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txt80.com--八零电子书网 本书由【囡小】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老玩物 作者:天如玉 【文案】 他是曾经叱咤天下,却又被她把玩在手的“老”男人 哦,咱现代人管这叫玩物…… 【正文】 第一章 挖出个裸男   冰凉、坚硬的触感,像是靠在了铁板上,耳边隐约可闻咚咚的轻响,一声一声如沉重的暮鼓,不急促,低沉的像是来自地底。   沈岚迷迷糊糊醒来,脸贴着濡湿的地面,眼前一片黑暗。      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她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回忆起自己的处境。   前一刻她正举着小铲跟二伯一起在菜圃里刨坑,目的是找出太爷爷临终时交代的那件宝贝。可好不容易找到目标,刚挖出一个几尺见方的大坑,二伯就吓得躲到了一边,她自己则顺着坑口一下子栽到了坑底。   现在回想,实在想不出二伯当时害怕的缘由,更想不出自己失足摔落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真是见鬼了。      仿佛应和她的想法,有什么东西沿着她的腿缓缓上移,像是条宽腹的蛇,寸寸蠕动,隔着一层薄薄的棉质运动裤,传来刻骨的寒冷。随着动作,隐隐传来轻微的“咔咔”,像是人活动关节时会发出的声响。   沈岚屏息凝神,一直等着那东西到达腰际,一把伸手按住。   “啊——”   像是触了电,她惨叫着从地上弹跳起来,退到边上,浑身直哆嗦。   那竟然是一只人手。      有什么东西咯了她的右手心一下,手指一捻,原来是二伯给她的打火机。想要打燃,手却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火光亮起的刹那,她抬头,生生倒抽了口气。   直径一米出头的坑里,她刚刚躺过的地方,盘缩着一副躯体,侧着身子,肌肤是死气沉沉的青灰色,火光下却意外的很有光泽。   温润,赤|裸,分不清男女。      大概是被她那声惨叫惊动了,那副躯体忽然动了动,又传来一阵“咔咔”的轻响。先前在她腰上停留过的手慢慢伸起,落在地上,然后一撑,以电影里才会有的慢镜头缓缓坐了起来,一头泼墨似的长发黏腻地从肩头滑落,遮挡住胸口两点,浑身泥土,脏乱不堪。   是男人。      沈岚完全懵了,只能以一种呆傻的状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觉醒,连手里的打火机越烧越烫都没察觉。   “呼——”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朦胧的火光下,半边头发,半边泥土,蓬发垢面,形如鬼魅。能看清的只有那双眼睛,深邃悠远,像暗夜里亮起的星,微微转动时,从眼底搅出丝丝缕缕混沌的沧桑。   “嘶!”指尖被灼了一下,手一松,打火机应声掉落。外面的月光照不进坑底,周围再次陷入黑暗。   巨大的沉寂包围了彼此,她缩了缩脚,贴着背后的土墙缓缓滑坐下来,整个人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鼻尖忽然闻到若有若无的泥土湿味,还有一种类似铁锈的味道,隐隐夹带腐朽气息。一只手沿着她的胳膊攀上来,贴上她的裸|露着的脖颈,湿滑黏腻,不禁又让她联想到是蛇在蠕动。她忍着巨大的惊恐和反胃,不敢动也不敢呼吸。   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她看见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黑曜石般暗光浮动,摄人心魄。紧贴而至的胸口隐隐传来心跳震动,那是她之前听到的类似暮鼓的声响,但现在已经快速了一些,也强劲了一些,甚至贴着她脖子的掌心也有了丝温度。她紧咬着牙关才忍住没有打颤。   是活的……      “@#¥,%&*%……”毫无预兆的话语响起,声音嘶哑而低沉,阴森森地像是来自地狱。   沈岚脑中轰隆一声,差点失去知觉。   似乎很久以前有人跟自己说过这样的语言,虽然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不是自己熟悉的任何一种,心里却清楚其中的意思。   他说:“我的主人,我回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是那阵从喉间震动而出的低笑,诡异如同浑身骨骼都在打颤,但是声音很动听,淳淳如高级红酒滑过唇舌,在舌尖绽开时,有种蛊惑人心的质感。   沈岚终于憋不下去,牙关一松,呼出一口气来,那只贴在颈边的手却像是受到了刺激,忽然移到她喉间,用力掐住。   “唔……”她身体僵直像一条缺水的鱼,只能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他却像是只怪物,手劲极大,浑身犹如钢铁铸就,紧紧掐住她的脖子,脸也随之贴了过来,湿腻腻的长发贴着她的脸,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古老沉香味,带着深埋地底的霉湿,使人联想到死亡。那双眼睛始终紧盯着她,阴冷而执着,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看着她像是看一只将死的蝼蚁。   这一刻,沈岚甚至觉得他认识自己。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一切。她已经顾不上害怕,双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外扯,却毫无效果,握着他的手臂像是握着块玄铁,甚至用指甲深深得抓下去也是徒然,完全像是在挠一块铁板。   “主人,终于找到你了……”   低沉的语气从他口中溢出,似惊喜又似痛苦,隐隐地还透出一丝兴奋,那种要亲手毁灭一切时从心底生出的极致悲伤和极致快感,似乎缠绕了极深的羁绊和纠葛,然而听在沈岚耳中却完全是一种神经质的表现。   “我……不认识……你……”她几乎卯足了气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感觉整张脸都肿胀起来了,大脑混沌,双眼发直,头尽量后仰,双手机械地挠着他的胳膊。   可惜说了也等于白说,怪物完全不理会她,力道丝毫不减,仍然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架势。      陡然,眼前一亮,明亮的月光移到了洞口上方,直直的一束照了进来。   沈岚强迫自己凝神望着洞口,期盼二伯能下来救她,视野所及却只是那轮圆如玉盘的明月,散播着悲悯的光。   意识渐渐涣散,已经不可遏制地翻起了白眼,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心里最后的想法居然是:不知道这样死了,警察会怎样定案……      眼中光芒骤失,乌压压的黑暗袭来,一切声响消弭,脑中却像是炸开了,已经到了极限。就在这时,脖子上力道一松,那只本要取她性命的手忽然撤走了。   “咳咳咳……”大股大股的新鲜空气猝不及防地窜入口腔,她瘫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得昏天暗地。   好不容易缓过神,抬头去看怪物,却见他浑身浸在月光里,木然地坐着,像是尊雕塑,不动也不说话。   “二、二伯!二伯!”沈岚再也受不了了,厉声尖叫起来,嗓音嘶哑,像是被扯着喉管的鸭子。   早知道这样,她绝不会听太爷爷的什么狗屁遗嘱来挖宝,钱哪有命重要!可惜坑足有一人多高,她根本上不去。求救于上方的二伯沈净岑,叫了半天又没回应。   奇怪,他们当时根本没挖这么深啊……      沈岚紧贴着土坑墙壁,心如擂鼓,感觉身上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最紧状态,眼神戒备地看着前一刻还打算杀了自己的怪物,手指四处乱摸,希望找到一个能防身的工具,却一无所获。   “呼——”怪物忽然轻轻吐出口气,吓得她心脏都缩了一下。   然后,他慢慢转头对着她,抬手拨了一下杂乱的湿发,露出一双茫然懵懂的眸子。   “主人……”   他又用那种古怪的语言叫她,但是语气跟之前完全不同,软糯糯的像块糕点,那是小孩子撒娇时才会用的口气。   虽然很不合时宜,沈岚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要不是脖子上还残留着那清晰的疼痛感,她绝对会以为自己刚才经历的都是一场梦:挖宝挖出一只怪物,怪物前一刻要杀她,后一刻……傻了?不然他怎么会用一种莫名其妙的语言对她撒娇?   恶寒……      “啪嗒!”   有什么打在了沈岚肩头,吓了她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一截绳索。   拉住用力扯了扯,很牢固,看来二伯还不算太混蛋,总算还顾念着她的安危。   转头再看一眼那怪物,见他仍然一副呆滞的表情,她不敢停顿,手脚并用地顺着绳子攀了上去。大概人在极度刺激下会激发体内潜能,她居然很顺利地就到了地面。      菜圃前面就是沈家老宅,浸在月光里安静祥和。沈岚见到屋里透出的灯亮,心安不少。   浑身几乎快要虚脱,她趴在地上一阵狂喘,等稍微平复些,爬起来转了一圈,却不见半个人影,拉自己上来的绳子一端牢牢地系在菜圃边的大树上。   “二……二伯?”意识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她又止不住浑身颤抖起来,跟打摆子似的,怎么也停不下来。   身后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千斤重的庞然大物在接近,她心中一松,以为二伯出现了,一转头却吓得魂飞魄散。   前一刻还在坑底的怪物此时已经好好地站在她身后,长发杂乱,一身泥土,像是刚刚从坟堆里爬出来的尸首。   她哆嗦着后退,菜圃里的菜在杂乱的脚步下被毁的七零八落。而怪物就那样执着地跟着她,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像新生儿蹒跚学步,由缓慢笨拙到灵活轻巧。   直到她的脊背抵上树干,再也退无可退,那怪物也终于停止了步步紧逼,在她面前停下,缓缓靠近,低头,伸手,搂住她的腰身,一气呵成,接着赤|裸的躯体也紧紧地贴了过来。   “咯……”沈岚一口气哽在喉咙边,终于白眼一翻,晕了。    第二章 他是个傻子   镂空木窗配蓝色窗帘,雕花大床配蓝色床单,衣橱柜子全是蓝色,甚至墙壁上也贴了白底小蓝花的墙纸。古色古香的房间却搭配了现代冷色系的装饰,怎么看都有种典雅而理性的气氛。   唯一不协调的是坐在床边那个一头黄毛的中年男人。   朝阳薄薄的光从窗外透进来,把他身上贴着亮片的衬衫照得金光闪闪,明明长了一张刚正威严的脸,这会儿却挂满了泪水,手里还捏着张皱巴巴的面纸。   “岚岚啊,你不能出事儿啊,二伯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啊!呜呜呜……”   沈岚仰面躺在床上,齐肩短发,身上穿着一套白色运动装,浑身沾满了泥巴。只有脸还算干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道暗影,似乎被他吵得嫌烦,眉心皱着。   “呜呜呜……岚岚……呜呜呜呜……”   哭声越来越大,她的眉头也越皱越紧,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捶了一下床板坐了起来,一眼看见床边坐着头金毛狮子,愣了愣,这才认出是她二伯沈净岑。   “二伯,你这是干嘛?”一开口才发现嗓音嘶哑的厉害,伸手抚了一下脖子,嘶,好疼!   这一疼,脑中记忆迅速回笼,想起昨晚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回忆,她整个人都往床角缩了一下。   “岚岚,你没事儿了吧?”沈净岑用力擤掉鼻涕,把面纸揪了揪扔进纸篓,站起来扶她。   沈岚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挡住他伸过来的手,语气有些冷:“二伯,你昨晚怎么突然失踪了?”   “啊?”沈净岑一脸无辜:“没有啊,我昨晚一直守在店里啊。”   伯侄两人在这座名叫安郡的小镇上有间古董店,门面虽然小,但也有些年头了,口碑还不错。