元帅突然开口了,“至于攻城,我们只能自己上。” 听了元帅的话之后,众人面面相觑,因为元帅的话,暗含的意思恐怕就是英军的主帅病入膏肓,以至于没办法指挥部队了。 ……在战事进展到如此激烈的阶段时,英军的主帅却失去了指挥部队的能力,这样的噩耗不由得让每个将领的心情更加焦躁了几分。 更有甚者,他们已经联想到了,法国军队的主帅,年纪甚至比拉格伦元帅还要大。 “不用担心,我死不了!”仿佛是感受到了每个人的心中所想似的,特雷维尔元帅没好气地说,“至少在拿下塞瓦斯托波尔之前我死不了。” “既然这样,司令官阁下,为了避免英国人的混乱状态影响到我们,我们还是先停下行动吧。”沉默了许久之后,亲王小心地说,“现在发动进攻实在太勉强了。” “不,不行,必须按计划行事!”特雷维尔元帅的语气变得严厉了,“如果拉格伦元帅一直重病,那我们就一直等下去吗?不,这是不行的,不管怎么样,我们必须尽快攻陷这座要塞!” 第二百四十三章 训斥与决心 “不管怎么样,我们必须尽快攻陷这座要塞!” 元帅语气斩钉截铁,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显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尽快发动攻势。 身为总司令的老元帅如此说话,如果是一般的将领,现在只能噤声了,哪怕是约瑟夫·波拿巴亲王,也不得不感到有些气短。 但是他实在不甘心于让自己的部队就这样投入到一场前景暧昧的攻势当中,所以想了想之后,还是大着胆子开口了。“阁下,我和您同样希望尽快攻陷塞瓦斯托波尔,可是事情并不会仅仅按照我们的意志来发展,我们应该更加谨慎行事,谁又能保证我们这次的攻势一定能够拿下塞瓦斯托波尔?尤其是现在英国人还没有办法完全协同我们。” “如果这次不行,那么,我们就发动下一次,下下一次的进攻。”也许是因为不喜欢被人质疑的缘故,元帅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了,“在我们连续不断的攻势当中,这座要塞一定会被拿下,这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顿了顿之后,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否则,如果我们现在不加紧行动的话,到了明年春天之前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一瞬间,亲王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已经明白了,虽然特雷维尔元帅表面上自信满满,但是他心里也并没有认为在下次攻势当中一定可以赢得胜利,只是为了抢在可怕的寒冬到来之前努力一下,争取获得这个决定性的胜利而已,甚至可以说是碰碰运气。 俄罗斯的冬天,给了这些在1812年去过俄国的法国军人们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以至于特雷维尔元帅拼命想要在可怕的冬天变得让人难以忍受之前尽快取得决定性胜利。 现在已经是初冬的时节了,气温已经开始变冷,而且显然持续下去的话只会更冷,如果时间再拖延下去的话,俄罗斯的寒冬就会主宰整个战场,也许直到开春都没有什么办法进行进攻,而那时候联军又将无所作为地留在克里米亚几个月,消耗天文数字一般的军费和军资,并且还要忍受国内的质疑。 更何况,拉格伦元帅已经病倒了,也许在不久之后就将离开人世,而特雷维尔元帅甚至比拉格伦元帅还要年老,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他能够再眼睁睁地浪费几个月吗? 一想到这里,亲王就明白了元帅的真意了。 可是就算是如此,他还是觉得这样的决定有些草率。 “阁下,我们……我们要不还是再等等吧?”斟酌了许久之后,他小声问元帅,“现在我们不管怎么说都是准备不够充分的,而之前的几次进攻都证明了没有足够多的重型火炮的话很难打穿对面的防线,就算强行发动进攻也只不过是平白蒙受损失而已……我们还是再等国内运来更多重炮再说吧,同时等英国人从混乱当中恢复过来,和我们一起发动进攻。” “那么您能够保证再等一阵,我们就能够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吗?或者您能够保证那时候的形势允许我们进攻?”元帅反问。 “我没有办法保证这一点,阁下。”亲王低垂了视线,“不过我想再等等的话至少我们可以少蒙受伤亡。如果那时候实在形势不允许的话我们就继续等待时机……” “那既然这样的话,我们有什么理由再等待呢?如果我们干等着,未来也许会更糟。”元帅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趁着我们现在还能够发动进攻,再努力一把试试,那总比让战争无限期拖延下去要好得多。” “单纯打下塞瓦斯托波尔又能代表什么呢?代表战争结束了吗?我不这么认为,阁下。如果俄国人觉得应该求和,那么不管我们打不打下这座要塞他们都会跟我们求和;如果他们打算继续坚持,那么他们只需要大踏步往后退,那么这场战争就会继续持续下去,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非要强行用鲜血来浇灌它。”亲王也有点不高兴了,“我们现在已经在和俄国人和谈了,阁下,也许就在我们等待的时间里面,和谈就成功了,那么这次攻势回过头来就将是毫无必要的了。” 他的话,又引起了一阵骚动,不管怎么说,一位亲王在这样的军事会议上面直接谈论到和谈、并且怀疑继续战斗下去的意义,实在不同寻常。 而且这也是他的心里话,他内心深处是怀疑这场战争的,并且曾经向皇帝陛下质疑过,因此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战争当中,虽然代表皇帝陛下率领近卫军来到战场上,但是他的求战意志并不坚决,反而更满足于当一个远离前线的亲王。 “如果我们在战场上无法取得决定性的优势,那么和谈就不可能处于优势地位,也就不可能尽快结束战争。现在只有拿下塞瓦斯托波尔要塞,才可以给我们带来决定性的胜利,才会逼迫沙皇和他的政府早点清醒过来,向我们求和!”元帅皱紧了眉头,语气越发严厉,几乎已经变得像是训斥了,“亲王殿下,您的全名里面有拿破仑这个名字,您应该明白这个名字对帝国来说代表了什么……如果您畏惧战斗,不愿意全心全意地投入,那么您来到前线做什么呢?!您应该明白,您不是在代表您一个人来到克里米亚的,您代表了陛下,也代表一个伟大的名字,您不应该展现出迟疑和怯懦,以至于让您的部下、让全军失望。请您带上您的部下们,向世人们证明帝国确实继承了皇帝陛下的遗志吧!” 这种毫不留情的抢白和训斥,让亲王的脸色有些发白,又尴尬又恼怒,但是他动了动嘴,最后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确实是触碰到了他的命门。 元帅说得很对,如今波拿巴家族之所以能够重建帝国,靠得就是当年拿破仑皇帝的威名,靠着他在法国人们心中所遗存的希望,哪怕仅仅是为了这个理由,波拿巴家族在战场上也不能表现出任何的迟疑和退缩,更别说避战不前了。 既然他已经来到了克里米亚,而且身为一位将领,那么眼下他就注定必须是拿破仑的化身,哪怕硬着头皮也必须演下去,任何的犹豫踌躇都会让军队失望。 而让军队失望的话,那么对波拿巴家族来说就肯定就是最为可怕的结果,因为现在这个帝国刚刚创立,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维持在军人们的支持上面的。 同时他也明白了,老年人固执起来是绝对不会被人轻易撼动的,他再怎么说,也未必能够改变特雷维尔元帅的决定。尤其是,自己之前并没有什么靠谱的从军经历,那些老军头们只是因为自己的皇族亲王身份而在表面上对自己恭敬而已,实际上心里对他并不是很看重。 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底气说自己在军事问题上的判断要超过这位从拿破仑时代活过来的老元帅。 所以,在这样的气氛下,尽管特雷维尔元帅的话有些尖刻无礼,让他的自尊心有些受创,但是他也只能暗自承认,对方说得确实有道理。 “好吧……阁下,我是您的部下,眼下我不是什么亲王,只是您手下的一个师长而已,您有全权命令我,我……我只是根据自己的看法向您提出意见而已。”沉默了许久之后,约瑟夫·波拿巴亲王不得不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我很高兴您终归还是想通了。”特雷维尔元帅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然后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殿下,我已经这个年纪了,名利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已经为波拿巴家族效劳了半个世纪了……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比我更忠于帝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帝国的国祚更加稳固,而没有任何的私心。请您相信,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伟大的法兰西能够在波拿巴家族的带领下,得到所有的荣誉和光辉,成为欧洲最为耀眼的国家……” 他的话感情丰沛,充满了诚挚之情,没有人会怀疑这些话确实是出自肺腑。 不过,他当然不会告诉其他人,就在不久之前,他的孙子夏尔已经在密电当中要求他将战事继续持续下去,给沙皇政府更大的压力,逼迫他们继续往克里米亚投入更多的资源,而这一点正是他强行这场攻势的最重要的理由。 也许和亲王所说的一样,准备时间仓促,友军配合不足,取得全胜的希望渺茫,但是他必须要发动这样的攻势,以便让克里米亚的战事继续烧灼沙皇的心,让整个世界继续注目在这个小小的半岛上。 为了法兰西的利益,为了特雷维尔家族本身的利益,即使将会让更多人在战争当中流血牺牲,他也在所不惜。 而在他内心的最深处,他的心里也有一种隐隐的窃喜。 自己终于有了这么一天,可以当面训斥一位拿破仑的侄子了……尽管这是在自己生命最末尾的时候。 第二百四十四章 攻势 随时时钟的指针向刻度的谷底慢慢摆动,冬天的光线终于姗姗来迟,克里米亚半岛终于在阴冷的寒风当中稍稍苏醒,迎来了又一个有气无力的清晨。 伴随着黎明,天空便渐渐亮了起来,然而冬日里的阳光微弱而苍白,所以迟迟无法在大地当中割开一条明确的分界线,天地之间仍旧是一团模糊的阴影。厚厚的云层阴沉地笼罩在天空,看不到一点散去的迹象,似乎一直都永无停歇的冬风也在恣意呼啸着,穿行在山谷和丘陵之间的空隙,各处的森林里那些本来就几近光秃的树枝又被掠去了仅有的几片干巴巴的树叶。 光秃秃的山丘和谷道,泥土和石块构成了一副灰黑色的阴暗图景,一切都是那样寒冷而萧瑟,再也看不到这片原野上本有的勃勃生机。 而在夹道之间横躺着的士兵们的遗体,以及两边各自几乎互为平行线的密如蛛网的堑壕,再加上各处阴暗角落里面所隐藏的黑沉沉的枪管和炮管,更为这一片原野增添了几分恐怖和肃杀。 当苍白的日光终于照亮了法军一侧的堑壕的时候,寒风突然更加加重了几分,位于前沿阵地的吕西安·勒弗莱尔上校也不禁打了个寒颤,掖了掖自己的军大衣,缩着脖子。 不过即使如此,他的视线却没有移动,一直盯着对面敌军的阵地,那些位于丘陵上的棱堡,那些狭窄的谷道,以及隐蔽在他们后方的堑壕,都似乎犹如活物一样展现在他的视线当中。 这些天来,他经常置身于前线各处阵地当中,观察对面的防御阵地,不过今天意义却大不一样,因为今天马上就要到法军发动总攻的时候了。 重重阴沉的图景,让他的心情十分凝重,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那就只能坚持到底了。在司令部下达了命令之后,他们已经为这次的攻势准备了很久了,不管后果如何,他们必须全力配合其他部队奋战到底,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伤亡代价。 天越来越亮了,吕西安拿出了自己的怀表,等待着那个预定的时刻的到来。 自从从军以来,他已经担任了很多年的指挥官了,参加这次大战也已经经历了几乎每次大型的会战,然而,每当新的大战即将到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会心情紧张,仿佛血液正在燃烧一样,而这也许正是那种战士的本能。 也许是心理作用,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而指针越来越慢,就在他望眼欲穿的时候,指针终于走到了预定的时刻。 他猛然深深呼吸,然后抬起头来,看向远处山丘的那些棱堡。 而几乎就在这一刻,他的身后突然发出了耀眼的光线,以至于仿佛一瞬间给他添加上了光环一样。隐蔽前沿阵地后的大炮的轰鸣声骤然响起,在震耳欲聋的呼啸声让吕西安只觉得耳膜发疼,几乎瞬间失聪。 而随着大炮的轰鸣,整个大地也在微微的摇晃,堑壕的支撑木板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哀鸣,一枚枚重型炮弹就在这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当中呼啸着撕破了仍旧阴沉的天空,一头撞入到了对面的阵地当中,让天地之间又重新发出了亮光,犹如是黎明提前到来了一样。 这些大炮,不再是之前英法联军和俄军几次交战时使用的轻巧易转移的野战炮,而是专门用来轰击要塞的攻城炮,重炮的威力比起轻巧的野战炮来说简直是天壤之别,也只有依靠海运和海上无可置疑的优势,英法联军才能够这么快地将这些重炮集结在克里米亚半岛,投入到激烈的要塞进攻战当中。 在这次攻势当中,这些重炮也承载了联军上下极大的希望,必须依靠它们来轰开俄军防线的缺口,杀伤他们的官兵,同时消磨他们的抵抗意志。 而正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重炮的轰击很快就在大地上造成了显而易见的后果,大团大团的泥土和石块被砸到了半空当中,烈焰很快就在敌军的前沿和纵深阵地燃烧,而被炮弹直接命中的棱堡,表面的砖墙开始剥落,甚至露出了大段的缺口。 虽然各处都是浓烟滚滚,而且到处都有灰尘和泥土阻碍视线,但是吕西安和其他一些法军军官们仍旧大胆地继续往前凑近,努力想要判断俄军阵地的损失情况,和他们防线的薄弱处。 规模宏大的炮击一直在持续,也为这场攻势揭开了一个宏大的序幕,现在吕西安和其他预定参加攻势的一线部队都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准备按照计划投入到下一步的作战当中。 而就在炮击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俄军终于开始了用大炮进行反击,不过他们的声势却要比法军要小得多,炮弹虽然一时地落到两军之间的空地和谷道之间,但是并没有给即将总攻的法军带来多少威慑。 在围城战一开始的时候,每次只要联军开始炮轰,俄国人就会像是展示决心一样马上用炮火反击,一点也没有示弱的意思,但是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也许是因为炮弹的储备开始告急了的缘故,每次英法联军对要塞发动炮击,虽然俄军仍旧发动炮击来进行反击但是却十分有节制,规模极小,只是展露一种反抗的不屈精神而已。 就在两军炮击的时间里面,前沿阵地的法军士兵们开始在军官们的带领下,从各处的堑壕和掩蔽工事当中慢慢地移动,来到了两军阵地之间的旷野当中。 此时的气候已经十分严寒,所以他们都穿着厚厚的军大衣,鼓鼓囊囊的制服,再加上衣服上的各种污渍,再也看不到一开始刚来到克里米亚时的华美形象,而在每个人的脸上,因为长时间作战而更多了几分凝重和烦闷,再也看不到之前的意气风发。 长时间的作战,艰苦的环境,以及经常不充足的物资给养,早已经消磨了他们原本高昂的士气,不过,即使如此,这些官兵们仍旧准备执行命令战斗到最后一刻。 经过两军之间的激烈的炮击,火光开始在四处蔓延,而现在天色也更加亮了,视野已经变得十分清晰,尽管气温依旧很低,但是在这些火光的映衬下,好像原本凶恶的冬风都已经变得暖和了不少。 法军阵地内的炮声渐渐平息下来了,从司令部很快就传来了按照计划发动下一步攻势的命令,并且经过整个指挥链传达到了整个军事体系的末端,那些最前沿阵地的连长和排长们。 他们现在也正混杂在各自部队当中,为了方便指挥部队,他们的军帽上都缀有羽毛,手中还拿着指挥刀,有些人还将自己从军生涯当中所获得的勋章佩戴在了胸前,在这个阴沉的天气当中,勋章闪闪发光,几乎没有比这个更为明显的标识了。 这些下级军官们可以说是整个军队的骨干,只有他们才能够联系上层指挥体系和底层士兵们,让后者不折不扣地执行预定的计划,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接下来的攻势当中,他们所面对的危险一点都不亚于列兵,甚至犹有过之。 在不绝于耳的嘈杂声与扑面而来的寒风当中,大部分军官都在看着自己的怀表,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有些人还轻轻地往怀表上呵着气,用这种方式来排解心中的不安。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似的,嘹亮的军号声骤然从法军阵地当中想起。 “进攻!”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喊声从每一个隐蔽的前沿阵地当中嘶吼了出来,汇聚成了一声怒吼。 接着,一面面军旗开始在空地之间飘飞,然后一股股步兵在军旗的指引下从战壕里涌出,仿佛是从阴影当中突然冒出来的野兽一样。 最先钻出战壕的步兵们,立即在前线展开成散兵线,然后按照连排开始进行单兵的间隔很宽,而前线部队的排长或连长在其部队阵形的中间靠后位置上,紧张地指挥着自己部下的攻势。 因为顾忌对面棱堡和炮火的密集火力,所以法军在发起攻击之后将会使用散兵来贴近敌军前沿,预定的主攻方向为左右两翼,每一侧的最前沿都将会展开两个营的步兵,然后有一个营在后作为预备队跟进。而在前沿的部队开始和敌军接战的时候,后方的几个步兵排将全部展开成散兵线推进,随时支援前线,并且进一步扩大占领的阵地。 而在这些前沿部队开始进攻之后,炮兵将会在步兵的掩护下将轻型的野战炮也往前线推进,对俄军的纵深地域继续进行压制性的炮火攻击,以便配合步兵部队继续扩大占领区域。 在隆隆的炮火声当中,整个参与进攻的法军部队次第按照计划在预定阵地展开,并且开始发动了进攻。如果有什么生物能够在空中俯瞰的话,它就会发现整个军队井然有序,犹如一台庞大精密的仪器一样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法兰西军队多少个世纪以来的军事传统、以及近代科学对军事的突破性贡献,都被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在嘹亮的军号和士兵们自发的呼喝声当中,一大片灰蓝色的身影迅速地充斥在了两军阵地之间,并且如同潮水一般飞快地向对面的阵地涌了过去。 慢慢地,他们离对方前沿的堑壕越来越近了,来到了山谷之间的夹道当中。这里是他们进攻的必经之路,也是他们多次和俄军展开厮杀的地方,已经有数不清的两军官兵在这里永眠,他们脚下的泥泞,就有很大一块是从这些可怜人转化而来的。 然而,已经没有人再有余暇去顾忌这些了,无数双脚践踏到了这些花花绿绿的泥块上面,陷在了这些泥泞当中又猛然拔了出来,继续向前挺进,而就在这时候,密集的枪炮声再次从俄军的阵地当中响了起来。 原本散乱的法军阵线在这样的反击之下,骤然好像停顿了下来,很多人就地卧倒以躲避迎面而来的枪弹,而不少人直接捂着自己的胸口或者肢体,挣扎着倒在了地上,和脚下的那团花花绿绿的污泥混杂在了一起。 铺天盖地的攻势在强烈的炮火反击下短暂地停了下来,但是很快,在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呼喝下,官兵们马上又爬了起来,然后嘶吼着继续端着枪向前冲,他们的眼睛已经发红,甚至都忘记了自身的安危。 而在原本法军阵地的堑壕当中,作为主攻部队的旅长,吕西安也一直都在密切地关注着前沿阵地的状况。当俄军发动反击的时候,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但是他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消极状态。 俄国人的炮火反击,烈度比他原本预计的要高一些,不过并没有超出想象,很显然,在看到炮火储备不足的情况之后,俄军有意识地在平常的炮火对射当中节省了弹药,并且有意示弱。 虽然法军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俄军残存的实力,并且对他们的作战意志也做出了应有的估计,但是初战所展现出来的反击力度,仍旧让他感到有些紧张。 然而,他也知道,从士兵们跳出战壕发动攻势的那一刻开始,整个战役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哪怕不顺利,也必须硬着头皮走到底,中途是不可能停下来的。 “至少,我们消耗了他们更多的资源,他们没办法补充人力和弹药而我们可以。”吕西安心想。“哪怕这次不成功,我们依旧可以在以后继续发动攻势。” 此时紧张不安的,并不仅仅是前沿的部队而已,在后方的司令部当中,也同样在骚动着,一个个军官和传令官在司令部当中穿行出入,气氛严肃紧张,几乎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而总司令官特雷维尔元帅,则平静地在营帐当中踱步着,似乎在倾听着前线的炮火声,判断着现在的形势。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一位参谋军官走到了他的旁边,递上了一份文件。“阁下,这是前线部队目前统计的伤亡报告。” “我不想知道伤亡多少,告诉我,我们推进了多远!”特雷维尔元帅轻轻地挥动了一下元帅权杖,烦躁地打断了这位参谋的话。“告诉前线那帮小子,进攻!给我进攻!” 第二百四十五章 决斗与恍然 “我不想知道伤亡多少,告诉我,我们推进了多远!告诉前线那帮小子,进攻!给我进攻!” 特雷维尔元帅的咆哮压过了前线传过来的炮火和厮杀的声音,在狭窄逼仄的营帐当中回荡,让原本就已经十足紧张的司令部人员们变得更加紧张。 首当其冲的参谋官被喝得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恢复了神智,他连忙向元帅致敬然后退开,而特雷维尔元帅也没有再说话,继续焦躁不安地在营帐当中踱步着。 他确实有理由紧张不安,今天所发动的攻势,是历次以来最大规模的进攻,几乎已经耗尽了法军能够抽调的所有机动力量,漫长的准备和筹划工作也耗尽了他仅剩的精力。 换句话来说,他已经为这次的攻势投入了太大的赌注,实在是输不起。 如果打得太糟糕的话,眼下还在卧床不起的拉格伦元帅就是前车之鉴了。 自从上次在巴拉克拉瓦的大会战当中,因为他的指挥失误而导致英军骑兵出现了十分惨重、而且无谓的伤亡之后,虽然英军内部因为良好的纪律而依旧保持着战意和秩序,但是消息传回英国国内之后,果然如同元帅所担心的那样,潮水般的批评就向他涌了过来,哪怕身处前线,这种批评和攻击都让这个年事已高的元帅感到心力交瘁。 也许因为这个缘故,元帅的病情一蹶不振,一直都躺倒在病床上,身体每况愈下,虽然为了避免全军骚动而封锁了消息,但是特雷维尔元帅却知道真相,拉格伦元帅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如果……如果我也面对了这样的攻击,名誉受损,我……我能受得了吗?这样的问题一直在老人的脑中盘桓不去,对于这位从拿破仑时代活过来的老元帅来说,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名誉受损。 好在和英国不同,法兰西现在毕竟是一个帝国,帝国皇帝和他的大臣们拥有绝对的控制力,深受皇帝陛下信任的元帅自然可以避免大多数针对他的攻击。 诚然,在这样的时间点上发动大规模攻势确实不是很妥当,就连军内也有一些反对意见,然而特雷维尔元帅用自己司令官的权力和威望强行压了下来,发动了这样的进攻,他必须配合帝国皇帝和自己孙子政治需求,哪怕这样的攻势意味着会有很多人白白死去。 不管怎么样,打仗就是赌博,为了帝国和自己的家族,特雷维尔元帅愿意拿自己统帅的军队和自己的名誉去冒险。 虽然穿着厚厚的衣服,在营帐当中还点燃着火盆来取暖,但是他还是感觉全身发冷,仿佛整个骨架都浸泡在水中一样,放在背后的右手抑制不住地轻轻抖动着。 时间在流逝,但是天空依旧阴沉,整个营帐埋藏在阴霾之下,它投射下来的阴影,覆压在老元帅厚实的肩膀上,让这个原本昂首挺胸的背影,似乎变得有些佝偻。 在后方司令部阴郁而焦急的注视下,前线的攻势仍旧如火如荼地继续着,天色已经越来越亮了,在四处蔓延的烈火当中,冲在法军最前沿的步兵们也在军官组织下,一边以手中的步枪向敌射击,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方开枪,此时这种环境下,开火当然谈不上有什么精准度可言,好在他们手中的吉维尼1850式线膛枪展露了自己优秀的性能,相比旧式的滑膛枪,这些枪支的装弹速度极快,而且精度也大有提高,所以前方士兵依靠它们和俄军阵地对射,为身旁的战友们提供了掩护。 在这样空旷的正面当中,冲锋的部队的伤亡当然无法避免,俄军现在已经毫无保留,以自己最大的力量来进行还击。子弹在空地当中横飞,间或有炮弹在人群当中爆炸。好在法军因为事前就考虑到了类似情况而使用了散兵线,但是进攻中的连队仍旧不断有人中弹。 在炮火的轰鸣声的覆盖下,子弹进入人体所发出的沉闷轻响仍旧不绝于耳,每次这样的声音,都意味着有人将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然而各个冲锋的连队并未因此减缓他们的攻击速度,尤其是先锋的那些官兵更是借助地形地物的掩护,一边隐蔽,一边强行挺进,以不计代价的蛮勇终于冲到了俄军阵地面前。 为了避免误伤前线的友军,后方的重炮已经停下了轰击,炮火的压制接下来将会交给那些随着先锋部队推进的野战炮,现在,攻击部队最大的倚重已经失去了,他们将不得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敌人进行殊死的搏斗。 在枪林弹雨当中,先锋连队们嚎叫着发起了最后的冲锋,强行翻越了最后的距离,在狂热的气氛当中,端着手中上了刺刀的步枪一跃跳入到了敌人的战壕当中,因为剧烈的炮击,这些堑壕已经近乎于残缺不全,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不过他们也不管这些,先是拿起枪向各处开火,然后在呛人的烟雾当中沿着甬道前进,碰到任何阻挡的敌人都是挺枪乱刺,哪怕碰到了在地上哀嚎的敌军伤员,他们也丝毫没有宽容,非要用刺刀刺入到敌人的胸膛不可。 无数战友们已经在冲锋的时候已经当着他们的面倒下,他们现在已经红了眼睛,再也没有了宽容可言。 很快,大量进攻部队涌入到了俄军最前方战壕当中,毫无怜悯的肉搏战在地平线之下激烈地进行着,不停有人在惨叫当中受伤倒下,虽然最初跳进战壕里面的法军士兵慢慢地被守军所消耗,但是后续部队仍旧源源不断地冲入到了其中,并且给守军带来了新的伤亡。在这样强度的打击下,虽然守军已经在拼死抵抗,但是他们人数越来越少,抵抗也越来越微弱。 作为主要指挥官,吕西安一直都在关注着前方的战事进展,当看到自己的部队终于占领了俄军的前沿战壕之后,他原本紧绷的心稍稍宽松下来了不少,不过他知道,眼下他们只是完成了最初的进攻目标而已,离最后的成功还有太远太远。 在没有停歇的厮杀当中,法军快速地完成了对前沿战壕的清理,消灭了战壕当中的所有敌人,他们必须抓紧时间,以免俄军将自己的预备队都投入到他们的主攻正面,他们必须要尽快拿下正面的棱堡。 俄军的棱堡正面是丘陵峭壁,只有沿着狭窄而且坡度越来越高的侧面坡道才能够踏入,于是这些夺下了前沿战壕的士兵们不得不绕着战壕向坡道进发,而一些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兵们,甚至都懒得寻找道路,直接就爬在了峭壁上,然后死命地踩着各处凸起石块向上方攀登,一心想要快点冲到棱堡前方。 凶猛的火力毫不留情地洒向了这些勇敢的士兵们,互为侧翼支援的棱堡此时激烈开火,在寒风当中呼啸的子弹打在了坡道和峭壁上,不少在峭壁上攀登的士兵们惨叫当中栽倒在了地上,在一声声摔在地上的闷响当中,死者很快就被之前阵亡的士兵们所化成的泥土所包裹,很快就将变成这一大团花花绿绿的泥块的一部分,犹如是被填入怪物胸腔的新养料一样。 此时,最初投入前沿的部队已经蒙受了惨重的伤亡,也终于磨灭了他们最初所高昂的士气,一些士兵们畏惧地看着高耸的怪物,一步步地往后退,哪怕残存的军官们在旁边挥舞着指挥刀大声嘶吼也没有鼓动起他们新的勇气。 这样的结果让吕西安有些失望,但是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前的几次攻势他们也是在这个阶段受挫的,白白蒙受了大量的伤亡却毫无进展。虽然这一次他们蒙受的伤亡依旧很大,但是这一次法军上下下定的决心却完全不同了,吕西安毫不犹豫地投入了自己的预备队,而后方集结的近卫军步兵们也跟着一起冲了过去。 特雷维尔元帅预定的计划就是在几处进行佯攻,然后用吕西安的主攻部队来在俄军的阵线打开缺口,接着用精锐的近卫军来突击,希望能够一举击破俄军的阵线,如今已经到了一个紧急的关头,是时候进行殊死一搏了。 “快让你的团跟上!”吕西安对自己部下的一位团长大喊,“不要顾忌伤亡,你们只要能够为后方的部队打开缺口就可以了!” 就在吕西安的视线下,他的预备队快速投入到了战场当中,原本停滞的法军战线在这样一支生力军的鼓舞之下,重新迸发了进攻的勇气和决心,大量士兵冲上了坡道,然后在多面堡前方和俄军士兵疯狂地厮杀着。 在寒冷的烟雾当中,双方军队就这样死死地厮杀着,没有任何一方退却,谷地的主战场上的累累尸体越积越高,在法军这样不计伤亡的攻势之下,前线的俄军终于出现了松动,一大群法军士兵沿着被重炮所轰开的缺口冲入到了几座多面堡垒当中,让这些可怕的怪物暂时再也无法吞噬他们袍泽的生命。 而这时候,近卫军的预备队也终于大量出动了,这些从全军挑选出来的精锐官兵们,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依旧军装整洁,态度傲慢。 因为先头部队已经大量地消耗了俄军的缘故,他们排着密集的阵列线,一片如同潮水一般地涌入到了战场当中。 在他们的最前方,旗手高举着代表帝国的鹰旗以恒定的步伐向前行进着,而士兵们则高唱着他们的军歌跟在后面前进,这一幕景象,犹如数十年前的战争场面复活了一样。 当他们来到了俄军阵地前沿之后,俄军的还击仍在继续,不停地有士兵倒下,但是他们毫无畏惧,依旧阵列严整地向前,沿着已经被先头部队冲开的血路压了过去,他们进攻的目标就是俄军前沿防线中枢的那些堡垒。 他们很快就冲上了坡道,而这时候他们的阵列终于重新变得松散了,原本就已经冲到这里的先头部队也汇聚在了这团洪流当中,将这些多面堡包裹在了其中。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殊死搏斗,在近卫军的进攻下,一面面法军的军旗开始在堡垒上飘扬,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给法军带来了巨大伤亡的堡垒,终于被这些不计伤亡的法军士兵强行攻克了,一阵阵地欢呼声响彻在整个法军阵线当中。 然而,这只是前半部分目标而已,法军来不及欢庆,继续向前进攻,他们必须要继续进攻,突破俄军阵地的纵深,把开头的胜利发展成整个战役的胜利,直至最后让整个要塞崩溃。 而眼看法军的大批步兵接近阵地,纵深阵地的俄军在军官的发动下,端起刺刀迎击了过来,向突进中的法军发起疯狂的反冲击,双方的战士杀成一团,而他们的军官则以手枪甚至指挥刀拼命厮杀。 从要塞其他地域的援军源源不断地赶了过来,不断地增援伤亡惨重的俄军,两股军队就这样绞杀在了一起,血污和烟火让每个人的面孔都变得狰狞可怕,一个个原本鲜活的生命被永远地留在了这座要塞城下。 在俄军拼死的防守和一次次的反冲击之下,近卫军的冲击能量终于被延缓并最终消弭了,他们已经陷入到了和敌军的绞杀当中,无法完成进一步突击的目标。 而这一切,当然也落在了后方的指挥官们的眼中。 “殿下,派上我们的预备队吧!”在后方的指挥部当中,一位穿着华美制服的副官向一直焦急地看着前线的约瑟夫·波拿巴亲王进言,“如果不加派人的话,就没办法进一步打开俄国人的阵地了!已经取得的成果也岌岌可危!” “够了……”在后方目睹着这一切的约瑟夫·波拿巴亲王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心再看一样。 片刻之后,他长叹了口气。“不要再派人上去了。” “什么?”副官惊讶得目瞪口呆,不太明白亲王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现在是关键时刻啊……我们必须……” “什么关键时刻?我们现在把全部的人压上去就一定能赢吗?”亲王转过头来怒视着他,“而且就算打下要塞,又能怎么样?能解决什么?” 副官愣住了。 “可是,元帅的命令……” “特雷维尔元帅有些意气用事了!我不是否认他的能力和计划,我只是说……我们不能以纯粹军事的态度来看待问题!近卫军的精华必须被保存下来,不能在这样毫无意义的战争当中被消耗!”亲王仿佛是发泄情绪一样地喊了出来,然后,他重新定了定神,放低了声音,“要是在这里送了太多人命,以后巴黎再兴起叛乱,我们拿什么来镇压?” 副官愕然看着亲王,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似的。 “好了,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们已经表明了足够的态度了,元帅也没什么可以说我的!”亲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现在,你必须要服从我的命令,不要再继续派过去了,这场攻势……我看到这里就足够了,我们已经吓唬住了俄国人,不是吗?” 在亲王看来,近卫军不仅仅是向老皇帝致敬,重建帝国军队的荣誉,更重要的也是波拿巴家族维护帝国统治最有力的武器和工具,只有依靠这一支待遇优厚的军队,波拿巴家族才能高枕无忧地控制巴黎,进而控制整个法国。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轻易让这支宝贵的精锐武力平白消耗。 他的考虑未必是错的。 而近卫军突然停滞下来的动向,让另一边指挥部里面的吕西安迷惑不解。 在他看来,现在法军已经到了一个关键时刻,进攻已经停滞不前,必须要投入新的力量才能带来冲击力,进一步去撕开俄军的防线。 他想要去质问约瑟夫·波拿巴亲王为什么突然不再发动新的进攻了。 但是理智告诉他,他只是一个上校,而对面是一位将军,一位亲王,他没有办法质疑对方的决定。 现在,很明显,想要胜利的话,那么就要投入更多部队,投入后方停留的总预备队,投入最后的赌注,进行殊死一搏,强行进攻,不顾牺牲地进攻……进攻……哪怕流尽鲜血也要进攻,直到摧垮守军的意志,打破他们的整个防线为止。 至于投入一切之后能不能做到,他自己也没有把握。 然而这样的命令不是他有权下达的,他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司令部传来的最新命令,无论是继续打下去还是收兵,留给他们做决定的时间都已经不多了。 快!快!吕西安一直在心里怒吼,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几支部队,甚至新上去的预备队都在进攻当中被消耗,心里越来越着急,可是命令却还没有到来。 不能再拖了!吕西安心里一横,他干脆拿起了自己的佩剑,然后转向旁边的副官,大声喊了出来。“去!把还能调动的人都集中起来,把所有还能拿起枪的人都召集起来!我们去进攻!进攻!” 还没有等副官答应,他从战壕一跃而起,挥着指挥刀就想要前进。 而这时候,他突然感觉脖子一凉。 他马上抬起头来,然后突然发现天空当中似乎有些奇怪的东西正在飘落。 纤细,苍白,形状如同鹅毛一样,漂浮在天空,缓缓落下,在这个充满了烟雾和呛人的粉尘的环境下,就像是从精灵一样。 “下雪了……”吕西安先是呆愣了片刻,然后近乎于木然地想。 他当然知道,在俄罗斯下雪意味着什么——几乎每个法国军人都忘不了1812年拿破仑大军的梦魇。很显然,接下来的气温将会进一步降低,漫天的大雪也许会淹没这个半岛的每一片土地。 这样也好,至少我们可以体面地结束这场攻势了,没有比这更好的停下来的理由了。带着一种混合着不甘与宽慰的复杂心情,吕西安心想。 他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前方。 此时,俄军外线的一些棱堡和堑壕已经变成了惨烈的地狱,数不清的遗尸覆盖在空地和夹道之间,覆盖在岩壁和棱堡下面,远远地看过去,几乎就像是给整个大地铺了一层蓝灰色的绒毯一样。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炽热的鲜血从那些已死和将死的人们身上的伤口当中流了出来,凝固在了地面上,变成红色的冰块,就像是为这层绒毯绘制了新的图案。 这一幕妖异而残酷的画面,吕西安感觉自己这一生也忘不掉了。 上帝啊,我们都做了什么? 第二百四十六章 怒斥与噩耗 在枪炮轰鸣的战场上,吕西安呆呆地看着面前惨烈的一幕幕,从空旷的空地到前沿的堑壕,从坡道到棱堡,再到各处的阵地……到处都是倒卧在地的士兵,他们死状各异,有些人的脸上还因为火光而显得富有生气。各处都在燃烧着,将原本阴沉的大地照得透亮,即使已经服役了多年,但是这一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雪花让他全身发冷,也浇灭了他涌上头脑的热血,他明智地想到,现在前线的形势已经被俄国人稳定下来了,眼下他的部队已经接近衰竭,在近卫军迟迟不投入新的部队继续冲击的情况下,即使他带上自己部队里还能剩下的人一起冲到最前线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况且,现在已经下雪了,天气只会越来越恶劣,继续战斗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既然如此,那就停下来吧。吕西安终于冷静地做出了决定。 “让前线的部队都停下来吧,就地固守已经夺下来的阵地。”他叹了口气,然后对自己的传令官下达了新的命令。“如果一些阵地难以坚守,允许小范围撤退。” 虽然按照军律来说,在他没有收到停下进攻的命令之前,他是不能擅自下达停止进攻或者撤退的命令的,不过现在情况已经有所不同了,作为指挥官,他不得不按照现场情况来相机决断——说到底,现在就连近卫军都踌躇不前了,又有谁会来追究他的责任,他的部队已经付出足够的代价了。 他的命令很快就传达到了最前线,大部分部队,包括剩下的近卫军士兵们都如释重负地停下了进攻,就地转入防守,巩固阵地,不过一些小部队因为军官阵亡所以难以组织防御,不得不在俄军的反攻面前退却。 厮杀仍旧在持续,不过战斗却已经到了尾声,无论是法军还是俄军,都有一种已经筋疲力尽的感觉,也许正如吕西安所想的那样,这场及时到来的大雪,可以作为停下厮杀的体面理由了。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的大雪从当天的下午开始,一直没有停歇过,很快就在大地上铺陈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这层白雪扑灭了战场上的烈火,覆盖住了之前战场上可怕的遗迹。虽然它消弭不了罪恶与鲜血,但是却能够让人忘记这可怕的一切。 在这样的环境下,两军谁也没有办法再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双方的战线重新归于平静,唯一不同的只是法军的战线向前延伸了上千米,并且攻占了几座原属俄军的堡垒作为自己新战线的支点——而这就是以几千法军伤亡的代价所换来的一切。 虽然可以用这一点战果来自我安慰,但是以这场攻势投入的心血、兵力和威望来说,法军明确无疑地遭到了一次挫败,所幸的只是他们依旧包围着这座要塞,还能够继续以消耗战的方式一点一点套进勒在俄国人脖子上的绳索。 当然,前线虽然重新归于平静,但是在法军阵线的后方,一场疾风暴雨般的争论却方兴未艾。 在总司令特雷维尔元帅的命令下,法军的将领们再度集中在了一起。 现在气候已经很冷了,营帐之外就是呼啸的风雪,虽然现在是白天,能见度却也很低。好在营帐内现在各个角落里都有烧着炭火的火盆呼呼作响,勉强抵御住了可怕的寒潮。然而,在明亮的光线当中,阴沉着脸的特雷维尔元帅,却让每个人心头发凉。 之前的攻势是总司令阁下花费了偌大心血所组织起来的人,然而仅仅取得了寥寥的战果,就虎头蛇尾的结束了,虽然在对军内官兵们的宣传是恶劣的天气阻碍了下一步的攻势,但是在座的高级军官们都知道,这就是一场挫败。 所以,人人都知道他们将要面临总司令阁下的怒火,他们噤若寒蝉,生怕惹得这个严厉的老将军的怒火烧身。 而在这种异样的沉默当中,特雷维尔元帅扫视着每个人,如同鹰隼般的目光所到之处,人人都胆战心惊地别开了视线,而他的视线,最后停留在了一位穿着华丽的近卫军将军制服的人身上。 “亲王殿下,您想好怎么为您之前的行动作出解释了吗?”让人心悸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元帅沉声问。 即使贵为亲王之尊,但是在这种视线的注视下,约瑟夫·波拿巴亲王也不禁感到心里有些不安,不过为了自己的尊严,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以免在其他将领们面前露怯。 “阁下……我们……我们忠实地履行您交给我们的任务,勇敢地和敌人进行了战斗,在他们殊死的搏斗之下,我们取得了重大战果。”亲王挺直了腰,然后以尽量平静的语气回答对方,“虽然最后因为恶劣天气的缘故,我们的部队没有取得太大的战果,不过我认为他们的勇敢值得嘉奖。” “他们的勇敢确实值得嘉奖,但是他们的指挥官却令人失望了!”令亲王没想到的是,元帅居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奋力作战,然而他们的指挥官却踌躇不前,结果令他们拼死取得的战机白白流失……请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在突破了俄军前沿阵地之后你没有执行计划,继续进攻?!” 在元帅疾言厉色的质问之下,营帐内的空气变得愈发紧张了,其他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则为终于有人顶雷而感到高兴。 如此严厉的质问,当然让亲王感到十分难受,但是他又不敢发作,只好垂下了头。 “当时的形势……离计划的理想状态有所出入,根据实际情况来判断,我觉得……我觉得我们难以取得预定的战果,继续投入更多兵力也只是白白增加伤亡而已。所以,阁下,我权衡了很久之后,最终做出了暂停攻势的决定,请您谅解……” 也许是觉得这话说服力不够,他马上又鼓起勇气来加了一句,“眼下,至少我们已经扩大了我们的占领区,进一步挤压了敌人的阵线,我想,只要我们在下一次攻势当中再努力一次,应该就可以达成胜利了……” “如果下一次就可以,那么为什么这一次就不行?”元帅马上又打断了他的话,“你并非是职业的军人,没有带过兵,你有什么根据来判断战场的形势呢?作为一位下属,你理应服从我的命令,然后你没有做到!孩子们赌上性命冲锋,冲垮了敌人的前线,需要的就是继续冲……冲!然后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你却踌躇不前!请问,你对得起自己代表的人吗?!如果天国的皇帝陛下看到身为侄子的你在战争当中是这种表现,他会怎么想!” 约瑟夫·波拿巴亲王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了起来,如此不留颜面的批评实在太伤他的自尊了,他只感觉自己的心里怒火已经被点燃了。 “正因为是考虑到皇帝陛下,所以我……我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们的近卫军太宝贵了,他们是整个军队的精华,他们应该在和敌人决战时大放异彩,而不是把他们扔到峭壁和谷道之间强行对着严阵以待的阵地冲锋,那只会白白损失我们这些最优秀的士兵,而我们承受不起这种难以弥补的损失……阁下,您说得对,我没有从军经历,我不敢质疑您的决定,可是眼下我们有什么必要强行一直进攻这座要塞呢?我们可以用围困和饥饿来摧毁它,不需要白白消耗这么多宝贵的士兵。” “你再度暴露了自己的外行,殿下。”特雷维尔元帅盯着他,然后一字一顿地说,“要塞从来不是靠单单的围困就能攻破的,更何况我们谁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储备,就这样干等着的话,我们该怎么结束战争?如果我们一直把战争拖延下去,死的人只会更多!好了……我不想听你的借口了,实际情况已经说明了一切,你必须为自己的踌躇不前和贻误战机承担责任,殿下!” “当时并不是只是我们的部队停下了而已,其他人也一样……”也许是感到了某种危险,亲王马上为自己辩白,“比如,那位勒弗莱尔上校,他就命令自己的部队就地防御了。” “在这么做之前,勒弗莱尔上校的部队已经伤亡惨重,而且已经投入了自己所有的预备队,甚至他本人也准备带队冲锋了!而你呢?你带着你的大部分人在后方观战到了最后!如果你也表现出了这样的勇气和决心,我也不会来批评你!”元帅马上就打断了他的辩白,“你针对他的指控是完全不属实的,也休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推卸自己的责任。” “我有理由质疑您是在偏袒他,阁下。”亲王已经十分不满了,他正色看着元帅,“如果您觉得他的做法能够接受,那么您就没有理由如此严苛地指责我。” “还有谁持和他一样的看法?”元帅抬起手来,指着亲王。 没有一个人回答,仿佛都成了泥塑木雕的偶像一样。 确实,这已经牵涉到军队内部的派系斗争,谁在插言之前都必须好好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能力来顶住元帅的怒火。 更何况,在其他人心里,也确实明白,吕西安·勒弗莱尔上校和他的部队确实已经尽了全力,而对亲王殿下的行为暗暗不满。 在这种气氛下,原本满怀希望的亲王愕然发现根本没有人来附和他的话,也就是说,他们沉默地选择了中立。而在这种情势下,中立就已经是倒向元帅一边了。 “还有什么话可说吗?”带着一种冷酷的笑容,元帅继续逼问亲王,“殿下,您必须面对自己的责任了。” “我……我只是为了帝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亲王终于忍耐不住了,直接站了起来对着元帅大声喊了出来,“您只想着打仗,打仗,进攻,进攻,让这么多优秀的士兵倒在了血泊里,现在居然还想把手伸到我们的近卫军!您没有想过吗,他们才是维系王朝的支柱!我离开法国的时候,陛下叮嘱过我,这支部队是我们帝国的精华,我必须尽我所能不让它有所缺损,而我做出的一切判断,都是一次为前提的,我认为您无权指责我!” 在众人的沉默当中,亲王大声地咆哮着,显然尊严被触犯的他已经起了真火。 他的咆哮所得到的只是沉默,没有人说话,包括特雷维尔元帅。 讲完之后,亲王粗重地呼着气,突然感到有一阵老大不自在,他看了看元帅,然后紧张地坐了下来。 “好吧,您说得对,您是亲王,您做出的判断也许也确实是基于陛下的嘱托……”等一切重归平静之后,特雷维尔元帅不紧不慢地开口了,“是的,但即使如此,我也将暂时剥夺您的指挥权,并且希望陛下能够给我处置您的明确指示,在陛下的指示到来之前,我无法和您共事了,殿下!” “好吧,如果您非要这样,那我也无话可说。”亲王叹了口气。 他明白,无论他的动机有多么正确,他都已经和特雷维尔元帅决裂了,而且他的踌躇不前也确实将成为一个污点。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陛下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恐怕会处罚他,甚至将他召回法国。 哼,老子早就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呆了,回国就回国!他愤愤不平地想,一瞬间甚至突然极度怀恋起了自己在巴黎的生活。 …… 直到入夜之后,法军高层的这场激烈的会议才告结束,营帐内的风暴比之营帐外呼啸的风雪毫不逊色。 然而,当所有人离开了司令部之后,原本大发雷霆的特雷维尔元帅却很快就归于了平静,仿佛之前的愤怒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有那么愤怒。 这次攻势,是他为了响应国内的需求而执意发动的,他自己内心深处也没有必胜的信心,所以当攻势仅仅取得了少量战果就面临无以为继的窘境之后,他也顺水推舟地下令停下了攻势。 虽然攻势的失败会让国内产生失望情绪,但是比起之前的拉格伦元帅来,他毕竟取得了战果,而且损失也没有那么惊人。另外,恶劣的天气也是一个好借口,人们无法否定这些不利因素。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他可以顺手以这次的失败作为大发雷霆的借口,借着攻势的失败,把责任推卸到作战不力的约瑟夫·波拿巴亲王身上。 他不否认对方的想法确实可能有道理,但是这不妨碍他可以把责任推过去,这是一种意外之喜。 以亲王的特殊身份,和他所统帅的近卫军的优越地位,在他来到了克里米亚战场之后,总给元帅一种受威胁的感觉,如今借着这个机会,他一举剥夺了亲王指挥权,甚至还可以借机打击亲王、乃至整个波拿巴家族在军队内部的声望,而且还保护了自己的心腹爱将吕西安·勒弗莱尔,实在是一举多得。 也正是带着这种想法,他生平罕见地大发雷霆,当着所有人的面痛斥了一位亲王。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军事不仅仅是军事,还是一种政治,带着几十年的经验,他得心应手地操纵着这一切,为他自己,为特雷维尔家族博取着更大的利益。 正当元帅带着最近难得的好心情准备入眠的时候,一个消息突然传到了他的营帐当中,让他一瞬间心情跌落谷底。 英军统帅,曾在威灵顿公爵身边担任副手多年的拉格伦元帅,就在刚才,去世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仪式与告别 自从那天法军发动进攻时突降大雪开始,这几天以来,塞瓦斯托波尔要塞上空的雪都没有停过,冬天的凛冽寒风在荒原当中呼啸,不停落下的皑皑白雪让这片荒原变成了一片白色的国度。厚厚的积雪很快就铺满了大地,也让人类几乎所有的活动都停了下来。 此时地球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所武装起来的军队,带着钢铁所铸就的武器,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带着人类科学和工业最杰出的结晶来到了这片土地,他们的舰队无坚不摧,他们的炮火无比的犀利,他们铺天盖地的烈火看上去几乎能够吞没一切,结果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最终也不得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停止了一切行动。 夹杂着雪粒的寒风在四处扫荡,打到了面前所有的障碍物上,为他们添置了白色的新装,也让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传递到了他们的身上,让他们畏惧,让这些因为一直以来的胜利而过于自信的入侵者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俄罗斯。 连续几天的大雪隔开了激烈交战的两军,一直都在苦战的士兵们也由此赢得了一个喘息休整的机会,而这场战争却依旧没有结束,和平仍旧遥遥无期。 欧洲三个地位超卓的强国,虽然已经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流了数不清的鲜血,但是他们仍旧还有余力,还能够将更多的资源投入到死神的祭坛之上,因为他们还在盘算着怎么样争取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和平。在一方被打得柴尽火灭不得不屈膝之前,这个祭坛还会得到数不清的祭品。 相比于前几天的大雪,今天天气稍微好了一点,纷飞的大雪变成了晶莹的细雪,终于让人们可以大规模地溜出营帐之外行动了。 而就在中午时分,在充当英法联军物资主要集中和转运港口的巴拉克拉瓦军港当中,一场特殊的仪式正在进行。 大量英法联军的士兵们穿着军服围在了港区,而在他们目光所聚焦的地方,一辆炮车正向前缓缓而行。虽然在场人数众多,但是却十分安静,只能听到木制的轮子压过雪地的轻响,这响声沉闷,犹如是一首久远的歌谣一样。 在炮车顶端的是木制的灵柩,四四方方的灵柩是临时用木材所赶制的,所以呈现出浅黄色,生动的色调与黑色的炮车颇不搭调。 然而,纵使显得简陋,在这个地方,依旧代表着一种无言的特权——就在巴拉克拉瓦港口和离它不远的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城下,已经有成千上万的士兵们永远地倒下了,他们可没有被装载到灵柩然后在全军的目送下离开克里米亚半岛的殊荣。 灵柩里面所装载的,正是英军统帅拉格伦元帅。 这位元帅已经从军接近半个世纪,几乎见证了不列颠在这段时间内的所有伟大战役,并且他还曾享受过其他人所不曾有过的殊荣——他曾长期担任伟大的威灵顿公爵的副手,用尽自己所能,辅佐这位铁公爵实现自己的毕生功业。而在最后,深得不列颠女王和政府信任的他,成为了英军的统帅,率领大军和自己的盟国军队来到了克里米亚,继续沿着铁公爵的光辉道路前行。 从滑铁卢到克里米亚,从一个小小的尉官到元帅,他的这一生,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军人的完美履历了。 虽然灵柩因为路面不平而有些颤颤巍巍地,犹如是老人在行路一样,但是整个画面却不乏庄严之感。一群穿着军礼服的英军军官围在这个炮车旁边,沿着驮马的足迹缓慢地前行着,虽然因为连绵的战事,他们都显得有些疲惫憔悴,不过此时他们的神情却十足的肃穆,以最大的诚挚护送他们的总司令离开战场。 对于死神来说,这不过是他在这场战争当中接收的一个新的祭品而已,虽然年纪稍微大一点,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已经接收了成千上万的魂灵了,不会觉得多一个有什么出奇,可是对英法联军来说,他们失去了一位统帅,一位仅凭自己的履历和威望就能让所有人肃然起敬的司令官。 炮车缓缓前行,离港口越来越近了,无数官兵跟在了它的后面,犹如是朝圣的队伍一样,人人沉默着,有些人甚至突然痛哭了起来,显然还没有接受这个现实。 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军服,手中拿着元帅权杖的法军统帅特雷维尔元帅,就在这支队伍的最前方,此时,他的神情和其他人一样肃然,阴郁地看着载着灵柩的炮车滚滚前行。 身为元帅,他自然要比别人想得更多。 虽然他之前从未和拉格伦元帅照面过,但是当两个人第一次在加里波利见面之后,元帅立刻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然,那时候并不是特别愉快的印象。元帅对他语调尖刻,略带着一种不列颠人的傲慢,虽然特雷维尔元帅当时有些生气,但是他也明白,对方这样并不是有意针对他,只是为了体现英国军队的主体性而已,就连他自己也是刻意如此。 在两个人互相交锋了一次,确定谁也不能奈何谁之后,那种尖刻的讥讽就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的互相尊重和一种互相经历过那个伟大时代的将军们之间的惺惺相惜,而那时候,在多次的合作当中,两个老将军之间终于有了友谊。 他们年轻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能够成为自己国家最为显赫的军人,国家会将自己最庞大的军事力量交给自己,那时候天上的明星太多也太耀眼,以至于没人会相信自己有一天能够承继他们的事业。 可是他们终究做到了这一切,回想当时,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带着这种莫名的自豪感,他们一起筹划着两支军队的行动,并且志得意满地看着在自己的指挥下,联军节节胜利,一路推进到了塞瓦斯托波尔的城下。他们都知道,这里将会成为他们一世功业的终点,他们将会在这里得到虽然比前辈们逊色、但也足以名垂青史的勋绩。 可是,命运却在最后一刻作弄了他们,在俄军对巴拉克拉瓦的进攻当中,虽然拉格伦元帅带领英军勉力击退了俄军,但是在战争当中却犯下了十分遗憾的大错,最终断送了不列颠一支声名赫赫骑兵部队。 骑兵旅残存的士兵们回到了英国,而这场战争的一切也随之被舆论所审视,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质疑和批评,他为这场失误所付出的绝不仅仅是部下的生命而已,还有他几十年来所积累的盛名,而这正是这位老元帅所绝对无法接受的结果。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位老元帅就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了,他不想要就这样回到英国,然后面对别人对自己的质疑,哪怕这种质疑根本无法实质伤害到他,也绝对是一种无言的羞辱。 挽回名誉的最好方式就是像一个战士一样离开,当他离开人世之后,就没有人会去质疑一位为不列颠服务到死的绅士了。 看着已经来到了海边栈桥上的灵柩,特雷维尔元帅心想。 灵柩被从炮车上卸了下来,然后被捆上了绳索,然后吊到了栈桥边的运输舰上面。它将会被装载到运输舰上,然后被运回英国,运回元帅所魂牵梦萦的不列颠,然后让元帅永远长眠在那里。 就在灵柩被运上运输舰的那一刻,围在港口的英法军舰突然同时舰炮轰鸣。整个舰队都在向他们的司令官致敬,炮火震天几乎像是战场一样,浓烟从各个战舰上冉冉升起然后在天空汇聚,犹如是一场盛大烟火晚会一样。 这确实是一场壮丽的送别仪式,尽管对死者已经毫无意义。 我离开的时候,大概也会是这样的场面吧……元帅心想。 不,还不够……拉格伦元帅还没有带着胜利离开人间,而我……我必须带走。 元帅眨了眨眼睛,努力让昏花的双眼更加清晰一些,以便看清那艘正在离港口越来越远的运输舰。 我的朋友,这是我们两个拼尽一切的战争,我不容许有人窃取我们的胜利,谁也不准在胜利之前带走我,哪怕上帝! …… 巴拉克拉瓦炮火的喧嚣,足以传递到很远的地方,乃至后方的医院也能够听到大地的隐隐作响。 不过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舰炮的轰鸣,因为他们必须做一些更加重要的事情。 最近,因为法军对要塞的新攻势,又有一大批的伤员被送了过来,而由于恶劣天气的缘故,他们的伤势变得比平常更加棘手,很多人还出现了冻伤。更让人无奈的是,因为恶劣的天气,医院的物资补给变得更加麻烦,所以对伤员们的治疗也不得不拖延了,无形中更加放大了他们的痛苦。 而他们的痛苦,也巨细无遗地传递到了医院的工作人员们的心里,此时他们已经因为过度劳累而心力交瘁,再也无暇顾及外界的事情了,哪怕是联军统帅之一过世的新闻。 “感谢上帝,终于可以歇歇了。”在临时的休息室里,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女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眨了眨肿胀发红的双眼。“前几天我们可是忙坏了,这一切真像一场噩梦。” “噩梦比我们的经历要温柔多了。”而她的对话对象,也是一脸的憔悴疲惫的模样,低垂着头回答。“至少我们做噩梦的时候不会看着那么多人死去。” 一边说,她还一边拿起了一套白色的衣裙换下了自己外面套着的这身布满了血污、看上去污秽不堪的裙子。 这是冬季特制的制服,里面塞满了棉纱,虽然比夏秋的制服要臃肿,但是足够保暖,也让她们这些护士熬过了突如其来的大雪和降温。 “特雷维尔小姐,我真没想到您看上去娇滴滴的,但是居然能坚持下来。”稍稍恢复了精力的南丁格尔女士也换起了衣裙。“您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有毅力的人之一。” “谢谢您的夸奖。”芙兰勉强地笑了起来,“事实上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能够坚持,不过,有些事形成习惯之后,也不是那么难。” “伟大的习惯。”南丁格尔女士钦佩地看着对方,然后突然叹了口气,“您听到了吧?多大的排场啊!恨不得都让上帝听到了,可是他至少是善终离开的,而且六十几岁了,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您对他意见很大?”芙兰反问。 “是啊,这么多年轻人就悄无声息地死去了,而一个善终的老头却享尽了风光……想想我都觉得荒谬。”南丁格尔没好气地说。“愿上帝保佑他吧,不然我真怕他去不了天国……” 第二百四十八章 质疑与怀疑 “是啊,这么多年轻人就悄无声息地死去了,而一个善终的老头却享尽了风光……想想我都觉得荒谬。” 在巴拉克拉瓦港口的猎猎当中,英法联军的高层军官们一起送别拉格伦元帅的灵柩登上回国的舰船,港口当中舰炮轰鸣,以自己最高的礼节为元帅送行,其声势盖过了已经趋于沉寂的战场,成为了此时全军的目光所聚焦之处。 然而,在战地医院的小小角落里,在无比繁重辛劳的救护工作当中难得地找到了一个空闲的南丁格尔小姐,小声地对她的同伴德·特雷维尔小姐发出了抱怨。 从这声抱怨来看,显然她对这位英军统帅心中无甚好感,尽管她自己就是一个英国人。 “您好像对他印象不佳?是之前有些过节吗?”芙兰禁不住问。 “不,我之前不认识他,像我这样的人,自然也从来没有和他有什么过节……”南丁格尔小姐轻轻摇了摇头,“老实说在来这儿之前我是挺敬重他的,可是……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我发现我对这些将军们一点儿敬重都没有了。” “为什么?”芙兰继续追问。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场战争了。”南丁格尔小姐沉重地眨了眨眼睛,“一个个年轻人都在荒野当中倒下,在我们面前死去,可是他们……他们好像一点怜悯都没有,继续着这场战争,继续让他们去打仗去送死,为了一个个荒唐的理由……他自己是善终了,可是其他人呢?他们必须在这个地狱里面煎熬,让他们的母亲和爱人牵肠挂肚……天哪,为什么有些人会这么没有同情心呢?!” 南丁格尔小姐的话,让芙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确实,仔细想想的话,这确实够残忍的。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很久了,英法联军和俄罗斯军队在这茫茫荒野当中交战,蒙受了巨大的伤亡,几乎每次会战都是血流成河的场面。 死者充塞原野,伤者也只是勉强保住他们的性命而已,在这个缺乏足够医疗和医护条件的年代,伤者们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很多人在病床上痛苦地离开了人世,而另外一些人则必须失去自己的肢体,并且余生都被那种痛苦的梦魇所折磨。 在照顾这些伤员的时候,南丁格尔小姐已经被这些悲惨的景象所震撼,然后极度地反感起了麻木不仁地继续着这场战争的军队高层们,乃至后方的那些对士兵们不闻不问的大人物们。 “我之前也问过我的爷爷差不多一样的问题。”在南丁格尔小姐倾诉完之后,芙兰低声说。“我问他,看到这么多士兵死在自己面前,会不会感到不安。” “他怎么说?”南丁格尔小姐马上就被吸引住了。 “他说他毫无不安。”芙兰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还说,自从成为军队的统帅开始,他就再也不会有慈悲心了,因为慈悲的话死的人只可能更多。对他来说,重要的是为国家赢得战争,死者的呻吟无法打动他。” “我就知道……这些将军们都是这么想的。赢得战争,用士兵的血去压过敌人。”南丁格尔疲惫而又无奈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有时候我想,如果他们这么喜欢打仗,那么让这些将军,大臣,国王们,自己拿起宝剑去决斗,用他们的生命去一决胜负,那该多好啊!” “您这个想法,是行不通的。”芙兰又摇了摇头,“君王的权力,就是能够驱使别人为自己去死,他们怎么需要自己去冒生命风险呢?” “我也知道行不通。”南丁格尔小姐也苦笑了起来,“可是这样做的话,他们给世界带来的灾难就会少太多了,我们就不用每天照看这么多垂死的年轻人,只要看看这些老家伙就好了。” “我认为就算我们这样哀叹,战争也会永远持续下去的,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芙兰不想再为这个话题纠结下去了,“再说了,有些战争也许是必须的,为了保卫国家和民族,在危急的关头,哪怕流再多的血也必须将战争打下去,只有这样才能让国家和民族免于沦亡。” “如果不列颠被人入侵,我也会拼尽一切为保卫她而战斗,并且赞美那些保卫她的英雄,可是现在,我们并没有面临这样生死存亡的危机,至少我们现在在克里米亚而不是不列颠。”南丁格尔小姐回答,“现在,士兵们只是在满足君王和大臣们的狂想和欲望而战,被那些麻木不仁的指挥官们所驱使着流血牺牲,仅此而已。看到这样一幕幕残忍的景象,我实在感觉心里无法平静……” 芙兰打量着对方,她感觉南丁格尔小姐的话里似乎隐藏着什么。 “说实话,现在虽然有随军记者在这里,但是他们大部分的报道都只是在为麻木不仁的上层军官们歌功颂德,炫耀他们用士兵们的生命所换来的功勋,所以国内的人们几乎都一无所知,满心以为我们的军队在节节胜利,就像是在进行一次万里之外的武装游行一样……”果然,如同她所担心的那样,“要是我们能把我们现在所见所闻的一切,哪怕只是一小部分,都透露给国内的话……那么情况就会大有不同了吧?那时候我们就能够激发起国内的愤慨和同情了,士兵们所面临的糟糕待遇,也可以得到缓解吧?” “不,不行,不能这样!”芙兰几乎是脱口而出。 因为她突然的断喝,原本狭小的房间顿时就陷入到了死寂当中。 南丁格尔小姐意外地打量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情绪这么激烈。 而芙兰这时候也心知自己的反应有点太大,所以马上就强行回复了镇定,抱歉地笑了笑。 “我觉得如果我们这么做于事无补,只会让后方更加混乱而已,现在军队在前线厮杀,他们最需要的就是后方的鼎力支持,要是我们主动挑起后方对前线的质疑……那怎么可能改善士兵们的待遇?这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糕。”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话说服力还不够,她马上又补充了一个理由,“另外,我们之所以能够得到来战场的允许,能够有今天的便利,能够有超然的地位,不就是因为我们只是纯粹的慈善事业吗?我们没有牵涉到任何政治和军事的纷争当中,所以所有人都会敬重我们。可是如果我们主动参与到政治呢?那就会削弱我们的地位,进而削弱别人对我们的敬重……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可是旁人会怎么想?他们只会觉得我们是在利用自己的地位来影响政治!难道我们能接受这种结果吗?不……我觉得我们还是继续现在的状态为好,只做事,不评论,这样才能够消灭别人对我们的质疑和批评。” “政治?我对政治一窍不通,谁又能够去批判我影响政治呢?”南丁格尔小姐忍不住笑了,显然并没有接受芙兰的说辞,“再说了,只要能够帮助到这些受苦的人们,就算别人诋毁我,我也不会在意的。” “可是我却不得不考虑政治。”芙兰的有点焦急了,“您想想看,我是爷爷是法国军队的统帅,如果……如果我们传播对军队不利的信息的话,那么别人会怎么看我爷爷?连孙女儿都反对爷爷了,是不是他做得太糟糕了?另外,您也知道,我们的帝国是几年前才刚刚建立的,到处都是对皇帝陛下和对我们一家的反对者,我怎么能够为反对者们提供更多的口实呢?