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备嫁记   作者:人海中   第 1 章   钱妈妈的这个新年,过得扬眉吐气。   快要熬成剩女的女儿终于在三十岁前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了下来,还不是旁人以为的将就着找的。未来女婿事业有成,跨国公司全球五百强的大总监,人又长得英俊,谁见了都要眼睛亮一亮,再夸一句你女儿好福气。   钱多多的这一成就迅速地超越了她从小到大几十年来所得的所有的进步与奖励,短短时间内就从钱妈妈的嘴里传到了所有亲戚耳中,接着传遍了整个小区,而且大有冲出小区走向全上海乃至全中国的趋势。   钱多多相信,如果不是还有些语言障碍,她妈妈会很乐意让这消息冲出国门走向全世界的。   钱多多再次郁闷了。   她小时候年年拿第一的时候,妈妈只说了句不要骄傲。   她考进上海最好的高中的时候,妈妈的回答是再接再厉。   她直升了重点大学年年奖学金的时候,妈妈说别只顾着念书多交点朋友。   她进了世界五百强一路奋斗几乎拿下总监职位的时候,妈妈非但没有为她自豪骄傲,反而怨气冲天地质问她,这样拼命还怎么把自己嫁出去?   现在她只是要嫁人了,过去的一切成就就被轻易地比了下去,何止是比了下去,对她妈妈来说,简直就是过眼云烟,再不值得提起。   钱多多把自己的郁闷讲给许飞听,他刚下飞机,带着行李就来与她吃饭了。一周前许飞飞到南美洲与自己的父母见了一面,顺便商量结婚的事情。不是公差,他的衣着就很是轻便,一身运动衫牛仔裤,轻便的外套脱在一边,与她的浅灰色套装对比鲜明。   他听完就笑了,一口白牙阳光灿烂,当即让邻桌一直都在偷偷往这里看过来的两个女孩红了脸。   两个人正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吃饭,许飞已经离开公司两周,辞职是瞒着钱多多进行的,等她知道他连流程都走完了,理由是公司不允许夫妻双方同时任职,他要为了他们的将来打算。   要说钱多多不感动那绝对是虚伪的。决定结婚以后,她为了这件棘手事失眠了好几个晚上,对于钱多多来说,事业就算不能称之为生命,那也是她的半条命了。身在外企的人都知道这里的生存环境全没有表面上的那么花团锦簇,一样的原始森林弱肉强食,能够活下来升上去的凤毛麟角,尤其是她这种玩不来人际斗争的,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自己一步步实打实的死拼,哪里舍得放弃?   但与许飞相比,她所拥有的却又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如果把他们两个放在天平上,任谁都可以看到秤杆往那一边翘起,谁该留下谁该放弃简单明了。   钱多多为此踌躇矛盾了许久,没想到在她还没有决定自己是否该下定壮士断腕的决心之前许飞就已经辞职了,动作快得让她连做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多多?”没等到她的回答,许飞又叫了她一声,并且将她的手拉过去放在嘴边亲了一下。   钱多多缩手都来不及,或许是舍不得缩手,男人的嘴唇温热,碰在她的皮肤上有微微的麻痒感,让她一阵心跳。   就这么一个动作,那两个女孩便不约而同地瞪了钱多多一眼,脸上写着明显的潜台词。   就她?凭什么?   钱多多试图把手抽回来,又瞪他:“注意点,这儿离公司很近。”   许飞笑得更开心了,还从口袋里拿出件东西来放在钱多多的手里。   那是一只丝绒的小盒子,钱多多在打开前看了许飞一眼,他对她微笑,也不说话。   打开丝绒盒的时候,钱多多屏住了呼吸。盒子里是一只戒指,钻石光彩夺目,指环上的花纹典雅秀丽,一看就知道是一件有历史的美物。   “这是什么?”钱多多心里怦怦跳,嘴上却明知故问。   “结婚戒指,我妈说她结婚前奶奶给她的。”许飞轻声解释,嘴角带着笑:“我爸妈有个研究项目没结束,暂时赶不回来,不过她托我把它先交给你,多多,你喜欢吗?”   钱多多看了许久,终于将戒指盒合上,然后握在掌心里。   “喜欢。”她答他,双目晶亮:“我会好好保存,等我们……”   钱多多说到这里,忍不住两颊生晕,她难得的羞意让他忍不住又将她的手拉过去亲了一下:“好,等我们结婚那天,我再替你戴上。”   两人又边吃边聊了一会儿,许飞看时间:“多多,时间差不多了,你还要回去上班。”   钱多多点头,心里很是不舍,又有些愧疚。   “对不起,下午还要开会,都不能陪你。”   他叫人买单,又笑着看了她一眼:“没事,晚上补偿我就好。”   他笑容里的意思明显,钱多多“……”。   服务生走过来结账,两人一同站了起来,许飞抓起外套,又把行李箱从桌边拉出来,因为是习惯了出差的人,所有的行李不过是一只黑色的RIMOWA,简单轻便。   钱多多看了那只熟悉的行李箱一眼,心里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   过去她许多次与他一同出差,看惯了他西装革履行色匆匆的样子,现在箱子还是同一只,他却突然变得一身休闲了。   他原可以在UVL成为一个传奇,却为了与她在一起而离开公司,这巨大的牺牲让她不安。   虽然钱多多也知道,以许飞的资历,再找一份高薪高职的工作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但说得容易,这个过程一定不会是轻松愉快的。   “许飞。”她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他回头看她,并且伸过手来牵起她。   这一次钱多多没有退避,只是顺从地让他牵着,又把脸往这个比她小两岁的男人肩膀上轻轻地靠了一下。   “不后悔吗?”她轻声说。   “后悔什么?”他人高,低头看她说话的时候,气息温暖地落下来:“后悔选了你做我的老婆?”   两个人已经走出餐厅,这句话让钱多多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但脸才抬起他就吻了她。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钱多多浑身发软,一直到他的嘴唇离开她才回过神来,满脸通红。   他含笑看着她,声音温柔:“多多,我爱你。”   中午时分,街上人来人往,许多人注意到这一幕,并且有人吹起口哨来,钱多多的手还插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丝绒的戒指盒像是有温度的,温暖了她的手指。   没什么好害羞的,他们就要结婚了。   她笑起来,立在原地回答他:“谢谢,我也爱你。”   ~~~~~~~~~~~~~~~~~~~~~~~~~~~~   海:我又回来了,^_^旁白:我也回来了   第 2 章   钱多多带回的戒指让钱妈妈笑得合不拢嘴,每天都要提上几句。转眼又是新年,年初一的早晨总是匆匆忙忙的,这天按惯例要到舅妈家吃饭,钱家三口人早起后都在做出门拜年的准备。   钱多多在穿衣打扮方面一向是干脆利索的,早早穿好了大衣站在门口。   “爸,妈,你们好了没有?”   钱爸爸一边系围巾一边从里屋走出来:“好了好了,就你妈麻烦,走个亲戚还要换三套衣服,哪套都不满意。”   正说着钱妈妈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摸头发:“多多,帮我看看我这头发,昨天那烫头发的小伙子还说什么现在最流行这种样子,我怎么觉得烫得太硬了。”   钱多多笑着上去揽住自己妈妈的肩膀:“好看好看,妈,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老妈。”   钱妈妈被女儿哄得呵呵笑,又道:“就知道拍马屁,最漂亮的老妈子吧?伺候你们爷俩一辈子,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起床还要我叫。”   家里气氛和乐融融,爸爸笑得高兴:“你看看你,女儿就要嫁出去了,以后你想叫还没人叫呢。”   这个“嫁”字,过去在钱家一被提起家里的气压就会突然下降,现在则正相反,一听到这个字,钱妈妈便会心花怒放,笑得更开心了。   “咱们走吧,一会儿你舅妈等急了又要打电话来催。”钱爸爸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钱多多点头,正要伸手开门,耳边却传来妈妈突然的一声:“慢着!”   钱多多诧异回头,手已经被妈妈一把抓住了。   “多多,你那戒指呢?”   “什么戒指?”   “还有哪个?小许给你的那个钻石戒指啊,还不去拿出来戴上。”   钱多多愣住:“为什么啊?”   “这还有为什么?戴去让你舅妈看看。”   钱多多不情愿地:“不用了吧?我还没结婚呢。”   钱妈妈恨铁不成钢地:“没结婚就不能戴戒指了?你们不都定下来了?去年她家圆圆也是才订婚就把戒指给戴上了,还在我们面前那么晃来晃去晃来晃去的,你忘了我可没忘。”   去年……   钱父与女儿对望了一眼,心里同时叹息。   看来去年春节圆圆抢先一步订婚,又带着她那一卡拉的大钻戒到处炫耀的举动真在妈妈心里烙下阴影了。   ~~~~~~~~~~~~~~~~~~~~~~   海:关于掉戒指这个事情,不知为何,每次买戒指当时试得好好的,到后来都会松,松到转来转去的地步……所以一直有阴影,总觉得戒指会随时离我而去,习惯性动作摸一摸摸一摸……   旁白:尤其是洗澡打肥皂的时候……   第 3 章   再怎么不情愿,钱多多还是在自己妈妈的虎视眈眈下把戒指给戴上了,三个人这才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出了门。   钱多多叫车,节前她把自己的车送去保养,春节里看来是取不回来了,这城市什么时候打车都很困难,春节里尤甚,街上来来往往全是载着客的,钱家三口在街边上很是站了一会儿,期间还跟几批人抢着拦过数辆空车,结果均以钱家失败告终。   这么大冷天的,抢出租都抢得要出汗了,钱妈妈就说:“坐公车去算了,出租车那么难打。”   钱多多第一次戴上那枚戒指,她手指细,总感觉那指环在手上挂得空落落的,时不时就用手去摸一下,还要顾及着手里提着的礼物,小动作就免不了多了点,钱妈妈看着女儿紧张的样子笑:“戒指大了是不是?今天出来太急了,回去我用红线给你缠一下。”   钱多多流汗,就连从来都不讲究时尚的钱爸爸都咳嗽了一下:“拿红线缠钻戒,亏你想得出来。”   正说着,又有空车驶过来了,钱多多伸手去拦,旁边还有人冲过来抢,钱妈妈这次勇猛地一把拉开门钻了进去,终于成功。   三个人上车坐定还在喘,司机问去哪里,钱爸爸报了地址,钱多多与妈妈坐在后座,手里大包小包一团乱,钱多多的手机还响了,让她包里好一顿找。   电话是许飞打来的,许飞父母还在国外赶不回来,过年的时候他就一个人飞南方老家看望自己的祖父母去了,年前走的,钱多多送他到机场,两个人还颇有些依依不舍。   “多多,新年快乐。”   听到他的声音钱多多就有笑容:“新年快乐,刚起来?”   “怎么会?一早陪奶奶庙里都去过了。你呢?”   “和爸妈在出租车上。”   “我给他们拜个年。”   许飞在电话里给两老拜了年,轮到钱妈妈的时候,也不知他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让钱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抓着电话都不肯放手了,其热烈程度让前头开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笑了,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钱爸爸说:“你家女婿啊?跟丈母娘关系真好。”   钱多多与爸爸无奈地对望了一眼,心想自己老妈也太夸张了,人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她升级了,听到女婿声音就笑成一朵花。   等钱家三口到了目的地,钱妈妈拽着女儿的手就上楼了,钱爸爸付钱拿票还被催了。   “老钱,快点,别让多多舅妈等急了。”   一家三口上了楼,过年,舅妈家的桌上照例是花团锦簇的,摆满了各色水果和小吃,舅妈招呼得热情,圆圆也在,正吃汤团呢,看到他们就站起来招呼。   圆圆结婚快一年了,益发的圆润,钱妈妈“哎呦”了一声:“圆圆,凯文没来?”   “他和公婆也去拜年了,晚上过来。”圆圆答得很快。   钱妈妈再看了发福了整整一圈的圆圆一眼,忍不住说:“圆圆,你这是……”   舅妈走过来,笑得很开心:“我家圆圆怀孕了,再有半年就要生啦,托人查了,是个小子!”   舅妈一边说着,一边掩着嘴发出一连串的笑声,还拿手拍钱妈妈的肩膀:“歹势啦,圆圆动作这么快,你家多多怎么样?有对象没?”   这要是搁在去年,钱多多背后就要开始一阵恶寒了,但今时不同往日,钱妈妈的好心情溢于言表,不但没有受刺激,反倒与舅妈一同笑起来:“恭喜恭喜,我家多多也定下来了,准女婿跟她一个公司的,大经理呢,比咱多多还高一级。”   圆圆一声惊呼:“哇,多多姐,你男朋友这么厉害啊?”   钱多多噎了一下,许飞辞职的事情她还没跟妈妈说过,一是事情发生得仓促,二也是有些不知如何说起。   未来女婿年少有为,钱妈妈是很以此为荣的,如果钱多多告诉她许飞因为不想影响她在公司的未来而辞职了,以她对自己妈妈的了解,她多半会无法理解。   她都猜得到自己妈妈会说些什么:一个女人为了拼事业拼到三十岁才找到对象已经很不像话了,居然还让自己的未来老公为了她这朝九晚没边、加班当饭吃的工作辞职了,简直是胡闹。   一屋子人看着她,钱多多心里尴尬,不得不点了点头。   舅妈立刻道:“哟!那怎么不带来让我们看看?”   钱妈妈回:“那孩子父母都在国外,过年飞老家去看爷爷奶奶了,孝顺着呢,哦对了,年前连钻戒都给多多戴上了,多多,给你舅妈看看。”   钱妈妈说到这里,抓着女儿的手就举了起来,顿时一屋子的人的目光都落到钱多多的手指上,钱多多一时不查被妈妈抓了个正着,正要把手收回来,但目光落到自己的手指上,突然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人说话,大家对着钱多多光秃秃的五根手指头眨眼睛,看了又看,脸上表情都很精彩,最后还是圆圆忍不住开口:“多多姐,戒指在哪儿啊?”   ~~~~~~~~~~~~~~~~~~~~~~~~~~~~~~   海:每到冬天,就忍不住想找样东西暖被窝,旁白君……   旁白:要不我圣诞节送你一宠物吧。。。。。。   海:寒……去年你送的是乌龟呢   第 4 章   年初三的时候,钱多多一脸憔悴地出现在与苏薇相约的咖啡店。   自从韩依依与牛振生一起离开上海去了加拿大之后,钱多多的闺蜜生活就中断了一阵子,幸好苏薇从北京转战到上海来了,否则钱多多连诉苦都不知道找谁去。   苏薇是钱多多的大学同学,成绩一流能力出色,与钱多多同一个寝室上下铺四年积累起来的友谊,当年也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毕业以后钱多多进了UVL,苏薇则为了爱情北上去了北京,两个月前苏薇回到上海开了一家广告公司,事业有成工作忙碌,就连她丈夫强子都放弃了北京的工作与她一同把家搬了过来。   在这一点上,钱多多是佩服苏薇的,见面时还说:“强子真爱你,为了你把北京的工作都放弃了。”   苏薇多年打拼,现在又有了自己的公司,说话时自有一种事业型女人典型的干脆与直接:“当年我是为了他去北京的,现在也轮到他为这段婚姻付出了。”   苏薇做惯了女强人,一开口就颇有些身披铠甲刀枪不入的感觉,钱多多听得笑,过会儿才把许飞辞职的事情告诉她。   苏薇听得直点头,听完表示祝贺:“这多好啊,都不用你左右为难了。多多,一个女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的事业,依靠男人是悲哀的。”   钱多多喜欢苏薇的言简意赅,从大学时代开始,她们的友谊就建立在某种程度的惺惺相惜上面。苏薇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意外事故去世了,她在叔叔家长大,从小就很独立,后来靠着自己打拼事业,现在也过得令人羡慕。   或许苏薇不如韩依依那样,与钱多多有着从小到大几十年的青梅竹马手帕交的交情,但在很多方面,尤其是工作与事业上,她与她彼此理解。   苏薇早到了,坐在靠窗的沙发座上等着钱多多,短发清爽眉眼乌黑,事业有成的女人无论到哪里都有一种气场,自然而然地吸引旁人的目光。   “怎么了?精神这么差?”苏薇关心地。   钱多多趴在桌上,眼眶都是黑的,哀声道:“苏薇,我的戒指丢了。”   “哪个戒指?结婚戒指?”苏薇愣了。   钱多多露出一个万念俱灰的表情:“是啊。”   “仔细找了吗?”   “怎么可能不找?我这几天都快找得疯了。”   那天钱多多在舅妈家发现戒指丢了之后,惊急之下立刻开始到处寻找,身上所有口袋翻过不说,所有大包小包里的东西都被倒出来搜了一遍,家里所有人也跟着鸡飞狗跳,就连舅妈家的小狗都被从窝里拉了出来,方便钱妈妈将那小小的彩色纸板箱全方位搜索一遍。后来大伙儿又从门里找到门外,电梯缝楼梯角落都没放过,可哪里都没有。   钱多多明明记得自己上出租车之前还在摸那只戒指,但上车时一团混乱,后来又接电话又忙着下车,都不知道戒指什么时候从手指上消失了,最后钱多多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去了出租车公司的调度室,只盼自己是把戒指落在车上了,司机能够送回来。   但是钱多多在调度室里一直等到晚上,就连舅妈家的年夜饭都没回去吃,结果还是失望。   苏薇同情地点头:“戒指那么小,大海捞针确实很渺茫。那……你告诉许飞了吗?”   钱多多苦着脸:“还没,这两天我一听到他的电话就难过,苏薇,他今天就要回上海了,我怎么办?”   苏薇拍拍钱多多的手:“没事的,戒指没了就再买一个。”   钱多多摇头:“这是他家祖传的戒指,意义非凡,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苏薇微微皱眉:“这样啊……那就麻烦了。”   钱多多连咖啡都顾不上喝,趴在桌子上做颓废状,苏薇看不下去了,推了推她:“好啦,不就是个戒指吗?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一个男人爱你的时候你就什么错都没有,不爱你才哪里都看不顺眼。说点让人高兴的,你这几天都没睡好吧?一会儿一起去做个spa,我在外滩三号办了会员卡。”   “不行,我要去接机,许飞五点到上海。”   苏薇瞪了她一眼:“重色轻友。”   钱多多求饶:“那是我未来的老公,我还要负荆请罪呢。”   苏薇笑了。   钱多多恢复一点精神,直起身子喝了口咖啡,又问:“你老公呢?”   “回北京了。”   “你没跟着一起回去?”   “公司刚起步,我得盯着,走不开。”   “过年呢!”   “过年怎么了?员工都放假了,那些国外的单子谁跟着?国外可没农历年,还不得我守着?”   钱多多点头:“自己开公司总是很辛苦的。”   苏薇叹气:“只有你理解我,强子走之前还跟我吵了一架,说我不把他放在眼里。”   钱多多看了略带些烦恼的苏薇一眼,同情地:“谁都有烦心事不是?”   苏薇点点头,长长出了口气,像是要把这烦心事抛到九霄云外去。   “让他去吧,夫妻夫妻,不是冤家不碰头,我们吵吵闹闹都成习惯了。”   钱多多瞪她:“姐姐,我正奔着结婚去哪。”   苏薇笑:“没事没事,你跟许飞甜蜜着呢,再说了,婚姻虽然是爱情的坟墓,但谁想让自己的爱情死无葬身之地啊?当年我还不是为了爱情,一心一意跟着强子北漂去了?”   苏薇与强子从十八岁起就开始恋爱,钱多多是看着他们两地热恋过来的,两个人几乎把所有的金钱和周末的时间都奉献在了京沪交通线上,强子家在北京,大学还没毕业就定了电力局的工作,苏薇则放弃上海的一切奔赴北京与他结婚,顺便结束了双方旷日长久的牛郎织女生活。   学生时代的爱情能够修成正果,这些年来一直都让同学们引为经典,没想到现在也从苏薇嘴里听到“坟墓”这两个字了。   钱多多叹口气,把盛着咖啡的纸杯拿在手里站起来:“我得走了,去接机。”   苏薇也拿起包:“送你去地铁站。”   两人在地铁站口告别,苏薇拍拍钱多多的肩膀:“保重。”   钱多多则握了握苏薇的手,道了声:“加油!”   说完两人同时苦笑了一下。   ~~~~~~~~~~~~~~~~~~~~~~~~~~~~~~~~   海:听说现在每条留言都要审查。。。。。那也不要查到我连留言都看不到的地步啊,泪   第 5 章   机场永远是忙碌拥挤的地方,许多人拖着行李步履匆匆地从到达口中走了出来,黎东刚出现就有数个人迎上去。   “黎先生,这里。”   黎东站住脚步,对他们点头:“你们好。”   “路上辛苦了,车就在外面,行李交给我们吧。”面对新来的上司,众人无比热情。   “还好,两个多小时而已。”黎东微笑,正要迈步,突然一顿。   走在他身边的人跟着他一起停住脚步,有些茫然地看着新来上司的突然刹车,黎东的目光追随着人群中的某个背影,但人多,转眼那人影就消失不见了。   黎东笑了笑,觉得刚才是自己的幻觉。   怎么可能那么巧?一到上海就遇上钱多多?   ——或许是因为他太频繁地想起她了,过度思念一个人会让人产生某种程度上的臆想,进而让他把任何人与事物都与她联系在一起。   但那是钱多多啊!   这一年来,几乎每一次加班到深夜,他都会恍惚觉得她还在那张熟悉的办公桌后,十指如飞地打着某一份报告,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再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他们在雨后的深夜寻找最后一家关门的肉骨茶铺子,又在清晨的海湾边靠在一起看日出,她喜欢把头搁在他的肩窝里睡去,又喜欢在闹钟响起的时候耍赖地抱住他的腰。   他不止一次想过要与她走到最后,直到她为了事业决意回到上海。   而他就这样放弃了她,放弃了他们两人的未来。   即使是隔了这么长久的时间,回忆都让他心情低落。   是,他来了,为了她,如果这一次的努力能够让他们重新开始,他再也不会放开她。   钱多多赶到机场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航班落地,许飞是第一批走出来的乘客,她在银色的栏杆后向他招手,而他远远地对她露出笑来。   两人牵手走出机场叫车,钱多多在排队的人流中数次鼓起勇气,却又在许飞的挑起眉毛的注目中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怎么说?说我把你家祖传的钻戒给弄丢了,就因为我妈大年初一让我戴出去在亲戚面前炫耀一下?她说不出口。   许飞注意到了钱多多的异样,两个人在出租车上坐定之后问她:“多多,怎么了?”   “没……没什么。”钱多多摇头。   许飞笑笑,低下头看着她的手:“我倒是有件事……”   “什么?”钱多多有些慌,不由自主左手盖住右手,心虚地问了句。   这次却轮到许飞迟疑了,嘴巴张了张,最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没……没什么,回去再说吧。”   放在平时,钱多多必定是要为许飞的吞吞吐吐敏感一番的,但今天她心里有愧,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出租车平稳迅速地开在机场路上,两个人难得的沉默,各有心事的模样,下车以后钱多多与许飞一起上楼,许飞过去住公司为高管提供的公寓,现在当然搬出来了,不过就算是自己租房,住得也是好的,酒店式公寓服务周到,门童替他们开了车门,还替他将行李送到电梯边上。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才分开数日,许飞却觉得许久没有见过她了,好不容易两人独处,就连钱多多身上的气味都让他浑身发热。   他一时没忍住,就在电梯里吻了她,也不顾这儿是有摄像头的。   四唇分开的时候,许飞拉着钱多多的手说:“多多,今天不要回去了。”   钱多多刚才被偷袭,脸上还有些残留的红晕,许飞还想再吻一下,电梯门开了,门外站着人,钱多多有些急了,推了一下许飞:“到了。”   楼里住的都是年轻人,什么国家的都有,那年轻的菲律宾小伙子对他们笑了笑,错身而过的时候,还对许飞挤了挤眼睛,竖起了大拇指。   当天晚上,钱多多下厨了。   两个人手拉手去了楼下的超市买菜,为了荤素搭配商量了好一会儿,钱多多热油锅的时候许飞在旁边当下手,漂亮地去了土豆皮,还在那上面刻了一张笑脸。   钱多多就笑:“别玩土豆,要你切丝呢!”说着将手里打好的蛋倒进油锅里。   许飞迷恋地看着她的动作:“我妈都不下厨的。”   钱多多熟练地动锅铲,回了一句:“那你们吃什么?”   “吃食堂。”许飞答她。他小时候跟父母住在研究所里,后来父母初中就出国工作去了,他一直是在寄宿学校里长大的,工作以后更是世界各地到处跑,各国餐厅就熟悉,厨房里的家常菜,那真是很少有机会吃到的。   钱多多回眸一笑:“看你可怜的,行了,拿个盘子给我。”   厨房里挥洒自如的女人对男人永远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更何况那是钱多多,许飞一时情动,抱着她的腰说了句:“姐姐,我爱你,快嫁给我吧,我没你不行。”   钱多多小声叫起来:“我炒蛋呢!小心焦了!”   话虽这么说,她的心里却是幸福到极点的,只是这一次,幸福里带着许多的忐忑,最后还默默叹了口气。   钱多多,还是坦白吧,你是要和这个男人结婚的,没了戒指,瞒是瞒不住的。   是以菜上桌以后,钱多多坐在炒焦的鸡蛋前,做了一个诚恳的忏悔状。   许飞正夹菜给她,见状就道:“没事的,鸡蛋焦了是我的错,不怪你。”   钱多多原本一鼓作气要承认错误被打断了,不由瞪眼:“不是你的错是谁的?”   许飞哈哈笑起来:“好了好了,这盘我都吃掉。”   钱多多哭笑不得:“许飞,别开玩笑了,我有件事必须得跟你说。”   许飞见她说得认真,不由放下筷子:“怎么了?”   钱多多把两只手放在桌边上,难过地:“我丢了件重要的东西。”   自从下飞机看到她以后,钱多多一直是心神不定的,许飞怎么会没有感觉,这时见她表情凝重,也有些紧张起来:“丢了什么?”   钱多多两只手捏在一起,忐忑地:“我说了,你别怪我。”   “到底丢了什么?你说啊。”   “我把戒指丢了。”   “什么?”他一下子没有听清,或者是听清了,却没能明白过来。   钱多多只好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我把你给我的结婚戒指,弄丢了。”   ~~~~~~~~~~~~~~~~~~~~~~~~~~~~~~~   海:这抽得……真实销魂啊。。。。。   第 6 章   年假后的第一天,钱多多在办公室里接到苏薇的电话,苏薇在电话里提醒钱多多,让她别忘了周六的派对。   派对是两人的老同学庄涛办的,庄涛是个富家子,大一那年就出国了,这次回来包了THE BUND开派对,听着就场面盛大,不知邀请了多少人。   有一部分邀请大概是照着网上的同学录发的,苏薇和钱多多都在被邀名单上。   钱多多对庄涛的印象并不深,但到底是老同学,难得人家还记着她,她接到邮件之后还是很快地给了确认的回复,并且已经把这事记在了行事历上。   苏薇一贯的言简意赅,这次却在挂电话前又问了句:“多多,戒指的事情怎么样了?”   钱多多叹口气:“我跟许飞说了,他说没事,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那就好。”到底是自己的好友,苏薇这几日也把这事搁在心上了。   钱多多无精打采地:“可我怎么觉得他只是在安慰我。那天我跟他说了这事之后,许飞一晚没睡着,我半夜醒过来还见他在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想事情,这几天就算在电话里他都是吞吞吐吐的,苏薇,你说他是不是受了太大的打击,又说不出来?”   苏薇想一想:“许飞还没开始新的工作?”   钱多多揉太阳穴:“说到这事也让我觉得奇怪,年前就有好几家猎头公司找过他,他也出去见了几个人,照理说现在都该有结果了,可他最近根本就不提找工作的事情,总像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多多,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许飞不是因为戒指的事情才这么反常的,没了工作的男人会变一个人,强子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过去我们还能好好说上几句话,现在他就是个火药桶,一碰就炸,为什么?一个大男人不工作待在家受不了了呗。”   “这样啊……”钱多多皱眉。   她知道苏薇说的是实话,钱多多见过强子,当年与苏薇谈恋爱的时候,强子时常在周末的时候从北京到上海来找苏薇,浓眉大眼说话干脆,端的是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大好青年,后来强子与苏薇结婚,钱多多也去北京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婚宴上强子一身新郎礼服笑语频频,与苏薇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没想到短短数年的时间,再等钱多多在上海见到强子,他已经变成一个胡子拉碴满脸怨气的男人。那天她参加苏薇公司承办的一个知名品牌发布会,发布会进行到一半苏薇一脸着急地把她拉到角落里要她帮忙,说她老公在外头喝醉闹事,派出所电话来了,她实在走不开,让钱多多帮忙先去一趟。   苏薇一向运筹帷幄,钱多多难得见到她这么心急火燎的样子,当即应了,出门直奔派出所,去了果然看到强子,跟一群从头发到衣物都五颜六色的小混混一起蹲在地上,满屋子酒气,居然还记得她是谁,看到她第一句话就是:“苏薇呢?”   是人家的老公,钱多多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答:“苏薇正主持发布会,她说结束以后立刻赶过来。”   就算站着都是摇摇晃晃的,强子也冷冷地笑了一声,喷出的酒气让钱多多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幸好苏薇很快赶到了,身上还穿着发布会时的小礼服,在警察异样的目光中办完手续把强子带走了,临走还对钱多多说对不起,说麻烦她了,车门还没关上两个人的争吵声就传出来了,一个说你算什么老婆?老公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管,另一个反驳你不知道今天这发布会是我花了多少努力才接到的项目?关系着我公司的生死存亡!你一个男人不赚钱也就算了,还在老婆打拼的时候在酒吧里喝得醉醺醺的跟人打架?   照苏薇的原话,每个男人都是一株先天不足的软体动物,工作事业金钱组成了撑起他们的铠甲,如果失去了,那他们就会彻底瘫痪在地上,连条鼻涕虫都不如。   苏薇说的虽然是气话,但钱多多回想到自己在派出所里见到的那一幕,心脏还是止不住地上下跳了好几下。   怎么办?虽然钱多多可以肯定许飞和强子是毫无共同点的两个男人,但如果许飞因为事业不顺而情绪低落,甚至开始后悔为她做出的牺牲,她也是绝不愿意看到的。   共进晚餐的时候,钱多多问起许飞的工作。   许飞竟有些紧张:“多多,你怎么想到问我这事?”   “我看你这段时间都没再继续见猎头公司的人,已经有决定了?”钱多多不太会拐弯抹角,索性直说。   许飞看了她一眼,略有些迟疑地,又道:“其实……”   “其实什么?”钱多多着急。   “也没什么,我还在考虑。”许飞又不说了,反问:“多多,最近你在公司怎么样?”   “老样子,忙着做项目报告,整天都在赶PPT,上面现在对国内项目紧张得要命,谁都要亲自关心一下,这不,明天我还要在会上给凯洛斯做演示。”   钱多多还是老样子,说到工作就停不下来,许飞微笑道:“记得多用数据,凯洛斯喜欢盯着细节问,不过你数据真的面面俱到,他也就找不着该盯的重点了,一定满意。”   钱多多点头:“谢谢,还是你有经验。”说完忽有些黯然,情不自禁把手按在许飞手背上:“不觉得可惜吗?”   许飞笑笑:“没事,你开心就好。”   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钱多多又是一阵愧疚。   或许是愧疚心作祟,钱多多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早上出门的时候爸妈都在。钱妈妈最近看到女儿很有些负罪心理,其根源当然是那只不幸丢失的戒指。虽然钱多多并没有责怪她的表示,而且据女儿说,未来女婿也已经表过态这事是个意外,就让意外过去吧,但她一想到因为自己的坚持让女儿的结婚戒指凭空消失了,心里就大不是滋味。   这要是搁在过去,那肯定是要被归到凶兆里面去的,就算是现在,那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兆头,就因此,钱妈妈这段时间在女儿面前很是小心翼翼,说话做事带着个笑脸。   “多多啊,昨天没睡好吗?怎么一早上没精打采的。”钱妈妈把油条夹到女儿粥碗上,示意她上桌吃早饭。   “没事,妈,我今天早上有个会,赶着上班啊,先走了。”一晚上没睡好的结果让钱多多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起迟了,这时急着上班去,哪还有时间坐下来吃早饭,一手挂着包一手抓起油条就往外冲,人都到了门外才来得及说了声:“爸妈,我走了啊,再见。”   留下钱家两老在餐桌边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消失。   钱妈妈过了半晌才叹口气:“老钱,你说多多这婚事,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啊?”   “急什么?不都说了亲家在国外有研究项目赶不回来,总得双方家长见个面才能定日子吧?哪有家里老人都没见过就自说自话结婚的事情?”   “这我知道。可你看多多这样子,整天忙得跟个急先锋一样,小许不是在那公司都做到总经理了,怎么也不照顾照顾她。”   钱父笑了:“哟,照你这个意思,有小许罩着,多多就不用做事了啊?那还去公司干什么?回家算了。”   “回家倒好了,你看她忙成这样,以后结了婚怎么生孩子?”   “现在小青年都有自己的想法,你就别多操心了。”   “女儿是我生的,我能不操心吗?”钱妈妈一边撕油条一边摇头,正说着,手机铃声来了,声音是从钱多多房里传出来的,钱妈妈站起来叹气:“这孩子,又丢三落四。”说着走进屋去接电话。   电话是钱多多的助理小榄打来的,问钱多多什么时候到?听到她连电话都忘了拿就“啊”了一声,说这怎么办?一会儿总经理还要跟她联系呢。   钱妈妈是认得小榄的声音的,这时就笑嘻嘻地说:“哪个总经理啊?是不是许飞啊?”   小榄愣住,脱口而出:“许飞?许飞已经辞职一个多月了,早就不在公司了。”   “啊?!”这次轮到钱妈妈惊叫起来。   ~~~~~~~~~~~~~~~~~~~~~~~~~~   海:我想请问,是我一个人每天白天想打开jj网页都不能呢,还是大家都这样?另外,留言们到底去了哪儿啊。。。。。。。。。风中凌乱抓头发状   第 7 章   钱多多走进电梯才发现自己没带手机,顿时急了。   对有些女人来说,没带手机比没戴胸罩还要严重,钱多多不巧正属于其中之一,钱多多号称职场小超人,手机就是她的生命线,一向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的,有时候赶起项目来,大半夜还要为了一个邮件到达的提醒声从床上跳起来赶着回复。   钱多多在电梯里懊恼,一边看时间一边考虑是否要打个电话回家辛苦爸爸送一趟,正这么想着,电梯门就开了,几个人事部的同事走进来,原本正热火朝天地说着什么,看到她却突然噤声,谁都不说话了,当先的那个倒是和钱多多打了声招呼,但脸上的那个笑容明显是有内容的,而且绝对与她有关。   这段时间钱多多常有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自己被人在暗地里议论着,观察着,却又不知道被议论和观察的根源是什么。   难道她又在不知不觉中卷入到某个黑洞里去了?   不是钱多多敏感,公司里的人事纷争一向复杂,派系林立斗争残酷,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里去,前段时间刚刚结束的亚洲区高层变动如一场世界大战,其惊心动魄其残酷惨烈犹在眼前。而她在这些年在公司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氛围中□练出来了,一些细小的变化都让她本能地开始警觉。   人事部的两位同事在下一次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走了出去,钱多多面带思索地走进市场部办公区,小榄已经向门口张望了无数次了,看到她几乎是飞跑了过来,抓着她就说:“多多姐,会议时间提早了,快快,我们只有五分钟时间准备了。”   “什么?”钱多多一声惊叫,把包往办公室里一丢,拿着电脑就与小榄一同往会议室跑,落在家里的手机与刚才在电梯里的一时疑惑立刻被这紧急的状况给赶到大脑的角落里去了。   虽然时间紧迫,但钱多多还是效率极高地赶在高层们进场之前将进行演示所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就绪。   数据翔实到每个点的PPT果然效果不错,演示当中几乎没有人出声打断钱多多,更别说就某个细节追根究底了。但是坐在会议桌另一头的凯洛斯一直都表情严肃,目光从压低的灰色眉毛下落在钱多多身上,让她感到某种难以言明的压迫感。   果然,会议结束之后,凯洛斯最后一个站起来,并且对正在收拾电脑的钱多多说了句。   “Dora,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钱多多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小榄,要她先带回市场部去,这才往门外走去。   凯洛斯说完那句话之后已经转身走了,钱多多走到门边,听到身后小榄叫了声:“多多姐。”   钱多多回头,看到小榄眼里担忧的神色,她便摆摆手,示意她没事的。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忐忑,这段时间以来积累的异样感觉与今日凯洛斯的态度都让钱多多有不好的预感,往二十八楼去的时候,钱多多脚步发沉。   钱多多敲门,凯洛斯已经坐在办公桌后,见她进来便示意她坐。   钱多多在这个办公室里有过极其不愉快的经历,数月前就是在这张桌前,她被指泄露公司机密,然后被无情地停职并且驱逐出公司,虽然现在一切已经水落石出,但重新回到这张桌前,仍旧让钱多多感觉阴霾。   “凯洛斯,有什么事要和我谈?是不是刚才的演示有问题?”   钱多多直截了当。   “不,我今天要和你谈的事和你的工作没有关系。”   钱多多面色略沉:“如果不是公事,那就是我的私事了?”   凯洛斯压着眉毛看她,目光犀利:“你很直接。”   “不好意思,但我在公司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钱多多并不退缩。   有些女人习惯在职场上发挥自己的女性优势,尤其在男人面前,但钱多多却觉得,面对男性上司,如果想要获得尊重,甜蜜的微笑与动人的委婉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男女便有别了数千年,一个女人在职场上拿什么与男人平起平坐针锋相对?钱多多有今天,靠的是她的工作实力,就算面对的是她的大老板,她也没必要为之改变自己。   “那好,既然你这么直接,我也就把话直说了,Kerry辞职你是知道的。”   钱多多一愣,没想到凯洛斯把话头转到了许飞身上。   “我知道。”   “他是为什么辞职的,你也知道吗?”   钱多多沉默。这句话戳中了她的脆弱之处,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许飞离开公司的原因,在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亏欠了他,而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好受。   “Kerry作为管理培训生接受公司的培养,他的辞职申请必须由总部批准,关于这件事,总部感到非常遗憾。”凯洛斯并没有等待钱多多的回答,独自继续。   钱多多抬头:“这件事,我觉得您应该亲自与他谈。”   “我与他谈过了。”凯洛斯答得很快。   轮到钱多多发愣,凯洛斯与许飞私下里谈过了?什么时候?为什么她不知道。   “我与他长谈了一次,总部已经批准他升任亚洲区总经理,这样好的条件,但他仍是拒绝了。”   钱多多震惊。   亚洲区总经理!迄今为止,这个位置还没有中国人坐上去过,这已经不是选择不选择的问题了,许飞拒绝的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传奇式的机会。   “你也知道,Kerry是作为管理培训生进入公司的,五年来公司在他身上花费了巨大的人力资源成本,为他创造了最好的条件。公司培养他,是希望他能够做出贡献与回报,如果Kerry坚持在培养期刚刚结束的时候辞职,公司有权要求他做出巨额赔偿。”   钱多多倒吸一口冷气:“这不公平。”   凯洛斯和缓语气:“Kerry是我亲手带出来的,这五年来他对公司的努力与付出我也看在眼里,谁都不希望他这样轻易的放弃,辞职对他和公司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   钱多多低下头,慢慢道:“Kerry是个成年人,我不能代替他做任何决定。”   “是,你不能代替他做决定,但你至少可以决定你自己,钱多多,你也不是个没有头脑的人,下决定之前,请考虑孰轻孰重!”   这句话说得重了,钱多多猛地抬头。凯洛斯却不再看她,伸手打开桌上的文件夹,又按电话叫门外的秘书送文件进来,做完这两件事之后才说了句:“我的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钱多多答:“好,那我先走了。”说完站起身往门口去,凯洛斯坐在办公桌后望着她,像是在等她回头,钱多多也确实在门口迟疑了一下,但门开了,秘书抱着文件走进来,两人擦肩,钱多多原本停下的步子又迈了出去,就这样走了。   “总裁,您要的文件。”秘书向凯洛斯走来,然后在老板突然沉下来的面色前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   海:报告!12月17日周六下午两点将在上海福州路书城做一次签售,在上海的JMS有空来玩哦旁白:到时候站在小海后头吆喝吆喝,^_^海:……你是我的背后灵吗…………   第 8 章   苏薇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接到堂妹的电话。   苏玲在电话那头很是兴奋,告诉她自己火车到上海的时间,又说大雄已经先到了,他会去接她,然后把她送过来,让姐姐不要操心。   苏薇挂着耳机,边听边答。苏玲比她小六岁,是她叔叔的女儿,苏薇父母去世之后被叔叔收养,上寄宿学校之前都是与苏玲住同一间房的,算得上姐妹情深。   苏玲在老家读的大学,已经有了男友,是她的同学。两个人毕业之后决定到上海来工作,来之前苏玲的妈妈已经在电话里千拜托万嘱咐,请她帮忙照顾一下苏玲,苏薇一口应了,自家姐妹,在上海就她这么一个姐姐,她不照顾谁照顾?但现在的情况是,苏薇忙得连自己的老公都没时间应付,幸好苏玲有男友接送,否则她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变出三头六臂去面面俱到。   关于这件事,苏薇还与钱多多在电话里聊起过,钱多多就说:“你要是真没空,就让强子去接吧。”   苏薇叹气:“使唤他?算了吧,他不给我添乱已经够好了。”   钱多多同情地:“你们还在吵架?”   “我托人给他找了份工作,希望他工作以后状态会好些。”   钱多多认同,又不解:“为什么要你托人?强子自己没在找吗?”   “这是在上海,他原来在北京那工作是他父母给安排的,在这儿要找工作不难,要找到原先那么轻松的就难了。”   “电力局那样的工作确实很难找,不过强子好歹也是大学毕业,无论哪个公司,先做起来应该问题不大吧?”   “我也这么想,所以托人帮忙,让他先做起来再说。对了多多,强子以为那工作是他老朋友帮忙找的,你可别说漏嘴了。”   “不是你托人帮忙的吗?怎么又扯上他朋友了?”   “我拜托他朋友的,这不得顾着他男人的自尊心吗?”苏薇叹息。   “我明白。”钱多多也叹息。   男人的自尊心是这世上最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剑拔弩张,有时候又脆弱得像一株才移植进土里的珍稀植物,稍微碰到一点就会香消玉殒。钱多多见识过强子来上海前后的巨大变化,很能理解苏薇的难处。   挂断电话之后苏薇将车转入小区,时间已经指向九点了,上一次发布会很成功,苏薇的公司又接连接到几个大品牌的发布会项目,人手不够,所有人都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她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在家吃晚饭了,今天好不容易没有应酬,中午她还特地与强子通了电话,说晚上我们俩一起好好吃顿饭吧,就当庆祝你找到工作,强子也应了,没想到还是忙到八点都过了才走出公司,再打强子的电话,却没人接,家里也没人,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小区门口的助动栏杆缓缓升起,苏薇遥遥看了一眼自家那栋楼,正想再拨个电话,有人走到她车边敲了敲窗。   那人白衬衫黑西装还戴着胸卡,一看就是小区里的物业经理,苏薇对他是有印象的,立刻就把窗落了下来,问了句:“方经理,怎么了?”   “苏小姐,你可回来了。”这么冷的天,方经理还站在车外擦了把脸上的汗。   “出什么事了?”   “你家先生和我们物业修理工吵起来了,这不,就为了一个水龙头的修理费,苏小姐,我们这儿是高档社区,你先生这样,让我们很难做的。”   “什么!”苏薇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家在三楼,苏薇来不及等电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家里门开着,里面一片狼藉,污水一直流到大门处,没有修理工的影子,大概已经被人拉走了,只有强子一个人站在污水当中,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什么东西!狗眼看人低,老子还不稀罕你修呢。”   苏薇今天一身米白套装,踩着四寸的高跟鞋站在水渍当中气得发抖。   “强子!”   强子看到她的脸色,也是一板脸:“干什么?”   苏薇手里还攥着那张修理单,克制着自己把它扔到丈夫脸上去的欲望,咬着牙说:“为什么跟修理工吵架?”   强子哼了一声:“那方胖子找你告状了?也不看看手下的人什么态度!就一修理工还对我指手画脚的,老子没揍他算他走运了。”   “丁立强!”苏薇连名带姓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全是愤怒:“人家是上门来修龙头的,哪里做错了!家里脏水流了一地你不管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修理费都不付?四十五!这水龙头才四十五块钱,就算你没钱,你不会到我的包里去找吗!”   男人一开始还沉默地听着妻子的质问,但这最后一句话让他爆发了,他猛地往前走了一步,溅起的污水弄脏了苏薇的鞋面。   “没钱到你包里找?你把我当什么?吃软饭的小白脸吗?我告诉你,我不是没钱,有钱我也不付给他!别说四十五,就算四毛五都别想。这地方根本不是我想来的,是你要来!这房子也不是我要买的,是你要买!什么都是你一个人做的主,你要做主,那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就全都是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你眼里也没我这个老公。”   “丁立强,人家家里的男人都是顶梁柱,现在这家里连买房的钱都是我赚来的,你还要来跟我算这四十五块钱的修理费?”   “顶梁柱?你给我这个机会了吗?成,你把公司关了,现在就跟我回北京去,我他妈一分钱也不要你赚,家里一切开销都我来!”   “我没有在北京呆过?我没有迁就过你?现在我的公司在上海,我的事业在这儿!我们早就说好了,凭什么只有我为你牺牲,你就不能为我付出一下?”   “我为你付出得还不够吗?苏薇,我是为谁放弃了北京的工作生活交际圈的?我是为谁才跑到这个见鬼的地方来的?你说你不会让我后悔,你说你会对我更好更贴心,可你看看!现在是几点了?今天之前,我有一个星期没有在半夜十二点之前见过你了!今天你说要和我吃晚饭的,什么晚饭?八点以后的工作餐?”   话说到这里,谁都不再做声了,穿着运动裤与拖鞋的丈夫与一身套装的妻子在污水中气喘吁吁,彼此瞪视,苏薇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最初的愤怒慢慢被脚下冰冷的污水浇灭了。   强子说得没错,即使他有千般不对,但他确实为她付出了,为这个家付出了。   一股心酸难耐的滋味涌上来,让她不自觉地声音软弱:“算了,今天还要庆祝你找到了工作,我不想和你吵架。”   老婆最先软了下来,强子也开始沉默,适才那修理工回过身时说的那句“吃软饭的”犹在耳边,他看着面前一身米白的苏薇,看着这个他爱了那么多年然后又与之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女人。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苏薇比他会赚钱,而且比他强得多!这是结婚数年以后他才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她在他眼里曾经是甜蜜与热情的代名词,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个咄咄逼人的女强人。   但她是他的老婆。   人家是识英雄于草莽,他倒好,择女强人于年少懵懂。   激动与怒火慢慢被无奈冲淡了,强子看着面前立在污水中软下身段,脸上露出和解之意的苏薇,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这一地的水,你要是饿了先吃点东西,厨房里有我中午弄的饭菜,热一热还能吃。我先把水龙头换上,把地擦一下。”   丈夫的话让苏薇松了口气,但心酸的感觉却比之前更甚,强子转身进了厕所,水龙头就在污水池边上,刚才修理工弄到一半突然拿出张单子来问他要钱,他正烦着,就说了句一个月交你们那么多物业管理费呢,换个这东西都要钱?   修理工撇了撇嘴,转身的时候说了句:“成天在家不干活的男人,四十五都不舍得,吃软饭的。”   就这句话,他差点一脚踹上去。   现在想想,平时他也不至于和一个修理工置气,还是被戳中痛处了。   强子低着头将坏掉的水龙头换下来,身后有脚步声,回头见苏薇换了双拖鞋,淌着水走了过来。   “不是让你去吃东西吗?这儿脏。”他皱着眉,粗声说了句。   苏薇笑笑,索性在浴缸的边缘上坐下了:“有你这么能干的老公,我家还要修理工干什么?你弄吧,弄完我们一起出去吃,我等你。”   “还有水呢。”   “我刚才打电话给阿姨了,她马上过来。”家里的钟点工就住在马路对面的小区里,走过来就几分钟。   强子不语,低头专心摆弄水龙头。   苏薇突然拿脚趾碰了一下强子半蹲着的小腿。   “干吗?”他粗声粗气的。   “老公,我怎么觉得你这么帅呢?”苏薇说着,又拿脚趾碰了他一下。   强子让了一下,没让开,再看老婆一眼,苏薇撑着下巴看着她,光着的两只脚坐在浴缸边上,女强人的味道都没了,依稀还是当年下了火车跳到他身上的少女。   他又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擦了擦手:“好了,走吧。”   说完过去把她拉起来,走出去的时候也没再放开手。   ~~~~~~~~~~~~~~~~~~~~~~~~~~~~   海:今晚回家,一进小区就发现四下一片漆黑……   旁白:停电嘛海:据说是电力故障,正在抢修,家里一片漆黑,也不知道电什么时候来,索性坐在车里打开电脑……   旁白捂住脸:她有强迫症的……   海:最近秋月ing,正好写完下午没有完成的一个章节,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灯亮了!   旁白:你的强迫症连电力故障都看不过去了……   海:美滋滋地收拾电脑进家门洗澡上床,冬夜好开心   第 9 章   离开公司的时候,钱多多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数日前她到许飞公寓时所看到的。   那天她是下班以后过去的,没人应门,她有他公寓的钥匙,就自己开门进去了,许飞不在,搁在餐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还亮着,应该是没有走远。   钱多多走过去看了一眼,看到打开的几个窗口全是关于UVL正在进行的几个项目的,而这几个项目,都是他在离开公司之前直接或者间接参与甚至负责的。   她只看了一眼,身后门就响了,许飞拎着购物袋走进来,看到她就笑了,还说:“多多,你这么早就到了。”说完走过来把购物袋放到桌上,吻了她一下,又随手把电脑屏幕按了下来。   现在想起来,他一直都没有放下过。她为之努力与付出过的一切,他又何尝没有?   钱多多的心,整个地乱了。   这天晚上,钱多多去篮球场看许飞与人三对三。   许飞在运动方面一向过人,到哪里都能很快找到一班志同道合的伙伴,更何况上海还有他的一班大学同学,什么时候都不缺对手。   钱多多一身职业装坐在空旷的看台上看着这群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奔跑抢夺,小小的一场三对三,人人打得劲头十足,尤其是许飞,跃起投篮的时候姿势漂亮,漂亮的一个三分球,落地还回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来,一口白牙,偌大的篮球场都是一亮。   钱多多虽然久经考验,但被许飞这样杀伤力巨大的一笑,情不自禁脸就烫了,旁边已经传来女生的小声尖叫,她左右去看,不知何时来了些女孩子,三三两两挤在球场边上,看得欲罢不能。   要是平时,她一定是要瞪他一眼再念一声祸水的,但今天钱多多心里有事,反应就慢了许多,只知道看着场上的男人,眼里许多迟疑忐忑与矛盾。   再打了一个来回,张成就受不了了,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举起来求饶。   “停,停一下!让我休息一会儿。”   张成是许飞的大学同学,现在在生物研究所工作,平时待惯了实验室,篮球这种剧烈运动,上场半个钟头就不行了,一脸的汗。   都是朋友,旁边就有人笑他:“不行了吧?这几天是不是集中交过公粮了?腿都软了?”   “中场休息懂不懂?弟妹在哪,少□。”张成笑着回了句,还伸手指了指钱多多。   许飞已经往钱多多坐的地方走过去,钱多多把矿泉水递给他,他拧开之后仰头喝了半瓶,这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多多,你是不是有心事?”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对方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能够感觉到,钱多多今晚不对劲,以往她与他在一起都是心情极好的,尤其是在这群朋友面前,加油助威自不用说,兴致高的时候,偶尔还要摩拳擦掌地下场来两下,可今天钱多多一直都在看台上沉默,明显的心不在此。   钱多多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他真是年轻,虽然是冬天,运动时却依然只穿了件短袖的T恤,蒙着一层汗水的皮肤紧绷,饱满的臂头在体育场的大功率照明灯下发着光。   他可以在球场上投一个漂亮的三分球,也可以在会议室里主持一个全球性的项目,他可以是热烈凝视她的爱人,也可以是公司里最年轻的传奇。   他是她得到的最好,人生从来都是公平的,有付出才有得到,他已经为她付出过,这一次应该轮到她了。   “许飞,今天凯洛斯找我谈了关于你的事。”   许飞一愣,张成在球场当中大声招呼:“开场了开场了,休息结束,哥们儿别卿卿我我了,晚上回家再腻歪去。”   许飞站起来,冲着场上的男人们:“你们继续,我有事要和多多先走。”   那边好几个叫起来:“干什么啊?”   “哪有这样的?赢了一局走。”   许飞笑着对他们摆摆手,一手拉起钱多多,另一手抓起外套:“多多,我们到车上说。”   钱多多就这么被拉走了,两人坐上车,许飞发动车子,车驶出体育场转上大街,他这才说话:“多多,凯洛斯和你谈了些什么?”   “许飞,凯洛斯和你谈了些什么?”钱多多反问。   许飞在行驶间隙看了她一眼:“你不是都知道了。”   “许飞,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我已经决定离开公司了。”   “可那职位是亚洲区总经理!”   “我都辞职了。”   “公司不希望你走,凯洛斯说的对,你这样太可惜了。”   “这么庞大的一个机器,不会因为缺了一个螺丝就不转的。”   “可你心里也放不下,我看到了,你一直都在关心那些项目。”   许飞沉默了数秒,然后道:“多多,你为自己的事业付出了那么多,我知道它对你意味着什么。”   钱多多不说话了。   许飞继续开车,隔了十几秒没有等到钱多多的回答,又在等待红灯的间隙里侧过身去看她,但身子一动,就被钱多多抱住了。   她很少这样,像个不习惯撒娇的小女孩,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睛,还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了,哑着声音,轻轻地:“我知道,许飞,不用说了,我知道。”   