而且安郡交通便利,紧挨着的就是全国有名的繁华大都会S市,混个温饱不难。但沈岚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生意不温不火的小店需要晚上开张!   “总不能说昨晚跟我一起去菜圃挖宝的人不是你吧?”   “挖宝?”沈净岑一愣,哈哈大笑:“你这孩子是傻了吧?菜圃里哪有什么宝贝啊!”   沈岚一惊:“难道你忘了太爷爷的遗嘱?!”   “瞎说什么!老爷子过世那会儿我亲眼看着呢,闭眼时可安详了,什么话都没留下!”似乎不满她拿已逝的长辈开玩笑,沈净岑的口气有点严肃。   沈岚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忽然一把掀了毯子下床,随便套了件外套就朝外走:“咱们一起去菜圃看看,我就不信你一夜之间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沈家老宅坐落在安郡镇最西边,还是沈岚太爷爷当年亲手所建,其实就是一排齐整的瓦屋。占地倒是很广,还分了前后院。当年老爷子偷偷倒斗发了点财,在那个年代,盖起这么一排瓦房还是拉风过一段时期的。但这些年来镇上的人纷纷盖起了小洋楼,地点也渐渐东移,这老宅子处在偏僻的西郊,反而显得颓唐了,像是个孤独的老者,跟其他人的世界隔着一个时空。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后院,沈岚刚站定就嘴巴大张,一脸震惊。   方方正正的菜圃完好如初,连之前被她踏坏的菜都整整齐齐,甚至菜叶上还挂着来不及褪去的露珠,更别提挖的那个坑了。   沈净岑疑惑地看了看她:“到底怎么了?”   不对,一定是哪儿出了错!   沈岚走到旁边养着睡莲的大水缸边,对着水面照了照,脖子上青紫的淤痕清晰可见。   这是证据,昨天发生的一切绝对不是幻觉。何况昨晚如果他真的不在,又是谁扔了绳子给她?可转头再仔仔细细地看看二伯的神色,又寻不出半分端倪。   沈净岑忽然板了脸:“别神神叨叨了!我还想问你昨天究竟干嘛去了,弄得浑身是伤的回来!”   “我说过了,昨晚跟你一起在这里挖宝……”   “完了完了,看来是伤到脑袋了。”沈净岑抚额自言自语。忽然想起什么,拍了一下手,大步朝西边走:“差点忘了,家里还有客人在,我先去招呼着,等会儿再带你去医院。”   沈岚一愣,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也跟了过去。      大概已经有九点钟,虽然已经到夏末,阳光却还带着几分毒辣。昨晚那番惊吓加上现在腹中空空,她的步子迈得有点儿虚。走廊边的一丛月季香气弥漫,却让她想起那怪物身上腐朽的沉香味,空腹一阵痉挛。   沈净岑已经到了客房门口,咚咚咚捶门:“小尹,你洗好了没有啊?”   小尹?沈岚站在三米开外,靠着柱子,眼睛直直的盯着那扇门。印象里似乎是有认识的人姓尹,难道不是昨天那个怪物?   “小尹?小尹?”连续叫了几声得不到回应,沈净岑有点慌了,在门口搓了搓手,干脆脚一抬,踹起门来。   老宅子的门都旧了,哪里经得起他这力道,不出三下,门就吱呀一声洞开,却像是开了一道闸门,里面忽然涌出大股大股的水流。他提着裤脚在门口一阵乱蹦像跳舞:“哎呀哎呀,这是怎么了啊?”   沈岚忍不住好奇,走过去探头一看,脸色僵住。   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背对着她坐在地上,周围是散了一地的木块,像花瓣一样围了他一圈。   那是洗澡用的浴桶。   洗澡水当然全都洒了,难怪会水漫金山。   她认识他的长发,昨晚它们还黏腻腻地贴着自己的脸颊,现在已经湿哒哒地铺在他背后,一直拖到地上,像是书法家饱蘸浓墨挥毫而就的潇洒一笔。背上似乎纹着什么刺青,被浓密的头发挡着,看不清楚,但原本青灰色的肌肤已经变得十分白嫩,十分……新鲜。   听到响动,他微微侧了侧头,沈岚一阵紧张,下意识地就往沈净岑背后躲,脖子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二、二伯,怎么回事儿?”   “我哪儿知道,早上他哥送他来的时候跟个泥巴人似的,我就没让他进浴室,想着干脆拿这只老浴桶给他用好了,结果现在……”沈净岑盯着一地的碎木块满脸不可思议,转头看到沈岚,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你在这儿干嘛?这么大姑娘也不注意点影响,快回去!”   沈岚却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声音有点颤:“我不是问你这个,你怎么叫他小尹?你认识他?”   “当然了,这是我朋友的弟弟,姓尹,我不是告诉过你他这两天要来咱家么?”   “……”她惊讶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会这样?明明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她却跟二伯的记忆完全对不上号。      “咔”的一声脆响,抬头,怪物已经走到了门口,大概脚步有些急,不小心踢到了门槛,厚实的木质门槛顿时被踢出了个大窟窿。   沈净岑相当敏捷地挡在了他的身前,免得他在侄女儿面前曝光,沈岚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脚趾。   没穿鞋!!!   她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了:“二、二伯,你不会看不出他有问题吧?”好歹也是个做生意的,迎来送往,她二伯该不至于没眼力,这么一个古怪的人,难道看不出来?   沈净岑一只手拢在嘴边小声道:“没错,他是个傻子,可那朋友犯事儿跑路了,就这么一个弟弟托付我照料,好歹交情一场,我总不能轰人吧?”   沈岚一双眼睛戒备地盯着怪物,声音比他更低,却压不住其中的恼火:“你听过他说话没?跟外星语似的,你怎么会相信他是什么狗屁朋友的弟弟!”   “胡说!他说的就是普通话,还很标准咧!”沈净岑瞪了她一眼,又补充:“就是说来说去都是一句煮人,你说煮什么不好偏要煮人,估计之前受过什么刺激,难怪傻了。”   她一愣,普通话?怎么可能!   对上怪物的双眼,他仍在执着地看着她,用那种小鹿般无助彷徨的眼神。   “主人……”   “呃……”她深吸了口气。   竟然真的是普通话!   怪物脚步一动,又想继续往外走,沈净岑赶紧伸手拦住:“哎,你倒是先穿上衣服啊,什么话咱稍后再说哈。”想要推他进房间,他却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沈岚,薄而优雅的双唇抿成一道倔强的弧度,像是任性的孩子。   沈净岑几乎吃奶的劲的都使上了也无法撼动他半分,最后反而靠着他直喘气,抹了把汗,摆手放弃:“算了算了,你不肯穿衣服,我只好伺候你了!”说完扒了自己身上的衬衫就朝他腰上一裹,遮住了重要部位。   怪物低头看了他一眼,不理不睬,又将目光固执地投在沈岚身上:“主人……”   他的脸上还有些污泥,不过相貌已经大致能看出来。轮廓分明的一张脸,五官精致,线条优雅,简直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可也因为太过完美,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包括他的身材,浑身上下像是精准的校对过比例,如同黄金时代的古希腊雕像。只有那双眼睛还算生动,可奇怪的是眼珠并不是沈岚昨晚见到的黑色,而是棕中带绿,混合中有种古朴沧桑之感。   很美,美到让她无法相信他就是昨晚那个险些要了自己命的怪物。   眼神扫过他被长发半遮半掩的胸膛,她一愣,再也移不开视线。   白瓷般的胸口上,一块青黑色的纹身醒目的印在他胸前,栩栩如生。   她认识,那是饕餮。   怎么会有人在身上纹这么古老且凶恶的猛兽?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东西,刚看到的时候分明就是个死人,现在却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太匪夷所思了。而且他明明那么凶恶的要杀了她,后来为什么忽然又变了样?不过但看这样子,似乎是没有攻击性了。   盯着那双纯净的眸子好一会儿,沈岚想了想,忽然伸手指了指房门:“进去!”   原本一直不肯回房间的怪物像是一下子从雕像化为了活人,立即就转身往里走。   沈净岑正用手扯着身上仅剩的一条背心透气,看到这幕,顿时一脸惊讶。目送着那道背影进门后,忽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大腿:“难道他叫的是主人!”      既然他肯听自己的话,看来确实是对自己没有威胁了。不过沈岚还是不敢大意,跟进房间后也只站在门口,没有离他太近。   因为家里来客太少,这间客房几乎没有用过几次,甚至家具都蒙了一层灰。地上被水弄得湿漉漉的,好在还有坐的地方。她指了指椅子,又对怪物下命令:“坐下。”   他听话地走过去。   “喀喇!”椅子忽然四分五裂,他一脸无辜地坐在地上。   沈岚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净岑,发现他也一脸讶异。视线从碎了一地的浴桶上扫过,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又指了指旁边:“换一张椅子。”   怪物乖乖爬起来,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咔咔!”又裂了。   “……算了,坐床上去。”   “喀啦啦!”床板下陷,从中间断开,然后碎裂成一堆废墟。      终于意识到不对,他赶紧站了起来,退到墙边,转身看向沈岚,眼神很委屈。   一缕湿发粘住了眼睛,他抬手抹了一下,不小心扫到墙上的挂钟,又是一阵四分五裂,甚至连墙都被凿出了一块凹陷。   沈岚终于忍无可忍,指着他,咬牙切齿地瞪沈净岑:“看到没有?什么哥哥弟弟的,这就是个怪物!”   沈净岑忽然被惊醒,一把扯住她猛晃:“啊啊啊啊……他是来拆我们家房子的吧!你叫他站那儿别动,什么都别碰啊啊啊啊……”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暴走,沈岚被他晃得头晕脑胀,差点要吐出来。忽然身上一松,往后倒入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磕得她脊背作疼。   睁开眼,就看见怪物线条坚毅的下巴悬在头顶上方,一张漂亮的脸上怒气腾腾,眼神冷冷地盯着前面。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沈净岑一头黄毛耷拉,脸朝下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主人……”他低头,搂紧了她,一脸邀功的表情。   沈岚颤抖了……    第三章 我的主人……   夜深人静,沈家的堂屋里却还灯火通明。   漫长的寂静后,桌子底下传出一道声音——   “打,还是不打?”   鼻青脸肿的沈净岑头顶一圈白纱布,颇得几分印度阿三神韵,背靠桌脚,眼里蒙着一层淡淡忧伤,看着面前的侄女儿默不作声。   手机已经翻开,屏幕上显示着刚按出来的“110”,沈岚紧盯着他,又问了一遍:“二伯,打,还是不打?”   且不管沈净岑为什么记忆跟自己不同,她坚信自己的切身经历不会有假。那个怪物的确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现在唯一理智的做法就是报警。   沈净岑忽然叹了口气:“大侄女儿,虽然我很想报了这破坏形象的大仇,但是左思右想,还是不能惊动警察啊。”   “为什么?”   “所谓拿人的手短……”他默默扭头,声音越来越低。   沈岚一愣:“什么乱七八糟的!”   “唔,这个……”沈净岑望望桌顶,又挠了挠头,嘴里咕哝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背后拖出一只脏兮兮的双肩包来:“其实早上他哥送他来时,给了我不少好东西……”   一听他还在说什么哥啊弟的,沈岚就烦躁,没好气地伸手往面前一扯,里面一阵叮当作响,沈净岑立即用手虚拢了一下:“哎哎,小心小心。”   她愣了一下,这声音似乎是……   打开一看,果然!酒爵,食器,甚至还有琮、圭、璧、环等礼器,满满一包的古董。   “这……”她一脸震惊地看着沈净岑。   “我那朋友是做那行的……”他压低声音,抬手做了个挖掘的动作:“现在就因为这个跑路了,要是惊动警察,查出小尹的来历,咱家刚好做古董生意,到时候万一被牵扯上……”   沈岚默不作声,她的视线被卡在古董之间的一个东西吸引住了。   拿出来一看,是张身份证。   姓名尹一清,性别男,民族汉,出生1984年3月2日……   照片上是短发,但相貌跟怪物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只是年龄,因为照片上明显还是少年。反过来一看,发证日期是十年前。   不可能!沈岚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那坑底那个要杀她的怪物是怎么回事?他那一身蛮力又怎么解释?   但一夜之间作假也不可能,而且这张身份证看上去也不是新的。   沈净岑瞟了她一眼,又叹气:“唉,其实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需要这么贪财,不就是几个青铜古董嘛,不就是三千多年前的商朝真品嘛,不就是随手一卖几千几百万嘛……”   “行了!”她脸色惨白地按掉手机:“不打了……”   沈净岑立即扑过来热情洋溢地握住她的手:“大侄女儿啊,觉悟高啊!一傻子而已,添双筷子的事儿,等过段时间风头一过,他哥会接他走的。”   沈岚无力地摆了一下手,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难道是她的记忆错乱了?还是得了幻想症?      出门的时候,沈净岑慑于怪物的淫威,只敢跟在沈岚后面。后者从刚才开始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却在开门前一刻忽然回神,瞪着他丢了句话:“那些古董赚的钱对半分!”   沈净岑脚一滑,在门板上磕了一下伤处,疼得老泪纵横:“那是那是,咱俩不是一家人么,这话说得忒见外了……”   沈岚怒气冲冲地打开了门。   屋里的光只照到门外的走廊上,再往前是深浓的夜色。一道身影盘膝坐在走廊边上,肩背宽阔,上半身苍松一样笔直,几乎整个人都隐在了黑暗里,那头漆黑的长发直垂到地上,在昏黄的光影里,像浮动在潋滟水波下的一匹软缎,旖旎中湿气氤氲,拖曳一地光泽。   这样的夜,这样的宅子,再加上这样的人,沈岚觉得自己回到了几千年前诗书歌狂,仗马纵酒的年代。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而他当立于巍峨殿台之上,俯仰众生,笑睨天下……   她一惊,猛然回神,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古装剧看多了吧!   “咳……”清了清嗓子,她朝躲在自己身后战战兢兢的沈净岑勾勾手指:“二伯,带他去睡觉。”   “啊?”他懵了。让他跟这蛮力的家伙睡一起?第二天的太阳能不能看到还是个问题吧!   “啊什么啊?唯一一间客房都被毁了,总不能让他跟我睡吧?”   沈净岑只好苦着一张脸朝怪物缓慢蠕动:“喂,小、小尹,去睡觉了!”   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他的脊背,啧,好硬!但怪物一转头,他的勇气就没了,吓得嗷一声乱叫,嗖地窜到了墙角,抱着脑袋直哼哼。   沈岚心里正乱着呢,根本没心情理会他,转身就走。怪物立即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沈净岑,跟着她施施然走了。      据说他早上出现时是穿着衣服背着包的,但是衣服实在太脏,已经被沈净岑扔掉了。沈岚开始不信,可是那张身份证让她产生了动摇。   现在他身上穿着的是沈净岑的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衫,因为身形高大,腰都没遮住。长裤只能勉强做九分裤穿,一截小腿裸|露在外面,肌肤细腻的不亚于天天做护肤的女人。只有那双脚光着,因为沈净岑的鞋都不合他的脚,他又一副金刚不坏之身似的,除了外观不雅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影响。   而此刻,脚底踏在铺着砖块的走廊上,更是悄无声息。直到沈岚到了房门口,透过室内灯光看到门上印出的高大人影时才一下子惊醒,一转身,迎上他纯净天然的眼神。   “主人……”他伸手扯着她的衣角,可怜巴巴像是迷了路的小狗。   沈岚脸部僵了足足三十秒,才勉强对他挤出一抹微笑:“乖,回去睡觉好不好?”   “好。”怪物温顺地点头,然后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揽,带她进了房间。   这竟然是个会断章取义的傻子!!!   沈岚怒了,手指着房门刚想大吼了一声“出去”,忽然看见面前的怪物眼神一冷,立即噤了声。   森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他忽然出手,快如闪电,她只感到脸侧疾风一扫,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没感到预料中的疼痛。缓缓睁眼,他又恢复了原先纯净的眼神,停在她眼前的修长两指夹着一只指甲大小的飞蛾。然后,手指微动,飞蛾奇迹般化成了齑粉……   “主人,睡觉。”他甩了一下手,又上来拉她。   沈岚深吸了口气,贴着门抖了抖,那句“出去”在喉咙边滚动了好几次,再也不敢说出口。   直到他自作主张地打算坐上那张床,她才及时伸手阻拦,默默斜眼:“你还是打地铺最合适……”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乖乖站在一边,看着她从柜子里拖出被子床单打地铺。   “过来,躺下睡觉。”沈岚拍拍被子。   听到召唤,他立即走过去朝上一躺,完全没有介意的意思,神情还很愉快。   沈岚松了口气,打算去洗漱,手腕一紧,被他抓住一扯,顿时跌倒在他的臂弯里。要不是感到了皮肤的温度,她简直以为自己是撞上了一块铁,甚至还疼得尖叫了一声。   “主人……”他侧头盯着她,一脸惶恐。   “没事。”跟他计较等于白搭,沈岚只想赶紧离他远点儿!   