女士,我很钦佩您的慈悲心,但是我们不得不考虑到这样的事情。” “难道您的爷爷真的没有过失吗?您刚才不是复述了他的话,多冷酷无情!另外,不说别的,就说最近吧,他顶着一大群人的反对,在不利的情势下强行发动了对要塞的进攻,结果军队损失惨重,许多人白白死去了,难道这不应该被人指摘吗?”南丁格尔小姐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的样子,语气也不是那么客气了。“我理解您对您爷爷的敬爱,可是……您难道还没有看够吗,这么多无辜的年轻人,他们比您的爷爷更需要帮助不是吗?” “那也不是我们干涉政治的理由!”芙兰的语气更加坚定了,“我会规劝我爷爷的,让他不要再冒险了。” 南丁格尔小姐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芙兰,显然她对此并不怎么看好。 一位老元帅,就算再怎么宠爱孩子,又怎么可能因为年轻的孙女儿改变自己的行动方式呢。 “……好吧,也许我不能改变爷爷,但是至少另外有人能够做到。”沉默了片刻之后,芙兰急促地说,“我会跟我的哥哥说的,他会想办法制止那种危险的军事行动,让法国军队尽可能地保存实力。” “我听说您的哥哥确实十分有能力……不过,这么大的事情他能做到吗?”南丁格尔小姐还是有点怀疑。 “当然能了,他是最能够影响到我爷爷的人!”芙兰斩钉截铁地回答,“而且他在国内也很有影响力,足以让您所希望的一切静悄悄的实现,我们不必去引发什么喧嚣。” 南丁格尔小姐继续看着芙兰,仿佛想要判断她的话是否是真心的。 “好吧,看上去您对此确实有些把握。”良久之后,她点了点头。“那我就暂且按您说的去做吧,我会保持沉默的,也请您尽快催动一下您的哥哥,既然他这么位高权重,那么约束一下前线的这些军官们应该不是难事吧?提高一下前线士兵们的待遇也不在话下吧?只要他能够做到这些事,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话要讲,在本质上我比您更惧怕喧嚣。” “我会马上跟他联系的。”芙兰点了点头。 她明白,其实南丁格尔小姐虽说不了解什么政治,但是对她的立场肯定是有所了解的,所以对方趁着机会跟自己说这些,其本质上还是希望自己能够透过影响力,尽量让联军的高层能够改变一直以来挥霍士兵的做法,改善士兵们的待遇,所谓向国内透露消息,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威胁。 尽管被威胁了,但是芙兰发现自己居然并不怎么生气。 说到底,对方的这一切动机还是源于慈悲吧。 况且,她自己也希望能够减少士兵们所面临的恐惧和痛苦。 因为芙兰答应了要求,所以原本两个人短暂的对峙情绪很快就消散了,她们又回到了那种默契而友好的状态。 “特雷维尔小姐,我感觉你看事十分通透,能够冷静地面对现实……这让我有点意外,因为我原本以为景玉艺术的人都会理想化一点儿的。”南丁格尔小姐转开了话题,好奇地打量着芙兰,“也许这就是从小在贵族家庭耳濡目染的缘故吗?” “不,仅仅是我想得比较多而已。”芙兰苦笑了一下。“处在我生长的环境下,没办法不去想太多。” “看来生得太好也未必是一件很好的事啊,我又感受到上帝赐予我的幸运了。”南丁格尔小姐似乎同情似的点了点头,然后笑了笑,“确实,跟您共事了一段时间了,虽然我并不是个聪明人,但是我能够感受到,您心事重重,而且……您没有那么仁慈。”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加上了一句,“如果不是慈悲的话,又是什么……又是什么能够让您克服如此可怕的困难坚持奋战在这里呢?要知道就连那些满心慈悲的志愿者,也有人因为受不了而离开了。这一点真的让我很疑惑……难道是为了就近照顾爷爷?看上去也不太像。” “请您不要对我的生活刨根究底了,这对我们大家都没有好处。”芙兰静静地抬起头来看向了窗外,“不错,我可能确实有别的目的,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在行善,不是吗?我们每个人都算不上圣人,至少除了您以外的绝大部分人都不是,所以只要有了善举,又何必去追究动机呢?” “倒也是这样。”南丁格尔小姐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我很尊重您的个人意志,而且您说得对,不管是因为什么动机,至少您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行了更多善,这是无法质疑的,我也无意质疑。只是我……我真的有点好奇而已,如果不是为了牺牲自己,您何必让自己辛劳到了这种地步呢?当然……如果您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会尊重您的意志的。” “那么,请您尊重我到底吧。”芙兰笑了笑,然后突然站了起来。“您放心,最终您会发现,我这个不够仁慈的人,对您的帮助会比所有圣人加起来的还多,至少,我有钱,我有很多钱,而且愿意赞助您,帮助您完成您的事业。” 说完,她直接就离开了这个房间,仿佛不敢再继续话题了一样。 “可怜的人们。”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南丁格尔小姐不禁叹了口气,“愿上帝拯救我们所有人吧。” …… 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芙兰依旧满怀心事。 她回想着和南丁格尔小姐的谈话,确定自己并没有透露太多情况之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今天才发现,原来对方比自己所想象的要聪明得多,只不过很多时候有意保持沉默而已。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能够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友好,确实,毫无恶意。 她很快将各种思绪抛到了脑后,然后拿起了一封信纸草草地开始写了起来。 和平常的国内邮寄不同,这封从克里米亚寄出的信将会变成电报,并且通过电信号的方式以前人无法想象的速度传递到几千里之外的巴黎。 尽管对方根本无法收到原信,芙兰仍旧以无比认真的态度在纸上写着。 因为多年来的绘画训练,她的字迹娟秀而又飘逸,犹如是用字母构成的画作一样。 “亲爱的先生: 已经告别您半年多了,几乎每一天我都在想念着您。您肯定难以想象我对您的思恋到了何种程度,但是我可以简单地告诉您——这种思念已经变成了我度过这些艰难时日的支柱。 是的,艰难的时日,甚至有些可怕,这些天来我见过的惨烈场面,您肯定从没有见过,那是一种可怕的恐怖,有时候甚至会让人怀疑人类的理性十分真正存在。 但是每次我怀疑人类的时候,我总会想到您,在这些被鲜血浸染的恐怖当中,在每天都必须亲眼目睹的死亡当中,因为有您在我心里,我终究感到人生还有意义……上帝啊,我多么希望我能够早日回到您的身边! 不过请您不用在意,这只是借机向您发泄一下心中淤积的,我不会意气用事,在这样的关头还做对我们不利的事情。 之所以打搅您,是想要告诉您,如今因为连绵的战事,在士兵们当中确实产生了一种怀疑战争畏惧战争的情绪,这些情绪确实是有理由的,因为持续不断的伤亡和恶劣的战场条件。 所以在这里,我想请您尽快想办法,增加对这些士兵们的抚恤,提高他们待遇条件,尤其是在这个恶劣的冬天——尽管来到这里之前,我就已经对俄罗斯的冬天有所了解了,可是真的在这里之后,我还是感到难受至极,而且那些士兵们肯定会比我更加难受,他们需要帮助,而您是最能够帮助他们的人。 另外,我也想请您劝一下爷爷,让他不要再一直发动对要塞的进攻了,尤其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我不懂军事,但是一次次固执的进攻所带来的恶劣后果我是能够看到的,这对军人们的士气是很大的打击,如果真的持续下去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就会让前线和后方一起出现对爷爷、对帝国政府的怀疑和反抗情绪,而这对我们肯定是灾难,我想以您的远见,一定会比我想得更加清楚,所以请听一听我的建议吧! 最后,见过了一切恐怖之后,我想请您以后不要再贸然发动战争了,它带来的恐怖和灾难,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那是会让人类一切文明黯然失色的可怕场面。作为您忠心无二的追随者,我斗胆劝谏您,让这个初生的帝国远离战争吧,除非在不得不战斗的时候! 您做任何事,我都会追随到底,哪怕是做最不义的事情,但是我想,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们可以更多地站在公义这边,不是吗? 也许我的想法有些不够成熟,您可以选择性地听一听吧,因为这里面充斥着对您无比诚挚的忠诚,上帝作证!” 在心中淤积的情绪的促使下,芙兰一气呵成写完了这封信。 然后,她拿起来仔细审阅了一遍。 以电报来说,这长得有些过分了,不过……她暂时不需要在意这种小问题,因为负责电报收发的人正好处在她的哥哥的管辖之下,某种程度上她可以想发多长的电报就发多长的电报。 拥有特权,偶尔也是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感觉。芙兰心想。 在信里,她的用词十分婉转,只是请求哥哥做这些事而已,甚至提都不提南丁格尔小姐的话,这当然是为了保护那位小姐,天知道她的威胁会被那边理解成什么。 而在字里行间,更是洋溢着她无比的思念和深情。 确实,已经离开法国太久了。 芙兰微微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回忆起了自己在家里的一切。 舒适华贵的房间,梳妆台,各种名贵的装饰品,挂满墙上的名画,还有他……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让人怀念,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她确实太想念家了,想要回去。 可是,她知道,现在事情还没有完成,她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是的,南丁格尔小姐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坚持,答案自然是源自于那种血脉当中的固执,那种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惜一切的固执。 这种意志力甚至连她自己都有时候会感到惊愕。 是的,美好的幸福生活就在向我招手了,我要抓住你……她右手一紧,然后睁开了眼睛。 接着,她抬起笔来,在最后的落款上题写上了两行字。 “永远敬爱着您的 至亲。”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进言与任务 芙兰用十足的诚挚所书写的信件,很快就被送到了,位于港口附近的电报收发处。 按理来说,她这种非军事人员所准备发出去的信件的优先级很低,必须等到军队的电报发完之后才可以被发送,可是因为她的特殊身份,这份长得过分的信件很快就被调到了最高的优先级,被送上了发报员的案头。 这封信很快就被拍发了出去,然后沿着长长的电缆线以前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向千里之外的巴黎飞了过去。电报机滴滴答答的声音,不仅仅带走了信上的每一个字,也似乎将写信人的那份诚挚的爱意给一并捎带了过去。 就在当天晚上,被重新转译成了明文的电报被送上了特雷维尔大臣阁下书房的案头。 在静谧的冬日夜晚当中,夏尔仔细地将信上的每一个字都读了一遍。一开始他的目光严肃,但是很快变得越来越柔和,感受着这字字句句当中所洋溢着的思念和毫无保留的忠诚。 “永远敬爱着您的 至亲。”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最后的这一句话上面,半晌无语。 “真可惜,不是她本人的笔迹,我一定会把原件讨要回来的,它值得永久保存。”夏尔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这封信装进了自己存放重要文件的小匣子里面,“其实我也真的很想念你。” 他这确实也是真心话,仔细一算的话,妹妹已经离开他半年多时间了,在他这一世不长的生涯当中,这么长久的分别真的还是第一次,也只有经历了这样长时间的分别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没有她陪伴身边的生活居然会是如此难过。 尽管明知道她在克里米亚不会真正面临战争的危险,但是他还是时常忍不住为她担心,深怕她遭遇到什么意外当中的危险,好在这种梦魇一直都没有变成现实,不然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过,不管怎么样,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只能继续走下去了,夏尔知道为了达到目的,妹妹牺牲了多少,又吃了多少苦头,所以他更加知道,凡事不能半途而废,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那就必须走到底。 所以,在一阵沉默之后,他将心里头的这种思念和隐隐的后悔情绪都强行压了下来,让自己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以大臣的立场来思索接下来的路。 妹妹在信中所指出的问题十分尖锐,而且也确实客观存在这样的问题——在长时间的交战之后,经过一次次的厮杀和惨烈的伤亡,克里米亚的法军士兵们的士气已经滑落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而且因为环境恶劣,待遇不够的缘故,士气更加难以提振。 很显然,如果放任这种情况持续下去的话,情况会变得越来越糟糕,最后甚至会让整个军事机器陷入到瘫痪的境地当中,而这正是帝国所无法承受的代价。帝国现在刚刚建立才两年多,几乎整个就是依赖军队的支持才能够实行有效的统治的,如果军队都瘫痪了,那帝国又怎么可能继续延续下去? 没想到,打来打去,我的妹妹都成了反战人士了,要是国内有人说这样的话,早就会被抓起来投入牢房了吧……夏尔忍不住苦笑。 芙兰所描述的前线情况确实太让人忧虑了,如果连总司令的孙女儿都对战争变得如此消极,那么各支部队的官兵的情绪更加可想而知。 原本为了配合别祖霍夫伯爵的谋划,他有意授意自己的爷爷加大对俄罗斯人的压力,逼迫他们进一步向战争投入资源,所以特雷维尔元帅不顾客观条件的限制,几次强行发动进攻。虽然这些进攻确实让俄国人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也消耗了他们大量人力物力资源,但是同样的,法国人也消耗了太多资源,甚至面临更大的压力。 现在,是让爷爷停下这一切的时候了。俄罗斯严酷的冬天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是时候让战场平静下来了,不要再继续强行进攻,以固守战线和围困要塞为主。思前想后,夏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事到如今,他已经够对得起别祖霍夫伯爵了,对方没办法再要求他更多。 …… 就在第二天,夏尔前往皇宫觐见皇帝陛下。 而他很快就得到了陛下的召见,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当他来到谒见大厅的时候,新任的帝国外交大臣、拿破仑和波兰情人的私生子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竟然也在场。 看到夏尔的时候,这个俊朗的中年人笑着朝他躬了躬身,尽显外交官的礼貌和风度,而夏尔在朝他致敬之余,也暗自盘算皇帝陛下在两人会面的时候留下他用意。 “夏尔,我正好有事要找你。”一看到他,穿着大氅端坐皇座的皇帝陛下轻轻地做了个手势,“亚历山大刚刚跟我报告,沙皇陛下的使节已经做出了一些让步,满足了我们提出来的一些条件,和谈有了重大进展。” 因为战场上法国军队的节节胜利,现在皇帝陛下显得愈发意气风发,举手投足当中满是帝王的威仪,哪怕面对他的两位从他寒微开始就追随着他的大臣,也颇有矜持之意。 不过,他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格,如今,在空前的大战之后,欧洲各国已经重新认识到了法兰西所蕴藏的庞大实力,一改过去对他的轻蔑态度,在法国、在他面前屏气凝神,战战兢兢地注视着帝国的行动,并且想方设法地奉承讨好皇帝陛下,而这极大地满足了身为波拿巴家族首领的皇帝陛下的虚荣心。 他的家族曾经在接近主宰整个欧洲的辉煌王座上跌落,受尽了颠沛流离之苦,而如今,他筚路蓝缕披荆斩棘,重建了这个帝国,而且隐隐约约当中,似乎又重新看到了主宰欧洲的希望,这又如何能让他不为此志得意满呢? “陛下,您的光辉让俄国沙皇都不得不黯然失色,他们终于认清现实了。”夏尔马上向皇帝陛下道贺,“不过,我认为,眼下他们还有一些侥幸心理,因此不会很快跟我们屈膝,哪怕做出一些让步,恐怕也只是半心半意的让步,我们需要一些更加有力的打击,以便让他们面对现实。” “是啊,我们需要等这些高傲的俄国人面对现实。”皇帝陛下露出了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容,“他们很快就会得到这样的教训的。” 为了拖延两国的和谈,夏尔将别祖霍夫伯爵的计划隐晦地告诉给了皇帝陛下,而他自然也很快品味出了其中的好处,不管伯爵这些乱贼会闹成什么样子,法国都可以趁机浑水摸鱼从中渔利,所以他也决定并不急着和俄国达成和平协议,在他的授意之下,现在的和谈进度被有意拖慢了许多。 “陛下,俄国人的态度一天比一天软,显然您的判断是十分准确的,他们已经在绵长的战争当中被削弱得厉害了。”外交大臣阁下适时地也恭维了皇帝陛下,“我想,沙皇陛下自己肯定也感受到了国内政治空气当中所蕴含的风险,他想要早日结束这场让他越来越不得人心的战争……” “战争开始不开始,取决于他,但是结束不结束,可就不再取决于他了。”带着快意的愉悦心情,皇帝陛下冷笑着回答,“他必须要为当时对帝国的不敬付出应有的代价,而且为期不远了。” “您确实明见万里。”外交大臣又朝皇帝陛下躬了躬身。 “陛下,虽然形势对我们极为有利,但是前线的情况仍旧不容忽视。”等到了皇帝陛下享受够了恭维和奉承之后,夏尔终于把话头拉到了实际事务上面,“经过了多日的苦战,他们虽然立下了辉煌的功勋,但是也蒙受了很大的损失,更加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而前线恶劣的生活环境也会更加加大他们的这种压力,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想尽办法为官兵们排遣压力,以便让我们勇敢的士兵们可以继续为帝国奋勇作战。” “法兰西的士兵勇敢而坚韧,他们不会被压力所吓倒的。”也许是因为这话不太中听,皇帝陛下颇为冷淡地评论了,“再说了,我也一直在催促你们,尽快为前线调集援兵,为前线送达更多物资,如果你履行好了你的职责的话,那么情况就肯定会得到应有的控制,不是吗?” “我一直都在努力完成我的职责,陛下。”夏尔连忙为自己辩解,“虽然因为客观条件所限,可能我没有百分之百地让前线毫无供应上的压力,但是至少我们维持住了整个大军的消耗,让他们没有因为供应上的缺陷而影响到作战。” “我并没有批评你,夏尔。”皇帝陛下终于重新展露出了笑容,“迄今为止你确实做得很不错,我也希望你能够再接再厉,让接下来的战事能够继续朝对我们更有利的方向发展。” “我会一如既往努力的,陛下。不过……毕竟现在前线现在来到了冬天,俄罗斯的冬天会改变很多东西,也会影响到物资的调动。”夏尔小心翼翼地说,“另外,根据我们目前得到的信息,长时间的作战也确实给官兵们带来了士气上的挫折和打击……陛下,我想前线需要一些激励,鼓舞人心的激励。” “你是指什么?”陛下皱了皱眉头。 “人类的情绪变幻莫测,从失落到振奋只有一线之遥,所以我们想给士兵们打气的话,更需要精神上的鼓励。”夏尔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盘算,“如果……陛下,如果您在这个艰苦的冬天里面来到前线的话,那么我想这对前线士兵们就将会是最大的激励,他们会想到老皇帝陛下,会想到帝国当年最辉煌的日子,而这,对他们来说就肯定是最大的激励,任何一个心怀法兰西的士兵都会在见到皇帝陛下之后抛下一切抱怨,满怀振奋地投入战争的,我深信如此。” “……要我去前线?”皇帝陛下终于明白了夏尔的意思,然后马上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只是我的建议。”夏尔低垂了视线。 大厅顿时就陷入到了沉默当中,显然皇帝陛下正在思考,权衡利弊,而无论是夏尔还是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谁也没有在这时候去打搅陛下的思绪。 诚然夏尔的建议确实很有道理,在士兵们承受着巨大压力,并且被俄罗斯的冬天折磨的时候,如果皇帝陛下能够亲临前线的话,肯定将会是一场盛大公关秀,至少那些还相信帝国光荣的士兵们肯定会大受振奋,重新满怀热情地为帝国而战。 可是皇帝陛下现在不能这么做,因为巴黎实在是一个动乱的源泉,已经有好几个王朝在巴黎突然的暴乱当中宣告终结了,他不可能敢于拿自己才建立短短几年时间的帝国来冒险,某种程度上,他害怕离开巴黎之后,这座反复无常的首都会突然来一次新的动乱,然后那些惯常见风使舵的政客们又把法国换了一次政体。 也许以后他会亲临前线,但是现在,他不会做出这样的赌博。 而夏尔也清楚这一点。 “现在国事实在太繁重了,我没有办法离开巴黎。”果然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最终,犹豫了许久之后,皇帝陛下摇了摇头,否定了夏尔提出来的建议,“前线士兵们所面临的艰难困苦,我感同身受,我会想办法解除他们所面临的艰难处境的。” “如果您这样考虑的话,那么我收回我的建议。”夏尔马上点了点头,“不过,我请求您允许我亲自前往土耳其,监督物资的调动,因为冬天确实有可能给前线造成很大的麻烦。” “呵……哈。”皇帝陛下突然笑了出来。“你这小子!” 经过了他前面的铺垫之后,皇帝陛下当然也明白过来了,原来这个年轻的大臣是在为自己提出要求。 也对,在皇帝陛下没有办法来到前线慰问将士的情况下,确实也应该指派某个人前往前线,至少稍稍鼓舞一下前线士兵们的士气。 本来这种事最好应该皇族的人来做的,可是前阵子约瑟夫·波拿巴亲王因为和特雷维尔元帅产生了一些矛盾,结果被元帅直接解除了指挥权,现在已经返回到了法国,他绝对不会是一个很好的人选,而其他皇族的亲王也不怎么合适。 那么,这么一想的话,让这个年轻的大臣代表自己前往前线一趟,倒也是顺理成章了。 “好吧,夏尔,难得你想到了这一步,那好,既然你愿意去吃那份苦,我批准你的要求,你把现在手头上的事情先处理好,然后去前线视察吧。”没有经过什么犹豫,皇帝陛下直接挥了挥手,“我允许你代表我去慰问一下前线官兵们,向他们致敬。” “好的,陛下,我一定会完成您赋予我的使命。”夏尔马上接下了话。“我会尽快安排手中的事务的,绝对不会耽误大事。” 他心里很高兴,因为他用这种隐晦的方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亲自去前线看望一下已经在那里煎熬了那么久的两位亲人了。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此机会来稍稍消减前线因为长时间作战而产生的怨气,免得真发生如芙兰所说的那些可怕情况。祸患必须消弭在爆发之前,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信条。 不过,他很快又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 “到了那边之后,想办法和前线的俄国将领以及俄国的外交人员联系一下吧,我们需要多一个和俄国人沟通的渠道,顺便试探一下沙皇的和谈诚意。”皇帝陛下突然开口了,“也许某一天,我们会用得上这个渠道。” “和俄国人谈判,是外交部的责任……”虽然心里喜不自胜,但是夏尔表面上有些犹豫。 皇帝陛下向外交大臣瞥了一眼。 一直都注意着两个人的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马上向皇帝陛下轻轻地躬了躬身,表示自己绝不贪权,也绝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意气用事,不会影响到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和俄罗斯人私下里的接触。 “好吧……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会竭尽全力为您效劳的,陛下。”夏尔躬下身来,接受了这个让他有些意外的任务。 这确实是意外之喜,借助于这个渠道,他可以亲自来把控和谈的节奏,这可比间接的影响要有用多了。 等等,陛下将外交大臣留在这里,是不是早就打算跟我提出这个任务了? 但是,在欣喜当中,他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然后他的心里骤然一沉,原本的欣喜也去了大半。 君臣之间太过于了解,也太过于聪明了。 “好吧,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吧,时间不等人。”还没有等夏尔理清头绪,皇帝陛下就下了结束觐见的指示,“夏尔,你和你爷爷的功绩,法兰西会铭记的。” 在夏尔告辞离开的时候,皇帝陛下阴沉的目光依旧看着他的背影。 特雷维尔家族不断扩张的影响力和权力,确实膨胀到了令人忌惮的地步。 不过,至少现在还用得着他们。 皇帝陛下默然站了起来,然后在皇家侍从们的簇拥下离开了觐见厅。 第二百五十章 叛逆与忠诚 从皇宫离开的时候,夏尔心里既有庆幸,也有一些说不出的担忧,虽然情况和他意想当中一样顺利,皇帝陛下没有经过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他前往土耳其和克里米亚前线的要求,但是在觐见的时候,他总感觉气氛有一些不对。 这种感觉,并不是仅仅来自于另外在场的外交大臣阁下而已,当皇帝陛下无可奈何地承认现在他自己不能离开巴黎,而且确实只有夏尔才是前往前线慰问将士的最佳人选时,所引而不发的恼怒和嫉恨。 是的,也许那就是嫉恨?我……恐怕惹得他嫉恨我了?坐在回家的马车上的夏尔,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那种让他心里如果不舒服的感觉的源头了,然后变得越发有些如坐针毡起来。 不过,仔细想想也很正常吧,像他那样的强势的君王,肯定最为在意自己的威望和荣光,尤其是他还是拿破仑皇帝的侄子,并且借助他的荣光重登皇位。虽然现在因为现实情况的考虑,他不得不选择留在巴黎坐镇京城,但是心里肯定极度渴望能够仿效那位无比耀眼的天才,在战场上享受士兵们崇敬的欢呼。 更何况,眼下这场战争,虽然是法兰西帝国在和俄国人搏斗,但现在与其说是波拿巴家族与俄国人的战争,倒不如说是特雷维尔家族变成了舞台上最为耀眼的明星——特雷维尔元帅现在是克里米亚前线的法军统帅,而且在拉格伦元帅已死的现在,可以说是整个联军威望最高的军人,而自己则在本土负责后方,某种程度上也在决定战争的胜负。 是的,这场战争是欧洲三大列强的搏斗,而在不知不觉当中,特雷维尔家族竟然已经在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和进程了,某种程度上特雷维尔家族已经在决定世界历史的走向。 既然这样,皇帝陛下就算嫉恨,也很正常吧。 说到底,还是我太耀眼了,以至于像他这样的皇帝也不得不暗生嫉妒。 哈哈哈哈,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在此时身处在密封而且家装了钢板的马车车厢里面,不然的话,恐怕路人就要看到这位大臣阁下毫无体面的样子了。 他并不感到意外,也并不慌张,说到底,随着他的权势和影响力的增长,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被皇帝陛下嫌忌甚至嫉恨是迟早的事情,甚至之前有几次他就已经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提防和暗地里的打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事到如今,他和皇帝陛下已经不再是当时政治上的同志了,他们现在是君臣或者说政治合作者,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多少感情可讲。为了自己的理念能够被实施下去,为了让自己可以不必一直对皇帝低声下气,他不得不想尽办法扩张自己的权势和影响力,哪怕被嫉恨他也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他甚至在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这样一直发展下去的话,两个人真的可能会以一种不那么和平的方式摊牌,分出一个高下来。 他不觉得这是忘恩负义,说到底两个人只是合作者,而且他为波拿巴家族重登皇位出了那么大的力气,就算欠他们什么恩情,也早就已经还了。 伴随着越来越稀疏的马蹄声,一直在道路上飞驰的马车终于停下来。 我主意已定,谁也阻拦不了我。所以,很抱歉,陛下,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想尽办法扩张我自己的势力的,如果您非要阻止我的话,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那就让我们好好斗一次吧。 带着一种莫名的快意,夏尔意气风发地走下了马车,然后抬头看了看自己这座恢弘的宅邸,犹如在看着自己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基业一样。 “夏尔,回来了。”一等到他回到宅邸当中,他的妻子夏洛特满怀欣喜地迎接了丈夫的回归。“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了?” 因为要负责战争供应的缘故,最近夏尔经常在各地巡查或者监督,呆在家里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这几天他留在家里的时候,夏洛特对他尤其地贴心,大概也算是小别胜新婚吧。 “觐见陛下比想象中要顺利,所以我节省了很多时间。”夏尔笑着拥抱住了她,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所以今天日程上没有别的安排了,我就干脆回来了,想要多陪一会儿你。” “这下又装什么了?”夏洛特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假装埋怨了他一句,不过显然喜形于色,“那好,既然回来得这么早,就多陪孩子们一会儿再吃饭吧……” “太好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夏尔又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虽然已经结婚了好几年,孩子都有两个了,但是在仆人们的眼里,先生和夫人俨然是一对极为恩爱的夫妇,平常在家的时候极为亲密甚至不避嫌忌;在世人的眼里,这一对夫妇既有荣华富贵也称得上幸福美满,可谓是最值得羡慕的家庭,又有谁能够从浮华绚丽的表面,看得到那些潜藏在水面之下的秘密呢? 对夏洛特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称心如意,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身边的贵妇人们无人可以再比她更耀眼,她也如同既往地那样深爱着丈夫,浑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灾难。 在谈笑之间,这一对夫妇来到了二楼专门为孩子们开辟的游戏间里面,而他们一走进来,一个留着金黄色短发的孩童就突然窜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夏洛特的大腿。 “妈妈!” 这个孩子,自然也就是他的大儿子克洛维斯了。 眼下,这个已经三岁的孩子已经可以自己随意走动了,他也和一切同龄人一样活蹦乱跳,到处惹是生非,不过由于过于优越的生活环境,以及父母的宠溺,所以比起同龄人来说,他得到了更好的照顾。 他的肌肤白皙细滑,并且泛着健康的红润,碧蓝色的眼瞳泛着宝石一般的光泽,再配上天真无邪的目光,粉雕玉琢十足的可爱。 “你安静点儿!跳来跳去哪有体统!”夏洛特一声怒喝,然后重重地拍了下儿子的脑袋,不过当然只是徒具声势而已,“好了,快跟爸爸问好。” “爸爸!”孩子套拉着头,顺从地转过来看着夏尔叫了一声,明显没有刚才见到妈妈时的热情。 虽然儿子对自己明显不如对母亲亲切,不过夏尔倒也不为己甚,毕竟他长得如此可爱,足以满足为人父母的虚荣心了。 夏尔恶作剧似的伸出手来,压住了儿子的脑袋,像是要把他就这样摁到递上去了一样。 而克洛维斯虽然不明白父亲的用意,但是他把这个当成了好玩的游戏,用力顶住了他的手,夏尔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把他给压下去。 “小子,你倒是有点儿力气啊!”看着儿子憋着劲脸红起来的样子,夏尔忍不住惊叹了一句,然后干脆加大了力气。 弱小的孩童无从抵抗这样的力道,他小小地惨叫了一声,然后蹲趴到了地上。 “你干什么啊!”夏洛特惊呼了一声,抬手作势就要拦住夏尔。 “别那么紧张,我就是跟孩子玩一玩而已。”夏尔大笑了起来,然后直接蹲到了地上,看着克洛维斯,“疼吗,小家伙?” “不痛!”克洛维斯摇了摇头,像是挑战式地看着他。 “嗯,有出息。”夏尔赞许了一句,然后伸出手来,抓住了儿子的双脚。 接着,在夏洛特惊愕的视线下,他直接将儿子倒着提了起来。 虽然克洛维斯一直在挣扎,但是他当然无法对抗父亲的力气,所以很快他就被倒提着悬空,夏尔有意让他保持了一个特别的高度,刚好够他双手撑在了地毯上。 就这样,小小的孩童倒立在了父母的面前,手撑着地,显露出了一个怪异的姿势。 而夏尔还没有玩够,他就这样一步步往后走,逼迫儿子也用手跟着“走路”。 夏洛特先是对夏尔的举动很生气,但是看到父子两个这个样子,确定了儿子没事之后,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喂,你小心点儿,要是让他受伤了我会宰了你的!” “你们女人就是胆小,像你们这么带孩子可不行。”夏尔一边走,一边笑着说,“我要帮这小子舒展下筋骨。看,他不是很高兴吗?” 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克洛维斯先是很慌张,但是后面反而觉得很新奇,一边用手走路,一边开心地笑了起来。 平常照顾他的人虽然很多,但是一般都是女人,简直不肯让孩子离开视线,而且都是提心吊胆生怕他出一点事,从来没有人敢于以这种方式来对待他,当然会让他感到很新奇。 就这样,父亲和儿子抱在一起玩游戏,妈妈在旁边担心地看着,不停地呵斥,一家人其乐融融,简直和其他幸福家庭没什么两年——幸福的家庭从来都是如此相似。 然而,当父子两个走到了房间深处的一个角落里时,在一堆玩具中间,夏尔突然发现了一个矮小的人影,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黑发紫瞳的孩子,一岁左右的年纪,已经可以自行走动了,只是现在,他正置身于一堆积木构建成的玩具城堡旁边,好像正在研究其中的结构一样,其神情模样大为古怪,让夏尔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不是说他不漂亮,事实上他和克洛维斯一样粉雕玉琢,而是,他的整个气场就和其他人大不相同,当他听到声音看向夏尔的时候,夏尔甚至感觉自己是在被这个一岁的孩子审视着。 紫色眼瞳里面透出的视线,让人实在有些难以适应。 原本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一瞬间冷场了。 这个孩子,不同寻常。 夏尔的心里再度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片刻的迷惑之后,夏尔稍微定了定神,松开了自己的手,小心地让克洛维斯落到了地上,然后向那个孩子招了招手,“来,让爸爸抱一抱!” 勒鲁什依旧看着他,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似的。 “勒鲁什!”夏洛特有些着急地走了过来,然后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小儿子,将他抱到了了夏尔的面前,“快,叫爸爸!” 怀抱中的勒鲁什离他越来越近了,而夏尔却并没有感到很高兴。 “爸……爸。”他低声喊了出来,声音很低。 “嗯。”夏尔平淡地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和面对长子时的态度并不相同。 “勒鲁什比较认生,他很少跟别人打招呼的,再说了,现在他还年纪小,也说不出几个字来。”夏洛特低声在丈夫旁边解释,“再说了,还不是你天天在外面跑,结果和孩子们这么生疏。” “夏洛特……”夏尔想说什么。 “他很聪明,真的,出乎意料的聪明。”夏洛特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如果,长大以后他一定可以好好辅佐他的大哥,将我们的家业发扬光大。所以,夏尔……对他好点儿吧……” “别说了,夏洛特!”夏尔有些不耐烦了,“我知道的。” 他明白,夏洛特是怕他不喜欢小儿子,所以才努力说他的好话。 其实何必呢?不管怎么样,都是我们的孩子。 “今天就和你们好好相处一会儿吧,小混蛋们。”他笑了笑。 说着,他一把抄起了两个孩子,然后拉着他们走到了一个小小的书架和地球仪旁边,然后随手拿起一本画着各种绘画的启蒙书念了起来。 …… 直到晚餐时分,夏尔夫妇以及孩子们才离开了这间游戏室,然后来到了餐厅里面。 “帮我收拾一下行装吧,夏洛特。”一落座之后,带着一种歉疚感,夏尔终于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什么?又要出去?”夏洛特皱了皱眉头,显然对丈夫这么快又要离开家里而感到有些不高兴。“去哪儿啊?” “去克里米亚。”夏尔低声回答。 “嗯?”夏洛特大为惊诧,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错,就是那个鬼地方。”夏尔耸了耸肩,然后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她。 “……就只有你才能去了吗?能不能让别人去啊?”听完了夏尔所说的始末之后,夏洛特总算才明白了,不过她当然还是有些纠结。 这是当然的了,眼下,因为被报纸大肆渲染的浴血厮杀,克里米亚半岛已经成为了让人谈之色变的地方,一听到丈夫要去那儿,哪怕不是去打仗,夏洛特自然也会感到很担心,况且克里米亚离法国数千里之遥,这一去恐怕至少也得几个月。 “我是去那儿的最好人选。”夏尔苦笑了一下,然后回答,“再说了,我也确实有必要去那儿一趟。” “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就去吧。”夏洛特闷闷不乐地说,“我会照管好家里的,你不用担心。” 夏尔有些惊诧地看着妻子,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好说话。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阻挠你办大事呢?”夏洛特也苦笑了起来,“这是你的事业,你觉得合适就这么办吧。我只希望,你能够多记挂一下我们,不要乱跑,不要惹祸……否则我会发疯的。” 停顿了片刻之后,她又加了一句,“记得帮我跟爷爷问一声好,我实在……实在有些挂念他。” 因为勒鲁什的关系,特雷维尔元帅对夏洛特大为恼怒,两个人的关系几乎达到了冰点,夏洛特当然想要恢复,只是不知道如何着手,也没办法和眼下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元帅恢复关系。 “嗯,我会的。”夏尔郑重地点了点头。 餐厅内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 “说点儿欢快些的事情吧。”也许是想要让气氛重新变好点,夏洛特笑着抬起头来,转开了话题,“最近,我给菲利普物色到了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夏尔心里突然一沉。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分歧与决定 “说老实话,最近我一直在为菲利普的婚事操心,前前后后也选定了几个人选,然后在其中斟酌挑选,老实说这挺让人费心的。”夏洛特没有看出夏尔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经过我慎重的考虑,并且征询了对面的意见,终于选好了人……我想对菲利普,对我们家来说,这一定会是很令人满意的婚事。” 一边说,她还一边笑了起来,显然深为自己的创举而自豪。 这也难怪,按理来说,她只是菲利普的妹妹,而且已经嫁了出去,根本没有权利去管兄长、家族继承人的婚姻大事,可是因为爷爷的遗嘱和夫妇两个的努力,她居然取得了这样的权力,这无疑是她在整个家族当中地位的证明,而她也十分认真地行使着自己的权力。 然而,夏尔对此却有不同意见。 在私底下,他早已经把这个大舅哥拉到了自己一边,变成了他的人马,而且还允诺给他带来一份嫁妆丰厚的婚事。如果想要继续维持对他的控制的话,答应的条件就必须要实现,夏洛特这一出岂不就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计划打乱了也无所谓,反正夏尔又不关心谁做自己的堂嫂,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菲利普已经答应了,一旦得到一门满意的婚事就可以做他和玛丽孩子的保护人,现在他不能不把这个允诺实现。 心念电转之下,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就连嘴中的食物也有些嚼之无味,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了镇定。 “嗯……那你给他找了个什么人呢?” “你这问题问得也有些失礼了吧?好像说给他买了什么货物一样……”夏洛特白了夏尔一眼,“是图阿尔公爵的姐姐。” “嗯?”夏尔又思索了一下,发现脑海当中并没有这号人物。“这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你当然不会认识了,谁叫你对社交界那么不上心。”夏洛特冷笑了一下,“这可是有名的世家,1563年就被当时的国王封为了公爵,先代图阿尔公爵结了三次婚,结果前面两个孩子都是女儿,等到了70多岁的时候,最后一位夫人才给他分别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当1838年得到了儿子的时候公爵可高兴坏了……结果没过一年他就过世了,留下了一个一岁的孩子继承了公爵的爵位,而那个女儿名叫亨利埃塔,是1833年出生的,今年刚好二十,正好是待嫁的年纪……” “也就是说,这位公爵现在也不过十几岁?那我不认识他也是很正常的嘛……你给选的就是他姐姐?”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突然他猛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啊!老公爵七十多岁了还能生出孩子来,而且是两个……?他,真办得到吗?这事会不会有点问题啊?” “只要老公爵本人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现在他已经变成了黄土了,那就是没问题了。”夏洛特耸了耸肩,“总之,现在那位亨利埃塔小姐就是明确无误的公爵小姐,对我们来说这不就足够了吗?” 夏尔突然有一种“要吐槽的地方太多以至于不知道该如何吐槽”的感觉,他发现夏洛特的思路很奇怪,在某些地方特别顽固,在某些地方又开通得可怕。 或者说,这些法兰西贵族的思想来看,事情本就是如此简单?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简单明了。”正当夏尔还在哭笑不得的时候,夏洛特又开口了,“夏尔你看,这家人是旧家族,家世是没得说,还有些王族的血统……足够配得上我们的姓氏啦,而且亨利埃塔我也见过几面,长得还挺不错的,性格也很好……总而言之对菲利普来说,是十分合适的婚姻人选了,不是吗?” “这事……恐怕……”夏尔心里在努力思索,想要为菲利普找到一个合适的拒绝借口,“嗯,他们家肯为亨利埃塔小姐出多少陪嫁?” “你平常不是不关注这种事情的吗?”夏洛特有些好奇,不过还是认真地回答了,“老实说,他们家给不了多少钱,现在的世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人人都只想着为自己捞钱,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哪里管得住家业?所以他们家只能说是有心无力了。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吧?我们又不需要靠这种方式挣钱。” “这个……恐怕菲利普不会这么看吧?”夏尔忍不住笑了起来。 “菲利普不是已经跟我们低头了吗?在爸爸面前他是答应过我们的,绝对听从我们的安排,难道他还敢反悔不成?再说了,我给他找的人这么合适,他未必会不高兴吧?”夏洛特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好啦,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来办理就行了。菲利普现在年纪也大了,再拖下去也不好。本来我是准备慢点操作的,不过你这次要离开法国,好几个月才能够回来,所以我打算在你离开之前就办完算了……这么盛大的事情,还得你在场为好。” 夏洛特说得越发笃定,而夏尔的心却越发沉了下来。 那位亨利埃塔小姐人品和才貌如何,他确实不知道,不过他知道这门没有绝对不是菲利普希望得到的婚姻。再说了,不管怎么样,他既然答应了菲利普,那就应该实践承诺。 而且退一步想,这也是他可以用来分化菲利普和夏洛特兄妹两个的最好契机。 在短时间的踌躇犹豫之后,夏尔终于下定了决心。 “夏洛特……抱歉,在这件事情上,菲利普其实也跟我说过……” “什么?”夏洛特有些迷惑不解。 “你也知道,他年纪大了,老大不小的也想给自己找个着落,所以之前也在为这事儿发愁。”夏尔小心翼翼地说,“他想要给自己缔结一门好亲事,所以来拜托了我……” “这种事他来求你?他真是脑子烧糊涂了,你那么忙,而且哪有兴趣管这种事。”夏洛特忍不住笑了出来,“现在好了,这事你不用发愁了,我已经给办好了。” “恰恰相反,夏洛特,这事我很上心,毕竟菲利普是我的堂兄。”夏尔叹了口气。 “哦?那你说说看,你找了什么人?”夏洛特愈发好奇了。 夏尔又陷入到了踌躇当中,显然,如果他真的坚持的话,那么又会跟妻子产生极大的分歧,进而影响到和她的关系,让两个人原本重新弥合起来的感情又产生一些裂痕。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后果更加严重,尤其是还关系到孩子的未来。 “纪尧姆·凯勒的小女儿路易莎。”最后,他低声说。 “纪尧姆·凯勒?”夏洛特皱起了眉头,思索着,她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不过,从他的名字里面没有de这个缀词来看,夏洛特就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合适的人家。 片刻之后,她想起来了。“是那个金融家?那个跟着德·博旺男爵的骗子手?” “确实是那个人。不过,第一,德·博旺先生已经是伯爵了,第二,他跟了伯爵很多几年,深得重用,所以他不是骗子手,或者说,他是高级的骗子手,至少他很有钱。”夏尔小声地跟夏洛特解释。“而且他也愿意为了和特雷维尔家族结亲而破费。” “他不是贵族,只是个暴发户而已,我记得他父亲那代人还在卖皮货!”夏洛特马上回答,“你……你的意思是,要让菲利普,要让我的哥哥,我们特雷维尔家族最为直系的继承人,娶一个爷爷那辈还在卖皮货的女人?” 夏洛特睁大了眼睛看着夏尔,一脸的不可思议。 接着,她突然笑了出来,甚至没有愤怒,只是像听到了一个最为荒诞不经的笑话一样,“呵……哈哈,夏尔,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没有人会拿两百万法郎开玩笑。”夏尔摇了摇头,显得十分镇定,“他们家确实没什么门第,不过因此他们也愿意花大价钱来和名门结亲,而菲利普……正是一位让他们很满意的人选。” “我们是他们有资格高攀的吗?!”夏洛特直接打断了夏尔的话,“不,不行,我不能答应这门亲事!夏尔,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哪怕你不喜欢亨利埃塔这个人选,我们也可以慢慢换,但是凯勒……这简直是个笑话!他们甚至都不是贵族。” “他们很快就是了。”夏尔勉强地笑了笑,“他们为帝国筹集战争费用有功,所以陛下准备在不久之后就册封为他为男爵。嗯,又一位金融贵族,你看,现在够格了吧?” “一个爵位就能洗干净几十代的泥土味儿了吗?简直是痴心妄想!一个皮货商的孩子也想跟我们家结亲……呸,也就是现在这个可笑的世纪,才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夏洛特愈发恼怒了,“他们有这样的念头都是对我们的侮辱,总之,我绝对不可能答应这件事!夏尔,你怎么能做这么荒唐的事情?虽然……虽然我知道你从来对这种事情不上心,但是你不能这样践踏我们自家的尊严吧?你想想看,别人会怎么看待我们?” 她看向夏尔的眼神,忧伤而又沉痛,显然是没有想到丈夫居然会提出这样的人选。 夏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了一下嘴唇。 妻子毫不留情的回绝,虽然确实是在意料之中,但是这无疑让他有些尴尬,甚至有些气短。 “既然是菲利普的婚事,我们就应该参考一下菲利普本人的意见,不是吗?”片刻之后,他小声说,“这样吧,既然我们两个都各有各的支持人选,那么就让我们去问下菲利普本人的意见吧?我只是给他一个建议而已,如果他愿意和亨利埃塔结亲那么我是不会多说一句的。” “我愿意给他选择,可是你给出的选择根本就称不上选择,我提都不愿意提。”夏洛特猛然摇了摇头,“夏尔,这个问题我们不要再有所争执了,就听我的吧!这件事我们就当做没发生吧……” 如果是一般情况,夏尔会退缩,不过眼下不同了。 “这件事我已经跟凯勒先生说好了……再说了,菲利普也知道这事。”夏尔强行打起精神来,看着自己的妻子,“所以,我们最好还是把两个选择都告诉他吧,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在离开法国之前就把婚事给敲定好。” 夏洛特睁大眼睛看着夏尔,似乎完全不明白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情绪有些激动。 “为什么?”沉默了许久之后,她突然又问。 “对不起,夏洛特。”夏尔叹了口气,“但是有时候我考虑问题不得不全面一些,菲利普会因此而感激我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反驳 “但是有时候我考虑问题不得不全面一些,菲利普会因此而感激我的。” 夏尔这句话,更加让夏洛特心头不爽了。 在恼怒之外,她更多的是不解,完全不明白丈夫为什么非要这么做,更加不明白他怎么将自家的名望看得这么低下。 “菲利普绝不会感激你的,你这个提议完全就是在给他添乱,是在嘲笑他的身份。爸爸也绝对不会同意的……这……这简直就是在发疯!”夏洛特气得反而笑了起来,简直有些语无伦次,“夏尔,别这么做!” 她前面虽然说菲利普绝对不会答应,但是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气,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哥哥了,她知道菲利普的什么人——菲利普虽然傲慢,但是却也花天酒地,喜欢挥霍的生活,也因此特别喜欢金钱,在这么多陪嫁面前,他未必不会动心。 而那些旧家族,早已经在几十年的政治变动当中远离了权力中心,要么归隐田园要么默默无闻,他们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来? 可想而知,夏尔的提议对菲利普会有多大的吸引力,尤其是在现在他已经被剥夺了家族财产继承权的时候。 果然,她很快听到了让她担心不已的回答。 “恰恰相反,菲利普对我的提议很有兴趣,夏洛特。”夏尔低声回答,“他已经和那位小姐见了面了,嗯,听他的反馈……还不错。” “你……你……”夏洛特真的气到了,她紧皱着眉头,忍不住站了起来,怒视着自己的丈夫,“你干的好事!” 她确实十分生气,不仅仅是因为丈夫做出的这个荒唐决定,更因为,这个荒唐事居然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丈夫竟还没有跟自己透露一点风声。 在如此的愤怒当中,过去的一些不好的回忆也随之涌上了心头,因而变得越发恼怒,头发也随时微微颤动。 “如果不是我今天特意提到这件事的话,你肯定会继续隐瞒吧?然后等造成既成事实了再和我们摊牌,对吧?!”她盯着夏尔,语气变得越来越严厉了,“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你从未把你考虑的那些事情告诉给我,也从来不让我来参与其中……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样做,难道我还不值得你信任吗?” 夏尔静静地坐着,听着夏洛特愤怒的抱怨,他也觉得夏洛特确实有理由如此愤怒。 自己瞒着她私底下就和她的哥哥串通一气,为他定好了婚事的人选,甚至一个字都没有透露过。如果换一个立场的话,也许自己也会更加愤怒吧…… 说到底,自己干涉这件事,动机本身就十足的不纯。 哎,确实该为自己的荒唐生活付出代价了……在夏洛特严厉的质问当中,夏尔只是端坐在座位上,不再多置一词,老老实实地听着。 而看着他这个反应,夏洛特终于稍稍减少了一点气愤,她也知道,既然事情走到了这一步,继续再指责下去也毫无意义了,所以再抱怨了一阵之后,也终于停了下来。 “好吧,既然这样,我跟你多说也没用了,我们明天去爸爸那儿,把这件事说清楚吧,看看爸爸到底听哪边的!”最后,夏洛特气呼呼地重新坐了下来,“我就不信了,难道人人都把往日的原则给忘了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人们会忘的。”夏尔小声说,因为含糊不清,所以倒也没有惹来夫妇之间新的口角。 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争吵,两夫妇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就化为乌有了,晚餐吃得让夏尔十分憋闷,简直如同嚼蜡一样,好不容易填饱了胃口之后,他飞速地溜到了自己的书房当中,以免争吵继续持续下去。 ……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夏尔夫妇就来到了特雷维尔公爵的府上。 因为昨晚还在参加宴会,凌晨时分才回到家里,所以当他们登门的时候公爵还在睡觉,不过在得到了通报之后,他不敢怠慢,连忙草草起了床来接待自己的女儿女婿。 “啊哟,你们两个最近可是好少见,今天怎么想起老爹了?”重新穿上了华服的中年人,来到了自家的客厅,笑眯眯地接待了他们。 不过,老于世故的中年人,很快就从两个人的脸色里面看出来了一点异常,“怎么?吵架了?哎,我说你们两个,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还是经常吵架啊?稳重点,要稳重点!还有,吵架的事情可别赖上我,我可不想卷进你们的事情里面,两面不讨好……” 公爵带着笑容,絮絮叨叨地说着,试图用自己诙谐的一面来打消女儿女婿之间的怨气。 “爸爸,这次真不赖我,夏尔又干了件荒唐事了!”在公爵絮叨了好一会儿之后,夏洛特终于忍耐不住了,“他给菲利普找了一个婚约对象!” “嗯?谁?”公爵有些意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真没想到啊,夏尔居然也会关注这种事……不过,这又怎么了?夏洛特,夏尔也是一片心意嘛,就算提出的人选你不怎么喜欢,也没必要……” “他找了纪尧姆·凯勒先生的女儿。”夏洛特没好气地打断了父亲的话。 “凯勒?嗯……就是那个跟博旺走得很近的银行家吗?”如同最初听到了这个消息的夏洛特一样,特雷维尔公爵也露出了先是难以置信、然后又哭笑不得的表情。“夏尔,就是他吗?” “是的,爸爸。”夏尔点了点头。 “呃……”公爵一下子竟有一种不知道该如何说的感觉,他和女儿一样,第一反应都是觉得这很荒唐,甚至根本就不是应该考虑的人选。 不过,毕竟他更加老于世故,加上也十分看重这位女婿,所以倒也没有像夏洛特那样怒形于色,而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夏尔,嗯……我很感谢你对菲利普的一份心意,你的提议我也会考虑的,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吧。” 很显然这就是委婉的拒绝了,夏尔自然听得出来,不过眼下他已经和菲利普密谋了那么久了,又怎么会在这一步退缩。 “简单来说,这并不只是一个提议而已,而是已经在冷静推进的现实了。”夏尔冷静地向岳父解释着,“我已经听取了凯勒先生的意见,而且也转告给了菲利普,菲利普自己对此也颇为满意,所以现在我们已经可以认真地为此而准备了。” “啊?”公爵大惊失色,这下终于维持不住镇定了。“你们……” 如果已经谈到了这个地步,那就不是可以轻易拒绝的了,粗暴拒绝的话搞不好还会得罪对面人家,现如今德·博旺伯爵正得势,他身边的那些助手们自然也是鸡犬升天,哪怕是公爵也不会想要轻易和别人家结怨。 在最初的惊诧之后,他禁不住也生气了。 当然,他不好对夏尔生气,生怕惹怒了这位位高权重的女婿,于是愤怒全部宣泄到了那个浮华浪荡的长子身上。 “那个混账小子!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恼怒地喊了出来,“亏得我还以为他现在转性了,知道认真做人了……结果他……不行,我要把他叫回来,好好教训一下他!” “别这么生气,爸爸。”夏尔轻轻地话声,帮助公爵取回了理智,在夏洛特注意不到的间隙,他也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自从跟着我们做事之后,菲利普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我可以向您担保,他现在已经越来越有出息了,我看迟早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来。” “哎……你们……你们……”公爵连连叹气,不过再也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 毕竟是他的长子,他再怎么生气,也还是会希望儿子成材,听到夏尔的恭维之后,心里也好受了不少。 “我们好好谈谈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好说的。”又沉默了片刻之后,公爵挥了挥手,示意夏尔跟他去另一个房间。 而夏尔自然也欣然从命。 “夏尔,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一来到房间里面之后,公爵就马上又忧形于色,质问自己的女婿。“这明显是很荒唐的事情。” 为了保护我的情妇和私生子……这个理由当然是说不出口的。 “荒唐吗?我倒不这么认为。”夏尔镇定地坐到了他的旁边,“爸爸,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帮菲利普找的,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容易点头,不是吗?” “我很高兴你有这心意,可是你找的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我承认对面那家有钱,不过他们毕竟不是贵族啊!”公爵没好气地说,“多少代以来我们家都只跟名门联姻,哪怕当年我父亲和你爷爷逃出法国流亡的时候,也是跟流亡的世家女子结亲的……这是我们坚持了多少年的原则,我们也一直为此而自豪,为什么你要开这样的玩笑?” “没有人会拿二百万陪嫁来开玩笑。”夏尔冷静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二百万?”公爵睁大了眼睛,显然有些吃惊。 “是的,而且说不定可以追加更多。再说了,凯勒先生很快就会是贵族了,为了表彰金融界为帝国筹集战争费用的功绩,陛下决定册封一群人成为帝国的贵族,而凯勒先生就将是其中的一员,您看,这就够了吧。” “帝国的贵族不值钱!”公爵没好气地说,但是显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抵触情绪了。“我很感激凯勒先生对我们家的看重,不过……” “爸爸,您难道还没有看明白吗?”夏尔突然加大了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如今哪里还是菲利普可以慢慢挑拣的时候啊!” “嗯?”公爵有些惊诧地看着夏尔。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菲利普虽然是您的继承者,但是现在人人都知道了,他手里没有多少家业可以继承,那么那些最顶尖的名门肯定不会找他结亲的,您说是吧?”夏尔冷静地跟他解释着,“那么,如果非要坚持找名门世家的话,就只能找那些没落的名门世家了,可是如果没落了,再有血统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能给菲利普带来什么,又能给您未来的孙子带来什么?难道您真以为只要有了血统就可以一切畅通无阻吗?也许以前是这样,但是肯定未来不会是如此了,不是吗?” “你……”公爵仍旧惊疑不定。 “所以您看,其实这已经是我能给菲利普找到的最好人选了。”夏尔变得气定神闲,“他可以在未来保护自己了,而且至少也可以有一笔家私,这不是比什么都好吗?” 第二百五十三章 图谋与依附 夏尔的话很快就起了作用,以至于公爵不再是之前那种完全排斥和拒绝的情绪了,转而思索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最爱长子的,而且为人父母,谁不愿意孩子能够有一个更加轻松优渥的将来呢。 夏尔说的话虽然不那么中听,但是也确实是实情,因为之前的浪荡生活,菲利普在社交界的名声并不好,不过这倒不是太大的问题,关键是先代公爵已经将大部分遗产交给了夏洛特照管,菲利普名为长孙结果什么好处都没落到,而且之前还因为在外省闹事而惹出了极大的风波,这就是太大的问题了。 没有钱,也没有光辉的前途,那么那些顶尖的名门肯定不会把他列为择婿的人选了。如果非要坚持找世家联姻的话,那么只能找到一些空有头衔但是别无财产的家庭——正如夏洛特现在找到的一样。 如果真要有更好的人选的话,恐怕公爵自己也老早就为儿子找好了,不会让他的婚事拖到这么久还没有确定吧。 虽然一直都不顺利,但是公爵心里多少还有点侥幸心理存在,而夏尔现在就把残酷的事实给摆上桌面了,无疑也击溃了他心里的幻想。 “夏尔……虽然这很让人难受,但是我知道,你说得其实也没有大错,菲利普已经很难找到让人特别中意的结婚对象了。”良久之后,他只能叹息了一下,“不过……就算这样,国内国外有这么多人可以选,总归可以选到更好的吧?不必非得要和德·博旺这种人扯上关系……” 不知不觉当中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弱化了不少,显然已经出现了动摇,只是因为那种贵族心态的矜持,所以还是有些纠结而已。不过这种纠结依旧在夏尔的意料之中,他也有的是办法来对付这种纠结。 “没错,欧洲各地都有想要嫁女儿的人家,我们特雷维尔家族也算得上是一块金字招牌……可是您能够拿您的儿子去冒这种险吗?要是我们扯上了外国人的麻烦,恐怕对谁也没有好处,再说了,实打实的二百万,也不是什么人都肯拿出来的。”夏尔依旧强调了一遍,他知道,真金白银永远是最有说服力的,“如果菲利普有个几百万家私,也有一个大银行家作为靠山,想必您就没必要再为他的未来发愁了吧?现成的就有一个好人选在身边,为什么您还非要去舍近求远呢?我想这是一个不明智的行为。” “可是……可是……”公爵低下头来,似乎很头疼。他心里也知道,夏尔的话很有道理,以儿子的生活方式和行事风格,日后也免不了继续花天酒地,如果没有大笔的财产作为后盾的话,这种生活方式只会让他负债累累最后败光家业走向破产——这种名门子弟败光家业然后声名狼藉的故事,公爵本人从小在社交界就已经见过、经历过无数了,他当然知道那种可怕后果。 夏洛特高傲无比,视自家的门第和荣誉为不可侵犯的神圣领域,而作为她的父亲,公爵也同样深以自家的门第为傲,然而公爵毕竟老于世故,见惯了太多风浪,所以考虑问题的时候就不可能不更加圆滑一些。 “别再犹豫了,这种好事要是一旦错过,以后就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有的是人想要那几百万的陪嫁,他们可没有您这么犹豫和不安。”夏尔继续说了下去,然后陡然话锋一转,“另外,您也别觉得丢了您的面子,如今德·博旺伯爵已经是法兰西银行的总裁了,可以说是金融界最为显赫的人,凯勒先生作为他的主要合作者之一,天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和奉承,这种人能够做菲利普的岳父,难道对他来说不是大好事吗?!” 公爵皱起了眉头看着夏尔,听着他的慷慨陈词,如同往常一样,在女婿富有说服力和感染力的言辞面前,他再度动摇了,情绪倾向了对方的意见。和儿子不同,他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志气,只想享受自己这一辈子的富贵生活而已,所以很喜欢听从别人的意见,乐于服从权威,对他来说,随大流永远都比特立独行要好,因为风险更小。 在当年,他毫无怨言地服从着父亲的权威,因为当过国务大臣的父亲在他眼里高不可攀,而现在,在他内心深处,对这个身为国务大臣的女婿同样也是十分敬畏,所以夏尔的陈词不可能不对他造成触动。 “听你这么一说,我……我也觉得有道理。”公爵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也许你说得确实是对的,时代已经转变了,我们不该那么拘泥。可是……外界未必会体谅我们的用心,还有,你妈妈和夏洛特那边也说不过去啊……” “这种大事,我想妈妈会体谅的,难道她不希望菲利普有个更好的未来吗?只要您能够将我给您的说辞转述给她,我想她一定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夏洛特……”一说到夏洛特,夏尔自己也有点发愁,所以苦笑了一下,“只要您和妈妈,还有菲利普本人都表达了意愿,难道夏洛特还能强行改变吗?” “我大概是明白了……你是说服不了夏洛特,所以转而把我们拉到自己一边了。”看到女婿这么说,公爵自己也苦笑了起来,接着,他猛然抬起了头来,“夏尔,那你告诉我吧,你为什么要这么上心?按理来说这种事你不会特别在意的,为什么哪怕冒着和夏洛特闹翻的风险你都要坚持那么做?” 夏尔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怔住了,他刚想找个借口,公爵马上抬起了手。 “闲话我就不多说了,夏尔,你就明确告诉我吧,反正这儿就我们两个人,有什么不好说的呢?我算是挺了解你的,你就别说是为了和菲利普兄弟感情之类的话了,按照你的脾气,没有特别的理由的话,你才不会管菲利普娶谁呢!你的家族观念根本就没那么重。” 夏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岳父这话确实倒也很精彩,而且也确实是现实。 当然,即使如此,夏尔也得小心应付。 “其实你要说全为了菲利普,倒也并不是,我某种情况下也是为了自己考虑。”夏尔勉强笑了笑,然后放低了声音,“我想您是知道的吧,德·博旺伯爵之所以能够当上法兰西银行的总裁,是因为我在幕后出了不少力气。” “这个我倒是听说了,你跟陛下大力推荐了他。”虽然早已经远离了政治中心,不过老公爵遗留的人脉毕竟还有不少,所以公爵的消息还算是比较灵通的,他马上点了点头,“人人都说你们两个是结党了的……哦,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你想要让你们的盟友关系更加牢固。” “对的,我们两个人现在互相依赖,谁都需要对方来为自己行事,而且联合起来的话会事半功倍。”夏尔点了点头,“而为了让我们两边的关系更加密切,某种程度上,联姻也势在必行了,伯爵的儿子已经死了,女儿也已经结了婚,所以没办法自家人上,那就只好找身边的人了。” “所以你就把我们当筹码了吗?让我们和这群金融家联姻?”公爵依旧苦笑着,“也就是说,凯勒先生也是得到了伯爵本人的大力支持?” “差不多就是这样。”夏尔笑了笑,“您也别觉得憋屈,能够参与到这样的联姻当中,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菲利普有了这样的婚事,有了这样的丈人,以后再怎么样也不会吃亏了,难道这不是您最想看到的结果吗?” 顿了一顿之后,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了,“另外,我只跟您一个人说——这也是一份双保险。” “保险?”公爵一下子没有弄明白。 “伯爵虽然受了我这么大的恩情,但是您也是知道的,对他这种人来说,恩情不恩情的也就那么回事,一旦有必要他甚至可以六亲不认。”夏尔的声音已经放得很低了,“所以,我得上一份保险,万一伯爵以后跟我翻脸不认人,我就支持凯勒先生,让他来跟我们合作——而那时候,菲利普就是我们这份合作的最大保障之一……” “这……这……”公爵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一些,“凯勒先生有这个意思吗?” “有没有这样的心思其实不重要,关键是有没有这样的胆量和实力,如果有我的帮助的话,他就可以有这样的实力。”夏尔摇了摇头,“这些人您是知道的,各个贪欲无穷,表面上他们对伯爵服服帖帖,恐怕心里想的全是取而代之,只要有了合适的机会,叛逆的种子就会生根发芽,不用我来点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终于明白了。”听完了夏尔的全盘计划之后,公爵沉思了很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神色十分复杂,半晌也没有说出话来。 这眼光倒让夏尔有些不自在了。“爸爸……您是什么意见呢?” “你有我父亲当年的风范,刚刚看你侃侃而谈的时候,我简直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父亲一样。”公爵突然说出了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也许你不是全对,但是你那种自信从容的态度,简直就和爸爸一模一样!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爸爸会这样看重你,你确实是特雷维尔家族最有资格的继承者。” 接着,他又苦笑了起来,“所以我会听你的,让菲利普和这家人结亲吧!反正这个混账东西自己也已经做出选择了,我又何必再从中作梗呢!” “爸爸……您真是太开明了。”眼见公爵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做出了决定,夏尔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菲利普会感激您的。” “要他的感激有什么用?这个混小子以后老实过日子,好好跟着你干活就行了,免得再把我气死!”公爵又冷哼了一声。 接着,他又目光复杂地看着夏尔,继续说了下去,“夏尔,你是我的堂侄,从小我也很爱护你,夏洛特找你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拦阻过,老实说我也很希望你能够成为我女婿,感谢老天,这一切成为了现实。我不奢望你能够时时刻刻把我们放在心上,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看在亲情的份上,至少能够照顾我们一些,不要做那些不利于我们的事情,好吗?我斗不过你,菲利普斗不过你,夏洛特更加斗不过你,现在如果你真要这么做,我们只能束手就擒了。” 公爵这话有些低声下气,完全不像是岳父对女婿的话,反而有点像是在哀求了,这当然让夏尔如坐针毡。 “您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我从来就没有对您不利的想法,恰恰相反,我和您一样希望这个家族繁荣昌盛。”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你的手下,只要我们昌盛了,你不就可以更加得心应手了吗?”公爵也笑了起来。“夏尔,我就跟你讲吧,我们老实跟着你走,你保我们家几代人,这个请求不过分吗?” “不过分,完全不过分。”夏尔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 “那就太好了。”中年人终于轻松地笑了起来,“你妈妈那边我会去说的。” 公爵如此说话,不怕丢面子,在女婿面前低声下气,为的也就是这句话。事到如今他已经看得很明白了,想要保自家富贵,最好还是一直依赖自己这个好女婿,至于那些门第、家世之类的考虑,还是放在以后再说吧,只要有富贵,矜持总是会有的。 就这样,翁婿两个人达成了共识,其速度之快甚至连夏尔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看来,在浮华和不正经的表面下,他的这个岳父其实很有头脑,而且拿得起放得下,确实也算是个人物。 如果不是那么贪恋浮华,喜欢声色犬马的话,恐怕他也能够有更多的作为吧,夏尔心想。 “既然这样的话,您也帮我跟夏洛特说明吧。” 第二百五十四章 计议已定 “既然这样的话,您也帮我跟夏洛特说明吧。” 夏尔的这个要求,又让他的岳父为难了。 作为她的父亲,公爵当然知道夏洛特是个多么顽固的人,她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极其难以改变,哪怕是自己也未必能够说服她。 尤其是,现在她还成了先代公爵的遗产继承人,手中掌握着家族的产业,这更加让她有资格执拗,至少公爵自酌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本能够让她改变主意。 “夏尔,我说服我老婆就好了,夏洛特是你的老婆,这个……这个就应该交给你来处理啊……”思前想后,他也犯了难,最后只能苦笑着对女婿说。 “要是我能够轻易说服她,我们还用得着今天过来找您吗?”夏尔没好气地反问。 一下子,翁婿两个都犯了难,竟然相对无言,他们也知道这就是最大的障碍了。 “这事儿既然是你提起头的,那就应该你来解决。”片刻之后,公爵终于开了口气,“夏尔,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照直说吧,难道她会不考虑你的意见吗?至于我,我当然也会为你敲敲边鼓的,只要我们两个好好说,夏洛特也会听的。” “这是您儿子的终身大事,让我来说合适吗?”夏尔坚决拒绝了岳父的提议,相反他鼓励起了公爵。“不管怎么样,您毕竟是父亲,父亲对儿子的婚事是最有发言权的,只要您点头,难道还有人会违逆?” “可是……”公爵显得更加为难了,最后干脆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的,还是慢慢来吧。” 居然这么害怕女儿?看着公爵的表现,夏尔忍不住又是哭笑不得。 不过,他倒是没有想明白,公爵不仅仅是害怕女儿,更是自觉自己没有守住“只和名门结亲”的家风,所以自觉有些愧对历代先人,在坚持原则的夏洛特面前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好吧,既然这样,我来说吧,不过你得表态!”最后,夏尔有些不耐烦了。“请您一定要想清楚,这样的好事,以后可不一定可以再有了,菲利普眼看就要到三十岁了,难道您不想看到自己早点有孙辈的继承人吗?” “是是是,我明白的,我当然明白了……”公爵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看到他这个样子,夏尔已经明白了,他现在已经完全被自己说服了。不过这也很正常,几百万的陪嫁,还有未来光辉的前途,哪个父亲会不动心呢,对大多数人来说,任何原则,终究还是有价格的。 那么,是把更深层的东西和盘托出的时候了。 “其实……菲利普也对这事十分上心,说老实话,他对夏洛特也是有怨气的。”夏尔突然说,“所以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弥合他们兄妹两个之间的感情,这对家族的未来是一件极好的事。” 不需要夏尔解释,公爵当然知道菲利普的怨气来自于哪里,而他也只能脸色一沉,长叹了口气。“哎……夏尔你有这份心,那真是太好了,说实话我也一直在为这个事情担忧啊,父亲的良苦用心,菲利普当然是可以明白的,可是任谁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会有怨气吧……你能够想到要为他找点补偿,我替他感谢你了。” “而为了感谢我,他也主动为我做了一个保证。”夏尔突然感到有些尴尬,但还是强行地说了下去,“他打算做我孩子的保护人。” “你的孩子还需要他做什么保护人?他教父可是皇帝陛下呢……”公爵顿时失笑了,然后,他突然感觉到了有点不太对劲。 “是我和玛丽的孩子。”夏尔补充了一句,顿时就让公爵僵住了。 公爵愕然地看着女婿,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夏尔表面上很镇定,其实心里也是感觉很尴尬,毕竟,对着自己的丈人说自己在外面有私生子,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那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我知道这可能是一个很让人遗憾的消息,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总得面对吧。” “你……你……”公爵还是直愣愣地看着他,不过最后还是重新取回了理智,然后长叹了口气,“哎……夏尔,何必给自己惹麻烦呢?给笔钱打发走不就好了?” 他其实并不是特别意外,他认识玛丽,也听到过很多传言,所以他知道玛丽就是夏尔的情妇,不过这年头谁都是这样,所以公爵自己也没当回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真正让他惊愕的是,夏尔居然打算和玛丽生下孩子来,而且还准备照顾这个私生子,这就与玩玩有本质上的区别了,天知道会发生多大的麻烦。 “没办法打发走,玛丽追随了我这么久,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情,我怎么能打发走呢?”夏尔老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给了她很多酬劳,她都不要,她说只想要和我留下孩子,让未来的生活有些乐趣……” “有了孩子不就什么都有了吗?女人都这套路……她聪明得厉害啊。”公爵略带讥嘲地笑了出来,“那么说来她现在是成功了……夏洛特怎么办?” “暂时不能让她知道,先瞒着再说吧。”夏尔只能叹气。“这件事我确实十分对不起她……” 不过,叹气归叹气,他也并不是在听天由命。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经把夏洛特给孤立起来了,这也算是一个预防吧,就算日后夫妇两个人因为这些事而决裂,至少损失也会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所以,你现在就是在告诉我,我的女婿和别的女人鬼混生下了孩子,然后要求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并且为此保密?”公爵神色古怪地看着夏尔,“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夏尔更尴尬了,不过虽然说得难听,但确实是现实,所以他也不好辩驳,只能默然点了点头,“为此我愿意补偿,而且已经在补偿了。” “真的就没法改了吗?”公爵还像是不死心,“夏尔,玩归玩,我也能理解你,不小心玩出孩子来也很正常,可是何必要这么做呢?不认不就好了吗?” “玛丽很重要,而且……毕竟也是我的孩子啊。”夏尔低下头来,“真要是扔到一边让孩子自身自灭,我也受不了。” “偏偏这时候又多情了。”公爵也不知道是感叹还是抱怨,只是叹气,不过最后他还是严肃了起来。“那好,你答应我,不管怎么样,夏洛特毕竟是你的妻子,她的孩子也必须是你的继承人,这一点永远不能改变——你能答应我吗?” 既然木已成舟,他也改变不了什么,说实话也不是特别生气,他最害怕的自然也就是外孙不能继承女婿的基业,而这一点是坚决不能妥协的。 “答应我!”他马上又催促了一遍。 “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我发誓。”夏尔也变得郑重了起来,“克洛维斯是我的长子,也是我命定的继承人,而夏洛特和我的孩子将是我一手聚集起来的家业的当然继承者,不管发生什么,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公爵一直都看着女婿发誓,虽然他知道,对政治家来说,发誓其实没有多大意义,但是听到了这样坚决的誓言之后,他的心里终于也放松下了不少。 既然这样,也就没什么障碍可言了。 “好吧,那么菲利普就做他该做的事情吧。”最后,他点了点头,“我也会照顾下那个孩子的。” 就这样,翁婿两个人达成了口头上的协议,虽然心里各怀心思,但是在利益和感情的驱使下,他们毕竟还是站到了统一立场之上。 他们一起从书房当中出来了,而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夏洛特马上迎了过去。 “怎么样,爸爸?说服了他吗?” 让她失望的是,父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略微躲闪了起来。 她心里立即知道不妙,睁大了眼睛看向了丈夫。 “夏洛特,经过我们的商讨之后,爸爸也同意了我的意见,他觉得我的做法是对菲利普最稳妥的……”夏尔略带歉意地说。 “你……你给爸爸灌了什么迷魂汤?”夏洛特瞬间脸色就沉了下来,然后痛心疾首地看向了父亲,“爸爸,您忘了我们家的荣誉了吗?” 公爵还是躲闪着她的视线,目顾左右。 “抱歉,夏洛特,但是仔细想想,菲利普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就让他未来过得轻松点儿吧。” “他和暴发户走在一起,怎么可能轻松?”夏洛特大声反问,“到时候社交界的讥笑怎么办?您……您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社交界不会讥笑他的,羡慕他还来不及呢。”夏尔故作轻松地回答。“毕竟少有人能够拿到像他那样多的陪嫁,还有未来的光辉前程。” 夏洛特立即怒视着他,金色的长发都随之颤动了起来。“还不是因为你……你做的好事!你把我们家的族徽给扔到泥地里了!这样你开心了吧!” “别这么说……”夏尔想要缓和气氛。 “我还能怎么说?如果你嫌弃我找的人不好,那你找更好的就行了,难道以你的权势,还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世家之女吗?可是你没去找,你只是为了自己的喜好,给菲利普找了个暴发户的女儿,然后还要别人来感恩戴德!”夏洛特越说越是激动了,几乎泫然欲泣,“你知道我为了这事费了多少精神吗?我不求别的,还不就是为了这个家族,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肯理解一下!” “好了,女儿!”眼见又要吵起来了,公爵有些看不下去了,终于将视线放到了女儿身上,“你们别争了,其实我也为这事思量了很久,最后想想,如今还是钱更牢靠,就让菲利普未来能够富贵地过下去吧,什么荣誉以后再谈。好了,这事就不用说了,你们别为了这事伤了感情……” 虽然公爵说得很委婉,但是也足以让夏洛特绝望,她不知道夏尔是怎么说服父亲的,但是既然父亲发了话,她也没办法直接推翻掉。 说到底,难道还有比父母之命更加有力的方式? 她只感觉很难受,她绝没有想到,父亲居然会同意这样荒唐的事情。更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片真心居然会换到这样的结果,丈夫和父亲居然以这样的方式来羞辱了她之前的努力。 “好吧,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出席他们的婚礼的。”沉默了很久之后,她终于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翁婿两个。“也休想我给那位小姐什么帮助,无论是我家还是在皇宫,她都不会得到我的招待的,你跟她去说吧,到时候我们见面的时候,请她不要自讨没趣!” 说完,她转身就走,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哎,好吧,这样总算也是个解决。”良久之后,公爵长长地叹了口气,“夏尔,今晚就留在我这里吧,不然的话,回去你们还得大吵一架。” “好。”夏尔也淡淡地回答,“婚事尽快敲定吧,在我离开法国之前就定好,以免节外生枝。” 第二百五十五章 未婚妻 虽然夏洛特以毫不留情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坚决反对的态度,但是在夏尔的催促之下,他的岳父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意见,并且以罕见的坚决对夏洛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且,他还以出乎夏尔预料的速度说服了菲利普的母亲,让这个提议很快就获得了通过。 在父母点头之后,夏洛特就算有千般不愿,最后也只能默然对待了,毕竟纵使菲利普有服从指婚的约定存在,她也没办法越过父母给哥哥指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她眼中根本只是笑话的婚事慢慢地变成现实。 随着这场婚事逐渐将变成现实,这场婚事也迅速成为了社交界的一次大新闻,被各界的目光所聚焦。 特雷维尔家族眼下权势赫赫,而且是帝国有名的名门世家,而凯勒先生自然也非同小可,是德·博旺伯爵所倚重的助手之一,这件婚事可谓是旧家与新贵的结合,而且也注定不是一桩普通的婚事而已。人人纷纷揣测这两家人结亲背后所隐含的政治含义,还有不少人则暗地里揣测年轻的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先生能够从这桩婚事里面得到多少陪嫁。 当然,社交界纷扰的传言是不会传达到两家人耳朵里面的,他们都以精致而且恰到好处的喜悦态度迎接着婚事的到来——而在它真正到来之前,自然还会有许许多多鲜花着锦般的庆祝,炫耀他们的财富和地位。 而德·博旺伯爵府上特地举办的宴会,正是这种炫耀仪式的重要一部分。 作为伯爵多年来的忠实合作者之一,纪尧姆·凯勒先生特地请求伯爵允许他们将两家人的婚事正式在他府上的宴会中宣告,这自然是为了体现他深受伯爵信赖的地位,也是为了稍微在特雷维尔家族面前展示自己的影响力——毕竟,以传统的视角来看,已经拥有多少个世纪渊源、而且注定能够继承特雷维尔公爵爵位的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先生,毕竟还是比身为新贵的凯勒小姐社会地位更加高上一些的,凯勒先生现在头上还没有爵位,当然想要借一借已经身为伯爵、而且占据着法兰西银行总裁宝座的老主顾的光。 伯爵欣然答应了老朋友的请求,然后大发请帖,邀请了一大群社会名流来到自己府上,这些名流人物的到来,也让高朋满座济济一堂,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大盛会,足以满足任何人的虚荣心了。 在这一片喧哗当中,德·博旺伯爵带着特雷维尔公爵夫妇、凯勒夫妇,自然成为了众人们的焦点,这两对即将成为儿女亲家的夫妇,眼下都穿得十分得体正式,正笑眯眯地攀谈着,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他们也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告诉世人婚事已经成为了定局。 而在大厅一侧的角落里面,夏尔和菲利普堂兄弟也正呆在一起,互相交谈着。 也许是为了给未来的岳父岳母留下好印象的原因,今天的菲利普穿着十分正式,而且举止拘谨得体,世家子弟的礼节矜持展露无遗,一点也没有过去浪荡公子生涯时的浮华气。他是从外地赶回来的,在听到了妹夫真的按照承诺给他办妥了婚事之后,他自然是喜不自胜。 凯勒家族为了这桩婚事准备了大量的陪嫁,足以让任何人动心,而菲利普更加清楚,所谓陪嫁只是他能得到的东西的一小部分而已,他最大的收获是能够借此得到一个强大的岳父作为奥援,让他原本黯淡的前途变得重新光明起来,甚至还有可能借此摆脱夏洛特的控制,远离被妹妹支配的痛苦和烦恼。 “怎么样,这下该满意了吧?我的兄弟。”夏尔从旁边拿起酒杯来,向着自己的堂兄敬了一杯。“我一向是说到做到的。” “谢谢你,夏尔。”菲利普也拿起酒杯来,和自己的堂弟碰了一下,满面感激之色,“我……我真的很感激你,要不是有你出力的话,我……我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你放心吧,以后不管你有什么差遣,我都会为你赴汤蹈火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在夏尔的注视下,菲利普连连赌咒发誓,宣称自己一定会感恩图报,不过这种话夏尔多年来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所以他倒也没有特别的触动,只是淡然地看着对方。 “说实话,我能够为你争取到的也就是这些了,未来的路怎么走还是得看你。”等到他说完了之后,夏尔慢慢地说,“菲利普,以前我没有要求过你,但是现在,我建议以后你跟你的那些老朋友们少接触吧……你已经走到不同的道路上了,而那些人对你基本上毫无帮助,反而只能添乱。” 夏尔的话让菲利普愣了一下,他当然听得出来夏尔画中的含义——这无异于是要他和旧日的那些朋友们断绝往来。 “不管怎么说,结婚之前和之后,人们要面对的是不同的生活,结婚前可以追求刺激和享乐,而婚后却不得不为家庭来考虑。”夏尔继续说了下去,“玩是一回事,和那些人继续牵扯下去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了,夏尔,我会做出应有的选择的。”沉默了片刻之后,菲利普终于点了点头。“确实我是该跟当年的荒唐告别了。” “那就好。”夏尔笑了起来。 说归说,这些多年的老朋友可不是那么好丢弃的,夏尔也不相信他几天内就能和狐朋狗友们都告别,不过既然他肯做出这样的承诺,那就证明他确实还是能够认清大局识大体,是一个可以继续培养的人。 正当夏尔还在思索的时候,菲利普突然凑到了夏尔的身边。 “嗯……还有没有……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菲利普小声问。“这段时间你可以找一找,如果有更高的话,趁现在还来得及……” 倒是卖了个彻底啊…… 夏尔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没有了,菲利普。”夏尔摇了摇头,然后抬手指向了大厅中央的两对夫妇,“再说了,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以为我们还能反悔吗?” “这倒也是。”菲利普悻悻然地笑了起来,放弃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确实,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否则岂不是当着全部人的面狠狠地打对面的脸? 那就安心接受吧,反正已经够好了。菲利普心想。 虽然菲利普很反感夏洛特,不过,对自己的妹夫他的观感大为不同,既有钦佩也有畏惧,这个出身于世家的青年人,近乎于本能地感觉到了谁是他惹不起的人——不仅不能惹,而且必须追随,否则后果将无法承受。 他害怕夏尔,深知自己无法和他为敌,所以干脆也放弃了这种想法,一心一意地托庇于这个妹夫,既然现在他已经给了自己如此大的恩惠,那么还有什么可苛求的呢? “夏尔,你放心吧……你给我的恩惠我会一直铭记在心的。”他带着一种半真半假的激动,抓住了夏尔的胳膊,“你的孩子,我一定会当成自己的来保护,谁也不能欺辱了他们!还有……我一定会拉拢凯勒先生的,让大家一起来为你的事业服务!” “菲利普,这就对了。”夏尔哈哈大笑,然后同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短暂的攀谈之后,堂兄弟两个一起走向了大厅的中央,走到了特雷维尔公爵夫妇的身边,而就在同时,一位穿着华丽的少女也同样被引领到了凯勒先生的旁边。 她穿着粉色的裙子,身形纤细,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肌肤白皙而且步伐轻巧,褐色的长发被盘到了两边。不过,虽然看上去娇小玲珑,不过她似乎十分适应这种场面,并无多少羞涩,反倒是一片平静。 当走到了伯爵面前之后,她停下了脚步,然后微微躬身向公爵夫妇行礼,然后笑着朝菲利普点了点头。 很快,大厅当中的喧哗就慢慢地停下来了,所有人都静静地站着,看着伯爵,等待着他发布今天的主题。 “诸位!”就在他们来到了自己面前之后,伯爵直接抬起头来看着在场的人们,“想必大家已经听说了吧?所以我也不卖关子了——今天我举办这样的宴会,就是为了宣布一个重大的消息,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我的好朋友德·特雷维尔公爵的长子菲利普,将和我多年来的亲密助手凯勒先生的女儿芳妮缔结婚约!我非常荣幸自己可以首先宣布这个消息,也很高兴诸位能够一同见证……” 他的声音不大,却极有穿透力,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面,不过因为每个人都事先有心理准备,所以没人感到惊奇。 在伯爵的注视下,菲利普微笑着走到了那位小姐面前,揽住了她的手,而这位芳妮小姐也十分配合,脸上绽放出了喜悦而得体的笑容。 “芳妮,菲利普,都是我们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作为他们的长辈,我对这场婚事感到由衷的喜悦,也深为法国的未来感到高兴!”伯爵继续说了下去,“订婚仪式将在两天后举办,我将亲自出席,在这里,我也预祝这对新人能够白头偕老,一同享有幸福的婚姻和家庭!” 说完之后,他率先伸手鼓掌了起来,而在场的人哪个也不会不识趣,纷纷伸手鼓掌,一时间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在大厅当中回荡,声势甚为浩大。 菲利普紧紧地揽着未婚妻的手,就像是搂着一堆法郎一样。他环视着周边,人们或艳羡或讥嘲的目光,对他没有丝毫触动。 而芳妮,也并不显得紧张,她依旧笑容满面,只不过时不时羞涩地别开目光,似乎还没有适应自己即将到来的身份。 随着伯爵的宣告,盛大的宴会也随之来到了巅峰,觥筹交错之间到处都是珠光宝气,让人有些目眩神迷,不过夏尔对此倒并不是特别热衷,所以只是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旁边人聊着天。 而当这对未婚夫妇走到夏尔面前答谢的时候,他就不能这么淡定了。 “恭喜你们!”夏尔站了起来,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哦,真是太般配了!” “谢谢您,大臣阁下。”芳妮小姐朝他见礼,“我听说就是您在为我们一路奔走,促成了这桩婚事。” “别这么说,我可不好意思了,您要谢就谢您父母吧,当然还有菲利普的父母,他们才是决定人。”夏尔笑着回答,“菲利普是我的兄弟,所以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他了。” “这是当然的啦。”芳妮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她突然转过视线,看了看面前这喧嚣浮华的场面,“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呢,抢了别人的光彩。” “什么意思?”夏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据我所知,萝拉现在可在家里呢……只是身体不大好,不方便见客而已。”虽然她的笑容很是好看,不过夏尔似乎总能够在其中看出一点讥嘲来。“哎呀呀,也只有在她们都不出面的时候,我们才能抢到一点儿光彩啊。” “她们?”夏尔有些疑惑。 “您不知道吗?”芳妮突然拿起手中的折扇掩住了笑容,“我是她和您妹妹的同学啊……当年可没少受她指教呢……” 第二百五十六章 谅解与礼物 “啊?”这个消息让夏尔颇有些意外,忍不住楞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想想这也正常,凯勒先生既然是伯爵多年来的合作者,那么萝拉和芳妮认识、进而曾经在一起呆过也十分正常,也许她们是朋友也说不定。 不过,多年来的经验告诉夏尔,这些贵妇小姐们对“朋友”的定义,和男人是完全不同的。芳妮提到萝拉时那种略带讥嘲的笑容和话语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关于萝拉的事情,她到底知道多少呢?夏尔忍不住寻思——毕竟萝拉身上的秘密已经太多了,而且有不少还是牵涉到他本人。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看来您和我们一家人老早就有缘了。”夏尔忍住了内心当中的疑惑,笑容满面地回答,“不过说到萝拉,多年来她一直都是我们的朋友,跟我妹妹的关系也很不错,我们很希望她能够作为客人来出席您和菲利普的婚礼,不过,很可惜,自从结婚之后,她一直深居简出,从来不参与任何活动,这真是让人太遗憾了……作为她的朋友,您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 “也许知道一点点吧,不过好朋友的事情,我又怎么能在背后说她的私事呢?”芳妮仍旧微笑着,一点也没让夏尔看出端倪来,“不过,老实说,我觉得这也是好事吧,毕竟她也因此免去太多无谓的烦扰了,很多时候我也对一些社交场合感到很厌烦……” “肯定不包括今天这场吧?”菲利普笑着插话了,“宝贝儿,今天您可真是漂亮极了。”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满是悦人的微笑,这是他多年来欢场上锤炼而出的,无论在谁看来,都是情意绵绵,仿佛刚才那个跟夏尔说‘能不能再换个出价更高的’的人不是他一样。 “亲爱的,今天这场当然不包括在内了,有谁会厌烦作为主角儿呢?”芳妮也同样情意绵绵地看着菲利普回答,“不过我好像听说,您的妹妹不怎么打算给我机会呀?” 此言一出,菲利普和夏尔兄弟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无疑,婚事已经进行到现在,夏洛特还是原来坚决反对的态度,确实让他们很难办。尤其是菲利普更是不高兴——不管怎么样,对方都是自己的未婚妻了,真要不收夏洛特待见,他自己的面子又往哪里放? “夏洛特从小就被爸妈惯坏了,脾气很冲,你不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亲爱的。”菲利普连忙安抚她,“既然我们已经结了亲,那么你就是未来货真价实的公爵夫人了,谁也不能侵犯你应有的权益,而且我相信,没有人可以不给公爵夫人应有的尊重。” 说完之后,他又看了看夏尔,而夏尔也马上点了点头,给堂兄撑了场面。 “菲利普说得对,您没必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夏洛特现在再怎么固执,等到了成为一家人之后也该面对现实了,而且我也会时时刻刻提醒她的,不管在内心里怎么想,她总不能在外人落了我们自家的面子……” “您夫人恐怕没那么好说话吧,阁下?她可是个名人,行事方式人人都知道的。”芳妮似乎有些不信,“要是以后我进了宫,结果在皇后陛下面前被她冷遇,那可就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夏尔再度跟她发出了保证,“恰恰相反,您必定会在宫廷当中拥有一席之地,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会将您当做客人来对待,我保证。” 在堂兄弟两个人连番的保证之后,芳妮似乎终于打消了对夏洛特的疑虑,或者说,她明白特雷维尔家族的决定不会因为夏洛特的个人意志而改变,她完全可以享有自己应有的尊荣,作为特雷维尔公爵的儿媳妇和未来的公爵夫人而耀眼于社交界。 这样的头衔,已经足以满足她的虚荣心了,更何况皇帝陛下最为宠信的大臣还亲口承诺将会让她在皇帝和皇后面前露脸,在宫廷当中拥有一席之地, “您这么说我可就放心不少了,大臣阁下。”芳妮稍微前倾,向夏尔致谢,“不然的话,我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啦……” 正当她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一位佣人走到了她的身边来,小声嘀咕了两句。 “嗯……我能稍微离开会儿吗?”她听完之后,略带歉意地问堂兄弟两个。 “当然了。”菲利普马上回答。 “祝您玩得开心。”夏尔也摆了摆手。 “当然了,我会很开心的。毕竟世上的圈子,无论再怎么封闭,终究是有个入场价的。”芳妮忍不住带上了一点自得,“我们花了那么多钱,哪怕是买个入场券,也出够价了吧?” 说完之后,她又拿起扇子掩住了笑容,然后跟在了仆人的后面离开了。 “还真是银行家的女儿啊,再怎么摆出优雅的样子,最后还是要散出钞票的味道。”菲利普一直带着殷勤的笑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之后才低声说。 “但你不能否认,钞票的气味是挺香的。”夏尔回答。 “那倒也是啊。”菲利普开玩笑一样,作势抽了抽鼻子,然后大笑了起来,“确实挺香的……” 堂兄弟两个一边心照不宣地大笑,一边互相干杯。 …… 而这位芳妮小姐,此时正在仆人的带领下,走到宅邸内的深处。 她略带自得的笑容没有消失,步伐也依旧平缓,然而整个身影却已经被昏暗的光线所吞没,原本姣好的面孔也随之蒙上了阴影。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间房间门口。 “请您长话短说吧,老爷只给您半个小时的时间。”仆人略有些不安地对她交代,“另外,我会在门外守候的,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您只管大声呼喊就可以了。” “谢谢您,先生。”芳妮笑着对对方致谢。“半个小时,足够我跟她叙旧了。真的,这么久不能看到她,我太想念她了……” 接着,她点了点头,然后闪身进入到了房间里面。 和外面不同,房间里面被照得通亮,因而更显得富丽堂皇,而萝拉此时正端坐在妆台旁边的丝绒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书。 当听到开门的声音和细碎的脚步声之后,她转头一看,然后将自己手中的书放在了桌子上,平静地看着面带笑容的访客。 已经久久未见的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虽然表面平静,但是心里却颇多感慨。 “恭喜你,芳妮。”片刻之后,萝拉首先开口了。 “有什么好恭喜的呢?无非是被父母亲找了个浪荡子当结婚对象而已。”芳妮笑着回答。“我都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生活了——顶着个公爵夫人的头衔,受人讥笑,谁都记得我爷爷卖过皮货;走运的话能有几个孩子,但结果还要对丈夫寻花问柳装作不闻不问,只好天天用挥霍来打发时间……啊,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这种生活已经够好的了。”萝拉自嘲地笑了一下,“至少比我现在要好。” “可别这么说啊,我可是挺佩服你的呢,至少我没胆儿给我兄弟来上那么一枪——尽管我老早就这么盘算了。我狠不下那个心,所以只好当个公爵夫人玩玩咯……”芳妮苦笑,“当年你能当我们的头儿,果然是合情合理。” “从结果来看,那对我并没有任何好处。”萝拉回答。“反倒是你,眼看就要当公爵夫人了,这不是比我混得好多了吗?” “您没能成功那是命运的遗憾,您父亲太厉害了,这不是您的错。至少您已经为此努力了,就算失败也比我们这些听天由命的人强。”芳妮安慰了萝拉,接着她又反问,“再说了,如果给您重来一次的机会,难道您会停手吗?” “不,我不会。”萝拉摇了摇头,然后重新露出了那种她特有的刻薄的冷笑,“是啊,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好说的……” “您既然还活着,那就不是一败涂地。只要还不是一败涂地,自然就还有再来的机会……”芳妮一边说,一边突然身体前倾,直接跪倒在了萝拉的面前,“而我呢,虽然没有您那样的气魄,但是至少也会静静地看着您,为您而祝福……” 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并没有让萝拉惊诧,萝拉静静地注视着她,就在萝拉的视线之下,芳妮的手轻轻托起了垂地的裙摆,然后悉悉索索地伸了进去。 片刻之后,她的手重新拿出来了,而这次她的手上多了一个丝绒包裹。 “您家其实还是挺戒备森严的,不过还好,没人会搜我的身。”带着一种自得的笑容,芳妮伸手将这个还带着体温的丝绒包裹递给了萝拉,“他们总是在女人身上疏忽大意,这真是一个莫大的教训……” 看到这个包裹之后,萝拉的眼睛完全亮了,里面似乎燃烧起了火焰。 她抑制住了心里的激动,拿起了这个沉甸甸的包裹,然后她伸手进去抚摸了一下,感受着金属所带来的寒意。 “真亏得你就这么带着它走了这么久,也没露出异常来。”片刻之后,她低声说。 “好歹我小时候也学过舞蹈。”芳妮像是炫耀一样回答,“再说了,要出嫁的闺女儿,有什么异常都不奇怪吧……?” “太好了……太好了……”萝拉喃喃自语,她精致的脸蛋突然出现了一点点的扭曲,表情里面透出了十足的冷酷和邪恶。 这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在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了自己。 多年之前,在画室里面,她就是自己的得力助手,而多年之后,当自己身陷囹圄,她依旧伸出了援手——尽管她的目的,肯定不仅仅是出于友情而已。 自从被父亲拘禁之后,萝拉一直老老实实地过着没有自由的生活,而她的服帖,也终于逐步降低了看守者的戒心。在被搬回到了原本的居所之后,萝拉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让人帮助自己把消息传递给了芳妮。 而今天,芳妮也借助着自己即将新婚的机会,终于得到了伯爵的批准,让她得以见上萝拉一面,而她可不是空手而来的。 “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恩惠的。”萝拉很快平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将这个包裹小心地收藏到了自己的枕头当中。“如果我失败了,那么这话毫无意义;如果我成功了,你和你的孩子将会多上一个保护人,我是说到做到的。” “行吧,我们还这么年轻,就别说一辈子啦,兆头不太好。”芳妮笑着回答,“现在大事已了,趁着还有点儿时间,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吧?” “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可以回答给你。”萝拉点了点头。 “我见过您女儿了,多漂亮的孩子啊,我婚后要是有这样可爱的孩子就好了。”芳妮的语气里面又多了一点捉摸不定的促狭和讥嘲,“不过,看着那可不像是那个老意大利人的种呀?” 萝拉皱了皱眉头。 “我找了个情人,谁知道不小心怀孕了。不过后来想想这也是好事,至少有女儿陪着我,也不是那么寂寞了。” 萝拉心高气傲,哪里愿意把自己被人强暴的事情说出来,所以干脆讲成了偷情的产物。 “是谁的呢?青年一代人里面,能蒙您青眼的恐怕也没几个吧?”芳妮继续追问。 萝拉又抽动了一下嘴角。“那个混蛋今天不是在这里吗?” “我猜也是。”芳妮并不显得意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不过她马上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让他帮你呢?他现在这么位高权重……” “男人要是靠得住,公鸡早就穿长裤了!”萝拉略带怒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现在和我父亲狼狈为奸,哪里会肯因为我而和父亲闹翻?” 也许是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过,她也放缓了语气,“不过,他肯帮我重新住回到这里,摆脱阁楼那个鬼地方,已经算是有点良心了,总算还是念了我们女儿的情谊。要不是他这么做,我也没办法重新联系到你。” “也对,也对啊……他不会因为您就和您父亲决裂。”芳妮悻悻然笑了起来,“这么一看的话,还真是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 顿了一顿之后,她又皱了皱眉头,“不过我劝您最好还是不要盲动,先等等,不然不好收场……” “我当然知道了,现在外面形势那么乱,爸爸要是突然出点事,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反正我是不能全身而退的。”萝拉冷冷地点了点头,“没关系,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不怕再继续等下去,我会找到最好的时机的。” 最好的时间,当然就是动手的时候能够把场面控制住的时间,萝拉自酌单靠自己是不可能办到这一点的,她必须要有人帮助她做到,而最好的人选,当然也就是…… 这种谋划她深藏在心,当然不会跟芳妮明说。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看来您还是当年的您。”芳妮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宽慰,“我真的很佩服您,要是我遭遇到您这样的打击,落到您现在的境地,恐怕早就崩溃了……” “痛苦是打不倒我的,只会让我更加强硬。”萝拉平静地回答,“我这辈子要么会轰轰烈烈地生,要么就会轰轰烈烈地死,只要一息尚存,我是绝对不会自暴自弃的,谁也没办法阻挡我,杀一个人不够我就杀两个,杀两个不够我就杀十个,哪怕上帝挡路我也绝不饶过祂!” “太动听了……太动听了……”芳妮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味萝拉的话一样,“您总是能够给我激励,我要是能像您一样就好了。” “你还是好好过你的生活吧,已经足够让人艳羡的了。”萝拉回复了冷静。 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好了,我得走了。”芳妮这时候才如梦初醒,马上从地上站了起来,接着以飞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萝拉,我衷心预祝您能够成功,我也期待着您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那一天不会远的。”萝拉轻轻地向她挥了挥手,然后重新拿起了桌子上的书继续看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还没有等仆人再度催促,芳妮就打开了门然后走出了房门,接着,她又跟着仆人走回到了依旧喧哗吵闹的客厅里面。 然后,她向特雷维尔堂兄弟两个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一路上人人都为她让道,而这位准新娘的步伐也突然轻快了很多,也许是因为心情高兴吧。 “刚才玩得开心吗,芳妮?”当她走过去的时候,夏尔连忙笑着朝她问好。 按理来说她算是自己的嫂嫂,不过她的年纪却比自己小上几岁,所以夏尔根本没办法把她当成长辈来看。 “嗯,玩得真开心啊,还抽空逗了一下伯爵的外孙女儿呢……那孩子可爱极了”芳妮笑着回答,“可惜她那个父亲太混账了,把女儿直接丢在这儿就不管了,现在人影都看不到!” 第二百五十七章 援助与送别 “可惜她那个父亲太混账了,把女儿直接丢在这儿就不管了,现在人影都看不到!” 芳妮此言一出,虽然菲利普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只以为自己的未婚妻是在声讨那个一直不见人影的意大利老爷里卡尼希特公爵,但是夏尔自然就完全明白了。 糟糕,她真好像知道一些东西。夏尔心里闪过了一丝明悟。 关键是,她到底知道多少?如果只是知道丽安娜的身世的话,倒也没什么,要是知道他和萝拉勾搭起来的原因、知道萝拉为什么被关起来了,那事情可就严重了,甚至可以说是难以控制了。 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他又没办法追问自己的这个堂嫂。 不过,好在多年来他早已经经过了不知道多少风浪,所以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马上就恢复了正常的面色,简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轻轻地瞟了对方一眼。 而芳妮也是笑眯眯的和菲利普谈着天,只是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笑着也朝他点了点头,个中意味不言自明。 他原本为堂兄菲利普寻找婚姻对象的时候,只是和她的父亲沟通并且敲定了此事,并没有多关注那位小姐——这个年代的婚事大抵也就是如此,父母之命比什么都管用。真没想到,原来这位小姐也是个狠角色……夏尔不由得感到有些头大。 他的妹妹和妻子已经够厉害的了,一想到这样的机灵人也将成为了他堂嫂以及未来的公爵夫人,就让他对未来的期望变得越发晦暗不明。 哎,这些人当年在学画的时候,到底学了些什么啊……难道就以互相厮杀为乐吗? 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木已成舟,公爵夫妇和凯勒夫妇都已经到场,而且已经经过德·博旺伯爵亲口宣布,想要反悔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面对现实了。 “先生,您不舒服吗?”正当夏尔还在思索的时候,芳妮突然结束了和菲利普的叙谈,走到了夏尔的身边,关切地看着夏尔,“要不要我叫人过来?” “不,不用了,我挺好的,谢谢您。”夏尔连忙摆了摆手,“只是站了这么久了,我有点儿疲劳了而已,我歇会儿就好了……好了,我先过去休息下。” 说完他立刻就准备转身离开,不过,因为心里心事太重,所以他还是忍不住加上了一句。“芳妮,也许可能您确实知道一些东西,不过您既然都要一位公爵夫人了,那么您当然会知道,对一位公爵夫人来说,保持沉静的优雅是最为重要的……” “先生,过得一阵子,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所以您可以不用以那种对外人说话的用词来指教我啦,直接命令就好了。”芳妮仍旧摆着那种亲切的笑容,“同样的,作为一家人,我们首要的义务就是互相帮助,我绝不会对您不利的,我真真切切地希望我的亲人,还有我的好友们都可以顺心如意……” “也就是说,您会对对我不利的事情沉默?”既然她这么说,夏尔也直截了当了,“芳妮,我不知道您对我,对萝拉的事情知道多少,但是我喜欢您能够为我们保持沉默,说到底这对谁都有利。” “我完全遵从您的教导。”芳妮躬身行礼,目送夏尔离开。 夏尔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虽然得到了芳妮如此明确的承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种危险似乎正在逼近,而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他左思右想也理不出头绪来,最后只能将这个问题抛诸于脑后。 …… 在深夜时分,这场热闹的宴会也终于来到了尾声,宴会的主角菲利普和芳妮分别跟着各自的家人回家了,而夏尔却还留在了这里,他还有些事情要和伯爵说清楚。 在仆人的引领下,他再次来到了伯爵装饰奢华的书房里面,而伯爵也早早地就等在了那里,坐在自己的书桌后面。 此时,德·博旺伯爵可谓是烜赫一时,走到了自己人生的顶点——他刚刚已经达成了毕生的夙愿,借着自己同党和盟友的力量当上了法兰西银行的总裁,执掌着一国的经济大权,也成为了整个经济界最为瞩目耀眼的人之一。 得到了这个宝座,当然不只是为了炫耀力量和权势而已,事实上他反而比之前更加低调,毫无半点身居高位的盛气凌人。他已经把全部的身心和精力,都投入到了事业和工作当中,以便让自己可以从丧子之痛当中走出来。 “夏尔,听说你就要去克里米亚了?”一等夏尔坐好,伯爵就直接问。 “是的,我要去视察前线的供应状况,顺便激励前线将士们的士气。”夏尔点头回答,“另外,实际上我还负有对俄国进行外交接触的任务,如果情况顺利的话,就把这种接触变成前线的和谈。” “陛下果然还是倾向于尽快和谈的。”伯爵略微笑了笑,“看来目前绵延的战事让他有些如坐针毡。” “我们本来就没有打算过要和俄国人拼个生死,现在既然已经打痛了俄国,那就已经达成目的了。现在俄国人已经再也不敢和当初那样对待我们了,而这就够了。”夏尔耸了耸肩,“现在,确实也是该谈谈怎么收兵的时候了,战争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对国内的经济状况自然也有很大的压力。” “国家的经济状况并不好,但是也没有糟糕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伯爵倒是没有认同他的意见,“一方面确实前线消耗了大量财富和军费,税收也在增加,但是另外一方面,因为战争,我们的就业也提高了,相应的也造成了一种特殊的景气和繁荣……总的来说,我们必定能够比俄国人坚持得更久。” “我同意您的看法。”夏尔笑着回答。 “在战争当中完全征服俄国人是很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但是在经济上击败俄国人,却并不那么困难。”德·博旺伯爵不动声色地回答“没错,俄国人有两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他们有几千万国民,他们甚至还有用之不竭的资源,但是俄国人没有使用它们的头脑,他们只会挥霍他们的财富,然后在醉酒当中昏昏欲睡,这就是他们在家门口都打不过英法联军的原因——所以我想,如果你在之后能够继续给他们打击,他们终究会支撑不住。” “您的意思是?”夏尔一下子没有听明白。 “战争可以结束,也应该结束,但是必须有序地结束。”伯爵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停下来,“目前我们创造的景气是人为的,而且工厂的运转也很大程度上依靠我们凭空创造的流动性,如果我们突然把战争结束了,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散出来的水就会倒灌回来,最后把我们自己给淹没掉,而整个工业体系也将受到极大的冲击……” 在战争开始之后,因为庞大的战费支出,帝国政府很快就面临了经费严重不足的窘境,为了解决这种困难处境,政府多管齐下,一方面增加税收,一方面加大对外举债的力度,而皇帝陛下在启用伯爵作为法兰西银行总裁之后,更加是毫无顾忌地发行了大量小面额的纸币,依靠这种方式来扩大市场上的资金流动性。 然而,这种做法虽然管用,但是副作用也很大,尤其是在这个金本位的时代里面,更加容易造成恐慌,好在这些增发的纸币被广泛地洒到了普罗大众中间,所以才不至于造成立时的混乱。 但是,如果战争马上结束的话,因为战争而兴起的繁荣肯定会猝然中止,而各地的工厂订单肯定会突然大规模下滑,工人也将会大范围失业,而那时候增发的纸币就势必会瞬间涌向市场,最后冲击整个国内经济体系。 所以伯爵虽然不反对停下战争,但是他认为必须有序地停止,让因战争而起特殊繁荣延续一段时间,减小对经济的冲击。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在伯爵的解释之后,夏尔点头表示同意,“对您的意见我会参考的,我个人认为,只要我们能够获得胜利,那么人民对帝国的认同感就会上升,进而巩固他们对我们的支持。” “人民的支持和欢呼都比不过他们餐桌的奶酪。”伯爵冷淡地回答,“信用和信贷的扩张周期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虽然我们还需要继续维持之前的建设计划以便促进就业,但是相应地我们也必须要解决之前积累的问题,帝国是时候为之前几年的摊子做收场的准备了。当然,所幸的是,俄国人面对的状况比我们更糟,我相信他们很有可能会面临财政上的破产了,这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现在俄国人在拼命举债,可是他们国内商业并不发达,怎么举债呢?在外面就更加不可能了,英法两国都不会为他们敞开大门。” “那就预祝他们先行破产吧。”夏尔颇为期待地回答,他心里当然是清楚的,过得不久,俄国内部就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德·博旺伯爵当然不知道别祖霍夫伯爵的密谋,不过他以那种纯经济的角度,自然也能够看得出此时俄罗斯帝国已经是风雨飘摇,再也难以支撑和英法两国的战争了,尽管法国现在的情况也不是特别好,但是显然要比俄国好得多,而这也是他要求有序结束战争的底气所在,占有优势的一方总是可以更加主动的。 而接下来,就是他真正的打算了。 “对俄国的胜利,在我看来不是问题。”伯爵随手拿起了桌上的笔,在公文纸上写写划划起来,“然而,对帝国来说,俄国人的失败,应该是构建整个大陆新体系的开始,而不应该是一次短暂冒险活动的终局。如果我们只是为了战胜而战胜的话,那么我们就浪费了战胜所带来的意义。虽然这话可能听上去有些模糊,但是我的意思很明确——俄国人如果失败了的话,他们会损失惨重,也许在一代人的时间里面都不能恢复元气,更不可能再去妄想染指欧洲……他们再也不能用原本的影响力来压制其他国家了,而这就在无形当中赋予了我们绝好的机会,去接收他们遗留下来的空间,这才是法兰西能够从这场战争当中得到的最好战果。” 夏尔一直静静聆听着伯爵的话,他很快就明白伯爵的意思了。 “您是希望帝国趁机把势力深入到东方吗?” “是的,我们可以以各种手段笼络那些对俄国人心怀不满、更心怀畏惧的国家,让他们变成我们的盟友,并且接受法国的某种保护。”伯爵点了点头,“这对未来是很有帮助的,因为俄国人迟早会从泥淖里面重新爬起来,我们需要更多的帮手来限制他们。另外……将这些国家和势力笼络到法兰西的麾下,也将会十分有利于帝国的经济扩张,如果他们都能够购买法国军火,法国工业品,乃至接受法国投资的话,那么我们又何须担心经济上的危机?这是最重要的。” “很显然,您的想法同我不谋而合。”夏尔连忙点了点头,“我认为,为了十几二十年后的帝国考虑,我们应该现在就谋求构建一个新的体系,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人们将会十分踊跃地接受我们的恩惠。我打算用援助的方式来加强我们的那些友好国家。比如土耳其,我们就可以给他们派遣教官,协助他们重建一支勉强可以过得去的军队,然后可以给他们优惠的贷款……” “当然,这些贷款必须用来购买法国的军火和机器以及其他器材,对吗?”伯爵反问。“也就是一种变相的国内补贴?以便减缓停战对工业界的冲击?” “您真是太精明了。”夏尔大笑了起来。 “看来我也没什么可以指教你的了。”伯爵苦笑了一下,然后对着夏尔伸出了手,“祝你一路顺风。” 夏尔走上前去,握住了对方粗糙而且肌肉松弛的手。 “再见。”伯爵淡然点了点头,然后他的眼神突然有些闪烁。“我有时候觉得,你比陛下更加适合带领帝国,你有类似的想法吗?” 夏尔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分量,但是他更加知道,现在他只能不置可否。 “再见!”他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滑头的小子,野心真是大。”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伯爵叹了口气,“居然没有严厉否认!”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卡尔马克思七评特雷维尔 和平的恐怖与恐怖的和平。 自从英法联军与俄国爆发战争开始,笔者就一直在和读者们一同关注这场战争的每一次事件进展,毫无巨细看到三个国家在克里米亚半岛上绵延不绝的厮杀,以及在那里充斥着的无耻的贪婪腐败、可怕的麻木不仁和惊人的流血牺牲。 随着英法联军对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围攻战开始,战争的牺牲和军官们的麻木不仁开始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无数联军士兵们在军官的驱赶之下向着要塞冲击并且死去,而他们所蒙受的痛苦却被他们的领导层无视,怨言和瘟疫一起在营地之间蔓延,只是因为俄国人那边的情况几乎一样糟糕,才没有让联军的士兵陷入崩溃。 而最近的克里米亚开始进入到了恶劣的冬季,联军士兵们虽然已经暂时停止了作战,但是他们却不得不在风雪当中煎熬,从炮火的恐怖当中解脱出来,却不得不继续面对大自然的恐怖。 毫不意外地,那位杜伊勒里宫里滑稽的僭主波拿巴皇帝近日再次宣称,他对俄国人以及其他任何欧洲国家的人都毫无恶意,他毕生所求的就是欧洲各国各民族的和平繁荣,之所以进行这场战争只是为了维持欧洲的和平而已。 仅仅是为了“维持和平”,三个世界性的大国,三个杰出的民族,居然就要付出如此可怕的代价,这真是咄咄怪事! 拿破仑的侄子自有他的一番本事,可以把厚颜无耻的谎言说得如此严肃认真,殊不知他早已经信用破产,除了那些从他这里领取恩惠的小丑们之外,没有人再会为这个骗子手的虚言假语所欢呼了。 不过,他这种假惺惺地呼吁,也在侧面向其他国家发送了一个精心布置的信号,暗示自己已经考虑结束这场战争了。 他联合英国人去进行一场花费了如此巨大的代价的战争,是为了给自己博取威望,巩固他窃取来的政权,如今随着战事的节节胜利,他已经某种程度上达到了自己卑鄙的目的,那么以赌徒的特性来看,接下来就该考虑就好就收了。 于是,不管各国人民、以及前线这些受苦受难的士兵们心中作如何想,既然献给死神的祭品已经足够到账,那么现在就是由那些在本国首都养尊处优的老爷们考虑如何收场的时候的时候了,路易·波拿巴对和平不会有丝毫真诚,但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他是乐意暂时恩赐给欧洲片刻和平的——尽管那只是他给欧洲带来的又一次恐怖到来之前的间隙休息而已。 近日,这位皇帝陛下将自己的亲密助手、与他差不多同样邪恶的宠臣夏尔·德·特雷维尔大臣派往前线,慰劳前线的官兵们。 可想而知,以路易·波拿巴的为人,他肯定是十分乐意前往大军之中,享受胜利的欢呼和征服者的荣誉的,可是现在,这位皇帝却令人意外地躲过了这份荣誉,个中情由,读者们恐怕也是不言自明。 拿破仑皇帝从不怕离开巴黎,他一次次地带领自己的军队在战场当中获得胜利,而现在这个号称继承伯父一切的人,却连半步也不敢离开首都!这种做法,也明确无疑地证明了这个政权的虚弱和不得人心。 然而他不会明白,如此害怕和压制国民的政权哪怕再怎么谨慎小心,再怎么穷凶极恶,也不可能会延续太久。 而夏尔·德·特雷维尔的出行,身上必定也带着他的主子所交代的任务,谋求和俄国人得到和平,而以俄国人目前的状况来看,无疑他们也乐于走向和平的。 没错,俄国的状况已经十分糟糕,他们不得不痛苦地在南部荒原当中维持一支庞大的军队,并且时时刻刻供应他们的给养,而这不堪重负的支出已经给俄国政府的财政带来了灾难,历史上无数的经验告诉我们,对一个国家来说,财政的灾难很快就会和政治上的灾难融为一体。而为了避免更大的灾难,想必祈求和平的方案也早已经摆上了沙皇的案头。 尽管对俄国人来说,任由英法联军在本国的土地上肆虐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但是曾经不可一世的罗曼诺夫家族,现在不得不在后果可怕的战争与屈辱的和平当中选择一条路,这两条路对他们来说都是难以吞咽的苦果。 这枚苦果,究竟是因为一时不慎,还是因为日积月累的腐败、麻木和管理不善所酿成的? 想必经过这半年多来的战事,现在的读者们已经能够在心里找到答案了。 战争可以分为两种,一种犹如迅猛的雷霆,握有优势或者更加善战的一方通过一次决定性的会战就将敌人打倒在地,亚历山大的征服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大多数战争却像是拳击赛,对阵的双方拼尽全力,直到一方因为筋疲力尽而倒下为止——罗马与迦太基的战争就是其中的代表作。 而现在进行的战争正是后者,英法两国和俄罗斯帝国在绵延日久的战事当中消耗自己的力量,挥霍自己的财富,最终决出了赢家与输家,而这种失败,无疑就意味着国家实力与财富的失败。 那么,为什么人们眼中尽管邪恶暴戾却如此强而有力的俄罗斯帝国,居然会在自己的家门口败给了那些经常乱糟糟的西欧强国呢?为什么看上去掌握着绝对权力的沙皇,却输给了西方的门外汉,以及一个刚刚才上台几年的骗子手? 这其中自然有其必然因素。 人们常以为越是像沙皇俄国这样的政体,政府越是强而有力,但这种想法通常是错误的,因为它忽略了人的本性——只要有希望,人就会去为自己谋求更好的生活,而这种谋求更好生活的希望,往往就会成为冲击政权桎梏的致命一击,于是为了压制这种本性,为了维持自己的无上权力,这个专制的权威必然会将大多数国民人为地置于赤贫或者接近一无所有的境地,否则它就无法自我延续。 同时,为了巩固这样的政体,皇帝不得不和最为反动的一群人妥协,依靠他们来维持统治,然后将地方治理的权力奉送给他们。 这两种恶劣的做法,就必然会产生非常恶劣的后果,某种程度上。 其一,若是大部分人限于无能为力的赤贫,那么他们就很难有像公民那样保卫一切的决心,同时哪怕从军事角度来看,他们也不适合作为好的军人——因为如今的军人不仅仅需要庄稼汉的蛮勇,更需要地理、数学、工程学等等各学科的知识,而这一切在俄国受到了理所当然的漠视。 如果拿破仑只是个庄稼汉而不是经过炮兵学校的教导,那么他有可能取得他曾有的辉煌勋绩吗? 其二,大多数人限于贫穷、同时被农奴制束缚在土地上的国家,无法出现足够繁荣的工商业,而工业在现代正是军队实力的基石。 我们正来到一个全新的时代,工业的发展使得一个国家可以实力飞速跃升,并且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技术武装他们的军队,当一支军队在装备、在后勤资源上都处于全面的劣势时,那么纵使他们的官兵十分勇敢,他们也必将与胜利绝缘。 其三,对反动阶级的依赖,使得国家政权的力量十分衰弱,无法集中起打赢战争以及发展国家的必要力量。 这是一个循环的罪恶泥淖,腐朽的政权需要反动的阶级来维护,而反动的阶级必然让国家陷于贫弱和衰弱,为了镇压限于贫弱的人民,政府愈发变得腐朽。结果在外来的强大敌人面前,貌似强大的堡垒也就只能轰然倒塌。 沙皇政体正是依靠一个个大地主大贵族来维持统治的,而这些人正好就是最反动的时代渣滓。为了维持他们世代榨取地租的利益,政府不得不一次次地强调对农奴的束缚,同时赋予他们在领地内为所欲为的权力。 而这也就意味着政府无法直接从他们原本广袤的土地上获得资源,而不得不依赖这些地方上的自治者们。这种情况必然会带来政府财政实力的进一步薄弱,然后使得政府无法调动国家原本庞大的人力物力来和可怕的敌人对垒。 而占人口大多数的农奴们,必然地继续陷于贫困和愚昧的压迫当中,他们无法享受到现代的光辉,自然也无法为国家的工业化和现代化贡献自己的力量。 所以,看似强而有力的沙皇政府,就成为了根本无法调动国家大部分资源的泥足巨人,而这就是他们自酿的苦果。 于是,我们正好可以看到,正是因为工业技术上的优势地位,所以英法两国可以调动大量最新式的战舰,让俄国人不得不面对家门口被英法的海军完全封锁的窘境;正是因为工业实力上的优势,所以英法两军可以大规模地在军队当中换装最新式的枪炮,以压制俄军;也正是因为资源上的优势,英法两国竟然可以比俄国人更轻松地在克里米亚维持一支大军,并且节节胜利。 为什么清国会被英国远征军轻松击垮,为什么俄罗斯帝国会被英法联军打得节节败退,这就是原因。 英法两国不是在荒原上赢得战争的,恰恰相反,他们是在伦敦和巴黎的交易所,在朴茨茅斯和马赛的造船厂,在曼彻斯特和吉维尼的那些工厂的隆隆黑烟赢得胜利的。 毫无疑问,这是更先进的文明对落后文明的胜利,尽管现在先进文明的武器被握在一群极端危险的坏人手中。而这一切当中,最为重要的是改变整个生产力结构,将俄国从最反动的阶级的手中解救出来。 俄国人如果不进行他们的现代化改革,那么即使他们获得和英法对手们一样先进的武器,结果仍旧不会改变。 尽管目前我们收到的一切材料,都足以证明俄国的官兵们十分勇敢,至少和他们的对手一样勇敢,但是在现代战争当中,仅仅有勇敢是不够的——某种意义上,这些勇敢的士兵们是被整个沙皇和沙皇政府给背叛了,就是这种现在看来已显荒谬的政权,让他们哪怕在家门口作战,装备、给养都比不上打上门来的入侵者。 越早抛弃这样的政权,俄国人就越早可以免于被强敌击败的屈辱和恐惧,这是确定无疑的。 同时,让我们把视线再转回到西方。 眼下,很明显,路易·波拿巴和他的那些弄臣们,更担心国内而不是国外。 依靠运气和狡诈,他们把英国人拉为了盟友,并且在他们的协助下正在击败俄国,他们得到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光荣。 而这样的一群人,会停下他们的脚步吗? 不,他们不可能停下来。赌徒们永远不会终止自己的赌博,而旁观者们也不会允许他们停下来。 波拿巴的军事政权,既然是如此恐惧人民,那么他们就自然只能够继续乞灵于军人们的保卫,而已经尝到硝烟味道的军阀们,难道不是会继续迷醉于战争当中的荣誉和富贵吗? 在光鲜的外表下,他们的肌体内是深入骨髓的恶毒和腐败,而他们侥幸获得的一次次胜利,更加鼓舞了这群人的冒险精神,他们会一次次地将这种经验重复,直到获得耻辱性的失败从而退场为止。 夏尔·德·特雷维尔也许是带着和平的口信前往克里米亚的,但是下一次的战争,又会在他们脑中盘桓,用不了几年,又一次恐怖就会再度降临到欧洲大陆的某个角落!各国爱好进步的人们必须团结起来,反对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政权,也只有这样才能够阻止他们的脚步。 