钱多多半夜才回到家,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开门的时候就多加了一份小心,唯恐惊醒父母,没想到钥匙才转了一圈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妈妈板着脸站在门口,说了句:“你可回来了。”   钱多多傻了,妈妈脸色不善,明显是有话要跟她说,可出什么事了?自从她和许飞定下来之后,这种场面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发生过了,现在这情形,让她突然有回到自己的剩女时代的感觉。   “妈,你是不是因为我今天把手机落在家里啦?对,我是丢三落四,还让爸辛苦跑了一趟公司,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行不行?”钱多多见情况不妙,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好自己先承认错误。   “多多,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钱妈妈往沙发上一坐,拍拍对面的位置,气势惊人。   钱爸爸从屋里走出来,扶着眼镜道:“都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   “老钱,你进屋去,别来添乱。”   “妈!”钱多多求饶地看了妈妈一眼,又寻求援助地看了爸爸一眼,钱父叹了口气,索性也走过来坐下:“好吧,要说就一起坐下来说。”   钱多多坐在父母当中,忐忑不安:“到底出什么事了?”   “多多,你说实话,许飞是不是辞职没在公司了?”钱妈妈盯着女儿问。   钱多多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垮了下来,连带着脸上也现出疲态来:“爸妈,你们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   “这还不是大事!你们还没结婚呢,小许就没工作了,这叫我们怎么放心?还有,他为什么辞职啊?做得好好的。”   钱多多站起来:“爸妈,你们别担心了,许飞就要升职了,他会回公司的。”   这句话峰回路转,钱家两老都愣了,尤其是钱妈妈,短短一句话重复了两遍。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钱多多点头,难过却又有些壮士断腕的坚决地:“因为我已经有决定了。”   第 10 章   钱多多辞职了。   这个消息在不同的地方与不同的人那里引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钱妈妈是反应最热烈的一个,钱多多宣布她要辞职的那天早上,她激动得放下勺子就去拉住女儿的手,豆浆溅到桌上都不管了。   “多多,你总算想通了,妈妈早就让你别待在那种地方了,整天加班过年过节都出差,差点嫁不出去,这样好,让小许回去当总经理,你安心准备结婚,别急着找工作,先把婚礼给好好办了,结婚照酒店婚纱店我都找了好几家,还有婚庆一条龙服务,我们俩回头好好挑一下,你要结婚了,这事情可多着呢。”   钱多多急了:“妈,我只是要离开UVL,没说我不工作啊。”   钱妈妈也急了:“再怎么也得把婚事给办了再说啊!上回那戒指丢了,我心里就一直突突突的跳,现在可好了,你为小许辞职,这事儿就算扯平了,接下来咱们可不能再出岔子了,赶紧地操办起来,就不能把这煮熟的鸭子还让他给飞了!”   听得钱爸爸与女儿一同哭笑不得。   公司里却是另一番景象,钱多多要走的消息一传出来,往日与她关系或远或近的所有人都跑来与她感慨了一番,不明真相的说可惜,还问她是不是找到了更好的高就,知道点内情的就免不了有些酸溜溜的,尤其是公司里那些单身的姑娘们,如果目光是有形的,钱多多觉得自己一定会被切割成无数不规则的小碎块。   那天是许飞陪着她走出公司的,钱多多一路都没有回头,但还是感觉自己后背被烤得热烘烘的,忍不住就对他说了句:“祸水!”   许飞已经走到车边,一定是听到了这句话,也不反驳,只拉开门看着她笑,烁烁光华,让钱多多情不自禁想举手挡一下自己的眼睛。   上车以后许飞也不说话,门一关就抱住她吻了下来,那是个热切缠绵又深又长的吻,万千心声全在里头了。   钱多多虽然甜蜜,但心里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装,装不住了吧?就知道你还是在乎的。   那天许飞是与钱多多一起回家的,钱妈妈看到未来女婿自然是越看越欢喜的,一篮子水果还要削好了让他挑不算,又搬出许多婚庆公司的广告来,一样一样地拉着他说,时间之长内容之繁,听得钱多多都要睡着了。许飞却完全没有不耐之色,最后还说了句:“都听您和多多的,只要多多喜欢,您也满意就好了。”让钱妈妈刹那间心花朵朵开,笑得隔壁邻居都听到了。   走出家门的时候,钱多多没好气地对许飞说:“看我妈高兴的,女儿没工作了还能笑成那样。”   许飞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唇边重重吻了一下。   “谢谢你,多多,我爱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钱多多叹气:“我也爱你,不过我当不来全职家庭主妇,有一个依依在前头做榜样已经够了,我还是要找工作的。”   许飞笑:“先把婚结了再说吧,不着急。”   第 11 章   苏薇得知钱多多辞职的时候,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苏玲也在。苏薇听了两句就道:“你真的辞职了?”声音惊讶到极点。   放下电话之后,苏薇看到苏玲带着问号的眼睛,叹口气道:“我朋友钱多多,都做到UVL的总监了,居然辞职,太可惜了。”   “UVL?”苏玲又惊又笑:“这也太巧了,姐,我正想告诉你,我去UVL面试呢,已经通过了,刚拿到入职通知。”   苏薇高兴起来:“真的?那太好了,UVL不错,我们得庆祝一下。”说完又皱皱眉:“可惜多多辞职了。”   苏玲也奇怪:“为什么啊?”   “为了男人,她就要结婚了,未婚夫也是UVL的,公司有规定,两个人必须走一个。”   “那她都做到总监了。”   “她未婚夫许飞刚升亚洲区总经理。”   苏玲“哇”了一声:“那她还做什么?都要嫁给这么厉害的男人了,回家当太太就好了嘛。”   苏薇颇不赞同地看了妹妹一眼:“说什么呢?一个女人要是全都靠在男人身上,手心向上过日子,在家里还谈什么平等?”   苏玲对自己这个事业有成的姐姐一向是有点怕的,闻言也不反驳,只吐了吐舌头表示知道了,又道:“姐,我不跟你一起吃饭了,大雄说他下班就来接我。”   大雄是苏玲的小男友,高中就是同学,大学里开始恋爱,典型的校园小情侣,走在街上小手指头勾在一起不算,还要偷偷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照苏薇看来,那真是肉麻当有趣,可甜蜜是真甜蜜的,三尺之内全是粉色的心形泡泡。   话说到这里,苏玲的电话就响了,就是大雄打来的。   苏薇看着自己的小妹妹还没按下接听键就眉开眼笑的样子,忍不住也被感染得微笑了一下。   她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为了一个短信甜蜜一个晚上,看到电话上亮起的名字就开始嘴角上翘,可现在这一切已经遥远得史前遗迹那样不可考,记忆里的苏薇对现在的她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人。   苏玲快步走出办公楼,一眼就看到大雄斜挎着电脑包在车道边上站着,看到她就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还放在背后。   大雄大学里是计算机专业的,毕业以后在上海找了家电脑公司做技术,说是做技术,其实也就是做些电脑系统维护修理之类的售后服务,公司也不大,不过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他在上海留下来了。   “干吗呢?我有好消息告诉你,UVL录用我了!我们去好好吃一顿庆祝庆祝。”   看女友高兴成这样,大雄也笑:“必须庆祝!我就知道你能行。”   苏玲又说:“藏着什么哪?神神秘秘的。”   大雄已经把手伸了出来,冲着她晃了晃:“没有啊。”   苏玲不信,又笑着伸头过去看他背后,不防大雄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动了一下,说:“看。”   苏玲一低头,看到自己手里多出一支玫瑰花来。   “怎么样?”大雄得意洋洋地:“漂亮吧?”   苏玲拿着那支玫瑰,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你哪儿学来的?教我教我。”   两个人就这么说说笑笑,手拉着手走远了。   到了周末,钱多多与苏薇约了见面。   钱多多早到,苏薇急匆匆地赶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半杯咖啡都喝下去了。   苏薇还没坐下就说不好意思:“早上约了一个客户,那么小的一个案子,三个多小时都没定下来,磨叽死我了。”   “没事,是我早来了,早上还跟我妈还去看了两家婚纱店呢,看完直接过来的。”钱多多从沙发里直起身子。   “悠闲日子过得怎么样?”虽然苏薇不赞同一个女人为了结婚就放弃事业,但当自己忙得四脚朝天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法在家好好吃一顿晚饭的时候,对突然有时间和家人闲逛的钱多多还是免不了有些羡慕的。   “别提了。”钱多多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惨叫:“我妈准备了那么长一张单子,那么长!”钱多多边说边比划,左右手张得老开:“密密麻麻全是婚纱店结婚照酒店还有婚庆一条龙公司,还每家都要拖着我一起去看过,我的妈呀!你说我受得了吗?”   苏薇被逗笑了:“瞧你,结婚多高兴的事情啊,你又不像我,二十出头没钱没条件的时候就结婚了,录像都是找同学自己拍的,闹腾半天那老爷摄像机还是坏的,什么都没录下来。你这么多年打拼不容易,婚礼办得好一点,别亏待自己。”   钱多多苦着脸:“我和许飞都觉得简单办一下就好了,我还想旅行结婚呢。”   “你妈妈会同意?”   “就是不同意啊,她觉得我三十了才嫁出去,必须盛大必须隆重,这么多年眼看着亲戚家的孩子一个个结婚,她都憋着一口气呢。”   对于钱多多的妈妈,苏薇的印象是很深刻的,闻言就摊开手:“我知道,你妈妈决定的事情,火车都拉不回来。对了,你们结婚的日子定了没有?”   “还没,得等许飞爸妈回来一起商量,双方父母还没见过面呢,怎么能定日子?”   “还没回来?”   “他们还在国外,幸好他们还没回来,否则一定被我妈抓着不放,整天开圆桌会议。”   苏薇见钱多多说得痛心疾首,忍不住失笑:“小姐,你这是要结婚还是要赴刑场啊?说得那么不情愿,你担心什么?你妈妈要求再高,许飞现在都亚洲区总经理了,多少账单都付得起,真要觉得你妈妈唠叨,拉着他一起去看就好了。”   “他哪有时间?”一说到许飞钱多多就哀怨了:“他一回公司就开始整天的忙,前段时间有很多项目都脱了节,他每天光开会就可以开十六个小时,哪还有空见我。”   苏薇掩嘴笑:“还不是你自找的,辞了工作成全他的亚洲区总经理。”   钱多多把桌上的两杯咖啡向前推了推,指着它们说:“苏薇,工作是鱼,许飞就是熊掌,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你说我选什么?”   虽然是玩笑的口气,但钱多多的表情是无比认真的,苏薇看着面前的好友,不知为何就想起当年的自己来。   强子也问过她:选了我,你会后悔吗?她那时回答了什么?应该是斩钉截铁的不字吧。她没有撒谎,二十出头的时候,她愿意为爱情把自己烧成一把灰,更何况只是与他去另一个城市?   那么坚决,谁能想到七年之后他与她会变成现在的摸样。   苏薇将其中一杯咖啡拿起来喝了一口,叹息道:“是,可我得提醒你多多,今天你为了他放弃事业,明天你就可能后悔自己所做的选择,因为事业一定会给你回报,但是男人,不是所有对他们的付出都会有回报的。”   第 12 章   大雄在UVL的大楼下等苏玲下班,身边听着他新买的助动车,脑袋上扣着个安全帽。   大楼保安走过来说:“快递从后面的门走。”   大雄解释:“我不是快递,来等女朋友的。”   保安就笑了:“这么冷的天,骑个助动车接女朋友,不怕她冻着啊。”   大雄嘿嘿笑,把安全帽脱下来:“没事,一会儿我把这个给她带。”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大雄摸香烟正想给保安递过去,一抬头正看到苏玲从大楼里走了出来,他立刻露出笑脸来,老远就对苏玲招了招手,叫了一声:“玲子,在这儿。”   苏玲身边还走着两个女人,都是今日刚认识的同事,其中一个就往大雄那里张望了一下,笑嘻嘻的:“苏玲,你男朋友?”   苏玲正要走过去,听到这句话脚步就顿住了,另一个女人更直接,拨了拨头发道:“用助动车接你啊?一会儿你们怎么回去?这车子南京西路不能走的啊。”   两个人说完便一起走了,转身时同时发出一阵笑声,顿时让苏玲涨红了脸。   大雄一脸笑容地推着车跑了过来,刚才离得远,他并没有听到她们说了些什么,到了近前还看着她们的背影问苏玲:“你同事啊?”   苏玲脸还是红的,声音有点硬:“你怎么会开这个过来的。”   大雄犹自高兴着,还拍了拍助动车的坐垫,笑着道:“新买的,怎么样?以后就不用挤公交了,对了。”他说着将挂在车边上的安全帽拿起来,就要替苏玲套上:“戴上吧,今天风大。”   正是下班时间,大楼里陆陆续续走出许多人来,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莫名羞耻让苏玲猛地推开了大雄的手。   大雄愣住:“你怎么了?”   男友脸上的表情惊醒了她,苏玲又伸出手把安全帽接过来戴在头上,催他:“快走吧,我都饿死了。”   大雄是个年轻而单纯的男人,闻言立刻就把之前些许的错愕抛开了,看着女友上车,又自己跨了上来。   “坐好了啊,抱紧我啊,来体会一下速度的快感。”大雄转转手把,笑着把助动车开了出去。   第二天苏玲上班,还没进办公室就听到一阵说笑声。   她进的是UVL的市场关系部,所谓市场关系,其实也就是与客户搞公关的,这样的部门自然是一屋子的漂亮面孔,但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苏玲都是显眼的,一是因为她的容貌,二是因为她的穿着。   “公司招人真是越来越没底线了,你们看看新来的那个拿的包,一看就是人造革的,皮都裂开了。”   “还有她那件毛衣,后头都起球了,你说我们客户看了会想什么啊?还以为UVL给不起工资呢。”   “贝迪你这就不厚道了,什么工资啊?你拿的那个新款LV跟工资没关系吧?新男朋友送的是不是?”   “说到男朋友,昨天我还看到一个男人在外头等她,还推着辆小助动车呢。”   “什么?助动车来接?哈哈哈,那穿一步裙怎么跨上去啊。”   “就是就是,还安全帽呢。”   一阵哄笑。   苏玲推门进去,里面的说笑声立刻消失了,原本聚在一起的几个女人都立了起来,状若随意地与她点头打招呼,又分别回到自己的格子里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刚才的那些话苏玲已经全都听到了,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她将自己的包深深地塞进桌底最深处,又如同强迫症那样,时不时地用手去摸自己的后背。   毛衣确实是起球了,每一次都沙沙地磨过她的手,而她心里的某一块地方也在这一次次的摩挲中缩了起来,一直缩到一个死胡同里去,上下左右全都是粗粝,憋屈得动一动都疼。   再到下班的时候,大雄仍旧开着他那辆小助动车来接苏玲,这次苏玲几乎是跑着出来上了车,催着他开走。   一路上苏玲都异常的沉默,大雄开着开着觉得不对劲,停下车一回头,竟发现苏玲的眼睛都红了。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男人声音大了起来。   苏玲涨红了眼睛,摇头。   “那到底怎么了?你别哭啊。”   “大雄,我被人笑了。”苏玲声音微弱。   “被人笑?为什么?”   “因为我穿的衣服,因为我拿的包。”苏玲委屈上来了,索性放开了说。   大雄愣了一下,然后一股男人的热血冲上来:“就因为这个?也是,这包和衣服都旧了,走。”   “去哪儿?”   “买去,我刚发了笔奖金,你想要什么自己挑。”   两个人就真的跑去买衣服了。UVL办公楼在上海中心地段,周围商厦林立,两人停下说话的地方就是恒隆后门,大雄平日里只是经过从未走进看过一眼,现在拉着苏玲的手一同走进去,大理石的地面反射着铮亮的灯光,新年刚过,应景的布置还在,到处金碧辉煌,一条金箔铺就的水道蜿蜒贯穿整个走道,上面亭台楼阁,玉树锦花无不精致,一下就把大雄给镇住了。   “这得花多少钱啊。”他俯下身去看那镜面一样的水道。   商厦一层全是奢侈大牌,锦衣华服与昂贵的包袋对女人永远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苏玲被拉进来的时候还说算了算了,但一走近它们目光就被吸引住了,连大雄所说的话都没有听到。   两个人进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店铺。“喜欢哪个?自己挑。”大雄豪言壮语。   已经有小姐迎上来,微笑而精准地将苏玲目光所注视的那条裙子拿了下来:“小姐,这是我们今年的新款,特别适合你这样的身材,穿上试试效果。”   苏玲被动地接了过来,裙子是淡金色的,料子是真好,柔软顺滑的丝料擦过她的手指,带着一股令人熏然欲醉的味道。她做梦一样地走进试衣间,将那条裙子穿在身上,走出来之后才仔细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淡淡的金色让她的皮肤白得耀眼,裙子剪裁一流,从上到下无处不妥帖,仿佛是她的第二层皮肤,苏玲看着镜中突然散发出光芒的自己,恍然如梦。   大雄眼睛都亮了,又转过头干脆地问小姐:“多少钱?”   小姐仍是微笑着:“价格标签就在袖边上,我替您看一下。”   那边苏玲已经将那个白色的小小标签翻出来了,大雄就站在她身边,两人同时低头看了一眼,又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雄一个男人,虽然从未关心过这些奢侈品,但那标牌上的一连串零还是看的懂的,刚才的豪气顿时烟消云散,抬头只是看着苏玲,一头的汗。   “你,你喜欢吗?”   男人的声音结巴了,这声音又让苏玲从梦一样的状态里清醒了过来,她看到大雄异样窘迫的眼神,还有额头上的那层汗。   身上的衣服刹那间变得有千斤重,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让苏玲胸口发胀,鼻梁发酸。喉咙痒痒的,她咳嗽了一声,走回试衣间将裙子脱了下来。   手指放到侧边拉链上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镜中那个陌生的发着光的自己。那是她吗?那个光芒四射的影子是她吗?但那个白色的标签硬硬地硌在丝与自己的皮肤之间,像是刚从火炉上拿下来的铁片,让她觉得自己被烫伤了。   苏玲终于将裙子脱了下来,又将自己的衣服套回身上,重新走了出来。   “怎么样?还满意吗?”小姐微笑地。   “我,我再看看。”   苏玲说完拉着大雄就走了,头都没有回。   两个人沉默地走出商厦,又沉默地走到助动车边,助动车的前轮被大雄用铁锁链锁在街边的栏杆上,后轮还多加了一道锁,极其的谨慎小心,就怕被偷,这时他蹲下身去解开后轮的锁,又去开前轮那把,旁边又停了几辆自行车,留下的间隙很小,他侧身试了一下,还没能挤进去,只好转到栏杆外侧的车道上,再蹲下身来解锁。   苏玲低下头,看着自己男友弯曲的脊背和乌黑的发顶,大雄二十三岁,一个男人最青春的时候,她曾经趴在这年轻的脊背上笑着让他背了自己一整条街,他也曾经花去自己一个月的打工钱为她买了她最喜欢的皮包,但那个包在她上班第一天的时候被人嘲笑,而他在大街上蹲下的背影,让她想流泪。   “大雄,我想去看看我姐,你先回去吧。”苏玲这样说了一句。   大雄刚解开铁锁链,听到这句话仓促地抬起头来,还来不及回答就见苏玲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走开了,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背影。   第 13 章   苏玲给苏薇电话,苏薇刚和钱多多碰上面,电话里就说。   “你要来找我?行啊,我跟多多在一起,你也过来吧。”   苏薇把电话放下,钱多多就问:“谁啊?”   “我堂妹苏玲,刚到上海没多久,一起吃个饭吧,我也给你介绍介绍。对了,她刚进UVL呢。”   “是啊?哪个部门?”   “市场关系部。”   “比尔陈的手下,让你妹妹小心点,市场关系部那群女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谁让你辞职的?否则我还能托你罩一下她。”   钱多多轻叹一声:“你以为我愿意啊?我这不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吗?”   “得了,别提你那套熊掌理论了,我听着就头晕。”   两人在餐厅坐下了,看菜单的时候苏薇问:“怎么有时间和我吃饭了,待嫁新娘不是最忙的吗?准新郎呢?没有每天黏着你?”   “他忙着开会,刚有个新的项目。”   “哦,原来是因为寂寞了才想着我的啊?”   “约你可不容易,你时间金贵着呢。强子呢?”   “他上班去了,现在也早出晚归的,一早上西装笔挺的出去了,今晚和同事有饭局,挺好。”   “这么希望他出去工作?”   “当然,你是没见着他不工作待在家里那样,男人必须得出去赚钱,我不是缺他赚的那点钱,而是必须得找点事情给他做,我说过,男人就是软体动物……”   “是,工作事业金钱组成了撑起他们的铠甲,如果这层铠甲丢了了,那他们就会彻底瘫痪在地上,连条鼻涕虫都不如。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都背下来了。”钱多多笑着替苏薇把话说完。   苏薇也笑了,正聊着,苏玲就来了,立在门口四下张望。   “苏玲,这里。”苏薇举手示意。   “姐。”苏玲走过来。   “这是我朋友钱多多,多多,这是我堂妹苏玲。”   苏玲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又是一双大眼,走到哪里都让人眼前一亮。钱多多与她一照面便“哇”了一声:“苏薇,你堂妹是个美女啊。”   “多多姐。”苏玲多看了钱多多一眼,心里暗暗补了句,这就是公司里人人都知道的钱多多?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相貌出众,怎么就会那么好运被许飞那样的男人爱上了?   苏玲是见过许飞的,在公司餐厅里,许飞与几个大头一边谈话一边走过,身后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她还问旁边的人:“那是谁?好年轻。”   身边同事就酸溜溜地:“我们公司最年轻的亚洲区总经理许飞,别看了啊,人家有主了,就要跟我们这儿的前市场部总监钱多多结婚的。人家找了这样的老公,总监都不要做了,马上回家做太太去。”   “坐吧,我们刚点完菜,还有什么要吃的自己看,别跟你姐客气。”苏薇把菜单交到苏玲手里,又回过头去对钱多多说:“多多,周六晚上庄涛在THE BUND那派对你叫上许飞吧,我跟强子说过了,我们自己开车过去。”   “THE BUND?”苏玲突然抬起头来。   “怎么?”苏薇奇怪。   “我同事今天在办公室说她原本打算定周末晚上THE BUND的位置和男朋友庆祝恋爱一周年,可餐厅经理说周末晚上整个场地都被人包了。”   钱多多笑了:“对,就是庄涛,他是我和你姐的大学同学,刚从国外回来。”   苏玲看苏薇:“姐,那餐厅是在外滩吧?听说从露台上能看到最好的夜景。”   “你想去吗?”   苏玲期待地:“我可以去吗?”   苏薇想了想,点点头:“行。”   “真的?”苏玲兴奋得脸都红了。   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苏玲一个人走到恒隆,隔着橱窗对着那条裙子看了许久,久到店里的小姐都看了过来,其中一个还记得她,隔着玻璃对她微笑着欠了一下身。   真是热情周到,可惜苏玲却完全没有感觉到,脸皮一红,转过身就走了。   再等苏玲回到办公室,中午休息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市场关系部里全是女职员,唯有总监比尔陈万红丛中一点绿,还是个法国人,颇有些如鱼得水的味道,看到苏玲也不例外,路过她的办公桌时就靠在她的桌边与她聊了两句,胳膊肘搁在她的隔板上,笑嘻嘻的,半点架子都没有。   再等比尔陈进了他的办公室,其他人看苏玲的眼光就不一样了,苏玲一开始还没觉得,后来走过茶水间听到她们的议论声,贝迪的声音尤其大。   “有姿色就是不一样,穿得土点算什么?”   明显是想要她听到的。   苏玲沉着脸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一下午不声不响地埋头在电脑面前整理报表,眼前却一阵阵的出现那条淡金色的裙子,丝料柔软滑爽的感觉仿佛还在手掌心里,一下一下勾着她的心。   下班以后苏玲独自往外走,大雄今天值班,昨晚两个人都没有睡好,他在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抱着她说:“玲子,那条裙子……去买了吧,我们那卡里有钱。”   苏玲与大雄有一张共同的储蓄卡,每个月两人都把剩下的钱存进去作为旅游基金,苏玲的梦想是去巴厘岛的海边,为此他们已经存了将近一年的钱了,因为是两个人共同的愿望,多少次想动都没舍得,大雄这次大概是真的受刺激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苏玲没答,或者答了也忘了自己说什么了,只是匆匆忙忙起床赶着上班去了,他们俩租的房子在浦东三林,地铁站点还是新开的,走过去至少十五分钟,冬天早上寒风刺骨,大雄要开助动车送她,苏玲说不要,你多睡一会儿。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每次看到大雄的那辆助动车耳边就会回响起那阵戛然而止的哄笑声,她也不想这样,但有些事情就和智齿发炎一样,根本控制不住。   天色阴沉,像是下过一场雨了,她把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慢慢走过热闹的街道,又在经过恒隆的时候着了魔一样地走了进去。   那条流着金的河仍旧光亮得能够找出她的影,河上小桥流水,玉树锦花,明明都不是真的,看上去却又都像是真的,苏玲在一种魔怔般的状态中走进那家店,那条淡金色的裙子就挂在最醒目的地方,她走近它,小姐微笑着迎上来:“您好,有什么需要吗?”   苏玲听见自己的声音:“是的,替我拿这件衣服,刷卡。”   第 14 章   苏玲走开去与熟人讲话,留钱多多与许飞在原地。   许飞来得匆忙,一看就知道是从公司直接赶过来的,钱多多不由感动,说话时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是开会吗?”   “刚结束,他们吃饭去了,我先走了。”   “你还没吃饭?”钱多多看了一眼手表,心疼了。   “是啊,我饿得都想把你给吃下去了。”许飞说着,从身边走过的服务生托盘上拿了一块点心。   点心是真的很精致,蛋白烘出来的小饼上点缀着鹅肝酱与绿色叶片,但也真的是微型,许飞放进嘴里,一口就没了,顿时苦下脸。   “这儿只有鸟食?”   钱多多笑起来:“得了得了,我陪你出去吃吧,反正人也到过了,走,我们去跟庄涛打个招呼。咦,他人呢?”钱多多在餐厅里张望。   庄涛在露台最外侧的沙发上坐着,身边是苏玲。THE BUND露台宽阔,正对着江景最盛的地方,两岸灯火璀璨,连带着黄浦江水面都炫金烂银,缓缓从面前流过,苏玲只在电视上见过这世界闻名的夜景,此时身临其境,只觉得如梦如幻。   庄涛咬着雪茄打量坐在身边的女人,还很年轻,或许叫女孩比较好,眼里的内容很简单,四面八方射来的光几乎可以透过她的颅骨,让他看到她在想些什么。   但她是美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个女人的容貌这样动心过了,她的美激起了他的本能反应,或者说激起了这餐厅里所有男人的本能反应。   “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要是能常来就好了。”   他笑起来,觉得她可爱。有些女人会在垂涎欲滴的时候装作若无其事,他喜欢苏玲的直接。不过对于一个色若春花双目晶莹的美人,从她红艳艳的嘴唇里说出的任何话都是可爱的。   “那大厦叫什么?很美。”苏玲指着江对岸说话,手指指向之处是一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黑夜里通体放光,即使隔着一条江,都如同一座璀璨逼人的水晶灯。   “哦,那是新建成的国金中心,楼上有个餐厅很不错,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我们?”   “对,就你跟我。”   苏玲猛地转过头来,咬着雪茄的男人正看着她笑,眼里除了她之外,还有无边的夜景,她的心脏开始不规则地跳了起来。即使是一个傻女人,都会敏感地捕捉到男人对她产生兴趣的那一刻,他在邀请她。   手机震动,在她手心里一阵阵的麻痒,苏玲没有拿手袋,她也没有,上楼前将一切东西都留在了堂姐的车上,只拿了自己的手机,还是调成震动模式的。   苏玲低头看了一眼,电话是大雄打来的,她没有告诉大雄自己今晚要去哪里,虽然是他先开口要她买下这条裙子,但是出于一种本能,她不想他看到它。   震动停了,然后短信跳出来——还在加班?在开会吗?早点回来,我买了夜宵在家等你。   “怎么?男朋友?”庄涛笑着问。   “不……是我姐。”苏玲迟疑了一下,这样回答了他。   钱多多与许飞终于找到了庄涛,庄涛站起来与他们道别:“这就走了?一会儿还有烟火呢。钱多多,你可太不给我面子了啊。这位帅哥是谁?也不给介绍介绍。”   “我未婚夫许飞。”   庄涛哈哈笑,对许飞翘了翘大拇指:“能拿下钱多多,厉害。”   苏玲也站了起来,许飞看到她倒是一愣,略有些迟疑地:“你是……”   “许总,我是苏玲,市场关系部的,在公司里与您见过。”   许飞立刻想起来了,多看了苏玲一眼,像是在确认她的脸:“对,我记得你。”   钱多多开口:“庄涛,苏玲,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两人便转身走了,但是没走出几步就有人叫许飞的名字,是公司曾经的客户,不知什么时候与他打过交道,举着酒杯热情有加地从人群中往这边挤过来。   钱多多便道:“你跟他聊,我找一下苏薇。”   许飞知道她要同苏薇道别,也不阻拦,只说了句:“快点回来。”又苦着脸做了一个吃饭的动作,逗得钱多多笑出声来。   夜已深,派对上的人越来越多,钱多多张望一圈都没有看到苏薇的影子,又突然有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人正盯着自己,她一回头,人影绰绰中,正对上一个男人的眼睛。   钱多多有一刹那的恍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那人已经对她笑了,并且向她遥遥举起了杯子。   “黎东,你怎么会在这里?”一直到钱多多站在黎东面前,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来上海了。”黎东微笑。   “来出差?旅行?”钱多多迟疑地。   “不,来工作。”他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她,这与他想好的不符。他们曾经伤过彼此的心,又分开太久,如果想要重来,一切都要徐徐进行。但太好了,钱多多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的地方,对她的思念在这一刻爆发,他要非常克制才能够不将手放到她的脸上。   钱多多愣住:“公司把你调上海了?”   “我已经不在UVL了,你呢?现在好吗?”   钱多多看着他,这是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她以为他们最终会走到一起,但最后她收到的却是一张航空邮寄的大红请帖,她曾经为他泪流不止,也曾经因为他心痛的夜不能寐,但现在他们像老朋友一样寒暄,再普通不过的对话。   “不错,我和未婚夫一起来的,你呢?带着太太赴任上海?”   “没有太太,出了点意外,我没结婚。”   钱多多愣住了。   黎东还想说些什么,钱多多手机就响了,她当着他的面接听:“恩,我马上来,在电梯那儿等我就行。”   钱多多按断电话:“我未婚夫在等我,得先走了,欢迎来上海。”   黎东叫住她:“有时间出来聚聚。”   钱多多停下脚步回头,想一想才答:“作为朋友。”   他点头,肯定地:“作为朋友。”   钱多多这才笑了,转身离开时轻松地挥了挥手。   钱多多与许飞走进电梯,许飞仍有些不相信:“苏玲变化太大了,她在公司不是这样的。”   他刚才一直试图将苏玲与自己印象里的那个穿着朴素的女孩子联系起来,但怎么都不成功。   钱多多还在消化黎东所说的话,闻言抬头瞪了他一眼:“怎么?看到美女念念不忘了?”   许飞笑着抱住钱多多的腰:“怎么敢?家有一虎,如有一宝。”   钱多多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反手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这天晚上,苏薇接连收到两个短消息,一个是钱多多发来的——我先走了,男人需要喂食。还有一个则是苏玲的,对她说她和朋友一起去吃饭了,先走。   苏薇急了,回了个消息过去,问她包还在她车上晚上怎么回家,苏玲却一直都没有回,连她拨过去的电话都是关机的。   ~~~~~~~~~~~~~~~~~~~~~~~~~~~~~~~~~   海:快到年底了,灰常兴奋地发现,晋江这几日终于不抽了耶旁白:抽得销魂吧?   海:抽得我都没心情跟你说话了旁白:…………   第 15 章   周一钱多多面试。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被妈妈说了两句:“怎么又穿一身灰扑扑的套装出去?哪有你这样准备做新娘子的。”   钱多多哭笑不得:“妈,我去面试,面试哪,穿红戴绿的,人家不把我给赶出来?”   “又要面试?怎么没个消停的?说了让你先把婚结了再谈工作。”   “找工作是大事,我这不是在慢慢挑选吗?好了好了,你别着急,不就是结婚吗?今年一定把这事儿给你办了。”钱多多豪言壮语之后立刻逃走,就怕又被她妈拽着一顿耳提面令。   面试的公司在陆家嘴,五星级办公楼,钱多多准时赶到,人事经理倒是很客气,一边看着她的个人介绍一边称赞了一番她过去的业绩,最后又问:“钱小姐既然已经做到总监了,为什么会从UVL辞职?”   “因为我的未婚夫是我的同事,公司有规定,不能同时聘用夫妻两人,所以我辞职了。”   “为了家庭牺牲啊。”面试她的人事经理是个男人,听完只点点头,又将她的材料合起来道:“钱小姐快要结婚了?”   钱多多点头。   “恭喜。那今天就这样吧,公司会再与你联系。”   钱多多心一凉,这句话她最近不止一次听到,而所谓的再与你联系,往往就是再也没有联系。   她因为失望而沉默了,慢慢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却又在两步之后突然地转身回到桌前坐下来。   那人事经理已经打开电脑处理其他事情了,被她这样一坐就愣了,抬头看着她:“钱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是的,我想请问你,我的简历有什么问题吗?”   经理有些莫名地摇了摇头。   “那是我的工作经历有问题?”   “怎么会?钱小姐年纪轻轻就升到UVL总监,在业内都是出名的。”钱多多气势逼人,经理有些流汗了。   “既然如此,贵公司还有哪些问题需要考虑,可否让我知道?”   钱多多说完便笔直地看着那经理,明显是不给答案就不走了,人事经理第一次遇到这么强悍的女人,心里就不太舒服了,索性摊开说。   “既然这样,那恕我直说,钱小姐今年三十了吧?”   钱多多点头。   “三十的女人还没结婚,哦,你快要结婚了,那孩子生不生?打算什么时候生?我们公司的规模虽然比不上UVL,但市场部总监这个职位还是一天都缺不得人的,钱小姐到时候回家生孩子去了,按照劳动法,怀孕妇女是必须保留职位的,可没人干活,让我们找谁顶这个班?”   “……”人事经理长篇大论,钱多多则一个字都答不上来,两人默默对视了几秒钟,最后还是钱多多站了起来,礼貌地说了句:“我先走了。”   经理笑笑:“钱小姐走好,公司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你。”   钱多多走出大楼,关于找工作这件事,钱多多原本是信心满满的,但最近这段时间的现实给她上了残酷的一课,原本热情不已的猎头公司听说她从UVL辞职之后,居然一同消声灭迹,而她去过的数家公司,不是给出的条件低得不可思议,就是根本没有适合她的职位。直到今天,人事经理先生一语道破天机。   江边风大,钱多多手插在口袋里,步子越走越快,最后面现愤慨之色,每一脚都重重地踩在地上。   太过分了!过去她觉得,在她妈妈眼里三十岁还没结婚的剩女就不是人了,没想到现在在职场上,三十岁就要结婚的女人也不是人了!   口袋里的手机被她捏得发热,钱多多掏出电话,第一反应就想打给许飞,没想到电话在她拿起的一瞬间响了,她看着那上面陌生的电话号码愣了一下。   “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多多,我是黎东。”   不用报名字钱多多也听出来了:“黎东?有事?”   “明晚有时间吗?出来喝杯咖啡聊聊天,好久没见你了。”   “喝咖啡?”   “老朋友聊聊天而已?没时间?”   “也不是……黎东,我迟些再给你电话好吗?”   “好,等你消息。”黎东很干脆,率先在那头挂了电话,留钱多多一个人站在街头的风里,握着电话发了好一阵呆。   苏薇在办公室忙碌当中接到钱多多的电话,连招呼都没有,第一句话就是:“黎东要请我喝咖啡。”   苏薇的助理正抱着一叠文件夹推开门,她干脆地抬起一只手阻止助理进门,看着助理关上门退出去才答:“你说你那个新加坡的前男友?”   几乎所有亲密朋友都知道钱多多与黎东在新加坡那段轰轰烈烈的恋情,两人分手的时候苏薇在北京,半夜接到钱多多的电话,听她带着哭腔说:“苏薇,他竟然要结婚,我才回来一个月他就要结婚了!”   “他不是结婚了吗?”   “我在庄涛的派对上遇到他了,他说婚没有结成,现在到上海来工作。那天我和许飞早走,也没跟他聊上几句,现在他约我喝咖啡聊聊,还说只是老朋友见面。”   “那你就去啊。”   “可是……”   “可是什么?怕许飞不高兴?”苏薇笑起来:“钱多多,你好歹也是个现代女性,怎么?结婚了就不能有异性朋友了?更何况你还没结婚呢,直说好了,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钱多多被说中心事,颇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了,放心,我会跟许飞直说的。”   “如果他问起你再说好了,没必要事事报备,他又不是你老板。”   “知道啦。”钱多多拖长声音。   晚上钱多多在家吃饭,冬天,桌上摆着炒山药,糖醋鱼,青椒牛柳再加一个小排骨汤,热腾腾油汪汪的,钱多多闻着香味就受不了了,扔下包手都顾不上洗就从盘子里拈了根牛柳到嘴里,牛柳是才出锅装盘的,烫得她一边哈气一边直甩手指头,还舍不得不咽下去。   钱妈妈刚端着最后一道炒素从厨房里走出来,见状就笑了,放下盘子一只手去拍女儿还要落在牛柳上的手:“都几岁的人了还偷吃,洗手去,拿筷子吃饭。”   钱多多笑着跑进厨房拿筷子,一家人在桌边坐了,爸爸问了句:“多多,今天面试怎么样?”   “人事经理让我回家等消息。”   “哦。”父母都没有太大的反应,这个话题就算过去了。钱妈妈开始讲隔壁邻居的最新动向,四号里的金毛养了小狗,十五号的媳妇居然带着小孩离家出走了,接着话题又转到钱多多的婚礼筹备上去。钱多多原本准备好的满腔苦水都来不及倒出来,嘴巴张了又张都没能□去。   钱多多悲愤了,自二十五岁以后她的事业问题都没能得到妈妈的关注,现在连爸爸都不关心了,仿佛现在她人生中所有的目标与内容就只剩下嫁给许飞,其他,全都不值一提。   “妈,我还没说完呢。”   “你要说什么?”钱妈妈转过头来,钱多多正要开口,却被妈妈突然打断了:“对了多多,你知不知道9号里的那个女孩子?从小跟你一起去游泳的。”   “记得啊,怎么了?”   “前段时间她妈跑来跟我说女儿要结婚了,房子买在静安寺,现在突然不结了,小两口闹翻,定好的酒席都退了。”   “为什么?”妈妈说得绘声绘色,钱多多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钱妈妈压低声音:“这可是她妈自己跟我说的啊,说她女儿快结婚了跑去跟前男友见面,还见了不止一次,后来被人家知道了,就吵翻了,婚都结不成啦!”   钱多多心咚的一跳,半晌才说出话来:“不会吧?见个前男友而已,两个人又没什么?”   “哎!”妈妈不赞同地摇摇头:“哪个男人受得了自己的老婆跟过去的对象藕断丝连啊,老钱,你说是不是?”   当天晚上,钱多多沉默地洗了碗,沉默地回到自己房间,许飞的电话在十点打来,像往日一样与她聊了许久,最后又问她明晚有什么安排?   只有钱多多自己感觉到了话出口前的那丝迟疑。   她说:“没有,没安排。”   ~~~~~~~~~~~~~~~~~~~~~~~~~~~~~~~~   海:今天论坛服务器貌似出了点问题,下午想更新秋月就登陆不上去,现在也不行,就过来更新备嫁记了,希望明天能够恢复正常旁白:今天冬至,大家有没有吃汤团呀?   第 16 章   第二天下午许飞陪钱多多到长乐路试旗袍。   这家店是钱妈妈选的,别看小小的一个门面,老师傅的手艺好到驰名中外,据说不少元首夫人都在这儿定做过旗袍。钱多多与妈妈来过一次,当时就被价钱吓到了,拉着妈妈的衣角使眼色,没想到钱妈妈多年来节俭持家,自己一条真丝裤子破了还要补补再穿,轮到这时候却突然豪气起来,手一挥:“别怕,都妈妈买单,一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还不得穿最好的。”   说得老裁缝都笑了:“老阿姨,女儿要结婚了啊?恭喜,到我这里做结婚旗袍的人很多的。”   “是啊是啊,要嫁人了,一样样都要操办起来,女婿忙,大公司总经理,只好我这儿妈妈多陪陪。”   再说下去,她和许飞的生辰八字都要出场了。   今天是试衣,许飞终于有时间陪她,两个人就一起过来了,没想到到了小店门口居然还没人,门口挂了块牌子:中午休息,一点回来。   “做生意还有中午休息的?”钱多多开眼界了。   许飞笑起来:“好了好了,我们先到附近吃个饭,一会儿再过来也不迟,今天我的时间都是你的。”   “这么好?”钱多多眼睛亮了,自从许飞回到公司,她离开UVL,钱多多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办公室恋情——大家都忙,不在办公室哪有时间见面啊!   过去她与许飞都在市场部,朝九晚五不说,一起加班那是家常便饭,夜里一起赶完工作出去吃个夜宵,不知有多甜蜜,现在可好了,许飞成天在公司忙碌,一出差就是三五天,她却待在家里应付老妈,见面时间都减少很多,再下去跟牛郎织女都有得一拼了。   两人在街对面的港式茶餐厅里坐下,钱多多想就两人最近的牛郎织女状态发几句牢骚,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这些都已经是事实了,并且是她自己选择的,许飞能说什么?最多不过一句对不起多多,我会补偿你的。   什么是补偿?他能抽出一整天的时间来陪她看旗袍,也算是一种补偿了吧,做人不要太贪,谁让她选择了呢?钱多多在心里长叹一声。   “一会儿我陪你看看,要是喜欢多买几件。”   “别,一件就把我折腾死了。”钱多多摇手:“你知不知道一件旗袍要量多少个尺寸?上回我站在店里足足被量了半个小时,手脚都僵硬了。”   钱多多说得惊恐,许飞好笑:“慢工才出细活,女人嘛,为了美多花点时间是应该的。”   钱多多一愣:“女人的时间就该用在这些地方?”   许飞见她语气不善,立刻补救道:“我说旗袍呢,多多,你别太敏感。”   钱多多不快,过去许飞是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的,是她的赋闲改变了他,或者根本就是她自己被改变了?   钱多多最近颇有些情绪化的倾向,许飞也感觉到了,他虽作风国际化,但在自己最在乎的人面前,还是本能地多陪了些小心,两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刻意地绕开了这个话题,一顿饭吃到快结束的时候,一点也要到了,许飞叫买单,钱多多则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发现许飞站在街上,手里拿着电话,一脸歉意地看着她。   “怎么了?”钱多多拿起包。   “多多,对不起,我得赶回公司去。”   钱多多愣住:“你不是说今天都空出来了吗?”   “有个项目出了问题,客户到公司来了,我必须到场,多多对不起,我会补偿你的。”许飞说完就要去拉她的手。   “我不要你的补偿!”这句话如同点燃了导火索,突如其来的怒火蒙住了钱多多的眼睛,她一把甩开了许飞的手:“许飞,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养的宠物?有时间就带出来遛遛作为补偿,没时间就扔在家里?这种补偿,你省了吧!”   许飞愣住:“你生什么气啊?我是去工作。”   “对,你有工作,我没有,所以我就得把时间放在买衣服试衣服上头,你以为我不想工作吗?我是为了你才辞职的!”   “多多,我没有为了你牺牲过吗?你别忘了,不是我让你辞职的,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对,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可我从来没想过要待在家里做一个整天等男人有时间的女人,我需要工作,可你知道我现在找工作有多困难多痛苦吗?”   “那就别找了,我会照顾你的。”   “怎么照顾?当成一只猫还是当成一条鱼那样照顾?许飞,我从没想过要做一个被你当成养在家里的宠物一样的女人!”   “我没有把你当成宠物,我们就要结婚了!”   “如果是这样的生活,我宁愿不结婚!”钱多多失控地叫了一声。   两人沉默下来,这是他们恋爱之后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争吵,钱多多双手握拳,浑身都在发抖,而许飞呼吸粗重,看着她的眼里满是无法置信,最后是钱多多先有了动作,她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   ……   海:JMS,圣诞快乐!   旁白:叮叮当,叮叮当……大家有没有出去各种大餐?各种聚会?总之,祝大家圣诞快乐,新的一年平安喜乐哦   第 17 章   这天中午,苏玲接到大雄的电话。   “玲子,今晚看电影去吧,我团购了两张电影票,IMAX的,咱去看3D的加勒比海盗。”   左右都有目光向她有意无意扫过来,苏玲压低声音:“今晚我要加班,去不了。”   大雄的声音颇为失望:“又要加班?”   “不说了,我在办公室呢。”   “那你晚上什么时候能下班?我去接你。”   大雄并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苏玲站起来,握着电话推门到走廊里去听了。   “我也不知道得加班到几点,你别管我了,我自己回家。”   “玲子你那公司里的领导都是那摩温啊?三天两头加班到半夜三更的,电话都不让说。”   “我真得挂了,要开会了。”苏玲匆匆挂了电话,贝迪抱着文件从她身边走过,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表情很是不屑。   “今晚又是去哪儿加班啊?”   苏玲根本不作回答,掉头就回办公室里去了。贝迪看着她的背影冷冷地哼了一声,旁边同事走过来问:“看什么?站在这儿不动弹。”   “正看我们办公室里金光闪闪的新同事呢。”   同事立刻压低声音:“你看到没有你看到没有?她今天穿的那双鞋,GUCCI的!”   “你怎么知道是真的?”贝迪语气酸极:“这种货色,襄阳路三百块钱两双,还好还价来。”   “那是真的,我仔细看过了。”   贝迪咬牙:“她怎么突然这么有钱了,你说她是不是……”   “嘘……”同事突然拉她,贝迪一转头,看到比尔陈从后面走过来,看到她们就点了点头,过去了。   “还好。”同事擦了把汗。   “你那么小心干什么?难道……”贝迪瞪眼:“苏玲搭上了比尔陈?”   “谁知道,这年头得罪谁都别得罪年轻漂亮的女人,你知道哪天她突然成了你头上的人了。”   “就凭她?”贝迪冷笑。   “人家不用靠自己,靠上咱头顶上的男人就行了。”同事唏嘘地拍了拍贝迪的肩膀,转身走了。   市场关系部工作时间相对自由,这一日苏玲并没有在办公室里坐到下班,下午便填单外出,单子照例是要比尔陈过目签字的,法国人坐在办公桌后对苏玲热情有加地微笑,下笔一挥而就。   苏玲前段日子搞定了最麻烦的客户,令比尔陈刮目相看,再等他知道此事是圈内最新的神秘富豪庄涛在背后打了招呼的结果之后,对苏玲的态度更是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弯。   苏玲曾有一度是极怕这个外国佬的,他会肆无忌惮地在办公室里突然勾住她的肩膀说话,又或者叫她进他的办公室,签完单子之后顺手拍一下她身上的某处。   她不知道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曾否有过这样的经历,但她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她们看她的眼光是冰冷的,她一踏进这个地方,就被自己的同性用某种难以言说的态度划清了界限,进入UVL第一天的兴奋以后,庄涛出现以前,她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冰窖里,四处碰壁,求索无门,几乎要从这绝境里不顾一切地逃走。   苏玲拿着比尔陈签完字的单子飞一样地离开了大楼,她甚至不想掩饰自己的急切之情,庄涛的黑色大车堂而皇之地停在街道对面,她在绿灯亮起的时候第一个走过斑马线,笑着打开车门跨上他的车。   而贝迪在办公区外的露台上,低头看着这一幕冷笑。   苏玲上车,对驾驶座上的男人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而他伸手,从车后座上拿了一个纸袋给她。   苏玲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那件改变她生活的金色礼服。那晚派对之后,庄涛带她去了浦东最高的大厦顶层,她坐在琉璃穹顶中,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天上的星子。   庄涛在第二天凌晨将她送到苏薇家的小区外,这是她第一次坐这样好的车子,还有司机,喝了太多的香槟,苏玲很意外自己居然还很清醒,庄涛问:“这是你家?”   “不,这是我堂姐的家,我刚到上海不久,暂时与她住在一起。”苏薇流畅地说着谎话,她不愿也不会让庄涛看到她与大雄所租住的老式公房。   “苏薇这两年发展不错嘛。”庄涛笑笑,下车来与她告别,握住她的手的时间略长了一些,他的手心很烫。   苏玲给苏薇电话,苏薇正担心着,开门看到她就说了她几句,苏玲只点头应着,又在堂姐家换了衣服,苏薇让她住下吧,都什么时候了,她又说不要,大雄还在等她。   两个女人虽然压低了声音说话,但多说了几句,还是把屋里的强子给吵醒了,他打着呵欠开门走出来,嘟哝了一声:“苏薇,干什么呢?”   强子是在苏薇到家之前自己回来的,苏薇见他回来火气也就消了,强子则板着脸说他不会回那公司去的,工作他自己会找。苏薇已经没力气再与他吵架,心想找不找不就是这样了?嘴上安慰了几句,事情就算过去了,两人刚躺下不久,床头吵架床尾和的,还有了点情绪,没想到苏玲就来了。苏薇见强子光着个膀子走出来,也知道留苏玲不太好,先推丈夫进屋,又转身对苏玲说:“那我让保安给你叫个车,这么晚了注意安全。”   再等苏玲回到她与大雄同住的那间简陋窄小的租屋里,时针都已经指向两点了。大雄竟然还没有睡,熬红了眼睛等在屋里。苏玲的梦在刹那间醒了,她听见自己回答他的追问,一句又一句地。   “是,是客户公司的酒会,我们部门的人都去了,我不是跟你说过?”   “一开始是吵,没听见,后来没电了。”   “没事,下次不会了,保证?好,我保证啊,快睡吧,这都几点了?我都快累死了。”   大雄抱住苏玲,心也就定下来了,到底是忐忑不安地等了一晚上,一闭眼就睡着了,还打了呼噜,苏玲则在黑暗中睁着眼,无论如何都睡不过去,没有光的黑暗里,眼前全都是金色的自己。   从这天开始,庄涛时常打电话给她,苏玲怀着一种隐秘的兴奋与他见面,他用一种彬彬有礼的态度接近她,带她去一些她从未去过的地方吃饭、聊天、看景,这城市在她面前展露出了另一个面孔,他送她礼物,衣服或者鞋,说路过看到,觉得很适合你。她知道他是不在乎这些东西的,但她被这样的句子击中并且为之感动。   更令她感动的是,他们约会了这么多次,庄涛却从没有向她提出过任何非分的要求。   一个条件如此优越的男人在她身上花钱花时间花耐心,还不求即时回报,如果这都不是诚意,那什么才是?苏玲为庄涛的耐心感动,而对于大雄,却是从一开始的愧疚到越来越难以忍受。   有时候男人就像赛马,单一匹立在面前,哪里都是好的,但如果有比较,谁能跑在前头总是一目了然。   这天下午,大雄在UVL与前台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   “你就让我进去看一眼嘛,我找市场关系部苏玲,她就在十五楼上班。”   “不行,访客必须有员工确认,我现在联系不到市场关系部的苏小姐,或者请您自己与她联系一下。”   “我能打通她的电话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大雄急了:“她说她在加班,是不是你们会议室屏蔽信号啊?怎么老打不进去。”   “不好意思,请您让开一下好吗?现在是下班时间,或者您在旁边沙发上稍等一会儿。”   大雄无奈,又一架电梯门打开,许多人拿着包匆匆刷卡通过电动闸门往外走,有一个人突然在他面前停下了:“你是……苏玲的男朋友?”   “你认识我?哦对了,你是玲子的同事,我见你跟她一起出来过。”   停下的是贝迪,抿着薄薄的嘴唇对他笑了一下:“怎么?来等女朋友?”   “是啊,玲子说她加班,我过来等她。”   贝迪“呵”一声笑出来了:“天哪,加班?谁跟你说她在加班?苏玲中午就走了,我亲眼看她上了人家的奔驰车的。”   ……   海:又是一年年底,各种兵荒马乱的感觉   旁白:你又来……逃避更新的说辞   第 18 章   钱多多忘记自己是怎样走进以及走出那家旗袍店的,旗袍穿在身上,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陌生。   没有了职业装的钱多多,就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电话频响,都是许飞打来的,钱多多不接,后来又按了静音。她其实是希望他追过来,拉住她,无论说些什么都好,但是他并没有。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现在一定是在返回公司的路上拨打这些电话,有什么意思?她不需要他的解释,更不需要另一句“对不起,我会补偿你的。”   男人以事业为重,女人便活该为之牺牲?她知道这是个两难的选择,谁都没有错,但她从未如此后悔过。   鼻梁上架着老花镜的老师傅自有一种行家的静默,客人不说话,他也保持着某种程度上的缄默,只是迅速地用别针与粉块在旗袍上做着标记,店里并不算明亮,铺着深色绒布的大桌上放着常年摩挲下变得光润如玉的黄色尺子,钱多多扭过头去避开镜中的自己,将目光落在它上面看了许久,直到两眼酸胀。   “好了,过两个礼拜再过来。”   “什么?”钱多多终于震惊了:“还要等两个礼拜?做一件旗袍要一个月时间?”   “小姑娘,这是旗袍。”老师傅的目光从老花镜上方射向她,很有些严厉的味道:“一个月都等不了怎么会有好东西?你知不知道旗袍滚边要多少时候?盘个扣子要多少时候?这些都是手工。”   “如果有人急着要怎么办?”纯粹的出于对市场的担忧,职业病发作的钱多多多嘴问了一句。   “急出来的没有好东西,过去恋爱谈七八年,结婚一辈子,现在有些小年轻认识几天就结婚了,知道自己要过什么日子?”老师傅低头开单子,说完将单子往钱多多面前一推:“两个礼拜。”   钱多多拿着那张单子走出小店,电话震动,她这一次很快便接了,那头传来的却不是许飞的声音。   “多多,今晚见面可以吗?”   电话是黎东打来的,钱多多迟疑了一下,耳边传来苏薇的声音:“怎么?结婚了就不能有异性朋友了?更何况你还没结婚呢。”   是,钱多多皱眉。即使她结婚了,也需要自己的生活,她永不会过宠物一样的生活。   黎东还在等着她的回答,钱多多开口,说:“好。”   钱多多赶到餐厅的时候黎东已经在了,看到她走进来便站了起来。   “多多,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钱多多坐下。   “听说你辞职了。”   钱多多吸了口气。   她与黎东将近两年未见了,刚分开的时候,她曾想过如果两人再见会是怎样的光景,但时间如流水,过去也就过去了,钱多多并不是个留恋过去的女人,即使曾经留恋过,有了许飞之后也就作罢了。   