揉着被撞疼的肩膀想爬起来,却又被他拉住,不过这次动作温柔了许多,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呵护的意味,托着她的脖子轻轻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手指自然而然地缠上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   这动作让沈岚想起坑底那只差点杀了她的手,下意识地就要躲开,脑袋却没来由地有些昏沉。他手指的撩拨像是给她灌了迷人的佳酿,只一小口便沉沉然醉矣不知身处何方……      眼前似浮动着一层白色的纱,她茫然地看着,直到一只手拨开了它,眼前露出一间宽敞的大殿。   细长的灯柱,每一盏都只是灯火如豆,但一字排开,足足两排,从眼前一直延伸到那道黑沉沉的门边,殿内便亮堂了许多。当中空处放着一只大香炉,散发出的沉香味似乎有些熟悉。   那只掀开纱帘的手缓缓探了过来,随之整个颀长的身躯也从纱帘后露了出来,一身白色古装,质地有些粗糙,但做工很精细,领口和袖口还绣了繁复的蓍草纹样,素雅却夺目。   看不清他的容貌,只可见一双带着笑意黑曜石般的眼眸。黑发从他的肩头铺洒下来,若有若无地扫过鼻尖,惹来一阵酥|痒,她轻笑着躲开,被他挟住,顺势倒在一起,这才知道身下是舒适的床榻。   手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发自动地探入他的衣襟,抚上他的肩头的肌肤,轻轻摩挲,如同抚弄一块上好的古玉。然后又沿着他的脖子缓缓上移,去摸他的耳朵。   他忽然笑了起来,十分享受的愉悦笑声,似乎爱煞了这感觉,贴过来搂着她一遍一遍低唤:“主人,我的主人……”   她一愣,又是那古怪的语言,跟坑里那要杀她的怪物说的一模一样,可是语气那么温柔,一点也没有杀她时的冷酷。   忽然,他抬起了头,始终朦胧的容貌渐渐清晰,比例完美的脸,深邃幽沉的黑眸,轻勾优雅的唇角……果然是他!   她大惊失色,连忙就要后退,却被他搁在背后的手制住,半分也动弹不了。   他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唇边的笑意也越来越深,直到逸出森冷的笑声,像是利刃,凌迟着人的心神:“我的主人,我已如约回来,曾经你给的一切,如今悉数奉还……”    第四章 金牙方爷   “啊!”沈岚猛地惊醒,一身冷汗,耳边仍然回响着那阵笑声,低头一看,呆了呆。   她竟然跟梦里是同一个姿势:侧卧着,一手支头,一手抚弄着身边人的耳朵。而他还在沉睡,口中不断发出那种享受至极的轻笑,轻勾的嘴角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跟要杀她时的那个笑容好像……   她赶紧收回手坐直,脑中一阵乱七八糟。   这是不是个提醒?提醒她坑底的一切都是真的!   但如果梦里的那个古装男人就是挖出来的这个怪物,那被他称为主人的自己又是什么角色?为什么他一醒来就要杀她,突然变傻后又处处护着她?为什么他浑身坚硬如铁?为什么二伯跟她的记忆完全不同……   天已经亮了,房里的灯却亮了一夜。太多疑惑让沈岚头脑发胀,她抬手捂了捂脸,手心里一片湿腻腻的汗水。   低头去看怪物,他身上衬衫的扣子散开了几颗,胸口露了大半,那块凶恶的饕餮纹身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像是随时会猛扑出来。   尹一清或古装男人,你究竟是谁?      “啪嗒,啪嗒……”   外面忽然响起滴水的声音,她以为是下雨了,走到窗边推开一看,小镇清晨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薄薄的几道云丝挂在天上,太阳正缓缓从院墙根处几棵桂花树的顶端攀上去,是个大晴天。   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窗子底下,靠近花圃边上,一大滩水静静地弥漫着,正中间一点有水滴一点一点往上跳,跳起再落下,像是从地底下冒出的泉眼。   沈岚目瞪口呆,什么玩意儿?她可不相信自己住了这么多年的老宅子还有这种奇观!   “主人!”   身后忽然传来怪物的急呼,沈岚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他已经站到了她身后,一脸戒备地盯着窗外。   “怎么了?”她好奇地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窗外,那滩水竟然没有再跳动了。仿佛有生命一样,她甚至觉得这滩水正在跟身后的怪物默默对峙着。   忽然,腰间一紧,怪物已经无声无息地到了她身旁,左手揽着她的腰往自己身后一攮,右手撑在窗棂上,跟只豹子一样灵活地窜了出去。   沈岚跌倒在地上的时候只听到窗棂发出一声“吱咔”的哀嚎,抬头就看到被他踩过的地方断裂成了渣渣。   也许等下就会听见二伯的哀嚎了……      “吱吱!”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老鼠一样的叫声,沈岚爬起来冲到窗口,就见怪物神色如常,手指上沾着几滴水,地上的那滩水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从他脚下游了出去,通体透明,似人非人的形状,却跟蜥蜴一样,一路爬行着,嗖的窜进了树影里。   她吓得唰的一下站得笔直。   幻觉,一定是幻觉。 “岚岚,吃早饭了。”沈净岑在外面拍门。   “二伯!”沈岚拉开门,一把把他拽进来,拖到窗户边上:“你看看桂花树那里,是不是有什么怪东西,是不是?是不是?”   沈净岑看看树又看看她,边擦眼屎边朝外走:“哦,那我待会儿去买两张门神回来贴一贴。”   沈岚一脚就踹了上去:“你以为我在说谎!”   “唉,说起来是我的错,昨天就说带你去医院的,后来居然给忘了,走,咱现在就去!”沈净岑揉着屁股爬起来去拉她……   “嘭!”   刚要碰到沈岚的手,他后脑勺就挨了一下,顿时趴在地上不动了。   沈岚眼角直抽,小心翼翼地去看怪物,却见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一脸怨念地抓着她的手往背后藏,一副不给外人碰的模样。   拜托,刚刚施加完暴力再来装单纯是可耻的!!!      吃完早饭,改成沈岚提议带沈净岑去看医生了。   他死犟着不肯,其实是怕被熟人撞见丢人。