法兰西,这个伟大而富有韧性和创造力,同时也拥有杰出文明的国家,已经成为了一群可怕的野心家从天庭偷过来、用以制裁欧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如果不尽快团结起来,将罪恶的刀剑从这群骗子和恶徒手中夺走,那么欧洲人必将为自己的麻木不仁而付出血与火的代价!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成行 随着阴暗的苍穹重新穿出苍白的光芒,土伦军港又迎来了自己战时的繁忙一天。 虽然已经是清晨时分了,但是白蒙蒙的霜雾一直懵懂在天空与海面的交界处,让人分不清海面与天空的分界线。 波澜壮阔的海面上一直吹拂着海风,此时已经是隆冬的季节,哪怕是气候宜人的地中海地区,此时也已经是冬风呼啸,吹得人们各个心头生寒,好在这里毕竟是比较温暖的地带,所以倒也没有像此时的俄国那样陷入到冰天雪地当中。 海水伴随着海风激昂地翻滚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将更多的水汽带入到天空的霜雾当中,一艘艘扬着巨帆的海船,就是置身于水雾当中,沿着并不宽敞的港湾进入到了宽广的地中海里面。 身处其间的人们,恐怕永远也无法体会到,一个永不封冻、而且不被狭窄的地峡所挟制的港口,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多么奢侈的东西,以至于像俄罗斯那样强大的国家竟然也为此奋斗了几个世纪而且可望而不可即。 俄罗斯为了夺取通向西方的窗口,在伟大的沙皇彼得一世的带领下筚路蓝缕,经过了二十年的奋战终于从瑞典手中夺到了圣彼得堡,而为了夺取君士坦丁堡,夺取通向世界的窗口,历代沙皇们更是倾力出击,对占据着那里的土耳其人发动了一次次的攻击。 他们看似离成功很近,然而每次却都只能在胜利面前戛然而止,被更强大的阻力逼得只能望而却步,而这些出港的帆船,很大一部分也是在执行这个任务。 自从英法两国同俄罗斯开战之后,这里就成为了法军远征军的主要补给港口之一,大量的物资和增援兵力从这里被源源不断地运载商船,然后送到了克里米亚的前线,补充着前线的损失,让这场旨在限制俄国的战争得以持续下去。 而今天,除了惯常繁忙的运输舰队和战舰穿梭之外,在土伦港口的栈桥边还多了一群不太一样的人们,他们簇拥在了一个穿着便装的年轻人身边,或穿军装或者便装,甚至还有一个女子。 这个年轻人自然就是准备代替皇帝陛下亲临前线视察的夏尔了,自从接受到了这个任务之后,他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开始着手出巡。花了一段时间将手上的事务分别交给各位助手们之后,他终于得以抽出空来离开本土,前往那个仍旧被鲜血所浸染的半岛。 而为了配合这位位高权重的大臣,海军当然也不敢怠慢,早早地为他安排了行程。就在栈桥的终点,正有一群战舰在等候着,准备一路上护送大臣阁下和他的随员们,而夏尔自己被安排的坐舰就是其中一艘战舰。 相比于被法军总司令特雷维尔元帅亲自征用为坐舰的拿破仑号,这艘被命名为光荣号的战舰并不显得有多么特色,不过因为是最新式的战舰,所以它看上去依旧威武雄壮,高大的舰体覆压在海面上,犹如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界碑一样。 夏尔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就在战事刚刚兴起,法国远征军第一批舰队离开本土的时候,夏尔就在这里,目送着远征军和自己的爷爷乘坐舰队离开。 和那时候相比,冬天当中怒涛汹涌的大海显得更多了几分戾气和阴气,而夏尔也没有了当时的意气奋发,反而多了沉静。 “先生……”就在这时,前来送行的玛丽抓住了他的手,似乎显得依依惜别,要是我也能够和您一起去就好了……真可惜现在不方便。” 相比于往常那个纤细的样子,此时她已经大为不同,她的肚腹之间已经有了可疑的隆起,只是因为用厚厚的冬衣来掩饰,所以才不那么显得异常。 从她得知自己的身孕开始,几个月已经过去了,如今她的身体已经难以掩饰,因而她也开始深居简出,再也不出现在人前。 “我带着你过去才不像话吧?”夏尔拍了拍她的脸颊。 “既然芙兰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行?我脑筋虽然不如她,但是自问忍耐力还是不输于人的。”玛丽倒是有些不服气的样子,“眼下她都快成为英雄了,老实说我真有点儿不太服气。” 她虽然是开玩笑,但是也有几分认真,随着战事的进行,克里米亚日益成为了欧洲各国舆论界的焦点,而德·特雷维尔女士的壮举,也随之传到了街头巷尾,并且一时间成为了美谈,人们纷纷议论着她的壮举,钦佩于她的仁慈和勇气。 从这一点来看,她的目的是达到了,她已经成为了人们眼中值得钦佩的人,名声极好,不过这对夏尔的名声却没有多少帮助,大多数人说起的时候也只是来一句“特雷维尔家族的好心肠都全落到女人身上了”——当然夏尔对此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有什么好不服气的?你也为我们做出了十分重要的贡献啊。”夏尔笑着回答,“你就留在这边好好静养吧,等我们一起回来。” 离开法国之后,玛丽可以说是丢掉了自己最大的保护人,若是其他人还好说,毕竟夏尔的权位还在,无人敢于造次,可是夏洛特那边就不大好说了,所以夏尔决定把玛丽放在远离巴黎的马赛静养,等待生下两个人的孩子,同时让自己的那位亲戚亨利·德·拉图什·特雷维尔伯爵来负责她的安全。 亨利受命之后当然心领神会,他也不敢怠慢,直接就跟夏尔保证此时一定办得又隐秘又安全。 “嗯,我会等着的,祝您一切顺利!”玛丽也知道,自己现在耍耍脾气可以算是撒娇,真要闹得先生生气可就不好了,所以只是点到为止,直接抱住了夏尔。“也请您帮我带口信过去吧,她真的是辛苦了。” “我会带过去的,我也先替她感谢你吧。”夏尔看了看表,现在差不多已经快到时间了。“嗯,再见。” “不来个告别的纪念吗?”玛丽突然脸色有点发红地看着夏尔。 她不停地眨着眼睛,其中含义自然昭然若揭。 夏尔犹豫了一下,毕竟这里有很多人,虽然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但是再怎么样也是大庭广众,和情妇如此亲密有些不太妥帖。 不过,考虑到玛丽现在正为他怀着身孕,他也只好做出一点迁就了。 他俯下身来,稳住了玛丽鲜红的嘴唇,其他人都纷纷别开了视线,只当做没有看见。 玛丽微微闭着眼睛,享受着眼下的一切。 这当然不只是因为夏尔迁就她而已,更是因为夏尔之前表露出来的行动。 而她心里也知道,最近夏尔和夏洛特因为菲利普的婚事的问题闹得有些僵,夏尔是强行推着菲利普和一个银行家的女儿订婚的,夏洛特对此勃然大怒,没有参加两个人的订婚宴会,而夏尔却不为己甚,一定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可。 而在订婚结束之后,夫妇两个人之间的龃龉还是没有结束,夏洛特似乎还在生气,以至于当夏尔离开法国的时候,她也没有前来送行,这诚然让人有些非议。 不过以夏洛特的性格来说,她这么做倒也是十分正常的。 别人不清楚夏尔为什么非要弄到这一步也一定要推动菲利普进行这么一桩婚事,纷纷揣测他是为了讨好并且进一步拉拢德·博旺伯爵,而她却知道夏尔这么做的真正目的,因而更加为之感激涕零——因为这更多地是为了两个人的孩子。 在名利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虚情假意她见了太多了,也不会当真,而看到夏尔不惜如此也要为她达成目的之后,她终于有了一种自己的付出和辛劳终究是物有所值的欣慰,也因此而更加坚信自己所走道路的正确性。 “先生,谢谢您……”在两个人嘴唇分开之后,玛丽带着一丝激动和虔诚的敬重说,“我会为您继续奉献我的一切的!” 夏尔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离开。 随着他一步步走向舷梯,热烈的掌声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人们以应有的热情欢送着大臣阁下的离开。 而玛丽仍在原地,看着先生一步步地走上战舰。 船上的礼炮轰然响了起来,很快岸边的海防炮也随之发出了轰鸣,整个军港以极高的礼节欢送这位代表陛下前往前线的大臣阁下。 在这一片嘈杂当中,夏尔在船舷上扶着栏杆眺望着岸边,他的表情是淡然的微笑,仿佛一切都已经在掌握之中一样。 船已经慢慢地前行了,渐渐地岸边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已经怀着身孕的玛丽,越发感觉身体精力不济,然而即使如此,她依旧站在岸边,不时地满怀热情地对远去的战舰挥手。 刚才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给了她一种近乎于特雷维尔夫人一般的感觉,她所执迷的不正就是这种感觉吗。 哪怕心里知道这种亲密有先生在和夫人怄气的因素,她也足以用来自我安慰了。 …… 随着岸边的身影越发模糊不清,夏尔也终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重新走到了甲板的内侧。 船的摇晃让他微微有些不安,倒不是因为害怕战舰不安全——他所乘坐的是这个年代最为先进的战舰,而且也没有鱼雷可以威胁他——他的不安,是来自于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从来没有过长期乘船旅行的经历,顶多只是小时候陪着夏洛特划划船而已。 对于没有乘船的经验的人来说,一次长时间的乘船远行无异于是一种难忍的煎熬,夏尔最怕的就是自己在途中晕了船,以至于在随员们面前失去了自己身为大臣的仪态。 不过考虑到此时前线官兵们所吃的苦头,包括他爷爷和他的妹妹吃的苦头,这点苦痛夏尔觉得就不算什么了,哪怕身体再怎么不适应,他也要强逼着自己适应这一切。 “阁下!”正在他思索的时候,他发展培养起来的亲密助手,年轻的加斯东·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公爵走到了他的身边。 此时的公爵,面孔光滑白皙,头发梳理地干干净净,穿着精致的蓝色外套,还细心别着领带,一派奶油小生的面貌,而他的脸上也因为参与如此重任而放射出高傲的光,显然正在为自己的平步青云而洋洋自得。 在招呼了夏尔之后,他微微躬身,然后放低了声音。 “奥地利使馆的人已经到船上了,他们会跟着您一起前往克里米亚。” 第二百六十章 唇枪舌剑 “奥地利使馆的人已经到船上了,他们会跟着您一起前往克里米亚。” 加斯东简单明了地对大臣阁下报告。 夏尔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再次抬头,看了看岸边。 此时,霜雾仍旧弥漫在海面上,寒风夹杂着海水的腥味,让他呼吸不畅。 雾气同样遮挡了视线,让大陆隐匿在了灰白色的天际线之下,而直到这时候,夏尔终于有了一种自己已经置身于海洋之中的觉悟,而这种觉悟也给他带来了些许不安。 这些不安当然不是因为离开了法国,他对模糊不清的“法兰西”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眷恋,而是来自于一个从始至终都身处大陆之中的人对于海洋本能的畏惧。 即使知道这是风平浪静的地中海,从来都不用畏惧海神的愤怒,但是夏尔仍旧忍不住有些不安,船只在海风当中微微的摇晃,也更加加深了这种感觉。 但是,即使如此,他仍旧必须尽忠职守。 “好的,我知道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终于平息下了自己的心情,然后转身随着加斯东离开甲板回到船舱之中。 虽然已经在极力控制,但是他的脚步还是有些虚浮,显然还没有适应在这样的风浪中维持平衡,要是一般人的话,恐怕已经惹起了船上这些多年水手们的讥笑,不过现在自然也没有人会为了这点事来讥嘲大臣阁下。 这艘战舰很大,船舱自然也分成了多层,夏尔和他的随员们所处的是其中条件最好的舱室,而当他来到归属于自己的舱室当中时,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多时的客人终于松了口气,起身向夏尔微微躬身以示欢迎。 这是一个同样身着便装的年轻人,不过和过于斯文光鲜的加斯东相比,穿着黑色外套戴着领带的他要显得庄重得多,而他的举止当中礼貌也带着些许矜持,透着一股那些已经在官僚体系当中浸淫多年的公职人员的特殊气质。 这个年轻人就是理查德·冯·梅特涅,久负盛名的梅特涅亲王的儿子兼继承人,现任奥地利驻法国大使馆的官员。 因为有亲王的荫庇,他早早地就迎来了光辉的前程,一下子就在外交界声名鹊起,并且来到了十分重要的驻法使馆当中任职,而理查德本人自然也不希望只靠着父亲的余荫过活,一心想要为自己、为奥地利帝国做出一些事业来。 结交特雷维尔大臣,就是这项事业的一部分,而跟着这位大臣一起前往克里米亚,也是这项事业的一部分。虽然这注定是一趟要吃苦的差事,甚至可能会有点儿危险,不过理查德还是以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将它视作为一次愉快的旅途。 “理查德,好久不见!”夏尔热情地朝他张开了双臂,迎接了自己的这位“好友。” “是啊,夏尔……真没想到我们居然能够一起旅行这么远。”理查德也微笑着同样拥抱了一下这位好友,“我想这一定会是一次很愉快的经历。” 他的声音虽然和其他同龄人一样洪亮,但是仔细听来仍有些中气不足,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热情,仅仅是因为这个在奥地利和德意志内陆长大的年轻人,和夏尔一样对大海有一种本能的反感和畏惧而已。 “当然会很愉快了。”夏尔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一场见证胜利与光荣的旅途,俄国人已经在法兰西面前瑟瑟发抖了,只要我们再加上一点力气,他们就支撑不住了!” 虽然在私下里夏尔和皇帝陛下等人会对战事的进展有些嘀咕,会想要见好就收,但是在外人面前,他们却显得自信满满,一点也不怀疑最终的胜利,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坚定别人的信心,并且展示自己的强势。 “俄国人虽然形势不妙,但是他们毕竟是一个庞大的帝国,他们的资源和人力都十分充足。”相比于夏尔的慷慨激昂,理查德倒是显得有些保留,显然没有轻易被打动,“他们毕竟是在家门口作战,只要战争持续消耗下去,终究还是英法两国更加难受……” 两个人在最初的寒暄之后,就马上进行了暗中的讨价还价,几乎没有间隙地开始了交锋。 而交锋的第一步,自然就是夸大法国的优势和贬低法国的优势了,而这就直接关系着奥地利的重要性,如果是前者,那么奥地利的支持就是锦上添花,是一个惬意的点缀但不是决定性的因素;而如果是后者的话,就意味着奥地利拥有着足以左右局势的力量,有资格为自己索要更多好处。 “我同意你说的,理查德。俄国人在家门口作战总会是有些便利的。”夏尔笑了笑,然后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但是,俄国整个腐朽的体系,无法发挥他们的优势,甚至只会发挥反作用。我无意去否认俄国士兵的勇敢精神,但是他们的勇敢于事无补,英法联军的节节胜利就是再明确不过的证明……” “我也同意您所说的,夏尔。在您的爷爷的带领下,英法联军确实取得了多次胜利,并且将俄国人驱赶到了要塞里面……”理查德也点了点头,但又似乎有些针锋相对,“但是,即使如此,俄国人的主力还在,他们的战斗意志也还在,那座要塞一直都在顽强抵抗,并且挫败了联军的多次攻势,我想,任何一个军事家都会认为战争还没有胜负分明。” “您找的军事家也太不专业了!”夏尔突然大笑了起来,“我们千里迢迢跑到克里米亚,并且压着俄国人打,一路节节胜利,分割包围了俄军,并且还在一直加强我们的前线力量……结果您的专家还在说胜负未明?不,我想,任何有洞察力的观察家们,都会承认胜负已经分明了,俄国人求和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而我……我过去有一项任务,就是听取俄国人的求和意见,不管您信不信,反正我是相信他们一定会求和的。” 夏尔的嘲笑,惹起了理查德的些许不快,确实,没有外交官希望一个别国大臣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炫耀胜利,可是他心里知道,对方说的话大部分也算是有根有据,所以反而很难去反驳掉。 但是,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陛下赋予的任务,他觉得自己不能够在一开始就完全失去主动。 “俄国人秉性顽强,哪怕形势绝望也会拼死抵抗,更何况现在还没有绝望。”他平静地回答,“也许他们会求和,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做出过大的让步,更加不会在完全失败之前乞降。而您这边呢?我不否认现在确实是握有优势,也不否认英法联盟实力雄厚,但是联盟毕竟是联盟,各个国家之前都会有不同的心思,时间延续下去的话,迟早会因为意见不统一而产生分歧……” “您这么说就是小看英国人了,英国虽然平时乱糟糟的,但是在关键时刻他们总能同仇敌忾。”夏尔的脸上还是镇定的笑容,“英国议会很混乱,但是他们在重大问题上却十分一致,而对俄国的战争正是这样的问题……在获得全胜之前,英国人是不会畏缩的,因为这就是他们的目标。当年他们可以以百折不挠的精神去和法国作战,如今自然也可以以同样的坚韧来赢得对俄国的胜利。更何况,英国人也已经跟所有人承诺了,他们不会在俄国人同意他们的条件之前收兵,难道这还不够傲慢?” 因为没有大多数波拿巴党人的心结,所以夏尔吹起英国来竟然是毫无顾忌,不过也有十足的说服力,毕竟在这个年代,英国的强大和英国人的坚韧是每个人都不会去怀疑的。 正当理查德还在思索的时候,夏尔继续说了下去,“不光是英国人不会退缩,土耳其人呢?他们是和俄国人世代的死仇,又有我们的鼎力支持,他们有什么理由退缩?而撒丁王国呢?他们现在十分仰赖法国的支持,并且对一直破坏欧洲公义的俄罗斯人义愤填膺,他们又怎么会退缩?理查德,您看,我们的朋友会越来越多,那些原本受尽俄国欺压但是迫于俄国人淫威不敢起来反抗的国家,现在都会一一站起来,受到我们的鼓舞和帮助,勇敢地反对凶暴的俄国,他们的努力必须得到应有的报偿,不是吗?” 在夏尔夹枪带棒的言辞之下,理查德脸色变得难看了。 这种不安,倒不是因为夏尔在大肆吹嘘英法联盟的团结,而是夏尔提到了另外一个令奥地利人忧虑的国家——撒丁王国。 在1815年的维也纳和会当中,梅特涅亲王为首的奥地利外交官们所最为忧虑的就是如何限制法国,让奥地利得以摆脱这个三百年来一直都在不停地和奥地利人交战的国家所带来的梦魇。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们舍弃了比利时,也舍弃了莱茵河沿岸的领土,将它交给了普鲁士,让普鲁士变成了德意志和整个欧洲的看门犬,扼守着法国人东进的大门;而为了保卫自己的北意大利领地,他们还特意将热那亚、皮埃蒙特等大片领土交给了撒丁王国,让这个王国成为了隔开法国和奥地利的缓冲国。 这样的安排,以当时的标准来看足以让奥地利高枕无忧,而且也确实让奥法两国和平了数十年,然而时移世易,到了现在,这个曾经的屏障却又变成了奥地利人烦恼的源泉之一。 在战争结束后,法兰西所传递出来的民族主义思想也在意大利生了根,而撒丁王国慢慢地成为了意大利民族主义者们的旗帜和精神所在,并且这个王国也乐于利用这股思潮来为自己扩张势力的图谋做铺垫,因而最后他们结合在了一起。 而不久之前出任撒丁首相的加富尔伯爵正是这股民族势力和王国势力合流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是个热忱的民族主义者,同时也是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一心想要靠撒丁王国来使得意大利统一在一起。 如果只是一个撒丁王国,尚不足以让奥地利人上下烦忧,毕竟这个王国实力还比较孱弱,可是当路易·波拿成为法兰西的皇帝后,情况就不太一样了,这位法兰西皇帝,不管是出于早年的经历,而是出于为了扩张自己影响力的考虑,转而对撒丁王国的诉求表示了或明或暗的支持。 当得到了法兰西的支持之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撒丁王国已经从当年法奥两国之间的屏障、反对法兰西的前沿国家,一举变成了法兰西的盟友,反对奥地利的前沿国家,这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而为了拉拢法国,撒丁甚至直接出兵参与到了对俄国的战争当中,几乎已经算是法国的附庸国家。 正因为如此,当夏尔如此暗示之后,理查德就会变得如此阴沉和难堪了。 而这也正是夏尔需要的效果,多年的经验让他深信,有时候吓唬人远比安抚人有用。 第二百六十一章 威慑与决断 “夏尔……我们不能把一次愉快的旅途变成争吵吧?”犹豫了许久之后,在威胁之下,理查德不得不自嘲地做出了一点点让步,“毫无疑问我也希望法兰西能够诸事顺遂。” 他也确实不得不让步,毕竟现在形势比人强,1815年那个被人忌惮和的限制的法兰西,现在已经脱困了,重新落入到了波拿巴家族的手里,而且雄心勃勃,只想着继续干一番大事业。 而当年那个梅特涅亲王苦心孤诣制造出来用来限制法国的体系,已经灰飞烟灭,原本团结的各大国已经分道扬镳,甚至曾经打法国最起劲的英国已经和法国人站在一起成为了盟友;而那些原本用来阻挡法国的缓冲国,也都已经各怀心思,撒丁王国甚至都还成为了反对奥地利的排头兵。 在外交事务当中,虽然舌辩很重要,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国家的实力对比,如今奥地利引以为依赖的反法体系已经分崩离析了,而靠他自己的实力,又明显不能够和法国相匹敌,所以只能心虚气短。不是特雷维尔比梅特涅能说会道,只是奥地利现在没有硬抗法国的底气,所以在打嘴仗的时候就是没有办法和夏尔匹敌,只能让步。 “我也不想和您吵架啊?”夏尔笑着回答,“我是在正经地和您讨论问题,毕竟现在确实是一个纷乱的时期,我认为奥地利不能够在这样的时期里面无所作为甚至袖手旁观,否则他就失去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理查德机警地问。 他当然对此十分敏感了,因为这正关系着他此行的目的。 没错,自从英法联军和俄国人开战之后,奥地利很快陷入到了一种茫然的犹豫当中,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干涉还是应该置身之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处理和已经打起来的几个大国的关系。 无疑奥地利畏惧英法两国的强大实力,但是对俄国也是心有余悸,所以他们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行动还是该观望。不过,经过了几个月的争论之后,随着战争的进程对俄国人越来越不利,维也纳也终于慢慢地得出了一个共识——俄罗斯人已经不足以畏惧了,现在应该考虑如何独立于俄国之外行动。 奥地利面对的问题确实太多了,虽然家业极大,握有大片领土,但是国土上民族繁杂,矛盾众多,所以实力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经济也逐步落后,无法和西欧强国匹敌。正因为实力上的弱势,所以奥地利行动总是步履维艰,瞻前顾后,非要考虑清楚不可。 而形势倒也很明显,俄国既然已经被打退,而且很明显损失惨重,那么接下来也许一代人的时间里面他们都无法对欧洲人施加什么强大的影响,那也就代表着接下来一个很长的时期里面,英法两国将会成为支配性的力量——此时的奥地利,还没人会相信普鲁士也会成为这样的大国。 所以,不管之前和法国人有多少冲突,现在都是和法国结好关系的时候了,对于奥地利皇帝来说,既然已经得罪了俄国人了,那么现在再得罪法国人的话,奥地利就几乎无法在外交舞台上容身,哪怕是将错就错,也必须把亲法的路线走到底了。 不过,奥地利人仍旧有一种最后的谨慎,他们非要亲眼见识一下才敢下这最后的决心——毕竟,虽然俄国人现在混得很不好,而且可能在很久的时间里面都难以恢复元气,但是它毕竟是一个大国,和俄国人彻底决裂是需要十足的勇气的。 理查德就身负着这样的使命,他想要去克里米亚,亲眼看看俄国人所面临的窘境,究竟是一时的困难还是几乎无法克服的苦难,如果俄国人注定失败,那么奥地利就可以毫无负疚地背弃这个曾经有恩的大国了。 另外,随同他一起过去的,除了外交官之外还有一些军人,毕竟眼下克里米亚所打的战争是现在欧洲最大规模的战争,而且应用的也是最新、最先进的军事成果,奥地利的军方想要近距离地观察借鉴,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搭上便车,进而走向一个全新的时代的机会。”夏尔也已经变得严肃了起来,因而语调显得极其有说服力,“朋友,这事不是很明显的吗?俄罗斯已经靠不住了,而且也没人希望靠他们,而他们被排斥在欧洲之外,也就是宣告上一个维也纳时代的死亡。我无意于贬低您父亲的智慧和努力,当年他努力构建的体系确实带给了欧洲足够长的和平……可是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永远起效的,我们也不必活在一个永恒不变的世界里面。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您父亲参与建造的体系已经过时了,那么接下来我们新一代人的任务,就应该是构建一个全新的体系——而您,作为梅特涅亲王的儿子和继承者,难道不是有更加充足的理由去参与构建这个体系吗?” 虽然理查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夏尔却很轻易地就感受到了他突然炽热起来的视线,这也确实十分正常,因为对于他这个一直都活在父亲阴影里面的继承者来说,能够做出一番不逊于父亲的事业就是此生最大的目标了。 “夏尔,也许确实会有一个新的体系或者新的秩序,但是我是一个奥地利人,我首要的任务就是让我的祖国在这个全新的体系里面拥有更好的位置,或者至少不比之前更差。”沉吟了片刻之后,理查德终于还是决定跟着对方的话前进了,毕竟他心里也清楚,对方说得都是事实,今后几十年欧洲就是英法说了算了,奥地利没有必要再和他们作对,搞得自己又首当其冲。 “这取决于奥地利怎么行事了。如果奥地利愿意和法兰西做朋友的话,那么她就一定会有一个更好的位置。”夏尔微笑着回答,“如果奥地利不愿意这么做的话,那么就只能承受相应的后果。” “法兰西虽然在欧洲矫矫不群,但是她并没有资格为所欲为。”因为对夏尔的威胁感到有些不满,所以理查德反驳了对方,“别忘了,上一个皇帝在位的时候,法兰西曾经比现在还要烜赫一时,但是结果又如何呢?夏尔,一个国家行事是不得不遵循一定准则的,她不能动不动就对那些邻国发出威胁,尤其是这个邻国对她本无恶意的情况下……” “本无恶意!这话说得毫无意义,理查德!”夏尔猛然摇了摇头,“一个大国必然有其追逐的目标,而她不得不将那些试图阻挡她的人看做是必须搬走的绊脚石,如果法兰西追求缔造一个新秩序,而奥地利却对此不闻不问或者干脆阻挠的话,您说这是‘毫无恶意’?也许确实是这样,但是有恶意和没恶意有区别吗?对于我们来说,阻挡我们的脚步就是最大的恶意,而对于这种恶意,我们是必须用一切手段来解决的,现在的俄罗斯就是一个极好的证明!” 这种越来越露骨的威胁,让理查德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明白,对方明着是说俄罗斯,实际上是在说奥地利,言下之意就是奥地利不做朋友就做敌人。 悲剧的是,现在的奥地利还真的没办法无视这种威胁。 “奥地利有一切手段来保卫自己,就和之前一样,她不用畏惧任何人!”在这样的威胁面前,理查德先是丢下了一句自己也没有底气的豪言,然后却很快就转回到了现实主义上面。 “那么,夏尔,法兰西能够在这样的秩序当中交给奥地利什么?” 这样问,理查德心里也知道不免显得有些进退失据,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再说了,现在严格意义上只是一次私人会谈而已,他没必要顾忌太多事情。 “我之前说过了,只要我们携起手来,奥地利就可以维持自己的帝国,并且得到法兰西的帮助和支持,这样的话她可以在她希望的地方扩张自己的影响力。”眼看对方服软了,夏尔也放缓了语气,“道路都是敞开的,大家可以一起走下去。” “那么,你们愿意约束那些意大利人吗?”理查德并没有为之所动,“光辉的未来,谁都会讲,但是我们必须着眼于现实。如果贵国的皇帝陛下连蠢蠢欲动的意大利人都无法安抚下来,那么你们的诚意就肯定是有所保留的,不是吗?” “如果能用意大利人换奥地利人的话,我无法想象会有人不同意这样的生意。”夏尔大笑了起来,“加富尔伯爵的那一套煽动和那些阴谋诡计,本来就应该塞进泥土里永远不见天日!再说了,意大利如果统一起来,对法兰西有什么好处呢?完全没有!只要奥地利人愿意和法兰西合作,那么意大利就会平安无事,而这也是教皇最愿意看到的结果,不是吗?两个天主教的大国共同保卫罗马,基督的世界才有希望!”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倒是很好的。”理查德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皮笑肉不笑。 俄国和法国,奥地利人并没有特别地喜爱谁,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在流氓和恶棍之间做出选择,诚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但是对奥地利帝国来说,如今确实没有什么好的路可以走,他们自酌自己已经无法独立于世外,非要选择一个大国作为朋友不可。 在理查德看来,虽然这群法国人狡诈,行事毫无顾忌,道德败坏,但是如果非要选的话,他仍旧宁可去选法国为好,毕竟俄罗斯人行事更加令人厌恶,更加贪得无厌,甚至就连他们赖以夸耀的实力,现在也显得只是貌似强大而已,未必值得倚靠。 “如果奥地利真的和俄国人决裂,加入到英法联盟的阵营当中……法国人,愿意保证她之后的安全吗?”踌躇了片刻之后,理查德终于问出了他心中最为重要的那个问题,而这也正是关键所在。 “不仅愿意,而且乐意。”夏尔微微抬起手来,做出了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如果奥地利加入到我们一边,那么她就证明了她的热忱,作为我们的朋友,我们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做出选择而蒙受损失,我们又怎么可能出卖朋友?不,我们无法容忍这种对我们声誉的严重打击——只要奥地利加入到我们一边,那么我认为,任何针对奥地利的攻击,就是针对法兰西的攻击,这一点是明确无疑的。” “哪怕是普鲁士也做出不利的表态?”理查德镇定地追问。“法兰西愿意在普鲁士和俄罗斯一起对奥地利的时候也同样为她仗义执言吗?” “谁来也一样。”夏尔笃定地回答,“两个手下败将吓不倒法国!” 如此雄赳赳气昂昂的回答,尽管显得有些傲慢自大,但是这种自信满满的样子却也让理查德放下了心来,这么明确的答复,说真的,已经足够他下定决心了。 就在这时候,夏尔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舷窗旁边,看着灰蒙蒙的大海。 理查德不明就里,自然也跟着走了过去。 此时,在这些战舰旁边,不知道多少海帆在海雾当中若隐若现,场面颇为壮观。 “您猜猜这些运输船里面,塞着的是什么东西?”夏尔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问。 “武器?给养?”理查德随口问。 “对,确实有武器,我们正在调运一大批攻城炮前往前线,这些大炮是现在欧洲、乃至世界最为先进犀利的火炮;还有数不清的物资和给养,足够远方大军享用……”夏尔突然扬起手来,然后转过头来看着理查德,“但是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有大量的铁轨和工人!理查德,我们将会在巴拉克拉瓦和塞瓦斯托波尔之间修建一整条铁路,乃至一座小型的城市!这不是魔法,这是现代技术和巨大的财富带给我们的力量,而在这股力量面前,没有人能够阻挡的,俄罗斯人的节节溃败就是必然的,谁也救不了他!” 他当然不仅仅是在说俄罗斯。 第二百六十二章 重逢 随着黑沉沉的天际透出一点点有气无力的光线,克里米亚半岛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因为已经是隆冬的季节,所以温度一直都很低,而最近几天更是再度降温,给驻留在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带来了新的折磨。 在巴拉克拉瓦港口的海岸和岩壁之间,在塞瓦斯托波尔的荒原和丘陵,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黑灰色,没有人类的踪迹也没有其他生灵,唯一有点生气的只是有气无力躺倒在地上的枯草,犹如一条条黑色的丝线铺陈在大地上,织出了一个个令人不快的图案。 而在丘陵和峭壁之间的谷底夹道中间,那些原本堆积着的士兵的遗体都已经慢慢地干枯了,他们身上的军服也已经褪色,变成了一团团看不清本来面目的灰黑色虚影,与整个世界融为了一体。 寒气在整个荒原上扫荡,折磨着还活着的人们,让他们不得不都缩在了自己临时构筑的营地当中,瑟瑟发抖地迎接着俄罗斯的冬天。 从英法联军在克里米亚半岛上登陆,寻求和俄国军队交战开始,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了半年多了,联军士兵们在这个之前几乎从未进入过世人视野的地方浴血奋战,殊死搏斗,承受着巨大的伤亡和痛苦,克服了巨大的困难,也取得了多次的胜利,然而在天气来到了冬天之后,他们不得不停下了他们几乎所有的军事行动,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畏缩不前。 比起战斗的痛苦和死亡的恐惧来,这种一直默默承受的痛苦要更加让他们难受,严冬折磨着他们的身体,也在消磨着他们的意志。只有心中深藏的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军人荣誉的追求,才让他们得以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等待着未来将会到来的战斗。 在法国近卫军骑兵师当中服役的热罗姆·波拿巴中尉,正是这些在忍受和期盼着的军人们的一员。整个冬天他一直都在这寒气逼人的地方生活,忍受生活当中的种种不便和痛苦,在煎熬当中度过自己的青年生活。 不过,唯一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因为之前在战斗当中受了重伤,所以他最近的生活是在医院当中度过的。 当天空开始亮堂起来之后,热罗姆·波拿巴从自己简陋的行军床上睁开了眼睛。 这并不是一个太舒服的觉,为了取暖,他是蜷缩着睡觉的,所以四肢有些发酸,伤口也还在隐隐作痛,以至于他不得不先躺在床上伸展了一下四肢,让血流加速,然后才得以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为了不吵醒同样还躺在旁边病床上的伤员们,他的动作很轻,好不容易才走下了床。 接着,他慢慢地将身上的棉袄换了下来,套上了军服大衣,然后走出了房间,步伐先是有些蹒跚,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只是仍旧能够看出身体的虚弱来。 虽然经过医护人员们的照料之后,他的伤势已经好转,能够走下病床,但是他的身体还是十分虚弱。处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之下,如果将他就这么放回部队,无异于会让他几乎陷于死地,所以医生们决定还是把他留在医院暂时静养一段时间,以便让他身体恢复到有足够的抵抗力。 从病房里面走出来之后,热罗姆·波拿巴先来到了医院里面简陋的食堂里面,说是食堂,其实也只是一间简陋的农舍而已。由于霜冻的缘故,路面坑坑洼洼还布满了冰碴,所以热罗姆走得很小心,总算没有摔倒。 因为所有医护人员和能够自己走动的伤员都会来到这里进餐,所以排队的人很多,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小小木碗,或怀着生气或面无表情地等待着,随着队伍流动前行。热罗姆就是在排队当中等待,最终给自己打到了早餐。 早餐十分简陋,就是一碗加上了点咸肉丝的粥,再配上一块黑面包,这当然不是热罗姆喜欢的食物,不过当热腾腾的燕麦粥滚进了胃部、给已经冷了一个晚上的身体注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之后,吃过了各种名贵食物的热罗姆,还是体会到了旁人所几乎无法想象的那种幸福感。 食物点燃了青年人体内蕴藏着的无穷精力,热罗姆的活动速度一下子就加快了起来,走路的步伐也变得矫健有力,原本模糊的视线也骤然清洗了不少。他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努力想要在这群取用或者等待取用早餐的人中找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他的努力很快就得到了回报,在一群正围在一起吃早餐的护士们当中,他终于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这群护士们是刚刚从晚班换班的,所以老早就来吃早餐了。她们团团坐在一起,却都只是默默地吃着早餐,很少有人说话。繁重的工作和几乎让人发疯的压力,折磨着她们的精神,让她们变得沉默寡言,消磨了她们喜爱闲谈的天性,尽管她们原本都还是年轻烂漫的女子。 而比起最初见到的样子,她已经憔悴了不少,面孔严肃而若有所思,金黄色的头发也因为没有精心的梳理而显得有些散乱,被随意的梳成了一个马尾辫而盘在了脑后,她的眼睛周边出现了厚重的眼袋,眼瞳虽然还是原本的碧蓝色,但是因为眼睛里细密的血丝,所以呈现出了略微灰暗的蓝色,而因为长期的劳累和室内工作,她的面孔和手指呈现出了白纸一样的苍白。 尽管她现在是一个在努力挽救他人生命的护士,但是她本人反倒显得不健康,这倒也并不奇怪,因为这是这些护士们所普遍面临的状况——伤兵太多了,照顾起来十分劳累。 热罗姆对此十分心痛,但是心痛之外,他更加感受到了那种由衷的敬佩。 他慢慢地凑了过去,走到了这一桌护士们的身边。 “特雷维尔小姐?” 一瞬间,他就成为了这些护士们视线的焦点,这种“你这人怎么又来了?”的讥诮视线,让这个秉性羞涩的年轻人感到有些无地自容,但是年轻人特有的勇气和那种近乎于崇敬的爱恋,让他支撑住了,努力不让自己显得畏缩。 “您是刚刚下了晚班对吧?”他勉强地笑着问。 “是的。”在最初的惊诧之后,芙兰淡然点了点头,“早上好,波拿巴先生。” 这个略有距离感的称呼,让热罗姆感到有些失望,不过最近他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这种淡漠,所以还是表面上不动声色。 “那好,您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请尽管交代我吧。” 因为对那些让自己继续留在医院的医生们十分感激,同时为了袍泽之情,更为了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这位特雷维尔小姐,所以热罗姆自告奋勇地向医生们申请,请他们允许自己也在条件允许的时候帮忙照顾伤病员们。 因为他伤势确实好了很多,行动已经基本上没有大碍,而且最近太缺人手,所以医生们在考虑了一阵子之后,同意了他的申请,让他和一些同样处境的伤兵们来帮忙照顾袍泽。 不过,和其他人不一样,热罗姆·波拿巴中尉经常会去询问特雷维尔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久而久之他的这部分用心自然也昭然若揭,就连其他的护士们也都看了出来。 然而,这些护士们都对他的行为都不认同,因而都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更别说支持他的行动了。 “二号房的那位少尉,请您特别注意下。”在旁人的注视下,芙兰以公事公办的淡漠态度回复了热罗姆,“他刚刚动完了手术,请您记得早点给他换一下床铺,另外最好给他一点热水,这天气下多喝点热水准没错。” “好的,我记下了。”热罗姆连连点头。“请您交给我吧,我一定会照料好他的,绝不会让您失望。” “那好,就麻烦您了,我已经吃完早餐了,需要去休息一下。”芙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直接站了起来。 考虑到热罗姆确实在帮助伤病员们,所以芙兰对他的积极性还是抱持着肯定和感激的态度,不过两个人谈话的时候,她还是一贯的不假辞色。 因为,她不想要给对方任何一点希望,因为那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她不希望对方纠缠自己。 热罗姆一直看着芙兰,直到她离开这个简陋的食堂时,仍旧舍不得离开视线。 身受重伤,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肯定是一个大不幸,对年轻的热罗姆来说原本也会是大不幸,不过因为这里有这个人在,所以对他来说无异于是天堂一样。 不自觉之间,他也站了起来,然后慢慢地走出了食堂之外。 倒不是他想要做什么,他只是想要目送对方回去休息而已,哪怕多看一会儿,哪怕多看几秒也好。 然而,视线中的曼妙身影走到了宿舍区的时候,热罗姆发现她停下了脚步,抬着头呆呆的看着前方。 热罗姆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然后在远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现在风很大,所以能见度不高,但是他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穿着便服的人……简直和这里的环境完全不搭调。 接着,他发现特雷维尔小姐突然冲了起来,然后加快了速度,飞速地向那边冲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手足冰凉,整个人都呆住了,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吧。 当看到芙兰向自己飞奔而来的时候,夏尔脱下了自己的帽子,他的笑容里面既有久别重逢的兴奋,也有一些无法形容于外的歉疚。 “抱歉,我来晚了。” “终于又见到您了……”在最初的惊愕之下,芙兰的脸上绽放出了无比喜悦的笑容,而她的眼睛也蒙上了雾气。 她马上迎着哥哥快步地走了过去,在两个人几乎碰到的时候,她伸出手来,想要拥抱自己的兄长,但是在刚刚伸出手来的时候,仿佛是触电一样,她又马上将手缩了回去。 站定了之后,她怔怔地看着夏尔,手足无措,脸上也是又哭又笑,眼角边的泪水也滚滚而落。 “先生,原谅我……我已经好一阵子没洗澡了,上帝啊……在前线这样的环境,想要洗个澡真是难。” “傻孩子!没事……”夏尔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然后他垂下头来,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香极了,真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承诺与幸福 “香极了。” 夏尔这夸张的动作和满面的笑容,更加触动到了芙兰,她定定地看着兄长,脸上笑了出来,泪珠却又无法抑制地滚滚而落,她张开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一把抱住了夏尔。 “谢谢您,先生……” 夏尔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护士帽下面的金色长发,时隔这么久的重逢,他自己心里也颇有感触。 就在这猎猎的寒风当中,两个人就这样拥抱在了一起,他们抱得是这么紧,以至于相互之间充满了温暖的气息,犹如置身于温室当中一样。 直到许久之后,他们两个才分开。 夏尔仔细端详着妹妹憔悴的模样,最后叹了口气。 “你真是累坏了,对不起。” “确实累坏了,昨天晚上还在站晚班,到现在还没睡呢。”芙兰自嘲地笑了笑,这个笑容让她显得更加疲惫憔悴,“不过,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呢?来到这了本来就是我任性的要求,我自己就应该为自己的行动负责。” “哎……”夏尔想要再说,但是最后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现在再说什么对不起确实没意义了,既然来都来了,而且做到了这一步,那就只能做到底了。不过,所幸的是,迄今为止你做得很不错,非常不错。” “是吗?那太好了。”芙兰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到底有多不错呢?” “超乎我想象的不错。”夏尔着重地强调了一遍,“虽然这里的消息很闭塞,但是对后方你不可能一无所知吧?你已经出了大名了,现在后方的人民都知道你了善举,也知道了你在前线奋力拯救孩子们的生命……很多人都在感激你,真的,你做成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创举。” “并不是我一个人做出了这样的创举,在这里还有很多跟我一起过来的志愿者以及医生,没有他们的话,我什么都做不成。”芙兰摇了摇头,“再说了,还有南丁格尔小姐,她也带了一支志愿队过来了,和我们一同奋战在这里,而她的动机比我要更加纯粹和崇高得多……” “好了,我又不是外人,何必跟我这么说呢?”夏尔忍不住又笑着抚弄了一下她的头发,“不管怎么样,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你已经拥有了崇高的名誉,也许是我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好名声,你值得为止高兴。” 芙兰茫然地看了看兄长,虽然确实有些高兴,但是又包含着别的心思,似乎百味杂陈。 “如果不必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就好了。”片刻之后,她怔怔地说。 “嗯?”夏尔有些不明所以。 “一开始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博取名誉,心里并没有想过别的,但是久而久之,我是真的投入其中了,因为这确实是一项崇高的事业。”芙兰先是满怀热切,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我知道,像我这种人说出什么‘崇高’之类的词确实有些可笑,但是当看着这么多年轻人在自己面前呻吟,挣扎求生的时候,一个人很难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袖手旁观。” 夏尔惊讶地看着芙兰,这实在不像是她的风格。 而芙兰却没有注意到,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年轻人,转眼间就变成了残尸,一个个噩梦里都没有出现过的场景,突然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真的,您要是能亲眼见见那样的景象就好了……虽然我之前在医院当中实习过,自认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可是有时候我还是会对战争感到害怕——人类居然可以这么轻易地让成千上万的同类去死,而且还当做理所当然!唔……唔……” 芙兰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也许是触景伤情的缘故,她的眼睛里面又垂下了泪水,而这时候,她的泪水已经跟喜悦无关了,只剩下了对那些长眠于此的士兵们的哀怮和同情,也许还有一点对自己命运的悲痛。 看着妹妹突然这样情绪失控,夏尔终于明白了什么。 在惨烈的战争当中,目睹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老兵们经常会陷入到极端的精神状态当中,时而抑郁时而亢奋,甚至还有人为此自杀,这就是所谓的战争创伤综合症,哪怕到了21世纪,这样的心理疾病也会困扰着那些参战过的士兵们,而芙兰也许也是因为见惯了类似的场面而精神上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别说了!别说了!”夏尔大惊失色,然后重新抱住了她,不住地在她耳边安抚,“好了,没事了……不要激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过去的……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到巴黎,回到家里,那里什么都有,再也不用面对这些……” “我没事的,我挺得住,您相信我吧,我很坚强的。”芙兰低声说,但是泪水还在奔涌而出,“这只是片刻的软弱而已,请您原谅我这一点点的任性吧。” 这确实是实话,一直以来她都在小心掩饰,没有将自己所受到精神创伤展露出来,这既是为了工作,也是为了安抚其他志愿者们的人心,毕竟作为出资人,她也算是这个志愿队伍的核心人物,她自知不能泄气。 但是这种压力在强压之下,也日积月累,让人几乎不堪重负,再加上长时间的疲劳工作,更是成为了难以忍受的折磨。在她今天终于碰到了思念已久的兄长,这种压力终于得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她在激动喜悦之后,也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自制力,积累的压力犹如决堤的洪水,随着泪水一同涌了出来。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看到那么多血流成河的场面,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触动呢? “没事,没事的。”夏尔继续将她搂在怀里,以至于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和前胸。 在这个寒冷的天气下,胸前很快就是一片冰凉,冷得让人发颤,不过夏尔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来,任由妹妹在自己的怀中哭泣。 也许只过了几分钟,也许过了一个世纪,芙兰的泪水终于停歇了下来,她怯生生地抬起头来,然后马上道歉。“对不起,先生……我,我这真的只是偶然的发泄而已,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么孩子气了!请您原谅我吧,我不会再这么软弱了。” 夏尔明白,她是在害怕自己被判定为软弱,被判定为不合适的合作者,进而被自己抛弃。 但是,到了现在,自己怎么可能还会这么做呢? “我很欣慰,自己能够帮助你宣泄一些压力……你不必压抑自己。”夏尔马上回答,“我说过,你做得已经超出了我的期待了。我也相信,世上不会再有人为了我做这么多事情……什么金银珠宝也回报不了这样的忠诚,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怀疑你的热情和意志了,特雷维尔小姐,你无疑就是我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从今往后,请继续跟着我奋战到底吧。” 这不是他一时冲动说出来的,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感觉。 而这句话,无疑也最后点燃了芙兰的心,温热的血液冲上了心头,她只感觉脚步一虚,几乎晕了过去。 这就是她想要得到的一切,而为此付出的代价,终究是物有所值的。 “上帝啊……”她颤抖了起来,“您看到了吗,我终究还是得到了……” “好了,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先休息下吧。”夏尔也捂住了她的嘴唇,然后爱怜地看着她,“另外,今后少上点夜班吧,我看你已经是累坏了,应该调养一下恢复精力。作为主要投资人,你有资格享受一点便利。” “我知道,我知道。”芙兰轻轻地点了点头,“我都听您的。” 这时候,夏尔试图让两个人再次分开, 然而,他却愕然发现,芙兰脚下发软,如果不是他手快的话,几乎要摔倒在地上了。 不过想想这也不奇怪,刚才她就在自己面前发泄了心里所积累的巨大压力,又被巨大的喜悦所冲击,再加上长时间的超负荷工作,所以精神上已经变得十分脆弱了,身体也消耗太大,一时间难以行动也很正常。 “先生,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芙兰轻声说,不过她的眼皮却不停地眨着,好像有千钧之重。 “你的宿舍在哪儿?”夏尔马上问。 “就在那边……”芙兰勉力抬起手来,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方向。 夏尔抬头一看,那里只是一些简陋的农舍而已,在这样的寒风当中,不知道能够发挥多少御寒的作用。 她在这里受苦的时候,我却还在首都锦衣玉食! 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然后一瞬间变得愈发内疚了起来。 “我带你去!”他丢下了这样一句话,然后突然沉下了腰来。 接着,在妹妹的惊呼声当中,他抄起了芙兰的腿,然后横着将她抱了起来,沿着芙兰刚才所指出的方向走了过去。 “您……您……”芙兰又是羞怯又是着急,“小心点,这儿有很多人呢!” “有什么可怕的?一个哥哥照顾妹妹,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夏尔冷然回答,“再说了,我现在是代表皇帝陛下来到前线的人,我需要在乎别人说什么吗?” “……好吧,谢谢您。”芙兰闭上了眼睛。 她也不愿意推掉突如其来的幸福。 就这样,在人们或诧异或惊奇的视线下,夏尔横抱着芙兰一路往她休息的地方走了过去。 芙兰的脸色有些发红,她微微闭上了眼睛,既是因为疲惫也是因为羞怯,但是,更是因为沉浸在幸福当中。 “先生,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就在最后,她突然问。 “十件事都行,尽管说吧!”夏尔慨然回答。 “如果可以的话,我请您以后也尽量不要发动战争,因为我所见过的一切,都让我明白战争有多么恐怖。”芙兰小声在夏尔耳边说,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语气突然又带上了一些哽咽,“这么多人的血泪和生命,实在是太沉重了,如果是为了保卫自己的民族和国家,这样的代价还勉强可以接受;如果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光荣和为了满足某个人的虚荣和狂想,那就是莫大的罪恶了……” “我无法保证不发动战争。”夏尔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我不会为了自己的虚荣心而发动战争,不会毫无目的地挥霍士兵们的生命。” “那就够了……”芙兰重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即将来袭的睡眠,“请您一定要记得自己的承诺,我也会帮助您记得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质疑与请求 在众人惊诧的视线下,夏尔不管不顾地抱着妹妹来到了她休息的地方,一路上有不少人不明就里,因而跑过来试图询问或者阻止这个突如其来的不明人士,不过当他们听到夏尔的随从的解释之后,纷纷选择了旁观或者散去。 毕竟,谁也没有理由阻止一个兄长照顾自己的妹妹,更何况还是帝国的大臣。 芙兰一直显得很羞怯,只敢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哥哥的怀里,话也不敢多说,不过她抱得很紧。 很快,夏尔就带着她来到了她的宿舍里面。 这是一片被联军强行征用的农舍,被开辟成了医院护士们的居住处,虽然军队已经尽一切可能来保证医院的条件,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这里的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夏尔来到这里之后,发现里面的陈设极为简单,除了床铺之外,只有一些个人用品,以及医院里面的器械和药品,而且这里也没有欧式建筑常见的壁炉,只能依靠摆在房间角落里面的火炉来取暖,只有另一边墙壁上所摆着的木制小书架和画架,才能够看得出来一点点主人的生活气息。 放眼所及的都是简陋的陈设,看不出多少个人的气息,谁又能想得到这是一位在巴黎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的居所呢? 夏尔看得有些心疼,小心地将她放到了床上,然后将厚厚的被子盖了上去。 “现在舒服点了吗?”他低声问。 “舒服多了,谢谢……”芙兰满面笑容地回答,“先生,见到您之后我什么都不发愁了。” “也不用再为任何事情发愁了。”夏尔温柔地抚弄了一下她的脸颊,“现在你只要休息就好了。” “好的。”芙兰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她闭上了眼睛。“我确实是太累了,请让我睡一觉,明天我就可以和您好好地谈一下了。” “随时都可以。”夏尔马上回答。 “等到了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好好地吃一下大餐,在这里吃的都是军粮,口味好难吃啊!还有,我一定要好好地享受生活,现在我才知道和平的生活是多么奢侈的东西……”芙兰喃喃自语,“还有,先生,我爱您……”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停歇了下来,显然陷入了沉眠。 最近她确实太过于劳累了,现在心情有十分放松,这么快就睡了过去,而夏尔只是坐在旁边,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静静地听着她的话,直到她睡着之后,他才松开了自己的手。 就在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夏尔问了一句,然后轻声地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然后,他愕然发现,这是一个大概三十岁左右年纪的女子,她也身穿着那种白色的护士服,外面套上了一件厚厚的外套,不过仍旧可以看得出身形很纤瘦。而且她的神情也和芙兰一样憔悴,看得出最近也是十分劳累。 “您好?”夏尔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您好,特雷维尔先生,我是南丁格尔,是英国志愿队的组织者。”这位小姐也很有礼貌地朝夏尔笑了笑,“见到您真的很高兴。” “哦!原来就是您!”夏尔连忙也笑了起来,“我听说过您!请让我对您表示敬佩。” 哪怕是在前世,他也老早就听说过南丁格尔的名声了,因而现在一见到真人的时候,不免心里升起了一股敬佩,于是变得越发客气礼貌起来。 “我认为您的妹妹倒更加值得敬佩,毕竟她是最先来到这里的人。”南丁格尔小姐并没有因为夏尔的夸奖而显得欣喜,只是淡然颔首,“您根本无法想象她在这里面对多少艰辛,又付出了多少努力。” “我对她的表现也确实感到很欣慰,她无愧于我们的家声。”夏尔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平淡,免得让人看出自己的得意来,“您是来看她的吗?那真是有点不巧,她已经睡着了,等她醒来之后你们再谈谈吧。” “其实我是来找您的。”南丁格尔回答。 “哦?”夏尔顿时感到意外。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然后指了指门外,“那好,我们不要再继续在这里说了,不要打搅到她的休息了。” “好的,先生。”南丁格尔立刻同意了夏尔的看法,然后让了出来,往走廊走了过去,夏尔也带着疑惑跟在了后面。 虽然这两天已经不再下雪了,但是天气依旧阴沉冷冽,天空黑沉沉的让人心头压抑,寒风也在四处扫荡,这些农舍四处都有积雪,因为各处都湿漉漉的。 这样的天气没有多少人喜欢呆在户外,所以周边十分安静,而在来到了一个角落之后,这位南丁格尔小姐终于停下了脚步。 然后,她转过身来,怔怔地打量了一下夏尔。 夏尔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大自在,不过他也不好阻止对方,所以只好沉默着任由对方看了下去。 “您看上去真和传闻里面的形象不太一样。”过了一会儿之后,南丁格尔小姐突然说。 自从波拿巴党人发动政变并且拥立首领成为皇帝之后,大量法国政治人物被流放在外,也将诸多传闻带到了国外去,夏尔在这些传闻当中的形象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再加上各地的报纸为了销量有意追求夸张惊悚的报道,所以他的形象自然也变得愈发不堪,哪怕英国算得上是法兰西帝国的“友好国家”,类似的传闻也不绝于耳,南丁格尔小姐听到一些自然也不足为奇。 “我想我知道您所说的‘传闻里面的形象’是什么意思。”夏尔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南丁格尔小姐,我只能告诉您,这些传闻有些是真的,有些只是恶意的污蔑,不过我无意为此辩解,因为我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 夏尔如此坦率地承认自己名声恶劣,倒是让南丁格尔有些诧异,因为她原本以为对方会巧言令色地为自己辩解一番,没想到却反倒如此干脆。 而且看上去,面前这位俊朗英挺、面带笑容的年轻人,实在不像是个杀人魔王,倒像是她是社交界里面见过的浮华子弟,只是比他们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气势而已。 不过,既然已经活到了这个年纪,南丁格尔小姐自然也已经有了丰富的人生经验了,她知道很多人是不能从外表来评判的,尤其是那些在名利场上摸爬滚打的人,某种程度上,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越是无害,其本质就越是危险和可怕。 “先生,我知道,一个人到了大臣的地步,那就没办法单纯地以好或者坏来形容了,只能以他有没有完成了自己的职责来评判,所以我无意对您进行道德上的指责,这对您来说也毫无意义……因为您应该不在乎什么道德评价,您只在乎自己的权势有没有得到巩固,您的任务有没有完成。”又沉默了片刻之后,南丁格尔小姐再度开口了,“处在如今的情况来看,既然您的皇帝陛下赋予您代表他前来前线视察的任务,那应该就说明您较好地完成了他交给您的任务……” “感谢您的夸奖和客观评价。”夏尔冷静地回答,“那么您想要对我说什么呢?” 也许是多年的高官生涯的缘故,夏尔不自觉地已经养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哪怕已经刻意对对方表现得客气,但也还是显得气势逼人,让之前从未和大臣打过交道的南丁格尔小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不管您和您的皇帝陛下想要得到什么,事到如今,也差不多该得到了吧?虽然我不太懂军事,但是我看得出来,联军现在已经压制了俄国人,他们已经落入到了窘境,恐怕无法再指望取胜了。”南丁格尔的话有些微微发颤,显然有些紧张不安,“那么,为什么您不为尽快结束战争而努力呢?继续打下去的话,能够得到的东西也不会更多了,只会白白让士兵们送命而已。” “嗯?”夏尔有些惊诧,他没有想到南丁格尔小姐一见面居然就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个问题……” “您是大臣,又是皇帝陛下的得力助手,如果您为之努力的话,战争肯定可以尽快结束。”南丁格尔小姐的声音更加颤抖了,看上去已经非常激动,“现在我们两个国家为这场战争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大了!您一直在后方,无法亲眼看到士兵们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那我就来告诉您吧,他们受得是什么样的罪!他们生活恶劣,还经常要忍受不充足的供应品,疾病折磨着他们,还要一次次地被麻木不仁的军官们驱赶着送死!先生,如果我们对此不闻不问放任不管,那么这就是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罪恶!难道您能够置之不理吗?” “我……我对前线官兵们所遭遇的恶劣条件十分同情。”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开口了,“我来既是为了视察,也是为了更加改善士兵们的待遇的。” “最大的改善就是尽早结束这场战争,不是吗?”南丁格尔小姐反问,“我只是一个志愿者护士而已,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能够拯救多少人呢?十个?百个?如果我们拼死努力的话,也许能够拯救上千人的性命吧,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您的皇帝陛下和您突然下了命令的话,那么几千人也许上万人就得送命!而反过来呢?如果您做出了一些贡献,那么成千上万人也许就可以免于送命了,所以您所能做的比我们这样的平凡人物要多得多,请您……我请求您,不要再让前线的军官们再继续挥霍士兵们的生命了,让尽可能多的年轻人回到他们的家中吧,他们一定会感激您的。” “我十分钦佩您的仁慈和勇气,南丁格尔小姐。我也乐意减少士兵们所面临的痛苦,毕竟,我的爷爷自己也在前线上。”夏尔静静地听着对方的慷慨陈词,直到最后才悠然回答,“但是,处于我的立场,我必须告诉您,战争何时开始何时结束,这不是您可以涉足的事情,我也无权告诉您战争将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方式结束。” “是的,我只是个卑微的平凡人而已,是没有权力干涉需要皇帝国王以及他们的大臣们来考虑的事情的,甚至插嘴的资格都没有。”南丁格尔小姐苦笑了起来,“但是,难道皇帝国王,难道他们的大臣们心中就没有一点温情存在吗?难道他们就感受不到他人的痛苦吗?不,我不相信,从您对待您妹妹的温情来看,我深信您的心中是能够感受到他人的苦难的,所以我冒昧地请求您,尽早解除这里士兵们的痛苦吧!因为他们也是他们母亲的孩子,也是他们姐妹的兄弟,他们也和您一样渴求着亲情,您有什么理由断绝他们人生的一切希望呢?早点结束这场战争,这是您能够给她、给整个人类带来的最大贡献了。” 南丁格尔小姐的话诚恳而又不乏激情,虽然没有完全打动夏尔,但是他也感受到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善意,她确实是在为士兵们的遭遇而同情,以至于甚至敢于对自己这样的人当面请求。 难怪我的妹妹打着打着变成了反战派了,原来是有你们这些反战分子在潜移默化啊!他忍不住自嘲地想。 不过这也不错。 “我会考虑您的建议的。”夏尔最后点了点头,“虽然我无权跟您透露国家机密,但是请您相信,帝国绝对不愿意自己的士兵们白白送命,哪怕是从自身利益的角度来看这也是愚蠢的行为。我愿意尽全力来改善士兵们的处境,让他们能够尽早享受到家人团聚的安宁。” “这就太好了!”得到了夏尔的承诺之后,南丁格尔小姐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谢谢您,特雷维尔先生。” “那么您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给我吗?”