时间会抚平所有的伤口,离异丧亲都会过去,何况是失恋分手?她一个女人尚且如此,黎东一个大男人,又是受西方教育长大的,更不可能做恋恋情伤状,想来见面后多半会再见亦是朋友,寒暄聊天一番,谈谈近况而已。   但让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黎东对她所说的第一句话会是“听说你辞职了。”   钱多多半晌才“嗯”了一声,过得一会儿又有些不甘示弱地:“你不是也辞职了?”   黎东笑了,也不回答,只对她摇了摇头:“多多,你变了许多。”语气温和,像是寒喧又像是安慰。   钱多多心一痛,自己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她从黎东的语气里听出无数未说出也不用说出的话来,黎东辞职是为了更好的发展,而她呢?   钱多多确实变了,过去她把事业当做生命,过去她自信从容,从不避讳谈到工作,过去……   一切休要再提,是她自己作出的选择,怨得了谁?   “谁都知道了是吗?”钱多多沮丧。   “真的决定不工作了?”   “怎么可能?我做不来待在家里手心朝上的米虫,工作是一定要的,但是黎东,你不会知道一个三十待婚的女人找工作有多么受歧视。”   黎东笑笑:“有一度我还以为你会嫁给工作。”   黎东决口不提当年两人的□,这让钱多多感到轻松,她撑着头看他:“什么意思?我一脸嫁不出去的老姑婆相?”   他大笑:“怎么会?我在公司网路上看到过许飞的照片和介绍,确实很出色。”   钱多多笑:“对啊,所以我被他抓住了。”   黎东黯然:“是我没能把你留住。”   钱多多有些懊恼自己说错话,补救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只是遇到了比我更适合你的。”   “我没有结婚。”   “到底是为什么?你连喜帖都寄给我了。”钱多多忍不住了。   “我和她一见钟情,一个月便定了婚期,订婚之后住到一起,天天吵架,结婚前一天她拉着箱子走了,再也没回来。”黎东寥寥数语,听得钱多多目瞪口呆。   “这么戏剧化,那你岂不是痛不欲生?”   黎东摊摊手:“想听心里话吗?”   “当然。”   “我的感觉是,如释重负。”   钱多多说不出话来了。   黎东在餐厅柔和的灯光里看着钱多多:“同居之后我就发现我们两人有许多地方谈不到一起,婚姻与爱情是不同的,一时激情撑不起一生,她确实美丽可爱,让我冲动到与她闪电结婚,但如果我们真的走到一起,结局只能是个悲剧。”   “黎东,你三十多岁了,还玩闪婚闪离。”钱多多唏嘘不已。   黎东作出汗颜状:“据说男人脑子里都会有些部分未进化完全。”   钱多多一愣,然后哈哈笑起来。   黎东永远都知道如何让她笑出来,即使在她心情最糟糕的时候,就凭这一点,即使他们不再相爱,他也会是她的好朋友。   两个人相谈甚欢,钱多多喝了些酒,更是目色晶莹,黎东已经知道她与许飞在一起,也知道她为何辞职,这让她感到庆幸,她不需要再对他多做解释,他们现在只是一对旧友。   一顿饭吃到很晚,期间钱多多看过自己的手机数次,均半点许飞的消息也无,后来便不看了,这并不是她与许飞第一次起争执,但这一次令她愤怒的原因是原则性的,她不打算让步。   这顿饭吃到九点以后,钱多多并没有开车,黎东执意要送她,她也没有拒绝。黎东轻车熟路,倒是钱多多惊讶:“你还记得我家在哪里?”   “一直都记得。”他看她一眼,意味深长。   车子在钱多多家前的空地上停下,钱多多推门:“谢谢,今天很愉快。”   黎东下车走过来替她开门,座位宽大,钱多多脚先出来,黎东伸出手来拉了她一把。   车灯的光照亮他们所立的地方,刹车声伴着车门开关的声音传来,还有钱多多熟悉的男声。   “多多!”   钱多多猛地回头,手还在黎东的手里。   “许飞?”她讶声。   确实是许飞,就立在三步之遥的地方,眉头紧皱,直直地看着立在一起的他们俩。   ……   海:祝所有亲新年快乐   旁白:新的一年钱多多爱多多哦   旁白:   第 19 章   “你好,许飞。”黎东先开的口。   “你认识我?”许飞已经走过来了,拉住钱多多的手,并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身体语言很是明显。   “这是黎东,我在新加坡的同事,刚到上海工作。黎东,谢谢你送我回家。”   黎东点头,并不多言,只多看了许飞一眼,两个男人对视,钱多多紧张起来,但很快黎东便收回目光,与他们简单道别之后开车走了。   门前只剩下许飞与钱多多。   “这是怎么回事?”许飞声音很硬。   “我与老朋友吃饭聊天,他送我回家。”   “拉着你的手?”   “我刚才正下车!”钱多多冷下脸。   许飞叹气,用手揉自己的额头:“多多,我们不要这样说话好吗?”   钱多多看他,年轻真是好东西,月光落在他英俊的黑色眉眼上,即使是面现疲惫的时候都让人心软。   “黎东确实是我的老同事,我只是与他吃饭。”钱多多放慢语速,应该告诉许飞黎东是她曾经的男友吗?不,不是在这个关口,钱多多不是蠢人。   许飞点头,并不追问,只是说:“多多,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最近有个项目出了很大的问题……我是不得已的。”   “我知道。”   “我们就要结婚了。”他软下声音。   “我知道。”钱多多把手抽了回来:“许飞,我累了,我想你也是。你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钱多多说完转身,却被许飞一把拉住。   “多多。”   她把手收了回来,并没有因为他恳求的声音而停下。   钱多多上楼,才踏上最后一级楼梯就看到妈妈从门里走了出来,一把将她拉住,还往她身后张望:“小许呢?”   “他回去了。”   “你们吵架啦?”妈妈紧张得不行。   “没有。”钱多多否认。   “怎么没有?我刚才看见你从车里下来,小许就来了,那个男人是谁?你怎么坐别人的车回家?”   没想到自己妈妈在楼上什么都看到了,钱多多无力:“那是我老同事,刚到上海和我吃了顿饭而已。我和许飞没什么。”   “没什么你们俩在楼下说了那么久的话,你还不让他上来?”   “这都几点了,我让他上来你们还睡不睡啊。”钱多多推自己的妈妈,硬是把她给推进了卧室。   钱妈妈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我跟你说啊,都要结婚的人了,别糊里糊涂分不清轻重,老同事跟老公哪个重要啊?小许误会了你才有得后悔。”   钱多多一边应声一边帮妈妈关门,门关上的一刹那,她全身的力气也像是被抽走了,膝盖都在发软。   客厅里没有开灯,钱多多慢慢走到窗边去,控制不住地往下看,楼下空空如也,许飞已经走了。   张成半夜接到许飞的电话,叫车赶到酒吧的时候看到许飞面前已经放着两个空杯子了,坐下就怪叫了一声。   “兄弟你不仗义啊,半夜把我叫出来,自己倒先喝上了,怎么?被老婆赶出来了?”   许飞难得烦躁:“我还没结婚呢。”   张成见状就笑了:“跟钱多多吵架了吧?来来,哥们儿的怀抱永远向你敞开,过来痛哭一场吧。”   “滚一边去。”许飞哭笑不得地推了他一把:“别碰我。”   张成嘿嘿笑了,坐下来自己叫了杯酒,拿手拍许飞的肩膀:“兄弟,别怪哥哥我当年没提醒你,钱多多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眼里没男人只有工作,就算是跟你在一起了,她的眼里也不会只有你的。”   许飞沮丧:“可她都为了我辞职了,现在却说我只顾着工作不在意她。”   “是撒娇吧?”   “不,你不知道,她最近一直都心烦意乱,因为没有找到让她满意的工作,我告诉她不用着急,即使没有工作我都会照顾她,可她……”   “跟你翻脸了?生气了?吵架了?”   许飞不语,只是又喝了一口酒。   “不说话就是我猜对了。”张成笑。   张成读书时瘦,两边腮帮子都往里凹,工作以后胖了不少,粮仓里吃饱喝足的田鼠那样,结婚以后就更别提了,笑起来满脸的肉都鼓了出来,田鼠都不足以形容,直像只咬着包子的狸猫。这时边笑边说话:“许飞,你还以为你早就认清现实了呢,没想到你小子就是个陷入爱情里的傻子。钱多多骨子里可是个女强人啊,女强人的想法和正常女人是不一样的,一般女人听说男人要养自己,不乐得立马飞扑上来把你从头亲到脚,女强人就不一样了,她们不但不高兴,还要觉得是受侮辱了。”   “为什么会觉得受侮辱?一个女人最想要的难道不是被男人爱和照顾?她这样是不是对我没有信心。”许飞闷声,想到刚才看到钱多多下车时的那一幕,不知不觉又把杯中的酒喝光了。   “人家讲究一切平等,她还不是最厉害的呢,最厉害的女强人,恨不能自己把男人养起来再说。”张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谁让你爱她呢?忍着吧。”   许飞不语,两个男人坐着喝了一会儿,张成的电话就来了,低头一看是老婆打来的,忙不迭地接起来听了:“跟许飞在一起呢,这小子跟女朋友吵架,喂,我老婆打电话来了,说句话啊。”   许飞“嗯”了一声:“张成,你听我说……”   “他喝醉了,我把他安顿完就回来啊。”   许飞看着他:“我没喝醉。”   张成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知道了,这儿太吵,我出去说。”   电话响起的时候,钱多多正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黑暗里突然亮起的屏幕与震动声让她有跳起来的冲动。张成只在电话里叫她快去,又不肯多说情况,她不知出了什么事,一路踩着油门过去,也是夜里街道清净,才让她没有一点阻碍地到了目的地。   张成把许飞弄上她的车,也不多说什么,拍拍手就走了,钱多多开车,许飞一路都没有声音,只是安静地在后座睡着,头靠在玻璃上,因为喝过酒了,脖颈到额头都泛出些潮红来,呼吸有些重,让她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担心地看他一眼。   夜里的路上静谧一片,钱多多车速并不快,但突然从十字路口穿出的助动车仍是让她猛踩了一下刹车,后座碰一声响,她心猛跳了两下,立刻把车在路边停了到后座去看他,他真是醉了,这样折腾也没醒,倒是她不放心,拉着安全带想替他系上,车厢窄小,她摸索着安全带的锁扣,几乎是趴在了他的身上。   耳边传来许飞模糊的声音:“多多。”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她答他。   他却没了声音,她再仔细去看,原来他连眼睛都没睁开,根本没有醒,只是说了句梦话。   她叹口气,将安全带扣好,正要退出去,却听他突然又开口:“多多,别走。”   她突地不动了,屏住呼吸沉默了半晌,明知他无意识,但一颗心还是疼了,眼酸鼻涨,难过得不得了。   “放心,我不走。”她听到一声叹息,还有自己的回答。   第二天是周日,一直到傍晚钱多多都没能离开许飞的公寓,酒醒以后的男人几乎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告诉她什么叫做床头吵架床尾和,等钱多多最终气喘吁吁双腿发软地从床上下地的时候,就连他们为什么吵架的都快要想不起了。   或许是否极泰来,许久没有音讯的猎头公司居然在这天晚上又拨了钱多多的电话。钱多多在三天之后到B&G面试,B&G是美资公司,行业里很有名气,面试的职位仍是市场部总监,她与那美国老板在他的玻璃办公室里相谈甚欢,对方给出的薪酬与福利都让她惊喜。   钱多多走出办公楼后立刻拨电话给许飞,电话里就笑声朗朗,说晚上两人一起吃饭,庆祝一下。许飞很久没有看到钱多多如此高兴过了,再想起张成的话——“钱多多骨子里就是个女强人,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就想着自己养男人了。”不由也笑出了声音。   “你笑什么?先说好,明天我一早就要到公司报到,今天要回家早睡的啊。”   许飞笑着举起手,做了个保证的姿势:“知道了,钱总监。”   钱多多笑得开怀,粉色的上排牙龈都露了出来,许飞则在心里想,算了,爱一个人不就是想看到她快乐吗,就算钱多多是个女强人他也认了,只要她眼里除了工作还有他就好。   没办法,谁叫他爱她呢?   Chapter06 工作的意义   钱多多觉得,一个女人没有爱情,就像是一朵花没有颜色;但如果没有工作,那这朵花就连土都没有。   1   第二天早晨钱多多清晨即起,爸爸在阳台上浇花,妈妈正在张罗早餐,看到女儿一身套装从卧室里走出来脸就耷拉下来了,“又要去面试啊?”   钱多多神清气爽的在餐桌边坐下,先端起杯子喝了口豆浆,再等二老都坐下了才开口:“爸,妈,我有好消息要宣布。”钱家二老停下动作看着女儿,钱多多高兴地,“我找到工作了,B&G,美国公司,市场部总监!”   没有人回答,两秒钟之后,钱妈妈将刚才放下的油条拿起来,叹了口气,“就这?我还以为小许他爸妈要回来了呢。”   钱爸爸比老伴的反应稍好一些,但也只说了一句:“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啊?挺好挺好。”   完全没有钱多多期待中的兴奋与激动。   钱多多失望,“爸妈,我要去上班了哎!B&G!”   “知道了,你又不是第一天去上班。”钱妈妈继续吃她的油条,“都快十年了,看着你穿成这样跑进跑出,只有出门的点没有回家的点,建筑工人的休息时间都比你多。”   “妈!”钱多多失望并且愤怒了。   家里两个女人之间的气氛又开始不对了,钱爸爸立刻习惯性的出来打圆场,催着女儿,“好了好了,去上班吧,第一天别迟到了。”   公司在陆家嘴,钱多多开车走隧道,早高峰时间还没有到,路上通畅,但她心里却觉得闷,耳边时不时的回想起妈妈的声音。   什么叫快十年了都是这样?什么叫我还以为是小许的爸妈回来了?感情在她妈妈眼里,女儿是否有工作根本比不上有一个老公来得重要。   钱多多郁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走进公司的那一刻,金融区最好的办公楼之一,正值上班时间,大堂里人来人往,电梯门不断开合,吞吐着面目各异的男男女女,人人都是脚步匆匆的样子,一切忙碌而有条不紊。   这一切都让钱多多感到怀念且振奋,不过是两个月没有上班,她已经觉得自己是两世为人了。   钱多多随着人流走向电梯,又在等待的时候对着晶亮的电梯门上的自己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微笑总是有帮助的,走进电梯的时候,钱多多已经觉得自己的心情好转了许多,并且有持续上升的兴奋感觉。   这里将是她奋斗的新天地,她会好好的干下去,让许飞知道无论在哪个方面,他选择的都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好伙伴。   钱多多走出电梯,往走廊尽头大步走去,身后有人叫她:“多多。”   那声音如此熟悉,令钱多多惊讶的转过头去,“黎东?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后立着的果然是黎东,他走过来,对她微笑,“我来上班啊,和你一样。”   “你来上班?”钱多多愣住。   又有人从电梯里出来,正是昨天面试与钱多多相谈甚欢的那位美国老总史密斯。史密斯一头白发,红彤彤的一张脸,典型的德州面孔,这时大步走过来把手搭在黎东肩上,亲热的给他们介绍:“钱小姐你来了,Tony是我的合伙人,哦对了,你们本来就认识,就不用我多做介绍了。”说完,一阵大笑。   合伙人……   钱多多的好心情与兴奋的感觉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黎东正在看她,她也看着他,两人面对着面,他对她微笑,表情愉快,她却满嘴发麻,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助理出来迎接新来的市场部总监,钱多多被动地跟着她走了进去,办公室是独立的,宽敞明亮,门上已经镶了有她名字的金属牌,窗外就是金融区的各色高楼,以及它们之上的蓝天白云。市场部人员并不多,气氛融洽,一切都很美好,除了黎东。   新任总监的例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钱多多在办公桌前捂着脸发呆。   怎么办?黎东是这公司的合伙人,她不需要一个曾经与她恋爱过的男人的施舍!但这份工作太适合她,才走进这个办公室,她已经爱上这里了。   电话响,钱多多低下头去,是许飞打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多多,到公司了?一切都顺利吗?”   钱多多要努力了一下才开口回答:“我刚到,正要开例会。”   许飞声音里带着点笑,“那好,你先开会,今晚我去接你下班?”   “不用。”钱多多脱口而出。   许飞茫然,“什么?”   钱多多亡羊补牢地解释:“我第一天到公司,下班肯定要和市场部的人吃个饭什么的,你过来不太方便。”   “也是。”许飞道,“那你吃完了给我电话。”   “好。”   门口传来轻响,钱多多猛地抬头,却是刚才那位助理小姐,站在门口等着,明显是催她开会了。   钱多多挂了电话,一口气还提在胸口,怎么办?一切还没有开始,她就有前途多舛的感觉了。   “黎东,我要跟你谈谈。”   从会议室出来,钱多多拨了回到自己办公室之后的第一个电话。   黎东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签文件,接起电话的同时将手里的笔丢下,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去,声音里带着笑意。   “好啊,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一起午餐吗?”   “工作午餐。”钱多多强调。   “知道。”他笑。   两人在中银楼上的日式餐厅见面,钱多多晚到,黎东已经在包厢里等她,面前放着天青色的茶杯与碟。   “你这是什么意思?”钱多多坐下,第一句话就是质问。   “怎么了?”他给她倒茶,又示意小姐上菜。   “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你是B&G的合伙人?”   “你没有问。”黎东露出无辜的表情。   “黎东!”钱多多发怒了,并不在乎坐在她面前的正是她现在的上司,“我不希望我得到这份工作是因为你。”   黎东正色,“多多,你得到这份工作是因为你的能力足够,公司有严格完善的人事选拔标准,我不会也不可能左右。”   钱多多略松了一口气,感觉稍好了一些。   “你没有在背后做过动作?”   “我确实向史密斯推荐了你,但是看看你,”黎东向她张开一只手,“多多,你一向是最好的,不需要多余的动作。”   “黎东,你是我上司,不用对我说好话。”   黎东对她眨眨眼,“我们不是朋友吗?现在又不在公司里。”   钱多多叹了口气,“我又不是第一次和你在同一个公司……”   黎东笑,“那不就好了,还有什么问题?”   钱多多正色把话说完,“但我就要结婚了,我不希望许飞误会。”   “你怕什么?怕我对你旧情复燃?”   这句话说完,钱多多终于笑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会。”又低下头将筷子上的纸套拿下,干脆的掰开白色的木筷准备大快朵颐。   耳边传来声音,仍是黎东,却不是带着笑的,而是温和的反问:“是吗?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2   当天晚上,苏薇被钱多多从公司里拉出来,两人在熟悉的茶餐厅里坐了,苏薇奇怪地,“你今天不是在B&G第一天上班吗?没有欢迎酒会吗?怎么有空找我聊天?”   “别提欢迎酒会了,我今天到了公司才知道,黎东是B&G的合伙人,现在是我上司了。”   苏薇惊笑起来,“不会吧?”   “我也想说这句话,可他就是啊。”   “是他推荐你进去的?”   钱多多叹了口气,“我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这样的。”   “公司给你的印象怎么样?”   “一切都非常好,可是苏薇,我不能跟黎东在一起工作。”   “为什么?”苏薇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就算是他推荐你的,但B&G那样的公司,也不会随随便便请一个名不副实的市场部总监,多多,你值得这个职位。”   “我知道我可以胜任……”   “那不就行了?你们又不是没有一起工作过,就当他是你的上司好了。”   “问题不在这里,你听我说完。”钱多多急了。   “好好好,我工作了十二小时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中午就啃了个汉堡包,能不能让我先点菜?”苏薇举手求饶。   钱多多接住菜单,皱着眉头道:“苏薇,如果黎东说他想和我重新开始怎么办?”   “什么?”这一次就连苏薇都愣住了。   黎东说完那句话后,钱多多的第一反应是没有反应。   她觉得自己足有一个世纪说不出话来,最后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声音慌乱,“你……你别开玩笑,我就要结婚了。”   “我知道,但你还没有,不是吗?”黎东好整以暇地回答她,“只要你还没有结婚,那我就还有机会。多多,你不用担心,在公司里我一定会公私分明,就像我们在新加坡时那样,如果你工作出了问题,我一样会不留情面,但在公司之外,我希望你知道,我仍旧是那个希望与你在一起的男人。”   “黎东,你这样我会觉得很困扰。”   “为什么?多多,我不会逼迫你做出什么决定,你也不用为此困扰。”   “我就要结婚了。”钱多多重复。   黎东挑眉,“多多,你一向干脆利落,什么时候变成把结婚挂在嘴边上的女人了?”   就这一句话,让钱多多沉默了。   “怎么办?这份工作是我想要的,但我不知道怎么让黎东死心,也不知道怎么和许飞谈他的事。”   苏薇也烦恼了,“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找到一份自己喜欢又适合你的工作不容易,如果你因为一个男人放弃那就太可惜了。”   钱多多点头,“可我不想因为黎东影响我和许飞的感情。”   “你怕什么呢?你和黎东又没有什么,就算他对你还有意思,你明白拒绝也就是了,要是他因为这事给你小鞋穿,那这家公司不待也罢。还有,如果许飞对你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你们还结什么婚?多多,”苏薇露出一个过来人的表情,“千万别活在别人对我们的要求里。如果许飞今天要你不工作了,你就不工作了吗?那明天他要你抛弃父母,你也会这样做吗?”   “这怎么可能!”钱多多低叫了一声。   “我只是举例。”苏薇安抚的答了一句,“我可以吃饭了吗?钱总监。”   “吃吧吃吧,瞧瞧你,好歹是个公司老总,搞得跟个难民一样。”   “我都一个礼拜没好好在家吃过一顿饭了。”苏薇叹气,“苏玲和大雄分手以后我一直想找她谈谈,可她忙我也忙,我们俩都没遇上的时候。”   “苏玲住到你家了?”   苏薇摇头,“没有,说是和男朋友吵架,自己租了房子一个人住出来了。”   “她是不是又谈恋爱了?”钱多多只见过苏玲两次,但前后差异之大,让她对这女孩的印象很是深刻。钱多多再怎么不在乎别人的打扮,也忘不了苏玲在派对上的那一袭金色长裙,还有她站在庄涛身边的模样,真是艳光四射。这样的美女,身边是不会缺乏护花使者的。   “我也这么觉得。”苏薇皱着眉,“可她又不说,苏玲刚到上海不久,我怕她被人骗了,多多,如果她在公司里出了什么问题,麻烦你让许飞马上通知我。”   钱多多点头,想想又道:“只要她还在公司正常上班,那应该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过苏薇,有空你还是去看看她吧。”   “我连她住哪儿都不知道。”苏薇皱眉,“不过今天是她生日,早上我打电话给她了,让她务必到我家来,她说加班,不知道几点,刚才又给我打电话,说十点才能来。”   “这么晚?”   “再晚我都得见她。”苏薇看手表,“我得回去了,等着她来。”   3   苏薇与钱多多在餐桌上颇有些担心的谈到苏玲的时候,她正在某个会所里看着身穿黑色制服的英俊服务生在面前手法熟练的开着一瓶红酒。   银色的开瓶器在他的手里像是有生命,一旋一转都翩若舞姿,酒水倒入闻香杯之后被送到她身边的男人手里,庄涛正与人说话,接过来之后就随手晃了两下,又送到她鼻前。   “怎么样?”   苏玲低头闻了一下,深红色的液体散发出一股发酵沉淀之后浓郁而内敛的果香。她从小在江浙小城长大,喝过的红酒不外乎张裕干红,只觉得酸,兑半杯可乐也没用,是以一向对这种洋酒没兴趣,但这些日子与庄涛在一起,居然很快的适应并且迷恋起来,闻着这味道便觉得愉悦。   “很不错。”她对他微笑,嘴唇红润,牙齿细白。庄涛也回了她一笑,并且握了握她的手,状甚亲昵。   坐在庄涛身边的那人便笑道:“苏小姐果然是行家,这酒是82年圣伯诺酒庄的珍品。”   苏玲的手还在庄涛的手里,她并没有抽回,也不想抽回,直到现在这个男人都没有向她提出任何要求,他只是带她看他的世界,苏玲觉得这对于一个像庄涛这么有钱的男人来说,这样的耐心就可称之为爱了,而她则为这份爱而陶醉。她觉得自己已经坠入世上最美的梦里,一切都是完美的。   除了她与大雄的分手。   分手是她提出来的,苏玲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性格上有些软弱的女孩子,没想到真正下定决心,居然会这么斩钉截铁。无论大雄怎样无法置信乃至痛不欲生,她的回答都只是一句:“对不起,我对你已经没感觉了。”   她觉得自己是坦白而且诚实的,见过这光彩琉璃的新世界之后,大雄与他所代表的一切简陋与困窘都让她无法忍受,她再也不想为了一只裂开的人造革的背包而羞愧,也再不会为了一朵玫瑰而惊喜,她看着自己脚上的那双红色高跟鞋,它可以换来无数朵玫瑰,并且永不会褪色与凋谢。   “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庄涛对她说了一句,便与那男人走了出去,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苏玲。会所在大厦楼顶,透过包厢的玻璃幕墙可以看到浦江两岸的璀璨夜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胜景时她曾为之深深陶醉,现在则已经泰然了,只当它是一幕背景。   她知道自己变了,脱胎换骨不过如此,走进这座大厦前她遇见了强子,他大概是出来见朋友的,和几个人一自从庄涛的车边走过,她正从车里出来,与他打了个照面,强子就愣住了,想认又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样子,还是她先叫了声:“姐夫。”   强子看看她,又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庄涛,大家错身走开,强子还频频回头,像是在确认她究竟是不是苏玲。   “想什么呢?”不知何时回来的庄涛在她背后说话。   “想你。”苏玲回过头,翘起嘴角笑了。   他大笑起来,又把手从背后拿出来,递过一只蓝色的扁盒。   “这是什么?”苏玲屏住呼吸。   他笑着,“打开看看。”   她慢慢地解开那蓝色缎带的装饰结,钻石手链的光芒刺痛她的眼睛,这是苏玲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面对真正的钻石。小时候她有一只玻璃的指环,喜欢得不得了,后来丢了还大哭过一场,后来总喜欢买闪亮的东西,有些做得很真,真的让她可以安慰自己,真的钻石也不过就是这样。   但要是能够拥有真的,还有谁会去留恋那些假的?   “喜欢吗?生日礼物。”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是今天?”   他笑笑,“真的放在心上,总会有办法。”   极度快乐的感觉让苏玲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她捧着那条手链,双目晶莹的看着身边的男人半晌,最后终于动情的说了句:“谢谢,我爱你。”   从出租车上下来之后,强子将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进小区。与朋友见面并没有让他的心情有太多好转,反倒令他更加郁闷。   他在上海的生活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工作一直都没有着落,他在北京读书工作,这城市里只有寥寥无几的老同学和朋友,也是个个忙碌,偶尔见一次面,还要酸溜溜的在他面前似羡慕似嫉妒的感叹两句。   “还是你好啊,老婆能挣钱,你在家当个甩手掌柜就行;看看我们,上有老下有小,为了还贷款整天做的跟条狗一样,还不敢抱怨。”   这么明显的暗讽,试问强子一北京爷们儿,怎么受得了这种刺激?他家祖祖辈辈都是男人当家,北方人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男人赚钱女人顾家,男人赚三千就过三千的日子,五千就五千,一万就一万,就算男人只赚三百,也没有靠着老婆的道理!   每次听到这样的冷嘲热讽,强子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拽着苏薇回北京去,在北京他有一班大老爷们儿朋友,电力局里干一份闲职,下了班和朋友喝着啤酒吹着小风聊聊天,日子过的跟神仙似的,哪像在上海,到哪里都被人嘲笑。   是,苏薇能赚钱,但这一点他在北京时感觉并不明显,反倒觉得轻松。人家老婆张口就是要老公买奢侈品,苏薇不会,还打包小包的拎回来打扮他;人家老婆整天抱怨老公回家太晚,苏薇也不会,她之前在台湾人开的广告公司做经理,三更半夜都在工作现场指挥大局,哪来的时间管他。   但现在一切都不对了,当苏薇成为家庭的唯一经济支柱以后,当他意识到他成了一个靠老婆吃饭的男人以后,强子看是无限的后悔自己当初答应了她到上海开公司的要求。他怎么会那么糊涂,被自己的老婆说动,辞了工作跑来支持她当个女强人。   这世上男人才是第一性,女人必须得是第二性的,女强人?女强人根本没有性别,他要个没性别的女人做老婆干什么?给自己找堵吗?   一想到知道他们家真实情况的男男女女向他投来的异样目光,强子心里就有一股闷气直往上顶,顶得他呼吸都不顺畅。   “强子哥。”角落里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正要走进小区的强子脚步一定。   大雄从黑暗里走出来,小区门边路灯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胡子拉碴一脸憔悴,眼睛下面两抹又黑又重的黑影,看上去惨不忍睹。   “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等苏玲,我去她公司她不肯见我,也不肯告诉我现在住在哪儿,今天她生日,我想她可能会来这儿,所以……”   “今天苏玲生日?”   “是啊。”大雄略有些急切地从身后的电动车栏内拿出一个纸袋来,纸袋是雪白的,印着金色的LOGO,看得出来大雄对它很是小心,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了褶皱和脏污。   “苏玲说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说我不关心她的感受,我知道我们来上海以后她压力很大,你看强子哥,我买了她最喜欢的裙子,今天是她生日,我想亲手交给她。”   强子看着面前这个被爱情折磨的憔悴不堪的年轻男人,他记得这个年轻人是苏玲的男友,不,前男友,他想到自己之前在大厦前看到的那一幕,不由露出一个苦笑。   这穷小子,注定是要失望的。   “别等了,塔布会回来的,你还是回去吧。”   “不,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   “别傻了。”强子忍不住了,“就算你见到她她也不会理你的,这种东西,”强子指指那纸袋子,“她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件了。”   大雄大受打击,“强子哥,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苏玲已经搭上有钱男人了,你这样的她哪还会放在眼里?清醒清醒吧小兄弟,苏家的女人我比你清楚,她们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大雄还来不及答话,苏薇的声音已从他们身后响了起来:“丁立强,什么叫苏家的女人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苏薇很远就看到两个男人在小区门口说话,遂将车靠边停了走过来,还没走近便听到强子的最后一句话,怒气顿生。   强子回头看到老婆,耸耸肩哼了一声,“你自己问他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进小区里去了。   苏薇气得顿足,大雄则一句话都不说,拿着那纸袋沉默的立在电动车边,一副谁说都不会走的样子。   苏薇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看到他这个样子,却突地黯然了。   又有一辆车从道路尽头缓缓驶来,车灯晶亮,苏玲坐在副驾驶座上,两颊晕红。   “对不起,这么晚还让你送我过来,我姐说今天一定要见我。”   “她一定是想为你庆生。”   苏玲还要说话,但双目突然看到立在小区门口的那两条人影,整个人都一僵。   “怎么了?”庄涛问。   路灯将面对面立着的苏薇与大雄在地上拉出黑色长影,随着车子的驶近,像是要盖上苏玲的脸。   苏玲咬住嘴唇,庄涛也看到了,开口道:“那不是苏薇吗?她在跟谁说话?”   “庄涛。”苏玲突然开口,“我们走吧。”   庄涛挑眉。   苏玲看着他,极力避免眼角余光里看到的那两个人影,声音里有着不为人知的颤抖。   “不用打扰我姐了,今晚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Chapter07 谁与谁的朝朝暮暮   现代人的问题是,与工作伙伴在一起的朝九晚五,远比与爱人在一起的时间来得有保障。所谓朝朝暮暮,究竟是谁与谁在一起?   1   钱多多正式回到工作状态中去,令许飞喜忧参半。   喜的是,过去那个神采奕奕的钱多多回来了;忧的是,两个人都忙碌,那如何保证见面的时间?   是以两个人能够在一起的时候,男人就有些抱怨了。   周末许飞与钱多多有了一次久违的短途旅行,两人开车去了趟上海周边的水乡小镇,其实已经计划了很久了,但许飞有时间的时候钱多多在公司加班,钱多多空下来的时候许飞却分身乏术,好不容易能够成行,两人却一路都没能说上几句话。   开车的当然是许飞,电话接了耳机,一路都没有停过,过收费口的时候按下车窗拿卡,却因为又一个突然打进来的电话耽误了几秒钟。   高高坐在岗亭里的小姐便不耐烦了,说了声:“过不过啊?”   许飞摘了一边的耳机,抬起头来对她笑,说了声:“不好意思。”又伸手去接那张卡,小姐一时不防,刹那间涨红了脸。钱多多一直在旁边用手机回邮件,这时也抬了一下头,然后叹气了,在车子重新起步的时候说了句:“祸水。”   许飞便笑了,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揽住钱多多的肩膀,在她的小声尖叫中将她拉过来,用力地吻了一下。   “看前面!高速公路!”钱多多惊笑着推他,手机都丢到座椅下面去了。   铃声响起,钱多多把手伸到座位下去摸,终于将手机拿了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却没有立刻接起来。   “怎么了?”许飞一边开车一边看过来。   “没什么。”钱多多掩饰着自己那一刹那的迟疑,把电话放到耳边说话,“喂?”   黎东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来:“多多。”   “有什么事吗?今天是周六。”   黎东笑了,“周六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我在休息。”   “和许飞一起?”   “到底有什么事?”钱多多不耐烦了。   “是这样,市场部交上来的新产品发布会的计划书有点问题,想要和你沟通一下。”   钱多多想一想,“给我邮件,我马上处理。”   黎东还想说什么,钱多多已经说再见了。   “谁?”许飞一边开车一边问。   “我上司,说计划书有问题,休息日还夺命追杀我。”钱多多握着手机回答他。她一直都没有告诉许飞黎东与她在同一个公司,一开始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后来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时机是合适的。   许飞笑笑,这一点他与钱多多算是同一类人,休息日的工作都是家常便饭,听她这么一说,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所有向现任男友谈起自己前任男友的行为都是愚蠢的,尤其是那位前任男友还刚刚向她提过想要往日重来。   钱多多不认为黎东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她与他曾经在新加坡共事,恋爱,后来又分手,是她一心要回上海接任她的市场部高级经理职位,而他的回答是他不能离开新加坡。分手前一天晚上他们还在床上紧紧拥抱,他叫她的名字,“多多,多多。”而她清晨即起,拖着行李箱一个人去了机场。   之后他们在没有通过消息,至于结果,结果就是一封大红请柬寄到她的桌头。   都说一个男人最真实的状态不是与女人热恋的时候,而是在分手之后,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么黎东此人说话算数干脆利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决定结束一段关系是说话算话的,那现在他决定重新与她开始也就不会是个玩笑。   还用得着其他的证明吗?他都辞去新加坡的工作只身跑到上海来了,一想到黎东那天对她说“是吗?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时的表情,钱多多后颈的汗毛就会突然不受控制的站立起来。   可她舍不得那份工作,钱多多知道一个三十岁将要结婚的女人在职场上的价值——没有正面价值,只有无限负。她不想再回到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的求职噩梦里去,而且B&G的团队年轻而有活力,她在那里工作感到极富乐趣与挑战性,现在做的如鱼得水,根本就不想离开。   钱多多不认为自己会对黎东旧情复燃,但她不能控制别人的想法,黎东说他会公私分明,确实,他在公司里与她保持了完美的上下级关系,这也是让钱多多能够留下来的根本原因之一,但对她来说,黎东的一举一动都给她带来了困扰。   她加班的时候,黎东办公室的灯必定也亮着,他告诉她他在古北小巷发现非常正宗的肉骨茶店,钱多多说她没兴趣,但到了晚上就会有外面被送到她的桌上,正是那家的肉骨茶。   她去见客户,往往是与他一起,钱多多质问过多次,但黎东分管市场与销售部,公司里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有次钱多多的车在高架上爆胎,黎东居然二话不说蹲下去就给她换了,四月的天,天上还下着雨,钱多多打完报修电话之后下车给他打伞,旁边有很多放慢速度开过的车子,还有无聊的人按下窗说女朋友不错哦!钱多多恶狠狠地瞪回去,低头却见黎东满手油污还对着她笑呢,三十多岁的男人,笑起来带着得意洋洋的味道,确实很吸引人。   “多多,到了,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车早已下了高速,许飞打方向盘,将车转入小镇门口的停车场里。   “啊,没有,到了?那我们快进去吧。”钱多多将手机塞进口袋里,笑着回答他。   黎东算什么?她身边已经有这只猫科动物了。   话说到这里,钱多多的电话又响了,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眉头一动,就说了声:“我先下去接个电话。”说完,就率先推门下了车。   留许飞一个人在车里,一边熄火,一边看着钱多多站在车外的背影微微皱眉。   多多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最近他都觉得她有事瞒着自己。自从钱多多到新公司上班之后,越来越多的在他面前走神,她甚至有电话不能在他面前听。他自问并不是那种身边人事无巨细都要了如指掌的无聊男人,但钱多多这样当着他的面避开接听一个电话,无论它的内容是什么,都让他感到异样。   这天许飞与钱多多还是按照原计划将小镇逛了一圈,但两个人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的多看对方一眼,像是在揣测对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2   周一早晨,许飞路过市场部开放办公区的时候便听到里面的笑声,才八点半,办公室里人还没到齐,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围在一张桌边,笑声传得很远。   “哇,那时候你就这样啊?”   “多多姐,我看到多多姐了。”   又有人抬头看到他,立刻就叫了声:“许总。”   许飞刚进中国公司时便是市场部总监,与这群姑娘私交一向不错,听到招呼就走过去答应了一声,还说:“叫Kerry就行了。”又随口问:“在看什么?这么热闹。”   “在看小榄电脑里的照片呢,她藏了好多,好几年前的都有。”   许飞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正显示的是一张数人的合影,明显是在某次区域会议上,后面还拉着公司的横幅,他就笑了,指了指照片上的钱多多,“多多也在。”   谁都知道许飞与钱多多是一对了,小榄笑着补充:“对啊,那时候多多姐还在新加坡工作呢,回上海开会的时候拍的。”   许飞又看了一眼,突然眉头一动,“黎东?”   旁边人惊讶:“你认识黎总监?”   有嘴快的人还跟了一句:“黎总监和多多姐那时候还在谈恋爱呢。”   那人立刻被拉了一下,但已经来不及了,许飞脸微微一沉,小榄最先反应过来,一边关电脑一边推其他人,“上班时间到了啊,快回座位去。”说完再回过头来,许飞已经直起身子,对她点了点头便转过身走了,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五分钟之后才有人走过来跟小榄说话:“喂,你怎么了?一动不动的。”   小榄回神苦着脸道:“刚才我突然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你们有没有感觉到?Kerry生气了。”   “生什么气啊?多多姐不是早就和黎总监分手了。”   小榄摇头,“我也不知道,可我总有不好的预感,不行,我得给多多姐打个电话。”   晚上,苏玲到堂姐家吃饭。   苏薇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苏玲与苏薇小时候一同长大,堂姐成绩优秀备受老师喜爱,就连爸妈教训她之前都要用“你看看你薇薇姐怎么这么优秀”开头,这样的阴影之下,苏玲从小就是有些怕她的,听到电话里苏薇那么严厉的声音,心里就有些打鼓了。庄涛笑她,自己姐姐有什么好怕的,说话的时候两个人躺在酒店的床上,窗外是苏州河转折处的粼粼波光,苏玲翻了个身,庄涛把她拉回怀里,她就笑了,并乖巧的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   庄涛看着身下的女人,心里想的是,这就是他需要的了,年轻的身体,美丽的脸,还有一眼就可以看透的大脑。   年轻女人自有一种芬芳馥郁的味道,呼出来的气都是令人愉快的,漂亮脑袋里在想些什么让人一目了然,没有见过太大的世面,所以容易满足,他需要的也就是这些了;那些满脑子复杂经历,开口闭口就是独立自主,见面就要把男人的底细探个究竟的大龄女让他厌烦。   和女人在一起,他只想享受她们的温柔与简单,谁想要一个与你势均力敌的对手整天在身边与你玩头脑游戏?得了吧。   电话响,庄涛伸出手来将电话拿起看了一眼,又按掉了。苏玲拉着被单看他。   “公司电话,别管他。”他道。   她点点头,坐起来一点,“我要去我姐那儿了。”   这一次庄涛没有再阻拦,只抓着她又吻了一下,“去吧,吃完给我电话,我这两天要回加拿大一趟。”   “会很久吗?”苏玲露出不舍的表情。   他笑,“最多两天,记得想我。”   苏玲亲了他一下,穿上衣服走了。庄涛一个人坐在床上抽了根烟,电话又响,这次他接了,那头传来女人的声音,他略有些不耐烦的答。   “知道了,我明天就回来。”   那边的换了人听电话,小孩子叫了一声,他的声音就软了:“好,爸爸知道你明天生日,礼物已经买好了,等我回来啊。”   小孩兴奋的笑声传来,他侧身弹去烟灰,白色被单里泛出一抹银色来,是苏玲的发卡,刚才走的匆忙,忘在了床上。   男人将烟搁下,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用另一只手拿起那只发卡,随手丢在了床边的垃圾桶里。   苏玲走进电梯,苏薇住静安,好地段好房子,保安也不错,进出的人都要仔细问一番,但苏玲他们是认得的,两个年轻人老远跟她招手,热情有加的打招呼,就差没有把她送进大楼里去。   美女所能得到的待遇总是不一样的,不用别人说,苏玲都知道自己一天比一天有光彩。她在电梯里摸了摸脖子上的动物图纹丝巾,对镜门上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电梯门开了,同时传来的是一声巨响,像是有人狠狠的拍上了门。然后一个男人迎面走过来,其脚步之重,脸色之差,让苏玲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一秒钟之后才认出他来。   “姐夫?你去哪儿?”   强子在电梯门口与苏玲擦身而过,看到她也不停下,之重重哼了一声,扔下一句:“别叫我姐夫!我配不上。”说完,就下楼去了。   苏玲愣在电梯门口,左侧苏薇家门开了,苏薇从门里追出来,叫了一声:“强子!”话音落下才看到苏玲,脸上顿时一僵。   苏玲小心翼翼叫了声:“姐。”   苏薇叹口气,也不追了,对苏玲道:“你来了?进来吧。”   “可姐夫……”苏玲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降到一楼的电梯。   “别管他,又发神经病了。”苏薇恨声说了一句,拉着苏玲进屋,反手关了门。   桌上碗筷整齐,看得出是在等苏玲来吃饭,只是不知为何男女主人在开饭前吵了一架,然后男人甩手走了,留苏薇一个与苏玲脸对脸。   “姐夫干嘛跟你吵架?他还没找着工作?”关于强子心情恶劣的原因,苏玲大概知道一点,这时就问了一句。   “谁知道他!高不成低不就,又不要我帮忙。他在北京舒服惯了,还想在上海找个公司当大爷,谁伺候你啊?”苏薇恨铁不成钢的皱着眉,“让他去吧,反正到晚上他就醉醺醺的回来了,我们吃饭。”   吃饭时苏薇与苏玲谈她的近况,堂妹到上海之后的迅速转变令她担忧,苏玲并未提起庄涛,只说她又谈恋爱了。   “你跟大雄真的分手了?”苏薇想到那天晚上立在路灯下的男孩孤独的影子,还有那个被他抓在手里的雪白纸袋,忍不住心一颤。   “他不适合我。”苏玲没有一点迟疑。   “你们不是大学里就在一起了吗?都四年了,怎么分起手来这么草率,究竟有什么矛盾?”   都四年了……   苏玲为这句话低下头。那天晚上大雄立在小区门口的情景像是被刀子刻在她的脑子里,怎么甩也甩不掉,可她的选择是掉头就走,就在自己二十三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与庄涛真正地在一起了。   他带她去最好的五星级酒店,雪白的大床散发着好闻的柑橘香,对着夜景的露台浴缸里漂浮着玫瑰花瓣,庄涛点了香槟,她觉得自己是喝醉了,就连浴缸里的泡沫都像是带着香甜的酒味。12点钟声敲响的时候,他们正缠绵到最高潮的时候,庄涛在她的喘息声中对她说“生日快乐”,而苏玲则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双手紧紧抱住男人的身体,在不愿放开那样。   第二天她自己去找了大雄,对着他憔悴的脸坦白:“别再来找我了,我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那张熟悉的男孩的脸突然变得惨白,他抓住她,手指发着抖,又哆嗦着将那只发皱的纸袋塞到她手里。   “不可能,这是我给你买的,你拿着,玲子,你拿着,我知道你只是生我的气,气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买了,你看看,我知道你喜欢,我买了。”   纸袋上金色的LOGO让她闭上眼,如果是过去的苏玲,这已经足够让她感动到流泪了,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袖子下的一只手腕上挂着镶满了钻石的链子,随便哪一颗都是这男孩倾其所有都买不来的。   “对不起,可我们真的不适合,我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她吸口气,听到自己冷酷的声音。   大雄的眼睛涨红了,与他惨白的脸色形成可怕而鲜明的对比,“你有别人了?是谁?”   “这和你无关。”   “我爱你,玲子,我比谁都爱你。”   “我不爱你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几秒钟,大雄呼吸粗重,突然道:“我知道,你姐夫告诉我了,你和一个有钱的男人在一起了,是不是?是不是!”   “我要走了。”苏玲站起来,但大熊没有放开她的手,强硬的力道扣在她的手腕上,钻石手链在拉扯中落了下来,反射出的光芒刺痛了男孩的眼睛。   他瞪着它,惨笑,“我知道了,就是为这个。”他慢慢松开手,一根一根手指地,“四年,玲子,我们在一起四年了,四年的感情,抵不过这些石头。”   四年的感情……苏薇还在看她,苏玲低下头,默默地用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苏薇叹气,“你是个成年人了,选择什么样的人,原本我不该干涉,可苏玲,我想你知道,并不是给你越多的男人就越爱你。这些东西,”她指指苏玲身上的衣服鞋子与她放在手边的包,“对于有钱人来说,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他们能够给你,也可以给别人,只有真心是无法估量的。大雄那么爱你,放弃他,你以后会后悔的。”   莫名之气让苏玲抬起头,“是吗?那你选择爱情了,现在结果怎么样?”   苏薇一愣,当场僵住了,刚才强子拍门而出的那声巨响与这句话一起打回在她的脸上,令她耳里嗡嗡作响。   “姐,你说的我都明白,可你怎么知道有钱人就没有爱情了,我和大雄只是恋爱,又没有结婚,我有选择任何人的权利。再说了,任何付出都要我愿意接受才行,一个养猪的男人带着他的所有财产向我表白,我就必须接受吗?他所有的财产也不过就是三头猪而已!换了你,你会接受吗?”   “苏玲!”苏薇气得站了起来。   “姐,我还有事,对不起,我先走了。”苏玲也站起来,也不等苏薇继续,径直走了。   3   周日的早晨,钱多多是被她妈从床上拉起来的。   窗帘被“刷”地打开,钱多多在刺目的光线中哀叫,又眯着眼睛去看时钟,叫了声,“妈!现在才几点啊!”   钱妈妈精神抖擞的将女儿身上的被子也一把掀开,在钱多多的惊叫声中道:“几点?我还要问你今天是什么日子呢!快起来打扮,你爸早饭都买回来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钱多多抓住被角,绝望地想要将被子抢回来再睡一会儿。   “今天你拍婚纱照!”钱妈妈瞪眼了,就想拍女儿一巴掌让她清醒过来,知道今天的重要性。   钱多多惨叫着倒回床上,“妈,我们约的是十点,现在七点都没到,你让我再睡一会儿,我昨天晚上做报告到十二点呢!”   “昨晚你又熬夜了?”钱妈妈气不打一处来,坐在女儿床边上隔着被子给了她一巴掌,“跟你说了早点睡早点睡,睡眠不足拍照不好看,你怎么不听我的!”   “行了行了,睡眠不足黑眼圈脸皮肿没法看是吧,你昨天都说过百八十遍了,我这不是公司催得紧赶时间吗?你让我再睡一个小时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啊。”   “不行,起来穿好衣服先化化妆,人家说了,休息日婚纱店排队的人很多的,早点去早点拍,晚去了还得等。”   钱多多被推下床,知道今天是睡不成了,拖着步子往浴室里去,含着亚帅含糊不清地道:“妆婚纱店会化的,就算我到了那儿,许飞也赶不过来,婚纱照就新娘一个人行吗?你也太急了。”   “我给小许打电话了,他说会早点赶过去的。”   “妈!”钱多多回头,满嘴泡沫地道,“你叫我起床还不够,连他都那么早叫起来干什么啊?”   钱妈妈正推门往客厅里去,闻言咪咪笑,“哎哟,老钱你听听,还没嫁出去就知道心疼老公了。”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钱多多望天。   没想到到最后准时赶到婚纱摄影现场的只有钱家二老。钱多多在刷牙的时候接到一通紧急电话,说发布会现场出了问题,一定要她去一趟;许飞那头也出了相同的问题,总之就是忙。摄影公司在花园洋房里,一早上已经坐了一溜喜气洋洋的准新娘和准新郎,钱家二老挤在他们当中更显突兀。   钱妈妈一边看表一边着急,“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是他们结婚还是我们结婚?怎么这婚结得皇帝不急太监急,全是我在这儿一头热!唉,从那戒指掉了以后我这心就老是悬得慌,总觉得会出事。”   钱妈妈对那丢失的戒指念念不忘都快成心病了,钱爸爸安慰她:“没事没事,孩子们肯定会来的,要是你等得着急,要不我们也报名拍一套?”   旁边穿着粉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就笑了,“老伯伯真浪漫,我们这儿有好多老人来拍金婚纪念照的嗯,你们要不要看看样板?”   正说着,门外有人匆匆奔进来,正是许飞,看到钱家二老立刻走过来,“伯父伯母让你们久等了。”又看左右,“多多呢?”   钱妈妈皱着脸,“还没来,这孩子太不像话了,今天这日子还跑去公司加班,我打电话给她。”说着就拨电话。   “她没去公司呢,说是去周一那发布会的现场了。”钱爸爸在旁边说话。   “哦,我知道那地方,离这不远,我去找她吧。”许飞点头,说着便回过身往外去了。   钱多多正在发布会现场,发布会定在周一早上,但今早在做展台最后搭建的时候突然坍塌,压伤了好几个工人,现场乱作一团,钱多多赶到的时候黎东已经在了,刚把工人送去医院,周一的发布会是必须要开的,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赶在发布会之前把这一团混乱给结束掉,并且重新搭出一个可以用的展台来。   面前的一切都是十万火急必须解决的,钱多多赶来的时候原是有些不满的,可到达现场指挥就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扔下包就开始工作,又惦记着拍婚纱照,更是心急火燎,只想快些结束一切,忙得连妈妈的电话都没听到。   市场部的人都到了,钱多多做事干脆利落,等黎东从医院赶回来,她已经指挥工人们将现场基本清理完毕,广告公司的专业人员也已经赶过来,将损毁的广告牌灯箱等物件休整替换,他站在不远处看了她一会儿,看到她在阳光下疾步穿梭指挥若定的样子,四月的天气,她额上已有了一层汗,脸颊边一缕乌发落下来,但半点狼狈的样子都没有,阳光下仿若有光。   这才是他喜爱的女子,无论什么情况下都生机勃勃,自信从容,他不能想象钱多多屈居在一个小家庭里的样子,她的光彩是属于职场的,也只有在这个属于她的舞台上,她才会如此美丽动人。   “黎东,你回来了。”钱多多已经看到他,对他招手,走过来的时候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她刚才还在帮忙清理展台时答了一把手,现在手指一抹,额头上顿时多出了几道黑灰。   黎东大笑起来,钱多多犹自不知他在笑什么,开口道:“你来了就好,我得赶回去拍照,你先顶着,等拍完了我再回来。”话说到这里,黎东仍旧在笑,钱多多就急了,“喂!你笑什么,我跟你说话呢。”   “你看看你,这儿都脏了。”他答她,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替她摸了一下前额,带着些的眼里满是温柔。   钱多多一时不防,额头已经被抹了一下,男人手指所带的温度令她脸上一烫,又立刻去看左右,怕被现场的同事看到,就这一眼,她便僵住了。   “多多?”黎东奇怪。   钱多多往街边走了几步,声音有点干:“许飞,你怎么来了?”   许飞立在不远处,看上去是刚从车上下来的,驾驶座的门还开着,也不走过来,只在哪儿默默地看着她。   黎东把身体转过来面对街边的男人,笑道:“许先生,又见面了,你好。”   许飞只对他点了点头,又看着钱多多,“多多,可以走了吗?”   前所未有的忐忑感令钱多多手足无措,她几乎是本能地答应了一声,走到许飞车边才想起回头看了一眼。   黎东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只对她笑笑,又指指手表,“去吧,记得事情办完了回来,今天这展台一定得弄完。”   车门“砰”地合上,车厢里没有人说话,没有音乐,连空调的 声音都没有,一切安静得像是被胶水凝住了,许飞沉默地开车,压抑的气氛让钱多多张了几次嘴都没有把话说出来。   车子越来越接近目的地,钱多多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许飞,你不要误会,黎东是B&G的合伙人,他只是我的上司。”   “只是?”