夏尔再问。 “没有了,先生,我知道您时间宝贵,不敢再耽误您了。”南丁格尔小姐连忙摇了摇头,“再说了,我也很疲劳了,想要休息下……” “那么您去休息吧,我们以后再见。”夏尔微微躬身,向她道别。 第二百六十五章 元帅 随着天空飘落的雪花慢慢地停歇,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内外的两支军队又迎来了同一个早晨。 城内城外依旧如同往常一样萧瑟,放眼望去只有光秃秃的丘陵和峭壁,谷道和堑壕,没有一点生命的痕迹,青黑色的画卷铺满在了天地之间,原本到处残留的血痕也慢慢地干涸成了黑色,在各个堑壕和堡垒之间留下了一片又一片黑色的残迹。 在谷道和一些堑壕的角落,堆满了被士兵们集中起来的积雪,刚刚消融了一些又得到了来自天空的补充,点缀在这副基调灰暗的画卷更显得刺眼。而在各处堡垒和工事之间隐隐约约若影若现的黑沉沉枪管炮口,更加为这里增添了几分肃杀。 要塞内外的两支军队,原本曾经多次彼此厮杀,但是在进入这个冷冽的隆冬之后,他们几乎默契地停止了所有的军事行动,只是这样互相对峙着,就连原本不绝于耳的炮火轰鸣,此时为了节省炮弹也已经经常停歇。 但是这绝不是说明两边的军队都已经失去了战意,他们只是在这个难得的喘息时间当中休息,舔舐自己的伤口,等待着接下来不可避免的战斗,蛰伏着的巨龙,危险而暴烈。 犹如是为了向人们证明一下,此时在法军营地的中央,法军总司令特雷维尔元帅正焦急不安地自己的营帐当中来回踱步着,似乎是在思酌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没有人胆敢触怒元帅,因而营帐当中一片死寂,只有穿梭其间的传令官才能带来一点生气,而每次有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元帅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焦躁地跟这些人询问。 他所询问的,自然就是他的孙子、代表皇帝陛下前来前线视察的夏尔·德·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目前具体的位置了。 每次得到的回报,都让他知道孙子离这里又近了一段距离,但是却又与他所希望的地点相差甚远,这种感觉让他焦躁不安,因而脾气越发暴烈起来。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终于,老人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消息——大臣阁下已经来到了营地的最外圈防线了。 几乎在一瞬间,老人就松懈了下来,但是,他很快又重新挺直了腰杆,紧皱起了眉头,然后对着身边的副官招了招手。“快,跟我一起去迎接大臣阁下!” “是!”营帐内的所有人纷纷从命。 接着,元帅茫然地看了周围一圈,确定毫无异常之后,又下意识地别了一下自己头上戴着的双角帽,整理了一下身上戴着的勋章,然后他从旁边拿起了自己的元帅权杖,以军人特有的豪迈脚步走了出去。 其他人慌忙跟着元帅,一同迎接大臣阁下的降临。 当他们走出营帐之外后,没走多远的路,就看到了远处正走过来的一团人影,虽然老人的眼睛已经有些昏花,但是从后面人们的骚动当中,他当然也能够判断得出,来者正是夏尔和他的随从们。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注目着这群人,直到他们在自己的视线当中逐渐变得清晰为止。 领头的人确实就是他的孙子,这个英挺的青年人此时正穿着一身便装,外面套着黑色的大衣,显十分得严肃;他的步伐很快,但是却又不显得紧张,举止当中带着一种雷厉风行的气魄,而后面跟着的那一群毕恭毕敬的随从们,更加让他显得声势赫然。 这个年轻人,哪怕和他生平见过那些大人物们相比,也依旧显得气度非凡,俨然是一副大人物的派头。 从拿破仑时代走过来的老元帅,是绝对不会以低标准来评判气度的。 终于……终于完工了吗?老人原本平静的心情,突然兴起了莫大的波澜,一股欣喜和欣慰交加的暖流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原本沉重的手足顿时都轻松了不少。 是的,他看到了自己这一生最后的作品。 他这一生命运多舛,沉浮不定,曾经面临过大革命的恐怖,也曾经在拿破仑的麾下前程似锦,而在他押宝的拿破仑最终兵败滑铁卢之时,他辉煌的前途也就随之划下了句号。 当听到拿破仑皇帝最终败北的消息之后,他木然了很久,他知道,也许以后他还能翻身,但是这一生已经不再有可能登上命运的巅峰了,所以的宏图壮志都只能随着帝国被埋入黄土。 在个人的前途被终结之后,他曾经把一切希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可是一生都荒唐放荡的儿子令他失望至极,从没有能够达成他的期待,但是在最后,他终于做了一件令他满意的事情,给自己带来了这个孙子。 某种程度上他也知道,这就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因为如果这个孙子也不成器,他这一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的是,在自己的悉心培养之下,终于得到自己所希望的结果,他耗尽心血的赌博,最后还是赢了下来,这又怎么能不让人欢欣鼓舞? 我比拿破仑皇帝还走运,他的儿子已经死了,他甚至没有可以继承事业的孙子!一想到这里,这个已经行将就木的老人突然多了一种莫名的快意。 这个孙子所达成的一切,已经实现了他之前的一切期待,甚至比他胆敢期待的还要好,老人只能感激上帝在自己一生的最末端得到了这样一个恩赐的礼物。 要说不满的话,也只剩下一点了。 然而,那就是致命的一点,如果能够将这一点弱点也为孙子排除的话,那么他就将是一个完美的作品,哪怕自己离开人间,也完全不用担心他的未来…… 哎,混账小子,你怎么就不懂呢!他突然又在心里怒骂了一句。 不过,虽然欣喜和恼怒在心里翻腾不已,但是在表面老人却是十足的平静,一点也没有丢下元帅的体面和爷爷的威严。 随着两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老人身边的副官和士兵们开始欢呼鼓噪了起来,就在这一片欢呼当中,夏尔走到了特雷维尔元帅的面前。 夏尔定睛打量着元帅,这个老人比起两个人之前分别的时候,又老态了许多。虽然他的军装笔挺、勋章闪亮,但是也许是因为生活条件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心力消耗太大的缘故,他的皮肤变得十分焦黄,而且多了更多的皱纹,原本在家里总是会被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也变得有些散乱,套拉在双角帽的下方,而且他的动作,在熟悉的夏尔看来,也已经迟缓散乱了很多,显然这个老人对自己的身体也已经没有了过去的控制力。 但是即使如此老态毕现,这位老元帅却还是充满了威严,他的身形虽然消瘦但依旧高大;他手里拿着的权杖微微摆动,似乎随之就能给部下们下达不容置疑的命令;而他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此时更是散发出骇人的光线,让人心头发颤。 祖孙两个就这样对视着,一时间竟然谁都没有开口。 然后,他们同时伸出了手来,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多日分别之后所积累的担心和思念,就用这种方式传递了过去。 “爷爷……元帅阁下。”握手片刻之后,夏尔终于脱口而出,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不对劲所以马上改了口,“我奉陛下的命令前来视察前线,请您配合我的工作。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请直接对我说明。” “欢迎您的到来,大臣阁下。”老人一直看着自己的孙子,心头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剩下了这么一句话,“请跟我们来。” 说完之后,他松开了自己的手,然后转身向自己来的方向走了过去,而夏尔也连忙跟在了他的旁边。 而其他人连忙也跟着特雷维尔祖孙两个人一起往总司令的驻地走了过去,沿途到处都是士兵们的敬礼和欢呼声,一身便装的夏尔,被簇拥在这群军人当中显得有些突兀和刺眼,但是却又是那么自然。 随着这些欢呼声,特雷维尔大臣和国内视察团到来的消息也很快传遍各支部队的驻地,然后惹起了更大的欢呼,甚至还有士兵们对天鸣枪以宣泄自己的兴奋。 他们这么高兴,当然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爱戴皇帝陛下或者特雷维尔大臣阁下,他们的兴奋是因为视察团的到来代表皇帝陛下和帝国政府依旧重视着这支远征军,甚至代表着国内人们依旧在关注着他们。 对这些已经浴血奋战了多时的官兵们来说,他们不怕牺牲,也绝不畏惧死亡,但是他们害怕被国内忽视,害怕他们的牺牲被国内当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遗忘,而现在,他们的士气终于又为之一振,毕竟人们只要想到自己死得像个英雄,他们就不会那么畏惧死亡。 夏尔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会惹起这么大的骚动,此时的他已经跟着自己的爷爷来到了司令部当中。 司令部的军官和参谋们为大臣阁下举办了短暂的欢迎式,但是夏尔本身对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兴趣,他也不爱虚荣,所以欢迎式很快就被他终止了,这些军官们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而夏尔本人,则和总司令一起来到了他的卧室当中,似乎要说一些私人的话。 每个人都理解大臣阁下的做法,所以没有人来打搅他们,毕竟总司令是他的爷爷,要是不这么做才奇怪了。 “爷爷。”当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夏尔终于放下了之前那种公事公办的假面具,满怀痛切和敬仰地看着自己的爷爷,“您真的辛苦了。” “辛苦有什么,我乐在其中。”特雷维尔元帅却显得十分平静,只是淡然回答,“不是每个老东西都有资格去统管十几万大军的,我这辈子算是值了。” “您还是……还是多保重些身体吧。”夏尔小心地说,“毕竟您是我们的总司令,您的健康关系着全军。” “我的身体我清楚,你放心吧,在最终胜利到来之前我是不会死的,我也不准别人把我带走。”老人的面孔还是十足的冷峻,“倒是你,混小子,你再轻浮行事的话,那就得气死我了!” “嗯?”夏尔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没有想到,刚来克里米亚,你居然没有直接来我这儿,反而去了一个不相干的地方!这是为什么?就为了看看那个人吗?”老人的声音里面已经带上了点呵斥,“夏尔,你知不知道你在发疯?” “她不是‘那个人’,她是您的孙女儿,我的妹妹。”夏尔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去看看她应该并不为过吧?再说了,那里有很多伤兵……我慰问伤兵是应该的。” “混小子!” 第二百六十六章 告诫与遗产 “混小子!” 夏尔的辩解惹来了老人的一声怒斥,那种疾言厉色的样子,几乎是夏尔以前从未在爷爷脸上看到的,显然已经动了震怒。 从夏尔表面上的话来看,没有任何错误,但是老人和自己的孙子相处了那么多年,自然对孙子就十足了解,他听得出孙子的言下之意。 而且还是他最不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现在很愤怒,很痛心,更多的还是茫然无措,以及孙子超出了他所预设好的轨道所带来的失望。 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脸色变得发青,嘴唇也微微抖动了起来,“我……你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吗?世上那么多女人,你哪个不能去玩,偏偏要去做这种事?你……你疯了,混小子!还有,还有她,脑子也是疯得厉害!你们两个……你们两个非要把我给气死不可!” 夏尔低垂着视线,任由爷爷怒斥自己,他心里也知道对方教训得对,自己肯定是做了一个十分不理智的决定。 可是人生在世,非要每件事都做得那么理智吗? 再说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自己还有理由改变决定吗?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只能坐着挨骂。 看着孙子宁可挨骂也不置一词的样子,老人心里的怒火愈发炽烈了,因为这更加代表孙子决心已定。 骂了一会儿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精神再说下去了,额头也已经是青筋暴突,而且他心里也知道再说什么也毫无意义了。 “哎……混账,这就是上帝对我过去那么荒唐的惩罚吗?”最后,他只能颓然叹了口气,“好吧,好吧,该死的,反正我都是要入土的人了,随便你们吧!我离开了以后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休想叫我祝福你们!” 这句话他之前也对孙女儿讲过,现在又重申了一遍,以他对孩子们的溺爱来讲,这几乎已经是最为严厉的态度了。 夏尔还是没有说话,他感到羞愧,有些无地自容,但是在内心深处却又有一点点的释然,毕竟老人这么说也就是放任不管的意思了。 “对不起,爷爷,我这一生都在按您的期望在走,我只对您任性这么一次,而且我跟您保证,这绝对不会影响到您对我的期许,我一定会完成您赋予我的使命,让我们这个家族重新站在巅峰之上。” “哼。”老人静静地听着,最后只是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认可还是讥讽。 在夏尔的保证之后,两个人短暂而激烈的争吵终于告一段落,随之而来的则是尴尬的沉默。 而在这段沉默当中,老人的情绪终于慢慢地平复了下来,额头上迸现的青筋又重新沉了下去,呼吸也变得平顺了不少。虽然心里还是很生气,但是毕竟他已经经过了那么多年的风浪,自制力和承受力都远超于常人,所以他最终还是将这件事抛到了一边。 “你这么跑过来,陛下不生气吗?”最后,他冷冷地问,“照我看,他肯定很不开心吧。” “他确实不是很高兴。”爷爷转开了话题,倒让夏尔暗自舒了口气,他马上回答,“毕竟您也知道的,他很想要模仿一下当年的皇帝陛下……过一把真正军事统帅的瘾头。”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是他不是天才,他永远也变不成拿破仑。”特雷维尔元帅冷笑了起来,混不管自己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在军队里面,陛下他也永远没有办法得到当年拿破仑皇帝得到的敬爱,军队会把陛下当成恩人,当成主上,但是绝对不会当成灵魂的主宰。” 特雷维尔元帅的话虽然看上去隐晦,但是意思却也很明确——作为一个老将,他是经历过波拿巴家族两个王朝的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两位皇帝的区别,以及他们在军队当中的地位。 对于法国军队来说,拿破仑皇帝是无可置疑的神,是整个军队的灵魂和具象化,也是帝国的化身,他的一句话就是军队不可违逆的谕旨;而拿破仑三世皇帝就不一样了,这位皇帝是军队的,虽然军队确实效忠他,但是那只是因为他可以给军队带来更多荣誉和奖赏而已,他刻意笼络军队,但是军队对他却没有那种毫无保留的崇拜,更不认为他是军队最好的统帅。 特雷维尔家族的机会也正在于此。 “我也和您一样想。”夏尔点了点头,“不过至少从目前来看,陛下还是深得军队的拥护的,他也是我们最佳的领导人,他对我的信任也非同一般。” “信任?不,陛下不会信任任何人,他现在重用你只是因为你有用而已。”老人冷笑了一下,“夏尔,以我的所见所闻来看,一旦尝到了权力的瘾头之后,没有任何人能够抗拒这种感觉的,他会拼了命握紧权杖,决不允许任何人对他的权力稍有威胁,拿破仑当年不就是这样吗?他亲口说过‘上帝赐予我皇冠,谁若触碰谁就遭殃’,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疯狂地迷恋了自己,迷信自己的权力,塔列朗,富歇,贝纳多特,都被他嫌忌,他只要身边有奴才!而现在的皇帝呢,虽然心机更加深沉,但是我相信,侄子和伯父是没有多少区别的。” 如此毫不留情的评价,如果不是亲耳听见的话,谁也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于拿破仑的崇拜者、帝国远征军总司令特雷维尔元帅之口,就连夏尔听到这样的话,也忍不住有些不安。 但是和皇帝陛下相处了那么久,他心里清楚,爷爷的话确实是准确的,陛下就是一个权欲极重的人。 “至少在目前,陛下和我还算是亲密无间,也只有依靠他的支持,我才能大展宏图。”最后,他嘶声回答。 “目前是目前,但是难道你不应该去为以后而考虑吗?一个志存高远的人不能只看眼前,必须为往后做打算!”老人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就不去想想吗?如果你想要继续一展宏图,那么怎么可能不和皇帝陛下发生冲突呢?” 夏尔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虽然感情上不大愿意承认,但是实际上他也清楚,皇帝陛下对他的信任,是以他作为臣下的前提而存在的,只有在自己为陛下效劳的时候,他才会重用自己。现在,这种模式当然可以延续,自己可以在陛下的允许以及默许下任意行事,但是往后呢?随着自己的权力和势力的积累,肯定就会来到一个让陛下都觉得棘手的地位上面,而那时候,以皇帝陛下对权力的执着,那么就肯定不会再继续默许自己了。 “如果你就是安安心心地做个好臣仆,老老实实地为帝国效劳,对臣仆波拿巴家族一向不错,你可以以大臣的头衔和荣耀的地位退休……”老人继续说了下去,“可是,你不会这么做的,夏尔,我也不希望你这么做,因为这无异于是将你、将你的子孙的前途也交给波拿巴家族来料理,你能够忍受这种结果吗?不行,连我都不能忍受。我当年是无路可选,所以只能给波拿巴当臣仆,而你不用,你还这么年轻,你有的是时间可以积累你的势力,你有什么理由把自己交给别人来主宰呢?夏尔,从你小时候开始,我就一遍遍地告诉过你,世界上没有神灵,只有屈服于臆造的神灵的庸人们,而你,绝不会去做一个庸人!” 夏尔仍旧沉默着,不过尽管外表平静,他却已经心潮澎湃。因为他发现,爷爷的每句话都像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面,激起了他的共鸣。 “是的,爷爷,我就是这样想的!”他忍不住回答,“我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了,绝不允许我的命运被别人随意摆布,哪怕这个人是我们的皇帝陛下,我要为自己的事业和理念而战,至少不能任由别人来将我这么多年所积累起来的心血付之一炬!” 看着孙子展露出的决心,特雷维尔元帅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是欣慰和释然的笑容,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这就是他多年心血栽培所要培养出来的人。 只可惜有那么一个缺点……要是能够完美就好了。 得了吧,世上哪又有十全十美的东西呢?都要进棺材了,就不要再纠结那么多了,老人突然想。 “既然这样,那就做好两手准备吧,现在继续做个好大臣,但是要做好决裂的准备。” 既然已经达到效果了,他也不多做鼓动了,而是直接站了起来,走到了自己装满了公文和简报的书桌边。 他拉开了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几页纸。 然后,他猛然回过头来,严厉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夏尔,我不许你带有任何侥幸心态,你必须明白,你从荣华富贵到不名一文只需要一天时间!要有危机感!” 接着他重新走到了夏尔面前,将手中的几页纸递了过去。 夏尔小心地接过了这几页纸,然后发现这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名字,这是一份名单。 “这些人是我这些年来在军队里面发掘的可造之材,而且经过了我的培养和观察,他们都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人。”特雷维尔元帅平静地跟着孙子解释,“你一定要记得,军队就是一切的根本,而这些人就是在军队当中拱卫特雷维尔家族的基石,你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一定要拉拢住他们,要让他们平步青云,能爬多高就爬多高!他们爬得越高,你就越有筹码,你就越安全,如果他们都身居要害,那么你甚至可以和皇帝陛下分庭抗礼……那时候,你的命运就不会被任何人所摆布了,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夏尔颤声回答,手里的这几页薄薄的纸,仿佛一瞬间变得有千钧之重,几乎压得手都抬不稳了。 特雷维尔家族眼下有铁路,有股份,有工厂,有庄园,有地产,有海船,有一切人们称其为财富的东西,而夏尔却明白,这薄薄的几页纸却是这个家族此刻最为重要的资产。 先代特雷维尔公爵临死的时候把他积累的家产托付给了夏洛特和夏尔来照管,这诚然是一笔巨额的财富,但是夏尔当时却只是云淡风轻,心里更是满不在乎,因为他心里知道,只要保卫住了权位,那么这些东西都是招手即来的身外之物,即使公爵不给他也有的是办法聚敛起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这一份东西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是保卫权位的东西,甚至可以说,这就是权位本身,权力只有在被人认可和遵行的时候才真正有效,而特雷维尔元帅苦心孤诣在军队当中积累起来的网络,是金钱根本无法换来的,甚至夏尔自己也没办法积累起来,所以他深知这些东西的沉重。 而爷爷的态度,几乎也就像是在交代遗产了一样,更加增添了他心中的沉重。 当看到夏尔以近乎于虔诚的态度将这份名单浏览了一遍,并且小心地收到了怀中之后,特雷维尔元帅心里也蓦地松了下来。从孙子的这份态度来看,他就已经知道孙子的觉悟有多么明确了。 但是,老年人的心态,仍旧让他忍不住最后一次叮嘱。“这些人都深受我的恩惠,也愿意回报我,但是如果我离去了,那么纵使他们愿意帮你,人情终究会淡薄几分,所以你一定要用你能用的任何手段去拉住他们,要结成一个团体,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也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继续紧密团结在你的身边,为你赴汤蹈火,明白了吗?” 夏尔重重地点了点头。“您给我留下的东西我会牢牢留在手里,谁要是敢触碰谁就得遭殃!” “这不是挺像那个人了吗?”老人突然笑了出来。“很好,感谢上帝,我来得及做了这些事……接下来就只剩下为你而祝福了。” “不,爷爷,您的身体还好,别说这种丧气话!”夏尔连忙劝慰了老人,“您可以见证我们家族走到那一步的!” “得了吧,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了,送走拉格伦元帅的时候我就没指望自己能活着回法国了。”老人苦笑了起来,然后给出了最后的叮嘱,“记得,如果可以做臣仆那就做,给波拿巴家族使唤不丢人;如果命中注定要发生冲突了,那就毫不犹豫地下死手,绝对不要留情,因为人的一生机会永远只有那么几次,错过了就回不回来了!答应我,下死手!” 看着老人急切的眼神,夏尔心里百味杂陈。 一直以来,他自己隐隐约约也能够感受到皇帝陛下对他的戒备心理,但是再怎么说,皇帝对自己还是有恩的,所以哪怕已经开始有防备,他的心里却还是没有想到决裂上面去。 可是,老人却撕开了那种温情脉脉地面纱,明确地告诉他如果想要更进一步,他就没办法和皇帝好好相处,要么做臣仆要么就只能早作打算。 更有甚者,老人还要驱散他任何一点慈悲心,要素他不能因为感恩戴德而犹豫,只要一斗起来就要毫不留情。 这诚然让他百味杂陈。 “不要因为我当了一辈子的波拿巴臣子而有任何心理顾忌,需要的时候,一定不许犹豫,否则我在地底下也不得安宁!”眼见夏尔还是沉默,老人再度疾言厉色地对他说,“夏尔,有些时候你只要退了一步,你就完蛋了!” 接着,他一直瞪着夏尔,等待着孙子的答复。 又是一阵沉默,但是夏尔脸上的表情却变得越来越严峻。 终于,他微微眯上了眼睛,然后以一种冷漠的语气开口了。 “是的,爷爷,您说得对,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呵呵,哈哈……”老人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第二百六十七章 筹谋与指令 正当特雷维尔祖孙两个人在密谈的时候,天空也变得愈发阴沉了,黑沉沉的积云预示着一场新的降雪即将到来,寒风在营帐之间呼啸,气氛沉重而阴暗。 然而,此时的特雷维尔元帅却反倒是在放声大笑,整个营帐当中都回荡着他愉悦而爽朗的笑声,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他确实有理由高兴,就在他的谆谆教诲之下,他的孙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为自己的事业奋战到底,而对他来说,孙子的事业也就是他的事业,是他这一生价值的最后体现。 也许不久之后,他就会离开人世了,再也没办法看到那一天,但是他的心里已经在为之期待,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不过,他的小声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儿之后就结束了,又回归了那种略带阴霾的严肃。 不管怎么说,祖孙两个人现在进行的毕竟都是大逆不道的话,不能把一点风声传出去,经历了这么多风雨,特雷维尔元帅自然也有足够高度的政治敏感性,所以很快把自己的欣喜压制到了内心的最深处。 “好了,这件事你以后永远也不许跟任何人提,留在心里就好。”他轻轻地挥了挥手,然后重新坐回到了原位上,“现在来谈谈这场战争的问题吧……现在陛下到底是什么想法?” “陛下想要见好就收,但是他又想要从俄国人这里捞到足够多的好处,所以现在还在观望状态。”夏尔如实地转告给了爷爷,“依我看,他并不想要让战争继续长期延续下去,而是想要趁现在我们有优势结束战争。” “能够想到见好就收,这是好事。”特雷维尔元帅点了点头,“俄国国土广袤,资源丰富,我们没有办法一直在克里米亚停下去,这样打下去太浪费钱了。那现在和谈谈得怎么样了……” “和谈已经被暂时终止了。”夏尔摊了摊手。 “什么?”特雷维尔元帅十分意外,显然不明白夏尔的意思,“既然想要见好就收,为什么反而把和谈终止了?” “第一,这是一种谈判策略,这么做是为了体现我们的决心,让俄国人不至于还抱有侥幸心理;第二,我们也是在等待,想要看看‘某个大事件’的最终结果。”夏尔对爷爷自然毫无保留,所以直接说了出来。 “什么大事件?”元帅追问。 “俄罗斯人内部,可能会发生一次大叛乱,别祖霍夫伯爵下决心要趁现在这个机会来和他的沙皇摊牌,并且趁着这个机会来实现他多年的政治理想。”夏尔放低了声音,“而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我们显然没有必要急着和俄国人缔结和约……” “居然有这事?”特雷维尔元帅大惊失色。 虽然元帅知道有伯爵这个人存在,也知道他为了反对沙皇政府而给了自己一边大量帮助,可是暗地里帮助是一回事,明火执仗地发动叛乱或者政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因为别祖霍夫伯爵想要发动叛乱的消息实在太过于重大,夏尔自然不敢在给前线的电报上说得太过于详细,因此只能现在亲口告诉老元帅。 在夏尔的详细解释之下,老人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整个经过,然后他的神色突然变得轻松了起来。“嘿,没想到那位伯爵还真有干大事的气魄啊!不愧是在那几年呆过巴黎的人,做事就是有胆量,像个男子汉!” 元帅对俄国人的前途并不关心,也不在乎别祖霍夫伯爵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对他来说,只要俄国人陷入内乱,那就足够了。所以他宁可伯爵能够把事情闹大点,他闹得越大,俄国人就越没有余力和他对垒,他就能够赢得越大的胜利。 “现在您理解陛下的意思了吧?”夏尔微笑了起来,“我们现在胜券在握,所以有资格静观其变,一边持续给俄国人压力,一边等待着他们内部问题爆发,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从容提出自己的条件了。” “有道理,就这么办!”元帅挥了挥手,“我会持续给俄国人压力的,让他们不能兼顾,就算是给那位伯爵赠送的礼物吧。” “不过,就算我们现在不急着马上谈出成果,我们也有必要先建立一条和俄国人沟通的渠道,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随时和俄国人沟通,并且在俄国陷入混乱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和他们谈判。” “那你需要我给出什么样的帮助?”老人马上问。 “请您派出军使来和俄国军队联系,先用军队方面的渠道来和他们建立沟通的渠道。”夏尔从容地回答,“另外,我最好把人安插到这群军使里面,尽量把控整个谈判的进程。” “那干脆这样吧,我可以派出军使来和俄国人商谈暂时停战,以便交换战俘和收敛阵亡将士,你看如何?这对俄国人也是有利的,他们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略微思酌了片刻之后,特雷维尔元帅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不过,考虑到俄国人最近更换了司令官,可能他们在和你谈判的时候会有很大顾虑,这一点没关系吧?” 此时的俄军,已经被切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被包围在了塞瓦斯托波尔要塞里面,这一部分人自然不必去管,而另一部分则是俄军的主力部队,则在半岛的野外和英法联军对峙,既想要解救要塞内被围困,又要忍受这里恶劣的环境,自然也是吃尽了苦头,而俄军的总司令也在这支大军里面。 在一开战的时候,俄军的总司令是深得沙皇信任的宠臣缅什科夫亲王,这位亲王也是一员老将,和特雷维尔元帅一样在拿破仑战争期间服役过,经历过那个辉煌时代。 但是,在开战之后,因为俄国在对英法联军的战争当中节节败退,损兵折将,于是这位亲王渐渐地丧失了沙皇对他的宠信,在塞瓦斯托波尔要塞被法军围困起来之后,宫廷终于对这位老将军忍无可忍了,下令将他调往别处担任总督,以体面的方式解除了他的职务。 在缅什科夫亲王被解职之后,克里米亚俄军的一位将领戈尔恰科夫将军被提升成为了俄军的统帅。这位将军是1793年出生的,因而只来得及参加1812年俄国人抵抗拿破仑的神圣战争,算起资历来还是比特雷维尔元帅稍微小了一辈,当然在现在这个时点已经算得上俄军元老了。 更换统帅这样的大事,作为敌对方的特雷维尔元帅自然以最快的速度得知了整个情况。 一支军队最重要的就是统帅,而统帅的变动自然也会带来军队内部的重大人事调整,所以特雷维尔元帅认为现在俄军还在内部的变动当中,未必能够畅通地和法国这边保持联系。 不过他的顾虑对夏尔来说却不是个大问题。 “无妨,反正他本来就没有权力和我们达成什么协议,我只需要和他建立一条畅通的沟通渠道就可以了。”夏尔微笑着回答,“如果这位戈尔恰科夫将军有哪怕最基本的智力的话,他也会明白,维持这条联系渠道,不管对他还是对俄罗斯都是极有好处的。” “那就期待他有这样最为基本的智力吧……”特雷维尔元帅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夏尔知道,爷爷已经年老,精力早已经衰竭,刚才又经历了情绪的激烈波动,所以现在肯定十分疲惫,他需要休息。 “您先休息吧,具体的事情我们稍后再做。”他搀扶住了爷爷的手臂,然后小心翼翼地带着他向房间里面简单的行军床走了过去,“至少现在,时间是在我们一方的,我们可以从容布置。” “要是在其他方面你也有这么理智就好了!”也许是想到了孙子的那件事,元帅突然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叹了口气,任由孙子搀扶自己去休息。 …… 随着时间的流逝,黑夜终于将领到了克里米亚半岛的上空。因为最近恶劣的天气,这里白天就已经密布阴霾,夜幕更是阴沉的可怕,如果不是有火光的照应,那么谁也无法在这里看到周边的任何东西。 在依旧呼啸寒风当中,有几个穿着厚厚外套的男子沉默地走着这片荒原之中,迎面而来的雪粒刮得他们脸上发疼,寒冷也随之侵入骨髓,黑暗和寒冷汇聚在一起,足以让最勇敢的人心生恐怖,也只有为远处黯淡的火光才能够给他们带来一点点慰藉。 就在这阴冷的黑夜当中,他们踏过了积雪和坑洼不平的道路,穿过了前沿的一个个岗哨,最终来到了法军的营地当中。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被负责接待的军官带到休息的地方去了,那里将会有热水给他们解除寒冷给他们带来的痛苦和疲惫,只有他们为首的一人,被带到了总司令的驻地里面。 这个人昂首阔步,步履平稳,虽然这里戒备森严,但是他却犹如身处平常环境当中一样自然,不过,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倒是有一点点的紧张。 被叫到法军司令官名前听候训示,对他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体验了,他早已经有了一套应付他们的方法,不过今天这次可不太一样,因为接待他的将不仅仅有特雷维尔元帅,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的恩主特雷维尔大臣阁下,这位大臣阁下就是在近日赶到克里米亚前来视察的。 孔泽已经在他身边供职多年了,他深知他的雇主有多么不好惹,所以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这位年轻的大臣阁下,唯恐惹怒了他。 不过,他也不认为自己一定会遭受训斥,因为自己已经忠实地执行了这位大臣阁下的命令,在这个鬼地方想尽办法为法兰西军队服务,而且迄今为止也还做得不错。 带着又期待又忐忑不安的心情,他跟着军官来到了司令部,然后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他的雇主。 虽然已经多日不见,但是这位年轻的大臣阁下神情仍旧和当初一样温和,顾盼当中神采奕奕、精力充沛,倒让孔泽恍然觉得什么都没有改变。 “大臣阁下,真高兴能够再见到您。”一走到他的面前,孔泽连忙就脱掉了自己的帽子向他致敬。 “我也很高兴,保罗。”夏尔面带笑容,亲切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握住了他的手,“我十分感激你这段时间以来在这里做的一切,你做得真的很不错,超出了我和我爷爷的期待……” 夏尔如此热情的表现,倒让孔泽怔住了,因为他的雇主很少对身边人这么热情的。 片刻之后,淡淡的欣喜涌上了他的心头,原本的忐忑也被一扫而空。 从夏尔的态度来看,他知道,他最近的成绩已经得到了雇主十足的肯定,而这种肯定,就代表着他在未来将会得到足够的奖赏。 更何况,夏尔还使用保罗这个名字来称呼了他。 这不是孔泽的本名,这个称呼是来自于保罗·冈诺林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就是夏尔为孔泽准备好的退休后使用的名字,也是一个完全没有污点的身份。靠着这个身份,孔泽将会在帝国航运联合会里面担任一位挂名的董事,享受一个优渥的晚年。 夏尔一见面就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自然也是代表着一种承诺。 一个可以见光的身份和一个有保障的晚年,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当然,他现在还年轻,离退休还远得很,还有的是机会做大事,不过这已经足以给他底气了。 “谢谢您的夸奖,大臣阁下!”他努力将激动压了下去,然后在夏尔面前挺直了腰,“不过我认为我只是在执行您的命令而已,这是我的职责,您不必如此赞誉。” “能够恪尽职守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大部分人都办不到。”夏尔勉力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有兴趣穿上军服吗?” “嗯?”孔泽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我们希望和俄军商讨一下交换战俘和暂时休战的事宜,所以总司令决定派一个军使团前往俄军的营地,当然,我们也想要借此机会建立一个联系的渠道,以便为后面的交流做铺垫。”夏尔简短地跟孔泽解释了自己的想法,“而你,就暂时借用一个军官的身份,充当这个军使团的一员,参加对俄国人的联络工作,明白了吗?” 为了怕孔泽不明白,夏尔又加了一句,“我需要一个和俄国人直接沟通的渠道,各种问题上的。” 我就知道准没好事,孔泽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了口气。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戈尔恰科夫 随着新年的降临,这场由三个强国主导、在克里米亚半岛上进行得如火如荼、牵动了整个世界视线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超过九个月了。 在这一段不长的时间里面,远道而来的联军与当地的俄军守军浴血奋战,谱写了一段有一段充满了血腥味的战歌,这三个国家都有浓烈的军事传统,他们的官兵们也坚守着这样的传统,一心想要让自己不至于在先辈们的英灵面前蒙羞,因而他们以几乎别无二致的勇敢厮杀着,谁也没有向对方示弱。 在这段时间的厮杀当中,无尽的鲜血已经流淌在了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也让这场战争变得越发血腥残酷。 所幸按时到来的严冬和降雪终于暂时阻止了这一切,因为自然环境变得过于恶劣,所以两方军队都不得不选择停止主要的军事行动,蛰伏在寒冷的冬雪当中。 在特雷维尔大臣代替法兰西帝国的皇帝陛下前来前线视察之际,两军大规模的交战和军事运动都已经结束了,各自驻扎在自己的军营当中,互相之间只进行少量轻骑兵骚扰各自交通线的骚扰战,整个战事已经来到了一个相对沉寂的阶段。 虽然已经过了新年,但是恶劣的气候仍旧在持续,以至于大量的联军士兵出现了冻伤,就连物资供应也因为不时的风雪而出现了偶尔的短缺。 当然,扫荡整个克里米亚半岛的寒风,所折磨的不仅仅只是英法联军而已,在俄军一方,恶劣的自然条件也带来了极为艰难的处境,甚至比起他们的敌人来要更加艰难。 英法有本土过来的源源不断的海运,而俄国人在克里米亚却没有足够好的交通设施,再加上海上已经被英法联军完全封锁,所以没办法以便捷的手段来供应全军。 所以在这样寒冷的季节里面,俄军遭受到了极为严重的打击,军队的物资消耗迟迟难以得到补充,甚至就连弹药都开始缺乏;受伤的士兵们大多数无法得到良好的照顾,甚至就连最基本的军事行动都难以展开,整个俄国的军事机器,原本就是庞大臃肿的怪物,此时更加是陷入到了恶劣的自然环境的泥淖里面不得解脱。 这样的恶劣处境,自然也愁坏了俄军上下的军官们,尤其是新任总司令戈尔恰科夫将军,更是为之焦头烂额。他是新近被提拔为俄军总司令的,原本这可以算是一次高升,可是现在在这个环境下这却成为了他肩膀上难以推却的包袱。 前总司令缅什科夫亲王因为屡屡失败而被沙皇陛下所厌恶,失去了自己的职位,但是他同时却也不必再为俄军现在的处境而烦恼,一身轻松地回到了后方,烂摊子全转交到他的身上了。 为了缓解目前军队所面临的困境,戈尔恰科夫将军三令五申,让部下的军队节省物资,同时主动停止了不必要的军事调动,并且发疯一样地向后方催促,要求他们加大对前线的供应。 俄国军队曾经享有盛名,在拿破仑的帝国灭亡后甚至曾经以欧洲的保卫者和解放者自诩,但是现在,在西欧两大强国结伴打过来的情况下,他们愕然发现自己曾经享受的荣耀现在已经变得岌岌可危了,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焦急和失落,而这种焦急和失落混合在了一起,也让每个人倍感焦躁。 “混蛋!为什么到了今天供应还是不能满额?!”在俄军总司令的营帐当中,戈尔恰科夫此时就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恼怒和焦躁。 他外表精悍,但是并不粗野,而且举止颇为得体,看上去不是人们心里的那种俄罗斯军官常见形象。他也确实是来自波罗的海的贵族家庭,他的这个家族名望显赫,不少分支都在帝国的朝廷里面任职,称得上是国家的栋梁。 可是现在,因为各种坏消息的煎熬,这个曾经文雅的贵族将军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了,虽然这里有很多人,但是心里淤积的愤怒让他懒得管那么多,直接就破口大骂了起来,“这些混蛋!这些杂种!陛下的钱都让他们给克扣了!他们已经犯了叛国罪!我一定要让陛下把他们统统吊死!” 这些怒骂并没有熄灭总司令的怒火,反而更加让他心情焦躁,他恼怒不安地在营帐当中踱步着,心里的怒火居然抵抗住了空气中的寒冷,让他额头汗水淋漓。 他一把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边,然后狠命一甩,把一大叠的公文都给摔到了地上,“还有陆军部,他们是封了吗?他们已经疯了吧!这个时候还要让我们发动进攻,尽快为塞瓦斯托波尔要塞解围?解个什么鬼围!这些老爷们就不能来前线看看吗?我们现在还有什么余力再去发动进攻!如果发动进攻而且又被挫败的话,这样的鬼天气里我们怎么撤退,难道都冻死在这个鬼地方吗!战争之所以打成这样,就是因为有这些狗东西在后方搞破坏,瞎指挥!这些混账,猪猡!” 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将军,此时心情激愤,骂得毫不留情,中气十足,甚至震得桌上的公文都在发颤。而周边汇集的那些军官和参谋们,谁也没有出言阻止总司令的愤怒,一方面这是因为他们不敢去触怒总司令阁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总司令骂出了他们的心声,因为这也是他们的想法。 他们已经在这里吃够了苦头了,而且一直没有得到后方的足够支援,因而对后方的官员们自然充满了愤怒。 而他们心里更加清楚,其实沙皇陛下更加应该为现在的局面负责,可是谁又敢说出来呢? 发泄了好一会儿之后,戈尔恰科夫将军终于恢复了镇定,他虽然还喘着气,但是扭曲的面孔已经重新归于平静,他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副官。 “去,把这一个星期里面部队因为物资短缺和冻伤而产生的减员统计一下,然后报告给我。”他大声下令,“我要把这些东西转回去,糊到那帮官员们的脸上,让他们搞清楚现在我们不被敌人痛打就算走运了,还要发动什么进攻!” “阁下,这样恐怕不大合适……”一位军官小心翼翼地试图劝阻总司令,“毕竟……毕竟那里毕竟是上头,我们不能和上头作对吧?而且……” 说到“而且”的时候,他住了口,但是谁都明白他的意思,这样的命令不经过陛下点头是不可能签发出来的,所以如果前线直接回复陛下说不可能发动战事的话,也许会触怒沙皇陛下。 “都现在了,还要管那么多干什么?”戈尔恰科夫将军呵斥了对方,然后愤愤不平地补充了一句,“在俄罗斯,没有人敢于说实话,所以局面才能落到这种地步。可是接下来我们要是再不说实话,一切会变成什么样?总之,我现在是总司令,我说不能打那就是不能打,要是宫里觉得我也不行,那就让他们也派个人来把我给换了吧。” “哎……”这位军官只能默然长叹了口气,不再劝阻,他心里也知道总司令说得是实情。 不过,也只有像总司令这样出身名门贵族的人才敢于这么直言不讳吧。 副官马上领命而去,而在他走后,营帐当中顿时又陷入到了难堪的沉默当中。 在一片阴霾当中,戈尔恰科夫将军用鹰隼般的视线扫视着众人,仿佛想要从他们脸上找出什么来。 “先生们,我们现在的情况很糟,这一点我们可以直言不讳,因为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到。”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再度开口了,“不过,作为一个从头到尾见证着这场战争的人,我可以毫不脸红地说,落到这样的局面绝对不是因为我们的士兵们和军官们不够英勇,而是因为我们没得到和敌人一样的条件!没错,我们现在是落于下风,可是俄罗斯还没有输!他还有看不到边的国土和数不清的保卫者!所以,我不允许你们的当中有任何一个人产生失败和消极的情绪,你们作为帝国的军官,也有义务约束你们的部队,绝对不允许他们因为士气低落而怯战!” “是,阁下!”这些军官们连忙大声回答。 “彼得堡叫我们尽快给塞瓦斯托波尔解围,不过我看我们现在是没办法做到了,我们现在只能固守战线,说真的就算只做这些也够难为我们的了。”将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住口,“现在,前线确实平静了许多,但是这不是你们懈怠的理由,你们必须每天巡视各自负责的阵地,绝对不放过敌人的任何动向,明白了吗?” “是!”营帐当中再度响起了轰然的回答。 “我知道你们最近都受够了苦头,我自己也恨上了这个鬼地方,彼得堡的老爷们坐在办公室里面,哪里明白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戈尔恰科夫将军继续说了下去,“可是,这不是我们灰心丧气的理由,因为我们是俄罗斯人,在这个危急时刻,我们必须付出一切来保卫俄罗斯!我也相信,敌人们的力量终究会衰竭,在我们俄罗斯的领土上,他们会一点点地流血,直到流光!1812年我们击败了更加不可一世的拿破仑,现在这些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哼……我看他们也撑不了多久的……” 一边说,将军一边冷笑,似乎对英法联军现在颇为不屑。 不过在内心深处,他当然不是这么想的,毕竟,对他来说,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自己的军队疲惫而且损失巨大,供应情况也不好,看不到多少积极的地方。 1812年俄国击败了法国,是因为俄军有着足够的纵深,可以不断撤退避开拿破仑军队的锋芒,最后消耗光了这支入侵军队,而如今情况大大不同,英法联军显然吸收了前辈的教训,因而根本没有入侵俄国内陆的意思,只是在沿海的地区和俄军交战,而且他们的物资准备十分充裕,因而根本无法以旧的战法来解决他们。 塞瓦斯托波尔,这座被围困的要塞,现在如同磁石一般地吸引着彼得堡的视线,他们一次次地催促军队前去解围,和英法联军决战,结果让俄军几次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也让原本俄国的有利因素变成了不利因素,过于庞大的国土不仅没有变成消耗敌军兵力士气的纵深,反而成为了限制自己后勤供应的不利因素。 其实照将军本人的意思,他根本就不想要在这个鬼地方继续耗下去,宁可撤退,让英法联军继续在这里消耗自己的力量。 1812年的亚历山大皇帝连莫斯科都丢掉了,还不是一样赢了? 可是,陛下的意志是不可违逆的,他只能继续留在克里米亚,等待着和英法联军一次次硬碰硬的战斗,这样的战斗对现在的俄国军队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 他所能做的,只是以现在的恶劣条件为理由,尽可能地拖延战事,免得军队蒙受更多更重的损失而已。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忍不住变得更加糟糕,甚至有些羡慕已经被解职、被打入另册的缅什科夫亲王来,毕竟他虽然失去了宫廷的宠幸,但是再也不用被这些事情折腾得焦头烂额了。 正当将军的心情重新变得焦躁的时候,一个副官有些慌张地走到了营帐当中,然后来到了将军的身边小声报告。 “法国军队派出军使来请求暂时休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将军感觉到了十足的疑惑,“确定是法国的军人吗?” “是的,阁下,他们是打着白旗过来的,而且我们已经确认了他们的身份,确实是法国军官。”副官马上点了点头,“我们会法语的人很多,一下子就能确认了。他们还说,他们带着一封总司令特雷维尔元帅写给您的亲笔信……” 他们为什么过来呢?想要谈什么?将军不免有些疑惑。 难道法军真的已经无法支撑了?他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他想要相信但又不敢相信。 在思酌当中,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不管他们想要干什么,问问就知道了。 “让他们来司令部吧,让我见见他们。”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军使与谏言 在最初的的惊愕之后,戈尔恰科夫将军很快就同意了法国人的要求。 他确实很想知道法国人到底想要跟他说什么,毕竟现在打了这么久的仗,多少也算是交情了。 再说了,就算现在法国人并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样山穷水尽,他们肯来找自己商量暂时停战,肯定也说明他们的处境不是太好,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就有机会讨价还价了。 在总司令的命令下,这群法国军使很快就被带到了将军的跟前,在开口之前,戈尔恰科夫将军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下这些法国人。 这是一群衣装鲜亮的军人,见了俄军总司令之后都是马上敬了军礼,恭恭敬敬地站在了他的面前,但是又不失庄重。 他们身上都穿着大衣,而在军大衣下面的军礼服,人人胸前还别着在战争当中得到的勋章,虽然衣服都已经开始发旧,但是都被擦得发亮,干干净净,并不显得困顿。从他们身上看得出来那种属于军人特有的英挺和坚韧不拔的气质,展现出了法国军队应有的风貌。 看来法国人的状况确实不那么糟糕啊,将军忍不住在心里略微失望地想。 不过,想想也对,他们有世界上最为良好的运输船队,又有战舰掌握着整个黑海,想要补给那还不容易,哪像彼得堡那些蠢驴……他又不禁心想。 “你们想要过来谈什么?暂时停战吗?”将这些念头都压在了心头之后,将军镇定地问。 当然,他用的是法语,实际上自从18世纪以来,俄罗斯贵族阶层都通行法语,作为一个高等贵族家庭出身的将领,戈尔恰科夫将军的法语自然也极其流利,甚至可能比俄语还要流利。 “是的,司令官阁下。”对面的军使当中领头的一位点头确认,“我奉我军总司令官德·特雷维尔元帅之命,代表我军前来与贵国军队洽谈短期停战事宜,请允许我介绍自己,我是雅克·米纳尔少校,很荣幸地在法军司令部担任参谋军官。” “好的,我知道了,很高兴见到您。”戈尔恰科夫将军淡然点了点头。 虽然对这些打过来的法国人他毫无好感,但是贵族的风度不能不讲,所以他表现得十分礼貌,不过也没有什么热情。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贵国军队突然想要短期停战?” “目前我们两国军队已经交战了多日了,双方都蒙受了惨重的伤亡,恐怕我们需要一个短暂的休战期来收拾战场,顺便交换一些战俘。”这位米纳尔少校连忙回答,“将军阁下,我和我军官兵上下,都十分钦佩贵国军队在此次战争当中的表现,贵国军队展现的勇敢和大无畏精神,不愧延续了贵国优良的军事传统。” 虽然明知道这只是对方出于客气的恭维话,但是戈尔恰科夫将军听了之后仍旧感到十分高兴,不过他自然也不会因为对方的几句话就点头。 “我也很钦佩贵国军队的勇敢和牺牲精神,只可惜你们是以侵略者的身份踏上俄罗斯的土地的,而这就注定了你们不可能得到我们的欢迎。”他先讽刺了一句,然后马上转开了话题,“你们想要以什么方式休战?” “特雷维尔元帅的要求十分简单,而且很公平。”少校立刻回答,“以一个月为整个休战期,在这一个月之内,我们双方互相不进行敌意的军事行动,也不改变主要部队的部署。同时划定中立区域进行战俘的交换,顺便各自允许一支不携带任何武器的收容队前往激烈交火过的前沿阵地收敛战士们的遗骨。元帅认为这个要求公平合理,而且是相互的。” 确实十分公平合理,而且似乎确有必要——戈尔恰科夫将军心想。 目前两军交战已经多次了,在激烈的会战当中都产生了巨大的伤亡,而各自手中都抓了不少俘虏——因为俄军基本上都是失败和撤退的一方,所以俄军被俘人数要比英法联军多少不少。 不过,对方显然也是讨了巧,现在正是隆冬时节,气候十分寒冷,完全不适于大规模的交战,而且会持续一段时间,所以这一个月内本来就没办法激烈交火,所停下的只能是双方之间的骚扰战而已。 但是就算这样,对戈尔恰科夫将军和俄国军队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如果真能执行的话,那么他们至少可以在这个难熬的时节稍微喘口气。 原本俘虏对他们就没有什么用处,在如今各支部队都因为供应状况而陷入窘境的情况下,这些俘虏就更加成了一个让人头疼的烦恼,而如果能够进行战俘交换的话,那么很显然就可以去掉累赘,减员严重的部队还能得到一支意料之外的援军的补充。 同样,因为激烈的交战,大量战死官兵们的尸骨就躺在了各个主要战场的遗迹上,尤其是在双方激烈争夺的塞瓦斯托波尔要塞阵地,更加是尸骨累累。虽然两军都很注意收敛掩埋战死官兵的遗体,但是显然还有大量可怜人被遗漏了,一直躺在那里不得安息。 这些在战场上慢慢朽烂的遗尸,足以让任何一个勇敢的士兵心里发寒,生怕自己也会落得如此下场,影响到他们继续作战的勇气和士气。而哪怕不从士兵们的感情角度来看,适当收敛一下前沿阵地的尸骨也能避开天气转暖之后军队所将面临的瘟疫的威胁。 更何况,短暂的停战也可以让已经十分疲惫和痛苦的部队得到喘息,回复自己的精力,或者至少更轻松地度过这个冬天。 所以,从字面上看这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提议。 不过,正因为是从字面上看显得太过于美妙,所以戈尔恰科夫将军感到有些难以置信,深怕敌人在字面之下潜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听上去是不错的提议,不过我真的有些难以相信贵军的诚意。”他也懒得弯绕,直接就说了出来,“毕竟,没有什么人能够保证你们能够忠实履行承诺。” “德·特雷维尔元帅用自己的名誉担保,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背信弃义的举动。”这位少校抬起头来,以一种十分诚恳的态度看着将军,“他说自己身为元帅,而且又是名门贵族,是不会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的,也请您相信这一点。另外,贵军也可以向我军派出军使,监督我们对休战协议的执行情况,如果感觉不对,你们可以停止配合,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德·特雷维尔曾经是一个光辉的姓氏,可惜被投靠了波拿巴的人给玷污了,而投靠了波拿巴的人,我们又怎么可能十足相信呢?波拿巴在我们看来,本身就代表着狡诈、残忍,还有背信弃义。”戈尔恰科夫将军冷淡地讥嘲了一句。 “但您仍然不能否认这些提议确实对您和您的部下有利。”米纳尔少校却没有放弃,“将军,我们提出的条件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您哪怕是尝试一下也可以看到我们的诚意,如果我们背信弃义,那时候您再痛骂我们不迟!” 这位少校的话,倒让将军有些意外,毕竟他身为俄军总司令,已经老久没这么被人当面顶撞过了。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恭敬但不畏缩,并且敢于和自己据理力争,从这一点来看,这位少校确实有资格担任军使。 “那好吧,请您转告德·特雷维尔元帅,我愿意接受他的提议,并且执行这个协定。既然他拿自己的姓氏做担保,我就姑且相信一次。”沉默了片刻之后,在最后,戈尔恰科夫将军以一种十分贵族化的腔调做出了答复。“等下你去找我的参谋官吧,让他和你制定详细的协议执行条款,我们姑且就把这些提议执行以下。” “谢谢您的宽宏大量,将军。”米纳尔少校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喜笑容,“我代表我军上下感谢您,而且我相信您的部下也会感激您的决定的。” “这是特雷维尔元帅的提议,如果要谢你们就谢谢他吧。”戈尔恰科夫将军的表情十分淡然。“对了,不是说他还有一封给我的亲笔信吗?给我吧。” “这个……”少校有些犹豫了,顾盼了一下左右。“信上有一些私人的事情要告诉您……” “嗯?”戈尔恰科夫将军再度感到意外了,他不明白那位元帅有什么私人的事情需要和自己谈。 向自己劝降?不可能,特雷维尔元帅不会闹这样的笑话。 想要投降?更加不可能了。 左思右想他也没有想出什么门道来,然后他又看了对方一眼,对方的神情坚定,显然是想要单独将信件交给自己。 “哼。”将军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手。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在场的军官们和他的副官马上离开了营帐,只剩下了两个人留在了这里。 “好了,现在可以给我了吧?”将军冷冷地问。“我真希望特雷维尔元帅不至于是在消遣我。” “他当然不会了。”这位少校又笑了笑。“相反,他将会给您极大的帮助,将军阁下。” 将军忍不住又愣了一下。 因为在这一瞬间,这位军官的气质好像转变了,原本的刚毅已经消失不见,似乎多了几分阴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他倒不是怕对方搞什么花样,毕竟刺杀对方将领只会丢尽法军和特雷维尔元帅自己的脸面而已,对战争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甚至这样卑劣的行动反而会更加让俄军同仇敌忾。他只是不明白,有什么事情非得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对方马上从自己的衣兜里面掏摸出了一封信,然后双手毕恭毕敬地递了过来。 将军不耐烦地一把抓了过来,然后马上撕开了信封拿出了信纸,接着仔细看了起来。 最初,他的神色还有些漫不经心,但是后面却变得越来越凝重,直到最后就像是呆住了一样,显然是陷入到了思索当中。 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军官,神色变得十分古怪, “那个坏种,竟然已经来了?”他冷冷地说,“真是让人不快。” “我不明白您所说的坏种是指谁,阁下。”米纳尔少校摇了摇头,“不过,特雷维尔大臣阁下代替皇帝陛下来视察前线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别装傻,我所说的坏种当然就是他了。”将军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话,“难怪我最近觉得空气多了股臭味,原来就是这个原因!” 因为这场始料未及的战争,将军确实十分厌恶和痛恨于俄国为敌的路易·波拿巴皇帝以及他的统治集团,而作为这个统治集团的中坚一员,年轻的帝国大臣夏尔·德·特雷维尔自然也分享了这种厌恶。 更何况,之前数年以来,夏尔·德·特雷维尔还一直以亲俄派自居,口口声声说要加强法俄两国之间的关系,构造一个新型的、面向未来的新时代云云,结果后来的发展证明他根本只是在欺骗俄国,这更加加深了俄国上下对此人的厌恶和痛恨。 冷酷狡诈,背信弃义,厚颜无耻……等等标签,已经被勃然大怒的俄国人们贴到了这位年轻的政治家身上,而且也没人为他辩解。 某种程度上,戈尔恰科夫将军虽然和特雷维尔元帅相互交战而且吃了大亏,但是对他仍旧有几分尊重;可是对他的孙子,那就是完全的厌恶了,他甚至懒得掩饰下。 “您有权对他抱持任何看法,不过……我认为您最好审视一下他给您的提议,将军。”在勃然大怒的将军面前,米纳尔少校仍旧十分冷静,“毕竟,这对您,对您的部下,甚至对俄罗斯都是极有好处的。” “见鬼的好处,我们已经受够了欺骗了,难道还要再上他一次当吗?这个见鬼的猪猡,谁都不愿意理会他!”将军破口大骂了起来,“他想要跟我们和谈?见鬼去吧!” “可是,我们的皇帝陛下已经授权他来和贵国接触,寻求和平谈判事宜了,处在如今的环境下,我认为两国进行相应的谈判是正合时宜的。”米纳尔少校仍旧十分冷静,“将军,我理解您的某些感情,但是,您身为俄军的总司令,您不应该去感情用事,这会让贵国的利益受到损害。” 而他的冷静,也让戈尔恰科夫将军心头的火焰慢慢地熄灭了,他也暗暗后悔自己在一个平民面前失了态。 “我只是一个将领而已,我的天职和义务就是为沙皇陛下打仗,我没有权力来讨论战争或者和平的问题。”他冷漠地回答了对方,“我也没有兴趣和夏尔·德·特雷维尔这样的人进行什么谈判,我宁可率领我的军队把他赶走。好的这就是我的答复了。” 正当他准备结束这场谈话的时候,米纳尔少校突然走上前两步,面对面地看着将军。这时候,他已经变得有些挑战性了,再也不见了刚才的恭敬。“我再说一次,请您不要因为个人感情而损害国家的利益了,阁下。否则,这真的会减少我们对您的尊敬的。” “什么意思?”将军气得暴跳起来。 “将军阁下,您的话我明白。不过,如果您没有权力进行和谈,为什么您不转达给有权力的人呢?”没有理会他的愤怒,少校继续侃侃而谈,“没错,您是一个军事人员,您无法干涉政治和外交,但是您至少有权力把这个信息上报,把情况交给有权力的人来判断,不是吗?” “要我上报给彼得堡?”将军瞪大了眼睛,“怎么?是想要让我也在他们面前出洋相吗?现在陛下恨透了那个混蛋,他怎么可能接受和这种人谈判?想都别想了!” “不管你们怎么看待特雷维尔大臣阁下,至少在目前,如果想要和谈的话,就必须要和他打交道不可。”米纳尔少校冷静地跟他转达了现实,“而且我认为,无论谈或者不谈,您必须要转交给彼得堡来判断,否则您就是失职了,不是吗?” 接着,在将军的注视下,少校又加大了音量,“将军,这场战争从一开始您就在场,所以您是最好的见证着,那么您应该就看到了,从开战开始,两边已经损失了多少兵力,流了多少血,又出现了多少悲剧?如今我们都在这种地方煎熬,为了什么呢?就为了克里米亚吗?不,法国对克里米亚毫无要求,也不想占有俄国的任何一寸国土,她只要维护自己的荣誉,那么既然这话的话,为什么这场战争非要继续下去呢?” 戈尔恰科夫将军瞪大了眼睛,看上去十分生气,但是却没有说出话来。 少校心里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点作用了,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对您,对俄罗斯来说,难道少死一些俄国青年不是更好吗?他们就是未来的希望!如果进行谈判的话,对俄国有什么损失呢?最差无非就是继续打下去而已,而最好却有可能让两国重归和平,您难道非要为了自己的一时之气而影响到国家的利益吗?将军,我们只需要您转告彼得堡一声而已,无论谈不谈,谈成什么样,您都不会承担任何的责任,相反,您是尽到了对俄罗斯的义务。” 将军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地站着。 他心里知道,对方说得很有道理,而且他身为俄罗斯军队的统帅,自然明白军队目前的困境和国家现在遭受的打击,也明白人民遭受的苦难,如果真的有机会能尽快结束战争,而且不必屈辱地投降的话,那么为什么不试试呢? 他确实讨厌特雷维尔,但是现在情况很明显,想要和平就不得不和他打交道。而且,如果真的能够媾和的话,那么就算不得不和他打交道,也不是不能付出的代价。 还是那句话说得对,就算没谈成,也只不过是战争继续下去而已,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可是那口气实在很难忍。 他想要拒绝,可是眼前突然就浮现出了之前倒毙在战场上的官兵们的样子,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了。 最后,他闭上了眼睛。 “好吧,既然这样,我会转达给彼得堡的,无论他们怎么处理,我都会遵命行事。” “您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米纳尔少校轻轻躬身向他致敬,“您的祖国一定会感谢您的,将军。” “哼。”将军冷笑了起来,“这就是你们要停战一个月的原因吗?确实够彼得堡打个来回了。对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感觉你不像个军人,倒像个外交官。” “哦,我就是特雷维尔。”这个人耸了耸肩,“很高兴我的臭味儿还没有熏到您。” 第二百七十章 两手准备 突如其来的话,让戈尔恰科夫将军一瞬间又呆住了。 “夏尔·德·特雷维尔?”他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对面的这个年轻人。 但是接下来,怒气骤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好啊!你这个狗东西,居然跑到我们这儿来了!”他的眼睛瞬间有些充血,胡子也颤抖了起来,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要抬手给这个混蛋一个耳光,“你是瞧不起我们俄国人吗?好,我就让你尝尝我们的厉害!” 不过,总算他还是有一点理智,不想失去贵族的风度,因而没有真打过去,只是他已经不想再和这个混蛋谈下去了,直接就想要喊卫兵进来。 然后,就在这时候,夏尔突然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将军,我理解您对我的观感不佳,不过还是那句话,请不要感情用事,影响到您的判断,可以吗?我既然亲自过来和您谈,那么自然就是尽了最大的诚意的……” 将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因为夏尔抓得很紧,所以他一时间没能成功,而这一番拉扯也让他没有喊出来。 而这时候,他终于已经恢复了一点点理智,然后就犯难了起来。 特雷维尔毫无疑问是眼下俄罗斯朝廷上下现在最为讨厌的人之一,但是他真的来到俄军的军营的话,还真是不好处置。 如果是俄国人和1813年一样打进巴黎,俘虏了法国皇帝和他的这帮宠臣们,那自然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可是现在,是俄国人在自己的家门口被打,处于完全的下风,那就不能够任性行事了。 再说了,特雷维尔是代表法国政府来克里米亚的,为的是和俄国人进行谈判,那么不管俄国人怎么讨厌他,都应该以必要的礼貌来对待他,扣押对方的谈判代表,这种事情足以让整个俄罗斯帝国的名誉毁于一旦,并且对岌岌可危的战争形势没有任何帮助。 他确实是法国皇帝的宠臣,也是现在法军总司令的孙子,但是就算扣押了他,也没办法让法国军队投降或者认输,相反这种行径反而会激怒到所有法国人,让他们更加下决心把战争进行下去。 说到底,现在俄国人局势不佳,实在没有随便行事的特权。 恐怕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这个可恶的年轻人才敢于就这样跑过来,然后大大方方地在自己面前暴露身份……一想到这里,戈尔恰科夫将军心里就更加愤怒了。 