许飞看着前方,说完这两个字以后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钱多多自知有错,对他的反问并不介意,只继续道:“我说过,我和他过去是同事,进B&G之后我才知道他也在那里…”   “你早就可以告诉我。”   “我怕你误会……”   “怕我误会什么?误会你会和前男友旧情复燃?”许飞打断她。   钱多多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知道?”   车在刹车声中靠边停下,许飞转过头来,眼睛对着她的眼睛,“我不该知道吗?多多,我们就要结婚了,你却瞒着我进了前男友的公司,如果今天不是我看到,你捣蒜瞒我到什么时候?”   “……”   钱多多有几秒钟没有任何反应,这是许飞第一次用这样质问的口气对她说话,他们在一起从来都是亲爱与甜蜜的,即使是偶有争吵,他所露出的也大多是无奈又难过的表情,反令她心疼,但今天他去一反常态,脸上线条硬直,目光咄咄逼人,甚至是气势汹汹的。   我们就要结婚了!   最近她不止一次听到这句话,而它就像是一个咒语,随之而来的便是对她的指责与禁锢。   突如其来的愤怒让钱多多涨红了脸,“许飞,你不要无理取闹,我说了,黎东是我的上司,我只是在工作!”   “既然只是工作,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说了我不想你误会,你还要我怎么样?”   “多多,我希望你离开B&G。”   “许飞!”无法置信的感觉让钱多多尖叫了一声,“我们还没结婚呢,你就想来控制我的生活?两个人在一起是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的,如果你连这一点都不能相信我,那我们还结什么婚?”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那个男人!”许飞迅速地回答了她,与黎东短暂的两次见面全面唤醒了他作为男人的危机意识,这一刻他不愿意再做出任何让步,除非钱多多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之后车厢里才响起声音,是钱多多的,声音很轻,但非常清晰。   “如果是这样,那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Chapter08信任危机   或许在最终牵手之前,谁都要经历些信任问题,不一定是对对方没信心,更多的是对自己。   “你不会就因为这个没去拍婚纱照吧?”惊讶让苏薇重重放下了杯子,酒水都撒了出来。   两个女人在酒吧见面,钱多多是心情不好想找人倾诉,苏薇则是听到电话就应了,说正想找她喝一杯。   “怎么拍啊?”钱多多眼眶下两抹阴影,声音苦恼无比:“我们都吵成那样了,还拍什么结婚招?难不成穿着礼服婚纱黑着两张脸继续吵下去?”   “那你就这么下车走了?”   “我当时已经气糊涂了,直接叫了辆车就走了。”   “许飞没有追上来?”   “就是没有我才那么生气的。”   “你爸妈呢?”   “别提了,我妈知道我把预约取消了,气得两天没跟我说话,现在看到我的口头禅就是‘你到底要不要结婚?’”   苏薇噗的笑了,“辛苦你了,那你到底要不要结婚啊?”   钱多多皱着眉头,“苏薇,你别笑,许飞要我离开B&G,就是因为我的上司是我前男友。就连我妈妈都支持他,我有我的事业,我也没想过和黎东重新开始。为什么?凭什么我要为了让他放心就放弃工作,这次是原则性问题,我不会让步的。”   苏薇见钱多多如此烦恼,禁不住地叹了口气,“我早就提醒过你,事业和婚姻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就算你为他做出了牺牲,也没有人会放在心上,因为全世界都认为,只要你是个女人,你就是应该的,应该把婚姻和家庭放在事业前头,否则你就是一切矛盾的罪魁祸首。”   苏薇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脸上表情比钱多多还要愤慨,钱多多有些心惊,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苏薇,你……你没事吧?”   苏薇拿手撑住额头,“算了,我不想多说这些,让你听了心里也添堵。”   钱多多做义气状,“也不能老让你听我诉苦,来吧,今天我们两个肩膀互用,有什么苦水都可以倒出来。”   苏薇苦笑,“你真的想听?我这苦水可不适合你这准新娘听。”   钱多多点头,“到底怎么了?”   苏薇叹口气,一字一字道:“多多,我公婆来上海了。”   苏薇的公婆到上海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丁家二老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老头退休前在电力局工作,老太太则一直都是个家庭妇女,两人到上海来看儿子,当然住在儿子家里,顺便把家务都包揽了下来,才一个星期,苏薇就受不了了。   并不是苏薇厌烦老人,对公婆不满,可强子父母与她的生活习惯实在相差太远了。过去在北京两极爱都有自己的地方,最多一周见一回吃顿饭,可到了上海,老人们与她同吃同住进出一扇门,老太太做惯了家庭妇女,做饭洗衣自是不在话下,一来就接手了厨房大事,还与钟点工阿姨起了好几次冲突,说阿姨打扫得太马虎,这里那里都是毁,床上头发丝都落了不少。阿姨跑来找苏薇哭诉,说她干部下去了,苏薇立刻急眼了,又不好跟婆婆直说,只好大半夜的跟强子说,要他提醒一下他妈。   强子最近又找了份工作,刚开始在一家贸易公司上班,每天朝九晚五的,回家又有热腾腾的饭菜吃,顿觉日子滋润许多,与苏薇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到晚上关了灯就一把搂住她。   对于丈夫的热情,苏薇当然是高兴的,自从他们来了上海,强子的情绪就如同坐了过山车一样,时上时下,还老是在地位盘旋,苏薇知道他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也不好多说,可她是个正常女人,夫妻生活还是需要的啊,好不容易等他找了份还算稳定体面的工作,心情愉快身体活跃,这段时间两个人很是如鱼得水了一阵子,但今晚苏薇却不乐意了,黑暗里反手推了丈夫一把,“别闹,我有事跟你说。”   “说什么呢?都躺下了,哪那么多事。”强子情绪正高,哪管苏薇推拒,两只手已经不安分地在她身上动了起来。   苏薇皱眉,索性伸出手去“啪”地开了床头边上的灯,“跟你说正事呢!”   明亮的灯光让强子猛地眯起了眼睛,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苏薇的声音略有些大了,整个屋子都像是静了一静。   什么情绪都没了,强子光着膀子坐起身子,一手狠狠抓了两把头发,烦躁地嘟哝了一声:“想说什么呢你,说吧。”   苏薇也坐起来,控制了一下情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委婉一些,“强子,我想跟你谈谈爸妈的事情。”   “我爸妈怎么了?”强子粗声粗气地回了一句。   苏薇看他一眼,克制地:“阿姨今天跑来我找我哭呢,说妈对她太挑剔,她做不下去了。”   强子没好气:“我当什么大事呢,做不下去就别做了,跟一保姆客气什么?这年头两条腿的蛤蟆不多,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再说了,有我妈在,阿姨来了也是多余的,买菜烧饭不都是我妈包了?”   苏薇一口气上来了,想了想又按捺了下去,忍耐地:“话不能这么说,阿姨在这儿一直都做得挺好的,再说了,爸妈来我们这儿是暂时的,要是阿姨真走了,等他们回去了我们怎么办?”   强子霍地转头瞪她,声音里带着怒气,“苏薇,你什么意思啊?我爸妈才来了没多久你就想赶他们走了是不是?”   苏薇愣住,再想说话,外头一声咳嗽,让她和强子都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晚上苏薇让助理去店里按着她开的单子大采购了一番,然后咬着牙将原本的安排全部取消,破天荒地提早回家吃晚饭。   进屋的时候苏薇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饭菜已经上桌了,公婆和强子都在,明显是在等她,苏薇扯着笑走过去,“爸、妈,这是我给你买买的礼物,看看喜欢不?”   袋子里有补品有衣服还有电子血压器,老头到时候很高兴,接过去说了声这都挺贵的吧,苏薇笑着摇头,说应该的,爸妈你们来了一礼拜我都没好好陪过你们。那边老太太已经发话了:“先坐下吃饭吧,难得咱四个能这么坐一起吃顿家常饭。”   这句话绵里藏针,苏薇岂能听不出意思来,但今天她是想好了要和老人把阿姨那事儿解决了的,苏薇是个心里有事就一定要解决的人,昨晚原本想让强子传话,但强子的态度与反应让她觉得不可理喻,是以最后决定求人不如求己,自己出马和公婆当面谈。   “妈,今天这菜色真丰盛,是您烧的吗?”   “那是啊,阿姨烧的那菜仙得倒翻了盐罐子,我们没来之前你们是怎么吃得下来的?”   苏薇看了强子一眼,后者埋头吃饭,连头都没抬,看得出是不打算对她伸出任何援手。   苏薇咬咬牙,“妈,阿姨是宁波人,烧菜口味是有点咸,你们吃不惯我跟她说说就是了。”   “唉,有什么好说的,我今天跟她讲了,让她以后别来了,做事那么不利索,烧饭也不行,这样的阿姨用着还不如我自己来呢。”   苏薇吃了一惊,吃饭也顾不上了,放下筷子就说:“妈,你怎么能叫阿姨走了?”   “要她干什么呀?”老太太并不示弱,“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有我就够了。”   苏薇急了,“可您走了怎么办呢?”   桌上原本保持沉默的两个男人都抬起头来,在两个女人面前同时张了张嘴,又同时闭上了。   已婚的男人在盛怒或者即将盛怒的女人面前都有一种本能反应,那就是沉默,因为有过惨痛经验的人都知道,在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不能对失态有一丁点的帮助,暴风雨是无法用人力阻止的。   老太太看看儿子,又看看媳妇,脸一板,所有的皱纹都像是突然加深了一寸。   “小薇,我们大老远地从北京来,天天看着你和强子过的日子,有几句话今天不能不说了。”   “您说。”苏薇不小了,脸上线条发硬。   “你是强子的老婆,见没见着咱家强子现在这摸样跟在北京时差远了?焉儿吧唧的,朋友都没几个,这都是你硬把他拉来上海给闹的,我们当时就不赞成你们来这儿,可你们还是来了,那现在咱家都牺牲到这个地步了,你说说你做媳妇的,是不是也得给咱们一个交代?”   “交代?”苏薇有些找不准话题的感觉,刚才他们谈的不是阿姨的去留吗?怎么突然转到她要给丁家交代这么严重的问题上来了。   “你们都三十老几了,强子是我们丁家的独苗,媳妇,你得生了,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事儿。”   苏薇刹那间目瞪口呆,“生孩子?妈你在说什么呢?我公司刚开始没多久,哪来的时间带孩子?”   “我给你带。”老太太一句话堵住了苏薇,“有我在这儿你怕什么,你只管生,带孩子全都我们老两口来。”   苏薇震惊之后感觉荒谬,“妈,生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和强子都没商量过,你凭什么替我们做主?”   “苏薇!你怎么跟我妈妈说话的!”强子突然爆发了。   “我说错什么了?”苏薇不甘示弱。   老太太抓着胸口大喘气,“好好,我可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就是嫌弃我们待在这儿烦呗,行,我们不管了,这就走行了吧。这就走。”说着饭也不吃了,推桌子就站了起来。   “妈你别动气。”强子将母亲扶住,又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妻子道,“苏薇,道歉!”   苏薇不语,一个字都没有说。   “道歉!”强子大叫了一声。   “儿子,算了。”老头终于站起来说了句话。   但强子的眼睛已经红了,这么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怒火在自己的父母面前无数倍地升温最后爆发,苏薇的态度令他无法忍受,这些年来她所赚取的一切都令他感到窒息,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靠在他怀里仰望他的女孩子,他努力过无数次,想要比她做的更好,赚的更多,但他一直都没有做到,现实也残酷证明了,或许他永远都做不到!他比任何人都辛苦地维持着一个大丈夫的形象,但今天她在他父母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强硬令他所有的努力全然凌乱,也让他再也无法忍受。   “妈,我从没有嫌弃过你们二老,但如果你一定要走,我也不会拦着。”苏薇终于说话,换来的是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明白了。”老太太一把抓住老头的手,“你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等人赶我们哪?走吧!”   强子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把着门怒吼了一声:“苏薇!我让你道歉!你听着,今天我妈要是走了,我就跟你离婚!”   “什么!”钱多多听到这里惊叫起来,“他真那么说了?”   苏薇叹了一口不堪重负的长气,点点头,“你敢相信吗?说这句话的人,和当年那个坐十几个小时火车到上海,跑着到我面前向我求婚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吗?”   钱多多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烦恼,抓着苏薇的手道:“那后来呢?”   “我公婆走了,强子送他们回北京,还没回来呢。”   “事情弄成这样,你一定很难过。”   苏薇勉强笑笑,“一切都等他回来再说吧。”   钱多多点头,忽有些悲从中来的惶恐之情,想问:“苏薇,婚姻真的有那么可怕吗?能把一个那么爱你的男人变成这样?”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起新的话题,只默默地对坐了一会儿,告别时互相搂了搂对方的肩膀,手上用了些力气,像是要借此给彼此一些安慰和支持。   苏薇回家,都已经半夜十二点了,屋里却还是一室冷清,她打开灯,想打个电话给强子,亮起的灯光照在进门出的矮柜上,一张白色的纸条孤零零地躺在那上面,她慢慢伸手将它拿了起来,上面只有两行字,是强子写的。   “关了公司,跟我回北京,我们还能继续,否则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她将纸条拿在手里走进卧室,衣柜门大开着,床上一片凌乱,看得出男人匆匆回来收拾过东西,又走了。苏薇在敞开的衣柜前站了好一会儿,最后又低头看了手中的纸条一眼,屋里静得连她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她放下纸条,关上衣柜门,最后就这样和衣躺倒在了一片凌乱的床上,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电话响,苏薇猛地睁开眼睛接起,哑声叫:“强子!”   但那头传来的却是钱多多的声音:“苏薇你到家了没?强子回来了?”   苏薇苦笑,慢慢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钱多多,钱多多震惊,“什么?强子要和你分局?他能去哪儿?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薇嘴角的一抹苦笑凝固了,她想一想,回答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必须有一个人要做出让步,但是多多,这个人不会是我。”   钱多多与苏薇分开,又在出租车里不放心地拨了她的电话。苏薇在电话里说强子走了,又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必须有一个人要做出让步,但是多多,这个人不会是我。   即使是隔着电话,钱多多都听得出苏薇话里的决绝。出租车在她家楼前停下,四五月的天气,她却觉得冷,下车时忍不住用双手将自己抱紧。   她仍记得苏薇与强子热恋时的样子,每个周末都要往返上千里,千里迢迢擅长海阔地奔向对方怀里。强子给苏薇带她喜欢的绿豆馅的酥饼,怕挤火车弄碎了,一路都小心翼翼地揣着手里,捧到上海的时候都是热的。苏薇给强子织围巾,真是好笑,苏薇十几岁的时候就显露出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强势来了,却为了强子熄灯后还打着手电赶最后的那几针,手电的光将她的影子拉长在蚊帐上,织到最后一针的时候将那条围巾举高了看,嘴角带着一个温柔的微笑。   如果这都不是爱情,那什么才是?   但十年之后,这对相爱的人开始互相指责、怨愤,用冷漠的语气提到彼此,如果这就是爱情的宿命,那她和许飞会怎样?他们的十年以后会是怎样?   这个念头让钱多多的脚步沉重起来,日间许飞立在街边看着她与黎东的情形在她面前闪过,还有他们在车里的那场争执。   如果他与她连这道坎都走不过去,他们还会有接下来的十年吗?   但眼前所看到的让钱多多突然停住脚步。十二点都过了,小区里异常安静,她在楼前的路灯下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子,许飞就靠在车门立着,也不知站了多久了,看到她走过来也不说话,静静地与她对视。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正反拉扯着钱多多,一股力量让她想要飞跑过去与他拥抱,另一股力量却让她僵硬地立在原地。   不!她不能过去,走过去就是向他低头,就是认输!他们所争论的关乎她的工作,这是原则性问题,他啊不能让步。   但即使是许飞落在地上的黑色的影子都像是带着魔力的,无限地吸引着她,让她浑身发热。   “你来干什么?”她听到自己发哑的声音。   许飞不语。   闭嘴!他已经来了,这就够了。钱多多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但是嘴巴却不受控制,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语速飞快地,什么都不能讲它打断。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不会辞职,我是去工作的,不是去和黎东旧情复燃的,我和他只是上下级的关系。两个人在一起需要彼此信任,如果不不相信我,那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闭嘴!钱多多,你这样会失去他的。心里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尖叫,但许飞仍旧沉默,这沉默令钱多多恐慌,而恐慌又令她无法停下说话。   “对不起。”突然响起的声音令钱多多突然失声,年轻男人用一种难过又固执的表情看着她,说完这三个字之后又沉默下来,想说什么又不愿意的样子,嘴角抿的紧紧的,将他脸上拉出一个令人心软的线条来。   这三个字与他的表情令钱多多心跳失序,鼻梁发酸眼睛发胀,怎么会变成这样,来势汹汹的愧疚感像潮水一样冲走了她原本就强撑起来的理直气壮。   “我……”她开口,听到自己突然变哑的声音,只说出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地上的影子动了,许飞两步走过来,一把将钱多多抱住。   “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想看到你跟他站在一起,我不想让他碰你的脸,多多,你是我的!”   这严重的抱怨比争吵与指责有力千万倍,钱多多当场在男人的怀抱里结巴了,“我……我没让他碰我,那时我脸上脏了,你别乱想……”   她的话被一个略带急躁的吻打断了,随后她便被一把抓进了车里,她想开口,但持续的亲吻令她几乎窒息,热流席卷全身的时候,钱多多闭着眼睛喘息着想,如果这就是他们接下来的十年里每次争执之后的结果,那也不错啊。   庄涛在上海筹备许久的私人会所终于完成,开幕前一天,苏玲与他一起去了一趟,会所在市中心,30年代的老建筑,花园环抱绿荫森森,环境无可挑剔。老板要来,会所里当然是人人都精神抖擞赶着要给老板留下好印象的,小姐们在金碧辉煌的长廊两边恭候大驾,经理领班笑容满面地引着庄涛一路走来,无数细巧腰肢随着他的脚步声向他弯折下来,苏玲从未尝试过这样的阵势,众星拱月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地抬起下巴。   小姐们穿着统一式样的黑色制服,正面包裹得严严实实,连领子都密密扣到脖子上头,但北面居然是透明薄纱的,长裙落在脚踝上方,侧边高开叉,走动间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老远就令人目眩。   苏玲从她们之间走过,一开始轻飘飘的感觉慢慢地被一种莫名的沉重所替代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美的,年轻的,吸引人的,否则也不会在那么多人当中被庄涛一眼看中,但现在她面前有那么多年轻美貌的女孩子,她们中的有些甚至小得脸上还带着一层绒毛,再浓艳的妆容都掩盖不了那股青春之气。   和她们想比,她又有什么优势呢?这念头让她抬起的下巴慢慢落了下来,只觉得自己一步步都是踩在绵软不实之处的,忍不住要更紧密地依偎在庄涛身上。   两人被请到最豪华的那个包房里坐了,经理前后招呼着,开始汇报情况,有女孩子送茶进来,倒不是那些穿着薄纱装的小姐,白衣黑裤的,只是个服务员,看到大老板大概有些紧张,倒茶的时候手指被烫了一下,也不敢叫,只缩了一下,又继续自己的动作。   苏玲的眼睛落在她的手指上,又看到了她所戴的那只戒指,戒指看上去像是钻石的,戒托花纹精致古朴,像是有些历史了,不过戴在这女孩手上又不像是真的。   苏玲看了一眼就放不开了,又看了一眼,就连庄涛都注意到了,问她:“看什么呢?”   “你看这戒指,多漂亮。”苏玲指指那女孩手上的戒指,女孩愣了一下,接着便有些慌张,直起身子两手交握。   “什么戒指那么好看,来,给我看看。”庄涛对她抬了抬下巴。   “这是我男朋友送的,他从朋友那儿买的,不是真的,不值钱。”女孩结结巴巴地。   旁边的经理就皱了眉头,“啰啰嗦嗦什么呢?没听见老板说要看你的戒指,快把手伸出来。”   苏玲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刚想说算了,但那领班已经将女孩的手拉到他们面前。女孩怯怯的,五根手指都缩着,刚才那根被烫到的手指头仍有些发红,手指甲光秃秃的,与那枚戒指并不太相配。   “是挺好看的。”庄涛点点头,“脱下来吧,我问你买了。”说着就从皮夹了拿了钱出来,一叠二三十张那样子,也不数,就那样随便递给她。   女孩没有接,涨红了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老板,这真不值钱,假的,您别跟我开玩笑了。”   “你要多少?”庄涛只问了这一句,说着有把钱包里剩下的钱也拿了出来,轻描淡写地,“这些买个真的也够了吧?”   女孩原本涨红的脸开始发白,经理过来赔笑,“不好意思庄先生,这员工是新招的,还没培训好,我让领班跟她谈谈。”说着就有领班走进来,板着脸拉她出去了。   之后男人们的谈话继续进行,苏玲心里悬着这事,忍不住找了个借口走出来看看情况,还没走过转角就听旁边房间里传来哭声,凄凄惨惨的,就是之前的那女孩。   房间门没有关,苏玲站在角落里看着那个白衣黑裤的侧影,那女孩呜咽着,“可这是我唯一的纪念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再也见不着他了。”   “你傻啊,就为了一前男友留下的破铜烂铁得罪老板?明天你还想不想在这儿干下去了?有钱什么没有?老板给你的那叠子钱少说小一万了,回头你就去买个真的,快点脱下来,别说我没劝过你。”   那女孩子哭的更凄惨了,苏玲再也听不下去,扭头逃一样回了包厢,庄涛看到她就笑了,问:“迷路了?去那么久。”   她在他身边坐了,小心翼翼地,“那戒指我说着玩的,别要了。”   话说到这里,门就被敲响了,领班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将那枚戒指轻轻放在她面前的玻璃台面上。   “让苏小姐久等了。”   庄涛笑了。“这不就好了吗?”说着将戒指拿起来,示意苏玲伸手。   苏玲慢慢地伸出手去,戒指被套上她的右手,她略有些恍惚,觉得那上面还带着那女孩的体温,耳边又传来她凄凄切切的哭声,“可这是我唯一的纪念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再也见不着他了。”   “好看,喜欢吗?”庄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苏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她十指细白,配上那戒指真是赏心悦目。   庄涛还在等她的回答,苏玲抬起头看他,无论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无论它是怎么得来的,但这个戒指是他为她戴上的,对于男人和女人来说,任何礼物都比不上一个戒指的重要性,它永远是意义非凡的。   她强迫自己忘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来,回答他:“好看,谢谢,我爱你。”   苏薇看到苏玲与庄涛一同从酒店走出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被她送回到酒店的客户却是认得庄涛的,热情地迎上去与她握手寒暄,还夸他身边的女伴漂亮,一回头想给苏薇介绍,却见苏薇表情严峻,一开口就声音冷淡:“庄涛,苏玲,这是怎么回事?”   苏玲撞见苏薇,一开始是有些忐忑的,但等听到她的质问,那些忐忑便消失了,反变成了怨气。庄涛倒是很镇定,只对苏薇笑笑,说了句:“苏薇,怎么这么巧,要不一起吃个饭?”   苏薇冷着脸,“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和苏玲谈。”又转过头对客户道,“张先生,今天不好意思,我得走了。”说完,一把将苏玲拉了过来。   “苏玲,跟我走。”   苏玲挣了一下,睁不开,眨眼就被苏薇拉上了她的车,车门一合上苏玲就爆发了,“姐!你这是干什么?”   苏薇一边踩油门一边反问她:“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和庄涛一起从酒店出来?”   苏玲没好气地,“我和他正在交往。”   “交往?苏玲,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庄涛这种有名的花花公子,你跟他交往能有什么好下场?”   “姐,你怎么能这么随便污蔑人,庄涛怎么了?他对我挺好的,我们相爱了!”   就算是在车子前进的时候,苏薇也仰头短促地笑了一声,“相爱?别人不了解庄涛,我还不知道他?这小子每次回国身边都要换好几拨女人,他除了会玩女人还会干什么?相爱?今天我非得让你好好清醒清醒不可。”   苏薇的笑声让苏玲愤怒,“堂姐,我是个成年人了,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不需要你对我的选择下判断。有钱人就不能有爱情了?就算他过去跟很多女人交往过,他就不会爱上我了?你不要因为姐夫跟你分局就觉得这世上没有爱情了,对,你的爱情是失败了,可不代表谁都会像你一样。”   “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苏薇踩刹车,不敢相信地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堂妹。   “怎么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苏玲毫不退让地与堂姐对视。   这还是那个在她心目中单纯可爱的小妹妹吗?深刻的无力感与被戳中最脆弱之处的痛苦令苏薇说不出话来。   苏玲也不再说话,径自推门下车,招手拦出租,苏薇按下车窗,叫了一声:“苏玲!”   苏玲背影一僵,但她终究没有回头,迅速地坐上第一辆在她面前停下的车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Chapter 09 既然还爱着   既然还爱着,争执就免了吧,,谁退一步都一样,工作已经筋疲力尽,感情生活还要在来个翻天覆地,精力体力都实在是无以为继。   钱多多与许飞的这一次争执,电闪雷鸣那样开了头,却润物细无声地结了尾。   或许是因为大家都累了,工作已经筋疲力尽,感情生活还要在来个翻天覆地,精力体力都实在是无以为继。许飞最先做出了让步,而钱多多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她一直是个干脆利落的女人,在感情上也是,既然他们仍旧相爱,那就忘了争吵,僵持浪费时间,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   B&G周一的发布会最终顺利并且成功地结束了,钱多多被大老板用美国人特有的方式热情用力拥抱了,并且当中宣布市场部本月奖金翻倍,大伙儿吵着要庆祝,钱多多一口答应,又说今晚地方随便挑,吃饭喝酒唱歌都OK,她买单就是。   总监如此大方爽快,令市场部欢声一片,黎东走过来,立在钱多多身边问了句:“什么事那么高兴?”   黎东虽然是合伙人之一,又在公司坐着总经理的职位,但平日里并没有太大的架子,上下关系都不错,再说周末出事时他也是全程在场的,是以一看到他走进来就有人叫起来:“晚上喝酒呢,总监请客,黎总一起来啊。”   “好啊。”黎东答应得很爽快,又把脸转向钱多多,钱多多也在看他,脸上挂着一个假的不能在假的笑容,声音里隐约带着些咬牙切齿,“有时间吗?和你谈几句。”   “当然,我也正有事找你呢,到我办公室?”   黎东办公室在走廊另一边,黑白两色简约有力,两人先后进了门,黎东要关门,钱多多立刻伸出一只手,“别关。”   “怎么了?”   钱多多板着脸,义正词严又一字一字地:“让人误会。”   黎东笑起来,“谁会误会?”说我像才想起那样,“对了,昨天你跟许飞没什么吧?”   钱多多气不打一处来,真想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但另一个声音提醒自己。   冷静!这里是公司,同事们到处都是,大老板就在隔壁,维持专业形象,发脾气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   钱多多深呼吸,克制地压低声音,“黎东,我应该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是不会和你重新开始的,你也说了,我们公私分明。”   “我们没有嘛?”黎东耸肩。   “你没有!”钱多多咬牙。   黎东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做出举手投降状,“好好好,可我只是想帮你擦一下脸,谁质地他会突然冒出来。”   “作为上下级,你和我任何的身体接触都是不合适的。”钱多多强调。   黎东的笑容收敛了一点,过了数秒才问:“那作为朋友呢?”   他眼里的黯然让钱多多叹气,“黎东,我们已经过去了,我就要结婚了,我是来工作的,如果还是朋友,那就请让我安心工作好吗?”   黎东笑起来,刚才那一刹那的黯然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就是找你来谈工作的,公司下半年最大的项目。”   “你先回答我。”钱多多固执地。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安心工作了?放心我说了那是个意外,以后不会了。”黎东回答得很快,心里却默默地补充,以后不会再那么轻易地让你走掉了。   钱多多听不到男人心里的声音。昨日那一幕确实是个误会,黎东不是个纠缠不清的人,许飞也向她道歉了,这样想来,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人生来的性格是最难改变的,事业敏感感情迟钝的钱多多很快将这场“意外”所带来的压力从心上卸了下来,注意力又回到了工作上。   “下半年最大的项目,是说新产品系列吗?合作公司定了哪家?”   B&G是做创意类设计起家的,最新的系列产品将会与快速消费品类的公司合作推出,最近与他们接洽的公司很多,但史密斯一直都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现在黎东一说,钱多多立刻就兴奋了起来。   “你想不到的。”黎东在办公桌后坐下,将文件夹推到钱多多面前来,笑笑地看着她。   钱多多将文件接过来看了一眼,两只眼睛就睁大了,并且低叫了一声,声音里全是意外:“UVL!”   项目合作的启动仪式在酒店举行,钱多多踏入大厅,面前往来的全是熟悉的面孔,小榄自是不提了,老远就跑过来跟她打招呼。   走进小宴会厅,钱多多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许飞,昨天晚上她还与他谈了这件事,许飞说他知道,B&G的合作项目由市场部负责,但他昨天一定会到场。   说这段话的时候,许飞正在电脑前忙碌,钱多多则在旁边回复邮件,见他说的这么公式化,忍不住丢下电脑走过去把脸搁在他的肩膀上说话:“这项目我负责,不过明天黎东会一起过去,你会不会吃醋?”   许飞两眼看着电脑,板着脸说话:“吃什么醋啊?”   钱多多笑着掐他一把,“言不由衷了吧,上回是谁吃醋吃得酸气冲天的?别掩饰啊,看着我眼睛说话,看着我啊。”   许飞挣了两下,最后终于受不了了,一把将她两只手都抓住,瞪着她道:“钱多多!”   “怎么啦怎么啦?不敢说话心虚了是吧?”钱多多笑着往回抽手,不过接下来,她就被行动派的男人扔上床去了,再也没有回嘴的空间。   想到这里,钱多多就控制不住地看了立在宴会厅那一头的男轻男人一眼,他也正在看她,老远对她笑起来,一口白牙。   正在她身边与人寒暄的黎东转过头来,宴会厅里音乐阵阵,他低下头与她说话,呼吸几乎近在耳边。   钱多多推了他一下,说:“我听得到。”又略有些不安地回头去看,却看到许飞那里也有人对他说话,他只是听着,侧对着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抿出平直的一条线。   启动仪式气氛不错,凯洛斯与史密斯都上台讲了话,钱多多却找不到许飞的身影了,之前的不安变成忐忑,她找了个借口问许飞助理Kerry去了那里,那助理是见过她的,很是热情地回答说Kerry刚才出去了,大概在宴会厅外头,钱多多谢了一声,也走了出去,酒店是五星级的,巨大的水晶灯悬在楼梯上方,她在楼梯转角处看到许飞,正与一个女人立在一起说话。   钱多多要过了十几秒才想起那女人是苏玲,苏玲变化太大了,原先的青涩稚嫩被夺目的艳丽所取代,让她觉得那完全是个陌生人。   她正要走过去,却见许飞对苏玲不知说了些什么,表情急切,苏玲把一只手放在背后回答了一句,而后便转身欲走,许飞像是要去拉她的手,但终究没有拉住,只是看着她消失在楼梯上。   钱多多表情僵硬,许飞对着苏玲的背影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目光与钱多多相遇,然后愣住了。   “多多,你怎么在这儿?”许飞回神之后快步走向她。   脑子里的混乱让钱多多弄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许飞,你和苏玲……”   许飞一愣之后解释道:“多多,你别误会,我刚才看到她身上有件东西很像是我丢的,所以想问问清楚。”   “什么东西?”钱多多追问。   “是……”许飞开口,又突然地停下了,短暂地停顿之后改了口,“也可能是我看错了,等我确定一下再说。”   叫他怎么对钱多多说,刚才他在苏玲手上看到了她丢失的那枚家传戒指?自从过年时那枚戒指失踪之后,钱多多为此郁郁了许久,他虽然嘴上安慰她没有关系,但其实心里也是不好过的。   那毕竟不是一枚普通的戒指,他至今都不知道该这么对母亲提起这件事,更不知道他们回国时他要怎么交代。   这段时间他也曾期望过戒指能够找回来,但那么小的一个指环丢失在街道上,再找回来的希望比大海捞针还要小,他知道希望不大,慢慢地也就不起想它了。但今天竟然在苏玲手上看到,意外与惊喜顿时让他一路追着她走了出来。   可他没想到苏玲会那么断然地拒绝了他,连让他多看一眼都不愿意,就连他的提问都不愿听完,掉头就走。   许飞看着皱起眉头的钱多多心里叹息,如果确实是那枚戒指,他自然会想办法从苏玲手里拿回来,如果不是,又何必让钱多多再失望一次?   “我们回去吧,里面还没结束呢。”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   钱多多看了他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还是分开走吧,这里人多,被人看到不好。”   车停在一栋老式的花园洋房门口,苏玲与庄涛一同下车。铁门上有烫金的牌子——“私人会馆,闲人免进。”   “这房子很漂亮。”苏玲赞美了一句。   “老汤他大伯十几年前回国的时候买的,那时候才便宜呢,一百多万一栋,现在不行了,想要都没人放手。”   “一百多万也不便宜啊。”   “不便宜?现在都上亿了。”庄涛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忽然低头道:“那戒指呢?怎么不戴了?”   “放在家里了,怕弄丢。”苏玲答他。   手下那枚戒指之后,苏玲一直将它戴在自己的左手中指上,庄涛也没说什么。同事都知道他有个有钱的男朋友,已经有人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问她是不是药结婚了,苏玲表面否认,心里确实暗暗喜滋滋的。   一个男人送戒指给女人,这还能代表什么?无论这戒指是怎么来的,这是庄涛替她戴上的,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了。   就在她开始幻想自己与庄涛的未来的时候,许飞的突然提问让她有不好的预感。那天晚上许飞追着她出来,开口就问:“苏玲,你这戒指是从哪里来的?”   苏玲没有回答,事实上她的反应是落荒而逃。许飞与钱多多的关系她是知道的,钱多多又是堂姐的好友,堂姐对她与庄涛交往的反应她是看在眼里的,她不想在一切正向她所期望的结果发展的时候节外生枝。   也因此,苏玲不但将戒指摘了下来,还在公司里刻意回避许飞,幸好她所在的市场关系部外勤极多,再加上许飞事多人忙,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找她,她又不在公司,一次两次,事情就这么搁下了。   “那么小心?”庄涛笑了,有人从里面迎出来,是个小个子男人,一身白色西服,连脚上的皮鞋都是白色的,高度连苏玲的鼻子都没到,身边居然还带着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女,一身红色,S型身材,乳沟危险地露在外头,烈焰红唇皮肤雪白,一下子闪花了苏玲的眼睛。   迎出来的正是这儿的主人老汤,拽住庄涛就贴面,又带着他们俩进去了。   这一日会所里搞的是品酒会,据说法国几大酒庄的代理商都过来了,别墅里酒香四溢,美人无数,庄涛到这种场合最是如鱼得水,场面上谁都认识他,一个个过来拥抱贴面,反把苏玲冷落在一边。   不过她是和谁进来的大家都是看到的,很快就有人过来与她聊天了,走过来的是两个女人,当然是漂亮的,妆容艳丽礼服性感,其中一个端着酒杯笑问:“小妹妹,和Alex一起来的?”   苏玲这段时间与庄涛在一起,穿着打扮也算是脱胎换骨了,但面对四下尺度超常的性感尤物,气势上先下了一个台阶,说话就有些小心。   “是,叫我Linda好了,我是庄涛的女朋友。”   “女朋友?真有意思。”另一个女人掩嘴笑,“Linda这名字好熟悉啊,我怎么记得上周Alex带出来的那女孩也叫Linda。”   端着酒杯的女人推她,“别乱说话,上周那个哪叫Linda,明明是Lily,也不是中国人,洋妞呢。”   “对对对,是我糊涂了,Alex太会换人了,怎么记得住嘛。”   两个女人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笑起来,苏玲僵硬地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才转过身去,庄涛不在她身边,她机械地走过人群,最后在台球室边上看到他——与一个艳女在一起,那艳女正向他举杯,媚眼如丝地隔着杯中荡漾的红酒对他微笑。   “庄涛。”苏玲开口,声音让自己都觉得刺耳。   庄涛看到了她,但仍是与那艳女碰杯喝完了杯中的红酒,然后才向她走过来,随意地握住她的肩膀,就像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认识以来第一次,苏玲对庄涛的触碰起了抗拒之心,肩膀情不自禁地往下一落,避开了他的手。   “怎么了?”庄涛笑着,那艳女走开,与苏玲擦身而过时还对她笑了一下,表情里带着许多轻蔑。   “她是谁?你为什么和她单独在这里喝酒?”   她这句话已经是质问了,庄涛一愣,又笑开来,“刚认识的朋友,酒会嘛,你吃醋了?”   庄涛的笑容和戏蔑的语气令苏玲爆发,“这里有多少女人是你刚认识的朋友?刚才还有两个女人跑到我面前来说你在不停地换女人,上周还带着洋妞出来过,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庄涛收起脸上的笑容,淡声道:“怎么?开始管我了?苏玲,你好好想想,你有资格管我吗?”   苏玲愣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她没有料到庄涛会这样回答她,羞愤与尴尬令她嘴唇发抖,她还想再努力说句什么挽回局面,但庄涛已经越过她走了,连一眼都没有多看她。   UVL市场关系部难得的全员到齐加班,视频会议一直开到七点以后,会议结束之后苏玲第一个拿起包离开。她下楼之后,几个女人聚在窗口处开始热烈讨论,贝迪的声音最响,“对对对,就是那辆电动车,除了他没别人了。”   “不会吧,苏玲不是早跟她前男友分手了,他怎么还会等在楼下?都好几天了。”   贝迪哼了一声,“被她甩了不甘心呗,前几天苏玲都是提早走的,今天总避不过去了,看她怎么办。”   “怪可怜的,等了那么久,外头都下雨了呢。”   “人都说痴情女子负心汉,现在倒过来了,痴情汉子负心女,这戏可好看了。”说得大家一同笑起来。   苏玲没有听到楼上的哄笑声,她的步子随着接近大门的距离越来越沉重,最后几乎是停顿了下来。   不是下班时间,大堂里人并不多,但保安是认识她的,不但与她打了招呼,还给她开了门,动作示意明显,就是要她快些出去。   这个点能够通向外头的就只有这扇门了,苏玲无奈地走了出去,觉得身后那些保安向他投来的目光足以在雨水中烫痛她的背。   她在雨水中撑开伞,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仿佛侧边的那个推着电动车的男人是不存在的。   “玲子。”   苏玲的去路被堵住了,大雄满是雨水的脸与暗哑的声音让她浑身僵硬。   她不回答,试图绕过他往前走,打他伸出手来将她一把抓住。   “你干什么?”苏玲想要甩开他的手,但根本做不到,她发急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玲子,你不能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大雄用力拉着她,声音凄苦。   “你不要在这儿发疯了行不行?我还要在这里工作的,你再这样我就要……”   “你要做什么?找人赶我走?报警?把我抓起来?玲子,我知道我们分手了,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那个花花公子给毁了,你知道他有多少女人吗?你知不知道他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他根本就是在玩弄你!”   “闭嘴,闭嘴!”苏玲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来,雨伞都掉到了地上,“谁给你这个权利说这些话的?你怎么知道他不爱我?他就是爱我的,他就是认真的,他连戒指都送给我了,你就是妒忌,妒忌我选了他没有选你,没用的,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头的,你给我走开!”   大雄叫起来,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好,我走,我会走的!可是苏玲,我这次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再也不会担心你受伤害,再也不会等你回来。苏玲,你以后就会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再也不会有人像我这么爱你了!”   “我不需要你爱啊!”苏玲尖叫,“我现在什么都有了,我不需要你的爱了!”   说完这句,她便转过身去,背向那个立在雨里的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飞奔了起来。   又一次的篮球三对三之后,许飞拉着张成一起去喝酒。   两个人在酒吧坐定了,张成拍着许飞的肩膀:“没好事啊,要结婚的男人出来喝的闷酒,没好事啊。”   许飞笑着把他的手排掉,“你这乌鸦嘴,我好不容易有点空,跟老朋友聊聊天不行啊。”   “行啊,只有你别再喝醉了让我买单就行。”   许飞抽出钱包把卡拍在桌上,“喝醉了自己刷。”   张成按住那卡,“看来你还真打算不醉不归了啊?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哥哥在呢,想哭就到我怀里哭,对了,你家钱多多呢?最近三对三都看不到她来,真出事了?”   “她上班呢。”   “又当市场部总监了是不是?”张成听许飞提起过钱多多的新工作,这时叹了口气道:“我都说了,女强人跟一般女人是不一样的,你再怎么高薪高职高大全都没有,人家追求的是内心的满足,事业的成功。”   “我没那么大男子主义,没想过娶她就一定要她呆在家里。”许飞开口,很快地说完了这句话,又突然沉默下来,张成还在等他继续,他却只笑了一下,示意他喝酒。   张成咳嗽一声,想了想道:“钱多多身边有别的男人对不对?”   “说什么呢?”许飞别过脸。   “说你家钱多多呢。”张成一点不迟疑,“前些天我听人跟我说了,就我老婆那小姐妹,在B&G的,说他们新加坡老师正追新来的市场部总监钱多多呢,你说还有几个叫钱多多的市场部总监?不就是你老婆?”   “这事多多和我谈过了,他们没什么。”   “你别嘴硬了,就算他们没叙,你心里也在泛酸水吧?你要想了,现在是没什么,可人家在一个公司朝夕相处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啊?”   “我相信多多,你别胡说。”   张成喝了口酒,嘬着嘴笑,“我知道你心里在乎她,可兄弟啊,对女人要讲究方式方法,一味对她好有什么用?别以为她答应嫁给你说就没事了啊,别说你们现在还没结婚,就算真结婚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明白不?来来来,我给你谋划谋划,保准让钱多多回过头来紧张你一个,再也没空看别人。”   “得了吧,你能有什么好主意。”   张成做大师状,“你说有什么能让一个人特别紧张另一个人?”   许飞看他。   张成一拍大腿,“吃醋呗!她能在身边放个不定时炸弹让你吃醋,那我们就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也尝尝醋味道。”   Chapter 10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人就是这样的,遇到在意的人和事,想的是一回事,最后做出来的,往往都像个小孩。   1   周末,钱多多与许飞一同参加张成夫妇俩组织的农家乐郊游活动。B&G与UVL有了项目,按理说钱多多与许飞见面的时间与机会应该凭空多出许多来,但不知为什么,走在同一个楼层里都会错过,或许是因为两人潜意识里都有些回避对方的工作状态的关系。   钱多多不得不承认,自从那天看到许飞与苏玲在一起之后,她心里是有些介意的,而许飞也一样,对钱多多与黎东一起出现的情景总是无法适应。   谁都知道坦诚是维持一段关系健康持续的基础,既然两个人都已经开诚布公地表示了对对方的信任,在这样的前提下,那些无法克制的介意与不适应就成了不应该,而这不应该又是不能被表现出来的,是以这段时间两人之间的相处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从车上把烧烤架饮料箱卸下来,男人们开始组装烧烤架,女人们开始准备食物。   钱多多端饮料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许飞被一个女孩拉住手,一脸哭笑不得。   “小妹妹,跟许飞聊聊什么呢?”钱多多走过去,先露出一个笑容才开口。   “谁是小妹妹?我都二十了。”穿着泰迪印花连帽T恤与雪白短裤的年轻女孩抬起下巴回答她。   许飞总算把手从这孩子手里抽了出来,又被她抱住了手臂,还不依不饶地,“汽水有什么好喝的?陪我烧烤去。”   不明状况的钱多多开始目瞪口呆,而许飞转过头去求助地看她,一脸无奈。恰巧张成走了过来,许飞拉开他开口就问:“张成,这是你妹妹?”   张成笑嘻嘻地揽着女孩的肩膀给他们介绍:“我堂妹,漂亮吧?多多,你可别小看我这堂妹啊,参加过电视台选秀,还进了五十强呢!”   钱多多“哦”了一声,张成拉了一把许飞,“那边烧烤缺人手,你一大男人还不去帮忙?都什么时代了,还等着女同志们伺候咱啊?”说着把许飞拉走了,那位参加过选秀的堂妹挑衅地看了一眼钱多多,问,“姐姐几岁了?”   再感觉不到异样钱多多就是傻子了,她想一想,仍是笑着答:“许飞知道,你问他啊。”   那边许飞被张成拉到树丛边就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怎么回事啊你?”   “你忘了啊?那天在酒吧说好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着,我把我堂妹都牺牲了,你还一点都不配合。”   许飞愣住,“开什么玩笑?”   张成气了,“什么开玩笑?我可是花了血本请我堂妹倾情演出的啊?小姑娘狮子大开口,敲了我两张明星演唱会门票呢,我连私房钱都替你垫上了。”   许飞哭笑不得,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揍他一拳,最后举起来的手狠狠握住张成的肩膀,“你说实话,你那参加过管选秀的堂妹到底几岁?”   张成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十六,看不出来吧?”   “……”这次许飞终于没忍住,在张成背上用力拍了一巴掌,“未成年少女你都能给我找来,多多会吃醋才怪,添乱啊你!”   两人说到这里,就被其他人围住了,七手八脚地将烧烤工具塞过来,还起哄:“怎么能放过你们这两个壮劳呼,快过来帮忙。”   留钱多多立在树后,为自己刚才听到的对话大皱其眉。   老式公房楼梯狭窄高陡,强子拎着几罐啤酒和一塑料袋熟菜慢慢往上去。三楼的感应灯没有反应,他在转角处狠狠地跺了一下脚,背后302的门就开了,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在生了锈的铁门后头嘟哝了一声:“不会走路啊,吵死了。”   他狠狠瞪回去,眼角带着经常熬夜所留下的抹不掉的红色,那中年男人迅速地消失在门背后,强子继续上楼,在六楼停下,用力敲了敲606绿色的油漆剥落的门板。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开门,与强子同租一屋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也是他同事。租屋是老式的小二房,两人一人一间,同事老带女朋友回来,强子有次自己开门进去撞见过一次,为了避免尴尬,他之后回来必定先敲门。   同事光着膀子头发凌乱,睡眼惺忪地拉开门,租屋很小,墙壁剥落家具简陋,强子走进去将啤酒与熟食丢在折叠桌上。   “吃了没?”   “吃过回来的,你怎么这么晚?”   “下班出去逛了一圈。”强子回答。   其实他是回家去了,在自家小区外徘徊了很久,看到家里的灯亮着,又咬着牙不愿踏进去。   这是一场战争,谁先低头谁就输了,他怎么能主动回家?那不就代表他向苏薇屈服了?   自那天放下字条离开家之后,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期了,为了证明他的坚决与决不妥协,强子当天便与同事合租了房子,并且立刻搬了进来。   他在字条上写得很明白,现在他与苏薇的矛盾已经不仅仅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小吵小闹了,她的所作所为是他父母无法容忍的,那也就是他无法容忍的。   娶老婆是为了什么?哪个男人娶老婆不是为了传宗接代相夫教子?可苏薇倒好,把男人能够做的事情都做了,又不肯做男人不能做的,连孩子都不生,现在还大刺刺地顶撞公婆,让他男人的颜面何在?   在他看来,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苏薇把公司关了,跟他回北京去,让生活回到过去的正轨上。这事儿已经变成一道单选题,她要待在上海就别要他,要他就跟他走!   他心里清楚苏薇对他是有感情的,否则她当年也不会放弃一切跟他到北京去结婚,在强子看来,之所以事情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大部分原因是他太放纵她了,这次只要他拿出男人的魅力来坚持到底,让她知道他是铁了心了,苏薇一定会做出让步,一定会来找他。   但是两个星期过去了,苏薇没有来,就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一开始的愤怒慢慢变成了失落,而这失落让他烦躁不安,强子开始恐慌,如果苏薇真的不来找他了怎么办?上海的黄梅天,这长满霉斑处处散发着异味的窄小租屋让他郁闷,他已经住惯了高档社区舒适房屋,而他现在所赚的钱又不可能让他维持那样的生活,现实的落差让他的心情更加恶劣,就连同屋人的眼神都让他无法忍受。   “你看什么呢?”强子没好气地。   同事坐在电视前,吊儿郎当地回答:“看你呢,强子,听说你老婆是女老板,倍儿有钱,是不是?”   “关你什么事?”强子打开一罐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同事兴致起来了,凑过来也拿了罐啤酒打开,又问:“吵架了?她把你给赶出来的?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你怎么没回去求她?”   被揭穿的感觉让强子声音大起来,“求什么求?老子自己出来的,让我回求她?她求我我都不回去。”   同事嘿嘿笑了两声,“咱俩都是大老爷们,你还装什么啊?你现在就住这种房子,落翅凤凰不如鸡,她住得好吃得好进出开大车的,干吗来求你啊?这年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家里谁有钱就谁说了算。你在这儿摆着,小心她趁机把你给甩了找小白脸。”   强子暴怒,一把将同事手里的啤酒罐抢了回来,那罐子当场在他手里扭曲了,啤酒白沫溢出来,一地都是。他站起来大吼了一声:“滚!”   同事惊吓之后也愤怒了,站起来抹了抹身上的啤酒沫子,恨恨道:“神气什么啊?有本事你冲你老婆吼去。”说完,拍门就走了。留强子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手里还握着被捏得变形的啤酒罐子,气息粗重,额头青筋根根暴突。   钱多多在电话里听苏薇谈起强子,苏薇在办公室里讲话,不断有人来敲门,她在忙碌中见缝插针地讲着电话,语速很快。   “对,他还没有回来。”   “找他?我为什么要去找他?他要我关了公司和他回北京,你说这可能吗?”   钱多多不可思议地,“强子怎么这么幼稚?明知道你为了公司付出那么多,他还要你放弃,他也不想想,你要是真放弃了这一切你们该怎么办,回北京跟他父母住四合院吗?”   “对啊。”苏薇气不打一处来,“这就是幼稚!男人的心理年龄要比女人足足相差十岁,多多,我这些年都是在和一个小我十几岁的脑袋过日子呢!分居是他自己决定的,那就让他尝尝滋味吧,我这次绝对不会主支去找他。”   “是不是男人都这样啊?”钱多多一声叹息。   苏薇敏感地追问了一句:“怎么了?是不是许飞又出了什么问题?”   钱多多郁闷地把那天农家乐时自己所听到的对她说了,苏薇吃惊之余重复了一遍:“十六岁的女孩子?想让你吃醋?”   “对,你说可笑不可笑?”   “那你和他吵起来了?”   “没有,我不觉得生气,我只觉得他很幼稚。”钱多多撑着额头,“苏薇你明白吗?我觉得许飞很幼稚!”   “明白,没人比我更明白了,当年刚工作的时候强子因为我没时间和他谈恋爱就装病,那时候我觉得他爱我,可二十多岁的时候谈恋爱和现在是不一样的,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只能让我不堪忍受!”   “我该怎么了?”钱多多苦恼地。   “我是个失败者,没资格教你怎么办,不过多多,婚姻需要的不止是爱情,我和强子够相爱了,现在也不过如此,你一定要想清楚让你们产生矛盾的根源是什么,在婚前就把它解决,否则它就是个炸弹,总有一天会爆炸。”   苏薇急着去开会,电话就这样结束了,沉重的感觉让钱多多疲惫地用手揉搓自己的脸。   “多多,有时间吗?”办公室门被推开,黎东走进来。钱多多一惊抬头道:“你怎么不敲门?”   “门没关啊。”   “你什么时候来的?”钱多多想到自己刚才的那通电话,很有些紧张。   “就刚才,你在干什么?这么紧张,钱总监不会是在偷偷打游戏吧?”黎东笑着看了一眼她的电脑,又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在她桌上,“想跟你讨论一下这份计划书。”   钱多多接过文件夹,又看了一眼黎东,见他表情自然,该是没听到她刚才的电话,这才放下心来。   B&G的项目进展平衡,双方合作得非常愉快,尤其是UVL市场部的职员们,原来就与钱多我交好,电话一天许多个,都是笑着开关笑着结束的,沟通起来全无障碍。   但到了许飞与黎东那里,两人除了在启动仪式上见过一面以外,之后几乎就再没有交集。   他没有必要,以许飞现在的职位不需要跟进什么具体项目,黎东也一样,那里有合伙人整天为了具体事务奔前跑后的。   但就是这样,两人也意外地碰了一次头。   是在制作样品的实验工厂里,许飞与凯洛斯一起去的,黎东也恰巧在那里,两人就遇见了。   遇见了也只是点头打了声招呼,彼此还握了握手,脸上都带着笑容,聊了几句产品,再平常不过的样子。   黎东先离开,凯洛斯对许飞说了句:“Tony很有能力,他离开公司可惜了。”   许飞笑笑,回答:“是吗?”也没多说什么。   十几分钟后,许飞洗手间里又遇到黎东。实验工厂设在公司郊区的大楼里,建的时候请了国外新锐设计师操刀,厕所里铺满了黑白色的马赛克,基调颇有些科幻味道,许飞正在洗手,黎东走进来,看到他就立定了,开口叫了声:“Keny。”又没有下文,明显是在等他接话。   许飞继续洗手,洗完之后拉了张纸出来擦手,再将团与一团的擦手纸丢在金属圆筒中,全程静默,像是没看到黎东。   黎东笑了,耸肩道:“怎么了?对我有意思?连话都不想跟我说?许总经理刚才还挺客气的呢。”   许飞转过身来面对他,“刚才我们谈的是工作。”   “这么说,除了工作我们就没别的可谈的了?”   “你想和我谈什么?”   “我想和你谈的事儿还挺多的,比如说钱多多?”   许飞的脸就冷了下来。   黎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就生气了?”   “黎东,多多是我的未婚妻,我了解她,也相信她,我和你没什么可谈的,你也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你觉得自己了解她?许飞,没人比我更了解多多,她表面坚强,其实比谁都需要呵护,像她这样的砰一声女人需要的不是一个幼稚的弟弟。”   许飞被激怒了,黎东的挑衅令他热血上涌,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将黎东逼到了洗手池边上,黎东被迫向后退了一步,腰下方碰在坚硬的大理石边缘。   “闭嘴,你没资格跟我说这些。”   “你就是这么解决问题的?”黎东盯着年轻男人的眼睛说话,“许飞,事业和感情是两回事,或许事业上你是挺成功的,可在我看来,你在感情上的路还长着呢,对于钱多多来说,你就是个只能谈谈恋爱的弟弟,根本不适合结婚。”   “多多是我的未婚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少在这里说废话。”   “是吗?那是谁托朋友找来十六岁的小女孩想让自己的未婚妻吃醋,想让她紧张自己的?你这种行为就跟幼儿园里的男孩差不多,这都不叫幼稚,那什么是幼稚?”   许飞愣住,黎东在两人长久的对视中直起身子,伸手推开许飞的肩膀,“对,多多告诉我的,你也可以自己去问她,让她告诉你她对此事的感受。”   黎东说完也不等许飞的回答,转身便出去了,许飞看着他离开,嘴唇抿得紧紧的,最后一拳砸在黑色的大理石台面上,砰的一声闷响。   3   这一个周末,许飞与钱多多去看最新的样板房。   售楼处小姐很热情,一路将他们迎进去,小区绿化不错,小桥流水,绿萌深深,春末夏初的时候,四处花开,售楼小姐很是骄傲地介绍:“这些大树都有十五年以上的树龄,从浙江整棵移栽过来的。”   钱多多喟叹一声:“这么多?那浙江的山岂不是都秃了。”   小姐头回高到这么煞风景的客人,当场愣住了,许飞略带苦笑地看了一眼钱多多,再将脸转向小姐,“样板房在这栋楼里?”   小姐这才回过神来,重新展露笑容,“对,两位这边请。”   公寓楼大堂装修现代,有白衣白裤的阿姨在旁边送上鞋套,小姐带他们走进电梯,“电梯是一梯一户的,上面可以挂户主的么人名牌……”   “挂户主名字?”钱多多问。   小姐笑容可掬地,“对啊,比如先生姓许,就可以挂上许宅。”   “我们还没结婚呢。”   小姐又愣了一下,并且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许飞。   许飞忽略小姐的眼光,想了一想,拉住钱多多的手温言道:“多多,你要是不喜欢,挂钱宅也是可以的,我没意见。”   说得小姐都笑了,钱多多手被握住,男人掌心温暖,让她忽有些愧疚,又不好当着小姐的面道歉,只答了句:“我又不是那个意思。”说得嘴硬,声音却软了下来。   钱多多知道自己最近的心态有问题,许飞没有出现之前,她觉得要遇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男人是千难万难的,恋爱之后被未婚之前,她又觉得嫁给自己所爱的人是千难万难的,但现在她才发现,那些只是前奏曲,结婚之前的这段日子才熬人——或者更糟糕,如同依依与苏薇所经历的那样,结婚之后才是一切折磨的开始。   那些关于爱与不爱的患得患失、忐忑不安与对未来的恐惧相比算得了什么?妻子和女朋友是不一样的,男人眼中的妻子是用来相夫教子,照顾家庭的,男人眼中的妻子是他们的专属特物品,最好在她眼里他是这世上的唯一。   即使是许飞这样的男人,也想要她留在家里多过回到职场打拼,也会在目睹她与其他男人有所交流时露出不满的表情,甚至想要用极其幼稚的手段吸引她的注意力。   张成十六岁的堂妹或许可以笑笑便过去了,但苏玲呢?那天所看到的情景在钱多多心里埋下了一根刺,时不时冒出头来扎痛她。就算没有苏玲,也会有陈玲李玲。而他对她的信任,是不是也铺陈在那根叫黎东的隐蔽的刺上,扎痛他的心。   钱多多想到苏薇的话,婚姻需要不止是爱情,你一定要想清楚让你们产生矛盾的根源是什么,在婚前就把它解决,否则它就是个炸弹,总有一天会爆炸。   道理谁都知道,可如何解决这矛盾?鲆多多毫无头绪,这双直接导致了她在准备结婚的繁琐事务中丧失基本的耐心。   钱多多不是那种既然到了年龄总要结婚,那就有什么问题就将就算了的女人,她爱许飞,希望与他白头偕老,但钱多多三十了,不是十三岁,没有爱情战胜一切的盲目乐观主义思想,尤其是看过了依依苏薇这些已婚朋友的痛苦与挣扎之后,更令她对自己与许飞的未来忧心忡忡。   两人走进样板屋,小区交付的是带家具的装修房,省了业主的装修压力,对许飞与钱多多这样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的人来说确实方便,屋子宽敞明亮,主卧落地窗外就是大片的绿色,但钱多多心不在焉,许飞也没有多说什么,简单看过一圈之后就走了。   两人上了车,彼此都有一段时间的沉默。车子在第一个红灯前停下,许飞转过头来看坐在身边的钱多多,她却正侧头看着窗外,黑色的头发夹在耳后,刚才一番走动之下有些乱了,几根头发不服帖地落在脸颊上。   许飞伸出手去,却在将要碰到她头发的时候收了回来,再怎么忙碌或者迟钝的男人都会对自己在意的人敏感,钱多多的反常他早已感觉到,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做了一切他该做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红灯结束,车子起步,许飞开口:“多多,你觉得房子怎么样?”   钱多多迟疑了一下,“不错,不过再看看吧,也不着急。”   “我觉得不错,交通方便,环境也好,最主要的几个房间都够大,以后布置起来很方便。”   “是吗?”钱多多低头。   话说到这里就没了,其实许飞有很多话想问,想问她为什么一谈到这些就无话可说,又想问她为什么要与黎东谈起他们的私事,但这些话他终究一句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双目注视着前方,眉头越皱越紧。   钱多多心不在焉,钱多多烦躁不安,钱多多对他们的未来没有信心。她要继续工作,他说好;她要他相信她,他说好,但她仍旧不满意,如果他一直以来这样的爱与付出都没有给她带来信心,那她究竟想要什么?   车子在第二个红灯前停下,车厢里安静得像是一个封闭的真空世界,这个红灯漫长得没有止境,钱多多一直低着头,车厢里终于有了声音,是许飞的, 低低问了句。   “多多,你是不是不想结婚?”   钱多多猛抬头,两人对视,她看到他脸上难过到极点的表情,他则看到她震惊到空白的双眼。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钱多多才听到自己的回答,声音又干又哑。 “许飞,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我,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   他沉默,许久以后才答:“好。”   Chapter 11 我把青春献给了谁   到最后,无论是一地鸡毛还是一地碎片,都让人想问,我把青春献给了谁?   1   傍晚时分,钱爸爸在楼下照惯例打了一套太极十八法,收势之后上楼,一路上还和下班回家的老邻居笑着聊了几句。   按道理说,上楼以后就是吃饭时间了,可这天他推开门却发现情况不对,桌上空空荡荡,只有两个中午吃剩下来的白馒头,冷水壶委委屈屈地立在桌子角落,一派食物不足的凄苦模样。   “怎么了?”钱爸爸放下木剑问老婆,又探头张望,“多多呢?”   “加班。”钱妈妈没好气地。   多年的夫妻了,钱爸爸立刻嗅到空气中不太妙的味道’再开口就多了分小心,“怎么了?又跟多多生气?好啦,女儿都快嫁人了,你就睁只眼闭只让她去吧。”   “别提嫁人! 一提她嫁人我就来气。”钱妈妈非但没被安抚,反而被点燃了导火线,一拍桌子开始滔滔不绝。   “你说她到底想不想结婚啊?刚辞职就吵着找工作,现在又当总监去了,成天加班人影子都见不着。拍个结婚照让我们俩白等半天,到最后还是黄了,人家摄影师多忙啊?到现在都没约着第二次。两个人都从早忙到晚,还有什么时间培养感情?”   爸爸开始安抚老婆:“孩子们不都是以事业为重吗?趁年轻多努力一点是好事,他们就要结婚了,以后天天在一起,急什么?”   “他们要是已经结了婚我就不担心了,可他们一天没领证办酒,我这心就吊着一天,现在小年轻的跟我们那时候可不一样,分分合合太容易了,昨儿多多说是和小许看房子去了,晚饭都没吃就回来了,一声不吭进房关门,我叫她吃饭都不肯出来,肯定是吵架了。”   “真吵架啦?”爸爸也有些紧张起来。   “我担心的不是他们吵架,今天早上我叫她起床的时候问她房子看得怎么样,你猜她回我一句什么?”   “说什么了?”   “她说这事儿不急,先缓一缓。”   “缓一缓?什么意思?”   “对啊,你说什么意思?看房子都要缓一缓,她这是根本不着急结婚了,难不成小两口要黄?不行!”话说到这里,钱妈妈突然站了起来,把身上的围裙一扯,风风火火地就往门口走。   “你干吗去?”钱爸爸跟不上状况了。   “这事儿不能拖,我得找多多谈谈。”   “你现在去找她谈什么啊?她加班呢,一会儿撞见她上司。” “撞见正好,我还想和她上司谈谈呢,咱多多就要结婚了,每天早出晚归的这是在干几个人的活儿啊?”钱家的女人一向都是行动派,钱妈妈说完便拉开门,气势汹汹地一骑绝尘奔出去了。   钱多多看到自己妈妈出现在餐厅门口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眼前出现了幻觉,还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黎东就坐在她的对面,看到她的举动便愣了一下,又本能地回过身去看后方。   钱妈妈是在走向女儿公司的路上看到坐在餐厅靠窗位置的钱多多与黎东的。走进餐厅之前她已经在玻璃墙外站了一小会儿,一是确定那里头坐着的的确是自己的女儿,二是在看和她面对面相谈甚欢的男人究竟是谁。   她猜不出黎东是谁,但再怎么猜不出,她也知道这男人不是她女儿要嫁的对象。   钱妈妈脑中一个响雷炸开来,难不成女儿和许飞闹情绪的根源就 在这儿?—想到这儿她就再也站不住了,一推门就走了进去。   “妈,你怎么来了?”钱多多终于确定来人就是自己的妈妈,吃惊之下站了起来。   “这是谁啊?”钱妈妈不回答女儿的问题,看着黎东就问。   钱多多今晚和黎东一起见客户,也是巧,客户前脚刚走,她妈妈后脚就来了,钱多多知道自己老妈的杀伤力,赶紧给解释:“妈,这是我上司,我们刚才在这儿和客户谈事儿呢。”   黎东也站了起来,微笑地向钱母欠身,“伯母你好,我叫黎东,第—次见面。”说着还走过来替她拉开椅子请她坐了,又叫小姐拿莱单过来。   钱多多急了,“你干什么啊?”   “都这个点了,当然是请伯母吃饭啊。”黎东理所当然地,又将小姐送来的莱单打开在钱母面前问:“伯母喜欢什么莱色?”   钱妈妈被黎东的礼貌热情打倒,坐下之后还有些不好意思了,拉着女儿说: “你上司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我还是先回家吧。”   “这怎么行?多多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请伯母吃饭,伯母千万别客气,这里的海皇翅不错的,雪蛤也好,不如都来一份吧。”   “你和多多早就认识?”钱母又一次被正面冲击到了。   黎东一脸笑容,“是,伯母问多多就知道了,我和她在新加坡时一起工作过,可惜她后来调回上海,不过现在好了,我们又在同一个公司工作,可以天天见面了。”   “是这样啊。”钱妈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女儿,声音拖得长长的。钱多多心叫不妙,忍不住狠狠瞪了黎东一眼。   不出钱多多所料,回家路上妈妈的脸就板起来了。 “多多,你说说这黎东是怎么回事?”   钱多多叹气,“妈,你别乱想,他就是我上司,跟我没别的关系。”   “我怎么觉得事情没你说得那么简单?”妈妈露出怀疑的表情, “你们在新加坡就是同事?我记得你那时候有个恋爱对象来着,还跟我说过……”   再说下去事情就大了,钱多多立刻否认:“跟他没关系,妈,我跟那人早就分手了,那人还结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对。”钱妈妈点点头。   钱多多刚松了一口气,妈妈又道:“那什么叫我们又在一个公司工作可以天天见面了?还有他今天那么殷勤干什么?我看他就是对你有意思,多多,你可是要结婚的人了,当心小许误会。”   钱多多的眼神黯淡下来,半响才道:“妈你别多操心了,我跟黎东不可能的,就算我没有和许飞结婚,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就算我没有和许飞结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钱多多的回答没有起到半点安慰的作用,反倒让妈妈愣住了,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头上落了下来,老半天都没能回神。   2   苏玲走出电梯就感觉到这一楼层的低气压,办公区里的几个助理都在电脑前做兢兢业业状,许飞的秘书看到她进来就立起身走过来与她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   “市场关系部的苏小姐是吗?Kerry正在等你。”   苏玲随她走到门口,最后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了句:“Kerry对你们发脾气了?”   公司里最有观赏性的高层主管最近持续情绪不佳,习惯了许飞阳光灿烂的笑容的女性职员们也陷入了低潮期,到处都有人在偷偷讨论许总经理的招牌笑容去哪里了。还有趁着出差机会专程从东南亚慕名而来准备拍照带回去的外国同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失望得上飞机前都拉着上海同事的手问为什么。   “怎么会?”秘书小姐立刻否认,又公式化地再次示意她进办公室去,目光炯炯,像是怕她到了这儿又突然跑掉。   苏玲叹了口气,想自己还能跑到哪儿去?UVL虽然以公司文化轻松著名,但上下级还是上下级,官大一级压死人,许飞之前拨过数个电话到市场关系部她都侥幸外勤避过了,但现在总经理都开口要她到公司就进他办公室谈话了,就连比尔陈都开始紧张起来,他亲自提醒她上楼去,她还能躲到哪儿去?   门没有关,苏玲推门进去了,办公室无比宽大,许飞正在接电话,看到她进来就点了点头,示意她坐。   苏玲在办公桌前的皮椅上坐了,许飞仍在通话,说的是法语,语速很快,她也听不懂,眼睛只看着桌上,看到他电脑旁放着一只简单的皮质相框,因为是侧放的,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也能看到那里面的照片。   是他和钱多多的合照,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他把钱多多圈在臂弯里,而钱多多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背景是青山绿水,真是神仙眷侣。   这一刹那,苏玲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被她刻意遗忘了许久的大雄,然后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怎样都忍不住。   许飞很快结束了电话,抬头看她,开口时并没有带着笑容,但也没有不客气,开门见山地,“不好意思因为私事请你上来,前段时间我丢了一枚很重要的戒指,和你那天手上戴的很像,你的戒指是新购的吗?能否让我再确认—下?”   苏玲想一想,回答:“总经理,戒指这种东西应该到处都有吧?就因为长得像你就觉得是同一只?”   “不会,那只戒指是我祖母留下的,很有些年头了,款式很特别,我应该不会认错。戒圈里还刻着字,戒指丢了以后多半是被人捡走了,或许你是恰巧买到。”许飞斟酌句子,“我也不是强要夺人所好,只是这枚戒指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只要有一丝希望,我还是想把它找回来,希望你能够理解。”   这枚戒指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白衣黑裤的女孩子那泫然欲泣的表情与庄涛将它戴到她手上时的 再现。她又听到那女孩呜咽的声音:“可这是我唯一的纪念了,我们分手了,我再也见不着他了。”   这声音以及这段时间庄涛对她的冷淡让苏玲不寒而栗,就算那戒指真的是许飞丢失的又怎么样?它是庄涛送给她的,是庄涛亲手替她戴上的,如果有一天庄涛离她而去,那它是不是也会成为他留给她的唯一纪念物?   或许还有那一大堆奢侈品,不,那些东西不算,那些奢侈品是没有灵魂的,唯独这枚戒指是不一样的,它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对不起Kerry。”苏玲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戒指是我的,我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要下楼去了。”   苏玲离开,许飞皱着眉,拿起电话飞快地按了钱多多的号码,但手指在拨出键上停顿了很久,就像他这几日经常重复的那样,最后还是放下了。   “Dora?总监?”会议室里响起助理尴尬的声音。   “啊?哦,说到哪儿了?”钱多多猛地回神,又欲盖弥彰地将桌上的手机握在手中,放到了桌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   手机是静音的,这是钱多多自己定的规矩,所有人进了会议室之后手机立刻静音,连震动都不要有。她主持的会议向来言简意赅,从不浪费时间,既然如此,参与者就必须在会议时间内聚精会神,杜绝任何不必要的影响。   但是这段时间,钱多多明显有了电话强迫症,手机二十四小时不离手不说,每隔十几秒必定要按亮屏幕查看有没有未接电话或者短信,如果没有,还要时不时用座机拨个电话给自己检査电话是不是出了故障,那天手机电量耗尽,忘带充电器的钱多多更是满公司找有同款手机的同事帮忙,焦虑得像是她自己快要没电了。   许飞一直都没有联系她,不过三天而已,钱多多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   那天他在车里说“好”,然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他沉默地送她到家,而她默默地独自上楼。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说要冷静一段时间的明明是她,可许飞真的不再与她联系,她却心慌意乱得好像临近世界末日。   这段关系一直以来都是许飞主动的,当初他靠近她逃跑,他追求她抗拒,然后他付出她接受,最后他求婚她点头,习惯了男人的执著与不屈不挠,突然冷静下来的火山让她怅然若失。   又不好说什么,都是她自己要求的。   会议终于结束,众人离开,钱多多又独自待了一会儿,看着桌上的手机发呆。   门又被推开,有人走进来,钱多多被惊醒,抬头看到黎东。他刚走到她身边,又递过一个杯子来。   “累了吗?你助理说你精神不太好,喝杯咖啡。”   不理他是不可能的,再说钱多多也正需要这杯咖啡,她伸手将那杯咖啡接过,轻轻说了声:“谢谢。”   “有心事?”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俩,黎东索性坐了下来,又放松地伸长了腿。   钱多多正喝咖啡,闻言只看了他一眼。   “和许飞闹矛盾了?”黎东并没有等她回答,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   “跟你没关系。”钱多多烦恼地撑住额头,想起两天前那一幕,又忍不住道,“以后你要是看到我妈注意点,她都误会了。”   “误会什么?”黎东笑,“误会我想追你?这不是误会啊。” “黎东!”钱多多低叫,“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黎东正色道:“多多,你在害怕什么?”   钱多多有些不习惯地错开目光,回答他:“瞎说什么呢?”   “你在害怕走进婚姻,是不是?”黎东毫不留情地继续,“多多,这段时间我在旁边看得很清楚了,许飞太年轻,他根本不适合你。”   钱多多被这句话剌激了,“咯”一声杯子落在桌上。   “黎东,我和许飞之间是否适合是我们的私事。”   “如果你真觉得一切都没问题了,为什么还那么不高兴?你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现在的你哪还像我熟悉的那个钱多多,你用婚姻把自己给捆起来了,整天束手束脚,想说不敢说,想做不敢做,多多,你还没结婚呢,就快把自己给困死了。”   “别说了!”被击中的感觉让钱多多闭上眼睛。   “明知道这条路可能是错的,你还要往前走吗?”黎东温和地,“多多,旁观者清,我只是担心你,还有我想你记得,除了许飞之外,你并不是没有人可以选择了。”黎东说到这里,目光益发柔和起来,身体前倾,又伸出手去握住了钱多多肩膀。   肩膀被握住的感觉让钱多多猛地睁眼,黎东的脸近在面前,她慌乱地一把将他推开,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将椅子碰翻。   3   阳光刺目,强子立在街角的大树后已经很久了,久到路边那一溜卖水果卖香烟的小店老板都对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他却全无感觉。   今天已经是他与苏藏分居的第三个星期天,苏薇仍旧没有与他联系,他从最开始的笃定等待慢慢演变成烦躁不安,又在同事的那番所谓的“提醒”之后变成惶恐。   离开家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过,如果苏薇真的铁了心不再与他联系,那这个台阶他该怎么下?   写那张纸条的时候,他觉得苏薇是离不开他的,她与他这么多年的感情,即使她在外面再如何作风强硬,累的时候仍旧会将头搁在他的胸口上撒娇,睡觉的时候一只手抱住他的胳膊,吃饭的时候说一句饭太多了,用筷子直接拨一大块到他碗里,还对着他嘻嘻笑。   但她在外头却是截然不同的一个人,他曾经听过别人对她的评价:“苏薇啊,那个铁娘子,男人看了都害怕。”   这样的苏薇,除了他以外还会有谁能与她一起生活?   但同事的话如同一桶兜头浇下来的凉水,让他猛醒,是啊,人都是会变的,苏薇已经不是过去的苏薇了,尤其是来了上海当上了女老板之后,她雷厉风行,她说一不二,她不给犯了错的员工第二次机会,她是一枚轰然升空的火箭,必定会甩掉一切会对她造成阻碍的东西,那现在,他也要被她甩掉了吗?   “咱俩都是大老爷们,你还装什么啊?你现在就住这种房子,落翅凤凰不如鸡,她住得好吃得好进出开大车的,干吗来求你啊?这年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家里谁有钱就谁说了算。你在这儿摆谱,小心她趁机把你给甩了找小白脸。”   同事的话又在耳边盘旋,这几句话如同咒语,几日来将他折磨得夜不能寐。但他说的全都是事实!   他已经受不了租屋的窄小与霉味,受不了天花板上的斑斑黄渍,受不了剥落的白粉墙,更受不了时不时就会按不出水来的老式抽水马桶,一切都让他崩溃,他想回家,想回到原来的生活里,这念头甚至超过了他的自尊心。   但苏薇却像是完全把他忘记了。   强子无法控制地想要知道她究竟在干些什么,想些什么,他不止一次在半夜里跑到自家小区外头,有时家里亮着灯,有时却到半夜还是黑着的。他不知道苏薇在干什么,去了哪里,她是很忙的,可能在工作,可能在应酬,还可能像他同事所说的,去找了别的男人。   这想法让他发疯,就像今天,他一早就去了自家小区,在出租车里看着苏薇开车离开,他一路跟到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她与一个年轻男人见面,又笑得像一朵花那样与他并肩走进了街对面的那栋小楼,两个多小时了还没有出来。   “先生,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不要挡在我摊子前头好吗?我还要做生意的。”水果摊老板终于按捺不住,走过来讲话了。   强子没有听见他在说些什么,或者听见了也没有放在心上,整个上午所积聚的烦躁与惶恐终于越过了他所能承受的临界点,他一捋袖子,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之后,跨过街道大步往那楼里冲了过去。   苏薇正在餐厅里谈合同,这岑先生是一家外资设计公司的代表,虽然年轻,却是出了名的难搞定,合同都已经拿出来放在手边了还要与她磨上几句:“苏小姐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每次你坐在我对面,我心里就忍不住妒忌,你这皮肤是在哪儿保养的?怎么一点斑都没有,我都天天抹隔离霜了,可还是长斑,真伤脑筋。”   苏薇脸上笑着,心里忍不住恨声,我是开广告公司的又不是开美容院的,你跟我男女有别的还要交流护肤经验,能让我说什么? “好了,喝完这杯我们就把合同签了,下午我还要带着合同飞北京呢。”   “好,好。"苏薇听到这句如蒙大赦,赶紧举起杯。   两只酒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包厢的门被同时踹开,强子冲进来一把将岑先生推开,拉着苏薇就往外走。   苏薇震惊,“强子,你干什么!”   强子的脸涨得通红,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走,“跟我回去,你是我老婆,少在外面勾三搭四。”   许多人从包厢中走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愤怒让苏薇两眼发红,她拼命停住脚步,用力甩开强子的手,“丁立强,你发什么神经,我在谈公事!”   “休息天孤男寡女跑到饭店包厢里谈公事?”强子比她更愤怒,一回身指着仍在包厢中的岑先生,“还跟这种……”   话说到这里,强子就傻了,岑先生倒在桌边,梨花带雨地看着他,一只手还捂着刚才被他推到的胸口,声音无比娇弱,“你谁啊?干什么你……我,我可要报警了啊。”   苏薇汗都出来了,赶紧走过去安慰岑先生,“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先生, 我们闹了点矛盾让你受惊了,不用管他,我们还是先把合同签了。”   岑先生意识到自己没有危险之后终于爬起身来,拿起包怒气冲冲地将合同塞进去,对着苏薇道:“苏小姐,请你先把家事解决完再和我联系吧,今天这个样子,我是不会再有心情签合同的。”说完扭头就走,走过强子身边时还用力“哼” 了一声,以表达他的愤怒。   餐厅经理带着人过来收拾残局,苏薇也待不下去了,付了钱就大步走了出去,一眼都没看跟在她身后的强子。   强子已经意识到自己干了件极大的蠢事,一路追着苏薇出去,最后在街边一把将她拉住,声音懊恼,“对不起,老婆,我……”   苏薇站住脚步,阳光热烈地落下来,她心中却如同死灰一片,只觉得身后这男人再没有半点值得留恋之处。   “算了。“苏薇低声叹。   强子一喜,正要开口,却听苏薇又道:“这样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强子,我们离婚吧。”   Chapter 12 想回头的男人   男人说分开,总是有挽回的余地,可—旦女人下定决心,那回头就真是很难了。   1   强子再一次拨通苏薇的电话,十几遍铃声过后,电话终于被接通了,嗓子又干又痒,他咳嗽了一声,“薇薇,对不起,我知道这次是我做得过分了。”   没有回答,然后电话被挂断了,只留下单调的嘟嘟声。   苏薇放下电话,头痛欲裂地撑着额头,二十四小时以来强子打来无数个电话,一开始她是不愿接,后来是接起来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她受不了了,她以为强子会在两人分开之后冷静下来,想明白一些事情,至少意识到两人之间矛盾的根源是什么,但结果让她失望,不,让她绝望。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他凶神恶煞地冲进包厢的那一幕,他怀疑她,跟踪她,对她身边的人暴力相向,那以后还会有什么?对她暴力相向?   铃声又响,她看了一眼号码之后接起来,那头是秘书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岑先生打电话来,让她们以后不用跟他联系了,他已经和别家公司签约。   苏薇咬牙,心里暗道,强子,看你干的好事!   秘书又问她今天还进公司吗,有好几份文件等着她签字,苏薇伸出两根手指头揉揉眉心,回答道:“我就来。”说完,放下电话站了起来。   焦躁不安与整夜没睡的疲劳让她在站起来一瞬间眼前发黑,几乎不能保持平銜,但工作是必需的,苏薇有过发烧三十九度都坚持加班到通宵的记录,下属们都知道,就算天上下刀子,她也会戴带着头盔出现在公司里,典型的女金刚。   强子站在小区外,看着苏薇的车驶出来,天热起来了,车窗紧闭,苏薇的脸在深色的车膜后模糊一片。   他立在转角的阴影里,看着车转往另一个方向,冲动让他拔腿向前奔出两步,一只手举起来,叫了一声“苏薇!”   他不知道苏薇究竟有没有看到他,但车子没有任何停顿,仍旧转弯,加速,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强子僵立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姿势沉默了半响,然后一拳砸在身边的行道树上,吓得走过他身边的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项目会议地点定在大楼里,钱多多提着电脑包走进熟悉的楼层,小榄看到她眼睛就亮了,热情地招呼:“多多姐!”   钱多多笑,“我来开会,时间到了吧。”   “知道知道,大家都在会议室里等着呢,派我来接你。”   “这么隆重?”钱多多与小榄开着玩笑,正要往前走,手臂却被小榄拉住了,一回头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脸,“多多姐……”   “怎么了?”钱多多看着她。   小揽略有些迟疑地,“多多姐,你和Kerry没事吧?”   钱多多心里一紧,“怎么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小榄立刻摇头,“没有没有,Kerry那么忙,连我们市场部都很少过来,怎么会跟我说什么?可多多姐,最近公司里都在说你们吵架了,是不是真的啊?Kerry几天没笑过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那几个助理都吓坏了。”   钱多多沉默了,数秒之后才回答:“是吗?”   接下来的会议时间里,钱多多必须用上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强迫自己不在众人的声音中走神。   只要想到她正与许飞身处同—栋大楼里,就足够她心神不宁。   这已经是他俩各自“冷静“的第五天了,钱多多从未想过,听不到一个人的声音,看不到一个人的脸是那么让她难过的一件事情,她开始失眠,每夜都无法顺利地睡去,又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惊醒,握着手机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不得不承认,习惯了一个人在身边的感觉就像是掌心里长出的一颗痣,来时无声无息不知不觉,若要切除却是连血带肉,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钱多多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小榄有些担心地送她到电梯口,钱多多振作精神与她道别,却又在电梯门合上时对着楼层按键发呆。   代表许飞所在的楼层的那个金属数字都仿佛带着巨大的吸力,令她伸出的手指颤抖,天知道她有多想用力按住它,让这架电梯带她到许飞面前去,就算是怒气冲天地质问他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也是好的。   但她不能够,钱多多从未这么看不起自己,要两个人冷静一下是她提出来,受不了的也是她,才五天而已,她都快忘记他们究竟是为什么吵架的,只想不顾一切地跑去见他。   楼下不知是谁按了键,电梯开始缓缓下行,门开了又关上,进来的职员是钱多多不认识的新人,也不与她打招呼,奇怪地看了一眼全暗的楼层键之后径自按了一层。   之后电梯又开合数次,最后在一层停下,钱多多叹口气随着其他人走出去,步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才走到玻璃门处,外头就有车开过来,在大门外停下了,保安殷勤地过去拉门,凯洛斯与许飞从后座下来,进门时还在边走边谈。   再等钱多多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居然站到了门边角落的绿化后头,默默地看着许飞与凯洛斯走过去了。   五天不见,他好像瘦了些,脸上确实如小榄所说的那样没有笑容。像是正与凯洛斯争论些什么,开口时用手势加重语气,又在结束后将嘴唇抿成一条线。   没有人看到她,两个男人很快走远了,但即使是那穿着西装的宽肩窄腰的背影都让她心跳错乱。   走出大楼之后钱多多才有余力唾弃自己,这算什么?钱多多,你也太没用了!   2   晚上几个大男人聚在一起喝啤酒,许飞异常沉默,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钥匙道:“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喝。”   众人怪叫,张成追上去,才跑到车边许飞已经在发动车子了,张成拉开门就坐了上去,许飞看他,张成半点不客气地问:“要去找钱多多?”   许飞点头。   “她给你电话了?”   许飞不答。   “给你短信了?”   许飞仍旧不答。   张成锲而不舍地,“那她来找过你了?”   “你就别管了,我就不该听你出的馊主意,越弄越僵。”许飞皱着眉道。   张成拍大腿,恨铁不成钢地,“我说许飞啊许飞,你可是白长了这张大众情人的脸了,怎么尽干些拉低我们男同胞战斗力的事情啊?这回冷战是你起的头吗?是你犯错误了吗?不是!钱多多说要冷静冷静,好,咱冷静,冷静到她想通了来找你为止,谁先开炮就谁先停战,这是原则性问题,男人绝对不能先认输。”   “我不想和多多冷战,我只想跟她好好谈谈。”   “谈什么?你记住啊,女人都是得寸进尺的,有了第一回后头就刹不住车了,你让了这一回,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我们就要结婚了,我爱多多,不想失去她。”   “就是因为你们要结婚了我才不能让你去啊。”张成激动得鼻子都歪了,“结婚前谁不吵架?女人全都有婚前恐惧症,就是要结婚了才吵得厉害。想当年我家那口子,婚纱不满意吵,酒席不满意吵,少去一次她娘家吵,进门没给老丈人递香烟也要吵,那时候我年轻啊,无知啊,不懂啊,次次让着次次哄着,后来就完了,结了婚老婆一瞪眼连头都抬不起来,夫纲不振啊……”张成痛陈血泪史,越说越悲愤,到最后连许飞的车钥匙都抢了过来,“不行,老哥不能让你重蹈我的覆辙,走,咱们换地方喝酒,我得好好教教你。”   张成说完,一伸手将许飞的车熄了火,拿了他的钥匙推门下车。许飞哭笑不得,冲着他叫:“张成,张成!”但张成一副铁了心的样子,跑到路边拦了一辆车之后坐了进去,还对他大招手。   许飞无奈,看看手表又看看张成,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张成一上车便让出租车直奔离出发地最近的一个酒吧,看来是铁了心不让他跑掉了。出租车停在公园后门口,酒吧就在园内,城中极有名的地方,夜里最是热闹,坐在吧台边满眼都是美女。张成进去直接要了一瓶酒,也不嫌贵,抢着往许飞面前的杯子里倒。   张成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许飞心里有事,酒吧里又吵,听上去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不透气的塑料薄膜,模模糊糊带着憋闷的热气,再过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放下酒杯站起来。   “你去哪儿?”张成立刻问。   “上厕所总行吧?”许飞无奈。 张成支棱着眼盯着他,“不许跑啊,我还没说完呢。”   “知道了。”许飞转身离开。   张成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想了想摸出电话来拨了钱多多的号码,边拨还边长叹了一声,嘴里嘟哝:“看你那样儿,跟我那时候一点儿都不差,以后也是个妻管严。行了行了,别说我没帮你啊。”   电话通了,钱多多在那头“喂” 了一声,张成赶紧换了个声音,忧心忡忡地,“多多啊,许飞在PARK喝醉了,吐呢。”   “什么?”接电话的时候钱多多刚走出公司大楼。晚上市场部有个越洋视频会议,会议是就着美国时间开的,开完就已经是深夜了,电话那头背景嘈杂,钱多多又站在街上,一时没能听清。   张成做仰天长叹状,吸口气在电话里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叫道:“许飞喝醉了,苦胆都吐出来了啊!我看他快不行了,你快来把他给接回去吧,再迟我就叫120了!”   钱多多听完脸都白了,“我马上来!”   “等你,快点啊。”张成挂了电话,旁边人纷纷对他投来异样目光,他嘿嘿笑了两声,自己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出什么事了?”黎东的车在她面前停下,落下车窗问了一句。 “许飞喝醉了,我得去接他。”钱多多匆匆答了一句。   “我送你。”黎东打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不用。”   “今天你不是没开车来吗?这么晚了打车不方便。”黎东说完,又补了一句,“放心,送到门口我就走。”   再不答应倒显得她小气,钱多多一低头上了黎东的车。   3   酒吧里人多,走道里只有暗色的蓝光从脚底下反射上来,许飞往前走的时候不时有人与他擦肩,抱在一起接吻的男女旁若无人地纠缠在一起,还有喝醉酒的,把身体的重量都放在陌生人身上,嘴里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自言自语。   人实在太多了,许飞又艰难地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与一个从转角处走出来的女人撞在了一起。   许飞优于常人的反射神经在这时候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在那女人跌倒之前一把将她拉住,她抬起头来,面对面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是苏玲,穿一条黑色亮片露肩长裙,黑暗中闪闪发光,更显得她肤白如雪。   “你怎么在这里?”许飞脱口而出,苏玲有些紧张地想要抽回手,许飞也放开了她,但又在一低头之间重新将她的手抓紧,脱口道:“戒指!”   苏玲还想收手,许飞已经将那枚戒指看仔细了,不但如此,他还将她的手翻转了过来,又确认了一下刻在指圈上的那行字母。   这还是他曾经留洋的祖父嘱人刻的,年幼时祖母戴着老花眼镜—个词一个词地解释给他听,眼角都是微微的笑。   失而复得的惊喜令他双目发亮,情不自禁叫了声:“苏玲,这戒指是……”   “苏玲。”又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声音混杂在鼎沸的人声与乐声中,但苏玲竟然也听到了,猛地回过头去,并同时用力握紧拳头,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庄涛。”苏玲低叫了一声。   庄涛在这里包了两个卡座,朋友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其中不乏让 亮的美女,且个个对庄涛热情有加,有两个甚至直接将苏玲挤开贴到他的身上。庄涛没有拒绝,苏玲便被冷落了,众人玩殷子喝酒,庄涛甚至要她去找酒保来。她去了,但心情糟糕透顶,然后就在走廊上撞见了许飞。   苏玲这段时间心情恶劣到极点,虽然庄涛仍旧会带她到酒店,甚至带她回他在上海的公寓,但他对她的热情却有了明显的降低,过去只要他与她在一起,他的目光必定全都落在她的身上,再没有闲暇看别的女人,但现在她已经很少有机会与他两个人单独约会,出来也是人多杂乱的场合,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令她眼花缭乱。   苏玲觉得这是庄涛对那天她在那场红酒品尝会上发脾气的惩罚,那天是她主动与他和好的,但之后他对待她的方式的转变令她感到失落,并且恐愧。   难道他并不在意她?还是他根本从一开始就只是与她玩玩?   苏玲不敢多想,这猜测让她浑身发冷。   她不能失去庄涛,他带她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检则是不可思议!她已经离不开他所带来的一切,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去。   回去干什么呢?回去住在鸽子笼一样的租屋里,每天在路上花几个小时上下班,被同事们嘲笑,整个月的工资都不够她买一只包?   不!她不可能回头,也不会回头,就像她在雨中对大雄所说的,她想要的已经全都有了,这些是庄涛带给她的,她会不顾一切地抓牢他。   为了安慰自己,她还特地找出那枚戒指戴在手上,没想到却在酒吧被许飞撞见,又被庄涛看到这一幕。   苏玲向庄涛走去,庄涛盯着许飞看了两眼,却没有过来与他打招呼的意思。   许飞想走过去,有人从身后拽住他,张成没好气地:“你在这儿啊,上个厕所上得人影都没了。”   许飞再回头,苏玲已经与庄涛一同消失在人群里,不知走到哪儿去了。   “看什么呢?”张成问。   许飞皱眉,“碰见一熟人。”   “在这儿碰见熟人有什么稀奇的,这地方谁都能来。”   “我有事找她。”   “有什么事明儿再打电话呗,急什么?”   “不行,我现在就得找她把事情解决了,你等我一会儿。”许飞不顾张成的叫声转身就走,酒吧里光线迷幻,许飞最先找到的是庄涛,正坐在一群人当中,苏玲并不在他身边,他径自走过去问他:“不好意思,我找苏玲,她人呢?”   庄涛看着他,眼睛眯起来了。   他记得这个男人,钱多多的男友,苏玲的上司,但他现在是什么意思?跑来问他要苏玲?   庄涛没有说话,他身边的女人却抢着答了:“苏玲啊,到吧台拿酒去了,帅哥,你认识她?”   许飞说了声谢谢,转身就往吧台去了,苏玲果然在吧台附近,手里还拿着一瓶酒,看到许飞也不招呼,转身就走,一副就想避开他的样子。   许飞急了,跨过去一把将她拉住,为了怕她跑掉还用了两只手,“苏玲,我们谈谈。”   苏玲扭手腕,“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你手上的戒指就是我丢掉的那个,苏玲,我说过它对我来说很重要,这样吧,你花多少钱买的?我加倍问你买回来,多少都可以。”许飞不放手。   苏玲还想挣扎,眼角余光却看到庄涛再次走了过来,皱眉看着她与许飞。   就算是傻子都看得出来,庄涛不高兴了,因为她和别的男人立在一起,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对她露出这个表情了,事实上最近他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的次数都很少,像是已经把她遗忘。   钱多多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光怪陆离的蓝色光线中,许飞与苏玲几乎紧贴在—起,他抓着她的手,而她说话时嘴唇几乎碰到他的脸,画面当然是美的,但对她而言却像是有一辆重型卡车迎面撞了过来,令她眼前突然一片空白。   苏玲安静下来,她又看了许飞一眼,后者正满脸焦急地等着她的回答,她想一想,突然踮起脚贴着他的耳朵说话,像是怕他听不到。 “许总,这件事我们明天再谈好吗?”   带她过来找人的张成也傻了,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再想说话,却发现钱多多已经转身往外走了,他急得跳脚,两个方向看了看,最后还是奔到许飞那里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臭小子,你疯了是不是?这女人是谁?刚才多多都看到了!你还不快去追她!”   震惊让许飞顾不上追究苏玲刚才的反常动作,丢下她就追了出去,太多的人阻碍他前进的速度,他在一路惊叫声中追到酒吧门口,却正看见钱多多拉开门坐进了等候在门口银色大车内。   车窗是开着的,他清楚地看到驾驶座上黎东的脸,他一定也看到了他,但却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就在他面前加速开走了,只留给他一个带着青烟的车尾。   Chapter 13 当下的爱情   十多岁的时候,钱多多觉得所谓爱情—定是如同杜鹃啼血一样一生只得一次的东西,不能天荒地老的下场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但现实却是初恋过去之后她仍会为某个人心动,一次又一次。她最该抓住的是当下的爱情,没有更好的,现在的就是最好。   第二天一早许飞列席了市场关系部的例会,连助理都没带一个人来的,不知他的来意,比尔陈很有些紧张,其他人则明显地不敢多言。   谁都知道许总经理最近情绪不佳,常笑的人一旦严肃起来反差是巨大的,那原本令人心跳的笑容不见了,这眉眼乌黑鼻梁挺直的青年即使只是沉默地坐在一边都让人压力倍增。   只有苏玲觉得自己早已料到了这一切,并且在会议结束之后拖拉着走在最后,还偷偷拿眼去看许飞。   “你等一下。”许飞终于开口,苏玲迅速回头,却发现他并不是对她说话,而是叫比尔陈。   比尔陈与许飞在会议室里单独聊了一会儿,最后两人一同出来,许飞与他道别,并在两人握手时露出一个笑来,虽然是礼貌性质的,仍让人觉得眼前一道光。   他离开以后办公区就热闹了,有女同事按着胸口说:“太帅了,我要晕倒了。”   旁边人笑她,“擦擦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只有苏玲从一开始的不解变成了焦急,按捺不住地追了出去。   苏玲在电梯处追上许飞,他正与小榄说话,看到她眉毛一抬。 她立住脚步,“许总,您有时间吗?”   场面上有一瞬间的沉默,苏玲低下头,却没有退缩的意思。   “你先回市场部,我一会儿再过去。”电梯门开了,许飞开口八 去,又转身面对苏玲。   小榄在电梯门合上的间隙里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苏玲要自己忽略,别人怎么想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要找的是许飞。   两人走进最近的一间空的小会议室里,许飞沉默地看着她,面沉似水,她用一整晚的时间想好的说辞突然都忘记了,一开口竟是道歉:“昨天晚上……对不起,我没想到钱多多会看到。”   门外立着不放心又跟过来的小榄,听到这句话之后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想一想还是转身跑了,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   “出事了出事了。多多姐,现在怎么办?”   “我只想找回我的戒指。”许飞明显没有多谈的意思,抬起一手阻止苏玲继续说下去。   “我可以把它还给你。”苏玲点头,又在许飞开口之前继续,“但我有个条件。”   “我说了会加倍补偿你,多少钱都可以。”   “跟钱没关系,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苏玲抬起头,对上许飞的眼睛。   “帮忙?”   苏玲是在昨天晚上庄涛对她异样的热情后下了这个决定的,昨晚许飞离开之后,庄涛再也没有让她离开过自己的视线,最后还提早与她单独离开了,留下一群两眼发红的女人。   自她去了他的公寓,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追问她许飞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又暗示她可以离开公司’到他这里来工作。   庄涛是个喜欢刺激与挑战的男人,而对他的身家来说,一个女人的年轻美貌早已不足以构成刺激,如果要长久地留住他的注意力,她必须出一些奇招。   例如,另一个优质男人的追求。   “你要我追求你?”许飞声音里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苏玲肯定地点头,“只是做做样子,也不会很多次,偶尔而已。我知道麻烦许总了,只要我和他能有结果,我立刻把这戒指交还给你,不需要您给我钱。”   她说得这么急切,许飞的回答却在长长的十几秒之后才响起,伴着他推椅站起来的声音。   “我不会答应你这么荒谬的条件的,苏玲,请你尊重你自己。”   钱多多高速路上接到小榄旳电话,黎东开车车速极快,这一段高速路的信号又时断时续,让她很是花了一点时间才听明白小榄究竟说了些什么。   然后她便沉默了。   黎东立刻发现了她的异样。他与她去杭州见一个客户,事情紧急路又不远,司机办别的事情去了,他便干脆自己把车开出来了。   也是想与她独处。   这段时间钱多多心情不佳他是知道的,尤其是昨天晚上,她说去接许飞,他将她送到酒吧门口原本已经要走了,突然的一个电话让他多停了五分钟,也让片刻之后从酒吧里奔了出来的钱多多再次上了他的车,催他离开。   他看到随后追出来的许飞,看到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再蠢的男人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打倒对手的机会。车开出数公里之后他才问她怎么了。钱多多没有答,他从后视镜里看她,看到她哭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中了,疼得想弯腰。   钱多多是从不哭的,即使当年他与她那么惨痛地分手,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但昨天晚上她在没有灯的车厢后座上流眼泪,还要欲盖弥彰地说没有,发现他看她便用手背去抹,然后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血红。   再没有从不哭泣的女人的眼泪更让人震动的了,尤其是当他还爱着她,他不知道她与许飞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一次他不打算再给他挽回的机会。   车子转入匝道离开高速公路,铅色的乌云沉沉地压下来,驶出付费口后车前窗传来啪的一声,却是一颗巨大的雨点落在上头,在透明的玻璃上飞溅出一圈水花来。随后啪啪声不绝于耳,低气压整日,一场大雨终于落下来了。   路上冷清,偶尔有车从他们身边经过,也只有浓重雨雾中模糊的轮廓,连车牌颜色都看不清,黎东放慢速度,车子在轰隆如雷鸣的雨声中缓慢前行,最后竟停下了。   沉默许久的钱多多终于开口,从后座直起身子来问他:“怎么了?”   黎东试着重新启动,但车子纹丝不动,他又努力了一次,放弃了   ,“不知道,可能出了故障,我下去看看。”   钱多多看一眼窗外的瓢泼大雨,“叫拖车吧,这么大的雨,别下车了。”   拖车需要时间,两个人就这样被困在车里了,大雨无边无际地落下来,雨刮停止工作之后,窗外白练一片,目力所及的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个车厢。   她突然想起自己与许飞走出客户公司后遇上大雨,停车场离得很远,行人在他们面前匆匆奔走,没有一辆出租车愿意停下,许飞将自己的西装脱下来盖在她的头上,奔跑时紧紧抓住她的手,而她踩着大大小小小的水塘气喘吁吁地惊叫,还徒劳想把他也拉到外套下面来。   等跑进车里两个人都已经湿透了,深秋的夜里,十点都过了,停车场早已空荡无人,她冻得牙齿打架,而他努力地想帮她搓热身体,最后两个人就在车里擦枪走火了,车厢里热度高得使所有玻璃上都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雾气。   “多多,喝水。”黎东的声音将钱多多拉回现实,他递过拧开盖子的水瓶,微笑着道。   “还记得我们在民丹岛的时候吗?也是这么大的雨,我们开车去海边看落日,你一定要赶到那个最偏远的海滩去,后来车就在半路上坏了,电话都打不通,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人。”   钱多多茫然地看着他,试图寻找他嘴里的自己,但那个曾经与他走到脚上起泡都在笑的自己却早已经在她的记忆中模糊一片。   她曾经爱过这个男人,但那一切已经过去了,十多岁的时候,钱多多觉得所谓爱情一定是如同杜鹃啼血一样―生只得一次的东西,不能天荒地老的下场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但现实却是初恋过去之后她仍会为某个人心动,离开她以为的THE ONE,转角又会出现MR.RIGHT。   当年她与黎东分手,两个人都没有多说一个字,如果那时候他能够拉住她的手,如果那时候她做出哪怕是一点牺牲,那现在坐在这里的可能已经是一对老夫老妻了。   但他们没有,各自转身,眼睁睁地看着那段感情离开,两年过去了,或许黎东对她仍未忘情,但她已经不爱他了。一个女人心中只有一间房,只能住进一个男人,当她爱上许飞以后,黎东就被她从那间房里请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   如果她现在仍与两年前一样,一个字都不说,一点退让与牺牲都不做,用冷漠和回避作为发泄以及惩罚,任她与许飞的感情自生自灭,那结果会不会仍和前次一样,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住。   不!钱多多听到自己心里的尖叫声。   她已经跌跌撞撞失败太多次了,猪都会记住教训,她怎么可以再这样重蹈覆辙。   冲动让她只想现在就奔回上海去,但另一个念头冒出来,让钱多多手心冒汗。   昨天看到的那一幕仍旧在她面前盘旋,她看到许飞与苏玲纠缠在一起,而许飞看着她上了黎东的车,冷战还在继续,他们谁都没有向对方解释,小榄打 电话来说苏玲在公司中找许飞单独谈话,说很暧昧的话,问她怎么办。   或者是小榄误会了,她也误会了,但她看到了他与苏玲在一起,他又何尝没有看到过她与黎东令人误会的场面?   那么,究竟是她误会了他,还是他误会了她?钱多多想到这里,整个人都乱了,脑子里—片糊涂。   雨突然停了,黄色的拖车出现在视线中,黎东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钱多多持续出神,目光明明是落在他脸上的,却一点焦距都没有,透过他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他便黯然了,默默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2   强子走进包厢,苏薇已经到了,两人有一段时间的沉默,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服务员进来送莱单,被两人之间沉重的气氛吓到了,站在旁边不知把莱递给谁。   还是强子开口,说了声:“把莱单放下吧,一会儿我们再叫你。”   那年轻的小姑娘就如蒙大赦地走了,留他们两个在包厢里脸对着脸,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就像是隔着白令海峡。   苏薇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只觉得喉咙持续微痒,想咳又咳不出来。   “我发了协议到你邮箱,你看过没有?”   “我和朋友合伙搞了个公司。”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完全不同的内容。   苏薇一愣,脱口道:“你开公司?”   强子点头,眼睛不离开苏薇的脸,苏薇瘦了许多,他也一样,但面前这张消瘦的脸却比任何人都吸引他的目光,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几乎是有些贪婪了,将要失去才明白,原来他是这么需要她,根本就离不开她,他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男人的自尊却让他舌头打结,最终说出来是完全不同的内容。   “是,接外贸单子,朋友有渠道,我也想闯一闯。”   苏薇皱眉,“做生意哪有那么简单?你从来都没有开过公司,小心被骗。”   强子的声音粗起来,“我说了朋友有渠道,这世上也不是就你知道怎么做生意的,等我做出一番事业来……”   “强子,没用的。”苏薇打断他,“你这样做太冒险了,再说,就算你能成功,我也不会回心转意。”   强子涨红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薇,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告诉你,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对我刮目相看。“强子说完,饭也不吃了,站起来就要走。苏薇本能地拉了他一下,声音里透着担忧,“强子!”但随即她便把手收了回去,并且放到了自己身后,像是刚发现自己竟做了这样的动作。   强子一口气冲出餐厅,一直到坐上出租车才回头看了一眼,苏薇没有追出来,当然的。   他觉得自己是逃走了,因为不想再留在那里听她提醒他离婚协议的内容,更不想再看到她对他的努力露出毫无信心甚至是不值得一试的表情。   这样的苏薇令他伤心,但手臂上仍旧残留着她手指的温度,或许他是看错了,但他真觉得她在伸手的一刹那露出了担忧旳表情,她在担心他吗?强子在心中默默地问了一句,没有人回答他,他把手按在手臂上,许久都没有收回来。   苏薇仍旧坐在包厢中,质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想好了这段婚姻已经无法继续,却还是无法不为强子的冲动担心。   突然响起的铃声惊醒了她,苏薇看屏幕,并不是强子的号码。她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令她惊讶。   “许飞?”   苏玲接到前台电话之后下楼到大堂,看到苏薇独自坐在候客沙发上,看到她也没有露出笑容,表情严肃。   “姐,你怎么来了?”苏玲默默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这是两人在上一次的争执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苏薇尝试与妹妹联系过许多次,但苏玲都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了——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需要一个对她说教的大姐,更何况在她看来,苏薇连自己的感情生活都失败了,有什么资格来教训她?   “一起吃午饭吧。”苏薇看看表站起来,“现在是你们的午休时间吧?我们可以边吃边聊。”说完当先走了出去。   对堂姐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非常了解,苏玲无奈地跟了上去,两人就在公司附近的餐厅里坐了,等菜的时候苏玲道:“姐,你要和我谈什么?”   苏薇看了妹妹一眼,苏玲有些耐不住,又开口道:“如果你要和我谈庄涛,那就不用说了,我不会和他分手的。”   这还是她从小看到大的那个堂妹吗?   一股闷气顶得苏薇胸口发疼,她闭了闭眼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小玲,戒指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苏玲一愣,然后放在桌上的两手就握成了拳头,片刻之后冷笑了一声,“真无聊。”   苏薇愤怒,“你拿着人家祖传的结婚戒指才叫无聊,戒指是哪儿来的?你买的吗?还是别人送的?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多的结婚戒指?多多全家为了找它年都没过好,我不管你这戒指是从哪儿弄来的,赶紧把它还给人家。”   苏玲冷下脸,“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戒指是我的,许飞凭什么要我还给他?你是我姐,不帮我也就算了,还要帮着别人问我要东西。”   如果不是万般无奈了,她相信许飞不会打电话来向她求助,她也 已经变了,但她没想到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竟会变成这样陌生并且令她完全不能理解的一个人。   苏薇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没有要抢你戒指的意思,只是想从你手里把它买回去。小玲,多多是我的朋友,就算是成人之美……”   “我没说不给他。”苏玲别开脸,“是他不肯答应我的条件。” 要不是顾忌着这是公众场合,苏薇简直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种条件,你还好意思说?太幼稚了。两个人在一起靠的是彼此有情,你也不想想,靠耍手段就能留住一个男人的心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情?姐,请你不要用有色眼镜看我和庄涛之间的感情好不好?我爱他,他也爱我,他已经要我辞职去他的公司上班了。”   “那你还要许飞假意追求你干什么?”苏薇一针见血。   苏玲恼羞成怒,咬着牙回答:“这跟你没有关系。”   苏薇还想再说些什么,苏玲已经打开钱包拿钱出来放到桌上叫结账了,明显是不愿和她再多谈一句。   钱多多听完苏薇的电话,第一反应便是“啊” 一声叫了出来。 苏薇误会了她的意思,又道:“我也没想到苏玲会变成这样,对不起多多,我会再想办法的。”   电话这头的钱多多却觉得一条捆扎在自己心上多日的铁索突地碎了,刹那轻松的感觉让她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跃出来。   结束与苏薇的通话之后,钱多多的第一反应便是拨电话给许飞,键盘上数字早已烂熟于心,数日来她已经重复这动作无数次,但都终止在最后的一步拨出上,这一次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按了拨出键,熟悉的铃声响起,伴着她激烈的心跳声。   铃声响了许久,一直到最后自动跳断都没有人应答,钱多多难以置信地看了手机一眼,不死心地再拨,但反复数次还是同样的结果,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反复传来,钱多多眼里的光慢慢黯了下去,独自握着手机坐着,许久都没有动弹。   Chapter 14 什么是公平   迁就对方势必会让原来的自己变得不一样,但你要看到对方也为你做出了改变,这世界是公平的,谁也不可能只得到不付出。   1   苏薇匆匆赶来与钱多多见面,两人就在公司楼下的茶餐厅里坐了。苏薇这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又心情恶劣,到这个时候已经疲惫不堪,钱多多见她神情憔悴,很是担心地问了一声:“你还好吧?”   苏薇忍住一阵胃酸恶心的感觉摆摆手,坐下后开口:“没事,我最近一直胃不舒服。”   “你还没吃饭?”钱多多知道苏薇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有几个女人能够在丈夫向自己提出分居之后活泼愉快过日子的?但她也知道苏薇不会喜欢朋友在这种时候太过殷勤地嘘寒问暖,有时候没有任何实质性帮助的过分关心就成了负担,她们本质上是同一类人,在这点上不用说都能彼此了解。   “早上吃了一点,现在没胃口。”   钱多多看表,“都几点了?先吃点东西,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怎么行?”   等上菜的时候钱多多将手机放在手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苏薇问她:“等谁的电话?”   钱多多不想隐瞒,说话时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慢慢滑动,声音难过:“我在等许飞的电话。我想我误会了他,可他不接我的电话。” “或许他在开会。”苏薇安慰。   “不,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也没有打回来。”钱多多黯然。 苏薇抱歉地,“因为苏玲对吗?抱歉,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钱多多摇头,“不,苏薇,你不明白,问题出在我身上。”   “出在你身上?”苏薇不解。   “对。”钱多多在自己的好友面前袒露心声,“我把一切看得太简单了,也太自以为是了,我以为许飞说他爱我,向我求婚就是完美结局了。我以为从那天起,我只要安心等他娶我,什么都不用再担心。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就算他给了我戒指,就算我们就要结婚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是需要双方努力去维护,我需要他让我明白他一直爱着我,心里只有我,他也需要我给他同样的感觉。”   “你没有给他这样的感觉吗?”   钱多多低头,“苏薇,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真的有了婚前恐惧症?我总觉得自己会被婚姻改变,会让我丢掉事业,会让我失去我自己,一点点小事都会让我在他面前爆发,现在想想,幼稚的是我,和我相比,许飞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做了什么?”   “我与黎东一起工作许飞一直都有些介意,我觉得那是他不信任我,他问我是不是不想结婚,我说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冷静一段时间吧。”   苏薇愣住,“你真的那么说了?”   钱多多点头,“我说了,然后我后悔了。”   或许是疲惫让苏薇没有了往日的锋利,她听到这里竟没有像过去那样对钱多多说一句,有什么好后悔的?反而叹了 口气,“他没有再与你联系?”   钱多多沉默了数秒,然后道:“后来我看见他和苏玲在一起,我连他的解释都不愿听,当场就走了。”说到这里,钱多多摊开手苦笑,“你看,同样的情况,我处理起来还不如他。”   “关心则乱。”苏薇安慰她,“既然许飞托我向你解释这个误会 没事了。”   手机仍旧无声无息,钱多多难过地看着那漆黑的屏幕道:“可他连我的电话都不听,也没有打回来。“   “或许这个会议很长。”苏薇猜测,“我最长的一次会议开了十个小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话说到这里,莱已经都上了桌,钱多多将盘子往苏薇面前推了推,“先别说我了,你还没吃饭呢,多吃点。”   “我真的没胃口……”苏薇摆手,下一秒又突然对着油汪汪的牛柳牛柳捂住嘴。   “你没事吧?”钱多多真的急了,说完这句以后就想伸手去探苏薇的额头,但是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苏薇也正看着她,两人眼里都慢慢露出惊意,钱多多张张嘴,又闭上,重复这个动作两次才小心翼翼地把话说了出来。   “苏薇,你,你是不是有了?”   苏薇两眼瞪直,捂住嘴的手忘了放下,声音闷闷地,“不会吧,这个月我和强子根本……”说完突然噤声,脸色大变地想了一会儿。   强子父母离开前的那几个晚上回到她脑中,苏薇再也说不下去了。   倒是钱多多已经冷静了下来,站起身拉住她,桌上刚上的莱也顾不上了,干脆地说了句:“不管怎么样,我先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再说。”   一个小时以后,苏薇拿着那张白色的检验单站在医院门口发呆,钱多多递过刚才等检验报告时出去买的水和糕点,轻声道:“先吃点东西吧。”   苏薇想要拒绝,但伸出的手却将食物接了过来,两人就在医院草坪上的长椅上坐了,苏薇很快地咬了两口糕点,反胃的感觉又上来了,钱多多担忧地拍拍她的背,苏薇没有说话,只是喝了一口水,然后又吃了一口,表情很有些勉强,明显是强迫自己在吃。   “接下来怎么打算?”钱多多看着自己的朋友。   苏薇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垂着眼沉默了数秒,然后开口: “我要这个孩子。”   钱多多略带些欣慰地,“那我现在就通知强子过来吧,他要知道了—定很高兴。”   “为什么要通知他?”苏薇迅速地反问了一句。   钱多多傻了,“你有孩子了啊。”   苏薇脸色沉下来,“我们就要离婚了,我不打算改变主意,这件亊我得想好了才能跟他谈。”   “苏薇!”钱多多震惊了,“强子是孩子的爸爸。”   “我会告诉他的,但不是现在。”   “他已经后悔了,你就原谅他吧。”   “不可能。”苏藏坚决地,“他答应了与我一起到上海生活,转头就要我关掉公司和他回北京,他想要我生孩子,我只说需要商量计划,他就收拾东西跟我分居,还有他竟然跟踪我,对我恶言相向,无事生非地殴打我的客户。多多,一个拿生活当儿戏的男人,我已经不想与他继续生活下去了,他怎么还能胜任我孩子的父亲的角色?” “可是……”   “不用可是了。”苏薇拉住钱多多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多多,在我想好怎么跟强子谈这件事之前,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2   送苏薇回家之后,钱多多漫无目的地在路上开着车。   苏薇的决定令她恐慌,她并不是担心苏薇没有能力生养一个孩子,但一个女人在多年婚姻之后竟然能够对一个男人失望至此!这男人还是她孩子的父亲。   过去苏薇与强子恋爱时的甜蜜场景一幕幕在钱多多面前滚动,这就是相爱的结果?这就是婚姻的结果?   心里难过的感觉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手机躺在副驾驶座上,仍是没有一点声音,下班时间,路上车流密集,许多车在暗下来的天光里打开了灯,高架桥交汇的地方,无数车辆连绵成河,往远处看,飞驰的车子在斑斓的夜色中拉出一道道弧光,所有亮光都在奔向某个目标。   谁都有想要回去的地方,想要见的人,她也一样,对许飞的思念令她胸口胀痛,令她想要在这一辆辆堵到纹丝不动的铁皮盒子间弃车奔跑。   好吧,钱多多拿起手机,她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了,更不想再竖   无意义的冷战,什么都不重要了,与她所看到的悲凉现实相比,什么都比不上她还爱着他的时候让他知道重要。她要告诉他她后悔了,她想见他,她爱他,一分钟都不用再拖了,现在就要!   钱多多拨电话,铃声持续,仍是和下午时那样,十几遍之后自动断了,单调的人工录音重复着:“对不起,您拨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钱多多皱眉,想一想又拨了许飞办公室的电话,电话是秘书接的,明显是认出了她的声音,奇怪地问。   “Kerry今天没来,他病了,你不知道吗?”   车流终于松动,钱多多放下电话,踩油门从最近的匝道下高桥,然后车头一转,向许飞公寓方向开了过去。   熟悉的大楼在黑色的夜里灯光点点,小区保安认得钱多多,打开电动阐门让她进去了,其中一个还在保安室外黄色的路灯下对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因为车窗是关着的,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看口形大概是,好久不见。   要是平时,钱多多必定是要踩住车子落下窗回应他的,就像她与许飞无数次进出这里时许飞所做的那样,但越积越深的焦虑让她顾不上这一分钟的停留,只点了点头便将车开了进去。   大楼门口一如既往的安静,钱多多下车跑了进去,开门的密码她都是知道的,电梯上楼,期间她又打了两次电话,这次连接通的铃声都没有了,直接传来人工录音,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钱多多几乎是跑着到了许飞的门前,门是关着的,她按密码,手指有些发抖,按了两遍才打开门。   天黑着,屋里没有开灯,她轻轻叫了声:“许飞。”又同时按了右手边墙上的开关。   门廊的灯光洒下来,照出门边柜上旳车钥匙和手机,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大概是响过太多次没有人接,已经耗尽电池自动关机了。   往卧室走过去的时候她又叫了他的名字,声音都有些变了,卧室的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仍是没有开灯,窗帘是拉着的,空气里有热悉的男人的气味,还有药水的味道。   她开了落地灯,光线并不强,但足够她看清眼前的一切。   许飞就躺在床上,衣服都没有脱,她弯下腰去探他的额头,手指一碰到他的皮肤就感觉温度高得惊人。许飞在发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是吃了药睡过去了还是根本就没来得及吃,她进门之后一连串动静都没有醒过来。   她尝试叫他,但没有回应,她又尝试让他睡得好一些,手放到他颈后,全都是腻腻的热汗,男人身体沉重,根本就移动不了,她又努力了一下,仍是没有用,倒是他在这一番折腾下醒了,朦朦胧胧地睁眼睛,目光一点焦距都没有,只是看着她。   “你发烧了,去医院好吗?”她把脸凑近他说话,一只手放在他脸上,将他因为汗湿黏在额头上的头发拨开。   “多多。”他开口,声音喑哑模糊。   “嗯,我开车来了,去医院吧。”她答他,声音都变了,眼眶酸胀,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眼睛红了。   他眼中的焦距清楚了一点,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说话,动作明显慢了,按住她的手心滚烫,难受到极点的时候竟还是安慰了她一句:“没事的,你别哭。”   她没想过要哭的,但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了,还要倔强地假装没有,赶紧用手背擦了一下才说话:“我哪里哭了?你也太不像话了,生病就打电话给我嘛,我打给你你也不接。”   他看着她,目光模糊地,又不想眨眼,怕她的出现其实是他高烧之后的幻觉。   温度是昨晚开始上来的,他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往返了一次伦敦,就在机场给苏薇打的电话。到伦敦之后就是开会,回来在飞机上又没有睡好,可能是太过疲劳的关系,下飞机就有些低热。他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的,并没有当一回事,但早上就觉得浑身酸痛爬不起来,才知道这次是真的严重了。   他便让秘书把今天的安排取消了,又下楼买药,中午一点食欲都没有,药店推荐的西药是他不熟悉的,吃过之后一直在出汗,昏昏沉沉只想躺下,没想到一挣开眼就到了晚上,还看到了钱多多。   他一直很想她,在飞机上还梦见她了,梦里是她在酒吧门前转身走掉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能抓住她。   然后她就消失了。   醒来后一身冷汗,想回来无论如何要见她,没想到却是她先出现在他面前,满脸焦急,两眼通红,脸都白了,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 “能起来吗?”她又努力地拉了他一下,他不动,只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钱多多弯着腰,一时没保持好平衡,反被他拉到身上。   男人说话,身上滚烫,声音埋在她的头发里,闷闷的听不清楚。 钱多多急了,两手按在他的胸口上想要爬起来,但他抱得紧,她努力了一次竟然还不成功。   “你让我起来,我还要送你去医院呢!”   怀里的实感让他安心,昏沉与困倦的感觉回来了,他没再回答她 ,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钱多多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再撑起身子,发现许飞又睡着了,表情较之前安稳许多,眉头都松开了。   她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静静地看着他,眼泪就下来了。   3   史密斯从美国回来,进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市场部给了钱多多一个大拥抱,钱多多在外企工作多年,对美国人的热情并不陌生,但史密斯的拥抱有些太过热情了,让钱多多觉得她的脸皮都快被他西服上的扣子擦破了。   度假回来的史密斯在美国西海岸晒得浑身通红,更像圣诞老人了,开口就对钱多多不吝赞美。   “Dora,市场部的工作完成得太棒了,这个项目完成之后我一定要给你抽薪,哦,当然了,市场部所有人都有奖励。”   众人欢呼,钱多多却只是微笑,并不多说什么,黎东在一旁看得清楚,众人散去后才走到钱多多办公室,敲一敲门就进去了。   钱多多正在整理文件,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你怎么来了?没跟史密斯去吃饭?”   “我敲门了。”黎东答非所问。   钱多多低头继续手里的动作,黎东走过来看了一眼,也不坐下,就那么站着问:“你要走了?”   钱多多猛地抬头看他,却仍是没有说话。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啊。”   钱多多叹口气,停下手中的动作,“我只是准备离开,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会尽心尽力完成手上所有的项目,也会留足够的时间给公司找到合适的接替人选。”   黎东终于笑不出来了,慢慢道:“钱多多,这是为什么?你在这里做得很好,以后会更好,这里有你的事业。”   钱多多看他,目光平静,“是,但我相信只要我是钱多多,到哪里都可以延续我的事业,但许飞只有一个。”   黎东黯然,“多多,你终究变得不像你了。”   钱多多一笑,眼下仍有些疲惫之后的阴影,遮瑕粉都没有用,但表情却是许久未有的轻松与坚定,“是,但两个人在一起势必会改变彼此,因为要顾及彼此的感受,要懂得得到以后也要付出,迁就对方势必会让原来的自己变得不一样,但这世界是公平的,他也为你做出了改变,谁也不可能只得到不付出,黎东,你说可笑不可笑?那么多年,失败那么多次,我竟然才明白这个道理。”   黎东轻叹,“你没有看到我为你的改变吗?”   钱多多露出抱歉的表情,“黎东,对不起,但我们已经错过了。” 他竟有十几秒说不出话来,喉咙口沉得像是被塞进一把带着沙的石头,胸口却是空的,突然没了某样东西的感觉。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苦笑声,“是吗?至少有一点你没变,说起话来一直都那么直接,从来都不想听的人受不受得住。”   钱多多一愣之后也笑起来,“别开玩笑了,你一个大男人说得这么委屈干什么?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咱俩那段早就过去了,我都放下了你会放不下?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担心公司,黎总放心吧,钱多多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一定会把手头项目都做好,现在别耽误我发奋工作了行吗?快出去吧。”   钱多多说完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推着黎东出去了,又在他身后关上了门,门合上那一刹那,钱多多脸上强撑起来的笑容就消失了,独自靠在门上,默默地站了很久。   4   将要下班的时候钱多多拨电话给许飞,铃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来,钱多多都急了,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不接电话?”   男人的声音还是有点哑,沙沙的别样的感觉,听上去心情很不错,“刚下车,找呢。”   电话里街头嘈杂的背景声传来,钱多多一愣,“你在外头?” 昨晚许飞坚持不愿去医院,钱多多再怎么作风强硬也是个女人,在体力上根本无法强迫一个意识尚算清楚的男人,最后无奈之下只好用土办法替他退烧,脱衣服让他躺好,烧开了水再叫他吃了一次药,再找出冰箱里的冰块给他冷敷,期间许飞时醒时睡,明明是烧得难受,但睁眼看到她时却露出轻松而愉悦的表情来,还在她摇醒他吃药后耍赖地不让她走开,弄得钱多多不知是气还是笑。   两点的时候她最后一次量他的体温,温度终于下来了,她刚想松口气,手却被他拉住了。   落地灯在墙角,怕光线太亮影响他休息,她连床头灯都没有开,床上的他与她说话的时候陷在光的暗影里,因为是侧躺着的,只看得到半张脸。发烧后的黑色眼睛浸润在水汽里,嘴唇极红,明明是个大男人,竟让她想到风情万种这个词,情不自禁也红了脸。   他就哑声说:“已经没事了,睡一会儿。”   体温计上的数字确实已经接近正常了,钱多多松了口气,但仍是心疼的——许飞一向是运动超人健康宝宝,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虚弱的样子,如果她没有坚持过来的话,真不知道今晚他会怎么过。   只要一想到他可能独自躺在家里烧一整个晚上,就让她愧疚得心跳都不舒服了。   “睡吧,在这儿陪你。”钱多多轻声,用没被抓住的手将床边的椅子拉近一些,又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没有放开她的手,只是往床内侧退了一些,空出一个意思明显的位置。   她的眼睛就直了。   他也不说话,期待地看着她,眼里一片氤氳。   她原本想说,我会被你传染的。但身体在那双眼睛前头背叛了大脑,再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上床了。   他抱住她,两人身高的差距完美地表现了出来,她被恰恰好地嵌进那个侧身怀抱的弧度里,而他在她头顶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对不起。”他说,声音虽低但非常清晰,“多多,我爱你。” 从她走进这里以后,从他睁开眼看到她的那一刻起,谁也没有再提那场现在想来很有些荒谬的冷战,但他在黎明来临之前说“对不起,”又说“我爱你。”   他已经想好了,今后无论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无论情况糟糕到哪一步,他都愿意率先作出让步,愿意向她道歉,所谓的原则与自尊在爱人面前都是很无谓的东西,他只希望她留在他怀里。   这句话说完,两人之间有了短暂的沉默。背贴着他的胸膛,脸搁在他的手臂上的钱多多在这个漫长的夜里第二次红了眼睛,根本无法忍住眼泪。   “对不起。”她听到自己的回答,“许飞,我也爱你。”   “发烧就待在家里休息嘛,跑出来干什么?”钱多多叹口气,手上却加快了关闭电脑整理文件的动作,说完这句话后就拿起包准备离开办公室。   “下来吧。”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笑笑地说了这一句。   “下来?”钱多多愣了一下,情不自禁走到窗边看下去。   熟悉的车就停在公司楼下,隔着十几层的高度,站在车边的许飞只是那么一小点,但她竟看得异常清晰。   自钱多多进了B&C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到这里来接她,一开始是她不要他来,后来他知道了黎东也在这里工作,也就不再主动提起,两人心照不宣地回避着这件事,就像苏薇家插着的那束她婆婆所做的丝袜花,明明夫妻俩都不喜欢,却也没有人去动它,每天从它面前走过都选择间歇性目盲,假装它是不存在的。   她几乎是跑下楼去的,一路让人侧目,最后跑到他面前时两人都没有按捺住,众目睽睽中拥抱了一下,她的手圈住他的脖子,而他用力地握住她的腰。   上车之后钱多多还有些气喘,镜子是不用看的了,现在的她一定是满脸通红,激动过后复苏的理智让她催促他:“快开车,大家都在看了。”   这样面红耳赤的钱多多真是难得一见,许飞忍了一忍,但心里快活,实在忍不住,抓着她又吻了一下,然后在她的低声尖叫里哈哈笑起来。   黎东的秘书在走廊里找到他,文件夹还抱在手里,原本急匆匆的步子在剩下最后三五米距离的时候慢下来,最后开口时添了许多的小心翼翼。   黎东默默地看着窗外,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呼唤,秘书小姐只好提高声音, 又叫了一声:“黎总!”   他的目光在一秒后转向她,可怜的秘书小姐退了一步,声音都虚了,将文件夹举到自己身前才能开口说话:“这,这个文件……”   他伸手将文件接过来,低头翻开看了一眼又还给她,说:“就这样吧。”   秘书小姐茫然地,“就这样?不用再改了?”   他又将目光调回刚才所看的方向,楼下车来车往,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但他知道,他想看到的再也不会有了。   “就这样吧。”他看着窗外,慢慢地重复了一句。   Chapter 15 离得太远的天使   那是钱多多见过最乌黑无瑕的一双眼睛,连目光都是透明的,看着它们就像是看到了万里晴空。   女儿与许飞和好如初,最高兴的莫过于钱妈妈。这段时间钱多多与许飞的问题不断,虽然她很少在家里表现出来,但母女连心,女儿心情不佳做妈妈的又怎会感觉不到?是以钱妈妈每日都要与老伴忧心忡忡地念叨两句自己对女儿婚事的担忧,说着说着又要将那枚丢失的戒指引出来,叹着气道早说了那不是好兆头,都怪她太心急一定要女儿过年的时候就把戒指戴出去,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钱爸爸一向是乐观主义的,说话又喜欢引经据典,听到这里就重重地“唆”一声表示不赞同,又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都什么时候了还来封建迷信这一说,女儿不过是对即将到来婚姻生活有点紧张罢了,结婚前都这样,哪对夫妻不要过这道关?   话虽如此,但两个老人谁也没胆子直接问女儿究竟出了什么事。私下里猜来猜去那么多天,终于等到女儿和许飞又手拉手一起回来吃饭了,小两口饭桌上看对方一眼都是甜甜蜜蜜的,这才一颗心落回实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吃饭时许飞说他爸妈下周就要回来了,问钱家二老何时方便,他父母想请他们吃饭。钱家二老自然是高兴的,尤其是钱妈妈,在桌上笑得合不拢嘴,一句“什么时候都行”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晚上妈妈进了女儿的房就不走了,坐在她桌边絮絮叨叨,说许飞爸妈就回来了,她做儿媳的要给人留个好印象,下周和许飞一起去机场接他们吧。   钱多多看着日程表说:“那天我上班呢,项目总结会。”   钱妈妈大皱其眉,“工作要紧还是嫁人要紧?你一年开几百次会,去机场接人家爸妈能有几次?”   钱多多抱着妈妈的胳膊笑,“妈,你也太紧张了,不就是做人儿媳妇吗?我知道该怎么办。”   钱妈妈好气又好笑地拿手指点女儿的额头,“你知道才怪。”   第二天钱多多把这件事说给许飞听,他就笑了,握着她的手说:“你真的会吗?”   钱多多瞪眼,“你怀疑吗?”   “不敢不敢。”许飞立刻投降,又故作委屈地弯腰把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家有一虎……”   钱多多给了他一手肘,男人笑着咳嗽起来,故意把身体重心全都移到她身上,压得钱多多也笑出声音。   再过一会儿钱多多才道:“是下午的飞机吗?我请假和你一起去接吧。”   他显然是很高兴听到她这么说的,立刻笑着说了声“好”。   周末,两人刚吃完一顿久违的午餐,吃得太饱,从餐厅出来就决定散步消食,顺便享受一下五月的上海。   这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春意融融,暑热未至,满眼都是绿色。忙碌惯了的两人手牵着手慢慢走在街上,难得的闲散。   钱多多被拉着转进小街,许飞目标明确,她却对这地方毫不熟悉。   “这是哪里?”钱多多问。   他笑嘻嘻地不回答,只拉住她走,眼睛很亮,像个藏着秘密的小男孩。   目的地是一所小学校,黄色的教学楼外爬满了绿色藤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门里还有保安,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伯,看到他们站在铁门外就走出来说:“今天休息,没人。”   “我是这儿毕业的学生,想回来再看看。”许飞答他。   老伯就笑了,“这样啊?那看看就出来啊,别多待。”   走进空荡荡的教学楼钱多多才拉他,压低了声音说话:“你要进来看看就看看,干吗骗人?”   许飞愣了一下,“没骗人啊,我就是这儿毕业的。”说着拉她立在走廊尽头的教室门口指了指,“看,这就是我小学最后一年待过的教室,桌椅都换过了,门还是老样子。”   门是关着的,确实有些年头了,绿色门板上斑斑驳驳的,玻璃窗不知道是什么年代换上的,缝隙居然还是用油灰封的,钱多多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桌椅都是新的,只是在她这个成年人眼里感觉小得不可思议。   她看看许飞,想象这个一百八十多公分的男人坐在那小小桌后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笑什么?”许飞像是能读出她脑袋里的画面,说话时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下了课玩什么?打弹子?踢球?上课有没有睡着被老师抓到点名站起来过?一看你就知道小时候不会是个乖宝宝,会顶嘴吧?罚站过吗?一定有罚站过,站在哪儿?”钱多多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说话,每个句子都像是有回音的,还停不下来,越说越觉得有趣,看到许飞转过脸来看她就笑着两手抱住头,以防被他再偷袭一次。   “老师怎么舍得让我这么优秀的学生罚站?”许飞得意地把脸凑近她,“我可是从小就受欢迎的。”   “臭美了吧。”钱多多嗤之以鼻,“现在就随便你怎么说了。” 许飞立定脚步想了想,突然说了句:“跟我来。”说完,拉着钱多多就往外跑。钱多多被他一路拉到操场边的大树下,许飞蹲下身去拨开草丛,她扶着膝盖喘气,“找什么呢你。”   他已经找到了,手指着接近树根处的某个地方,回过头来对她道:“来看。”   钱多多蹲下身去,与他的肩膀靠在一起,“看什么?”   “证据。“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来,他的笑容闪闪发光。   树上横七竖八地刻着些图案和字,年深日久早就模糊不清了,不仔细找还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钱多多凑近去看,许飞伸出手指指向中间那两个字,“我刻的——许飞,看到没有?”   钱多多也伸出手指,摸过那两个字的刻痕,字刻得很深,端端正正的,看来许飞小时候字就写得不错了,旁边那些就不敢恭维了,歪歪斜斜的,有些刻得太浅已经模糊了,她看着看着就笑了,慢慢读了几句:“陈晓晓爱许飞,李佳美要和许飞结婚,呀,这儿还有一颗心,这是一颗心吧?”她指着某句话后面倒过来的小三角猜测。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可是从小就大受欢迎旳。看你多运气,竟然被我爱上了。”许飞露出得意的表情。   钱多多想笑又憋住了, “你自恋啊,还在树上刻字,老师没把你拎出来示众?”   “我们班男孩子都刻了,十几个人呢。”许飞不服气地指指边上的树木,钱多多去看,还真是,附近的十几棵树上都刻着名字,大概是怕老师发现,全都刻在树根不起眼处。只是其他人名字边上大多是光秃秃的,偶尔有一两句,还都是“XX大笨蛋”之类的男孩间的调侃。   钱多多默默地看了许飞一眼,心里默念,从小受欢迎的小屁孩。 他则扬着眉毛看她,得意洋洋地等着她的赞美。   钱多多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草屑,“老实招供,有过多少个小女朋友?看不出来啊许飞,从小就这么花了。”   许飞委屈地“啊” 了一声,“怎么可能?小时候除了读书就是打球,哪有时间陪女孩子玩?我都不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钱多多转身往大门外走,“我才不信呢。”   许飞追上来拉住她的手,看门的老伯见他们要走了,又从门卫室里走出来,“走啦?”   “啊,谢谢老伯,我们已经看完了。”   两人已经站在门口了,钱多多突然退了一步,“等我一下。” “怎么了?”   钱多多有点不好意思,“上个厕所。”   许飞笑了,“去吧。”说完又叮嘱了一句,“二楼才是女厕啊,一楼是男孩用的,别跑错。”   钱多多瞪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带女朋友来看自己小时候待过的地方,挺有意思的吧?”老伯大概是一个人待得久了,有人来就兴奋,一开腔就与许飞说个不停。 “她就快是我老婆了。”许飞心情极好,笑笑地回答他。   “是啊!那你们来得巧了,这儿没几天就要拆啦,再看一眼留个纪念吧。”   “要拆了?”许飞—愣。   “最后一学期,上完这儿就要拆了。”老伯有些舍不得地看着那栋小楼。   话说到这里,钱多多也回来了,对老伯说了声谢谢,又对许飞道:“走吧。”   许飞点头,又在两人走出铁门后回头看了一眼,钱多多问:“看什么呢?”   他已经收回目光,手里握着她的手,露出一个笑来,“没什么,能和你来看看这儿,我很高兴。”   她柔了眼色,微笑着答了句:“是,我也很高兴。”   2   晚上苏玲与庄涛共进晚餐,去的是城中有名的意式餐厅,座位被别出心裁地安排在露天的花园里,服务生殷勤有加,庄涛心情不错,坐下就开了年份极好的红酒。   苏玲不胜酒力,一杯红酒两颊就有些红粉拂拂,他看得心动,忍不住用手去碰了—下,她就笑起来,又抬起手将他的手按住,也不知是要他别碰还是不要他把手拿开。   自从她与许飞在酒吧意外相遇之后,庄涛与她的约会又频繁起来,这让苏玲对这段感情益发有信心起来,虽然许飞没有答应她的请求,但她觉得事情已经往好的方向在发展了,她对自己有信心。   上第三道莱的时候苏玲道:“我给人事部发信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能离开UVL了。”   “什么?”庄涛露出不解之色。   苏玲脸一白,他就想起来了,“哦” 了一声,“对,你到我这儿来吧,做我的助理。”话说到这里,他又放低声音,在她耳边慢慢道:“贴身助理。”   苏玲脸热地笑了。   “Alex!”惊喜的叫声在耳边响起,苏玲与庄涛一同回头看过去   是一个外国女人,一头金发,皮肤晶莹光滑,最多不过二十出头,正是最好的年纪,饱满多汁得如同刚才下来还带着露水的水晶葡萄。   庄涛站起来回应,又与她拥抱贴面,就差没来个法式热吻,两人面对面站着聊了几句,直到苏玲也站了起来,庄涛这才突然想起她,开口为她们介绍了一下。   “Lilian,我在法国酒庄认识的朋友,这是苏玲。”   苏玲没有做出即时的反应,其实她是在等他把这句话说完,但数秒之后她突然明白过来,他的这句话已经说完了。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说这是苏玲,为什么不介绍她的身份?难道他不该说这是苏玲,我的女朋友吗?   服务生过来加椅子,Lilian就在他们桌上坐下了,庄涛与她开始用法语交谈,完全忽略了苏玲的存在,苏玲听不懂法语,心里有话又不能说出来,在旁边只觉度秒如年,难过到极点。   她从未有过这么失落的感觉,即将走到目的地又发现绕了个大圈仍在出发点那样,庄涛与Lilian的对话仍在继续,两人不时发出笑声,那笑声刺痛了她的耳膜。   苏玲站起来,庄涛终于把脸转过来,“你去哪儿?”   “我去一下洗手间。“苏玲匆匆说了一句,转身就走了。   餐厅洗手间装潢华丽,洗手台前是整面镜墙,其实她根本就不需要用洗手间,进去之后只拿两只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立了一会儿,眼睛不离镜中的自己。   苏玲知道自己是美的,曾经她对自己的美貌充满信心,觉得这是最大的资本,是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这美貌甚至让她吸引了庄涛这样的男人,但现实一次又一次地令她失落,让她对自己的信心越来越弱,Lilian的突然出现与庄涛介绍她时的态度深深打击了她,她甚至都不想再回到那张餐桌边。   洗手间的门又被推开,进来的客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苏玲无法再多待下去,沖了沖手转身走出去,夜风很大,她在接近露台的玻璃门边停住脚步,为所看到的情景握紧了双拳。   Lilian已经坐到庄涛身边,两人靠得极近,说话时几乎唇角相碰,她的手就放在他的大腿根部,极其暧昧的姿势,风吹起白色的桌布,女人光裸的小腿与男人的腿交缠在一起,香艳到极点的一个画面。   苏玲脑中嗡的一声,再等她清醒过来,自己已经到了桌边上,并且伸出手, 啪的一声,给了Lilian一巴掌。   这一掌声音清脆,露台上一阵騷动,庄涛站起来猛地抓住苏玲的手,“你干什么!”   苏玲尖叫:“她勾引你!”   餐厅经理都过来了,庄涛一脸怒意,“你疯了?”   苏玲挣扎,“我没疯,这女人太不要脸了,我不想再看到她,我们走。”   庄涛的声音冷下来,“苏玲,你搞搞清楚,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你是我的谁?”   苏玲如五雷轰顶,周围人的目光刀枪剑戟那样将她穿透,她看看庄涛,再看看面露冷笑的Lilian,脚下一动,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没有人拉住她,苏玲退了这一步之后便无法在原地停留下去,眼眶剧痛,她在泪水流出来的一刹那转身奔了出去。   “苏薇怀孕了?”许飞吃惊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明知道车里只有他们两个,钱多多还是慌忙地举起手做了一个阻止他说下去的动作,“别叫,这事儿是秘密。”   “秘密?”   两人正在回家的路上,钱多多这几日心里一直挂着苏薇,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忧虑对许飞说了出来,男人的意见很中肯。   “无论如何,这件事总该告诉强子一声,他是孩子的父亲。”   钱多多烦恼地,“我也这么说,可苏薇说她要好好想想怎么跟他谈,让我先保密。”   “她想瞒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你也别说出去啊,我答应过苏薇的,在她想好之前替她保密。”   “那她最近不是很需要人照顾?”   “我会常去看她,不知道苏玲知道了没有。”   说到苏玲,许飞的眉头就皱起来了,钱多多与他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叹了口气。   “都是我不好。”钱多多忏悔,“如果过年的时候没把戒指戴出去就好了,你爸妈就要回来了,怎么办?”   许飞见她沮丧,单手把住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没事的,多多,我会解释的,放心吧。”   苏薇开门,门口站着两眼红肿的苏玲,看到她就呜咽着叫了声:“姐。”   到底是自己的妹妹,苏薇立刻急了,一边拉她进门一边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玲抓着堂姐的手,再叫了一声“姐”,眼泪就下来了,止都止不住。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与堂姐联系过了,既然知道姐姐不赞同她与庄涛在一起,又何必跑来自讨没趣?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在恋爱,庄涛是爱她的,只是谁也不理解她,谁都用先入为主的偏见的态度对待她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他对她好的时候,她的世界就只剩他一个,为了他谁都可以抛弃,包括她的家人,但现在现实给了她当头—棒,不,这已经是第二棒了。奔出餐厅的时候,她感到恐慌并且绝望,上出租车之后几乎是本能地对司机报出了苏薇家的地址。   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儿,苏薇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亲人,在她走投无路犹如困兽的时候,她需要家人的慰藉与帮助,即使这个家人曾经与她有过争吵,但那有什么关系,她们是姐妹。   “哭什么?你坐下慢慢说。”苏薇给她倒了一杯牛奶。苏玲摇头,“我不想喝牛奶。”   “家里没有别的。”苏藏干脆地回答,就在她面前坐下了。   苏玲断断续续地将事情说了,期间数次落泪,苏薇听着听着眉头便皱紧了,“好了,我已经都知道了。”   苏玲茫然抬头,等着苏薇说下去。   苏薇最先问的一句话是:“你辞职了?” 苏玲点头,“是庄涛让我……”   “好了,工作可以再找,你还年轻。”苏薇打断她,又问,“你们有避孕吗?”   苏玲愣了一下,但还是点头了,“有,庄涛会戴套。”   “OK,那就没问题了。”   话说到这里,苏玲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出庄涛的名字,苏玲神情激动,手一动就想将电话拿起来,没想到苏薇比她更快一步,一伸手直接将电话按断了。   “姐……”   苏薇还未回答,电话便再次响了起来,仍是庄涛。苏玲要拿电话,苏薇根本没有给她机会,再次按掉来电,并且直接将手机的电池板都拔了。   明知道自己姐姐做的是对的,但苏玲仍是控制不住地看着手机,声音迟疑,“姐,我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没必要。如果你还把我当你的姐姐,那就听我的。”苏薇握着手机道,“既然他对你说出那种话,那你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不要再跟他联系了,也不要再接他的电话,如果他再骚扰你,你就换个号码,跟这种男人磨叽什么?他就是个人渣。”苏薇怒气上涌,一口气说到这里恶心就上来了,想憋又憋不住,站起来往厕所里跑,脸都青了。   苏玲也跟进了厕所,看到苏薇跪在马桶边上一阵干呕,当即吓得脸都白了,蹲下来一边拍抚苏薇的背一边急着问:“姐你怎么了?没事吧?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啊。”   苏薇一阵干呕过去,这才能开口说话,声音有气无力,表情倒是仍旧很镇定。   “没事,我就是怀孕了。”   “啊?”苏玲大惊之后又是大喜,“太好了,我要做姨了?姐夫一定很高兴吧?”   苏薇不答,苏玲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就低下来了,“姐夫……还没回家吗?”   苏薇并没有露出难过的表情,也没有要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的意思,只是站起身来对苏玲道:“家里房间空着,既然你辞职了,就先搬过来吧,和我住一段时间,有什么事我来解决。”   苏玲刹那间感动了,情不自禁握住苏薇的手。   看看,关键时刻,还是自己姐姐!就像小时候她被人欺负了,只要躲到苏薇身后就好,苏薇是她的姐姐,为她解决一切问题。   苏薇软了目光,看着这个自小与她在同一个上下铺睡着长大的妹妹,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让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苏玲的头发。   “放心吧,有我在,我是你姐。”   3   周四上午,钱多多陪着苏薇到妇产科医院做例行检查。   钱多多一早就开着车去苏薇家楼下等着了,苏薇上车的时候对着她笑,把手藏在背后,“我有礼物给你。”   “礼物?”钱多多一愣,“今天什么日子?干吗送礼物给我?” “要不要?”   “要啊,有礼物干吗不收?我又不是傻瓜。”   “张开手,闭眼。”   钱多多一边闭起眼睛一边笑着道:“别告诉我你要跟我求婚啊,姑娘你来迟了,我已经名花有主了。”   一句话没说完,她手里已经多了样东西,因为在苏薇手里握了一会儿,到她掌心里的时候还是温热的。   钱多多睁开眼,呆了数秒之后才惊叫起来:“戒指!”   手心里就是那个她丢失以后遍寻不着的戒指,失而复得的惊喜让钱多多尖叫着拥抱了面前的好朋友,“太好了苏薇!谢谢你苏薇!” “谢谢苏玲吧,是她让我把这戒指交给你的。”   “苏玲没事了吧?”   “我让她回家来住了,有我在呢。”   “这就好了。”钱多多握着戒指,高兴得无以复加,“我打电话给许飞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拿起电话又放下,“还是当面说,我看他会高兴成什么样儿。”   说着将那戒指小心翼翼贴身收了,小心得让苏薇都笑了,“看你那样儿,卖火柴的小女孩都不如你紧张。”   “可不能再丢了。”钱多多一脸认真地,“这是我和许飞的结婚戒指。”   “知道了知道了,快嫁人吧,女大不中留。”苏薇作受不了状,又与钱多多一同笑了出来。   妇产科医院热闹得如同市集,每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龙,每个孕妇身边都站着一个男人,忙前忙后呵护备至,恨不能一口水都喂到妻子嘴里那样。   钱多多挂号,苏薇叹着气环顾四周,“真不好意思,要你请假陪我排队。”   “没事,最近项目都差不多了,公司里也不忙。我好久没休息过了,假期都扔在那儿,不用白不用,再说我也好久没做过妇科检查了,正好跟你一道。”   苏薇还想说什么,钱多多又道:“准妈妈同志去那儿坐着吧,我挂完号过来找你。”   苏薇走到休息区坐下,休息区正对着抽血的小房间,不时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有个年纪极轻的一出来就眼泪汪汪地拉着老公的手撒娇,“扎了三针才找到血管,痛死了啦。”   男人也是年轻的,心疼地捧着妻子的胳膊,又不好拿手去碰,最后小心翼翼地吹了两口气,还不停问:“很痛吗?那么痛吗?”   小妻子眼泪还在眼眶里呢,听了丈夫的话就笑了,又拿手推了他一下,“好了好了,不疼了。”   旁边人都看得好笑,苏薇也笑了,笑着笑着却觉得鼻子酸,不自觉地把手指放在眼角上,也不知道想挡住些什么。   妇科检查的人很多,钱多多在医生面前躺下,旁边就是新生儿检查室,之前她在等待叫号的时候看到许多新妈妈抱着孩子下来检查,生孩子真是伤筋动骨的事情,新妈妈们免不了有些憔悴,但手里抱着孩子,脸上自然焕发出一种彩来,这光彩可能并不被自觉,但在他人眼里,尤其是钱多多眼里,简直是耀花了她的眼睛。   而且新生的孩子太可爱了,脸只有巴掌那么大,小小的手小小的 根手指就抓着不放,有个妈妈抱着孩子在钱多多身边坐了一会儿,那孩子原本一直在睡,突然就睁开眼。   那是钱多多见过最乌黑无瑕的一双眼睛,连目光都是透明的,看着它们像是看到了万里晴空。年轻的妈妈笑着对身边的丈夫说:“醒了醒了,爸爸来看。”男人笑容满面地把头凑过来,与妻子脸贴着脸看着他们的孩子,比什么都美的一幅画面。   轮到钱多多检查的时候,医生问她:“结婚没有?”   钱多多说:“还没有,不过快了,就今年。”   医生例行公事地,“计划要孩子吗?”   刚才的那一幕还在钱多多眼前,就那么几分钟时间,她已经幵始幻想自己与许飞脸贴着脸看着自己孩子的情景了。   “当然了。”钱多多干脆地回答医生。   医生被她的干脆逗笑了,“蛮好的蛮好的,现在很多女孩子动不动就要丁克,生孩子都不肯,我帮你做个全套检查啊,早点做准备,争取结婚就怀上。”   说着还转身到抽屉里拿了本书给她,钱多多接过来看了一眼一《如何做个健康的准妈妈》,顿时笑起来,连着说了两声“谢谢”。   强子在自己的公司里接到苏玲的电话,苏玲在电话那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把苏薇怀孕的事情对他说了,临了又叮嘱他,千万别说是她告诉他的。   强子在震惊中放下电话,有一阵子就那样坐着,不说也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但迟来的惊喜终于爆发出来,他大笑着冲到办公室另一头抓住朋友的肩膀叫:“我老婆有了,我要当爸爸了!”   朋友正焦头烂额地看账单,刚开始运营的公司遇到许多问题,强子虽然努力,但能帮上的忙着实有限,眼看着账面一塌糊涂,朋友心情正糟糕,闻言就回了句:“是她自己告诉你的?”   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来,强子不说话了,为什么苏薇不自己告诉他?为什么苏玲要他别说是她说的,难道苏薇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突如其来的惊恐让强子猛地跳了起来,朋友被吓到了,“你干吗?”   “我出去一下。”一句话还没说,强子已经头也不回地奔出去了。   钱多多与苏薇坐在休息区等检验报告出来,两人凑在一起翻那本《如何做个健康的准妈妈》,苏薇检查情况不错,心情正好的时候,看到有趣处与钱多多 一起笑起来,又推着她说快生吧,两个孩子前后脚,做兄弟做姐妹做娃娃亲都好。   钱多多一直将右手放在贴身的口袋里,那只戒指贴着她的皮肤,带着她的体温,给她带来难以言喻的快乐,滚动屏上跳出她的号码,钱多多站起来,五月温暖和煦的阳光从走廊窗外射在她的身上,苏薇笑着催她,她推开门,一脸的笑意。   医生仍旧是之前为她检查的那一个,正低头在病历卡上写着些什么。   钱多多坐下来,医生终于抬起头来看她,一脸复杂的表情,让钱多多不知不觉紧张起来,笑容也消失了。   “怎么了医生?我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开口前停顿了几秒钟,“你先看报告吧。”   钱多多接过报告打开看了,报告并不长,寥寥数行,她反复看了许多遍,脑袋里嗡嗡地响,只是不敢相信。   “这是什么意思?”她将报告又推回给医生,声音都有些发抖。 医生不得不开口了:“钱小姐,我也很抱歉,不过你的卵巢检查出来有问题,不孕的可能性很大。”   Chapter16 我们之间的距离   他们已经背对在浓雾弥漫的独木桥上走了很久,离对方越来越远,远倒彼此回身都快要看不到对方。   苏玲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她在公司的最后一个月,办公室的其他人都已经把她当做透明的,来来去去都无视她的存在,早上的例会改了会议室也没人通知她,她独自在大会议室空荡荡的长桌边坐了半小时,最后站起来的时候一声苦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苏玲还记得自己走进这座大楼的时候有多么兴奋与激动,她觉得自己会在这里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她自己发出了辞职申请,然后被这个地方迅速地遗忘。   