但是愤怒归愤怒,他此刻甚至不敢把卫兵叫进来,因为真要是把卫兵叫进来了,这件事恐怕就没办法瞒下去了,势必会传到整个军营里面,万一有什么士兵因为一时激愤对他来那么一枪的话,固然出了一口气,但是只会让形势变得更糟。 那么,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还是装作不知道有这个事情,继续把他当成法军过来的军使和联络官,他爱说自己是谁就说吧。 因为急速的思索,他的表情变得阴晴不定,不过他的表现自然也暴露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夏尔变得越发气定神闲起来。 “我很高兴您能够认清现实情况,先生。” 看到他这么得意的样子,将军的脸上又抽搐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叫人进来把他揍一顿的想法,“特雷维尔先生,如果你跑过来是想要笑话我们的,就请马上滚回去吧,我们俄罗斯人现在确实是面临困境,但是我们从来不怕任何困难,我们会和法国战斗到底的。” “我当然不是来笑话您的了,如果为了这种目的我就跑过来让自己冒风险,那我岂不是一个更大的笑话?”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先生,我亲自过来只是为了完成我的使命,尽快让我们两个国家取得和平。” 虽然他和皇帝陛下都是打定着继续耗下去看看俄国内乱的主意,但是他并不介意多对对方表露一些诚意,毕竟现在他确实需要一条和俄国人沟通的渠道。 “法国人为什么这么着急?”将军反问,“是你们的政府岌岌可危了吗?” “不,是我们已经达成了进行战争的目的!”夏尔仍旧微笑着,“事到如今,您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就告诉您吧,法国现在的状况很好,他的财政稳定,军队状况良好,他能够把战争继续下去,至少可以比俄国人进行得更久。” “哼。”戈尔恰科夫将军冷笑了起来,“既然这样那还谈什么?你们继续打下去直接进军彼得堡和莫斯科等着让我们俯首投降不就好了?” “这种气话您就不必说了,我们的力量足够继续打下去,但是不足以毁灭俄国,这一点我们是十分清楚的。”夏尔摊开了手,“而且,我们对俄罗斯作为一个强大的国家在欧洲存在,毫无恶意,也不希望排除俄国在欧洲大陆上的影响力,因为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积极因素。” “你又想要用花言巧语来诓骗我们了吗?”戈尔恰科夫将军没有相信他的话,“我告诉你吧,这种话对为我们来说没用。” “语言确实胜不过行动,但是我们也确实在为和平而努力不是吗?”夏尔反问,“和平需要我们两方的努力,如果谈都不谈的话,那么我们怎么去结束这场战争呢?” 将军紧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虽然他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是现在他已经对法国这群人无法寄托信任了,所以很难相信对方的话。 不过,就算再怎么讨厌对方,俄国需要尽快和平这一点是不会错的,现在看来,和谈确实需要和这个年轻人打交道。 哎,我管那么多事情做什么?让彼得堡为这件事头疼吧……反正这种事情又不归我管。 蓦地,将军只觉得心里有些倦怠,毕竟和这种人打交道确实太费精神了,他巴不得早点把这个人赶走,眼不见心不烦。 “好吧,好吧!既然你都滚过来了,那我就帮你转达给彼得堡吧!”他没好气地冲着特雷维尔大喊,“然后我们就等彼得堡的回音吧,如果他们同意了,会有人过来和你进行这该死的和谈的!现在,你就给我滚回去,我再也不想在这里看到你了,而且我也没有办法保证你的安全。” “如果完成了我的使命,我会离开的,这您放心。”夏尔仍旧还是从容不迫,他又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衣兜,然后又从里面掏出了一封信,“这是我国皇帝陛下写给贵国沙皇陛下的亲笔信,还请您让使者交给贵国的宫廷。嗯,这封信当然是国家机密,所以请您和您的使者都保密,谢谢。” 又来这一套了。 将军忍不住在心中冷哼,不过,两位皇帝之间的信件,他当然是没有理由拒收的,所以一把抄过了这封信放进了他自己的衣兜里面。 “我会让人送给彼得堡的。” “那么,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夏尔点了点头,“将军,说实话,我之所以以身犯险,也就是为了让您看到我们对和平的诚意和决心,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向您表明,现在,随着形势的变化,我们双方所面对的矛盾都会有惊人的转移……” “什么意思?”将军反问。 “现在,我们已经进行了长时间的战争,而这场战争当中我们已经达到了目的,所以我们已经要考虑战后的情况了,而对我们来说,战后如果欧洲是某个国家一家独大的话,肯定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情况。”夏尔不慌不忙地解释着,“而对贵国来说,不得不说贵国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太乐观,财政窘迫,军事损失极大,这肯定会削弱贵国政府的力量……而更让人忧心忡忡的是,随着军事上的损失,政治上贵国政府也会面临国内的危机,至少镇压力量会被削弱,那些反对分子恐怕会趁机生事。” “这种局面不就是你们造成的吗?”将军没好气地反问,“而且,我们俄罗斯人忠君爱国,在你们这些侵略者面前都会团结在沙皇陛下的周围,绝对不会破坏政府赢得战争的努力,相反,他们只会对你们背信弃义的行为充满了愤怒,这种愤怒迟早会让你们法国人得到报应的。” “随您怎么说吧。”夏尔耸了耸肩,并没有把对方的这种大话放在心上,“总之,我想您自己也看得到,现在贵国需要和平,需要一个安抚国内的和平。而彼得堡更应该看到目前的形势……我只想您提醒一下沙皇陛下,能够威胁他安全的人决不在西欧,而是在俄罗斯境内,我们绝无毁灭俄国或者罗曼诺夫家族国祚的意愿。” “国内现在很安定……”戈尔恰科夫将军刚想反驳对方,突然脑中灵光了一下,“你是在暗示什么吗?还是说你们得到了什么消息?” “不,我只是提供一个建议而已,这个建议是基于常识而不是基于我知道什么消息。”夏尔摇了摇头,然后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毕竟,查理一世和路易十六都是被他们的子民谋害的,而不是被外国人。哦,还有彼得三世和保罗一世。” 戈尔恰科夫将军紧皱眉头,显然被对方的讥讽弄得心里盛怒。 但是他现在也知道,怒也没用,更何况,这个年轻人所说的话,也许确实有些道理,毕竟前线如此巨大的损失,而且一直在丧师失土,一定会侵蚀政府的实力,败坏政府的信誉,而那时候,国内政府所面临的压力肯定会更大,一定会有某些心怀不满的叛乱分子趁机闹事。 虽然在特雷维尔面前说了大话,但是他可不敢真的打包票俄国人民个个忠君爱国。 “俄国人的事情,我们俄国自己能够解决,不劳你费心。”最后,他冷淡地回答。 “好的,既然您这么说,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希望沙皇陛下和贵国政府能够听进去我的谏言。”夏尔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那么我们回到这个休战协议吧,在休战期间,贵军可以派驻联络官来到我军监督停战,我军也要求得到同样的便利,您看着不过分吧?” 戈尔恰科夫将军心里清楚,这里所说的联络官,所负责的绝不仅仅限于监督停战而已,同样还是准备作为和谈的先导。不过,他倒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吧,就这样吧。”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现在,请您离开我的视线吧,我真的不想多看你一分钟了!” “那么,再见,阁下。”夏尔躬了躬身,礼节备至地离开了对方。 …… 当夏尔回到法军的营地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当天的晚上了,而特雷维尔元帅当时也没有休息,马上把夏尔召见了过去。 “和那边谈得怎么样?”一见到夏尔,老人的脸上露出了喜色,但是马上回复了平静。 虽然表面上他显得镇定和从容,但是心里的担心却怎么也无法完全掩饰住,而这也让夏尔心里生出了感动。 “谈得挺顺利的,戈尔恰科夫将军是一个理智行事的人,他听得进道理,并且已经准备为我们架起对彼得堡沟通的桥梁了。”他低声回答。 “俄国人在得势的时候飞扬跋扈,只有在被打了之后才听得进道理。”特雷维尔元帅冷冷地说,“现在他们内忧外患,只能讲道理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夏尔笑了起来。 他是拿俄国国内的反贼来吓唬沙皇,逼迫沙皇尽快做出让步和他和谈,而这一手确实管用,至少目前戈尔恰科夫将军不反对和谈。 “俄国人现在开始动了,但是我们得给他们加把劲,不能让彼得堡一直犹豫下去。”特雷维尔元帅继续说了下去,“这个月反正我们什么也做不了,那就停战吧,不过……只要等到开春,如果俄国人还是没有回复我们的话,我们就发动攻势,继续给他们施加压力,直到他们终于肯和我们好好谈为止!” “好的,我也认为我们确实应该做好两手准备,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俄罗斯人的理智上面。”夏尔马上附和了爷爷,“有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可以充分利用足够我们把更多重炮和炮弹运过来了,到时候天气转好,我们就用大炮开路,打下塞瓦斯托波尔!我想,只要我们取得这样的胜利,那么这就足够触痛整个沙皇政府了。” “是的,那个见鬼的要塞,一定要在和平到来之前落入到我们手里,我一定要让它变成我的战利品。”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嘶哑了,显然这座他几次强攻也没有打下来的要塞,在他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块垒,非要强行把它打下来才甘心。“我倒希望那位沙皇陛下不要那么轻易点头了,不然我都不好找借口来发动新的攻势了!” “沙皇总是会犹豫两下的,毕竟他们需要时间才能够体会到他们已经走投无路的现实。”夏尔冷笑了起来,这笑容当中带上了一点残酷和嘲讽,“希望那时候不要为时太晚,否则的话我们还真不知道该跟谁打交道了啊。” 就在第二天清晨,虽然天气依旧阴沉,寒风肆虐,但是俄军的营地当中也出现了一点点的骚动,几个穿着厚厚大衣的使者策马狂奔,一路向北疾驰而出,然后消失在了无边的荒野当中,他们将会带着他们的使命,经过一个个驿站、城池和要塞,越过广袤的国土,前往彼得堡这个帝国的中心。 第二百七十一章 阴云 在戈尔恰科夫将军的首肯下,俄军和法军以极快的速度达成了暂时休战的协议,两支军队将利用这个难得的时机来舔舐自己的伤口,收容那些不幸被俘的袍泽,克里米亚半岛上原本激烈的战场突然陷入到了难得的平静当中。 虽然天气恶劣,让两军的官兵们都不胜其苦,但是暂时的休战却让这种天气变得不那么令人忍受了,除了必要的警戒部队之外,人们纷纷中止了作战任务,在自己的营地当中休息,享受难得的闲暇而且不用面临生死危险的时光。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戈尔恰科夫将军的报告也经过使者们一个一个驿站的传递,最终来到了俄罗斯帝国的神经中枢当中。 如今还是隆冬时节,所以相比于克里米亚半岛,彼得堡还要更加冷一些,最近以来降雪连续不断,气温也随之变得极低,哪怕是已经习惯了严寒天气的本地人,仍旧对最近的天气抱怨连连。 他们抱怨的并不仅仅是天气而已,最近一直升腾的物价和越发混乱的治安形势也成为了居民们抱怨的事项,从秋天开始,物资短缺的现象就十分严重,高腾的物价折磨得普罗大众们苦不堪言。 而一切问题的根源,就是这场已经进行了长时间的战争,正是因为战争,大量物资被征调运往了前线,供应给首都的粮食和其他物资都出现了短缺;正是因为战争,大批军队和预备役人员也被调去了前线,结果各地的治安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降,对于俄罗斯人来说,战争已经开始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造成了恶劣影响。 如果前线的战事一切顺利的话,这些已经付出的代价倒还能算是可以接受的代价,可是现在前线传来的消息却没有办法让这些居民们感到安慰。 自从战争爆发以来,虽然最初俄罗斯军队在对土耳其的战场上取得了优势,一度打进了瓦拉几亚公国境内,但是在几番鏖战之后,因为土耳其军队退入到要塞当中拼死抵抗,所以大军进军的脚步被迟滞了,他们围攻这些要塞,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结果却战果寥寥。 如果说这样的结果就已经算作是不如人意的话,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可以说是灾难了,是俄国和土耳其开战后不久,西欧列强突然开始武力干涉,先是法国人然后是英国人,纷纷对俄罗斯发布最后通牒然后宣战,虽然他们的借口是维护近东的和平,但是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在刻意找借口,只是为了压制俄国人。 他们的做法自然而然地在俄罗斯引发的愤怒,一时间群情激愤,人们纷纷要求和英法一绝死战,而且人人都十分自信,他们都认为曾经击败了拿破仑的俄国大军可以毫无悬念地击败这些卑鄙的敌人。 可是当战事步步进行下去之后,人们心中的盲目自信逐渐就消失了,因为俄军遭受了一次次的挫败,先是在瓦拉几亚,然后在敖德萨,最后英法联军居然直接在克里米亚半岛登陆了。 接着,这些入侵者一路进军,并且几次击败了迎战的俄军,一路进军到了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城下,并且围困住了要塞,虽然他们几次对要塞的进攻都被要塞的守军以莫大的牺牲精神强行抵挡住了,但是俄罗斯帝国的挫败却是确定无疑的了。 偌大的一个国家,居然被远道而来的西欧入侵者打到了家门口然后被压着打,这着实让高傲的俄罗斯人心里十分愤怒难受,而这场战争所带来痛楚也变得更为难受了起来。 而这时候,前线的消息也慢慢地传到了后方,士兵们所面临的巨大伤亡和遭受的巨大痛苦也被后方人民所熟知,更加加剧了各地人们心中的痛楚。 对于这些居民们来说,眼下他们自己在忍受着战争的折磨,而他们的子弟兵现在就在前线受苦,他们不能不对此感到痛苦和抱怨。最开始他们支持战争的那种狂热已经在生活的痛苦面前消失了,眼下人们只是以一种麻木的态度来看待战争而已,每个人都希望它早点结束。 而在城市每个角落的阴暗处,都有人在暗中宣传,之所以战争要落到这个地步,之所以俄罗斯要蒙受如今的耻辱,正是因为沙皇和他的政府的失误和无能,正是因为外交上的失误,所以俄罗斯才会面临在欧洲大陆上四面楚歌的窘境;也正是因为政府的无能,所以军队的装备和供应条件才会大大劣于入侵者,让前线的士兵们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随着战事越发变得不利,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这样的宣传在有心人的推动下,犹如烈火一样传遍了整个城市乃至整个国家,愤怒的烈焰开始在许多人心中燃烧。 而这股阴暗中的烈火,此时当然还没有办法烧到冬宫当中,身处这座奢华宫殿当中的沙皇尼古拉一世陛下,还可以以他至高无上的身份号令整个帝国,尽管他已经感受到了这个冬天无比的寒意。 此时的沙皇陛下,正在自己寝室旁边的小会议室当中接受两位大臣的觐见。 尽管这个房间金碧辉煌,尽管壁炉正在熊熊燃烧,将温暖送到房间的每个角落,然而三个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犹如冬雪降临一般。 而就在窗外,冬宫面前椭圆形的广场杳无人迹,寒风在这片空旷的场地当中呼啸扫荡,更加加重了这种萧瑟之情。 在如此阴沉的沙皇陛下面前,两位大臣谁也不敢说话,冰冷的沉默在持续,但是谁都知道,仅靠沉默是解决不了目前帝国正在面临的危机的。 “对法国人最近的提议,你们没有什么看法吗?”也许是对大臣们的沉默感到不耐烦了,沙皇陛下终于开口了。 眼下,这位沙皇虽然穿着一身军礼服,但是起色看上去却十分不佳,他高大的身躯有些佝偻,而且也许是因为经常熬夜的关系,他的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身形变得消瘦了不少,眼角也布满了皱纹。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正折磨着俄罗斯帝国,也在折磨着沙皇陛下的精神和身体,而且谁也不知道这份痛苦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以什么方式解脱。 “陛下,我们应该尽快谋求和平了。”沉默了片刻之后,一位穿着外交官礼服的中年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尖利,因而吐字十分清晰,而且带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我认为既然法国人提出这样的建议,那么就是一个好机会,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尽快媾和,让这场徒劳无益的战争早点结束,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无妨。” 这个中年人名叫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戈尔恰科夫,他和眼下克里米亚的俄军司令官戈尔恰科夫将军堂兄弟关系,作为帝国的名门贵族家庭,戈尔恰科夫家族自然也高居于朝堂,这位戈尔恰科夫先生进入了帝国的外交界,而且仕途亨通,不过因为为人心直口快,所以他也经常惹怒他的上司们,惹来无妄之灾,最后仕途别耽误了许久。 在之前,他曾经在奥地利使馆工作,他反对俄罗斯帝国和奥地利走得过近,认为这个虚弱的奥地利根本无法给俄罗斯带来任何帮助,只能拖累俄国,而这就惹怒了外交大臣涅谢尔罗迭阁下。 也许是因为自己身为德意志人的缘故,这位大臣素来亲善普奥,并且认为同为君主制的普奥两国是沙皇俄国的天然盟友,也正是他在1848年力主沙皇陛下出兵匈牙利,为奥地利帝国镇压了匈牙利的叛乱,解除了空前的危机。事后看来,这个决定倒让沙皇后悔不迭,因为奥地利人根本没有感念俄国人当时的恩惠,反而和英法走得更近。 受到大臣敌视的戈尔恰科夫被派到了小国担任公使,不过他毕竟出身名门而且才华出众,所以还是被沙皇陛下记在了心中。 这位公使也并没有因为被投闲置散而销声匿迹,他旗帜鲜明地反对当前俄罗斯的外交政策,并且几次提醒沙皇不要冷落法国,不要和西欧国家疏远,更加不要贸然发动战争以免落人口实,然而他的谏言都没有起到作用,沙皇君臣自信满满地发动了战争,一心认为战争将会局限于俄国和土耳其之间,西欧大国不会为了帮助声名狼藉的土耳其人而和俄罗斯兵戎相见。 然而,他们的如意算盘最终还是落空了,西欧大国最后还是发动了对俄国的干涉战争,而这对俄国来说不啻为一场巨大的灾难。 在英法两国和俄国开战之后,他被沙皇陛下召回到了彼得堡,并且被当做了外交顾问来咨询,这是他仕途的一大进步,而对他来说,祖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得到这种进步,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而且,他也依旧在沙皇陛下面前直言不讳,他认为效忠君王最重要的就是应该如实地提供自己的看法,不能为了讨沙皇陛下的欢心而曲意逢迎。 和往常一样,他的话刺痛了沙皇陛下,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不反对和英法两国媾和,不过他们是否值得信任?”就在这时,外交大臣涅谢尔罗迭开口了,已经老态龙钟的大臣说话有气无力,因而吐字有些模糊,“别忘了,他们惯常说假话,如果他们只是用谎言来进行试探,我们就不应该投入太多精力。” “如果因为畏惧他们的欺骗就不肯和他们谈判的话,那么我们到底该怎么去结束战争呢?”戈尔恰科夫大使反问了大臣阁下,“阁下,现在的情势下,我认为我们已经没有多少选择了,就算是和一群骗子手打交道,也必须奉陪到底。” 如此不客气的话,让涅谢尔罗迭阁下有些不高兴,不过他并没有发作,只是黯然垂下了视线。 让俄国被拖入到和英法两国的战争当中,诚然将是本届政府的最大污点,虽然不能说全部都是他的责任,但是身为外交大臣,他自然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自从沙皇陛下将一贯和他唱反调的戈尔恰科夫召回到彼得堡开始,涅谢尔罗迭大臣就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即将结束,他是时候去准备退休的生涯了。 所以,他已经无暇去生气,就连参加国务会议也只是没精打采地旁听。 不过,即使如此,这个已经为帝国政府效忠了半个世纪的老人,在沙皇陛下面前,仍旧想要尽最后的义务。 “如果我们乞求和平的话,那么和平就永远不会到来,我们必须让法国人知道我们不害怕继续下去。”他低沉地说,“陛下,法国人是在试探我们。” 两位大臣的视线,瞬间就集中到了沉默不语的沙皇陛下身上,等待着他的裁断。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决议 被两位重臣注视着的沙皇陛下依旧沉默着,他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因而也透出了一股巨大的压力,让两位重臣心里都噤若寒蝉。大臣们都知道,陛下这副表情的时候,正是他最为生气的时候。 如果不是因为形势已经如此败坏的缘故,他们也不会在这种场合下还侃侃而谈,刺激陛下已经不堪重负的神经。 时间慢慢地流逝着,两位大臣屏气凝神,等待着陛下的裁断。 而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此刻沙皇尼古拉一世陛下,在平静的外表之下,确实内心波涛汹涌,愤怒至极。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他所倚重的两位外交官,虽然表面上有所分歧,但是在本质上,都是明显地支持和法国人媾和,所争议的只是采取何种节奏和态度而已,而这就明确地表明了,即使他的大臣们,也对战争的胜负毫无信心了,宁可早日媾和结束战争。 一位君王是很难接受战败的耻辱的,更何况是俄罗斯的沙皇?罗曼诺夫家族的历代先皇们,历经艰辛,不知道花费了多大的代价,披荆斩棘最终把一个小小的莫斯科扩张成为了一个横跨亚欧大陆的超级大帝国,武功是如何之盛? 他的祖母叶卡捷琳娜大帝东征西讨,把一个个敌人打得丢盔弃甲最终威震欧洲;他的哥哥亚历山大一世继承了先辈的功业,在最为艰难的困境当中击败了拿破仑的入侵大军,最终成为了欧洲的解放者……而现在,身为一个打了败仗的沙皇,他将如何面对这些先皇们? 这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败仗而已,这是俄罗斯帝国自从立国以来的空前惨败之一。西欧强国无视了俄国人的威名,强行登陆到了俄罗斯的国土之上,进攻他的军队,围攻他的要塞,一路把俄军打得节节败退,这不仅仅是欺凌了俄罗斯,更进一步地是刺痛了沙皇本人的自尊心。 眼下,他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了整个欧洲的笑柄,在面临的惨败面前不得解脱,也正因为如此,沙皇陛下处于他有生以来最为低落最为愤怒的时刻。 更加让他愤怒的是,在如此恶劣的形势之下,他平素所依仗的那些傲慢自大的大臣们居然一个个都毫无主意,只能看着帝国节节败退而一筹莫展。他们平素被自己如此优待,得到了那么多的奖赏、荣典和勋位,结果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居然就百无一用,只能劝着皇帝赶紧和敌人求和! 然而,尽管心里犹如怒海狂涛,但是沙皇陛下知道,发泄的话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反而只会让形势更糟,并且让人讥笑自己的惊慌失措,所以他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压抑住了心中的愤怒。 “如果要和法国人媾和的话,那么我们如何保证他们的诚意?”沙皇陛下不想和这两位大臣兜圈子的了,于是直接说了出来,“还有,法国人之前提出的条件,我们应该做出何种还价?” 沙皇陛下此言一出,两位大臣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因为陛下的意见不同程度上支持了他们的论点,外交大臣涅谢尔罗迭阁下看到了陛下在顾虑法国人的诚意,而戈尔恰科夫则注意到了陛下终于在实际考虑和法国人和谈的问题了。 “法国人虽然蛮横无理,但是他们毕竟还是可以打交道的人,他们也明白战争如果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对他们并无多少好处。”戈尔恰科夫大使马上继续向陛下解释,“实际上,最为记恨我们,最想要打击我们的是英国人,因为英国人想要保卫他们的印度,想要守卫那些大英帝国最为重要的资产,把我们打倒对他们极为有利;可是对法国人呢?打倒我们对法国有什么好处?法国人无法从俄国人这里抢到任何东西,他们的努力只是为了巩固英国人的优势!如果我们真的全面退出了欧洲,那么接下来的欧洲就将成为英国人的游乐场了,难道法国人乐于看到这种情况吗?不,我相信,任何有理智的人法国人都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的,因为这就意味着法国自己的利益也没有办法在战后得到伸张。” 接下来,他突然放低了声音,“实际上,从前线送过来的报告,有一点很值得注意,夏尔·德·特雷维尔很明确地说了,他们不想要看到一个被英国人独霸的欧洲,他们也绝对不乐意做英国人的仆人。我觉得,虽然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宠臣们都是一群怙恶不悛的混蛋,但是他们的话在这方面意义来说反而很有道理,因为越是这样的野心家和恶棍,越是不会愿意屈居于他人之下……” “那么,你的意思是,法国人的和谈诚意是十分确切的?”在他解说的时候,沙皇陛下一直都沉默地倾听着,直到他说完之后陛下才反问,“这一次我们可以相信他们确实不想做英国人的走卒?” “路易·波拿巴想要博取威望,想要得到军队的效忠和拥护,也想要打破旧体系对法兰西的桎梏,这一切目的他已经得到了,我看不到他继续战争的理由。”戈尔恰科夫笃定地回答,以便给这位君王以信心,“所以,陛下,现在时机已到,我们尽快和法国人和谈吧,只要法国人和我们媾和成功,英国人孤掌难鸣一定也会寻求媾和,到时候这场战争就可以结束了,我们也可以解除现在帝国面临的危机……” 沙皇陛下垂下了视线,显然陷入了思酌当中。 “我不反对和法国人进行谈判,可是我们真的能够答应他们的条件吗?”一直没有说话的外交大臣涅谢尔罗迭阁下突然插言了,“如果我们不能答应他们的条件,和谈就肯定会被延长,直到某一方取得更大的优势为止。” 外交大臣的话,让原本热切的戈尔恰科夫一时也犯了难。 是的,在之前,俄国就已经和法国进行了初步的外交接触,互相寻求停止战争的条件,然后当听到了法国人提出的条件之后,俄国政府迅速地就中断了谈判。 在那次秘密接触当中,法国政府要求俄罗斯帝国把之前占领的多瑙河口和比萨拉比亚南部的领土割让给摩达维亚公国,把高加索的卡尔斯地区归还给土耳其帝国,并且声明完全放弃俄罗斯帝国对土耳其境内的东正教徒们的保护权。 同时,俄罗斯帝国还需要承认塞尔维亚、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等等斯拉夫国家的宗主权仍归土耳其,由列强共同保证他们继续属于土耳其的领土范围之内;更有甚者,法国还要求俄罗斯将黑海整个中立化,要求俄罗斯允许土耳其禁止各国军舰通过扼守着黑海通入地中海的两个海峡(这个各国当然也就是指俄国,也即是让俄罗斯军舰不得穿行到地中海当中),同时还要求禁止俄国在黑海沿岸建立或保有任何兵工厂和海军基地等等设施…… 种种条件极为苛刻,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丧权辱国,所以在第一时间点燃了俄罗斯君臣的愤怒,沙皇陛下马上中断了谈判,宁可和英法联军打到底。 然而,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交战之后,俄罗斯帝国的君臣们无奈地发现,他们也许将会面临着军事上的可怕失败。 军事上的失败,也就意味着政治和外交上的失败,更进一步,也就意味着帝国在谈判桌上的底气会变得更加不足,再也没有任何能力能够逼迫对手做出谈判上的让步了。 想要答应这些屈辱的条件,沙皇陛下心有不甘;可是如果继续打下去的话,沙皇陛下又对战争的前景不甚乐观,因而他此时的心情极为纠结,简直有点无所适从。 “如果答应这样的条件的话,沙皇政府的颜面就将当然无存。”眼见无人反驳自己,外交大臣涅谢尔罗迭阁下继续说了下去,他的语气十分冷静,但是却在揭露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国民将会怎么看到陛下和政府?又将怎么看待帝国所遭受的空前失败?这将会对帝国政府本身造成巨大的冲击。” 戈尔恰科夫的脸瞬间涨红了。“难道这不是应该让那些把帝国贸然带入战争的人们来负责吗?大臣阁下,如果不是您当时的力主的话,帝国就不会如此轻易地陷入到了和英法两国作战的窘境里面,如果说战争的失败会让政府的威望受损的话,那么阁下,至少您是毫不冤枉的!” 如此毫不留情的话,十分符合戈尔恰科夫素来直言不讳的个性,而这却让涅谢尔罗迭瞬间铁青了脸,他浑身都颤抖了起来,显然,这话无异于是在指控大臣误国。 “好了,之前的事情不用再谈了,谁也不会希望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在两位大臣发生争吵之前,沙皇陛下打断了他们的话。“我们现在是要解决现实的问题,纠缠过去有什么意义?” 他之所以打断,倒不是因为他现在还特别重新涅谢尔罗迭大臣,纯粹只是为自己也解脱责任而已,毕竟如果细究的话,让俄国贸然卷入战争,肯定最大责任人就是他——而这正是沙皇陛下难以面对的事情。 “好的,陛下。”戈尔恰科夫大使点了点头,他心里也自知自己说得过头了。 气氛一下子又被冻结了下来。 沙皇看了看戈尔恰科夫,发现他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叹了口气。 “好吧,还有什么话就说吧。” “陛下,我知道,法国人的谈判条件十分苛刻,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屈辱,但是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战败者就一定会蒙受屈辱,只不过看程度大小而已,现在我们形势不利,我们不得不做出某些让人难受的让步,免得让现在已经十分艰难的形势进一步恶化。”得到了允许之后,戈尔恰科夫终于说了出口,“如果我们现在媾和,我们会面临屈辱,可是如果我们一直打下去,我们会面临什么?您现在一定会收到许多报告,告诉您现在民心同仇敌忾,想要为保卫您和帝国而战,可是陛下,您不要被这些官员们给骗了!现在战争已经给国民的生活带来了太多不便,而战况的失利更加让人怨声载道,如果情况持续的话,形势只会更加糟糕……您想想看,如果有什么野心家或者暴乱分子趁着这个时候来进行什么煽动的话,那么后果会如何?比起些许让步来,国内的动乱才是最为可怕的啊!” 他的陈词慷慨激昂,充满了一腔热情,但是在沙皇陛下听来,却无疑像是最为刺耳的轰鸣,毕竟没有一位皇帝愿意听到这些东西。 可是,事到如今,不承认现实又有何意义呢? 国内的纷乱情况,他当然也收到过无数报告,所以他自己也忧心忡忡,因而他知道戈尔恰科夫的谏言是极为正确的。 可是,正确却不意味着它讨人喜欢。 无论是从帝王的尊严,还是从个人的威望来考虑,他都是不愿意让自己去向英法两国屈膝求和,这个屈辱太难受了,不到绝望的地步,他根本无法让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就像一个已经亏了大钱的赌徒一样,哪怕心里清楚继续赌下去自己有可能会更加走投无路,但是心中的侥幸心理仍旧让他期待着某种奇迹能够发生。 “情况并不像您说得那么糟糕,至少我们还可以再支撑一段时间,看看情势能否有更多变化。”最后,他嘶声说,“也许法国人现在也难以支撑了,他们会慢慢降低他们的要价的。” 这番话让戈尔恰科夫心里十分失望,正当他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沙皇陛下又开口了。 “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您去负责和特雷维尔谈判吧。”皇帝陛下抬起头来,又既带有无奈又带有期许的眼神看着戈尔恰科夫,“帝国需要您的热情和雄辩,去为俄罗斯争取更多利益吧。” 一边拖延一边谈判吗?果然最后关头还犹豫不决啊……戈尔恰科夫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任命十分重大,某种情况下也可以说是升迁,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悲还是喜。 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重任在肩,而且必须扛下去,因为俄罗斯需要自己。 “好的,陛下,但愿上帝让我不辱使命。” 第二百七十三章 志得意满 在听取了两方面的进言之后,俄罗斯帝国的尼古拉一世沙皇陛下终于迟疑着决定和法国人进行和谈了,他并不怎么信任法国人提出和谈的诚意,但是却又希望能够尽快结束战争,所以只能带着将信将疑的心态进行和谈。 同时,作为俄罗斯帝国的沙皇,他又很难鼓起勇气来接受自己的国家在战争当中落败的现实,毕竟这将会成为罗曼诺夫王朝两百多年来最大的污点之一,他实在无颜以这种姿态面对先辈和兄长的在天之灵。 所以,无论情况有多么糟糕,在他的心灵深处仍旧有一个暗暗的企盼,希望上帝能够保佑自己一次,让法国人和英国人突然因为某些突发性的事态而停止这场战争——就好像俄罗斯在彼得三世上台之后突然结束了七年战争,让已经山穷水尽的普鲁士最终成功翻盘的戏剧性事件一样。 也正是在这两种心态的驱使下,沙皇对和谈的心态更为犹豫,不愿意在谈判桌上做出太大的让步,宁可先再观望一下,等待形势的好转。 而沙皇陛下的这种心态,毫无疑问也让他选定的谈判特使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戈尔恰科夫先生忧心如焚,因为在他看来如今帝国的国内外形势已经是危如累卵,帝国已经在这场战争当中消耗了太大的力量,甚至可以说接近筋疲力尽。如今,到处都潜藏着危机,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面临着险恶的形势,比较起来甚至可以说国内的形势要更加可怕。 帝国已经在战争当中消耗了太大力量,而屡战屡败的现实又让帝国政府愈发令人失望,这两个现实不可避免地就会让那些原本就对帝国心怀不满的人们变得愈发危险,因为他们已经有了民意基础,持续下去的话足以动摇帝国的统治。 毕竟,夏尔·德·特雷维尔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外国人是灭亡不了罗曼诺夫王朝的,只有国内的叛乱才可以——那些死于非命的沙皇们,都是被国内的叛乱者们所杀死的,没有一个人死于外国人之手。 而罗曼诺夫王朝从来不缺乏铁杆的反对者,这些反对者甚至有一大帮人就是本应该身为帝国支柱的贵族们,这些贵族们一边享受着帝国政府为他们提供的特权和荣华富贵,一边却又认为帝国政府堕落得不可救药,应该尽快终结掉沙皇的专制统治,将自由赐给每一个俄罗斯人。 这些贵族们十分危险,因为他们有钱有势,而且富有号召力,而他们所拥有的特权更加给了他们行事的便利。1825年的十二月党人们发动的叛乱,就是最有利的证明。 十二月党人虽然当时被镇压了,但是无论是沙皇还是戈尔恰科夫自己,都知道在帝国的贵族阶层当中,这群人的同情者大有人在,只是因为帝国的强力镇压所以才暂时偃旗息鼓隐身幕后而已,而他们的蛰伏让他们变得愈发危险,因为他们在积蓄力量,吸取教训,下一次的叛乱肯定要更加剧烈。 比较起来,甚至可以说国内暗藏的反对者们比克里米亚明火执仗打过来的英法联军更加危险,因为英法联军只想要逼迫帝国妥协,他们愿意继续承认帝国的存在;而那些反对派的贵族们却希望帝国整个地被摧毁掉,以便实现他们的政治理想。 也正因为如此,戈尔恰科夫审时度势,认为局势不能再进一步地恶劣下去了,否则帝国将会面临更加沉重的国内危机,必须尽快地和英法两国和谈,让流血不止的伤口赶紧止血,也让帝国可以更加从容地面对那些潜藏在阴影当中的国内反对者们,必要时甚至可以以血腥的方式镇压。 所以他对沙皇陛下现在的犹豫心态十分不满,对他暂时拖延观望的谈判方针更加反对,可是身为陛下的大臣,他不得不依照陛下的指示进行谈判,无法越雷池一步。 就这样,带着忧心忡忡和无可奈何的心情,他带着自己的随员们踏上了前往南方战场的旅途,只能在心中祈盼一切都还来得及,帝国政府能够在可怕的事件爆发之前就和英法媾和。 相比于他内心里的忧心忡忡,远在千里之外的克里米亚半岛,此刻却显得风平浪静。原本暴烈的风雪此时已经变得平静了不少,而原本激烈交战着的两支军队,也已经因为最近生效的休战协定而暂时偃旗息鼓,枪炮的轰鸣也骤然停歇。 这是一个让两军官兵惬意的和平时光,不过它也注定只是短期的时光,在平静的表面之下,也潜藏着骇人的风暴。 这场风暴的核心就在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城下。 枪炮的轰鸣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列车汽笛的轰鸣,从铁路建好之后,每天都有列车在路上来回穿行,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甚至让许多之前从未见过列车的俄军士兵也好奇地注视起来。 然而,即使最为愚昧的要塞守军也能够看出来,这种新玩意儿正在以可怕的速度加强着法军前线军队的实力,无论运送过来的是补给品还是武器。 实际上他们的视线还没有办法看到敌军后方的全貌。经过了数个月的努力,沿着联军主要的海上补给基地巴拉克拉瓦港口,直到塞瓦斯托波尔要塞之下,到处都是一片繁忙,在工程师和工人们的努力下,虽然有恶劣天气的阻挠,但是他们还是修建了一条简易的铁路线,也让要塞下原本陷入困顿的法军士气为之大振。 大量的越冬物资被呼啸而来的列车送了过来,供应状况顿时为之好转,而更让他们振奋的是,一门门新式重炮被舰船也运送到了前线,成为了前线军队最为有力的补充。 短暂的休战时期,也给了联军趁机大肆调兵遣将顺便补充武器的最好时机,在帝国大臣亲临前线督阵之后,工程师和工人们更加卖力,终于让原本就已经接近完工的铁路最后建成,而这条仅有三十多公里长的铁路也让夏尔和特雷维尔元帅心中更加笃定,认定本方的胜利已经不可逆转。 此时,夏尔带着自己的随从们视察铁路终点站,看着一群群士兵和工人们从列车上卸货。 气候依旧寒冷,但是他却心情甚佳,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还走到了卸下来的货物旁边,仔细地检查着这些来之不易的物品。 最吸引他视线的,是那些一根根藏在长长的箱子当中的炮管。 为了方便运输,重炮都是被拆卸下来装运的,炮管和炮架以及炮弹都被装载在了不同的箱子里面,而炮管自然是大炮的灵魂所在,被得到了最为妥善的保管措施,里面塞满了干草作为填充,而粗长的炮管则隐身其中,含铜的材质让它们泛出青黑色的光线,犹如是潜藏在草丛里面的巨兽一样。 夏尔忍不住伸出手来,摸到了一门大炮上面,炮身十分光滑,只有在触碰到底部之后才因为那些标识着型号和产地的铭文而变得有些粗糙,此时的气候寒冷,金属的炮身贪婪地吸收着人类身体上的热量,让夏尔感受到了一股慑人的寒意。 不过在寒意之外,他又感受到了一种由衷的自豪,因为这些重炮,除了原本的国营军工厂之外,许多是吉维尼的工厂制造的,也是兵工厂的产品当中现在最有威力的武器之一。 经过了他数年的培育和精心扶持之后,他的那些兵工厂规模已经逐年扩大,产品的种类和技术含量也愈发提升,现在已经可以制造代表着火力最顶端的大炮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场地内堆积如山的物资和武器,看着繁忙的士兵和工人们,忍不住兴起了一股志得意满的感觉。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弹雨所构成的风暴将会席卷整座要塞,而那将是塞瓦斯托波尔要塞面临的空前劫难,曾经在这里受挫了多次的法军,这次将会有夺取荣誉的最好机会。 “我想您应该已经见识到英法两国联合起来的威力了吧?”在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忍不住也有一点炫耀的欲望,于是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人。 接着,他抬起手来,指向了那些堆积如山的物资,“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我们达成自己的目的。” 在萧瑟的寒风当中,理查德·冯·梅特涅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当然听得出来,在夏尔“没有任何力量”的话当中所隐含的威胁。 而且更让他心中不爽的是,这种威胁,和现实已经相差无几了。 确实,面前他所见到的一切足够可怕,英法两国联合在一起,在数千里之遥的地方已经抢到了完全的制海权,并且利用他们无比强大的财富和实力供应着庞大的军队,电报,铁路,蒸汽船,种种现代科学所发展出来的智慧结晶武装着他们,让他们可以从容不迫地和俄罗斯这样的帝国搏斗,而他们现在甚至可以集结起如此强大的火力。 他是和几位武官一起过来的,而在此刻,他们都已经心悦诚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确实无话可说。 在克里米亚英法联军占尽优势,如果英法联军在威尼斯,在的里亚斯特登陆呢?对他们来说只会更加轻松,因为距离被缩短了,气候也更加让他们适应。而如果这样庞大的国力和军力用来和奥地利为敌的话,奥地利能够挡住吗? 虽然热爱祖国,但是理查德能够承认现实,他确实认为本国无法匹敌。 也就说,现实比人强,现在必须要和西欧强国打好关系,宁可得罪俄罗斯也无妨,因为如此惨重的失败肯定会让俄罗斯无力报复了。 毫无疑问,当年俄罗斯对奥国有恩,但是如果不站法国一边,那么接下来面对法兰西的怒火时,势必孤立无援,因此哪怕忘恩负义,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做了。 他已经将自己的见闻报告给了维也纳的帝国政府,他也相信弗朗茨·约瑟夫陛下和帝国的官员们足以做出准确的判断。 他认为,哪怕冒着和俄国人决裂的风险,也要搭上英法两国的船,也只有这样才能够使得帝国从未来的危机当中摆脱,如果能因此熄灭撒丁人的野心的话,那就更是最好不过。 “确实,您已经占尽上风。”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他不由得恭维了夏尔一句,“我们会本着两国的友谊做出合理的判断的,夏尔。” “很好,我们果然是朋友。”夏尔大笑了起来,然后,他抬起手来,指向了远方模糊不清的要塞,“如果天气状况允许的话,在休战结束之后,我们就会发动一次大型的攻势,以无比猛烈的炮火结束整个要塞的抵抗,而那时候整个俄罗斯就将会瑟瑟发抖了!” “那和谈怎么办?”理查德反问,“据说沙皇已经派出了特使前来和谈了。” “沙皇陛下的动作十分迟缓,而这本身就证明了他对和谈的诚意不足,既然这样的话,我们也没有其他话可说了,只能用刀枪来让他做出明智的判断。”夏尔耸了耸肩,“我相信,要塞的陷落将会是一次彻底的证明,会让他和他的大臣们明白,战争绝不可能以俄罗斯的胜利来结束,他们在内外的危机面前,是时候做出足够的让步了,否则他们只会更加追悔莫及。” “也就是说,你坚信俄国人会发生内乱?”理查德精明地抓住了夏尔的话头,“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一点吗?” “我可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夏尔继续摆着那种莫测高深的笑容,“我只是根据常识判断而已,要知道沙皇陛下可从来不缺乏反对者,现在他们面对如此危机,如果这些反对者们不趁势做点什么的话,那才是奇怪。” “这倒也有道理。”理查德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位军官穿过了人群,走到了夏尔的身边,然后小声报告。 “这时间真是巧。”夏尔听完之后,转头看向了理查德,“沙皇的使者已经到了,正在约定和我们谈判!” 他们在瑟瑟发抖,只能让自己落入怪物的铁爪里面了。看着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理查德心想。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不欢而散 在理查德·冯·梅特涅亲王的注视之下,夏尔志得意满地宣称法兰西已经胜局已定,只等俄罗斯人屈膝投降,虽然他确实有足够的理由志得意满,不过这种得意忘形的姿态并不仅仅是出于发泄心中的喜悦而已,更加重要的是为了展现出一种姿态。 他要用现在联军难以抵抗的实力来慑服奥地利人,让这些犹豫中的奥地利人尽快认清形势,站在英法两国一边共同对付俄罗斯人——而这也将会为未来的法奥联合打下坚实的基础。 很明显,奥国和俄罗斯决裂之后国际形势就会变得更加险恶,俄罗斯人会恨上他们再也不会帮助他们,而普鲁士则血气方刚,对他们德意志盟主的地位发起强力的冲击,英国人太远鞭长莫及,那时候他们就只能颤抖着依靠法国的帮助了。 而那时候,只要法兰西不至于疯狂到为了帮助意大利人而和奥地利彻底决裂,他们就可以收获一个不得不靠拢自己的朋友。 在历史上,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做了这样一个疯狂的决定,他决定帮助撒丁王国的阴谋,结果酿成了与奥地利的战争,最终在马真塔战役当中击败了奥地利,让撒丁王国收复了伦巴第地区。而后,他又后悔了,想要阻止意大利的统一,强行命令撒丁王国停止进攻奥地利人。 可惜那时候大势已经难以阻止,加里波第的远征军直接征服了意大利南方,并且将新征服的土地交给了王国来统治,最终让撒丁王国开启了统一意大利的大业。 奥地利因此陷入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然后被普鲁士人彻底击败,远离了德意志,而法兰西却也同样变得孤立无援,最终也被普鲁士人打垮,成就了德意志帝国的威名。 这种进退失据的状况,不得不说就是由于拿破仑三世皇帝短视而又过于投机取巧的外交策略造成的。 不过,现在因为夏尔的到来,情况有所不同了,夏尔有信心自己能够让皇帝陛下改变主意——如果万一无法改变,那就强行地让一切改变,他没有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完全地和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绑在一起的兴趣,他必须要让自己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理查德当然明白他的这个朋友是在向自己示威,不过现在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奥地利确实处于一个弱势的地位,他需要在已经靠不住的俄罗斯人和日渐咄咄逼人的法国人之间做出一个选择。而在东西这两个帝国之后,还有一个阴沉沉的普鲁士需要警惕,在奥地利已经日薄西山的今天,他们不得不拉拢外援来保卫自己的既得利益。 这些天来,他一直跟随在特雷维尔大臣的身边,亲眼见证着英法联军和俄罗斯军队在克里米亚的对峙,在目睹了眼前的一切之后,他已经明白留给奥地利做出选择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只能小心应对,以避免成为法国铁蹄下的又一个目标。 收到了俄国使团到来的消息之后,夏尔也草草地结束了视察,回到了军营当中,然后法国和俄国的军队之间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接触,为接下来的和平谈判做出准备。 最终,两边达成了初步的共识,决定尽快开启谈判。 为了让谈判得以顺利进行,两军在各自的控制线的中间划定了一个非军事区作为两个谈判团的见面地点,而后,因为还是在休战期间,所以这两边的军队都克制了自己的举动,整个阵地都限于沉寂当中,就连原本相互之间的骚然战也结束了,这也为和谈创造了一个良好的契机。 仿佛是上天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氛似的,在和谈开始的当天,连天气都开始平缓了下来,原本肆虐的寒风开始平息,而之前一直断断续续下着的雪最近也开始停歇了。 就在这平静的天气当中,夏尔所率领的法国使节团在一队士兵的护送下来到了预定的谈判地点——一座简陋的小教堂当中。 这是一座东正教的小教堂,坐落在一个小村庄当中,不过因为战争的缘故,村庄已经被逃离的村民们所废弃,而村庄和教堂也被路过的法国军队洗劫了一通,已经变得完全残破了,只是在休战协定达成之后,为了预备今后的和平谈判,法军高层才下令士兵们重新暂时修葺了一下这座教堂。 说是修葺,但是主要也就是稍微恢复了一下受损的教堂结构,顺便重新用木材做了一批椅子而已,当夏尔来到这座教堂里面的时候,鼻子里面还闻到了因为草草打扫而产生的灰尘的气味。 被草草修葺的梁木和桌椅都泛着新木材的黄色,教堂里面充斥着让人难受的气味,不过夏尔却不为己甚,平静地走到了教堂中央,坐到了特意制作的大谈判桌的一边。 俄国人那边还没有动静,不过他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掏出了怀表,从容地看了看时间,然后在椅子上正襟危坐。以如今俄国人所面对的形势,他不担心俄国人会跟他耍弄什么花样,更不认为他们会拒绝和谈。 果然,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很快,在俄罗斯军队的控制区一方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听上去也有一大群人凑了过来。 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了教堂的门外。 接着,教堂的门重新打开了,一群身穿着军装的士兵簇拥着几位穿着便装的人走了进来。 这几个人高矮胖瘦不一,不过都穿着黑色的礼服,胸前还佩戴着勋章,一副衣冠楚楚的外交官模样,领头的是一个戴着眼镜、不留胡须的中年人,他面孔斯文当中透着刚毅,步伐坚定,昂首阔步地向夏尔走了过来。 虽然现在的形势对俄国极其不利,但是这些俄罗斯人都表现得气度不凡,唯恐被法国人看成心怀畏惧,不过这样的做派却并没有让夏尔为之所触动,对他来说,在自己处于优势地位的时候,就必须对对手穷追猛打,压榨出最后一分能够压榨到的好处为止。 在夏尔的注视下,这一群人走到了谈判桌的对面,然后纷纷落座了下来。 领头的俄罗斯外交官又打量了一下夏尔,仿佛是惊诧于对方的年轻似的 “我是夏尔·德·特雷维尔,蒙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之恩典,特命为法兰西帝国全权大臣来和贵国进行和平谈判。”夏尔却没有说任何客套话,直接就站了起来,向对面的人点头问好。“希望我们能够尽快为两个伟大的国家和民族取得和平。” “我是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戈尔恰科夫,受沙皇陛下之命前来和贵国谈判。”戈尔恰科夫连忙也站了起来,平静地对夏尔一方人点头示意,“陛下希望我们能够解除两方现在面临的灾难。” “很高兴能够和您见面,戈尔恰科夫先生,我久闻您的大名了。”最初的介绍之后,夏尔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外交套话,直接就直奔主题。“之前,我们两国曾经进行过谈判,但是很遗憾……因为贵国的一些原因,谈判很快就被终止了,这诚然是十分可惜的事情,因为有难以计数的生命就在这段时间内白白消逝了。不过……我认为对我们来说,现在是弥补这些遗憾的时候了,我们可以让两国的青年少流一些鲜血了。” 说完之后,他挥了挥手,让旁人走上了前去,递上了一份份文件。 “这是我方现在提出的和谈条件,请你们过目一样。” 他的态度十分平静矜持,但是又带着一种冷漠的傲慢,仿佛吃定了对面一样,这让戈尔恰科夫感到十分不舒服。 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所以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从使者手中拿过了文件。 他一条条地仔细看了过去,发现法国人提出的条件,基本上是和之前和谈当中提出的条件一样,换汤不换药,有些条件甚至更加过分了,比如在黑海沿岸还划定了一个非军事区域,禁止俄国在这个区域拥有要塞和驻军。 “德·特雷维尔先生,既然我来到了这里,那么想必我们已经证明了自己对和平的珍视和追求,至少不亚于贵国。”他冷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然而,我们珍视和平,不是因为我们畏惧挑战,更不是我们向贵国屈膝投降!如果贵国还是提出这些条件的话,恕我们无法答应,而且容我直言,有些条款甚至都没有必要讨论,沙皇陛下肯定无法答应的。所以,据此我认为,我们需要重新为和平商谈一个基础。” “我认为,法兰西提出的条件十分合理,甚至可以说宽宏大量。”夏尔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们不需要俄国人割地赔款,只需要他们承认对面国家的领土完整和主权不受侵犯而已,难道这不合理吗?另外,关于黑海沿岸非军事化的问题,这也是事出有因的,毕竟这场战争的起因,就是因为贵国在这一区域无穷的扩张野心引起了邻国的戒惧,所以为了未来的和平,俄罗斯消除邻国的戒惧是很有必要的。” “您的意思是,为了防备一处农庄的庄稼不被人偷采,您收缴走了它旁边农户的镰刀!请问这合理吗?”戈尔恰科夫先生却丝毫不肯让步,“您不要忘记了,俄罗斯的镰刀也是保卫自己的最重要的东西!我们如果在黑海沿岸非武装化,那么就意味着门户大开,而您却想要剥夺我们保卫自己的权力!” “我认为,俄罗斯是足够安全的,没有任何人会想要去进攻俄罗斯,所以哪怕黑海沿岸被非武装化,俄罗斯的安全也不会减损几分。”夏尔仍旧十分平静,“当然,如果贵国对此大有疑虑的话,法兰西倒是愿意同时给贵国一份安全保证……” 戈尔恰科夫瞬间脸色就涨得通红,这个特雷维尔说话果然尖刻混账,还越说越难听,又说什么要给俄国安全保证……这简直就是羞辱性的提议了。甚至他自己也一定知道俄国不会答应,纯粹就是讥刺自己而已。 总算他从事外交工作多年,所以才没有让自己勃然大怒,他冷冷地看着夏尔,“谢谢您的热心,不过我们不需要什么安全保证,我们能够自己保卫自己,就连世界上最强大的那些敌人打过来,我们俄罗斯人也依然无惧。” “我很敬佩您的信心,不过现在情况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夏尔冷静地反驳了对方,“否则您可能不会坐在我的面前了。” 夏尔的话又让戈尔恰科夫感到憋闷。 虽然只见到特雷维尔十几分钟,但是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年轻人真的十分难缠,而且冷酷无情,话语也十分尖刻,让他有一种难以招架之感。 当然,最最关键的还是俄罗斯现在确实形势太坏,以至于让他说话没有底气,否则现在对法国人大发讥刺的人就是他了,不会有什么不同。 “也许您对您现在所处的地位有一种过于乐观的估计了,先生。”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重新开口了,“没错,我们确实不利,但是1812年的时候我们更加形势不利,我们当时丢失了上千里的国土,甚至还丢掉了莫斯科,结果呢?最后我们还是胜利者,而法兰西帝国却因为我们而崩塌了。” “确实,1812年的战争带来了一个悲剧性的结果……”夏尔不紧不慢地回答,“然而,如今的俄罗斯和1812年已经大为不同了,先生。那时候的俄罗斯人们不会想到自己除了效忠沙皇还有别的路可走,如今的俄罗斯人可是大为不同。” “俄罗斯人民依旧完全效忠于陛下!”戈尔恰科夫加大了音量,“您无权怀疑我们对陛下的忠诚。” “哦?那么姑且当做如此吧。”夏尔冷笑了起来,“看来我们暂时是无法达成什么有建设性的结果了……既然这样的话,那请恕我暂时中断谈判吧。” “什么?”戈尔恰科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想到在对方千辛万苦开始谈判之后,仅仅谈了几十分钟,这个年轻人突然就宣布要中断谈判了。 “我们双方各执一词,那么我想我们需要一些契机来证明孰对孰错,否则都只是空口争论而已。”夏尔的眼神变得愈发犀利了,“恰好休战期就要结束了,那么就让我们先看看谁说得更对吧!” 说完之后,他直接站了起来,转身离去。“再见。” 戈尔恰科夫呆愣地看着离去的法国人们,一时间还是说不出话来。 “这群混蛋!”直到最后,他愤愤不平地怒骂了一句。 第二百七十五章 踌躇满志 经过了长时间的准备和协调,法国和俄罗斯两个帝国终于在他们一直激战中的克里米亚半岛上举行了和谈。 如同预料当中那样,两边一开始接触之后就爆发了唇枪舌剑,为各自的立场和利益各不相让,这一切也是正常的两国停战谈判套路,并不足以为奇。而俄罗斯帝国的代表团早已经为这种局面进行了充足的准备,他们希望以漫长的讨价还价来最终为帝国弥补损失,让帝国能够尽早从噩梦当中走出来。 然而,让戈尔恰科夫大使愕然的是,夏尔·德·特雷维尔所率领的法兰西代表团突然在仅仅谈判了不到半个小时之后就直接宣布谈判中断,并且离开了谈判地。 他们突然的行动,让俄罗斯人之前精心准备的许多话术和谈判套路都变成了空谈,整个谈判都已经失去了节奏。戈尔恰科夫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千辛万苦费尽心机促成了和谈之后,特雷维尔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中断了和谈,难道他不明白自己将要为此付出代价吗?难道法兰西帝国会将和谈看得如此儿戏? 他不明白对方的动机——虽然这个特雷维尔确实是十分年轻,但是他怎么也不相信特雷维尔是那种会逞一时之气的愣小子,更不相信他会是突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同时,更让戈尔恰科夫惊惧的是,在临走之前,这个年轻的大臣还直言不讳地宣称,休战期已经将要结束了,他们将会利用这个机会来重新进行战争。 确实,经过克里米亚和彼得堡的往来,再经过了这几天为了谈判而进行的交涉,两军协议当中所约定的一个月休战期已经差不多到期了。为了和谈,同时也为了让军队可以得到更多休整的时间,俄罗斯代表团原本希望能够在后续提出继续延长休战期的提议,可是现在既然谈判已经中断,那么这个提议就已经根本没有机会提出来了。 这也就说,只要谈判过期,法国军队就有完全的自由来进行任何军事行动。 而且他们也完全有意愿进行这样的军事行动。 一想到这些,戈尔恰科夫的心里突然生出了难以抑制的愤怒和一种被愚弄了的羞辱感。 这简直是在发疯!他们一边死乞白赖地要求和谈,一边又迫不及待地中断谈判然后准备继续发动战争,这些人都已经疯了!他在心中大声咒骂。 当然他心里也清楚,法国皇帝和他的宠臣们也许是邪恶的骗子,但是他们绝对不会是白痴或者疯子,所以他们既然做出了这么一些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那么背地里肯定就隐藏着别的不可告人的打算,而他左思右想却也找不到答案,心里的烦躁也就变得极为炽烈。 不过,他毕竟也是在宫廷和外交界混了这么多年,定力早已经不同于凡人,所以哪怕现在心情十分激烈和焦躁,还是保留着一些理智。现在仓促之间他也没有办法探究法国人这么做的动机,最重要的只能是先行通知自己那位身为俄军总司令的堂兄戈尔恰科夫将军,让他尽快做好准备,迎接法国人的新攻势。 好在虽然之前签订了协议的时候,戈尔恰科夫将军也还是没有完全放松下来,虽然停止了敌对性的军事行动,但是他有意让自己的军队大部分处于戒备状态,随时可以重新投入到战斗当中,虽然因为供应状况而缺乏发动大规模进攻的能力,但是防守尚是可以应付的,不至于无法抵抗重新发动进攻的法国人。 可是,在另一外一个地方,情况就不会是那么乐观了——那就是仍旧陷于敌人重围当中的塞瓦斯托波尔要塞。 这座要塞已经被敌军围困好几个月了,处境十分艰难,而且因为多次和法军激烈交战的原因,里面的人力物力都已经蒙受了十分惨重的损失,压力越来越大。 而在两国军队暂时休战期间,虽然法国人停止了对要塞的攻击,但是却也没有允许包围圈外的俄国军队将援军和补给送入到要塞当中,只是允许城中的守军将一些重伤员运出来而已,这虽然能够缓解要塞内部所面临的物资压力,但是对加强守军的防卫能力则毫无帮助。 而通过这些已经被运送到俄军外围营地当中的伤员,戈尔恰科夫将军其他俄国人都已经明白了要塞守军面临的情况有多么艰难,虽然他们的作战意志都还算是十分坚定,但是情势已经是危如累卵。 是的,塞瓦斯托波尔……塞瓦斯托波尔!在一瞬间,戈尔恰科夫大使的脑中闪过了一道灵光,好似明白了整个问题所在。 在休战期过去之后,看来法国人会继续对要塞发动进攻,加大对要塞的压力,甚至会再次尝试攻克这座已经屡次给他们带来挫折的要塞。 可是他们非要打下这个要塞做什么呢?就为了出口气吗?戈尔恰科夫大使仍旧想不明白。 他当然想不到,夏尔现在的做法只是人为拖延谈判而已,他之前要求和俄国人进行谈判,是为了让两国尽快建立一条联络的渠道,而当渠道建成之后,他反而就不急着谈了,毕竟他心里清楚,俄国内部的内乱已经是迫在眉睫了,他完全可以先拖延时间等待内乱中的俄国自己做出让步,而不用他自己辛苦在谈判桌上争取,这也是在履行他对伯爵的承诺。 如果不是事先已经确定别祖霍夫伯爵将会要在俄国搞出大新闻的话,他当然也不会这么咄咄逼人。当然了,特雷维尔元帅也确实存在着想要在塞瓦斯托波尔要塞上找回颜面的想法。 随着法国和俄罗斯的代表团各自离开了临时的谈判地点,原本相对和平的两军阵地,骤然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各支部队又开始慢慢地进入到了临战状态当中。 和谈被暂时中止的消息都已经传遍了两支军队当中,不过当然,在俄罗斯人口中谈判破裂的原因是法国人傲慢自大,要求难以接受;而在法国人的口中,原因是俄罗斯人过于冥顽不灵,不能认清现实。 不管如何,两支军队都已经明白了,在得到最终的和平之前,他们还要面对更多险恶的厮杀。 相比之下,因为供应状况更好,所占的地位也更加优势,所以法国军队投入战争的速度和力度也就更强得多,他们利用之前短暂的休战期,极大地充实了自己的力量。 而现在,也是施展这种力量的时候了。 经过了几天的喧嚣和纷扰之后,在休战期的最后一天的下午,夏尔和特雷维尔元帅联袂来到了塞瓦斯托波尔城下。 相比于之前风雪交加的时节,最近的天气已经好了许多,虽然气温依旧不高,但是已经没有了碍事的风雪,足够军队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了。 天色已经变得很阴暗,似乎马上就要入夜了,夏尔跟在了爷爷的身边,默默地走在了法军的前沿阵地上。在他们的脚下,密如蛛网的小路和士兵们自己修建的战壕散布在阵地的各处,而在后方营地里面休息的法军士兵,也都已经络绎不绝地向前沿阵地开拔而去。 等到了明天,短暂的休战期就将结束,他们就将投入到重新燃起的战火当中,用自己的生命来为帝国寻求胜利的光荣。 踱步在坑坑洼洼的阵地当中的时候,夏尔能够在寒冷的空气当中感受到军队特有的肃杀之气。 他们一行人一路沿着阵地走了过去,最后来到了一座丘陵上面,在高处远眺着不远处的要塞。 现在俨然已经成为了俄罗斯人抵抗精神象征的塞瓦斯托波尔要塞,此时正掩藏在微微在隆起的丘陵和峭壁之间,孤零零地面对着他,而在视线的尽头是一道窄窄的海湾,海湾当中还有一些苍白的帆在微微摇晃。 这是俄罗斯帝国黑海舰队剩余的战舰,自从战争爆发之后,因为英法联军所拥有的绝对的制海权,黑海舰队只能选择逃走避战,有一些战舰则被留在了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当中。 这些留下来战舰,也根本不敢出来迎战英法联军的新式战舰对战,只好一直停留在了要塞的海湾当中,依靠海湾两边的堡垒来保护自己,同时,这些舰队也充当了要塞内部的移动炮台,在几次攻防战当中都为守军发挥了作用。 而在围绕着港湾两边的这些丘陵当中,还隐藏着大量俄军修建的防御工事和堡垒,经过法军和俄军几次残酷的争夺战之后,之类已经被炮火和鲜血染出了一层黑褐色外皮,和旁边灰褐色的荒原对比起来,显得格外渗人。 石岩峭壁,丘陵夹道,还有港湾当中的战舰,还有里面英勇的守军,这一切一切都让这个要塞的防御能力变得异常的强大。 不过,再强大的要塞,在被拥有绝对物质优势和同样坚定的决心的进攻方面前,也仍旧会显得孱弱,尤其是已经被团团围困,无法从外界得到增援和补充的情况下。 在法军历次的攻势当中,虽然守军以莫大的英勇气概一次次地挫败了法军,但是经过法军一次次疯狂的冲击,他们依旧取得了不少战果,至少让战线不停地往要塞内部移动,现在俄军的阵地已经被压缩到了一个很小的区域,以至于夏尔能够在制高点上清晰地看完要塞的全貌,甚至他此刻立足的地方,就是法军通过浴血奋战从敌人手中夺来的。 当然,历次的进攻当中法军都有大量人员伤亡,但是夏尔不在乎,他的爷爷也不在乎,他们只要看到胜利正在一步步地向自己逼近,这就够了。 夏尔转头看向自己的爷爷,此时特雷维尔元帅也正拿着望远镜看着远方的阵地,一身军服的他面无表情,高大的身躯在寒风当中挺直屹立,犹如是塑像一样,令人肃然起敬。 而当特雷维尔祖孙两个人来到了前沿阵地之后,一大群军官们也陆续跟着过来了,他们同样屏气凝神,严肃地站在元帅的身边,随时等待着他的召唤。 夏尔扫了这群军官们一眼,然后自己走到了其中一人的面前。 “吕西安!”他热情地朝对方伸出了手。 “夏尔!”吕西安连忙应了下来,然后也握住了夏尔的手。 “明天的攻势,请一定要努力。”夏尔用力地摇晃了一下他的手臂,叮嘱了对方,“这事关我们的荣誉,和和谈的进展,我们必须要打出漂亮的战果来。” “我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夏尔。”吕西安挺直了腰,向夏尔做出了承诺,“而且,不光是我,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拼尽全力的,这一次我们一定要胜利!” 不光是吕西安,几乎所有法军士兵们都相信,只要打下了塞瓦斯托波尔要塞,俄罗斯人就会陷入绝望,然后同法国求和,而他们也就可以尽快得到和平,回到遥远的家乡,而光是这个想法,就给他们平添了不少战斗的意志。 更何况,同之前恶劣的准备条件和天气状况相比,现在情况已经大有改观,在夏尔的督促之下,军队的供应状况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而且还增援了一大批重型的火炮,就连天气也都在好转,开始变得有利于军队的行动——所以,现在就连一向谨慎的吕西安,也开始对接下来的战事充满的信心。 同时,新的作战计划当中,特雷维尔元帅为首的指挥层也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他们决定摈弃消耗甚大的正面突击,转而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压迫敌军的阵地,逼迫要塞内俄军已经所剩不多的预备队无法兼顾。 