她甚至还没有离开,大家就已经看不到她了。   那天之后她一直住在堂姐家里,苏薇对她当然是好的,从小到大,苏薇都是那种一切用实际行动表示的女人,就算怀着身孕也没有降低她的办事效率,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叫搬家公司将苏玲所有的东西从租屋搬了过来,就连她的下一份工作都托朋友帮忙留意了。   苏玲不解为什么姐夫会舍得放弃这么好的一个老婆,有苏薇在,一切问题都不成问题,她会妥善地处理所有棘手事务,其他人只需要在她背后安信等待结果就行了,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但这样过了几日,她又觉得自己明白了姐夫的心情。   一个人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了,自然就容易胡思乱想,而胡思乱想的结果往往是不那么美妙,就如同她现在这样,整日回想自己与庄涛在一起的分分秒秒,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不甘而凄凉地哀悼着她嘎然而止的爱情。   那天接连被苏薇按掉两个电话之后,庄涛一直都没有再联系她,她心底深处其实一直都在渴望电话再一次响起,希望他对她道歉,告诉她那天他错了,不该那样对待她,对待他们之间的感情。   但他没有,苏薇的严厉与她的自尊不允许她主动回到他身边去,为了证明自己这一次真的放下了,苏玲甚至将那枚戒指都交给了堂姐。   其实交出戒指的那一刻她是不舍的,但理智告诉她苏薇是对的,主动示好没有任何意义,尤其是对于庄涛这样的男人来说。庄涛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也不担心会缺女人,说不定现在他已经有了数个新欢,早已将她忘记到九霄云外。   下班时间到了,苏玲思虑重重地下楼,这段日子她挣扎在彻底与庄涛断绝与奔到他面前这两种极端的念头之间,这样的矛盾令她时时处于疲惫失神当中。   大楼前一如既往地人流如织车来车往,苏玲慢慢走过车道,沿着人行道往地铁站走去,一辆豪车从路的另一头转过来,肆无忌惮地靠向她所走的这一侧路沿,引起非机动车道上那些电动车骑手发出一片不满抗议声。   “苏玲!”靠向人行道的那一面车窗落下来,庄涛的脸露出来。   苏玲止步,转头看到是他,一阵意外与激动。   “苏玲,上车。”庄涛又说话,并且倾身过来打开车门。   周围人都注目过来,苏薇的声音不期然在耳边响起,苏玲咬咬牙,别转头继续往前走。   庄涛一愣,但很快便关上车门跟上来,堂而皇之地沿着路边开着,又叫她:“苏玲,别闹了,上车。”   路口的交警向这边走来,苏玲越走越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庄涛突然踩了刹车将车停了,也不管疾步走过来的交警,开门下来几步追上苏玲,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苏玲挣扎。   庄涛并没有放手,反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握住她的肩膀,手势强硬,声音却放低了:“宝贝,对不起,我是来道歉的,有什么话上车再说好吗?”   苏玲身子一僵,庄涛则手上用力,一把将她拉进车里。   交警已经走到车边,敲敲驾驶座那边的玻璃窗敬了个礼,庄涛态度极好,“不好意思,女朋友和我闹矛盾,我一时情急,开单子吧,我认罚。”说完,干脆地拿出两张一百来。   交警开了一眼他的车,没说什么刷刷开了单子递过来,然后挥挥手让他走了,围观群众目睹这样精彩的一幕好戏,几乎要一同拍起手来,有不明真相的少女羡慕得脸都红了,还有拿出手机来拍照的,苏玲在车里苦笑,不自觉地低下头去,车已经向前驶出去了。   没人说话,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庄涛想要握住苏玲的手,苏玲避开,开口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快说吧,我还要回家。”   “你搬家了。”庄涛低声道,“我去找过你,房东说你走了。”   苏玲不语。   “回来吧,我向你道歉。”   苏玲抬起头,“回哪里?回去看你和Lilian面贴面?”   庄涛一反常态地持续放低姿态,软下声音道:“Lilian只是个普通朋友。法国人的开放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哪天也太让我下不来台了,我只是在气头上把话说重了,宝贝忘了吧。”   苏玲眼睛红了,“没有Lilian,也会有别的女人。庄涛,你身边的女人太多了,每个都是你的朋友,每个都让我觉得会是下一个Lilian,你说得对,我是你的谁?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一个确定的身份,从来都没有向周围人正式地介绍过我,这样没有半点安全感的日子我受够了。”   “刚才我已经说了,你是我的女朋友。”   “这不够!”苏玲再也无法保持表面的平静,低叫起来,“我是个女人,我爱你!我需要你让我安心,我需要你让我知道你爱我,我需要你的保证需要你向全世界宣布我是你的女朋友!一句话能代表什么?今天你能对我说这句话,宁通你就能对任何一个女人这么说,你让我失望太多次了,我没法相信你。”   她的声音在车里回响,刚才一刹那的感动已经过去了,到了这个时候,苏玲突然有了自暴自弃的感觉。   她是抓不住这个男人的,就像苏薇所说的,他根本就不会给她实质性的承诺,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这样一次一次地折返去自取其辱?她虽然爱她,也不是没有自尊没有生命的牵线木偶,一次又一次地任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的激动让他有了短暂的沉默,若是平时,有女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叫喊,他必定是掉头就走了。   但她说她爱他,又说她需要一个保证。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她在江景前发亮的眼睛,酒吧里她委屈却沉默地走开去叫酒的背影,还有那天她在餐厅给了Lilian一巴掌,又在他面前悲伤地红了眼睛。   或许她不是他遇到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但她确实是爱他的。   而这几天的烦躁也让他意识到,他也确实是舍不得她。   苏玲年轻,漂亮,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她可算是水乳交融,鱼水之欢在谁身上都可以享受,但是要找到一个特别有感觉的,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这几日他也尝试找人代替她,但习惯了苏玲的身体,他发觉自己竟对其他人提不起欲望。   当然,还有很大的愿意是时间不够久,新欢不够好,但既然他在她身上也花了这么多的时间与精力了,也对她仍有感觉,何必浪费?   “放心,我会给你保证的。”他终于开口,又将车头一转,往高桥上疾驰而去。   车子开入江边的小区,大楼高耸,四下花团锦簇,庄涛拉着苏玲下车,她从车子驶入小区大门之后就露出梦幻与茫然之色。庄涛将她带上楼,没开处便是欧式的宽敞客厅,一看便是布置过了,桌上水晶花瓶中大捧百合,幽香阵阵。   “庄涛……”苏玲声音颤抖。   他笑着拉她走进去,一手拉开垂着锦绣长穗的落地窗帘,二百七十度弧形露台正对江景,一切美得不可思议。   “宝贝,回来吧,我知道你已经辞职了,以后有我照顾你,这一切都是你的,这就是我的保证,够不够?”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知道纵身投入男人张开的双臂中,这晚苏玲关掉了自己的手机,在那张能够尽赏夜景的大床上与庄涛整夜交欢,高潮来临的时候,她竟幸福得流泪了。   苏薇错了,他们都错了,庄涛爱她,他给了她所要的一切,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只要能与庄涛在一起,她已经被无所求。   钱多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天阴下来了,苏薇在路上问她怎么了,她什么都没说,还勉强自己对她露出笑容。   她刚才听到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和接受的一切,在她还没反反复复证实之前,她不想告诉任何人。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在同一天去任何地方再做一次证实了,就连上楼这短短的三十多级台阶对她来说都像是一次艰苦的长征,四肢灌了铅那样重。打开门之后她几乎是摸到床边倒在那上面的,耳朵里有持续的嗡嗡响声,那份报告就躺在她手边的暴戾,她对自己说了无数遍那不是真的,却连拿出来再看一遍的勇气都没有。   天已经暗了,钱多多没有站起来开灯,慢慢有了动作,却只是将手肘横过自己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   电话铃声响起,她被惊醒过来,接起电话时看到屏幕上的时间,原来已经是半夜了。   电话是许飞打来的,家里没有任何人,爸妈去苏州短途旅游,钱妈妈说了,要在那儿买些刺绣丝绸给许家二老做见面礼,而许飞昨晚飞去新加坡开会了,落地就已经是半夜了,今早的电话是会议安排了一整天,这个时候大概刚刚结束工作回到酒店。   “多多?”   她尝试开口回答他,但喉咙干涩,声音都哑了。   “你怎么了?”他在电话线路那头问。   钱多多咳嗽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没什么,刚才睡着了,突然被你吵醒。”   “我刚回酒店,还有两天才能回来,想你了。”他躺在床上说话,落地窗帘没有拉,新加坡著名的夜景入远似近,璀璨夺目,但他却视若无睹。   他想念她,有些男人可能会在婚约既定之后降低对身边女人的热情,但他觉得自己正相反,他每日入睡前都想要抱着她柔软的身体,把脸贴在她的脖颈后,他喜欢闻着她身上的气味入睡,更喜欢早起睁开第一眼看到她睡在自己身边。他也喜欢与她一起在厨房忙碌,她起油锅他当下手,还有她坐在他对面两人一人一台电脑打报告的时候,她把头发清爽地炸起来,遇到问题习惯性地咬住嘴唇,白色的牙齿粉色的嘴唇,总让他有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想把她扔到床上去。   太煎熬了,他已经等不及他们结婚的那一天了。   她半响以后才回答了他的话,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半梦半醒那样。   他以为她是睡迷糊了,怜惜心顿起,温柔地说了句:“快睡吧,吵醒你了,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然后率先挂了电话。   而她一个人躺在漆黑的卧室里,在手机渐渐按下去的微光中浑身发冷,最后伤心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许飞两天后便飞回上海。休息日,两人载着一车的玩具食物去儿童福利院。许飞大学时便在这里坐义工,回国后又重新开始,之前也带钱多多来过几次,小孩子天真可爱,很快就与她熟了,看到他们就欢呼着围上来,许飞是老鹰钱多多是母鸡。许飞身长腿长的一只大老鹰,追得小鸡们满场乱跑,快要抓到的时候又被钱多多拉住,老鹰就抗议了,母鸡怎么可以拉住老鹰?钱多多耍赖就是不放手,最后队伍末尾的小鸡自己跑过来了,还是个小女孩没头发稀稀疏疏地扎着两个小辫子,许飞笑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举得老高,小女孩兴奋地满脸通红,旁边的小鸡就不干了,一个个扑上来要老鹰抱,尖叫声和笑声把屋顶都要掀翻了。   小孩子都是最记得玩的,这次不等钱多多和许飞开口就要老鹰捉小鸡了,两人当然是奉陪的,玩到午饭时间才作罢,院长过来叫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许飞坐下就有小女孩跑过去,还是上次那个被他一把抱起来的小鸡妹妹,非要坐在他的腿上吃饭。   这要是换了平时,钱多多半要撑着下巴调侃一句你这个花花公子,但今天的钱多多却连维持一个平常的笑容都很困难。持续的失望乃至绝望已经冲垮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她在过去的两天里瞒着所有人跑了数家上海最权威的妇产科医院,得出的结论完全一致。   她,钱多多,很有可能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她知道许飞喜欢孩子,否则也不可能大学开始就跑到这里来做义工,过去她总是用愉快欣赏的目光看着他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情景,但今天这一切都让她心碎。   饭后孩子们午睡,许飞与钱多多在福利院的草坪上坐了一会儿。   “多多,你看那棵树。”   “什么?”阳光很好,钱多多将手打成檐往他指的方向看。   “那棵批把树,我出国的时候它才这么高。”他用手比了个高度,“一颗枇杷都不结,有个叫于小豆的男孩跟我说它是他用一颗枇杷籽种出来的,老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结果,那时他也就这么高,跟枇杷树一样。”许飞说道这里,两只手比了个齐平的高度。   “你怎么说的?”   “我说等你长到和我一样高了,枇杷树就结果了,你就能吃上果子了。”   钱多多拧着眉毛看他,“那要等多少年?”   许飞笑了,“也没有很久啊,你看这棵树现在长多高了?院长说千年就结果了,【枇杷还挺甜。”   “那小豆一定很高兴吧?”   “他?现在都十五六了吧。小豆特别可爱,老喜欢和我一起打篮球,就那么一点点大还上篮呢。我出国以后一直都挺想他的,不过他 第二年就被人领养了,听说去了美国,在外头喝牛奶吃牛排的,现在说不定还真的和我差不多高了,起码是颗大豆了吧?”   他看着是树回忆那个孩子,声音温柔,钱多多心里却一阵一阵地发酸,根本说不出话来。   许飞躺下,一只手枕在颈后,另一只手把钱多多也拉了下来,“对对,孩子真是很奇妙的东西,你看他们小小的,抱在手里那么一点点,突然就长大了,树一样,长到你想想不到的高度,可惜,等我回来只能看到枇杷树,看不到于小豆了。”   “……”钱多多持续沉默,一个星期前她可能会与他兴高采烈地聊很久,但现在任何关于孩子的话题都令她感到无法承受的沉重。   他并没有等她回答,眯着眼看着天空,声音里都是期待,   “多多,我们也要个孩子吧,不。几个,我喜欢孩子,这次我要看着他们长高,长大,一天都不错过。”   突然刺痛的眼眶让钱多多猛地闭上了眼睛,她仓惶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许飞的肩膀上,很久都没有抬头。他却会错意,还抬手替她挡了挡阳光,在她耳边柔声道:“很刺眼是吗?没事,一会儿我们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许飞拉着钱多多去看房了,售楼小姐将许飞与钱多多引入样板房,走出电梯的时候忍不住,又偷偷多看了走在后头的年轻男人一眼。   许飞正对钱多多笑着说话,因为笑得太好,雪白的牙齿都露出来了,说不出的光芒四射,可怜的售楼小姐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不自禁想跺脚的感觉了,克制这种冲动让她情不自禁地涨红了脸。   然后她就把目光转向被许飞拉住手往前走的钱多多身上,眼里清清楚楚地浮现出几个字来。   要是照平时,钱多多闭着眼睛都能替售楼小姐把那几个字念出来,不外乎是“凭什么”“为什么”又或者是“没天理了,怎么会轮到她”,然后一笑了之,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跟许飞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是需要健康良好的心理素质以及坚强完备的心理建设的,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她以及习惯成自然。   但今天的钱多多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里是景观最好的一栋楼,可以看到小区中心的人工湖,游泳池就在边上,我们还配有娃娃池。”   “多多你看。”许飞饶有兴趣地指着那个方向,“以后我可以教你游泳。”   “你们?”   “你和孩子啊。”他笑,“我知道你是旱鸭子,难道以后家里还要有一串旱鸭子。”   “哦。”钱多多勉强对他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售楼小姐一直殷勤地对许飞介绍这,但许飞却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与钱多多交流房子将来的用途上,售楼小姐一颗粉红少女心最终严重破裂,介绍到最后时手机响,她便走到外头走廊里起听,很久都没有回来。   “多多,这间房做儿童房怎么样?我看过了,这儿可以看到儿童游乐场,虽然有点吵,可宝宝一定会很喜欢每天看到那么多小朋友,我们可以装双层窗,隔音,也安全。”   “是吗?”钱多多觉得自己快要笑不出来了,但她怎么能不笑呢,他那么高兴,对他啊说话的时候两眼亮着光,让她觉得自己所隐瞒的秘密是把锋利的刀,而她就是那个侩子手,下一秒就会将他的快乐屠杀殆尽。   “还有这里。”许飞拉着她转到主卧,站在大床边对她说话,“这里可以放婴儿床,晚上我来哄他睡觉,我妈说我从小就有孩子缘,我侄子三岁多的时候,谁抱都哭,到我手里就睡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床边虚虚地画了婴儿床的轮廓,说到最后一句便低下头去笑了,眉眼都折出温柔的角度来,她从未见过他这样温柔道小心翼翼的笑容,他这样笑,仿佛眼前已经有一个粉嫩柔软的小孩,而他张开双手随时都会把它抱起来。   钱多多如遭重击,竟是无法自制地后退了一步。   “许飞,现在讨论这个还太早了吧?”她听见自己的回答,声音低弱。   他放下手走过来,“多多,你怎么了?”   “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她慌乱地摇头,许飞面露不解之色,张口再要问,售楼小姐的声音就从旁边传了过来:“许先生,您看的还满意吗?”   许飞转头回答,钱多多则立在他身边,苦涩地松了一口气。   苏薇扶着腰从电梯里走出来,走到见门前时只觉身心俱疲,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玲走了。   趁她不在家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的行李衣物,只留下一封信,告诉她她与庄涛和好了,庄涛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与他的关系,她现在一切都很好,让她不必担心。   苏薇如遭如雷轰顶,电话打给苏玲,她却坚决的表示自己不会后悔,庄涛就是她认定的男人,他们一定会修成正果。电话结尾,苏玲说姐,我爱他,我现在非常幸福。   苏薇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苏玲走后那个晚上,她半夜惊醒,面对空空荡荡的家突然间泪流满面。   她竟然谁都没有留着,这诺大的家,强子走了,就连苏玲都走了,她究竟哪里做错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将心掏给了他们。而他们也曾经让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孤独一人。   苏薇推门,门里传来炖汤的味道,还有炒菜的香味,灯是开着的,厨房里有人影晃动,她被这突然的意外惊住了,站在门口一时没能动弹。   厨房里的人听到声音探头出来,居然是强子,他穿着格子衬衫运动裤,最家常的打扮,袖子卷起来还穿着围兜,明显正在厨房里大干一场的样子,看到她就笑了,说了声:“回来吧,累了吧?休息一会儿,菜马上上桌。”   苏薇张口结舌,甚至忍不住偷偷咬了一下舌尖,只以为自己正在梦里。   但舌尖传来的疼痛感让她终于回过神来,这不是梦,强子回来了,还在厨房里做饭,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她仍觉得这是梦,她已经多久没有一回家就闻到饭菜香了?有多久没有看到他对她露出这样的笑容了,有多久没有觉得,她还是有一个家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走到厨房去质问他为什么回来,与他谈他们的分居与离婚。但她正是软弱到极点的时候,大脑与身体都不听自己的使唤,抽搐半响,最后竟在桌边缓缓坐下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强子将饭菜从厨房里端出来,四菜一汤荤素搭配,慢慢地摆了一桌子,最后端出来的是汤,装在砂锅里,很慢,还很烫,他用最快的动作将沉重的砂锅在桌上早已放好的砂锅垫上放下,又跳着脚用两只手去捏耳朵,烫得倒吸气。   他昨晚这一连串动作再去看苏薇,苏薇仍旧没有说话,但目光一动,明显是在看他的手。   强子将围裙解开,坐下前还给苏薇盛了一碗饭,拿起筷子就给她夹菜。   “你最近没怎么好好吃饭吧?怎么瘦成这样?来尝尝这个鱼,我很久没下厨了,不知道退步没有。”   苏薇看了他一眼,终于结束长久的沉默,开口道:“强子,你怎么回来了。”   强子见她不吃,也放下筷子说话,语速很慢,“小威,你怀孕了 。”   苏薇又是一惊,“你怎么会知道……”说完就有些后悔,但话又收不回来了,只好换了一句再问,“是谁告诉你的?”   说完这句话,她就略有些紧张地直了直身子,准备迎接男人的愤怒。   但强子只是苦笑,看着她道:“看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的,不过小薇,我是孩子的爸爸,应该好好地照顾你们,所以我回来了。”   强子的反应出乎苏薇的意料,她一直都没有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他,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她以为他会暴跳如雷,会愤怒不已,这才是她所熟悉的反应,但现在他在她面前苦笑,又说他回来了——为了照顾她。   苏薇说不出话来了,而强子则安静地看着她。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事实上,那天接到苏玲的电话之后他也疯狂过,他冲出公司,几乎要当场冲到苏薇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事都隐瞒下来,质问她为什么有了他的孩子都还要与他离婚,坚持不原谅他所犯的愚蠢的错误。   但他的脚步停顿在半途中,他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想起过去的甜蜜与每一次的争执。   究竟是什么让他与苏薇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她的过于能干,还是他的一意孤行。当年他选择她的时候,不就是因为她是苏薇吗?他曾经义无反顾,曾经确信无疑,觉得她是这世上他唯一爱的女人,甜蜜会携手走过一生一世。   后来呢。   他的愤怒早已过去了,烦躁焦虑惶恐都像是决堤毁城的洪水,无论怎样肆虐过,最终还是平息下来。这两天他每晚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如果他不想失去苏薇和他们的孩子,他该怎么做。   残酷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过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所起的都是反作用,他越是抱怨愤怒,越是用冷漠和不快乐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苏薇就离他越是遥远,他们已经背对背在浓雾弥漫的独木桥上奏了很久,离对方越来越远,远到彼此回身都快要看不到对方,他和她都成了影影绰绰迷雾中的一个影,虚幻得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们有了孩子,这孩子是老天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是拴在他们身上的一根线,他觉得如果他能够循着这根线努力奔跑,或许能够闯过浓雾找到她,这一次他会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再也不放开她。   “吃饭吧,这汤是我用老母鸡炖的,我看了书,孕妇多喝点鸡汤好。”他开口,像是已经忘记了刚才那个话题那样,又笑着将勺子放到她手里。   “强子,我们还在分居。”苏薇听到自己的声音。   不行,她怎么能就这样在他面前软弱下来?他让她失望太久了,她已经绝望,已经想好了要离开他开始新生活,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在一碗鸡汤面前推翻自己决定的一切。   强子一愣,想一想,点头站了起来,“好,那我先回去,你安安心心慢慢吃,记得多喝点汤,冰箱里有我买的水果,对吃点水果对孩子好。”   他这么说着,脚下也不停留,一路就走到了门口,他打开门,默默地看了她几秒钟,苏薇背对门坐着,一直都没有回头,然后门“咔哒”一声轻响,是强子和上门,走了。   苏薇独自坐在桌前,对着这满桌的饭菜沉默,鸡汤是金黄色的,炖得香味四溢,表面泛出一层薄薄的油花,在灯光下诱人无比。   她看了许久,最后生出手盛了一碗鸡汤,一个人一个勺,慢慢地将它喝光了。   Chapter17 孩子的意义   说出来的爱算什么?孩子才是血肉做成的纽带,将一对夫妻真正联系在一起   苏薇从来都不知道怀孕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当然她过去也没有机会值得。晨吐,晕眩,每天晚上身体莫名的胀痛感,还有永远都感觉快要折断的腰让她成了一个连独自开车都有些困难的类残障人士。   苏薇独立惯了,对这样的生活很不适应,婶婶倒是来过一次上海——在她电话里将苏玲的近况如实告知之后,但只是匆匆来去的一个周末,其中大部分时间还是陪着苏玲的,与她见面的时间少得可怜,短得她没机会说说自己。   苏玲带妈妈去了她现在所住的江边豪宅,庄涛与他们一起吃了顿饭,餐厅选在国金五十六层,每一道菜都是用骨瓷盘子送上来的。苏玲母亲出生于小家小户,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只笑得春风吹上脸那样,也不管女儿还没结婚就与人及爱住在一起了,耳提面命地咬苏玲牢牢把握这个机会,千万要珍惜。后来知道苏薇与庄涛是同学,又特地嘱咐苏薇,一定要帮妹妹的忙。   苏薇苦笑,心想说她并不赞成苏玲与庄涛在一起,但婶婶都点头了,她又有什么资格说话,遂闭口不谈,再也不提此事。   婶婶唠唠叨叨说了许久苏玲,最后才想起要问她:“小薇,听玲玲说你和强子闹矛盾了,是不是?夫妻夫妻,没有夫哪来的妻?女人终究要有个归宿,你这样好强有什么意思,好好的一份人家不要随随便便就拆掉了,知道没有?”   苏薇点头诺诺,她亲生父母在她十岁的时候意外去世的,而她十二岁便开始上寄宿中学,之后除了寒暑假基本都在学校生活,毕业之后又去了北京与强子结婚,是以真正在叔叔家生活的时间不过两三年。叔叔婶婶对她并没有苛待之处,该给的都给了,但她则表示出应该的感恩与感谢,一切仅止于此,她和它们都知道,它们永远都代替不了她的父母。   苏薇记得自己母亲的样子,眉眼乌黑头发柔软,很温柔的一个妇人,每天回家一定要搂着她亲两下,叫她我的乖宝。她发烧的时候在被窝里替她揉脚底心,冬天里怕冻着女儿,总要先搓热了手掌心。   都那么多年了,苏薇还记得那双手的温度。她将婶婶送走的时候默默地想,如果妈妈还在就好了,她虽然早就知道她是不会回来的,但她很想念她,很想再看她一眼,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想到让她觉得就算是做梦也是好的。   苏薇回到家,门里亮着灯,桌上已经放好碗筷了,这些日子强子几乎每天都出现,她已经没有了表示意外与吃惊的心情。   她现在很少加班,一是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她怀孕了,对她多了些照顾,二是她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哪个客户愿意与一个动不动就要跑出去吐一场的女人谈生意,扫兴也不是这么扫发的。   “你回来了?菜都是热的,那我先走了。”强子将围裙从自己身上解下来,虽然这么说,但却没有移动脚步,眼神期待地看着她。   苏薇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眼前浮现的却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桌边喝下最后一口汤的画面。屋子里还有厨房中传出来的油锅炒菜与炖汤的味道,一切都是暖洋洋的,带着热气,胆这一切都会随着强子的关门声消失。她觉得自己因为怀孕而虚弱了,身体日渐臃肿却没有给她带来更多的实在感,当她一个人被留在摆满饭菜的桌边的时候,这屋子与屋里的一切都变得空旷而寒冷,她和她的身体呼吸声音都无法将它填满,她觉得自己需要除自己需要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的气息,如果一个示弱可以让他留下来,如果这一次他永远都不会再走开……   强子的脚步动了一下,苏薇突然开口:“你……”   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热烈地回应她:“什么?”   苏薇别过头,“你最近都不需要工作吗?整天过来。”   他是我了,慢慢的“哦”了一声,道:“公司里暂时没什么生意,我也想多照顾照顾你,这不你都快三个月了,最容易累的时候。”   苏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强子等了半响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就再也没有呆下去的理由,只得勉强地笑了笑:“那……我走了。”说完,拖着脚步向外部走去,门被打开又阖上了,“咔哒”一声轻响。   苏薇如梦初醒,转身走到门口,手才放到门把手上动作就停了,她把额头抵在坚硬的门板上,万分矛盾地皱起了眉头。   这天夜里,苏薇做梦了,梦里自己回到多年以前,看到十岁的自己放学时独自背着书包回家,家里没有人,她忘记带钥匙了,只好坐在门口一直等,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落日带走最后一丝温暖,没有一个人经过她家门口,她看到自己无助地抱着膝盖,为了保暖将身体尽量蜷缩在一起,又不敢离开。怕自己一走开爸爸或妈妈就回来了。   她默默地看着多年前的自己,很想走过去告诉她不用再等了,他们谁都不会再回来了,但又无限希望自己能够陪着她一起等下去,等到熟悉的身影最终出现在他们面前。   即使是在梦里,她都流泪了。   然后她就突然醒了过来。凌晨一点,一室漆黑,身下有冰冷粘腻的感觉,她有数分钟没有动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相信,她想起身开灯,但巨大的恐惧让她无法移动甚至是一根手指。   等终于被打开了,光线落下的一瞬间,苏薇听到陌生而可怕的尖叫声从她自己的嘴里发了出来,那种前所未有的失去一切的感觉让她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她惊慌失措地摸索着电话,用颤抖的手指拨出了她所能想到的第一个号码。   钱多多是第二天早晨得知苏薇入院的消息的,担忧让她一路飞车赶到医院,奔进病房的时候钱多多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强子,他正站着病房门口与医生说话,看到钱多多就招呼一声。   “你来啦,苏薇在里面。”   钱多多本能地回应了一句,但咋见强子的惊讶让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幸好强子很快就与医生一同走开了,钱多多走进病房,苏薇正坐在床上喝汤,气色不错,完全不像一个病人,这情景让钱多多先自放下半颗心来,坐到床边问了一句:“没事吧?你和孩子都没事吧?”   苏薇点头表示自己一切安好,又道:“昨晚我睡到半夜出血了,还好送医院及时,医生做了处理,现在没什么事了。”   钱多多把手放在胸口上说话:“你吓死我了,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你……你跟强子……”   “昨晚是强子送我到医院的。”苏薇并不隐瞒,“入院手续也是他办的。刚才你看到他了?”   钱多多发出一声轻轻的“哇!”笑起来,“你们复合啦?”   苏薇微低头,两颊有些红了,昨晚她在极度惊恐中拨了强子的电话,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冲了回来,男人奔进屋里时苏薇已经六神无主,看到他只知道重复:“我流血了,强子,我流血了。”   他打开衣橱找出外套将她抱起来,动作小心,声音温和地安慰她:“不要紧的薇薇,没事的薇薇,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但他的手指在发抖,尤其是当他将苏薇从床上抱起来看到那一滩刺目血渍的时候,尖锐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打倒在地上。   他们要失去这个孩子了,他不想失去这孩子,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做一个父亲,渴望拥有一个有苏薇与他们的孩子的家。   那是上海的凌晨,强子抱着苏薇进电梯,她把脸埋在他胸口上说话,声音微弱。   “不要开车,车不在。”   他答她:“我知道,没事的,我去叫车。”   强子知道苏薇把车送修了,三天前她的车停在路边被人擦碰,然后她就将车送进了4S店,对此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苏薇是个孕妇,她已经不适合坐在驾驶座上了,每天想着她坐进车里的样子都让他心惊肉跳。   强子抱着苏薇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凌晨的街道空空荡荡,偶尔驶过亮着顶灯的空车,却没有一辆愿意停下。下身持续的冰冷感觉让苏薇绝望了,她痛苦地用手掩住脸,但眼泪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男人不断地安慰她,“没事的,很快就有车了。”但她听到自己软弱的声音,“强子,我害怕。”   强子感觉有一股热血突然间冲了上来,他将她放下,让她坐在路边公交站的座椅上,又转身冲到路中间,对着向他驶来的第一辆出租车猛地张开双手。   出租车伴着尖锐的喇叭声以及刹车声在强子面前停住,司机被吓得脸都发白了,苏薇也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一直到坐进车里都没能回过神来。   “他真的站在路当中拦车了?”钱多多听得惊心动魄。   苏薇点头,眼里犹有余悸,“强子一直陪着我,一直跟我说没事的,可医生说孩子保住了的时候他抱着我哭了,我知道他比我更害怕。他说他一定会做个最好的父亲,他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照顾我们保护我们。多多,我躺在急诊室里的时候想,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我也不能失去强子,他是孩子的爸爸,我的丈夫,无论我们之前有过多少矛盾,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就在那里,没有他,我就没有家了。”   苏薇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锋利表情,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目光温柔,钱多多震动地看着她,“苏薇,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苏薇微笑,“是吗?或许是肚子里的孩子改变了我,多多,你也很快会体会到这种感觉的,孩子是血肉做成的纽带,将一对夫妻真正联系在一起。”   这句话瞬间打到了钱多多,她脸上所有的表情求僵硬了,心口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脚,连呼吸都有了刹那的停顿。   “多多,你怎么了?”苏薇注意到钱多多的异样,奇怪地问了一声。   “没什么。”钱多多立刻否认,紧接着又问了句:“苏薇,如果一个女人一辈子都没有孩子,那她还能留住男人吗?”   苏薇愣了一下,“多多,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这可不像是你问出来的。”   钱多多勉强笑笑,“这不跟你说到孩子嘛?我就是好奇。”   苏薇想一想,“我不知道,现在丁克的家庭也很多,不过我觉得孩子让女人变得完整,有些事没有经历过,你永远都不知道它的奇妙,看着我,多多,我觉得是孩子让我变成一个完整的女人。”   苏薇说到这里,强子就从门外走了进来,两人相视一笑,雨过天晴那样,说不出的恩爱。钱多多默默地看着他们,苏薇的话仍在她耳边回响,她静静地坐在一边,心如刀割。   飞机降落,许家二老拖着行李从出口处走了出来,许爸爸今年五十有六了,常年在野外工作搞科研工作,晒得一身健康的阳光色,拉着笑自己两岁的妻子的手,默契十足恩恩爱爱,完全不像是一对老夫妻。   许飞已经等在出口处了,看到他们老远就笑着招了招手,许爸爸性急,大步流星走过来不说,站到儿子面前还左顾右盼,嘴里问着:“多多呢?不是说她会跟你一起来的吗?”   “她在上班,没请出假来。”   “在上班啊,今天不是星期天吗?”没看到心心念念的未来儿媳,老爸露出失望的表情。   “她加班呢,说是要赶一个项目。”许飞解释。   许飞妈妈在生物研究所工作了一辈子,一向是专业冷静的代表人物,闻言便看了丈夫一眼道:“急什么?总会见到的,还不是我们的项目拖了时间?早就该回来了。”   “晚上多多会过来一起吃饭,到时候就能见到了,餐厅我已经订好了。”许飞笑起来,左右手抱了一下自己的父母。许家一向民主,夫妻两对孩子才去放任自流的教育态度,到后来与儿子像朋友多过于像父母,放在别人家或许很难理解,他们却是早已习惯了。   许飞开车送父母到酒店安顿下来,又在酒店门口拨了电话给钱多多,电话里问钱多多,下班去接她可好,他的父母已经到了。   电话响起的时候钱多多正坐在江边的石阶上啃手指甲,她骗了许飞,今天她并没有在公司加班,而是一早便漫无目的地出了门,一个人在江边坐了几乎一整天。   那只戒指就躺在她的口袋里,被握得太久,手心里都被刻上了深深的印痕。   许飞的父母回来了。   就是两周前她还无比期待他们的到来,她曾在心里无数次想象过那个情景,想象自己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走到他们面前,想象她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第一个表情应该是怎样的,她向期待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面试那样期待着这次会面,并且无限希望由此之后她与许飞确定无疑的未来。   但现在,她就连到机场去见他们的勇气都没有了。   “多多?”许飞的声音再次从手机中传来。   “我还是自己过去好了,手头这点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钱多多略带仓惶地应了一声,率先挂断了电话,留许飞一个人看着嘟嘟作响的手机怔愣半响,然后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段时间钱多多有这样异常的反应,她常在两人同行的时候茫然地与他走散,又在他与她说话的时候长久地发呆,她有心事,却不愿说给他听,他觉得自己被她推到一个角落里,而她在他与她之间蒙上了厚厚的纱,让他看不起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感到不解并且不安,但他与她就要结婚了,这么久以来的风风雨雨他们都共同走了过来,万里长征最后一步,就连那戒指都奇迹般地回到了他们手中,他实在想不出她与他之间还会有什么问题。   许飞在这皱眉,而钱多多却在电话的另一端痛苦地用手掩住自己的脸,并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   这些日子她不断地去不同的医院做同样的检查,但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沉重打击。相同的报告书让钱多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病人,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向着她所不敢面对的结局,难道不是吗?生不出孩子对于任何家庭来说都是致命的,更何况她与许飞还没有结婚。   她不知道如何把事实真相告诉他,更不知道如果她说了,今后还要如何面对他和他的父母。   如果他不能接受,她会绝望,如果他接受,她会更绝望,以为就算他现在因为同情而接受了,将来也会感到后悔的。   苏薇说孩子让她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对男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她见过他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样子,见过他说起他们的样子。   他说:“多多,我们也要个孩子吧,不,几个,我喜欢孩子,这次我要看着他们长高,长大,一天都不错过。”   还有他在样板房里用手虚虚地画了婴儿床的轮廓,温柔地低头笑了起来,一切都让她深深地绝望,他爱孩子,期待属于他和她的小生命,但她却几乎是没有可能给他一个孩子的。许飞终究有一天会感到生命中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部分,而到了那时,她就是罪魁祸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海关钟声在夕阳里响起。“当当”地提醒着钱多多她必须要离开,她慢慢站起身来,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没有逃避的余地了,她不想在欺骗中生活,更不想因为自己的未来建立在她最不期望得到的同情之上,如果这件事必须有一个人做出选择,那由她俩将它结束在最开始的时候或许才是最好的。   许家二老与未来儿媳的第一次见面以一团欢喜开头,最后却意料不到的震惊与失望告终。   钱多多走进包厢的时候,许爸爸与许妈妈都感到非常满意。   钱多多虽然比许飞年长三岁,但容貌秀丽举止大方,更何况中国人觉得女大三吉利,这点差距也不算什么问题,坐下时候钱多多客气地叫他们伯父伯母,许飞微笑,并且在桌下拉住了她的手。   钱多多手指冰冷,并且很快的将手收了回去,这举动令他一愣。   “还叫什么伯父伯母,你和小飞都快结婚了,直接叫爸爸妈妈吧。”许爸爸哈哈笑。   许妈妈则直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来,笑着道:“多多,来,这条项链我替你戴上。”   钱多多原本淡色的脸益发白下去,许飞的父母与她想象中的一样,热情,和善,令人亲近,他们对她展现出这样的确实而明显的喜欢,但她却是注定不能让他们满意的,即使她内心无限渴望过。   钱多多在许家二老的笑容前咬牙开口:“对不起伯父伯母,我不能接受你们的礼物。”   “什么?”许家夫妇同时愣住了。许飞脱口叫了一声:“多多!”   钱多多在他们面前垂下眼,从口袋中拿出那枚戒指来,“还有这个,我必须要还给你们。”   “小飞,这是……”   “多多,为什么!”   许家夫妇与许飞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来,戒指已经被钱多多推到两个老人的面前,手指离开它的一瞬间,她觉得皮肤撕裂般地痛,这痛苦让她浑身发抖,为了让自己能够坚持到一切结束,她不得不逼迫自己回忆了语速。   “伯父,父母,我觉得我和许飞有些方面并不适合,我仔细考虑过了,最后还是决定不能和他结婚,请你们原谅。”她一鼓作气地将这段话说出来,短短的句子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她觉得自己再不离开就要在他们面前倒下了,她在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候立起身来,向许家二老鞠了个代表致歉的躬,然后一眼都没有看许飞,转身就走。   “多多,你在说什么?你别走!”许飞变色,也不顾自己父母惊诧莫名的表情,站起来就追了出去,他在餐厅门外抓住她,声音变调,眼睛都红了。   “多多,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放开我许飞,你没听到吗?我决定不和你结婚,我们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结婚?你给我一个理由。”他已经错乱了,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知道抓住她,反复地问她为什么。   钱多多也错乱了,从推出戒指的那一刹那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吸入一点氧气,她觉得自己做了这世上最荒谬的事情,又觉得这才是她唯一应该做的。许飞的绝望让她软弱,她的身体想要她抱住他号啕大哭,她的理智却告诉她如果这时候不离开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已经说了,我们不适合。”她挣扎,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不可能,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多多,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不爱你了,就这样!”她尖叫了一声,这句话如同一柄尖刀猛地扎进他的心脏里,让他在茫然惊痛中竟不知不觉松了手指,而她仿佛是一条在渔网中突然觑得一线缝隙的鱼,猛地挣脱而去,飞快地消失在街道尽头。   Chapter 18 不舍得   她不舍得看到他忍受与她一样的煎熬,她会感同身受,而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再也没有余力承担同样的另一份。   1   “老钱,你过来看看,两家见面的时候我穿这件衣服怎么样?”   钱妈妈将衣服抖开在身前比划,床上已是五颜六色一片凌乱,钱爸爸一早上都没法安生地看完半张报纸,表情很是无奈,“我都说了,哪件都好。”   “亲家见面是大事!”钱妈妈一脸严肃,索性过来将老伴手里的报纸没收了,“以后多多可是要嫁进许家当儿媳妇的,我们在亲家面前第一次露脸可不能马虎。”   正说门就响了,钱多多提着包走进来。   钱妈妈看到女儿,手里衣服都顾不上了,走过去一迭连声地问:“多多,今天怎么样?小许他爸妈对你满意吗?他们说什么时候见面?是他们定地方还是我们定地方?你说穿什么过去比较好?”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跟出来的爸爸都笑了,“我说你到底要女儿答哪句啊?这么多问题,一句一句来不行吗?多多这不刚回来,好歹让她喘口气?”   钱多多还站在进门的地方,一句话都没有说,父母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而钱多多在父母惊讶的目光中丢下包,抱住妈妈的肩膀,哭了。   钱多多三十岁,以为自己早已经成熟有余足以面对一切困境,但在这样她从未预料到的巨大悲痛与自己最终做出的壮士断腕般的抉择面前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像个孩子一样倒在妈妈的怀里痛哭了一场。   钱妈妈听女儿断断续续地将一切说了出来,其感受犹如晴天霹雳,母女连心,女儿的绝望令钱妈妈心碎。   还能说什么呢?她自己也是个女人,知道孩子对女人的意义,更知道孩子对婚姻的意义,她不知道女儿做的是否正确,在现在这个时候,女儿的绝望令她感同身受。   “多多不哭啊,没事的,吹了就吹了,你还有妈妈,妈妈一直都陪着你。”   钱多多哽咽,“不,不是,我没告诉许飞。”   钱妈妈一时没听懂,傻了,十几秒以后才明白过来,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嘴里重复着:“傻孩子傻孩子。”一只手拍着女儿的后背试图安慰她,好像钱多多又回到了多年前还是不会说话的小婴孩的时候,摔得膝盖流血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哭,而她心疼得将女儿抱在怀里拍抚安慰,女儿不哭了她的眼睛还是红的,路过的人不知道,还以为摔倒的是她。   钱妈妈在女儿房间待了很久,最后是擦着眼泪走出来的,钱爸爸一直在门外焦虑地等着,看到妻子便紧张地问。   “怎么了?多多没事吧?”   “刚睡下。”钱妈妈回头看了一眼。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看多多都哭了。”   听到这句话钱妈妈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了,她不欲在女儿房门前这样说下去,拉着丈夫回到老两口的房间。   这晚上钱家二老肩并肩坐在床上讲了许久,钱妈妈多少年没有这么软弱过了,一边抹眼泪一边把脸靠在太远的肩膀上问:“你说是不是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都报应在女儿身上了?”   钱爸爸叹了口气,“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多多是咱们的女儿,不管怎么样都有我们陪着她。”   “可我们会老的,总要找个伴,再说了,又有谁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呢?”钱妈妈说完这句话,眼泪又下来了,此都止不住。   2   B&G上下都知道,新来的钱总监就要结婚了。要结婚的女人多是幸福之色溢于言表的,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她不久要步入礼堂了。整日琢磨着婚纱要一字领还是绣边,戒指上的钻石有多少克拉,戒托是皇冠还是八爪形,婚纱照要在哪一家拍,出来的效果是不是美若天仙之类的幸福得冒泡的琐碎细节事。但钱多多明显是个异类,工作以外的状态同事们不得而知,但至少在公司里,这一切从未出现过。   年轻的女同事私下里表示佩服,说看看人家,要不怎么是总监呢?但再怎么专业,要做新娘子的人气色总该是与旁人不同的,就算没有整日里眉开眼笑鹤立鸡群,至少也是面带喜色精神焕发,可钱多多前段时间还是喜气洋洋的,这些日子却是说不出的萎靡不振,就连整日飞来飞去的史密斯都看出不对来了,私下里问黎东她这是怎么了,是浊出了什么事。   黎东摇头,想了一想,又道:“我会与她谈,如果她愿意告诉我的话。”   史密斯是知道黎东对钱多多的心思的,也知道他一处苦心最后成了泡影,闻言顿时满露同情之色,很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黎东想好了要与钱多多谈谈,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开口。   自钱多多表示她要辞职之后,黎东对此事保持着最大限度的沉默,她的辞职报告至今还躺在他的抽屉深处,就好像只要他不与任何人谈起,它就是没有发生过或者不会发生的。   他也没有再也她单独共处过。他后退一步,默默地注视着钱多多,她近在咫尺,却又是他穷尽所有力气都无法触及的,他无数次在夜里懊恼自己当年竟然放开了她的手,他以为自己还能将她找回来,但事实却正相反。   没想到却是钱多多主动来找了他,中午的时候钱多多敲门进来,问他是否愿意与她一同午餐,黎东意外之余点头应了,两人就去了公司附近的餐厅,坐下后黎东仍在踌躇,看着明显消瘦的钱多多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钱多多,用她一向直接的语气向黎东说了第一句话,没有一点拐弯抹角:“黎东,我的婚礼取消了。”   这要换了平时的黎东,他多半是要反问一句“赵的不是因为钱”,但在这个时候他实在说不出任何玩笑话来,只知道重复:“到底是为什么?”   她在这样的追问前安静下来,他也无法再继续下去,两人同时沉默,数分钟以后钱多多才勉强笑起来,开口道。   “我做了检查,结果是我很可能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   “怎么可能?”这次黎东是真的震惊了,脱口而出,“我不信,你看上去这么健康,一定是医生误诊,我陪你再去医院重新检查。”   钱多多不语,并未开口解释自己已经反复检查过无数次了,只是看着面前震惊过度的男人,慢慢露出一个无比复杂的苦笑来。   看,这就是男人们的反应,他们就连是否能够接受都不用考虑,他们根本不相信这是事实。   钱多多的笑容让黎东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心一沉,说了一声:“对不起多多,我只是……”、   “没事,你只是做了正常的反应而已。”钱多多摇头,“检查结果已经确认过了,事情就是这样的,不能生孩子并不是绝症,你不需要担心或者安慰我。”   那么说,事情是真的。黎东整个心都沉了下去,但另一个念头突然升了起来,他站起来,拧起眉毛,“所以许飞因为这个和你分手了?是他提出取消婚礼的?”他说到这里,脸上的怒气已经克制不住地流露了出来,拳头都握紧了。   钱多多敏感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也站起来说话,“不是,分手是我提出来的,许飞还不知道我做过这个检查。”   黎东怔了一下,迷惑地,“多多,你这是为什么?虽然我看不惯让你一时没法接受罢了,至于许飞,我不希望我和他未来建立在勉强为之的妥协与接受上,我知道他想要孩子,我爱他,不希望他左右为难,如果不知道会让事情结束得简单一点,我宁愿他永远不知道。”   “可你告诉了我。”   钱多多平静地,“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黎东,我相信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黎东默默地听着,许久都没有做声,他觉得带着平静我微笑说这些话的钱多多很美,是带着光的,但这美又不是属于他的。他的心里无限地矛盾着,想要接近她,又觉得他与她之间隔着无数重无法跨越的墙。刚才的震惊犹在他身体里冲撞,他妒忌许飞,有一个女人爱他爱到竟然连一点勉强都不愿他有。   她什么都没告诉许飞,却在他面前坦白,说她相信他,说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真不知道自己该觉得幸运还是不幸。   黎东搓了把脸,让自己振作起来,坐正身子道:“多多,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钱多多点头,“我会继续工作下去。”   “当然,你的辞职报告我还一直都没有批呢。”   钱多多短暂地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就这样?”   钱多多叹息,看着黎东说话,声音艰难,“还有一件事,或许会让你为难。”   3   中午的时候,钱多多在公司露台上拨电话给许飞。   天色阴沉,像是要下暴雨了,这城市的雨水总是来势汹汹,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尤其是站在高处的时候,黑压压的一团云过来,远近大数都像是陷在末日的气氛里。   她在这样压抑的背景里拨那个熟悉的号码,心脏难过得像是被带着刺的重物挤压成一团,许飞几乎是立刻就接电话了,她听到他的声音,有几秒钟连呼吸都做不到了,张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在那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就沉默了,等着她开口,就像这段时间他一直做的那样,等着她。   