同时,之前困扰着法军的指挥问题也得到了改善,在约瑟夫·波拿巴亲王被元帅强行解职并且赶回本土之后,近卫军的指挥权重新落到了元帅的手中。而这次,最精锐的近卫军官兵将会充当这次攻势的总预备队,将会在形势达到决定性关头的时候投入到战场之上,尽自己的全力来给俄国人以打击。 就在这些军官们的注视下,整支军队也在进行着最后的准备工作,架设工事,安置大炮。在浩大的准备行动当中,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们都深信,在接下来的攻势当中,这座曾经几次阻挠了自己的要塞,将会在烈火当中呻吟哀嚎,并且最终死去,成为他们戎马生涯当中最为光辉的战利品之一。 是的,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总攻 时间缓缓地流逝,从白天变成了黑夜,又从黑夜当中透出了几缕灰色的光芒。对于生活在和平地带的人们来说,这个新来的凌晨只是又送走了日历上的一页而已,但是对克里米亚半岛上的两边军队而言,这即将要降临的白天又代表了一种新的含义。 之前,他们在这里彼此厮杀,耗尽了全力,流遍了鲜血,而在一个月之前,两军军队又突然达成了暂时休战的协议,让两边的官兵得以在筋疲力尽的窘境当中休养生息。 而现在,整整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协议当中所规定的休战期已经到期,而双方在谈判当中也没有继续延续休战的共识。 那就意味着,随着这新到来的一天,两支军队又将投入到厮杀当中了。 而这一次,围攻要塞的法兰西军队已经是踌躇满志,他们甚至不打算多浪费一天,直接就将在天明之后发动进攻。 在这段休战时间当中,虽然法军停止了针对敌人们的军事行动,但是他们集中部队和武器的步伐却从没有一刻停歇过,在工程师和工兵们的努力下,塞瓦斯托波尔要塞之外的围城军队,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而他们面对的敌人就没有这份幸运了,虽然要塞这段时间里面并没有遭受到法军的直接攻击,但是他们的供应依旧处于被断绝的状态,无法补充任何急需的弹药和物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变得越来越强大。 在持续了多天的繁忙当中,准备工作已经就绪,预定发动进攻的部队都已经就位,随时等待发动进攻的命令。 而在法军占据的各处制高点和预设阵地当中,一门门大炮也都已经在炮兵们的推动下部署到位,在晦暗的光线当中若隐若现。 而在阵线的后方,法军总司令特雷维尔元帅带着自己的司令部亲临前线指挥作战,并且用这种方式来向全军宣示自己的决心。 之前几次的攻势,法军虽然投入了巨大的力量和决心,但是几次都在守军面前铩羽而归,而这一次,元帅已经下定了决心,决不让自己和自己统帅的军队再次蒙受这样的失败。 夏尔也陪同着爷爷来到了这里。 这次的攻势对他来说也同样重要,而他心里比谁都更加清楚,现在战争已经来到了尾声了,他希望自己能够亲眼见证这场战争落幕时最为辉煌的时刻。 天色已经越来越亮了,整个要塞残余的轮廓也被展露在了他的眼前,而被两边的海岸和丘陵所包裹住的港湾远远望去,犹如是灰白色的绸缎一样,闪耀着点点的星光。 此时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和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传入到他的耳中,对面那座死气沉沉的要塞还在沉睡,甚至感受不到被人类占据的迹象。然而,在无形当中,他却也能够感觉得到,对面的要塞也在戒备着,等待着法军注定会到来的进攻。 是的,休战期已经结束了,而且法军的准备一直都落入到守军的眼中,所以谁也不会再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感到茫然无措,这些守军依旧将以莫大的气概来迎击敌人,准备为俄罗斯帝国的荣誉战斗到最后一刻。 穿着一身军服、佩戴着勋章的特雷维尔元帅,笔直地站在临时指挥所的前方,用鹰隼般的视线注视着前线的一举一动,他拄着自己的元帅杖,不紧不慢地敲击着地面,似乎像是在敲击士兵们行军的鼓点一样。 滴滴咚咚的敲击声节奏平稳,犹如时钟的摆动,这声音每个人都心头沉重,许多人都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焦急,不时地掏出怀中的怀表看时间,这种焦躁也随着天色的变化而越来越浓烈。 当天空已经从深黑色变成了灰白色的时候,大地开始震颤了起来。 仿佛是地震一样,夏尔感觉自身在摇晃,然后就是可怕的轰鸣声。这是陆地上最先进、威力最大的怪兽的怒吼,这是为了击破要塞而被法军尽一切努力集结起来的攻城巨炮的轰鸣。 在之前,法国远征军携带的炮火主要是轻便的野战炮,只有少量榴弹炮才能对要塞造成杀伤,而在几次进攻要塞受挫之后,法国上下都下定了决心,拼命从国内调集了大量重炮前往前线,虽然它们笨重而起运输不便,不过在几个月的旅程当中,它们终于次第来到了塞瓦斯托波尔城下。而现在,就是它们履行自己作战任务的时候了。 在大炮的轰鸣声当中,巨大的炮弹不停地从巨兽的口中被吐出来,带着骇人的呼啸冲上了天空,在它们离开陆地的时候,炮口不住地冒出白色和火红色的光芒,这些光芒如此耀眼,以至大地突然变得亮堂了起来。 短短在一瞬之间,已经扎入到了半空当中的炮弹突然急转而下,然后沿着被事先计算好的弹道猛然向前方的要塞扎了过去,重重地撞到了地面上。在炮弹可怕的动能之下,丘陵上的工事被直接炸开,大地随之震颤,而大块大块的石头被呼啸着抛向了天空,这些带着火光的石块和金属碎块,远远望去犹如是着了火的流星雨从天空当中降临一样。 为了最大程度地削弱敌军的防御能力,法军的计划当中,将会进行长达几个小时的炮击。不绝于耳的轰鸣声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攻城的军队不计成本地炮击着对面的要塞,原本巍峨屹立在敌人面前的要塞就成为了一个凄惨的受害者,在如此猛烈的炮击几乎被轰击得面目全非。 已经被挤压在一个狭小的地带当中的俄国守军,此时将会面临比之前几次攻势更加可怕难熬的考验。在猛烈的炮击之下,他们原本精心修建和维护的工事有许多瞬间就变成了凄惨的废墟,到处都是轰然倒落的石块,灰尘构成的浓烟很快就升腾到了半空之中,并且笼罩住了整个要塞。 在重炮的轰击之下,大地摇摇晃晃,整个要塞已经是岌岌可危。 在前沿的阵地当中,夏尔心惊胆战而又欣喜地看着面前由炮火造成的惨状。对他来说,炮击的效果越是清晰明显,就越是证明他的工作卓有成效,也越是证明他离胜利有多么近。 而这种毁灭性的炮火轰击,也莫名地让他生起了一股奇怪的思绪。 在原本的世界线上面,1942年的时候,当时有另外一支外国军队踏上了克里米亚半岛的土地,这支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并且已经在之前短短几年时间里面就征服了几乎整个欧洲大陆的土地,而在征服了西欧和北欧之后,他们将铁蹄伸向了苏联,并且以当时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军队规模向苏联发动了进攻。 在纳粹德国的兵锋之下,位于内陆的克里米亚半岛很快也面临了战火的侵袭,而当时统帅着这一路德军的,正是曼施坦因将军。在那一年,当时的苏联守军以莫大的英勇和入侵的德军相抗衡,然而他们最终还是节节败退,一路苏军退缩到了塞瓦斯托波尔要塞之内。 依靠着这座坚固的要塞,苏军挫败了德军的几次进攻,而最终,在希特勒的支持下,曼施坦因元帅集中了大量的重炮来围攻这座要塞,甚至还调集了当时世界上最为庞大的大炮——800毫米口径的古斯塔夫巨炮。而这门巨炮也不负重望,在加入围攻之后就得到了巨大的战果,苏联人精心修建的防御工事竟然对它毫无作用。 在这些重炮的轰击下,原本坚固的要塞终于被攻破了,虽然守军依旧英勇抵抗,但是在优势的德军面前,没有要塞可以依托的他们最终还是失败了,德军得以就此肃清了整个克里米亚半岛,而曼施坦因将军也因为征服克里米亚的功绩而被希特勒封为元帅,走上了军事生涯的巅峰。 随着自己的穿越,那条世界线已经被扰乱和改动,而他却提前预演了这么一幕,这让他有些百感交集。 虽然这个年代的大炮和炮火不可能如同20世纪中叶那么犀利和恐怖,但是现在的要塞也不可能有那时候坚固,所以守军依旧只能面临同样的命运。 他十分钦佩这些守军的英勇精神,但是在战争当中仅仅靠着英勇和热血是无法战胜钢铁的,意志虽然重要,但是物质才能决定一切。 正如夏尔所见证的那样,这么多重炮的轰击,很快就取得了令人欣喜的效果,烈焰席卷了整个燃烧,到处都是散落的巨大石块,如同被巨人狠命撕扯过一样。 同时,由于俄军的阵地已经大为缩小,所以甚至有些炮弹还直接飞越到了港湾当中,轰起了大片的水花,让雾气也随着烟尘开始弥漫。 虽然各处都是浓烟滚滚,而且到处都有灰尘和泥土阻碍视线,但是看到此情此景,不光是夏尔,就连其他所有人也都深信,他们已经将这座要塞压服在地了。 几个小时的炮击几乎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这场规模宏大的炮击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才开始渐渐停歇,然而这并没有意味着战事的结束,相反,这只是为这场攻势揭开了一个宏大的序幕。 大量已经集结好了的法军官兵们,在军官们的催动之下开始如同潮水般向要塞涌了过去,因为之前的猛烈炮击,所以他们的耳朵现在都有些失聪,所以他们现在的呼喊声变得格外的响亮,有些人甚至还有些魂不守舍,只是红着眼睛跟着大部队往前冲。 作为第一批的强攻部队的指挥官,勒弗莱尔·吕西安拿着军刀,跟在了他的部下们后面,一起向要塞冲了过去。 作为特雷维尔元帅所青睐的主力部队之一,他从头到尾都见证了这场战争,并且在几次会战当中,他的部队蒙受了巨大损失,虽然后方一直都有新兵补充,但是这对他的部队的战斗力不可能不带来负面的影响。不过,本着对军人天职的尊重,他依旧不折不扣地执行着上面的计划,没有因为部队的损失而推卸责任,而是身先士卒,带领着自己的部下们向前强攻。 之前他对强攻要塞感到悲观,而现在,他深知经过了几个月的围困之后,要塞守军已经是强弩之末,法军部队却得到了充分的休整和补充,并且还拥有了如此强力的炮火助阵,因而现在他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在他和其他法军军官们的催使之下,数不清的法军士兵冲入到了已经面目全非的要塞阵线当中,而在法军阵线的后方,还有数不清的后援部队和预备队在紧张不安地等待着,祈祷着前线的袍泽们能够旗开得胜。 在之前的炮轰当中,位于丘陵和沟壑当中的俄军工事,大多数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甚至都让人怀疑是否还有生灵居于其间。冲锋过来的法军士兵们踩过坑洼不平的地面,越过了壕沟和石块等等障碍,强行冲入到了前沿阵地当中。 而俄军一直都奇异地沉默着,只有当法军几乎冲到了前沿阵地的时候,他们才开始进行回击,不光是后方仅存的炮火,在一些意想不到的角落也不时地传出了枪声,带走了一些法军士兵的生命。 然而,虽然他们的反击造成了少量杀伤,但是比起之前的几次攻势来,俄军的反击力度却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减弱,而这反而给了法军官兵们以莫大的鼓舞。 很显然,在长期的围困当中,俄军的力量已经极为衰弱了,而且刚才长时间的炮击更加让他们蒙受了惨重的损失。 “赢了!” “俄国人就要完蛋啦!” “杀了他们!” 在此起彼伏欢呼声当中,一群又一群的法军士兵鱼贯冲入俄军的阵地当中,他们丝毫没有在意战友们的伤亡,而是不顾一切地冲击着,冲进了俄军的战壕,冲上了布有工事的丘陵,在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阵地当中与残存的守军疯狂地厮杀着。 而和之前几次打照面的时候相比,此时的守军模样要更加凄惨得多,他们人数稀少,面色憔悴,脸上都普遍留着长长的头发和胡子,就连衣服也已经破旧不堪,几乎看得不像是生人,反倒如同丛林当中的野兽一样,可怕的战争已经在他们这里留下了足够深刻的痕迹。 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却还是挣扎着还击,用自己残存的能量,坚韧地抵抗者蜂拥而来的敌军,接着被蓝红色的洪水所吞没。 这股洪水向着要塞席卷而去,似乎势不可挡。 而看着前线的一切,后方的司令部也发出了小小的欢呼。 “爷爷,您胜利在望了!”夏尔走到了爷爷的身边,然后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第二百七十七章 告捷 “爷爷,您胜利在望了!”夏尔走到了爷爷的身边,然后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毫无疑问,在他看来战事的进展十分顺利,甚至可以说是超乎了他原本的预期。 不过这倒也很正常,在之前几次的攻势当中,法军虽然都被击退了,但是他们也给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守军带来了重大打击,消耗了他们的人力物力,也压缩了他们的活动空间。 持续多个月的围城,和多次不遗余力的进攻,已经极大地消耗了守军的人力和资源,而长时间的封锁也让他们得不到外界的支援,所以要塞的防卫能力一直都在被严重消耗,此时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了。 在大洋当中飘零的小船,依靠其稳定的结构和不辞辛劳的船员们的努力,有惊无险地经历了数次风暴,保存下了自己,然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它也一直都在受损,其船身和桅杆都已经布满了裂纹。终于,在新一次更加猛烈的风暴当中,已经到达了临界点的海船突然在轰隆声当中解体,然后带着心有不甘的船员们沉入到了海中——这大概就是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如今面临的处境。 夏尔提前对爷爷发布胜利贺喜,并没有打动特雷维尔元帅,这个可敬的老人依旧站在高地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就在他的注视之下,无数士兵们蜂拥而上,冲上了几座设有堡垒的丘陵,在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的工事上和俄军的守军激烈厮杀。 之前猛烈的炮击,让守军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也严重地打击了他们的精神,所以当法军发动进攻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有些晕头转向,直到法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深深地楔入到他们的前沿阵地,甚至有些还深入到第二线阵地之后,俄军的反击才开始变得初具规模。 也许是知道要塞将要面临的命运,俄军开始不再顾忌弹药储备,不断地向进攻过来的法军倾泻炮火,而停留在港湾内部的残存战舰,也开始不停地向两个冲过来的法军开炮——现在的要塞前线,已经在他们的火炮范围之内了。 舰炮的轰鸣让帆船在水面上摇摇晃晃,水雾当中虚影也随时摇摆起来,而要塞和战舰上的炮火则拼命地向攻入要塞当中的法军倾泻而去,让原本就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的阵地蒙受了又一轮的摧残。 然而,已经看到了胜利曙光的法军官兵们,再也没有一个人在乎敌军的反击了,他们不顾迎面飞来的枪弹和炮弹,顶着浓烟冲破了俄军的前沿阵线,然后向纵深冲了过去。 在这种毫不留情的冲击之下,早已经遭受了严重破坏的前沿阵线被轻松突破了,他们来到了要塞的纵深阵线当中。他们冲入纵深阵地之后,各处的炮火和枪声并没有停歇,不时有人因为中枪而倒毙在了地上,然而这并没有阻止进攻一方的脚步。 除了坑坑洼洼的走道之外,到处都是狭窄的巷道和供守军居住的平房区域,前沿部队很快就冲入到了这片区域当中,而吕西安所率领的部队正是其中的一支。 因为炮火所产生的烟尘,所以这里能见度很低,给人带来了一种隔绝于世外的疏离感;而不绝于耳的枪炮轰鸣更是让人心生恐惧,眼睛看不清耳朵也听不见的窘迫状况,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让人几乎疯狂,哪怕是已经征战了多年的吕西安也是如此。 但是他还是强行克服了现在的困难,带着所以自己能够控制住部队向纵深推进,扩大渗透进来的占领区,在浓烟当中,从各处方向都会有枪弹飞过,虽然这种情况下不可能瞄准,但是密集的弹丸仍旧打到了许多人的身上,接着在哀嚎声当中带走士兵的生命。 在四处不停纷飞的子弹和呛人的烟雾当中,人已经很难保持自己的理智,血在四处静静流淌,浓烟和火光将这里变成跟地狱无异。 在这混乱的秩序当中,吕西安声嘶力竭地大吼着,依靠着精良的一线军官们,勉强地维持着前沿部队的秩序,他重重地推开那些在迷雾当中乱窜的士兵们,大声斥责他们。 “站住!”在嘈杂的混乱当中,吕西安抽出了自己的指挥刀,在半空当中狂乱地挥舞着,“谁也不准后退!不准后退!擅自撤退的人会被就地枪决!” 当然,这不是空口东合而已,在他如此高喊的时候,他身边的参谋和副官们也纷纷朝天鸣枪,用这种最为原始的手段来约束已经乱如蜂群的士兵们。 在他近乎于残酷无情的鼓动下,他的部下们终于在这混乱不堪的环境当中保持着最基本的秩序,并且跟着最前沿的官兵们一点点地沿着坑坑洼洼的路往前行进。 路本来就十分不平整,因为大炮的猛烈轰击,现在更是多了不少砖石的障碍,以至于寸步难行。在这种环境之下,摸索着前进的士兵们已经无法保持阵型,只能分散着强行向前突进,他们蒙受着巨大的痛苦,不时都有人倒下,剩下的人则依靠着石块甚至战友们的尸体的遮挡向前挺进,他们冲到了要塞的最深处,而后越过了已经出现了大量裂痕的矮墙,冲入到了各处院落当中。 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残存的守军们正在里面,当看到了这些冲过来的法国人之后,这些已经被烟火和长期的封锁熏染得像是野兽一样的俄军士兵们疯狂地向他们开火着,但是同样已经被鼓起了血气的法军士兵们也发出了怪叫,同样拿起了枪向这些守军们还击。 因为刚才所蒙受的惨重打击,这些法军士兵们已经窝出了极大的火气,此时他们的心中已经被仇恨和厮杀的欲望所占据,浑然忘记了自己的安危,有些人甚至嫌装弹开火的速度太慢,直接疯狂地向敌人们冲了过去,甚至连自己身中枪弹也浑然未觉。 惨烈的厮杀很快就在要塞各处徐徐展开,在烟幕当中,这些疯狂的士兵们互相开火、互相用刺刀拼杀,不时有人倒下,将自己的生命献祭给了死神。 在混乱的厮杀当中,吕西安带着自己的指挥部的人们沿着狭窄的道路四处穿行,虽然他是高级军官,但是这里已经没有前线后方之分,所以哪怕是他们这群人,也参与到了这场厮杀当中,他自己也拿着手枪,到处向可能有敌人的方向开火。虽然手枪的威力很小而且没有准头,但是他心里清楚,只有自己展现出这种身先士卒、不惧危险的风范,他的士兵们才有可能发挥出自己最大的勇气,拼了命为了胜利而战。 在四处纷飞的枪林弹雨当中,吕西安带着几个人冲进了一幢平房当中,他们一踢开门,里面突然就响起了几声枪响,吕西安身边的一位军官沉闷地倒了下去,甚至都没有发出呻吟,而吕西安也无暇顾及这位部下,直接带着剩余的人冲了进去。 里面有两个俄军士兵,虽然头发和胡子都留得很长,但是可以看得出来这两个士兵十分年轻,身上的军服已经破破烂烂,端着枪看着冲进来的入侵者们,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愤怒。 他们手上的枪还在冒烟,而看到了这群冲进来的人之后,他们的手又往枪管伸了过去,似乎想要重新装填枪弹,也许是因为紧张,他们的手都在发抖,所以装弹的速度并不快。 几乎是本能一样,吕西安马上就拿起手枪对对方开火。 然而,手枪却没有发出枪声。 片刻的惊愕之后,吕西安无暇顾及是没有子弹还是卡壳了,他直接扔掉了手枪,拔出了腰间的指挥刀,近乎于疯狂地对对面冲了过去,狭小的房间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而且距离也很近,还没有等这两个士兵反应过来,他就冲到了对方的面前,然后挥舞着指挥刀向对方砍了过去。 这两个士兵几乎同时放弃了再装弹的打算,直接抬起了枪口,准备用刺刀来迎击这个冲过来的法军军官,可是吕西安的动作十分敏捷,他突然弯腰向下一沉,然后拼尽全力将手中的刀重重一扫。 在一声沉闷的声响当中,一大片鲜血疯狂地飙了出来,落到了地上,吕西安的指挥刀深深地扎入到了一个士兵的肚子里面,在当中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就连肠子都在露出了一截。 鲜血所带来的刺鼻的腥气瞬间就散乱到了整个房间里面,然后就是一声剧烈的惨叫,吕西安顾不得清点自己的战果,他想要拔出自己的指挥刀,然而也许是砍进去的伤口太深了,他一下子竟然拔不出来,而这时候另一个士兵的刺刀已经直挺挺地向他扎了过来。 吕西安慌忙丢掉了自己的指挥刀,然后再往旁边一滚,总算堪堪躲过了刺刀的袭击,只是在肩膀上留下了一条出血的伤口,而这时候,他的部下们也已经冲了过来,一起向那个士兵围了过去。 滚落到一边的吕西安剧烈地喘息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直面生死关头了。 而这时候,那种剧烈的血腥味再度冲入到了他的鼻端,刺激得他回复了一些理智。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个被他用指挥刀砍进了腹部的士兵。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已经放弃了抵抗,只是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哀嚎着,他似乎想要制止伤口不停涌出的鲜血,但是他的努力却毫无效果,他注定要死亡了。 最终,他原本明亮的眼神化为了一片灰暗,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也将自己的生命和所有希望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愿你安息,孩子。 吕西安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声,尽管亲手夺走了对方的性命之后再说这样的话似乎有些虚伪,但是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不过,他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为已经死去的人哀悼,而是重新站了起来,从窗口观察了一下旁边各处的动向。 “大家先在这里休息下吧,等下再继续前进!”带着一种莫名的疲惫,他低声说。 就这样,法兰西人和俄罗斯人的浴血厮杀进行了好几个小时,激烈的战事甚至让整个要塞都被掩盖在了浓烟当中。不过,虽然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但是在法军官兵坚定不移的步伐之下,他们的控制区域越来越大,将俄军的控制区域一点点地压缩,直到最后只剩下了要塞一隅。 虽然各部队都蒙受了损失而且筋疲力尽,但是特雷维尔元帅却毫不留情地催使着自己的部下们继续进攻,同时一批一批地投入预备部队,他非要马上拿下这座要塞不可。 总司令不可动摇的意志,被整个指挥体系传达到了每一个士兵的心中,不管他们心中有何意见,在军令之下,他们都别无选择,只能咬着牙顶着敌军的反击疯狂冲击。 已经被围攻了几个月的要塞,在如此可怕的攻势之下终于完全地动摇了,那些坚韧不拔的守军们,现在大部分都已经为国战死,而少部分幸存的士兵们,也终于感受到了形势的绝望,他们已经弹尽粮绝了,而且不可能有什么能够来救援他们。 在法军持续了两天两夜的攻势之后,残存的俄军官兵们终于不得不承认了已经无法抵抗的现实,他们已经光荣地战斗到了最后一息,完成了他们对帝国的义务。 在法军前线部队已经冲到了港湾时,停在港湾内的残存的几艘战舰的桅杆上,原本迎风招展的俄罗斯海军军旗徐徐降下,然后突然又冒出了白色的旗帜,一步步地升到了半空当中。 小小白色旗帜,在这一片被鲜血染红了的灰黑色的土地当中显得是那么清晰,吸引住了每个人的视线。 这个小小的旗帜,所有人都明白代表什么。 已经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战事的法军官兵们,突然都感觉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虚脱感,在付出了无数的鲜血和生命之后,在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之后,在经历了这么激烈的战事之后,他们终于压服了面前的敌人,得到了最终的胜利。 虽然要塞还有几个零星的地方有人在继续抵抗,但是毫无疑问,他们已经征服了这座要塞。 “胜利啦!”几个士兵们脱口而出。“帝国万岁!” 马上,这句欢呼传遍了城内各处的法军官兵,最后汇聚成为了喧嚣的海洋。 “万岁!” 这些官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欢呼着,他们的脸上都布满了灰黑,有些人甚至还带着伤口,而他们的衣服也早已经在这些战事当中变得破破烂烂,再也看不出之前的光鲜。 虽然之前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蒙受了恐惧,但是他们现在心中只有喜悦。 所有人都在欢呼着,有些士兵甚至把自己的军帽摘了下来,然后直接扔到了刺刀上面,疯狂地挥舞了起来。 他们终于攻陷了这座要塞。 “爷爷,我们胜利了!俄国人对我们投降了,这座要塞现在归我们了!” 前线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后方的指挥部里面,然后就引起了和前线一样的欢腾。 在这一片欢腾当中,依旧留在指挥部的夏尔快步走到了爷爷的面前向他道贺,“祝贺您,我们胜利了!作为总司令,您必将为此而名垂青史的!” “是吗?” 一直拄着元帅杖观看着前线动向的特雷维尔元帅,此时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是啊,他已经带领着自己的部下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他们终于在俄国人的地盘上击垮了俄国军队。 几十年前所埋下的怨恨,现在终于得到了解脱。 皇帝陛下,您看得到吗? 看得到的话,就请为我祝贺吧…… 不管以后我的孙子对您侄子做了什么,至少我是对得起您了,想必您也没法儿对我们生气了吧? 拿破仑做得好,我们特雷维尔做得也不差嘛…… 看着表情从兴奋变为疑惑与焦急的孙子,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他已经为他的孙子做了足够多的事情了,以后就全靠他自己吧。 好累啊,想要休息下。 那就休息下吧,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这段时间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太厉害了,几乎是靠着血脉中残留的意志,才让他强行撑了过去。他心里有一口气,拼命想要在胜利最后到来之时以统帅的身份接受它。 而现在,他得到了。 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他的身体马上变得虚脱。 “爷爷?”夏尔拉了拉爷爷的手,他发现爷爷好像有些魂不守舍。 然而,当他拉住爷爷的手时,他惊愕的发现,爷爷突然向他怀中倒了下来。 他连忙抱住爷爷,发现对方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苍白。 原本的威严已经全然不见,此时只剩下了虚弱和解脱。 “爷爷!”夏尔连忙大声喊。 “让我休息下吧,我……”特雷维尔元帅微微闭上了眼睛,花白的头发也套拉了下来,“我累得很。” 第二百七十八章 叛乱(一) 直到入夜的时候,法军官兵们的狂欢仍旧还没有结束,为了庆祝自己刚刚得到的胜利,各支部队都将自己给养当中珍藏的酒都拿了出来供前线士兵们享用。 在要塞的各处,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大声谈笑,一边纵酒狂欢,这些已经在厮杀当中经受了太多考验的人们,需要一个好好发泄自己情绪的机会。 而相比于眉飞色舞的胜利者们,那些残存的俄军官兵们却是愁云惨淡,他们在几个月的时间里面都顽强抵抗,击退了法军的多次进攻,然而最终他们却没有得到胜利,拥有压倒性物质和火力优势的敌人们,在多次挫败之后,终于以不惜任何代价的攻势攻陷了这座要塞。 付出了如此巨大的努力,却最终只得到了失败,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此刻,他们都是蒙头垢面,神色木然,呆呆地在废墟当中走着,任用胜利者们驱使。 好在他们这段时间的英勇作战,已经赢得了敌人们的敬重,所以他们投降之后也没有被法军虐待,相反这些法军士兵们以奇异的友好态度迎接了这群俘虏,并且将食物递给了他们,让这些已经有些营养不良的俄军士兵们大快朵颐。 无论是兴高采烈的法军士兵,还是垂头丧气的俄军士兵们,他们都知道,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最终陷落,足以成为这场战争一个鲜明的象征,也足以成为俄军输掉这场战争的里程碑之一——无疑,这座要塞的面积对领土广袤的俄罗斯帝国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但是这座要塞被英法两军团团围困了几个月而俄罗斯军队一筹莫展的现实,则无情地揭示了俄军已经无法和西欧强国军队相匹敌的现实。 现在的形势已经极其不利于俄罗斯了——哪怕最为忠诚于帝国的被俘俄军军官也不得不承认了这一点。 法军在塞瓦斯托波尔取得最终胜利的消息,很快就经过电讯系统传达到了整个欧洲大陆,一时间法兰西的重大胜利就成为了整个欧洲外交界的焦点,每个国家的首都都在纷纷议论现在的形势,并且以或艳羡或畏惧的视线注视着巴黎的那位高深莫测的皇帝陛下。 到现在,整个欧洲已经没有人胆敢再小看法兰西的这位皇帝陛下了。 而纷纷扰扰的外交风云当中,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在要塞被攻陷之后,特雷维尔元帅病倒了的事实。 这位年事已高的元帅,在要塞投降的当天就卧倒在了病床当中,时而昏迷不醒,即使醒过来的时候也是意识模糊不清。 也许,这场战争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唯一使他一直支撑下去的就是赢得战争的信念,而塞瓦斯托波尔要塞最终被攻陷,意味着这场战争已经是胜局已定,而这个消息似乎也让他失去了支撑自己的理由,也许感觉自己已经大功告成了吧。 在爷爷病倒之后,夏尔原本的喜悦也一扫而空,他将消息报告给了国内之后,就推掉了自己的行程计划,留在医院当中陪着自己的爷爷,尽管对医学所知不多的他其实留在医院也无法做出什么帮助,但是他依旧紧张得无法离开。 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陷落,也像触电一样惊动了整个俄罗斯,当这个消息传入到了圣彼得堡的时候,整个俄国朝廷都为之震动。 自从英法两国对俄国宣战,加入到这场战争当中之后,俄罗斯的运气就从来没有好过,几乎都是连战连败,一路败退,唯一可以安慰的是俄军的主力并没有受到严重的损失,虽然会战失利但是都能够后撤,为之后的战争保留希望。 可是,当俄军被分割,一部分兵力被包围在要塞里面之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要塞虽然能够坚守,但是却也让其中的守军无法脱逃只能被敌军团团包围,如果要塞被击破,那也就意味着这支部队被完全歼灭。 而现在,帝国面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他们已经丢失了这座帝国曾经引以为傲的要塞,丢失了里面的守军,也随之丢失了帝国的颜面和荣誉。 虽然要塞的守军以英勇无畏的精神几次挫败了法军的进攻;虽然外围的军队几次发动攻势想要给要塞解围,但是种种的努力最后都被证明为无济于事,要塞最终还是陷落了。 当收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沙皇尼古拉一世陛下半晌无语,然后几乎彻夜未眠,整个人又憔悴委顿了几分。 他明白,帝国已经蒙受了一个巨大的耻辱,而这份耻辱,也许将会伴随他一生,哪怕他长眠地下的时候,也无法摆脱。 罗曼诺夫家族两百年来,披荆斩棘,一路将领土从小小的莫斯科公国扩张成为了如今的庞大帝国,何曾蒙受过这样的屈辱? 在蒙受了这样的耻辱之后,不管他之前做出了多少功绩,为帝国人民的福祉做出了多少努力,都将一笔勾销了,他将作为一个被羞辱的帝王载入史册。 正因为抱有了这样的觉悟,所以沙皇的身体状况变得越发糟糕了,他面色发青,眼神游移不定,就连脚步都有些虚脱,看到他如此模样的外臣们,无不心惊胆战,深怕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陛下发生什么不测。 和皇帝模样相符,冬宫如今也是一片愁云惨雾,黑色的云十分厚实,几乎已经贴到了宫室的顶端,寒风在冬宫之前的广场当中呼啸,犹如是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在哀嚎哭叫一样,而断断续续从天空当中落下的飘雪,更加让这里萧瑟了几分。明明现在已经到了早春的时节,但是气候却冷得让人心悸,预示着今年又是一个令人忧虑的年头。 就在这个阴风怒号的下午,沙皇陛下又将以涅谢尔罗迭为首的大臣们叫到了御前,而这些大臣们似乎也分享了沙皇陛下的阴郁情绪,各个都阴沉着脸,谁也不敢多说话。 尽管魂不守舍,但是职责所在,沙皇陛下还是强打着精神来举办会议。 “前线的报告怎么样?”他冷冷地看了陆军大臣。“官兵们的士气也没有受到要塞陷落消息的打击?” “陛下,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陷落,诚然是我们的重大打击,但是它并没有消磨掉我军将士的意志。”身形肥胖的陆军大臣连忙回复沙皇陛下,“相反,法国人的行动激起了他们同仇敌忾,他们纷纷表示要继续奋勇作战,为要塞的袍泽们报仇雪耻。” 听到了陆军大臣的话之后,沙皇陛下微微眯了下眼睛。 当了这么久的沙皇,他当然知道这种话只是对方捡好听的说而已,要塞的陷落必定是对军队士气的重大打击,不过现在这种时刻,信心极为重要,所以他也没有兴趣去反驳对方的说法。 再说了,既然没有更坏的消息报告,那就说明至少现在前线还能维持,不至于发生崩溃性的惨败。 前线如果还能维持的话,那么情况就还没有达到最为糟糕的状况,至少帝国还有资本继续和英法两国周旋,哪怕是和谈,也还有些筹码可以减低对方的要价。 更为让人忧虑的是国内,帝国遭遇如此空前惨败的事实,足以让沙皇陛下和帝国政府的名望降低到极为危险的地步,哪怕沙皇陛下深信大部分子民都是对他效忠的,但是他也不敢确信会没有人想要利用这种条件来煽动反对帝国政府的行动,或者暴动。 也正因为这个忧虑,他最近一直都在责成内政大臣加强国内的治安,并且还制定了在紧急状态之下,在首都、莫斯科、斯摩棱斯克等等城市实行严格的军事管制的计划。 尽管有了这样的计划,但是沙皇陛下仍旧心绪不宁,他深知他的帝国,本身就是建立在军事征服和军事威望上面的,并不为多少人所爱,而在帝国如今遭遇到了空前失败的情势下,帝国的军事威望也在摇摇欲坠,那么政府本身也就不得不直面危机了。 危机,危机……沙皇陛下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心脏也开始加速跳动,他几乎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了。 咚咚,咚咚,咚咚,声音沉闷单调,但是却又让人十足紧张。 沙皇陛下只感觉心头一阵烦闷,想要作呕的感觉挥之不去,尽管他今天基本上就没有吃过东西。尽了最大的努力,他才让自己表现得正常,没有失去帝王应有的仪态。 他转过头去,看了看内政大臣,张了张嘴,但是最终却又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内政大臣肯定不会跟他说太糟糕的消息,所以问了也是白问,再说了,那些强化治安、镇压有可能的叛乱的计划,又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下讨论呢? 帝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它的虚弱,尤其是在它真的如此虚弱的时刻。它必须镇定,必须让所有人相信它还和之前一样稳固。 同时,沙皇陛下也知道,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内政大臣所能够解决的了,需要来帮助解决的是外交大臣阁下。 是的,必须和谈,必须尽快和谈,也只有这样才能把帝国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 在一个月之前还犹犹豫豫的沙皇陛下,现在终于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明白,自己的声誉已经再也没有机会挽回了,现在能够挽回的只有帝国,而且要快,必须要快,趁着现在前线还没有完全垮掉。 而且,这也是为了他的皇太子。 在他手中向英法屈膝求和,总比在皇太子手中向英法求和要好。 这个耻辱就交由自己来背负吧,让皇太子可以以全新的姿态来统领俄罗斯,进行必要的改革,洗雪帝国、洗雪他的父亲所蒙受的耻辱。 眼下,沙皇陛下已经决定让自己的统治尽快结束了,他无法容忍自己带着这样的屈辱继续高居宝座之上。 他以一种下定了决心的态度,转头看向了外交大臣、年迈的涅谢尔罗迭大臣。 “去通知戈尔恰科夫吧,允许他做出尽快的让步,让他尽快和法国人和谈。”他平静地说,仿佛是在说一项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眼下,分化英法两国对我们来说极为重要,对停战来说也极为重要,其他问题我们以后再说。” 年迈的外交大臣看了看陛下,他想要说什么,但是在陛下木然的神色面前,他止住了口。 他明白,陛下此言,无异于是承认陛下和他自己这几十年来的功业化为乌有了。 他不甘心,可是这是陛下的意志,再说的话又有意义呢?自己只是一个随时将会去职的人而已。 “明白了,陛下。”他点了点头。 沙皇陛下如此表态,让整个房间内的气氛突然为之一松。大臣们都已经明白了,沙皇陛下打算做出让步,尽快赢得和平了,而这也是这群大臣们想要进言而又不敢说出来的话。 事到如今,俄罗斯必须做出痛苦的决断,结束这场消耗巨大的战争了,这是几乎每一个大臣的共识。 “戈尔恰科夫先生是一个明智而且富有远见的人,他多年从事外交工作,经验丰富,由他来主持和法国人的谈判正好是相得益彰。”沙皇陛下冷静地看着大臣们,语气平静到近乎于冷漠,“我认为,在皇太子执掌国事的时候,他将会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辅佐大臣。” 陛下突如其来的话,让群臣们相顾失色,倒不是因为他夸奖了谁,而是因为大臣们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意——陛下的话,似乎仿佛是交代自己的遗言一样。 其中的含义,令人惊悚。 “陛下!请不要灰心!”惊愕之后,几位大臣连忙对皇帝进言,“帝国还需要您来引领,您不能……” …… 就在群臣们和沙皇陛下会谈的时候,在彼得堡狭小逼仄的街道当中,一群身穿着军服的士兵正在向冬宫的方向挺进。 自从战争爆发以来,这种情况十分正常,所以周边的路人们也并不以为奇,而且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街道上行人寥寥,因而他们的行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这支军队队列齐整,步伐有力,看上去和平常的正规军无异,然而不知为何,却能从其中感受到一种异常的紧张感。 寒风在街道当中呼啸着,从每个人的脸上刮过,似乎是在为他们送行,也似乎是在呼喊着什么。 “那么,让一切都做个了结吧!” 在冬宫几里之外的街巷当中,一个穿着便服、身形肥胖的老人,从自己的衣兜里面掏出了手绢,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第二百七十九章 叛乱(二) 每次到了冬季,彼得堡的寒风似乎永无止境。 因为处于地势开阔地带,所以冬宫的风又尤其大,呼啸着的寒风穿过涅瓦河冲入到空旷的广场当中,然后再向宫殿的拱形铁门和四周的柱廊横扫而去,将这座皇家宫殿隔绝在尘世的喧嚣之外。 天色已经变得昏暗,四处街巷当中行人变得愈发寥寥,而如同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在风声的伴奏下,如同指尖大小的雪花从阴沉沉的天空慢慢地飘落了下来,一场新降下的早春小雪,又将彼得堡上空的夜幕徐徐拉下。 雪花前仆后继地落在地面,一点点积累在屋墙上,不管是天生贵胄所居住的奢华宫殿,还是平头百姓所居住的寒街陋巷,很快都被它细心而又一视同仁地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绒毯——如果今天晚上依旧还在降雪的话,那么到了明天,这座城市就会变成一片白色的天地了。 这原本是彼得堡每年这个季节的常见剧目,并不足以为奇,可是在如今这个艰难的年份,它又将带来新的叹息。 雪花会带来美丽的景色,但是也会带来降温,对有钱人来说这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们大可以在温暖的厅堂里坐在壁炉边静静地欣赏雪夜,对那些生计窘迫的普通百姓来说,这就意味着又一笔支出将会煎熬着他们。 对彼得堡的居民们来说,冬天的燃料从来就不是可以轻松负担的支出,而在这个因为战争而物价腾贵的年头,更加是变成了令人痛苦的折磨,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这种生活上的压力,自然就让这座城市变得更加压抑,因而在夜幕之下,除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整个城市都陷入到了昏暗当中,似乎所有的活力都已经被战争之神带走了。 也正是在这种昏暗阴沉的光线之下,一大群穿着军服的士兵整齐划一地向冬宫进发的场面显得越发有些突兀,这些士兵们各个都神情严肃,坚定的步伐中则透一股紧张。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吹拂到他们身上,给他们的军服上面涂了一层白色的薄粉,也让这支军队显得越发诡异。 天色越来越暗了,昏暗的灯光取代了天光成为了城市的主要光源,城市也异常的安静,只有这支军队行军时踏过雪花时沙沙的脚步声回荡在街巷当中。 他们所经过的街巷,大部分人对这支军队的行动漠不关心,毕竟在这个战争年头,军队的调动也十分正常;有少部分人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只是冷眼旁观,毕竟又有谁胆敢去阻挡军队的行动呢? 随着他们的行动,他们所穿过的街巷也越来越宽,最终,这支部队来到了冬宫面前的广场当中。 这个宽阔的广场,既是隔绝冬宫和普通居民区的通道,也是彼得堡最重要的集会地点之一,过去在盛大的节日当中,沙皇或者其他皇室成员将会出现在这里接受民众欢呼和朝拜,不过在现在这个国运窘迫的年头,这种场面只能留存在人们的回忆当中了。 从广场向前看过去,沙皇所居住的冬宫就近在眼前。和平凡的居民区相比,这座经过了精心设计的宫殿,华美而又优雅,旁边静静流淌着的涅瓦河更是给它增添了几分秀美,哪怕是在这个沉闷阴郁的夜晚,它依旧被辉煌的灯火妆点得雍容华贵,仿若存在在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在无言的沉默当中,这群军队进入到了广场的边缘,来到了这个空旷的场地之后,他们原本紧密的阵型顿时就变得松散了起来,宽阔的广场当中这群士兵们以横队前行,他们的军服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显眼,犹如是在白雪当中滚动的狐狸一样。 很快,这群突如其来的军队就落到了王宫卫兵们的眼中。 他们愕然四顾,互相询问是否有听过上面调兵来王宫的事情,但是谁也没有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 “站住!给我站住!”一个卫队军官连忙对着这群军人们大喊,然后带着自己的几个部下迎了过去准备拦截这群军人,“这里是王宫禁地,不允许擅自闯入!你们是哪个部队的?赶紧回去!” 然而,令他们更为惊愕的是,这群军人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反而加快了步伐,大步穿过广场向王宫冲了过来。 这下谁都觉得情况不对了,看向这群军人的眼神也由疑惑变成了恐惧。 卫兵们立马端起了枪来,然后惊恐地向后退,准备退到大门的铁栅栏后面。 “你们这是谋反!赶紧放下武器!”惊恐之下,军官的声音也变得颤抖了起来,“立刻停下来!” 一边说他还立刻大声向旁边的部下下令,让他们赶紧去宫内报警。 在纷扰的喧嚣当中,这支军队似乎毫无所觉,已然在向宫殿靠拢,每个人的表情仍旧和刚才一样严肃,他们的步伐毫无慌乱,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一样。 “砰!”承受不住压力的卫兵们纷纷向冲过来的军队开火。 而这支军队也立刻开枪还击,而伴随着两边激烈交火的枪声,彼得堡这个夜晚原本的静谧也就随之被打破了。 “砰!” 不绝于耳的枪声穿过了宫廷的走廊和弄堂,达到了最深处的禁地当中。 哪怕是沙皇陛下和重臣们商谈大事的会议室,一下子也充满了喧嚣,让陛下和重臣们的会议猝然中断了。 “怎么回事?”沙皇陛下惊愕地走到了窗边,看到不远处广场的片片火光,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而重臣们也相顾骇然,人人脸上立刻失去了血色。 枪声是如此响亮,以至于他们都无法自欺欺人。 这很明显是一次叛乱行动,只是不知道规模有多大而已,不过从枪声的密集程度来看,进攻冬宫的反叛军人数不会少于千人。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着制服的军官呛呛踉踉地冲到了会议室的门口,然后对着门口的书记官们大喊。 “有不明身份的叛军在进攻皇宫,快让陛下去安全的地方!” 他的声音十分凄厉,所以还没有等书记官回答,这个惊人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会议室当中,也让这里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令人窒息。 所有的眼神瞬间就集中到了沙皇陛下身上,有焦急,有愤慨,也有恐惧,而沙皇陛下本人则瞬间涨红了脸,呼吸也变得粗重了起来,显然愤怒已经达到了极点。 因为战争的失败,他想象过国内会发生不稳定的动乱,可是却没有想到,发生的居然是一次直接针对皇宫的反叛。 对外战争的惊人失败,规模巨大的反叛……这会给他在历史上留下什么样的评价? “混蛋!厚颜无耻的反叛……邪恶的逆贼!”巨大的愤怒顿时就冲昏了沙皇陛下的理智,他几乎毫无形象地大喊了出来,“无耻的反叛!我要把这些叛贼们一个个都绞死!!” 狂怒的陛下,更是让在座的大臣们相顾无言,人人心里都惊慌失措。 “陛下!请冷静一些!”年迈的涅谢尔罗迭外交大臣连忙走到了沙皇陛下的旁边,扶助了他的手,“现在您先去安全的地方吧……” 接着,他转头看向了其他同僚们,“会议结束,大家一起行动!” 一边说,他一边拖着沙皇陛下往门外走了出去,而其他大臣们也忙不迭地跟着出来了。 一群卫兵马上就簇拥到了沙皇陛下的身边,团团将他保护了起来,可是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他们却也没有办法给陛下带来多少安心感。 枪声依旧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子弹穿过空气击中砖墙的声音,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再配合不住在空气当中闪光的枪口,让每个人都心绪极度不安。 “叛乱者有多少人?”他直接问旁边的军官,“他们是哪支部队的?” “陛下……目前……目前还不清楚他们有多少人。”军官颤抖着回答,“部队番号也不明。” “混账!”看到对方都这个时候还一无所知,沙皇忍不住又骂了出来。 “你们能守住吗?”外交大臣直接问。“你们必须坚守,直到援军到来!” “我们将为沙皇陛下战至最后一人,阁下!”军官慌忙向他保证,“但是,我们现在面临的压力很大,我们需要外界的援军尽快赶过来!” 外交大臣愕然地停下了口。 从军官的口中,他已经感受到了现在所面临的危险,他并没有信心能够坚守到援军的到来。 既然敢于直接进攻皇宫,那么这支叛乱军队肯定是有恃无恐的,所以情况可能会比预想中还要糟糕。 罗曼诺夫王朝立国两百多年来,已经有几位沙皇死于非命了,针对沙皇的阴谋早已经屡见不鲜,不过这种军队明火执仗地向皇宫冲锋的场景仍旧显得骇人听闻。 但是,不管怎么样,现在他必须安抚住人心。 “陛下,现在枪声已经传遍整个彼得堡了,很快会有军队过来镇压叛乱的,只需要我们继续坚守一段时间。”他又转过头去看向沙皇陛下,“现在您最好不要亲临前线,我们不能让您留在危险的地方。” “不!我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无耻的叛徒,敢于对他们的爸爸,对他们的沙皇陛下开枪!”沙皇陛下依旧愤怒,他抬腿就想要走出去,“上帝一定会让这群叛贼万劫不复!” “陛下!”旁边的卫兵军官连忙拉住了他,“请不要以身犯险,您静等城内的军队过来平乱吧!” 然后,他和几位卫兵拉住了犹自暴跳如雷的沙皇陛下,将他往旁边的一个房间拖了过去。 “快!快去调集城外的军队入城,剿灭叛逆!” 虽然被卫兵们制止了冲动,但是沙皇陛下仍旧余怒未消,对着大臣们大喊,“不许放过一个叛贼!” 然而,大臣们却没有响应他,只是沉闷地互相看着,在皇宫被进攻的关头,他们也没有办法穿过正在交火的街道去寻找军队来镇压叛乱。 很明显,这些叛贼们挑了一个好时机,现在沙皇陛下和几位重要的大臣们统统聚集在冬宫开会,所以只要进攻冬宫,就可以让整个帝国首都的神经中枢瘫痪。 挑选这个时机,是叛贼们的运气太好,还是因为他们蓄谋已久处心积虑呢? 答案自然不言自明。 一想到这里,隐藏在幕后的敌人也就愈发阴森可怕,他似乎对帝国政府了如指掌,而己方却甚至连叛乱者们的首领都一无所知。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因而谁也说不出话来,这种未知更加带来了深重的恐惧。 就在这个黑沉沉的夜晚,涅曼河畔激烈的交火一直没有停歇,冬宫的卫兵们以莫大的勇气一直抵抗着外面的进攻,等待着援军的到来。 而令他们气馁和恐惧的是,源源不断地有新的军队从别的街道开了过来,汇聚到这个广场当中,成为他们进攻者的一部分。 巨大而悬殊的兵力差距,让这些防守者们越来越吃力,他们只能秉着满腔对皇室的忠诚拼死地抵抗着。 就在这时,已经听到了城内交火声的其他部队也开始在迷惑不解当中集结,并且试图向冬宫开过去,解救那里的沙皇陛下,可是这些分散的部队因为没有统一的指挥而行动迟缓,他们甚至不知道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各支试图救援的部队来到了市区当中的时候,他们发现在许多街巷当中突然多了一些简易的路障,并且还有人在不断地向自己开火。 开火的人不多,但是却带来了十足的混乱,这些部队马上试图还击,然而突然又有一些混迹在他们中间的士兵向他们开火,又带来了新的混乱。 就在这些陷入混乱的部队的见证之下,一场精心准备的叛乱正徐徐展开,黑夜掩盖了太多东西,也混淆了太多东西。 在毫无防备的攻击之下,各支试图前去救援皇宫的部队都步履迟缓,陷入到了混乱当中,而苦苦等候他们救援的冬宫也变得越发岌岌可危。 就在一阵密集的枪声当中,一群士兵冒着枪林弹雨冲入到了拱形铁门前沿,不顾身边倒下的战友,直接开火,踏着卫兵们的尸身冲入到了皇宫当中。 原本矗立在入口处的阿特拉斯巨神群像,此时已经因为激烈的交火而变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砖石的碎块,和呻吟着的伤兵们一同躺落在地上。 天空依旧下着雪,这雪没有因为尘世的喧嚣而变快变慢,依旧以原本的节奏缓缓飘落着,仿佛一点也不为世人所动一样。 雪花无情地飘落在碎石,走道和尸首上面,给大地均匀地铺上了白色的绒毯。 天色越来越晚了,守卫着冬宫的卫兵们仍旧勉力支撑着,他们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少,心情也变得愈发绝望,他们的阵线一直被压缩,叛乱者们已经冲到了皇宫当中,而他们拼死抵抗所拖延到的时间,却并没有换来等候中的平乱军队。 随着时间的退役,他们的最后抵抗也变得衰弱,而那些进攻皇宫的叛乱者们则毫不留情地继续进攻,将整个皇宫置于了自己的控制当中。 他们一个个房间地清理了过去,把所有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的皇宫仆役们集中到了庭院当中,而那些原本傲慢的皇家官员们,此时都已经浑身发抖,再也不见了平日里的趾高气扬。 就在凌晨时分,伴随着最后一声枪响,冬宫再度又陷入到了沉寂当中,仿佛又回归到了之前的静谧。 只是,它已经暂时换了个主人了。 “乌拉!” 在潮水般的欢呼当中,一大群人簇拥着走到了冬宫里面,然后踏着走廊向楼上走了过去。 他们之中为首的人,正是垂垂老矣的别祖霍夫伯爵。 此时的伯爵,虽然表情十分平静,但是他步履轻快,显得神采飞扬。 是的,这是他一生最为重要的一刻,而从目前来看,他已经占据先机了——他最为一个密谋者的首领,经过了周密的计划和漫长的准备,终于制造了一个发动叛乱的时机,并且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它。 不过,他心里十分清楚,现在只是一个开始而已,甚至连开始都算不上。 控制了皇宫不代表控制了彼得堡,更别说控制整个俄罗斯了。 “快,把冬宫已经被攻占的消息传出去!”他大声命令旁边的人,“让那些试图靠过来的军队就地回营,等待新政府的改编!否则的话他们将被无情消灭!” 伯爵知道,只要冬宫被攻占、沙皇和重臣们落入自己之手的消息传开,那么绝大多数处在犹豫观望立场的军队就会即可地丧失抵抗意志,他们要么会有保留地投靠到自己所建立的临时政府手下,接受拥护自己的军队的改编,要么就会拿起武器离开圣彼得堡,流散到周围的广大农村当中,而无论他们选择哪一种做法,他的政变计划的第一步都已经成功了,圣彼得堡将会落入到他的手中。 然而,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第二百八十章 叛乱(三) 在叛乱士兵们的欢呼当中,别祖霍夫伯爵和其他政变的主谋们一起大踏步地从隐身的街巷当中走了出来,走进到了冬宫当中。 这座刚刚被他的同谋们攻陷的皇家宫殿,虽然很多地方已经因为激烈的交火而面目全非,不过依旧还是能够看得出来那种优美华贵的轮廓。 在来到了宫殿之后,别祖霍夫伯爵立即下令叛乱士兵们停止在宫中开火,并且严禁士兵们在这里抢夺物品,这样做一是为了维护秩序,尽快让政变的领导人们可以腾出手来控制首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这座宫殿,因为在伯爵看来,这座宫殿已经不再是暴君的居所了,它是整个国家的财产,理应得到妥善保存。 伯爵的命令很快就被传达了下去,并且被那些军官们所执行,在整个密谋集团里面,别祖霍夫伯爵威望和地位都极高,是他们的精神领袖,他也将在叛乱成功之后,就任临时政府的首席执政官。 自从四十年前开始,这位伯爵多年来一直都在暗地里宣扬和传播自己的思想,并且在政界和军界当中都积累了一大群追随者和支持者,他滔滔不绝的雄辩一直都为人们所深深敬重,那种理性的思考和对俄罗斯以及俄罗斯人民毫无保留的热爱,也让那些有着和他一样看法的贵族知识分子们大为折服,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为了密谋者团体的精神领袖。 更何况,这位伯爵还一直都为组织进行投资,多年来不计成本的注资已经超过了千万卢布之巨。如果没有他的努力,整个反对帝国政府的集团不会如此轻易地捏合在一起并且做出行动来。 因为,哪怕从最为庸俗的观点来看,他也是这场革命的最大股东,理应在革命当中据有最高的领袖地位。 当走到了冬宫当中的时候,别祖霍夫伯爵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座宫殿内的陈设。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然而这一次他的心情却和以前任何一次都大不相同。 他毕生的希望,他耗费了几十年的精力制定的计划,他为俄罗斯所准备的一切……就将在这一夜开始徐徐展开了,从这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在青史上留名。 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都毫无后悔,也绝对不会有什么愧疚。哪怕他的事业没有成功,人们也将会记住,曾经有一个俄国的贵族和大地主,苦心孤诣地想要为国家寻求一条更好的出路,并且为此付出自己的一切,做出了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大事。 已经年迈的伯爵眼睛突然有些昏花,恍惚中他发现似乎有个年轻人人正站在楼梯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这个年轻人十分英俊,穿着一身精致的礼服,表情淡定当中又有些厌倦,似乎已经受够了俗世的喧嚣,转而想要追寻精神上的安宁一样。 他静静地看着皮埃尔,似笑非笑,仿佛在说“朋友,你终于过来了。” “安德烈,你能看到这一切吗?”和这个虚幻的影子对视了许久之后,别祖霍夫伯爵喃喃自语。 “什么?爸爸?”旁边的安德烈·别祖霍夫略显奇怪地问,“您在看什么呢?” 随着年轻人的询问,皮埃尔发现对面的人影慢慢地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了昏暗的灯光当中。 是啊,安德烈已经不在这里了。 真可惜,你没办法看到我都做成了什么! “带我去见尼古拉。”别祖霍夫伯爵淡然下令,神色当中再也没有了任何波动。 此时,沙皇尼古拉一世陛下正在一群叛乱士兵们监视下,独自被关押在一个一间小小的房间里面。 这个房间原先是作为储藏室所用的,因而带有蔬菜和家禽混合起来的刺鼻气味,而且没有取暖的设备存在,更加是冷得刺入骨髓。 沙皇就身处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房间里面,无边的黑暗笼罩着他,他全身都在发抖,这倒不仅仅是因为气温,是是因为他还没有适应突然从一国的皇帝变成阶下囚的剧烈转变。 他现在心里充满了惊慌,愤怒还有无比的痛苦,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耻辱感,那种耻辱感比自身落入到叛乱者手中的恐惧要更加剧烈。 是的,太耻辱了,输掉了一场对外国的战争已经是耻辱了,被叛乱者攻入皇宫沦为阶下囚,更是奇耻大辱,有哪个君王能够忍受这种屈辱? 他现在并不恐惧死亡,在之前准备跟英法两国求和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生命终结的觉悟,他现在更害怕的反而是他的帝国,以及他的继承者。 这些反叛者们显然是处心积虑准备了今天的叛乱,他们既然能够暗地里组织起这么多反叛者,那么肯定还会有更多潜藏在暗处的同情者,他们会不会还有更多更厉害的手段?他们又准备怎么样对待帝国? 这些问题他都没有得到答案,所以他只能在恐惧和痛苦当中煎熬。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房间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随着光线被投入到了这个房间里面,沙皇陛下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人间,但是这光线很快就被几个走进来的人所遮挡住了。 这几个人穿着不同的服装,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沙皇的面前。 尽自己最大的意志,沙皇控制住了自己身体的颤抖,在这些叛逆者面前他不能有失体统,哪怕是死,他也必须要死得像个皇帝。 “你们是谁,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们的父亲?”他低声问。“上帝是不会饶恕你们的!”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话,相反,有两个人走到了他的两边,然后强行夹住了他的肋部,把他强行架了起来向外面拖了出去。 最近一直都在患病的沙皇现在身体十分虚弱,所以哪怕他一直在抗议,也不得不任由这些人将自己架着拖出了房间,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求饶。 在他的抗议声当中,他被拖到了一个房间里面,相比于那个阴冷的储藏室,这里要温暖得多,而在这个房间里面,坐着一群面色阴沉的人。 当沙皇被带入房间之后,这群人的视线就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不过这些视线里面没有恭敬,没有怜悯,只有冷漠或者仇恨。 接着,沙皇被架着坐在了一个椅子上,旁边两个人继续抓住他以免他乱动,而其他人则坐在面对着他的地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在往日,他就是这样高居王座面对着所有人的,尽享皇冠的尊严,而今天,虽然形式差不多,但是这中间已经没有了恭敬,沙皇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被推上了被告席一样。 他只觉得眼皮沉重,身体虚脱,但是他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仔细地看了看对面的人,他想要搞清楚,到底是哪些人做出了如此邪恶的举动,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行,他要将这些人全部铭记在心里。 他的视线扫过了每个人的面孔,然后愕然停在了别祖霍夫伯爵的脸上。 “我……我早就该知道……我早就该知道!”他喃喃自语,“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们!你终究还是个叛贼!这么多年了,你倒把自己隐藏得够深,我真是后悔,没有把你早点投入监狱,让你邪恶的阴谋得逞了!” “您确实犯下了失误,先生。”别祖霍夫伯爵冷淡地评论,“但是您更应该后悔的是您辜负了自己的义务,如果您做好了您应该为俄罗斯人民做的一切,那么我本来就应该是您忠诚的拥护者和臣民。” “我是你的君主,你称呼我为先生?”沙皇怒视着伯爵。 “先生,现在您已经不是沙皇了,您是尼古拉·罗曼诺夫公民,您的家族的所有成员同样无意识如此。”伯爵平静地回答,“并且,从今往后,俄罗斯也不会有任何等级称号了,所有人都将成为一样的公民。” “呸!都到了现在,你们还拿那种骗人话当真吗?世界上哪有什么平等!人民本就需要主宰!”沙皇仍旧怒视着伯爵,“……别祖霍夫,你……你告诉我,罗曼诺夫家族有哪里对不起你们父子两代人的?你的父亲给我的祖母当宠臣,我的祖母给了他无数的财产,你的父亲临死前恳求了我的哥哥,所以身为私生子的你才能够继承到这些财产……而你呢!你却拿着我们赠与的财产反对我们,世界上还有如此无耻如此忘恩负义的行为吗?哪怕是一条狗也会比你做得更好!” 他如此恶毒的谩骂,让安德烈有些愤怒了,他马上摁住了沙皇的肩膀,想要让他冷静下来,然而别祖霍夫伯爵却摇了摇头,阻止了儿子的举动。 “是的,正是因为有亚历山大沙皇的恩典,我才能够继承父亲的遗产……可是我们的财产,是罗曼诺夫家族的吗?不!罗曼诺夫家族劳作过吗?他们耕作过任何土地吗?如果没有,那么你们有什么资格自称为土地的主人?不,先生,您还有我们,我们所有的土地,我们的农奴,我们整个的财产都是建筑在不义的血泪上面的,它本身就是一种罪恶,我不会将它视为恩典。只有把这种财产用在摧毁整个邪恶大厦的地基时,我才能够活得心安理得。” “你在这个大厦里面拥有特权,而你却想要摧毁这座大厦!”沙皇依旧怒视着伯爵,“如果你真的无法忍受这一切,你就应该留在法国,而不是一边享受着我们给你的特权一边却诅咒我们!” “是的,我享受了特权,所以我对俄罗斯人民也犯下了罪孽,我无意于否认这一点,也不想把自己打扮成圣人。”出乎沙皇意料的是,伯爵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更加有义务赎罪,我要让罪恶在我活着的时候就被终结,我要让这个国家,这个伟大的民族在我亲眼见证下浴火重生,抛弃原本腐臭的沉疴,以全新的姿态走向一个新的未来,走向一个人人都可以有希望的未来。” “什么疯话!”沙皇怒吼了,“你只是为了个人的权欲而已!你就是一个罗伯斯庇尔,你就是个无耻的阴谋家!上帝是绝对不会饶恕你们的!” “先生,您刚才说到罗伯斯庇尔了,那我倒要告诉您,我最佩服他的,就是他的胆量。”伯爵突然冷笑了起来,“当年我就在巴黎,我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把一个国家从混乱、从被敌人大军压境的折磨当中拯救出来的。你们这些人诅咒他是刽子手,可是这几个世纪以来,有多少农奴在你们的压迫之下走向死亡,在饥寒交迫当中哀嚎着死去,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你们,你们才是最大的刽子手!如果能够终结这一切恐怖和压迫的话,我也不介意做一个刽子手!所以,要诅咒就诅咒吧,听到你们的诅咒,我高兴极了!” 也许是从伯爵的话里面品尝出了某种危险的含义,沙皇突然怔住了。 “现在您已经明白了吧?为了这个在压迫当中呻吟流血的民族,我们需要紧急行动拯救它,而您,正是整个罪犯集团的魁首,这整个制度的代言人,您必须承担您的责任。”别祖霍夫伯爵霍然站了起来,走到了沙皇的面前,然后伸出手来,指向了沙皇陛下,“尼古拉·罗曼诺夫公民,你,作为前沙皇,作为一位暴君,将要为千百年来流传在这片土地上的恐惧,血泪和罪孽承担罪责,这罪责只能由您的生命来偿还!” 沙皇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地盯着对方。 他不想求饶,而且他也知道求饶毫无意义。 这时候,有一个人拿着已经准备好的绳子走了过来,并且用绳子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当脖子传来了被绳子压迫的窒息感的时候,沙皇终于重新开口了,他用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伯爵。 “皮埃尔·别祖霍夫,你是一个卑贱的忘恩负义的畜生,上帝是不会饶恕你们的,俄罗斯也不会饶恕你们的!你们将会被帝国碎尸万段!”他急促地诅咒着对方,“你们将会背负弑君的罪孽走入炼狱,我诅咒你们每一个人,永世都要在炼狱当中哀嚎!”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面孔扭曲,声音听起来也十分慑人,可是伯爵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打量着对方。 “这就是您的遗言吗?真遗憾,我以为您还会忏悔呢。”等到对方说完了之后,他淡然摆了摆手,“那您先去一步吧,毕竟炼狱早就为您留了个位置了,先生。” 沙皇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绳子却越勒越紧,让他窒息当中无法再说话,慢慢地他的视线变得十分模糊,谁也看不清了,面前只剩下了无边的黑暗,而他的身体却不自主地抽搐了起来。 这种抽搐十分剧烈,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却慢慢地平息了,直到最后,沙皇的身体重新平静了下来。 安德烈·别祖霍夫示意行刑者松开绳子,然后自己伸手放在沙皇的脸上试了一下。 “他已经死了,陛下。” “好,我们至少已经做成了一件大事了。” 虽然努力让自己显得淡然,但是打量着已经死去的沙皇的时候,别祖霍夫伯爵的语气里面仍旧带着一种由衷的喜悦。“他终于为自己的罪孽付出应有的代价了!暴君的生命正是对死去的先烈们的最好补偿。” 1825年,正是这位沙皇镇压了十二月党人的革命,杀掉了他的同志们,也让伯爵的理想蒙受了重挫,而今天,他终于让陛下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不过,他选择现在就杀死沙皇,并不仅仅是为了宣泄那种复仇的快意而已,也是为了尽快掌控住局势,同时安定住同党们的决心——毕竟,在犯下弑君大罪之后,谁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每个人都只能拼了命地向前冲。 同时,一直不会逃跑、不会反抗的沙皇,也是一个极好的工具。尤其是在这混乱的初期,对他来说十分有用。 “你在周围警戒一下,不要让他的死讯流传出去。”仅仅愉悦了几秒钟之后,别祖霍夫伯爵就恢复了平常的冷静,然后对自己的儿子下令,“我们尽快以沙皇的名义对外发布命令,让我们的同情者尽快接收各地的政权,哪怕不能控制全国,至少我们也要尽快控制住彼得堡到莫斯科一线,我们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一点,就是成败的关键。等过了这段混乱的时期,我再对外宣布已经将暴君正法。” “我明白的,爸爸。”安德烈点了点头,“沙皇现在还活着,您需要他活到什么时候他就活到什么时候。” “那好,我们尽快行动!记得,最重要的是军队,军队!”伯爵的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只要我们控制了预定的区域,得到了当地军人的效忠,那么我们的事业就成功了……前线的军队和远东的人们都会服从新政府的命令。” 就在父子两个人还在商量的时候,房间之外兴起了一股骚动,安德烈感觉情况有些不对,连忙走了出去。 很快,他就回来了,而他的神色则变得有些古怪。 “娜塔莎从家里逃出去了。”安德烈看着父亲,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最后干脆只能陈述事实,“皇太子殿下也不知所踪,没有被我们抓住。可能……可能是最后关头娜塔莎找到了他……” “这个……这个混账女儿!”伯爵猛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似乎被大锤重重击打了一下一样,“她要是……她要是知道,有多少人将会因为她的行为白白死去,那该多好!” “怎么办,爸爸?”安德烈连忙扶住了父亲,“您……您别太动气,保重身体!” “我……我能不生气吗?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却背叛了我!”伯爵怒喝了一声,再也看不出平常的淡然,好不容易他才恢复了神智,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儿子,“快!快去执行计划!尽快控制各个地方的政权!我们要赶在皇太子之前控制主要地区,趁现在还来得及!” “会打内战吗?”安德烈问。 “哪怕打内战,我们也必须做到底,谁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伯爵冷冷地回答,“如果要打那就打吧!如果注定只有被鲜血洗涤一遍才能拯救这个国家,那么……那么我就来背负起这个罪孽吧。” “好的,父亲。”安德烈颤声回答。 虽然他们事前就预估过会有打内战的可能性,但是当真的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谁都忍不住心里迟疑。 毕竟,他们想要的是救国,又怎么会希望内战呢? 可是伯爵毕竟还是做出了觉悟。 他从法国的经历当中吸取了足够的教训,因而也不会幻想轻轻松松地就能够把这个国家揽到手里,所以哪怕内战也在所不惜。 只不过,在有皇太子的情况下,内战肯定会更加剧烈一些,因为罗曼诺夫家族失去了沙皇的话本来群龙无首,可是得到了皇太子之后又有了新的旗帜,反对临时政府的势力只要有了皇太子这面旗帜,肯定会以比预想中还快的速度聚集起来。 而那也就代表着,内战将会变得更加残酷,有更多人将会失去生命。 好在,在事前的计划当中,伯爵也做好了罗曼诺夫皇族没有被一网打尽的准备,因而也有应对的方案,只不过会更加艰难一些而已,伯爵和他的同党们已经投下了如此巨大的赌注,他们没有回头路可走,要么是绞刑架要么就是新的俄罗斯。 “你立刻派人去找,去搜,不管他们有没有在一起,只要发现了娜塔莎和皇太子,那就就地枪决。”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伯爵继续对自己的儿子下达了命令,“记住,两个人都是就地枪决,不必请示我。” “是,我会传达您的命令的。”迟疑了片刻之后,安德烈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百八十一章 协定 当宫廷当中传来沙皇任命临时政府来维持秩序的消息传了出去之后,已经混乱了一夜的彼得堡总算稍稍停歇了下来,在忠于临时政府的军队的弹压下,趁势而起的骚乱也很快被平息,而那些并不打算立刻效忠于临时政府的军队,因为没有得到来自于上峰的任何命令,所以只好带着疑惑和无奈返回到了军营当中。 而在当天,稍晚一些的时候,在俄罗斯帝国另外几个大城市当中,也发动了同样的叛乱,一些事前早有准备的叛乱士兵们强行冲入到了当地市政厅当中,宣布代表临时政府接管当地政府维持秩序。 很快,在最初的混乱之后,彼得堡所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传扬了开来,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惊愕不已,茫然无措。 冬宫被乱军进攻,沙皇和帝国大臣们落入到叛乱者手中,叛乱者们成立了临时政府……林林总总的消息,都超出了大多数人想象力的极限。 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多猜测和传闻,这些传闻在流传的时候因为人们的紧张不安而越发变得离奇,有人说在叛军攻占冬宫之后,沙皇和皇太子都已经遇难;有些人则说他们落到了叛贼的手中,现在传出的命令都已经是被胁迫之下的无效命令;还有人则说陛下已经和叛乱者们进行了和解,准备改组帝国的内阁,倾听人民的呼声,改善民间的疾苦。 在纷乱之下,一时间整个国家都陷入到了混乱当中,各地的秩序都出现了大幅度的恶化,哪怕临时政府一直都在试图维持地方秩序,他们暂时也只能控制几个大城市以及周边的农村地区,而对俄罗斯帝国广袤的国土来说,他们所控制的只是汪洋当中的几片岛屿而已。 不过,临时政府的首脑皮埃尔·别祖霍夫却是信心十足,他已经为这一天等待了几十年了,在那几十年的蛰伏当中,他冷静而又慢条斯理地为最终起事做着准备,也为各种有可能的情况预定计划。 对他来说,成功发动政变,杀掉沙皇,并且控制住彼得堡和另外几座城市,已经是完成了他本人的夙愿了,接下来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说是赚到的,他不害怕失败也不会害怕死亡。 在他的督促之下,临时政府开始试图行使政府的职能,有条不紊地颁布各项早已经准备好的政令,从政治到经济、到民权自由等等领域都囊括其中,虽然以临时政府现在的控制力和控制范围,这些政令都不可能完全落实,但是发布命令本身,就已经代表临时政府开始建立自己的威信和政治权力了。 当然,除了这些理想主义的举动之外,别祖霍夫伯爵还做出了一些更加现实主义的举动,在首都因为秩序的混乱而出现供应困难,短时间内物价就开始飞涨的情势下,他下令将各处政府的仓库打开,尽快发放物资给平民,帮助他们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 而别祖霍夫家族的商号也同时开始发放物资——作为俄国有数的大地主之一,别祖霍夫伯爵的领地是物产十分丰富,而在多年的经营当中,这个家族也建立了大量的商号来分销自己领地的产品,各个商号当中也存储了大量物资。 在战争期间,为了打击帝国政府的威望,同时也为了加速战争的失败,别祖霍夫伯爵授意自己手下的商号开始囤积居奇,使得食品和薪柴的价格开始飞速上涨,很快就让民众怨声载道,帝国政府也因此更加不得人心。 不过,现在,既然大事已成,伯爵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囤积了,相反他主动让自家的商号开始以极低的价格大规模在市面上供应粮食,甚至还免费分发了一大批,如此一来,首都的物价被稳定住了,因为政变而兴起的骚动也很快归于平息。 虽然是个知识分子,但是伯爵毕竟在沉浮了这么多年,所以他也深知想要博得民众的拥护,光是空口高喊什么口号是没有意义的,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觉得自己能够得到拥护的好处——尤其是在现在,更是如此。 就这样,靠着一系列的努力,伯爵在原本沉闷腐朽、犹如沼泽泥潭一样的俄罗斯投下了一声声的惊雷,这个死水一潭的国家,突然就被卷入到了时代的激流当中。 投入巨石的水潭泛起了剧烈的波澜,席卷向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而帝国此时正在和敌国激烈交战的前线,更是强烈地感受到了早春的寒意。 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陷落,原本就是对帝国军队的重大打击,而当彼得堡发生了政变、沙皇陛下可能已经落入叛乱者之手的消息传达到前线之后,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眼下克里米亚半岛上的帝国军队,已经陷入到了十足的混乱当中,就连还能不能继续以原本的强度作战,也已经成为了一个问题。 至少,在俄军总司令戈尔恰科夫将军和他的堂弟、正在克里米亚的俄军代表团的首席代表戈尔恰科夫大使看来,这场令人反胃的战争已经没有任何继续下去的意义了。 从接到了彼得堡传过来的消息开始,戈尔恰科夫大使就一直试图求见法军的谈判代表德·特雷维尔大臣,这些天他的使者几乎在两军阵地当中穿梭往返,一直都没有停歇。 可是让他丧气的是,法国人一直都不愿意接见他,只是收下了他的陈情书,之后就不闻不问了,法国人给出的理由是特雷维尔元帅现在病重,大臣阁下一直都在照顾他,无暇再和俄国人会谈,可是大使心里当然清楚,这只是法国人继续待价而沽的手段,他们想要趁着俄国现在的形势横敲竹杠,可是现在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一次次发出请求,等待着法国人大发慈悲。 他也不得不这么做,眼下帝国已经是一片混乱,叛乱者堂而皇之地占领了皇宫和首都,以沙皇和临时政府的名义颁布各种命令,如果再拖延时间的话,形势会更加不可收拾。 而想要解决现在的问题,最重要的就是赶紧停下和英法的战争,调集前线的军队回师平叛,或者至少先占领一个区域,为接下来平叛做准备,不管怎么样这支军队都是至为重要的筹码,不得有丝毫的毁损,甚至可以说是眼下帝国唯一的希望所在。 而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英法两国继续和俄国为敌的话,那么这支军队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回师的,甚至就连能否继续存在还是一个疑问。 重重顾虑,让大使现在忧心如焚,整个人都变得憔悴了不少,直到最后,他顾不得自己的体面,几乎是以哀求的语气请求和德·特雷维尔大臣会谈,并且承诺可以做出法国人想要的任何让步。 也许是他的一片诚意终于感动了对方的缘故,终于,特雷维尔大臣知会了大使,告诉大使自己同意重新开始谈判,而谈判地点则还是之前那个小教堂。 几乎是迫不及待,大使马上就在谈判的当天清晨,带着自己的随员们来到了那座教堂里面,并且焦急地等待法国人的到来。 而法国代表团却显得从容不迫,直到中午时分,特雷维尔大臣才带着自己的随员们来到了这座教堂当中。 也许是因为一直要照顾病危的元帅的原因,特雷维尔大臣似乎显得有些憔悴,他的皮肤变得蜡黄,眼圈也很重,再也不复上次见面时的意气风发,不过他的眼神依旧犀利,足以让人相信他还是那个刻毒的野心家。 小子,算你走运,我送个大胜利给你们了。 大使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嫉妒还是苦涩,他深知,在今天的谈判之后,路易·波拿巴和他身边的这群宠臣们就将名声大噪,也许将会成为整个欧洲大陆所敬畏的人物。 礼貌性的寒暄马上就结束了,大使不想让客套话浪费一分钟时间,直接就发问了。 “大臣阁下,想必您已经听说了发生在我国首都内的不幸事件吧?” “我们确实有所耳闻,但是并不能够确认知道全部事实。”夏尔有所保留地回答。 “那么我就告诉您我知道的事实吧,就在半个多月前,一群卑鄙的叛乱者在我国的首都发动了叛乱,并且冲入到了皇宫,挟持了我们的沙皇陛下,现在陛下身死未知。”大使痛苦地说,“眼下,这伙叛贼正自称临时政府,试图发布政令来扰乱我们的国家,这群卑鄙的叛贼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们收到过一些他们发布的政令,老实说并不是那么罪大恶极,至少我们看上去是如此。”夏尔却没有像大使那样义愤填膺,而是有所保留地回答。 确实,在建立临时政府之后,别祖霍夫伯爵几乎立刻发布了政令,除了宣布各地政府要拥护临时政府之外,还宣布要在接下来废除贵族等级特权,废除苛捐杂税,并且还认定农民有权分割他们所在庄园的地产。 这林林总总的政令,几乎整个就是法国大革命的翻版,而且也立刻引发了各地的动乱,到处都有农民和农奴试图对抗他们的领主,分割他们租种的村社土地,而各地的贵族地主们则惶惶不可终日,有些人试图组织武装自保,有些人则干脆丢下庄园逃跑。 这些政令,也是让戈尔恰科夫和其他贵族们五内俱焚的根源——他们的特权,他们的财产几乎都要被一笔勾销了,这让他们如何能够安寝? 所以,大使咬牙切齿想要尽快镇压掉这群叛乱者也就十分正常了。 “难道作为法兰西的合法政府,贵国居然要为叛乱分子们张目吗?”夏尔冷淡的答复让大使有些着急,他马上逼问,“别忘了,眼下一位君王正陷于生命的危机当中,作为一个君主国家,作为他的兄弟,贵国的皇帝陛下也应该明白,每一个君主的危机都是共通的。” “真感谢您现在承认我们的皇帝陛下和贵国的沙皇是兄弟了。”夏尔突然笑了起来,“要是你们早点对我们如此看待,也许情况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这种含而不露的讥讽让大使微微一滞,他一下子感到有些尴尬。 确实,自从路易·波拿巴登基以来,沙皇和帝国政府一直都是对他持蔑视态度的,几乎不和他来往,更别说平等相待了,现在又说什么“兄弟”,难怪惹得人笑话。 可是现在,就算笑话也没办法了,他硬着头皮也要说下去。 “在我们两国之间,之前确实存在一些误解,不过现在,误解已经消除了,我们很欢迎贵国皇帝消灭了共和制,在法国维护了君主制度的神圣价值,并且乐意将贵国皇帝接纳入欧洲君主家庭的怀抱里面。”大使小心翼翼地对夏尔说,“如今,我国的君主和君主制度陷入到了空前的危机当中,而贵国也应该看到,支持俄罗斯的合法政府,是各国神圣的原则。” “是啊,您说得有道理,不过……我们也不知道,这一条适用于哪个政府?”夏尔仍旧微笑着反问,言辞当中仍旧透着少许的讥讽。 “当然是合法的君主制政府!”戈尔恰科夫大声回答,“先生,您应该看得到,在俄罗斯维护君主制,就是在法国维护君主制,因为欧洲是一个大陆,共和制在任何地方的胜利都会引起其他国家的动荡……所以我认为,我们镇压叛乱,也将是对欧洲、对贵国的贡献,我恳请贵国对我们予以方便!如果我们不尽快行动的话,共和制的病毒就会在俄国生根发芽,最后让整个欧洲都不得安宁!” “我可否理解为,您希望尽快让俄军对我们投降,然后停止这场战争,以便贵国军队可以回师平定叛乱?”夏尔反问。 “我向您请求停战,请您看在君主制度的份上。”大使回答。 “投降。”夏尔再度强调了一遍,“只有正式的投降才能让我们有理由结束战争,毕竟现在我们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当然,投降之后,贵国军队依旧可以保持应有的建制,武器也不必交出来。” “那好,我们投降。”听到可以保持建制和武器之后,大使根本就不想争辩,马上就点头答应了,对他来说这只是个名义而已,反正已经丢尽颜面了,再丢点也无所谓。“同时我请求您在我们的军队投降之后放开通路,让我们可以北上。” “这要看你们是否同意我们的谈判条件了。”夏尔仍旧十分平静。 “我们答应您上次提出的所有条件!”大使连忙回答。 “不,在这样新的形势之下,以前的条件已经不适应形势了。”夏尔冷酷地摇了摇头,“现在我们需要更新一下条件。” 听到这番话,大使心中又是一痛,他明白,自己很可能将会留下一个丧权辱国的骂名了。 可是如今国家遭逢危难,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骂名? “您提吧,如果我能够答应的话,我都会答应的。”大使忍耐着心中的伤痛,以尽量平静的态度回答。 “黑海沿岸必须永久军事化,所有舰队,要塞,兵工厂,兵营,都必须予以废弃。”夏尔也不想耽误时间,所以马上就开始说,“同时,俄国必须予以保证,赔偿法国在战争当中消耗的一部分军费,这些军费的具体数目将在之后统计出来交给贵国。” 军费?赔款? 大使愣住了,然后他猛然摇了摇头。 “黑海的问题我们可以答应,但是我们没办法给出赔款。” 他的话是实话,此时国家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他哪里去找出赔款来? “考虑到贵国如今的财政状况,我们当然不会逼迫你们交出根本不可能凑齐的金钱,不过这笔赔款倒是可以通过税收来抵扣。”夏尔摊开了手,显示自己有多么通情达理,“俄国可以放开法国商人来经营其境内的铁路,矿山,渔场,农庄,山林,工厂乃至商业机构……等等等等,这其中产生的税收将会用来抵扣赔款。” 听到了这样的条件之后,大使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无异于是让俄国放开一切关税上的壁垒,允许法国人进行商业入侵,搜刮走帝国的重要资源和产业,其影响甚至比赔款还要恶劣。 “您这是趁火打劫,先生!”他忍不住抗议了。 “是的,我们这就是在趁火打劫,先生。”夏尔点了点头。“既然可以打劫,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他如此坦率的态度,更是让大使怒不可遏,可是他也明白,对这种人进行道德谴责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现在,他能做的选择确实不多。 “如果您非要这么做的话,我们只能答应您,但是您也明白,这条件苛刻至极,一旦我们这么做的话将会在舆论上使我们落到极为不利的境地……”大使咬着牙说,“而特雷维尔先生,您也看得到,我们答应的条件能否实现,是以我们能否胜利为评判标准的,如果我们在舆论上失败了,我们作为卖国贼被打倒了,那我就算答应您再多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使如此答复,倒是出于夏尔的意料之外。 不过他仔细一想,这倒也有道理。 “那您是什么打算?”最后他反问。 “我们的条件不变,但是法国必须给我们一笔贷款,让我们可以以还贷的名义再让出各项权益。”大使昂着头看着夏尔,“如此一来,我们在舆论上就不至于被动了,而你们也可以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结果就变成了我们借钱给你们平叛?您想得真是美啊!”夏尔忍不住失笑了。 “那您看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大使毫不畏惧地看着夏尔。“难道你们不希望赢得俄罗斯的友谊吗?您现在雪中送炭,那么我们将会一直感激你们,到时候法国人就算进行商业上的扩张,又有谁会多说一句呢?这总比趁火打劫看上去更美吧?而您呢?您也会从中得到多少东西!” 在他的注视之下,夏尔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这一条我会启禀陛下的。”最后他说。 “很好。”大使笑了笑,他明白,对方这么说就是婉转地答应了自己。 他知道,现在丧权辱国是免不了的了,他要做的就是尽量为国家多争取一些东西,同时为尽快平叛创造条件。 “我们还有一项条件,那就是贵国不得作出任何扩张或者报复性战争,必须保证奥地利对瓦拉几亚和摩达维亚的保护权。”片刻之后,夏尔重新开口了,“同时,俄国不得再派兵驻扎波兰,保证波兰人享受他们应有的权益……” 瓦拉几亚,原本是俄国发动战争的原因,结果最后却变成了奥地利人的盘中餐,这让大使心中不免又是一痛。 而波兰,更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创痛。 “波兰?”他看着夏尔,喃喃自语。“先生,如果我们不在波兰驻兵,我们赋予他们什么一般民权,那么这跟承认他们独立有何区别?” 法国和波兰可以说是世代友好,在拿破仑一世在位期间他还曾建立起了华沙大公国,而波兰人也殷勤地追随着他,并和他一起进行了征伐俄国的战争,没想到到了拿破仑三世的时代,这种情结居然还有留存。 “至少在名义上他们还会属于你们。”夏尔反驳。 “可是如果他们也反叛了,那该怎么办?!”大使当然不会被这种文字花招所欺骗。 “那就听天由命吧。”夏尔耸了耸肩。 他这种暗含讥讽的态度,让大使瞬间就血气上涌,几乎又要爆发了。 可是他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在帝国岌岌可危的现在,波兰可能本身就难以保全,毕竟那里的人都十分痛恨帝国的统治。更别说帝国本身就还需要调走军队前去平叛了。 反正都有可能保不住,先答应了再说,以后再想办法重新拿回来。大使心想。 “好的,我们答应您的条件。”带着莫名的痛苦,他嘶声说,“另外,为了表示对土耳其人的友好,我们在高加索也将撤军,先生,我还记得您上次的承诺,您说法国愿意给俄罗斯以安全保证……” 夏尔怔住了。 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明明是要调兵遣将进行内战和平叛,他却说成是为了主动和土耳其人友好,还将法国人拉过来了,要求法国人约束土耳其人不要趁火打劫。 夏尔当初说给俄罗斯什么安全保证,本来是为了刺激对方的,结果这倒反而是让他拿过来将了法国人一军。 不过,仔细一想的话,这倒也有好处,本来法国就不希望土耳其人过去膨胀,再者来说,大使的要求也给了法国继续干涉平衡近东事务的足够理由。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随了对方的心愿吧。 没想到,在这么不利的条件之下,对方居然还是依靠着所剩无几的筹码,和现实的态度争到了这么多东西。 “您真是一个老练的外交家。”夏尔发自内心地恭维了对方,“我对您十分佩服。” “我现在只是一个卖国贼而已。”戈尔恰科夫长叹了口气,然后意兴阑珊地站了起来,“先生,要是没有这场战争该多好!我一直都是反对它的。” “至少您已经为结束它做出了足够的贡献。”夏尔也站了起来,对对方伸出了手。 就这样,在入夜时分,法俄两国的谈判人员就以惊人的效率完成了初步的谈判,而之前一年这种谈判还是进展寥寥。 由此可见,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给俄罗斯帝国带来了多大的创伤,又是多么让帝国的统治者们惊慌。 在谈判的末尾,戈尔恰科夫大使甚至还请求法国派出军队或者志愿者来协助俄国平叛,但是被夏尔婉转但坚定地拒绝了。 毕竟,现在法国已经心满意足,没有让自己涉足俄国泥潭的兴趣了。 再者说来,法国不干涉,也正好可以左右逢源,等待着两边的出价。 对夏尔来说,这份协定既是预定的好处,也是可以用来压迫别祖霍夫伯爵一边给出好处的工具,处在现在的环境下,两边都不得不来仰仗他。 当拿到了协定的草案时,夏尔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这份协定里面,他已经得到了他所能够期望的一切。毫无疑问,在和谈结束之后,他也将再次震动整个欧洲,而那时候,再也没有人能以蔑视的语气谈到路易·波拿巴皇帝和他本人了。 无论别人怎么厌恶他,他们都必须承认他是个巨人。 如果爷爷能够平安无事的话,一切就都会完美了。 如果……爷爷…… 带着突然油然而生的忧虑,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当中,夏尔留下了自己的随员们,再度和卫兵们骑马向医院驰骋了过去。 第二百八十二章 离去 在离开了谈判地点之后,夏尔直接快马加鞭,加速向法军阵地后方的野战医院驰骋而去。 虽然现在已经是相对平静的时期,两军的交战已经基本结束,但是毕竟还是战争期间,俄军的投降通告还没有下达到每一支部队,所以他的随从们也不敢怠慢,拼命地催动坐骑跟在夏尔的身边,努力不让他出现一点闪失。 夜晚赶路并不容易,尤其是现在身处荒野当中,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好在进入法军的阵地之后,各支部队的营帐所发出的灯光成为了天然的路标,才让夏尔能够在这片荒原当中前行。 夏尔的心里很着急,因为最近爷爷一直都在病危状态当中,身体状况实在堪忧,几次曾昏迷过去,就算是清醒的时候也只能断断续续地说些话而已。 原本,在他的运筹和辅助之下,帝国顺利地和英国人结成了同盟,一同痛击了俄国人。并且,同样也是在他的帮助和策应之下,别祖霍夫伯爵也成功地发动了政变,让俄国人的中枢陷入到了瘫痪当中。 可以说,他成为了俄国人的梦魇。 而伴随着俄军的投降和新签订的和约,他现在已经走上了人生的一个新的巅峰。此时,欧洲大陆上,一个强国落到了他的手里,任他摆弄;一个强国被他击倒,已经人事不省;一个强国瑟瑟发抖地站在他的面前,想尽办法要来讨好他……得到这样的荣耀,还有什么可以奢求的呢? 然而,爷爷的病情,让夏尔原本应有的兴奋消失了大半。 他上一世是个孤儿,这一世才真正享受到了亲情,这么多年来一直和爷爷共处,从小在他的关爱和呵护当中长大,而他更是在爷爷这里,学到了踏入这个19世纪社会的一切窍门,爷爷教会了他怎样应付社交界,怎样去谋求得到自己的东西,怎样像一个特雷维尔那样行事……可以说,对他而言爷爷又是亲人又是导师,是他整个生命当中最为关键的人之一。 虽然爷爷已经到了如今的年纪了,夏尔自己也知道他肯定将会不久于人世,可是当爷爷真的躺倒在病床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有多么留恋这个老人,虽然他从来没有信过教,但是在这段时间里面,他真的几次向冥冥中的神祇祈祷过,让他们再为这个老人延寿一段时间。 在深夜时分,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夏尔终于来到了医院当中。 此时外面已经是寒风怒号,气温低得吓人,哪怕是穿着厚厚的大衣,夏尔仍旧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寒冷。 一来到医院,体贴的护士马上就给他们一行人递上了热水,而夏尔顾不得休息,一边拿着热水杯喝水,一边大踏步地向爷爷所在的病房走了过去。 身为法军的统帅,即使在患病当中特雷维尔元帅自然也可以享受特权,他的病房在安静的后院,普通伤兵们必须十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而他直接就占用了三间。 可是即使拥有特权,死神还是会无情的走到每个人的面前,死亡终究会成为每个人的归宿。 夏尔努力抛开自己不祥的想法,走到了后院当中。 而正当他来到了病房门口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中间慢慢地踱了出来。 这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女子,在身上穿着白色裙子的映衬下,肌肤显得煞白,在阴沉沉的灯光当中显得突兀而耀眼。她五官姣好,不过也许是因为最近过于劳累的缘故,眼袋很重,透着一股筋疲力尽的憔悴,而她的脚步也很轻,简直犹如飘荡在半空当中的幽灵一样。 当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原本心事重重的夏尔马上怔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认出了,这就是他的妹妹。 自从带领志愿队来到克里米亚之后,芙兰一直都努力地和其他志愿者们一起照顾伤兵,这就给她积累了许多的劳累。而在爷爷病倒之后,她更是一直照顾在爷爷身边,几乎很少有机会休息,所以一个原本鲜丽可爱的女子,现在变成了如此憔悴的样子,看着让夏尔心疼。 正当夏尔打算去安慰她两句的时候,他发现芙兰走到了栏杆旁边,然后扶着栏杆默然地抽泣了起来。 这梨花带雨的样子,让夏尔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 他加快了脚步,一把冲到了妹妹旁边,然后扶住了她的腰。 “没事吧?” 突如其来的人让芙兰稍微一惊,但是当她回头一看认出来来人之后,她的眼睛里面顿时又冒出了一大股泪水,然后猛然抱住了兄长。 “他们……他们都说……他们……”一边说,芙兰又哽咽了起来,泪水不停地从碧蓝的双眼当中倾泻而下,犹如是瀑布一样在洁白的脸上滑落,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 她说了几个字,又顺不住气,断断续续地抽噎着,直到最后,她说出了几个让夏尔如遭雷击的词。 “他们……他们都说,过不了今夜了。” “过不了今夜?”夏尔喃喃自语。 虽然字义明确,但是此时他的脑中已经是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把字眼变成明确的意义,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了几次。 虽然本来就有这种预感,但是他之前还曾经抱有一些期待,希望能够发生什么奇迹,让这个老人可以继续延命,回到法国,享受他应得的凯旋和荣华。然而现实确实如此的残酷,让他毫无办法。 天哪……他今晚就过不了呢? 怎么可能?一个陪伴了我二十几年的人,就会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晚上离开?这怎么可以?! 夏尔一瞬间心乱如麻,手中的杯子也不知不觉当中砸落到了地上。 “是的,他们是这么说的。”芙兰一边哭,一边泣不成声地说,“我不敢在里面哭,只好出来哭一下了,先生……我……我的心好疼啊!” 夏尔没有回答,他的心此刻也是一样的疼,但是他没有哭出来,他知道,如果他哭出来的话,妹妹会更加伤透心。 他只是伸出手来,轻轻抚弄着对方的背,让她能够畅快地哭下去。 片刻之后,芙兰终于稍稍止住了泪水。 “我们一起进去吧,他需要我们两个在身边。”夏尔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语气说,“他终究是爱我们的。” “嗯。”芙兰顺从地点了点头,跟着哥哥重新走了进去。 房间里面的烛光很亮,有一群人围在一张病床的旁边,而特雷维尔元帅此刻就躺在病床之上,他正闭着眼睛沉眠着,呼吸十分均匀,而表情近乎于庄严肃穆。 这个老人,原本就长得仪表堂堂,而在多年的从军生涯当中,早已经积累一股威风,等到成为了说一不二的元帅和统帅之后,那种威风更是变成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看了心里都发慌。 哪怕现在他在沉睡,也能让人感到,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所有人在他身边屏声静气,生怕惊扰了这位元帅阁下。 夏尔拉着芙兰走到了爷爷的旁边,静静地打量着这个老人。 不知道哪来的精力,他的脸色红润得就像个孩子一样,眼睛也变得炯炯有神,而这却让夏尔看得心里发慌。 “他……他怎么样了?”夏尔忍不住再问一次。 “抱歉,大臣阁下,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一位医生小声说。 “是吗……” 这个明确无疑的判决,让夏尔瞬间呆住了,哪怕他极力想要表现得镇定,眼角的泪水却不自觉地滚落了下来。 接着,一个权势赫赫的大臣,一个让整个欧洲都战栗的野心家,蓦然就在这群医生们的面前哭了出来。 “先生……”看到哥哥如此伤心的样子,芙兰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也痛哭了起来。 兄妹两个人泫然泪下的样子,感染到了这些医生,尽管他们每个人都已经见够了生离死别,但是在那种人类发自内心的悲痛面前,仍旧会心生恻隐。 “对不起,阁下……对不起……”这位医生连连致歉。 “不,这不是……这不是您的错。”夏尔一边垂泪,一边轻轻地打了一个手势,“你们都出去吧,其他人也需要照顾,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辛劳。” 既然这些医生们已经是无能无力了,夏尔也不想他们留在身边,他想要和妹妹一起静静地陪着爷爷走完最后的时刻。 “对不起。”医生们又低声致歉了一次,然后转身纷纷离去。 房间顿时就陷入到了沉寂当中。 夏尔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也什么都不想说,只是抓住爷爷的手,不住地痛哭着。两个人默默地在床边哭泣,而他们的泪水,也顺着面庞和衣角,慢慢地滴落到了病床之上,带出了点点水迹。 而就在这时,沉眠当中的老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召唤一样,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手上不断传来的冰凉触感,提醒他,他的孙子孙女们就在他的身边,而这已经是最后的时日了, 他努力想要睁大眼睛,但是眼光依旧模糊,只能看到两个孩子模糊的轮廓,这种焦躁,让他忍不住抬起手来,无力而又固执地挥舞了起来,想要驱赶走面前的迷雾——他是多么想要再看清他的孩子们啊,哪怕就多那么一瞬! “爷爷!”两个孩子都大喊了出来,然后一个人抓住了老人的一只手。 粗糙的双手,一手拉住一个,就这样紧紧握着,感受着两只手传过来的温度,感受着和孩子们血脉中的共鸣。 这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留存在人间的遗物。 他这一生,经历太多磨难,也享受过太多荣华,面临过断头台的威胁,也曾被拿破仑青眼有加,而在晚年当中,随着一次最成功的政治投机,他从困顿当中一跃成为了法军的元帅,成为了军队当中最为耀眼的元老之一,也成为了帝国的权贵。 那个1804年才鼓起勇气从流亡地跑回法国,依靠过去的家族名望和对拿破仑毕恭毕敬的奉承而得以成为军官的年轻人,曾经亲眼见过缪拉,达武,内伊,苏尔特……这些拿破仑麾下璀璨耀眼的星辰,他怎么可能想得到,某一天他居然也会站在他们的位置上,成为帝国军队远征军的统帅,成为军队最顶尖的元老? 这一切,足以让任何拥有雄心壮志的人为之所迷醉。哪怕是特雷维尔元帅本人,也曾经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 然而,当面临着人生的最后时刻,倾听到死神在门外徘徊的脚步时,这份骄傲,这份光辉,突然又是那样黯淡。 等自己离去之后,什么元老,什么权势,什么荣誉,还有什么意义呢?又有什么值得牵挂的呢? 唯一值得牵挂的,只有这两个延续了血脉的孩子而已。 哪怕自己成为黄土,他们也将继承自己的事业,将这个家族延续下去,让自己可以在追忆当中成为天国的魂灵。 “夏尔……夏尔……”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握紧了孙子的手。 这是他的继承人,是他托付了一生的期待的人,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割舍不下的人。 “爷爷,我在这里!”夏尔带着哭腔回答。 老人想要搜索自己的脑海,再给孙子一点交代,可是他的脑子已经十分迷糊了,整个世界都好像变成了一片空白,以至于什么都想不出来。 是啊,想不到,对这个孙子,还有什么不能满意的呢? 上帝已经足够眷顾自己了,在走了半生的霉运之后,终于将这个孙子交给了自己……老人深信,只要他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那么就肯定能够走到最后的光辉彼岸。 而自己,只需要满怀欣慰地在天上看好就行了…… 泪水还是在不停地滚落,打到他的手上,犹如天空落下的雨滴一样。 他们的泪水是如此真挚,在父子、兄弟、夫妻常常反目的贵族家庭里面,这种真挚的感情又是何等罕见? 能够得到这样的送别,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可言呢? 在自己八十年的生涯当中,见过了多少惨事? 国王,王后,父亲,姨父,丹东,罗伯斯庇尔……数不清认识的人上了断头台;拿破仑,身陷囹圄,死于孤岛;内伊,缪拉,被人枪决;查理十世,路易·菲利普国王,客死异乡……这可怕的八十年,让那么多人不得善终,自己能够在这个可怕的年代里面活了过去,在子孙的环绕当中善终,还有什么可以奢求的? 不……上帝,我感谢您。 孩子们……我只求你们未来平平安安,像我一样离开。 老人努力睁大眼睛,在迷雾当中打量孙子和孙女,但是令他遗憾的是,迷雾似乎越来越浓,什么都看不清了。 上帝,求您了,再给我点时间吧。 请您宽恕我吧,我竟然在跟这么爱我的孩子们怄气,我竟然诅咒过他们! 我还有……还有什么可以生气的呢?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我……我怎么能够去诅咒他们? 一阵令人心悸的急迫感突然涌上了老人的心头,他突然害怕了,害怕自己曾经说过的狠话变成孩子们一生的负累。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恼怒了,他只想让自己的孩子们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 他努力摇晃了一下他们两个人的手,然后艰难地张开口,突出了模糊不清的话。 “孩子们,我原谅你们了。” 芙兰和夏尔惊讶地抬起头来注视着老人,这个执拗的老人,曾经那么固执,但是在最后的时刻,却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原谅……你们……”因为身体越来越轻,所以老人感觉张口竟然是如此艰难,但是他却还是鼓起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爷爷!”芙兰这下再也忍耐不住了,她的泪水奔涌而出,伏下了身体贴到了老人的胸膛,就宛如她小时候那样。 那时候,她是多么可爱啊。 带着这样的想法,老人重新睁大眼睛。 他已经没有什么负累,是时候离去了。 迷雾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些彩色的光线,然后幻化成了各种景物,最后,却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这是一个盛装打扮的贵妇人,她穿着旧式夸张的宫廷长裙,身材高挑,面孔傲慢当中又带着一点妩媚。 王后……王后陛下? 老人原本迟钝的头脑突然灵光一闪。 这是他脑海当中最为深刻的画面之一。 一瞬间,他回想起了自己少年时代,十二岁的他,第一次被父亲带到了凡尔赛的盛大舞会当中,见到了王后陛下。 在那个懵懂少年的注视下,盛装打扮的王后陛下,在侍从们的簇拥之下,以优雅的姿态走到了这个少年的面前,轻轻地伸出手来。 特雷维尔公爵的次子,对自己得到的殊荣心潮澎湃,激动得不能自已,他以近乎于崇拜的态度伸出双手抱住了这只手,然后如同亲吻圣物一样亲吻了它。 那个懵懂的少年,就是以这种方式,投入到了五光十色的世界当中。 而今天,王后陛下又出来了,她依旧是那么美丽,犹如是接引他前去一个光辉世界的精灵一眼。 老人轻轻地抬起手来,动作幅度之小以至于孩子们都无法觉察到。 但是对他来说这就够了,在幻象的光线当中,那个少年再次抱住了那只手,然后虔诚地吻了下去。 整个世界被金色的光辉所笼罩。 “那时候,我们多欢快啊……”以几乎所有人都听不清的音量,老人低声感叹,然后永远地陷入到了沉眠当中。 第nice boat 正当克里米亚进入寒冷孤寂的凌晨时分时,巴黎刚刚走入到了早春的夜晚当中。虽然天色暗得很快,但是灯火辉煌的城市很快就用人工的光源来继续照耀这座城市,流光溢彩的街道当中到处都有人在寻欢作乐,昏昏然的光线当中,这座城市的居民们醉生梦死,给这座城市增添了别样的放荡魅力。 在这座现代的巴比伦城的中心,杜伊勒里宫今晚依旧华灯高放,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绅士淑女们络绎不绝穿梭在宫廷的大门和走廊之间,用自己身上的珠光宝气妆点着这座宫殿。 最近以来,为了庆祝帝国在克里米亚半岛上取得的一系列的军事胜利,皇帝和皇后陛下多次举办宴会邀请各方名流进宫饮宴,高堂满座之时,整个宫廷都是一片灯火辉煌,让帝国的权势和荣耀得以充分地展露出来,看到流光溢彩的宫廷时,谁又会去想到那些依旧在半岛的荒原上忍受着寒冷和病痛折磨的可怜人们呢? 此时,宫廷今晚的宴会也在盛大的开幕当中,络绎不绝的宾客们汇聚到宫廷的大厅当中,准备迎接新一次的盛筵,等待着将要盛装出席的皇帝和皇后陛下。 而他们所等待的人,此时正留在书房当中,听取着新任外交大臣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的报告。 “陛下,这是我们为俄国人拟定的和谈草案。”伯爵以一种恭敬当中又带着点矜持的语气,将手中的一份文件递给了皇帝陛下,“请您过目。” 皇帝陛下随手拿了过来,草草地浏览了一下,然后直接就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不错,我很满意,你们辛苦了。” 他的笑容里面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得意,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他已经取得了自己几年前都无法想想的业绩。 还在几年之前,他还只是一个流亡在英国的王位觊觎者而已,没有钱也没有值得一提的势力,除了一个波拿巴姓氏之外别无所有,谁也没有注意他,世界似乎已经将他遗忘。 可是几年之后,他就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的主宰者,并且用这个国家的财富和军队,击败了另外一个宿敌,让他们不得不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 这是何等奇妙的经历,这又是何等辉煌的成果! 除了上帝在眷顾他之外,难道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此时此刻,皇帝陛下已经深信自己吉星高照,他知道自己无论再做什么都会诸事顺遂,整个欧洲只能颤抖着拜服在自己的脚下,无人能够反抗他手中的雷霆。 “恭喜您,陛下。”瓦莱夫斯基伯爵适时地再度向皇帝陛下道贺,“眼下俄罗斯人已经陷入到了内乱当中,今后一代人,甚至有可能更长的时间里面,他们都没有办法对付我们了,我们可以尽情地在欧洲施展我们的力量。” “你的意见是?”皇帝陛下反问。 “一个也许将会新生的波兰,需要法兰西的保护,虽然俄罗斯人会因为内乱而自顾不暇,但是波兰仍旧十分孱弱,周边虎视眈眈的国家依旧可能伤害到她。”外交大臣小心翼翼地说,“而且,我认为,如果我们能够去成为波兰的保护人的话,我们就可以恢复两个国家曾有的亲密联系,并且……并且在东欧得到一个符合我们利益的代言人。” 皇帝静静地看着外交大臣的话,脸上似笑非笑。 他知道,外交大臣的建议不仅仅是出于法兰西的利益考虑而已,更有一些感情上的考虑——毕竟,他是拿破仑皇帝和波兰情妇的私生子。 但是,这个大喜的时候,他也没有揭穿对方的想法,只是淡然点了点头。 “我会考虑的。” 然后,他马上转开了话题。 “前线有消息传过来吗?特雷维尔元帅的身体好些了没有?” “我……我很遗憾,陛下。”一说到这里,大臣的表情迅速从兴奋转变成了哀戚,“刚刚收到了电报,元帅身体状况已经……已经十分不妙,很有可能……就在这两天就会回归天主的怀抱。” “竟然是这样吗?” 陛下略微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特雷维尔元帅已经年近八旬,是风烛残年的时候,现在又不辞劳苦前往前线,精力就此耗竭也十分正常,他也老早做出了心理准备。 只不过,当真正确认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些恻然。 特雷维尔元帅当年就是皇帝陛下的忠诚将领,而在他重回法国夺回权力的过程当中,元帅也曾经出了大力。他在成为总统之后,他也一直为波拿巴家族鞍前马后地效劳,最终帮助他复辟了帝国,登上了皇帝之位。 对他的忠诚和功劳,皇帝陛下心里也是颇为感念的。 可是,在这些年当中,特雷维尔家族势力的膨胀,也不能不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威胁。爷爷是元帅,是军队元老,孙子是帝国大臣,权势赫赫,两个人组合起来,足以让任何皇帝都不禁心生疑虑。 甚至可以说,特雷维尔家族已经在不期然之间变成了一个连皇帝都颇感棘手的势力集团。虽然希望能够继续借助他们的能力施展自己的政略,但是皇帝陛下也开始在心里暗暗防范他们了。 而这时候,特雷维尔元帅可以说走得正是时候,他攀登到了荣誉的顶峰,却又无法再威胁皇帝的权力,而在他走后,特雷维尔家族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一想到这里,皇帝陛下心里不禁又有一点隐隐的庆幸。 既然这样,他不吝于给毫无威胁的人最高的荣誉,以便激励别的人继续为自己效劳 “哎……命运真是作弄人。”皇帝陛下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本我还想为元帅举办最盛大的凯旋式的,这么说来,我竟然没办法再见到他了吗?这真是太残酷了。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赶紧把该给的荣誉给他吧,免得没来得及!” “您的仁慈令人感动,陛下。”伯爵马上附和了陛下。 既然带着远征军取得了如此辉煌的胜利,那么帝国皇帝自然要给元帅以军人最高的奖赏,原本帝国政府已经开始准备了,要在元帅回国的凯旋仪式当中封赏全军,但是现在看来是等不到那时候了。 而外交大臣当然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他跟特雷维尔家族的关系还算不错,自然也希望继续结下善缘。 “我要将他晋升为大元帅,并且授予他最高荣誉勋章。”皇帝陛下低垂着视线,一字一顿地说,“另外,我将晋封他为公爵,至于爵号……” 想到这里的时候,皇帝陛下微微犹豫了。原本这些事情是可以慢慢准备的,只不过现在元帅的身体没有办法再等待,所以只好抓紧时间了。 按照拿破仑皇帝习惯的风格来说,他会把取得胜利的地方作为徽号,授予那些率军赢得了重要战役胜利的将领,比如苏尔特就是达尔马提亚公爵,达武被授予奥尔施泰特公爵,内伊被授予埃尔欣根公爵等等,所以皇帝陛下开始思索该给特雷维尔元帅什么封号。 “就叫克尔松公爵,怎么样?”外交大臣阁下抬头看向了皇帝,“塞瓦斯托波尔在古代就叫克尔松。” “克尔松公爵……”皇帝陛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猛然点了点头,“好,就用这个吧!你去起草电报吧,把这些荣誉和徽号就送过去,趁一切还来得及。哎,可怜的老维克托!” “能够被您如此惦念,已经是他最大的荣幸了,陛下。”外交大臣深深鞠躬,然后退出了房间。 而在外交大臣离开之后,皇帝陛下也马上离开了书房,来到了已经高朋满座的大厅里面,投入到了浮华绚丽的辉煌灯火当中。 这将是他一生最辉煌的时刻之一。 皇帝陛下的嘉奖令,通过电报冰冷的滴答声,很快就传达到了千里之外的克里米亚,然后被译员们紧张地译成了明文司令部,再被司令的随员们递交到了当中。 当这份电报最终来到夏尔手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而它最终还是没有赶上时间,就在两个小时之前,特雷维尔元帅,已经永久地停下了呼吸,带着对孙子孙女们的祝愿离开了人世。 这个老人,正安详地躺在床上,神态平静当中又带着一点释然,如果不是身躯渐渐变得冰冷的话,几乎和睡着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对呆呆地坐在他身旁的两个人来说,世界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夏尔木然地从随员手中接过了电文,然后草草地看了一下。 大元帅,最高荣誉军团勋章,公爵的爵位……这些东西,都是如此令世人艳羡垂涎。 可是,那个要领受这一切的人,已经离开了,他再也无福领受这些令人炫目的荣誉。 不过,贵族的头衔毕竟是可以传袭的,哪怕元帅逝世,他得到的公爵爵位也会留存下来。 因为儿子埃德加早已经失踪多年,法律上可以判定为死亡,所以按照继承法来说,就在此刻,夏尔已经成为第二代克尔松公爵了。 公爵……说起来是如此耀眼,是帝国最为荣耀的头衔之一,可是此时的夏尔却没有半点兴奋,反而只觉得兴味索然。 如果这就是不得不目睹老人离去的代价的话,他倒宁愿从来都没有这种东西。 可是,现在再这么说又有什么意义呢?离去的人将永远离去,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想到这里,夏尔忍不住重新看了看老人,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身为大臣,身为一位元帅的孙子,表现出如此感情用事的样子显然是很不得体的,可是,当那种发自内心的悲怮涌上心头的时候,夏尔就浑然忘了什么仪态,只能以人类最为原始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悲痛。 然而,死去的人终究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有他们的生活,还有他们必须去走的路。 夏尔突然感觉有人从后面拥住了他,虽然力道很小,但是抱得很紧。 “您去休息一下吧,先生。还有这么多事情等着您办……”芙兰的话声里面依旧带着点哭腔,“我们,我们还得带着爷爷回家呢。” 她的呼唤,让夏尔的理智渐渐变得清晰了。 是啊,还有这么多事情得办,必须休息一会儿了。 他转过身来,端详着妹妹,看着她已经憔悴得不像样子的面庞,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依旧光滑的脸颊。“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已经一宿没睡的夏尔,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病房角落里面的行军床边,然后自顾自地躺了下去。 然而,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当中就浮现出了爷爷的音容笑貌,然后就感觉脑和心的剧痛,怎么也睡不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发自内心的疲惫终于让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夏尔就是这样昏昏沉沉地过着,只是以机械的方式执行着自己的任务,并且将军队交代给了接替特雷维尔元帅的将领,这几天他的睡眠十分不稳定,昼夜在颠倒,以至于整个人都变得憔悴了不少。 而在几天的忙碌之后,大部分事务终于被他交代完了。而特雷维尔元帅,也被他装到了灵柩当中,准备带着一起回国。 他们搭乘的是特雷维尔指挥全军的旗舰拿破仑号,这艘威武而壮美的战列舰,曾经搭载着元帅从本土出发,经过加里波利,瓦尔纳,一路意气高昂地来到了克里米亚,见证了总司令的一个个胜利,见证了他的荣誉和辉煌,而如今,它又将带着总司令回到自己的祖国,一如他来时那样。 因为和俄罗斯军队已经停止了交战,所以英法联军的各支部队都可以空闲了下来,于是送别元帅的场面变得盛况空前,几乎每一支部队都派出了自己的代表来到了巴拉克拉瓦港口,目送法军统帅的离开。 各支部队的军旗在海风当中招展,不绝于耳的枪炮声,更加代表了军人们对这位带领他们走向了最终胜利的统帅的崇敬。 一如送别拉格伦元帅那样,元帅的灵柩被炮车拖到了港口,然后被从炮车上卸了下来,然后被送到了战舰之上。 就在灵柩被运上战舰的那一刻,围在港口的英法军舰,乃至岸上的炮兵们同时开炮,巨大的轰鸣声让整个海面都开始摇晃了起来,而军乐队也开始鸣奏军曲,如此盛大的场面,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永生难忘。 可是对夏尔来说,这些盛大的场面都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想快点离开,早点踏上把爷爷送回到家乡的旅途,他要把爷爷安葬在家族的墓地当中,正如同先代的特雷维尔公爵那样。 在他的期盼之下,船终于在不绝于耳的炮声当中徐徐开动了,随着这艘战舰离去的,还有一大批的运输舰以及护卫舰,此时,这些船都桅杆高耸,船帆满张,似乎在海上编织出了一片白色的帷幔,好一派盛大的场面! 一个大元帅离开人间,配得上这副场面。 为了礼仪起见,元帅的灵柩被存放在了他当时一直居住的船长室,而周围的舱室也都被清空了,以免打搅元帅在天之灵。而夏尔就呆在灵柩隔壁的舱室里面,一直呆呆地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 四周十分静谧,只有大海的涛声响彻于耳,地中海的温柔摇摆,与其说是浪涛,倒不如说是海神的亲密爱抚,船的摇晃,对已经渐渐地习惯了坐船的夏尔来说,不仅无法带来多少新鲜感,反倒是更加增添了他心中的寂寥。 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直到天空由明到暗,最终变得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需要他来操心的事情还很多,但是满心的疲惫和悲伤,让他宁可什么都不去想,那些事情就等到回国再说吧,现在他只想这样过去每一天。 就在他打算睡下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然后轻轻的脚步声传到了他的耳中。 哪怕不借助灯光,夏尔也知道来者是谁,现在的环境下,除了夏尔之外也只有她才可以住在灵柩隔壁的舱室,也只有她才会来找自己而不用害怕惹怒大臣阁下。 “现在好受点了吗?”夏尔头也不抬地问。 “怎么可能好受得了呢?”芙兰苦笑了起来,走到了夏尔的面前,然后直接投入到了他的怀中,“先生,我这几天一直都没有睡好,脑子里面老是回想起爷爷……” “我也是。”夏尔苦笑了起来。“虽然早就有些心理准备了,但是真碰上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比想象中要脆弱。” “您这不是脆弱!”芙兰连忙说,“爷爷从小那么疼爱您,您如果毫无悲痛,那才是……那才是毫无心肝呢。” “他不也一样疼爱你?”夏尔依旧苦笑。 “是啊,他也疼爱我……”这句话,却不经意间刺痛了芙兰,让她眼睛里突然闪现出了泪光,“他太爱我们了,而我……而我却一直都没有回报他,反而一次次……一次次忤逆他,惹他生气……”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了,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然后环抱住了夏尔,“先生,我会下地狱的……!” “我也会去的,所以别怕。”夏尔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抚弄了一下她细滑的头发。 “先生,请抱紧我吧!”芙兰仍旧哭泣着,语气里多了点哀求,“我只剩下您一个亲人了!世上只剩下您值得我牵挂了。” 夏尔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来,紧紧地保住了对方,当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的时候,他感受到一种由衷的温暖。 是啊,这就是我的至亲,我们相依为命了二十年。 “我从来没有想到,爷爷居然最后会那么宽宏大量,您知道的,他很少原谅别人,可是他是那么说了……他是多么爱我们啊!”芙兰在夏尔耳边倾诉,“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我的心里就如同刀绞一样!先生,为了您,我差点连爷爷的爱也牺牲掉了,可是他最后却原谅了我。” “是原谅了我们。”夏尔长叹了口气。“从头到尾,他都是没有以自私的态度考虑过这件事,他都是为了我们……” “是啊,自私的是我,我太自私了,我……我罪大恶极,可是先生……先生……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有这条路可走啊!”芙兰的眼泪仍旧在不停地流淌着,打湿了夏尔的衣襟,“我试过去死了,可是上帝和您都不准我去死,那我……那我还能怎么办呢?” “别再这么说了,如果有错,错的不是你一个人而已,这是我们共同的错。”夏尔安慰了对方,“既然这样,罪孽我们就一起承担吧,我……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在这种负罪感当中煎熬了,爷爷当初原谅我们,不就是为了解脱我们吗?” “先生……?”芙兰睁大了眼睛看着夏尔,她绝没有想到夏尔会这么说。 “是啊,他解脱了我们,也祝福了我们。”夏尔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们,我们的路上已经没有阻挡了……只要你还没有改变主意,我就会一直照顾你,爱护你,陪你走到最后。” 夏尔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说出来,但是当说出口之后,他却又感受到了一种由衷的畅快感。 也许,这些话,正是他深藏在心里,最想要说出来的话吧。 什么都不想管了,就让我……就让我任性吧。他暗自心想。 “先生,哥哥……太好了。”巨大的幸福感让芙兰闭上了眼睛,她的脸颊也在发红,“太好了!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再也没有……再也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离了。我爱您,我永远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兄妹两个人就这样拥抱在了一起,两颗心似乎也随之交融。 伴随着这个拥抱,芙兰的呼吸变得越来急促,她忽然伸出手来,捧住了哥哥的脖子,然后直接就吻了上去。 夏尔最初有些惊愕,然后马上,他也热烈地回应了妹妹的热情,他伸出舌头来,和她一起,将口中的津液交织在了一起。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两个人的嘴唇才慢慢分开,而芙兰依旧紧紧地盯着对方,仿佛生怕这个梦境突然消褪似的。 在看了几秒钟之后,她又毅然决然地吻了下去,两个人再度沉迷在了温暖的交吻当中。 他们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吻着,浑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而伴随着这些吻,她那姣好的脸上出现了少女般的嫣红,原本的疲惫和憔悴都已经一扫而空,只剩下了幸福的笑容,那是一个能让人沉醉其中的笑容。 “让我走上天堂吧。”她突然说。“到了现在,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了,请您……请您满足我吧!” 夏尔愣住了。 他当然听得出这种暗语,可是……吻是一回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们现在还在爷爷灵柩的隔壁啊!他从没有想过这么疯狂的事情。 他再度发现了她柔美的外表之下,所隐藏的那种决绝和恐怖。 在突如其来的惊慌之下,夏尔马上打算推开芙兰,但是他的尝试没有获得成功,因为她抱得太紧太紧了,因为两个人贴得太紧,所以夏尔只感觉她浑身在发烫,简直就像是在发烧了一样。而在这时候,他更加感觉,自己起了一点可怕的反应。 “我们……我们回国再来好吗?”夏尔近乎于恳求地说,“我……我答应过就不会反悔的。” “不,不行!”芙兰抬起头来,以几乎从没有过的坚决态度看着哥哥。“先生我……我为这一天已经等待了二十年了……我不会再多等一天了,也不会放过您了……您……您跑不掉的……请爱我吧,爱我吧!” 一边说,她的手一边摸索到了夏尔的胸前,一路解起了扣子,然后手慢慢地滑了下去。 夏尔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伴随着那只纤细的手在胸前的摩挲,伴随着高耸的峰峦擦过身体的感觉,他只感觉理智在慢慢地离去。 如此美丽的女子,如此真切的爱意,他又怎么肯能真正抗拒得了呢? 几乎在他不经意之间,两个人的肌肤就这样贴在了一起。 “听啊,您听吧,这颗心跳得多快。”芙兰的语气变得十分柔腻,几乎让夏尔听不出原本的声音来了,“这都是在为了您而跳动的呢……” 这种魅惑的样子,是夏尔几乎从未想象过的。 她居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吗……是在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个问题了,他伸出双手揽住了对方的腰。 接着,一声含痛的闷哼当中,两个人温暖的身躯突然之间融合在了一起。 海水拍击船底的噗啦噗啦的声响,犹如是一阵轻柔的音乐一样为这场幽密又优美的舞剧伴奏。 而在这静谧的夜晚当中,宏伟的帆船仍旧扬帆前行,似乎直到永远。 (全文完) 完结感言 一觉醒来,上班路上,qq里的各路朋友不管追没追这本书都惊闻本书完结了的消息,然后qq瞬间刷屏……不舍的有之,道谢的有之,调侃的也有之。 一路上都在回复,感觉却甚是套路,简直就可以复制粘贴一个个统一回答了。 不过有个好友倒说得不错。 “既然完本了,那就写个感言吧……” 是啊,想了想确实要感言一下了。 毕竟,我曾经为了这本书,度过了一千五百个日日夜夜,这一段超过我生命十分之一以上的生涯,也应该留下点什么纪念。 我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多年来曾经看了许许多多的名著,也深深沉迷过那些大师们所营造的世界——尤其是雨果和巴尔扎克,他们两个的作品我更是百看不厌,也曾经细细揣摩,学习他们的笔法。 他们都是法国的作家,生活在那个激荡的19世纪当中,也正是因为他们,我才对那个年代的法国和欧洲充满了兴趣,也愿意去花时间研究当时的社会和风俗。 就在某一天当中,我就为此突发奇想,我能不能学习那个时代的文法,然后将之改造,写出一本能够迎合现在时代读者的中国网文呢? 没错,就是迎合,我从不以为写文该有多清高,既然想要给人看,就应该迎合市场受众,巴尔扎克写过惊悚故事,雨果也写过志怪传奇,我绝不认为一个作者想方设法去迎合读者有什么错,或者降低了什么格调,相反我认为某些故作高深矫揉造作的现代作者才更加俗不可耐。 当然,迎合是一回事,同样重要的也是写出自己心中的一些想法,完全迎合的话就会让作品变成空幻的人偶。 所以,对我来说,写作就是在市场和自我之间走钢丝,我小心翼翼地想要在这中间维持平衡,为此设计人物,构思情节,调整故事的结构。 不夸张地说,是倾注了我心血和希望的书。 我几乎以比工作还要热情认真的态度写着这本书,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它并没有如同我预期的那样时,我感到了痛苦的失落,我不想虚伪地说我不在乎成绩,我真的很在乎,因为那代表着对我的评判、对本书的评判,也是我的努力是否成功的最直观的指标。 对我来说,这本书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又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人喜爱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对这本书的批评都会让我感到很尴尬和心疼。 当然,大部分善意的批评我都能够接受,并且努力听取,哪怕没办法听取的我也会表示感谢。 然而,当在某个论坛当中,被人以“你是在中国写书,凭什么让主角爱法国”这种荒唐的理由来质疑和指责的时候,我感到了由衷的愤怒,并且大发了脾气,说了一些让自己现在想来还很惭愧的话。 结果,自然就引来了更多的批评和蔑视,毫无疑问这也降低了许多人对我、对我这本书评价,这是我至今想起来还很难释怀的事。我对我叱骂过的人道歉,但是我依旧不认为他们的建议有任何价值,我也有我的固执和坚持。 再加上那段时间,我的工作也十分不顺利,最后不得不离职了事,重重打击加起来,让我当时心情极度低落,几次在文章的末尾中发泄了情绪,实在对不起读者们。 在最难受的时候,我曾经几次想过要放弃,想过就这么算了。 可是,也许是心中的执念吧,我始终割舍不下,就这么断断续续地一直写了下来,我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应该就是为了爱,和一股“我才不想被你们笑话”的坚持吧。 是的,我坚持到了最后,写了四百多万字,一个我之前绝对没有想象过的数字。 也许这个故事还有很多东西没有讲完,但是我觉得,到了这个点上完结,我已经无愧于心了,三年半的时间,我终究还是坚持了下来。 当然,我还要感谢那些陪伴着我一路走过来的书友们,谢谢你们的支持毫无鼓励,没有你们的话我真的不能想象这本书能坚持到现在。 虽然现实并不如同我期待的那样完美,但是不正是因为如此才现实吗? 我没有写出完美的作品,也没有如同自己希望的那样得到了市场的认可,但是,我至少得到了你们的支持和鼓励,有你们关注着这本书,默默地花钱支持,鼓励我,相信我会给你们奉送一个故事。 这是冥冥中的缘分,我对你们感激不尽。 谢谢一直支持着我的读者们,因为你们的存在,我的努力,我所消去的时光,我所花费的心血,终归不是没有价值的。 我还能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 …… 现在,正文已经写完,这个故事的正篇已经到此为止了。 虽然还有很多东西没有交代完,但是我想哪怕是最挑剔的读者,应该也会原谅我的,因为我已经写了这么多年了……好吧,如果不原谅,我也只能说抱歉了。 当然,对我来说,也还是有所遗憾的,以后有些内容,我也想要去补完。 迄今为止我想到的是,把卡尔马克思评论系列补完,把皇后和小姨的感情线(沦陷线?)补完。 当然,这些东西,以后也只能不定期地以番外的形式填补了,抱歉…… 我在评论区会留下一个专楼,如果各位有什么番外的创意,可以填写到那个楼中,我会挑选一些来制作番外,以飨读者。 好了,想说的话依旧很多,但是又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千言万语最后只能汇成一个词。 再见! 我深信,若是有缘,大家终归还会再见的。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八零电子书—http://Www.txt8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