那样沉默的等待,就连钱多多的妈妈都受不了了,夜里立在漆黑的露台上看着楼下那两点执著的车灯哑着声音对女儿说:“你还是下去和他说清楚吧,这样不是办法,小许也不容易,就算你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吼不要这么折腾,我看了心里都难受。”   钱多多就哭了,她何尝不想下去,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想念他了。他们一直是亲爱缠绵的,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这么难才能打开的心,她手心还残留着抚摸他的皮肤的感觉,他们拥抱在一起的彼此手臂的力量,他睡着时呼吸的频率,还有做爱时两个人所分享的呼吸以及交融在一起的汗水的味道在每一个不期然的瞬间像子弹张样穿透她,让她觉得自己在下一秒就会全然崩溃,不顾一切地奔回他的身边。   但她却不能,或许不是不能,只是不舍得。   不舍得看到他忍受与她一样的煎熬,她会感同身受,而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再也没有余力承担同样的另一份了。   钱多多努力,干涩的喉咙终于给出了响应,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许飞,我想和你谈谈,就今晚,有时间吗?”   约好的时间是晚上七点,许飞早到了。   他是跑过来的。这段时间他经常跑步,清晨所有人还在床上与床单被褥缠绵的时候,他已经跑过大半个城区到公司了,换下运动服还不到八点半,往往让踩着时间来上班的助理与秘书们大吃一惊兼无地自容。一个工作,加班到深更半夜再换鞋跑回去,一来一回十几公里,马拉松选手训练也没这么有规律。   他所在的楼层已经有人私下里组织开过小型会议,众人纷纷表示要选派代表与许总谈谈,他们现在压力已经很大了,如果他再这么以身作则地过分勤勉下去,他们就算精神上能够坚持,身体上多半也是要崩溃的。   想是这么想,但又没有人敢去。   谁都看出许总最近心情不好,人各有不同,有些人用购物发泄不愉快,有些人用购物发泄不愉快,有暴饮暴食发泄不愉快,还有些人则拼命运动消耗体力脑力,作为他们的顶头上司,他没有用折磨他人来发泄已算是优良品质了,老员工们纷纷回忆过去数个顶头上司情绪不稳定时的变态行为忆苦思甜,作为继续承受每天面对BOSS早出晚归加倍工作运动的动力来源。还有些女职员则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光芒万丈的年轻帅哥日复一日地憔悴下去,一套西装穿上身变得空落落的,被感情折磨成这样,叫她们心疼得都要尖叫了。   许飞对身边这些暗潮汹涌全无感觉,自钱多多那天离开之后,他陷入了这辈子最长的自我质疑之中。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至今都无法相信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钱多多在他父母面前说她不打算与他结婚了,退还了那枚戒指,然后转身就走。   她说她不想与他在一起了,说她不爱他了!   他们都已经走了这么长的路了,就算是婚前恐惧症,他也觉得所有的问题都该解决了。   他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的误会、矛盾、彼此妥协、退让,还有什么是其他人经历过他们没有的?还有什么让她这样突然放弃,让她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   他与他的父母完全陷入了措手不及的境地中,父亲小心翼翼地找他出去喝一杯,用意明显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受伤的心,母亲则单刀直入地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又让他怎么答?   他所能做的只是每日将车开到她家楼下等,希望她能够突然从楼上走下来,告诉他这只是个玩笑,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但她却对他避而不见,而他就连上楼敲响她家的门的勇气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走在一片没有任何方向与标志的沙漠里,徒劳的寻找与无望的等待已经耗尽了他身上最后的一点精力,他已经走到这一步,如果她再不向他走过来,他就只能立在原地,再没有向前一步的力气。   他被她那天所说的话刺伤了,她的话在他心上扎了一个洞,怎么动都是痛的,怎么动都会流出血来那样,让他连强迫自己回忆的力气都没有,更妄论其他。   他独自在街心花园的长凳上坐了许久,并没有看时间,因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但这一次钱多多终于出现了,而他在看到她与黎东同时走向他的一刹那如同立在极高处被人猛推了一把那样,宛然失重的感觉让他的整个世界都倾倒了。   三个人面对面立定,片刻的沉默。   钱多多很远就看到了独自坐在长凳上的许飞,他明显是跑过来的,穿着T恤运动鞋,就好像他们初相见的时候,但他再不是满身阳光笑起来令人不敢逼视的英俊青年,他瘦得那么厉害,眉骨都突出来了,看到她的一刹那目光空洞,像个受了太大的刺激已经不知道如何反应的孩子。   而她难过得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眼睛刺痛鼻梁酸胀,几乎是立刻垂下眼睛去,直视都不能。   最后还是黎东最先有了动作,一伸手揽住钱多多的肩膀,几乎是将她搂在怀里开的口。   “许飞,今天多多找你出来是我的意思。我们复合了,我就是想跟你当面说清楚,钱多多现在已经是我的女人,请你以后别来骚扰她。”   黎东这番话说得极为流畅,一气呵成,而许飞的回答则是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沙一样的声音,“放开她。”   黎东冷笑了一声,“凭什么?”   “放开她。”许飞重复了一句,声音益发地哑了下去。   黎东冷下脸,拉住钱多多的手,“真是不可理喻,多多,我们走。”   钱多多还未及做出反应,黎东就被许飞一把从她身边拉开,然后一声拳头击中肉体的闷响传来,她转头惊叫,黎东已经挨了一拳,并且迅速做出了反击,两个男人竟就在傍晚的街心花园里打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你干什么!许飞!放开他!”钱多多尖叫,冲过去想要拉开两个缠斗在一起的男人,她这样不顾危险的行动起到了明显的效果,黎东立刻收回手,许飞则发挥了他超强的运动神经,一团混乱中还伸手拉住了她,以防她不慎摔倒在地上。   打斗戛然而止,黎东第一拳就被打在脸上,这时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半张脸都青了,看上去很是凄惨,钱多多咬牙将自己的手从许飞手中挣开,走到黎东身边扶住他,背对着许飞问:“你没事吧。”   黎东摆手,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错愕地看到钱多多双目噙满了泪水,肩膀僵硬地面对他立着,抓住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在发抖,而在她背后,双目血红的许飞握紧了拳头看着他们,片刻之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花园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钱多多一直都没有再说话,过了许久黎东才叹出一口气了,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钱多多的头发,怜悯地,“多多,你这是何苦。”   Chapter19 不明真相的女人   如果地上的繁华比星空耀眼万倍,谁还会关心漫天星子去了哪里?   1   苏玲很快就适应了高级公寓里的生活。每日睡到自然醒,出入有车接送,穿最好的衣物出入城中最顶尖的场所,锦衣华服,这一切都是她所爱的男人带给她的,而她享受得理所当然。   庄涛并没有要求她立刻开始工作,他说他最近都在与政府谈项目,还没有什么实质的工作需要做,等项目谈定了,她再开始工作也不迟。   苏玲笑着问:“那什么才是实质性的工作?我还等着上班呢,我可不想当你的金丝雀。”   说话的时候两个人正一同躺在床上,窗帘没有拉,举世闻名的夜景就在窗外镏金铺阵,夜空漆黑,一颗星子都看不到,但地上的繁华比星空耀眼万倍,谁还会关心漫天星子去了哪里。   庄涛将手放在她柔软的脸上,笑答:“这不就是你的实质性工作了?”   她被弄得痒起来,一扭身还击了他,两人在床上缠做一团,衬着窗外的夜景,无比香艳的场面。   早上庄涛先走,他总是这样来去匆匆,一个项目天南地北的谈,甚至满世界的谈,苏玲在阳光中醒来,睁开眼睛是一室奢华,下床时她的脚趾陷在柔软的长毛地毯里,昨夜还没有喝完的香槟仍搁在床头柜上,厨房里传来轻重轻微的响声,是每天准时上门的物业专员正在为她准备早饭。   苏玲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舒畅地伸了个懒腰,江水在她脚下静静流淌,隔着遥远的距离,江边行走的拥挤人流如同一群群颜色模糊的蚂蚁。   物业专员安静而高效地整理完一切之后离开了,苏玲赤着脚走到餐厅吃早饭,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她并不觉得不安或者恐慌,这一切都是庄涛给她的保证,她知道他会回到这里的,而她正享受现在的生活,这里就是她的天堂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世上只有躺在地狱仰望天堂的道理,哪有过上了天堂里的日子还整日追忆过去蜗居里贫贱相守百事衰的道理?   门外传来响动,与此同时,监视器的铃声也响了,苏玲走到门边去接,是物业打来的电话,也不知是哪个专员,声音有点古怪。   “苏小姐,有业主往四号楼1602去了,请您留意一下。”   “什么?”苏玲愣怔了一下,只觉得他说的数字耳熟,一秒钟之后才意识到,那就是她所在的楼层与房号。   “什么业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苏玲急着追问,但更大的意外接踵而来;门居然被推开了,门外立着一群人,当先一个穿着米色运动服的女人,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样子,皮肤微黑鼻子扁圆,表情很冷,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厌恶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来,一句话如同吐出的冰渣。   “原来是这种货色。”   苏玲被彻底激怒了,扔掉手中的话筒怒视她,“你是谁?这是我家,谁允许你进来的?我不认识你,我们都给我出去,我要找保安来了。”   那女人听完之后一言不发,冷着脸走过来,劈头给了苏玲一个耳光。   苏玲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对方出手很重,她感到整个嘴唇都发重发麻,然后咸咸的味道就流了出来。   “你为什么打我!你到底是谁!”苏玲捂着脸尖叫,她虽然出身普通,但自小父母娇宠,从来都没有被呵斥过,更别说挨打,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令她不知所措,毫无还手之力。   “我是谁?”那女人站在客厅当中冷笑起来,“你看看清楚,我就是庄涛的老婆,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和他的共同财产,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三,还敢问我是谁?”   这几句话比之前那个耳光更让苏玲震惊,她想要跳起来反驳,想要用最恶毒的语言反击回去,说她是个疯子,说的都是疯话,但那女人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一边在房子里走去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你不相信是吗?庄涛没有告诉你这些?好,那我告诉你,我跟庄涛在加拿大十年前就结婚了,我们连孩子,两个!”女人说到这里,开始咬牙切齿了,“他所有的东西都有我的一份,打你?你待在我的房子里,睡我的男人,打你还是轻的,打你我都嫌脏了我的手!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那女人说完,门外就有人进来要将苏玲拖出去,苏玲已经被发生的一切刺激到崩溃了,她茫然地摇头,死死抓着桌子不动,手指关节都发白了,“我不信,不可能,庄涛没结过婚,他怎么会有老婆,怎么会有孩子?”   拖她的男人并没有表示出一丝一毫的同情,又有人进来,帮着他将她的手指掰开,苏玲敌不过两个男人的力量,最终被拖到了门外,门里响起那女人的叫声:“把她的东西都扔出去,看了就恶心,还有物业,叫他们上来彻底打扫,所有的家具都换掉!”   苏玲被丢在门外走廊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属于她的东西被一样样丢了出来,她的衣服,她曾经引以为豪的那些包和鞋,都像是垃圾一样凌乱地摊开在她身边,她穿着单薄的家居服,仍旧是赤着脚的,冰冷的地面令她浑身僵硬,死一样的难过。   电梯门开了,有人快步走过来,经过她身边时停顿了一下,是她所熟悉的物业专员,每天微笑着为她服务的那个中年女人。   苏玲面如死灰地看着她,半边脸已经肿了,嘴角还有凝固的血渍,那中年女人露出略有些不忍的表情,立住脚步,轻轻叫了声:“苏小姐。”   苏玲颤抖着嘴唇说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声音模糊:“电话,我要打电话,我不信,我要打电话给庄涛。”   中年女人为难地看了看头着的1602大门,匆匆说了句:“那真是庄太太,苏小姐,别怪我以前没告诉你,这儿不止住过你一个呢,上次那个姑娘比你还要惨,头发都被扯没了。”   话说到这里,她腰里别的对讲机就响了,物业催促的声音响起来:“008,你还没到1602?业主在催了。”   “我到了,就进去。”中年女人应了一声,不再停留,跨过地上的苏玲笔直走向那扇门,留她瘫痪在冰冷的地面上,万念俱灰。   2   校门前的小巷子一如既往的安静,暑假,学校铁门紧闭,里面却已经一片狼藉,所有的桌椅都被移到了操场上,整齐地堆垒在一起,在烈日下静静等着被运走。教学楼已经全部搬空了,大部分的门窗都被卸了下来,待留空荡荡的框架,无比落寞地张着空洞的口。   看门的老伯居然仍旧是原来那个,并且一眼就认出了许飞,笑着从门里走出来招呼他:“你又来了?明天工程队的就要进来了,今天可是我最后一天守在这儿了。”   “明天就要拆了?”   “是啊,明天这楼就没了,连树都得挪走,全都得清了。”   “连树都要移走?”许飞一愣。   “地给房地产商买去了,等着造高级住宅楼呢,听说等造完了一平就要卖上十几万,你说这么贵的谁会买啊?我可是做梦都住不起。”   老伯一边打开小门让许飞进来一边絮叨,说到这儿又探头向他身后张望了一下,“哎?你女朋友呢?怎么没一起来?”   许飞勉强笑了一下,“她今天没来。老伯,我能自己进去看看吗?”   “行啊,现在里面啥都没有了,你去看吧,小心点。”   他就进去了,在楼里慢慢地走了一圈,确实是什么都没有了,每个教室都是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全是灰尘,许多地方已经裂开了口子,岌岌可危的样子。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下了课玩什么?打弹子?踢球?上课有没有睡着被老师抓到点名站起来过?一看你就知道小时候不会是个乖宝宝,会顶嘴吧?罚站过吗?一定有罚站过,站在哪儿?”钱多多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他往自己的左边看,仿佛她就走在自己身边,扬着脸说话,脸上带着憋不住的笑容,看到他转过脸去就把两只手抱在头上,怕他会伸手过去揉她的头发。   回忆让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停顿了许久才能够继续迈开步子。   教学楼里空空荡荡,一片狼藉,但他仍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走出来,最后走到操场边的那一排大树下,草丛比他上一次来的时候茂密了许多,他蹲下身去拨开它们,想再看一眼那些即将随着这些学校永远消失的刻痕。   他手指的动作在拨开最后一丛长草之后突然停顿下来,然后整个人都静默了下来。   夕阳西下,最后一点落日的余晖倾斜地洒落在他面前斑驳的树干上,他看到自己少时所刻下的那两个简单的汉字,还有围绕着它们的那些深深浅浅经历岁月已有些模糊的刻痕。   最后还有几个字崭新的刻字,应该是仓促间刻上去的,刻痕有些潦草,但很清晰,就在他的名字旁边,是一个人的名字——钱多多。   他在这几个字面前静默了很久,最后站起身来,又忍不住,再次弯下腰去,伸出手指,温柔地在它们上面抚了一遍。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苏薇正在家里午睡。   强子也在,两个人躺在沙发上,他靠坐着研究一本孕期大全,而她则把头枕在他的腿上,合着眼睛小睡。   自从苏薇出院之后,强子就搬了回来,他所说的创业计划也暂时搁置了下来,一切以她的身体以及孩子为重。   苏薇享受着丈夫陪着她身边的感觉,她觉得现在是他们两人最好的时候,彼此亲爱,并且共同期待着属于他们俩的小生命的到来。   她其实一直都很想对她并在意两个人之间谁赚得多谁赚得少的问题,她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够与刀子彼此陪伴彼此照顾的男人,在她需要的时候留在她身边,这样就足够了,现在绳子自己明白并且接受了这一点,这让她很高兴。   电话铃响了,苏薇感觉强子动了一下,并且迅速地将电话按了静音,又小心翼翼地将她从自己身上移到沙发上,这才拿着电话走了出去。   男人压低的声音从阳台上传过来,她其实是醒着的,但丈夫这样的举动令她感到窝心,并且顺理成章地不想动弹。   强子在阳台上接电话:“许飞?是,我,你找苏薇?她睡着呢。”   苏薇听到许飞的名字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知道许飞这样的男人是不会没事把电话打到她家里来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苏薇起身,走到阳台上对自己的丈夫道:“我来听吧。”   半小时后,苏薇到她家附近的咖啡店与许飞见面,路并不远,但天气太热,强子还是开车送她过来了,到了也不进去,就把车停在路边,坐在里面等她。   许飞已经在了,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苏薇,多多最近是否出了什么事?”   苏薇一惊,“多多出事了?”   “她突然向我提出分手,就不要结婚了。”许飞直白地说出这句话来。   苏薇愣住,“我都不知道!多多没有对我说。我已经两个多星期没见过她了,上一次我们见面还是在医院里,她来看我……”苏薇吃惊之下说了许多,自己也意识到全无逻辑性,遂停下来,想了一想才武器,“多多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她有没有说理由?”   许飞眼色黯了下去,“她说她觉得我们不适合,又带着黎东来见我。”   “怎么可能?”苏薇哑然。   “我也不信,苏薇,多多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但她不愿告诉我,我来找你是想你帮忙,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真的没有对我说过,就连你们分手都是你告诉我的。”   “那她最近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苏薇皱眉思索,半晌之后才道:“我确实觉得她最近不太对劲,上次在医院,她不停地问我孩子的事情,不,那回她陪我去妇产科医院做完检查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我和她说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问她怎么了又不肯说,难道那次检查有什么问题?”苏薇说到这里,脸色就变了,再抬头去看坐在她对面的许飞,他已经站了起身,只急切地问了问:“是哪家医院?”   3   离开咖啡馆之后许飞直奔苏薇所说的那家妇产科医院。大厅里一如既往地拥挤,他在窗口前与面无表情的医院员工交涉,得到的结果当然是严词拒绝。   没有任何一家医院会轻易地让人查阅病人的病历,更何况他还拿不出任何证明可以解释他与钱多多之间的关系。   他想了一下,拿出电话拨了自己母亲的号码,将这里的情况对她简单地说了。父母来得很快,三个人在医院门口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迎出来了,许飞的母亲走过去与她拉住手,简单介绍了自己的丈夫儿子两句,医生就笑了,看着许飞啧啧,对他妈道:“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你可是生了个不得了的帅哥啊。”   许飞母亲答:“帅什么?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时候那样。老同学,我今天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要麻烦你了。”   “什么事?”   “想查一份病历。”   “谁的病历啊?让你们全家都出动了。”   “进去再说,老许,你们俩在这儿等我一下。”许飞母亲与医生进去了,留下许飞父子俩站在大门外,许爸爸叹口气,拍了拍儿子肩膀安慰了一句:“没事的,让你妈看看再说。”   两人就在门外的长椅上坐下了,许飞不时望向大门外,明显的焦虑,等待的时间并不久,二十分钟后妈妈就出来了,但他却觉得已经过了几个世纪,整个人都紧张得绷紧了。   “好,怎么样?”许飞大步迎上去。   许妈妈的脸色并不好看,但仍是镇定的,看了一眼儿子与丈夫,只挥了挥手,说了句:“别在这儿站着了,回去说。”   当天晚上,许家开了一次气氛严肃的家庭会议。   一家三品在客厅里坐了,没有人打开电视,只有说话的声音。   “事情就是这样,检查结果很明白,她不孕的几率很高。”   许飞点了点头。   许妈妈继续说下去:“或许她永远都不会有孩子。”   许飞看了自己的妈妈一眼,想一想,说:“你们不能接受?”   许爸爸难得叹了口气,握住妻子的手开口:“儿子,如果你要听实话,我和你妈当然是希望看到你的孩子的,谁家不想要天伦之乐?不瞒你说,你妈连孙子孙女的名字都想过了,就等着你生呢。”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妈妈瞪了老伴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儿子。   许飞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正面迎上母亲的目光,“妈,你想说什么?”   “儿子,你紧张什么?我们又没说不让你娶人家,现在是人家不愿意嫁给你好不好?”   “我知道多多在想些什么,我会和她谈,告诉她我不在乎这件事,我想要的是她,是否有孩子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你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件事是她的心绪,没那么容易解开,还有,就算你真的告诉她你现在不在乎有没有孩子,可是将来呢?将来你想过没有?”   许飞皱眉,“好,你这么说,就是不愿意接受多多了?”   “别这么跟你妈说话。”老爸见势不妙在旁边开口。   “爸!我是个成年人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许妈妈也叹气,“都别说了,我们知道你是个成年人,放心,我和你爸不会干涉你的决定,那是你的人生,只要你真正想明白了,能够接受就行。但解决这件事的源头不在你这儿,你现在说这些话,能保证多多听得进去?能保证她改变主意,没有一芥蒂地和你结婚吗?”   这番话说完,客厅里又安静了下来,许飞沉默了几分钟,然后站了起来,“爸,妈,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自己解决的,请你们放心。”   Chapter20 亲爱的孩子   我需要你,就像你需要我一样,这世上有这么多女人,可只有一个是钱多多,你改变了我的生命,我不会因为任何理由放弃你,你也不能。   1   夜里的酒吧,两个男人面对面坐了,许飞看着黎东的脸,后者耸了耸肩,并不避让地。   “怎么?还想再给我一拳?”   许飞那一拳打得委实是重,都已经过去快一周了,黎东脸上仍旧是青紫一片,看上去极是狼狈。   “对不起。”许飞开口道歉。   黎东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答他:“算了。”歇一歇又道,“找我干吗?不会就是为了道歉吧?”   许飞把手放在面前的酒杯上,说话时直视着黎东的眼睛,“我去过医院了。”   黎东愣了一下,然后便不作声了。   许飞并没有停下,继续道:“我知道多多突然提出分手是有隐情的,黎东,我想你帮我。”   黎东失笑:“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想听你确定地告诉我,事情和我所想的是一样的。”   黎东收起笑容,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要帮你?”   许飞毫不避让他的目光,“因为你不会相看着她这么痛苦下去。”   黎东沉默了,那日钱多多噙满了泪水的双目又出现在他眼前,她挣脱许飞的手走到他身边来,肩膀僵硬地面对他立着,抓住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在发抖。她选择背对他面前的男人,只是因为不想他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他知道,她是很苦的。   就算他再怎么不想承认,他也明白——她是很爱他的。   黎东的眼色暗了下来。   许飞仍旧在等待,就在他以为自己等不到黎东的回答的时候,黎东开口了。   “是,她很痛苦。”   “……”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所以才和你分手的。”   “……”   “她与我一起去见你,不过是想让你死心。”   “……”   “她说不希望你因为同情而娶她,不想你为难,背对你的时候,她哭了。”   “……”   “她真是,很爱你的。”黎东叹了一声。   许飞低声:“我知道,她真傻,我既然选择了她,当然会和她共同面对一切,无论好与坏。”   黎东直视他,像是要将自己的目光看到他的心里去,“这是你说的,你能保证这一辈子都能做到?”   “当然。”许飞毫不迟疑。   “你知道,如果你做不到,我不会放过你。”   许飞终于笑了一下,这么长时间的阴霾之后,这短暂的笑容像是一线阳光。   “放心,如果我做不到,你随时可以来加倍讨还我那一拳。”   2   庄涛走进地下车库,两侧感觉车灯在他走近时缓缓亮起,安静的车库里出现醒目的两团光晕。   晚上的饭局就在这栋楼的顶层,吃的是日本菜,穿着和服的年轻女人全种跪式服务,学的是祗园艺妓的做派,但学得有些过分了,和服后领开得快到低到后腰那样,三条白粉画的线条张牙舞爪地刺入最隐秘的阴影中,伴着丝丝冷气。让他有点不寒而粟的感觉。倒是最后进来收拾残局的那个白衣黑裤的小妹,脂粉不施的一张脸,最多十六七的模样,擦桌子的时候弄翻了一个酒杯就吓白了脸,手指哆哆嗦嗦的,益发让人觉得我见犹怜。   妈妈桑看出些端倪来,一脸堆笑地过来殷殷低声,说可以安排,他想一想,最后还是说算了,这段日子他突然飞到上海的妻子搞得焦头烂额,就算她现在已经被他哄得平静下来,但他刚伤过元气,难免做什么都有些意兴阑珊。   到了夜深,包厢里便有些东倒西歪的样子出来了,有两个客人是要紧的人物,庄涛便安排了司机开着他们的车将他们送去酒店,司机临走的时候问他是否就在这里等他回转过来,庄涛说不用了,他没喝几杯,自己开车回去就行。   其实是妻子在,不能不早回去一点,酒都不敢多喝,怕稀里糊涂的时候又被她拿住什么把柄。   等他再走近一点车子,就有一道人影从车后突然走了出来。   吓了他一跳。   定定神再看,原来是苏玲。   喉咙有点干,庄涛咳嗽了一声才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苏玲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短短一周竟像是老了数十岁,说话声音里打着战,“你骗我。”   她在这一周里满世界地寻找面前的这个男人,但他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世界可以很小,但一个城市却可以是无限大的,尤其是当一个人在刻意回避你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噩梦里,迈出去的每一步都狠狠地撞在黑暗中的石壁上,头破备流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她只记得他曾经提过这个地方,说他在这里约了饭局,她已经连着三天在这个地下车库等待,看到他的车出现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她看着他走出车门,与其他人握手,拥抱,笑得很大声。他一点都没变,应该是刚修剪过头发,鬓角清爽,前额整个地露出来,看上去更精神了。雪白衬衫配着黑宝石的袖口,抬手间亮晶晶的两点光。   而她却已经憔悴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镜中的那个人就是她。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庄涛骗了她,他是个已婚的有孩子的男人,而她所认为的她耗尽心血争取来的“爱情”,只是一个荒诞的黑色笑话。   这个在她眼中曾经一切完美的男人,就这样在妻子出现的同时突然消失,留下她独自面对肮脏而耻辱的一切真相,他不告而别,一句话都没有,而她疯狂地找寻他,从一开始的想从他嘴里听到“这不是真的”到现在只想看到他。当着他的面说出她一直都没有说出口的那几个字。   你骗我!   庄涛心虚地皱起眉头,立定脚步不再靠近苏玲,他明显感觉到她的精神状态有问题,他显然在看到她的一刹那生出许多复杂的感觉来,其中自然也包括愧疚和怜悯,但在一个半疯狂的女人面前,无论他对她有或者有过什么样的感觉甚至感情,他都不愿冒险。   “玲子,你别这样,我在你的账号里打了一笔款子,银行应该有消息给你,你没去查吗?”   “你骗我。”她逼近他一步,仍是这三个字,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斑,目眦欲裂。   庄涛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有些恼羞成怒地停住脚步,声音冷了下来:“我骗你什么了?”   “你结过婚,有孩子,你是个已婚的男人!”   他冷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个已婚男人?是你没问。”   苏玲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这冷酷的声音是从她曾经的爱人嘴里发出来的?他们曾经在床上抵死缠绵,他温柔地叫她的小名,他在她离开之后又不顾路人侧目地开车来找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是他的女朋友。   但现在他在她面前冷笑,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应付一个纠缠不休的乞讨者。   苏玲无法承受这样的转变,最后支撑她的力量碎了,身体出现了短暂的意识脱离状态,她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前已经向他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几近疯狂地嘶吼,泪水狰狞地爬满了整张脸。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爱你,你也应该是爱我的,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他没有料到她会做出这样激烈而疯狂的反应,一时间乱了阵脚,竟忘了推开她,凌晨的地上车库空空荡荡,安静一片,人并不多,她的哭叫声引起阵阵可怕的回声,在偌大的空间中反复碰撞。   “苏玲,你冷静一点,别这样。”他慌了,开始转为安抚她,“我知道你爱我,知道你想跟我在一起,其实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只要你再等等,她不会在中国待很久,孩子还在国外等着呢。”   她在她所说的这些句子前头彻底地绝望了,她觉得自己已经从心脏部分开始整个地碎裂了开来,然后分成无数细碎的小块飞溅出去,再不可能完整地收回来。   一辆车开过来,就在他们身边停下,一个女人推门下车,走过来冷声道:“庄涛,放开我妹妹。”   这声音让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同时静止了一下,苏玲转头,恍惚间看到了苏薇,她的眼泪流得太厉害了,近在咫尺的苏薇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但只是这样的一个影子都让她突然间感到温暖,她呜咽了一声,终于放开庄涛,转身扑到了苏薇的怀里,断续地叫了一声。   “姐……他骗我,他是结婚的,他骗我!”   开车的强子从车上下来了,走到妻子身后揽住她的肩膀,用冷冷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男人。   自从苏玲的母亲心急火燎打电话到上海来说联系不上女儿之后,这几天他都和苏薇一起到处寻找苏玲。苏薇怀着身孕,他实在是不放心她到处去,但苏薇担忧得整夜不能睡,她觉得自己对整件事情都是有责任的,她应该看好苏玲,应该用更有效的手段防止她回到庄涛身边去。   现在苏玲不见了,她没有来找她,这个城市这么大,而她又是苏玲在这里唯一的亲人,她能去哪里?   苏薇知道要打到苏玲唯一的线索就在庄涛身上,但她与庄涛只是认识而已,根本没有交集,就连他究竟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她试图联系他,但一切电话与邮件都石沉大海,就在苏薇急到快要报警的时候,终于有相熟的朋友给了她庄涛的消息,说看到他在这里出现,让她赶紧过来。   她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赶过来的,居然被她看到这可怕的一幕,她从小顾惜的小妹妹,在车库中歇斯底里地抓着男人尖叫哭泣,声音传遍了整个空间。   苏玲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扑到她怀里,苏薇觉得自己的妹妹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整个人憔悴得仿佛一根手指头就能够被推倒在地上,扑进她怀里浑身发抖,哭得像个彻底崩溃的孩子。   她心疼得胸口都拧了起来,庄涛在这对夫妻的目光中心虚起来,勉强开口道:“苏薇,你听我解释。”   “不用说了。”苏薇举起一只手,打断庄涛的话,“无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一切到此为止,你以后永远都不要来骚扰我的妹妹,她跟你没关系了。”   苏薇说完这段话,抱住苏玲轻轻地嘘了一声,安抚孩子那样,“别哭了玲子,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说完,带着苏玲往车上去,没有多看庄涛一眼,就好像他只是一堆被人随便丢在地上的垃圾。   钱多多在办公室接到儿童福利院打来的电话,那头传来福利院院长的声音,邀她去看孩子们的夏季联欢表演。   孩子们准备表演的时候钱多多是去过的,还带去了许多道具用品,那时候许飞仍和她在一起,走在她身边轻轻松松地一手提着个巨大的袋子,另一只手还与她牵在一起,他每次去看孩子们都很心急,快进门的时候步子迈得稍大了一点,她差点跟不上,他就回头对她笑了,略带一点抱歉的,让她不由得回报一笑。   她最近情绪一直低落,有了这样被突然勾起的回忆就更是撑不住了,眼睛一热就要拿手去遮,全忘了自己正在电话这头,根本就没人看得到。   “我……”她正在想是否要推辞,那头就有稚嫩的孩子的声音传过来,甜甜地叫她:“姐姐,你一定要来啊,我们好想你。”   她听到孩子的声音就没办法了,张了张嘴还是应了,不忍心他们失望,但又怕遇见许飞,想了想只说她会在下午早些去看他们,晚上的表演大概不能看了,因为要加班。   孩子有些失望地拖长了声音,但很快又兴奋起来,说那下午一定要来啊,拉钩。   钱多多苦笑了一下,说:“好,拉钩。”   钱多多开车到福利院,下午两点刚过,正是孩子们午睡起床的时候。她将车在大门外停下,提着装满玩具的袋子独自走进去,开门的老师是认识她的,对她点头微笑,她走过草坪间弯曲的小径,走过他们曾一同坐过躺过的树荫,还有那几棵他笑着指给她看的树木,一切都让她想流泪。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与爱哭,钱多多一直都觉得自己是那种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的女人,对感情最是洒脱,能放能收。就算当年与黎东分手,那样的挣扎痛苦,她也是清晨即起,一个人拖着行李箱上了回上海的飞机。   当然是痛苦过的,可过去她要哭也是一个人午夜惊醒,抱着被子洒几滴眼泪了事,到了早上还是后悔自己感情用事,浪费大好的睡眠时间,一会儿开会又没精神。   哪像这一次,明明是她提出的分手,却走到哪里都触景伤情,时不时都从心底里软弱出来。   大概真的是年龄大了的关系。   钱多多在心里总结,一个女人三十了,对爱情婚姻总有些绝望的心理,没有的想得到,得到了又怕留不住,还有更令人绝望的,就像她,竟然会走到选择在一起比选择分开更让自己痛苦的地步。   眼尖的小孩子从楼里奔出来,笑着朝她招手,钱多多抹了抹脸,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走上去,跑在最前面的是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鸡妹妹,抱住她的手叫:“姐姐你来了,快来陪我们玩游戏。”   一群孩子附和,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钱多多招架不住,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拖到草地上去了,老师也走过来,笑着跟她说:“这群小家伙眼巴巴等你好久了呢。”   “好啦,我陪你们玩,玩什么?”既来之则安之,钱多多扔下包,索性豁出去了。   “捉迷藏,你来抓我们藏,不许偷看啊。”   钱多多点头,自觉地蹲下来蒙住眼睛。   “要把眼睛扎起来的。”小鸡妹妹从口袋里掏出布条,钱多多失笑,“这你们都准备好了啊,就等着我来了是不是?”   话虽如此,她还是乖乖地让小朋友替她将布条扎上了,孩子们嬉笑着四散分开,钱多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睛被蒙得紧紧的,却并不觉得黑暗,午后的光线透过米色的布条,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朦胧的金色的。   孩子们的声音渐渐消失,“你们好了吗?”钱多多提高声音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她尝试着伸出两只手往前走了两步。   “我来了啊。”   她听到很轻的小孩子的笑声,然后立刻消失了,不知是哪个憋不住发了声音,又被同伴捂住了嘴。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脚下是软绵绵的草皮,让她不敢加快步子,眼睛被蒙住,其他的感觉就变得异常灵敏,风从她张开的手指间吹过,鼻端传来修剪过的草的香味,还有均匀铺洒下来的阳光,让她觉得每一根头发都是暖暖的。   指尖突然传来实感,她迅速地抓住了自己第一个所碰到的人,并且笑着说了声:“抓到你了。”   四周没有声音,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抓住的绝对不是一个孩子的身体——没有一个孩子会有这么结实的手臂。   钱多多吃惊,想要收回手将脸上的布条摘掉仔细看,但双手被人握住,根本收不回来。   “多多。”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钱多多如同被咒语点中,突然地静止了下来。   许飞见她不答,又叫了一声“多多”,她没有动弹,纵然被布条蒙去了半张脸,他仍旧清楚地看到她在阳光里变得苍白的脸色。   许飞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某种力量突然地碰撞了一下,这是钱多多,他爱了许多年的女人,他们走了很长的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到一起,但现在她想要从他身边走开,因为不想他承受她想象中可能有的痛苦。   他真该狠狠地摇晃她,大声地责备她竟然这样不信任他,但她就在他面前,苍白而消瘦,薄薄的手腕脆弱得轻易就能折断那样,他觉得自己从未这样渴望过她,从未这样确定,他还会在将来很久很多久的时间里一直爱着她,爱到呼吸停止的那一刻为止。   他张口,千言万语敌不过汹涌的情绪,一时情难自禁,不及说话,低下头便吻住了她。   钱多多原有的逃避与挣扎在这一吻里全都沦陷成了软弱,他放开她的手,却又紧紧地拥抱了她,而她在这一个吻里难以自控地动了情,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渴望,伸手回抱了他。   这个拥抱历时长久,分开的时候钱多多终于能够将自己脸上的布条摘下,她看着他,眼睛对着眼睛,最终开口时声音艰涩:“许飞……”   他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多多,不用再说了,我都已经乱箭了。你听好,既然我要和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是好是坏,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她愣住了,抬头看他,他目光坚定地与她对视,黑色的瞳仁里照出她的影子。   她张着嘴,唇角颤抖,“不,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你应该拥有更好的,看看你,许飞,你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家,有孩子,不止一个,你应该享受做爸爸的乐趣,夜里抱着孩子哼歌,让他骑在你的肩膀上去公园,而我……这不公平。”   “这世上有这么多的孩子,总会有属于我们的,你转过头看看,我们身边就有这么多孩子,如果你想要,我们可以把他们全都领回家去,多多,我需要你,就像你需要我一样,这世上有这么多女人,可只有一个是钱多多,你改变了我的生命,我不会因为任何理由放弃你,你也不能。”   她再也就不出话来,眼泪夺眶而出,而他低下头,再一次吻了她。   这一吻缠绵深长,就好像那些说不出的地老天荒全都藏在里面了,四唇分开的时候,她听到他轻轻地问了一声,声音持重而温柔。   他说:“多多,我再问一次,你愿意嫁给我吗?”   空气突然静止了,一切都像胶一样凝了起来,她觉得耳边有无数细碎的声音在旋转,但她却一个单词都抓不住,最后只听到一声耳语那样的轻声,却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再清晰不过的一个字:“好。”   旁边突然传来孩子的笑声,还有院长与年轻老师们示意他们安静的“嘘”声,钱多多猛然惊醒过来,满脸通红地去推许飞,但这当下手脚都是软的,又哪里推得动。倒是他被她推得笑起来,抬起头揽住她的肩膀转身,对着远处的那些观众招招手,又跷起大拇指,做了一个成功的手势。   欢呼声传来,钱多多眼泪还挂在脸上,羞涩之下面红耳赤地把头埋进许飞的胸膛,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孩子们。   完了,她居然被一群小孩子联手给设计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吻了又吻,这叫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Chapter 21 婚礼   她知道那个人就是他,正如他一样,他们会长久地陪伴彼此,共同面对生命中可能会出现的惊喜与挫折,一切确定无疑。   1   许飞第二次未婚成功,然后在一周之内两家老人便正式见了面,并且商定了婚礼日期。   婚礼筹备工作繁琐复杂,行动力超强的准新郎居然还在百般忙碌中见缝插针地拉着钱多多去把结婚证领了,钱多多对这样超越常规的办事效率很有好处费哭笑不得,那天临出门前还忍不住嘟哝了一句:“这么急干什么?我还要上班呢。”   话一出口,就被站在一旁的钱妈妈严肃地批评了。   “早领证早安心,就你事情多,再折腾下去我心脏病都要出来了,还是小许贴心。”   钱妈妈自打得知许飞得知钱多多可能无法怀孕仍旧对这桩婚事坚定不移之后,对这个女婿的满意度直接飞升到了另一个层次,加之后来与许家二老坐下来吃饭面谈,对人家家里的印象也打了满分,总之现在看到许飞就笑得满脸灿烂,三句话不离小许,弄得钱多多都要吃醋了。   “我又没说不嫁给他。”钱多多叹气。   “叹什么气啊?要结婚的人了得笑,多笑笑才有好运气,快下去吧,小许等着呢。”钱妈妈急着把女儿往门外推,其情之切,让钱多多心头刹那间翻滚出无数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之类的伤感句子来。   许飞就等在楼下,看到她远远露出一个笑来,当真是光芒万丈,引无数路人侧目,饶是钱多多看得习惯了,也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心里不自觉地想,早领证早安心什么的,确实也有点道理。   周末的时候苏薇陪钱多多到婚纱店取改好尺寸的礼服,铺天盖地的婚纱在店内排开,走进去如同一片雪白的海洋,小姐记得钱多多,看到她就一脸笑容,说请她稍等,她马上把礼服送过来。   苏薇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肚子明显,走去时习惯性地把手放在上面,坐下之后又突然轻声叫,钱多多回头,“怎么了?”   “他踢我呢。”苏薇笑。   “真的?”   “你来摸摸看。”   钱多多就走了过去,在苏薇的示意下小心翼翼把手按在她的肚子上,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令她震惊的一连串连环踢出现了,透过苏薇夏日里所穿的那件薄而贴身的孕妇裙,她几乎可以看到孩子的那两只不安分的小脚丫。   手心里奇妙的感觉让钱多多睁大了眼睛,声音都变了,“真的呢!他在踢我。”   “我和强子都说,肚子里就这么爱动,以后肯定是个小皮猴子。”苏薇笑着说了句,脸上焕发出即将成为人母所持有的光彩。   钱多多羡慕地,“苏薇,你真幸福。”   苏薇看着钱多多,略有些叹息地,正想说些什么,钱多多已经笑了,拉着她的手道:“没事的,我有许飞,他会和我一起面对未来的。”   苏薇感动,点头道:“我知道你会幸福的,你一直那么坚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值得最好的,我一直在想,如果苏玲能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苏玲现在怎么样了?”   “回去了,婶婶来上海接她走的。”   钱多多轻轻叹了口气,“她还年轻,会好的。”   苏薇点头。   苏玲是在一个有雾的清晨离开上海的,她的妈妈从老家赶来接她,老人总是心疼女儿的,一路走一路握着女儿的手,上车前婶婶走到边上去买点水果,苏玲与苏薇立在一起,火车缓缓进站,一直沉默的她突然开口,望着要离开的方向说了句:“姐,我会好的,我要回家了,一切重新开始。”   苏薇也是这样希望的,虽然她看到过自己的妹妹崩溃疯狂,看到过她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一切她曾拥有的东西,歇斯底里地想要抓住一个欺骗她的男人,但正如钱多多所说的,她还年轻,还可以从头来过,一切都会好的。   电话铃响,是强子打来的,苏薇一边按接听一边看了钱多多一眼,钱多多又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有位先生在外头等急了,告诉他我马上就好了,让他稍安毋躁。”   苏薇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姐将礼服送了出来,钱多多试装,走出来的一刹那,苏薇按住了胸口。   “好吗?”钱多多立在镜前问。   其实都不用回答,镜中人就已经给出了答案。她从示见过这样美丽的自己,眼角眉梢都带着幸福的笑,光彩夺目,什么都无法掩盖。   试装完毕,钱多多与苏薇一同走了出去,强子果然等在门口,苏薇与钱多多告别,上车时对自己的丈夫微笑,很美的一个侧脸。   钱多多立在原地看着他们,看到原本锋芒毕露的好友露出那样温柔的表情,不知为什么高兴得不得了。   苏薇就了,或许她不再像过去那样身披铠甲无懈可击,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能够放心地依靠着另一个人,又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2   婚礼当天,最紧张的是钱家妈妈。一早上就进了女儿房里嘱咐这个嘱咐那个,等钱多多礼服从卧室里走出来又突然激动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钱爸爸都看不下去了,在旁边一边递手帕一喧调侃,“又不是嫁出去不回来了,这不就住在一个区吗?没事送个汤过去都不会凉了。”   钱妈妈抢过手帕在眼睛上按了按,对老伴嗔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当妈的眼看着肚子里的一块肉嫁出去了,你们这些男人哪知道这感觉。”   难得看到妈妈流眼泪,钱多多的眼睛也红了,几十年来在父母身边的分分秒秒清晰浮现,小时候一调羹水都要试试温度才送到她嘴边的爸爸还有只要她在家就每晚炖不重样汤水的妈妈,她是他们悉心疼爱长大的女儿,她笑他们快乐,她对过他们伤心,这世上再没有别人比他们更希望她幸福了,这是她的爸爸妈妈。   钱多多吸吸鼻子,走上前去抱住自己的爸爸妈妈,叫了声:“爸,妈,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的。”   “好好过日子,小许很难得。”爸爸拍拍女儿,过了一会儿转过身去,搞下眼镜偷偷擦了擦眼睛,再转过来继续对着两个真情流露的母女摆出一家之主的镇定模样。   伴娘上楼来催,钱多多提着裙裾上楼,炮仗声响彻云霄,一地彩色碎片,邻居们早就围在大门口等着看热闹了,这时纷纷上前祝贺,有几个家里还有未出嫁女儿的挤过来拉着钱妈妈的手说恭喜,还说多多嫁得太风光了,一定要过来讨点喜气。   钱妈妈顿时忘了刚才的感伤,笑声朗朗地谦虚,说也没什么,我家多多就是运气好。   钱多多顿时觉得所有人都抬眼目光转了过来,研究她到底哪儿运气好了。   幸好许飞从接新娘的车上下来了,他一身礼服,挺拔修长,更是英俊,看到她就笑了,一口白牙露出来,立刻转移了所有女性的注意力,就连钱妈妈都不例外,丢下女儿就往女婿那儿去了,让钱多多情不自禁望了望天。   上车的时候钱多多叹了口气道:“我怎么觉得我妈妈眼里只有你没有女儿了呢?”   许飞笑着握住她的手,答了句:“别担心,我眼里只有你就行了。”   走进礼堂的时候钱多多几乎看到了自己所有的朋友,黎东也在,看到她穿着礼服走进来露出很感慨的表情,走过来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但数个未婚女孩用意明显地拉住他,叽叽喳喳问题多多,弄得他连走过来的机会都没有。   钱多多就笑了,许飞低头问:“怎么了?”   她挽住他的手臂,对他微笑,只说:“进去吧,开始了。”   他也微笑,回答她:“好。”   礼堂是苏薇策划布置的,大朵大朵的百合花盛开在每一处,到处出现的珍珠色缎子在灯光下水波一般闪烁,钱多多立上去,低头只看到自己白色的婚纱裙摆。   这是世上最美的白,即将带着她走向一段崭新的人生,还有什么好怕的呢?那些彷徨、等待、患得患失与惶恐都已经过去,她知道那个人就是他,正如他一样,他们会长久地陪伴彼此,共同面对生命中可能会出现的惊喜与挫折,一切确定无疑。   面纱被掀开,她抬头,与自己的丈夫相视而笑。   婚姻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从今天起,他们将会迎来一条更长的路,更多的考验,但对钱多多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开始了。   尾声   六个月后——   钱多多与苏薇通电话,说她明明没吃坏什么,怎么会总是想吐。   苏薇生了个儿子,出了月子就上班去了,留强子在家做奶爸,居然还做得有模有样,整天与家里那只小皮猴子斗智斗勇,趣事一箩筐,钱多多每次听苏薇谈起都是笑出眼泪,这次电话里却笑不出来了,说别是真有什么毛病了吧?她这日子正过得有滋有味的呢。   苏薇有些迟疑地,“你不是怀孕了吧?”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钱多多说到这里就没声了,伸手翻了日程表,又仔仔细细地算了算日子,然后就再也坐不下去了,挂了电话就直奔医院。   没想到真的有了。   她捧着化验单,一脸的难以置信,表情把医生也吓到了,坐在椅子上按住心口,“怀孕而已,不用那么大惊小怪吧?你是已婚的不是吗?”   她要过得许久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再过得许久才笑出来,一边笑一边眼睛就红了,还对着医生一连串的谢谢,然后转身就跑出去了,弄得医生一头雾水。   许飞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手机搁在桌上,Kerry许的,开会时手机是一定要静音的,所以钱多多打来的第一个电话都没有接到。   还是助理提醒他:“Kerry,你的电话。”   他就低头看了一眼。电话上跳动着钱多多的名字,她很少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他,两个人都忙,能够一同准时下班已算难得,谁还有时间上班时电话聊天。   他不知出了什么事,会议桌边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许飞想一想,拿起手机走出去听了,会议室的门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合上,一分钟,无声无息,两分钟,仍旧纹丝不动,就有憋不住的悄悄过去推开门看了一眼,然后就呆住了。   旁边人问:“怎么了?”   推门那人将门开大了让大家看,走廊里空空荡荡的,向来以工作严谨著称的许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电梯太慢,许飞是一路奔下楼的,速度太快,让一路所有看到他的人都目瞪口呆。   钱多多就等在门外,老远看到他就露出一个笑来,眼睛却还是红的,许飞奔到她面前,不及说一句话便紧紧拥抱了她,全不顾众人的注目。   这个拥抱费时良久,最后还是钱多多不习惯了,推了推她,“有人在看。”   “让他们看。”他笑,然后又突然地紧张起来,松开手看易碎物品那样看着她,“你怎么自己开车过来了?孕妇可以开车吗?”   钱多多失笑,“才一个月而已,我还要回去上班呢。”   “上班?医生说可以?你确定?不行,我开车送你回去,不,我现在就和你回去医院问清楚……”   紧张过度的男人开始喋喋不休,钱多多则看着完全变了一个人的男人愣住。   老天,这就是典型的准爸爸综合症吗?也来得实在太快了,给点缓冲时间行不行?   --------------------   本书首发17K女生网,八零电子书下载网www.txt80.com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