跟上回一样,自己动手把头上发纱布加宽加厚,缠得跟坐月子的妇女似的,然后坐在床头指挥她端茶倒水。   沈岚一头冷汗,盯着他脑门半天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说,貌似你被打的部位是在后脑勺吧……”   沈净岑一口茶喷出来,猛捶床板:“我怎么会教育出你这么个不可爱的侄女!!!”   不过等怪物在门口露了个脸他就不敢动了,用被子盖住脑袋直哼哼……   沈岚坐在床边,推了推他:“哎,二伯,你不是说怪物……小尹有个哥哥嘛,给我说说吧。”   沈净岑从被子里探出半张脸,看到怪物消失不见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别乱打听。”   “为什么?”   “你这孩子,太爷爷那会儿怎么教你的?有些东西能打听,有些东西听了只当没听到。尹家做什么的我也告诉你了,实话跟你说了吧,他们家算是这行有头有脸的了,你怎么忽然刨根问底起来了?”   沈岚翻白眼,顺着他的话拆台:“我不觉得被逼到跑路的家伙算是这行里有头有脸的。”   沈净岑一愣,又捶床板:“我怎么会教育出你这么个不可爱的侄女!!!”      沈家老太爷以前是行当里的一把好手,后来虽然金盆洗手了,积累的人脉关系还很广。这点从他老人家过世时就能看出来,当时可是来了一大帮有头有脸却神秘兮兮的人物。   可惜这些关系都掌握在沈净岑手里。别看他平时花里胡哨大大咧咧的,作为沈家现在的当家,也有正经的时候。   恰如现在,沈岚想从他口中打探点儿消息简直难如登天。   不过就像师父跟徒弟,师父总会留一手到最后,徒弟也不一定会在师父面前把实力全部展露出来。   沈岚也有自己的交际圈,很小,而且只局限在古董圈子里。但人都一个一个连接起来的,只要用心找,总会找到根源。      快到中午的时候,沈净岑哼哼唧唧地睡着了。她拨着手指在堂屋的电话机旁来回踱步,时不时地看一眼安静坐在门口傻傻发愣的怪物。   直到差不多过了有半个小时,她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电话机旁,挽起衬衫袖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照着上面的一串数字拨号码。   嘟嘟的忙音响了很久,在这期间,她一直紧盯着怪物的举动,发现他没有任何动静才算心安了点。   “喂?”电话里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   “喂?请问金牙方爷在么?”      金牙方爷是跟她太爷爷一辈的人物,以前是做大朝奉的,就是当铺里鉴定货物的首席鉴定师,专门负责鉴定古董,名号响到被人称作只要是从土里出来的,就没有他鉴定不出来。   年轻时候他游走四方,几乎大半个中国都吃得开,后来却在鼎盛时期无声无息地回湖南老家种地去了。   这些都是沈岚当初听太爷爷说的。   十岁那年她们全家去长沙玩儿,还见过他一回。那时候沈岚父母还在,大伯全家还没移民,太爷爷说要去乡下见个老朋友,谁都没带,就带了她去。   金牙方爷那年也已快八十了,除了一个金晃晃的大门牙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外,就是阴晴不定的脾气。   精神矍铄一老头,也不招待他们进门坐坐,就在院门口土墩子上坐着说话,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弄得她一小姑娘如坐针毡还不敢动。完了莫名其妙被他夸了一句:“哟,你们沈家倒还出了个挺有胆识的小姑娘,我这么大嗓门儿,她半天都没挪窝呢。”   沈老爷子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是啊,以后还望你多照顾着了。”   没想到,老爷子一语成谶,还真有请他帮忙的一天。   不过,那时候留下的号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不会老人家已经不在了吧?      还没想完,电话那头传来哈哈大笑:“哦哟,没想到还有年轻小姑娘找我这个糟老头子啊。”   沈岚立即双手握紧了听筒:“方爷,是我啊,沈家的岚岚,您老还记得我么?”   “沈家?沈无为家的?”   “对对,沈无为是我太爷爷。”   “哦……”方爷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回应:“沈老鬼那个宝贝曾孙女啊,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啊,哈哈,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咯?”   “方爷,是这样……”沈岚又转头瞄了一眼怪物,压低了声音:“您以前是做大朝奉的,别人都称只要是从土里出来的您都能鉴定,这话可当真?”   “嗯?你这丫头说话可不讨喜,一上来就质疑老人家了噻。”   跟这些有头有脸的人打交道就是累,特别是这种脾气阴晴不定的,小心翼翼兜圈子吧又被挑刺,说半天也切入不了正题,沈岚背后都急出一身汗了。   正想着要怎么回话,那头倒自己先大声笑起来了:“哈哈哈,小丫头被我吓到了?好了,不逗你了,有什么事你直说吧。”   沈岚悄悄松了口气,边瞄怪物边低声道:“我想问问您,要是从土里出来的是只粽子……但又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粽子……您能鉴定一下来历不?”    第五章 降而生商   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声音,直到沈岚又“喂”了一声,方爷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这么说,你是碰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沈岚皱了皱眉,不干净也算不上吧,他看上去除了力气大点儿,暴力了点儿,跟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能见光,有影子,什么都很正常。   但是昨晚的梦和今早发生的那幕让她觉得不安,一定要搞清楚他的来历才行。   “方爷,电话里说不清楚,您老要是方便,过几天我就带货去给您瞧瞧,怎么样?”   “唉,我这一把老骨头的,早就金盆洗手啦,不过既然丫头你开了口,看在沈老鬼的面子我也是要帮帮你的。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个人,专门鉴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绝对可靠。”   沈岚其实并不想把事情弄到人尽皆知,一时就有些犹豫。   方爷也是个精明人物,听她不做声就有了数:“放心,由我出面好了。”   “啊,那就太感谢您了。”沈岚连声道谢,又小心追问了一句:“那……您介绍的这位是?”   “白毛林你听说过吧?”   其实她还真没听过这名号,不过听老头子这笃定的语气,只好望着屋顶睁眼说瞎话:“当、当然……”      月末S市某商场有促销活动,沈净岑原本还哼哼唧唧躺床上,一收到消息,立马拆了纱布,乐颠颠地出了门。   一直到吃晚饭时他才拎着几只购物袋回来,一路吹着口哨,远远地看到坐在走廊边的人影,笑眯眯地招了招手:“小尹,来来来,给你买了新衣服呢。”   怪物瞟了他一眼,理也不理他,继续无精打采地盯着他身后的大门。   沈净岑抽了抽嘴角,这才想起侄女儿去看店了,估计这黏人的家伙是在等她回来。   作为沈岚的长辈及监护人,他深知自己是不该纵容这种行为的!因为这家伙这段时间几乎无时无刻不缠着自己侄女儿,吃喝睡全在一起,这让她以后怎么嫁人!   不是没想过要分开他们,只是……   摸摸头上还没消的肿块,他心虚的握拳,下次一定要阻止这混蛋的兽行!嗯,下次!   不过一转头对上怪物冷冷的眼神,他又立即堆起了笑容,甚至还配合着改变了要说的话:“来,小尹,这是你家主人给你买的衣服哦。”   后者果然动了。   其实沈净岑也是希望搞好彼此关系,不然动不动就拳脚相加,还真不知道这条老命能撑多久呢……      米色衬衫配咖啡灰牛仔裤,外加耐克板鞋,虽然是个怪物,但身材真是不错,一身衣裳穿的跟名模似的。   沈岚刚好回来,抱着胳膊倚着门盯着怪物看了很久,表示赞赏,但视线一落到沈净岑头上脸就黑了。   他那头黄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染成了火红……   沈净岑没注意到沈岚的愤怒,他正拿着把剪刀诱哄怪物:“来来来,让我赐你一个帅气的发型。”   “嘭!”怪物手一挥,他再一次头朝下趴在地上不动了。   沈岚捏了捏眉心,视线落在怪物那头黑漆漆的长发上,有点无奈:“头发这么长,太奇怪了,的确该剪掉。”   听到她的声音,怪物立即冲了过来,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也要挨揍了,谁知道腰一紧,竟然被他抱了个满怀,明明那么高大的家伙,还跟小狗似的把头埋在她颈边蹭啊蹭:“主人不剪,主人不剪……”   沈净岑颤巍巍地爬起来,捂着飙血的鼻子红发都竖起来了:“太区别对待了,好歹我给你买了衣服鞋子……”   怪物猛一扭头。   “啊啊,我去做晚饭!”他赶紧捂着鼻子跑开了。   沈岚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身上的怪物,叹气:“算了,那就套个假发吧……”      改变装束就意味着可以出门了,怪物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第二天一早任凭沈岚怎么劝说哄骗都死活跟着她,一步不离。   沈净岑当然不敢多嘴,否则就是头朝下趴地上的下场……   小镇的早晨总是安静的。初秋到了,街道上蒙着层薄雾,道旁梧桐树的枝叶层层叠叠,深绿中夹杂着偶尔零星的浅青,在风里交映摇曳时,枝头朝阳点点碎开,有种宁和的美好。   沈岚埋头走路,看似专注却有些心不在焉,身后跟着那个怪物,感觉就像身边随时绑着个炸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还丢不掉!   “哎呀岚岚,这么早去店里啊?”   沈岚抬头,原来是住在这附近的一个少妇,身上穿着运动装,看来是在晨跑。她有点不自在,因为这人跟自己压根不熟,一下子被亲昵地叫“岚岚”还真是有点吃不消。不过看到对方的眼神始终停留在身后的某人身上,她就有数了。   果然,不等她回答,对方第二个问题就来了:“诶?你后面这个是谁啊?亲戚?”   她笑笑:“是啊,刚从精神病院接出来。”   “……”少妇笑容僵硬地小跑着离开了。      经过一家理发店门口,她透过玻璃门的倒影拨了拨头发,原本齐肩的短发已经长了很多,看来得找个时间理一下了。   刚想到这儿,门忽然被拉开,一个瘦瘦高高染着白发的少年叼着根棒棒糖,手里拿着把剪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理发?”   “呃,不、不用……”   晕死,这家店里什么时候请了个面瘫脸的理发师了?沈岚看了一眼他手里明晃晃的剪子,干笑了一下。   刚要走,玻璃门上又映出另一道身影:有型的短发,白色棉质开衫,咖啡灰的牛仔裤,雪白板鞋,比例完美的身材加上精致的相貌,真是惹人眼球,她却咬牙喝了一声:“说了离我远点的呢!”   “主人……”身后的人委屈地看着她,但还是乖乖地后退了几步。   玩主仆COS么?白发少年啜了口糖,面无表情地关门。   沈岚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走,心里又开始骂沈净岑。   那老家伙平时自己骚包也就算了,现在是打算把怪物也引上歪道吧!   本来这么做是为了让他不用那么显眼,但偏偏他长得那么惹眼,这一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雌性动物的目光,就像刚才,连不熟悉的人都上来跟她打招呼套话。   可是谁敢不让他跟?万一发怒,她二伯那一身的伤就是下场。      到了店里还不到八点。几平米的店面,两排展示架竖在墙边,往里是柜台,待客区正对着大门。   沈岚进门第一件事就指挥怪物坐到待客的沙发上,反正几乎没有来客,他要是乱跑,碰坏了什么古董可就破财了。   万幸,这个沙发能承受他的重量。   他倒也听话,乖乖坐着,似乎好奇,动手去翻桌上的杂志,大概是被上面的古董照片吸引住了,看得津津有味。   沈岚从柜台后找出茶叶罐准备泡茶,转头看见他的姿势,背靠沙发,长腿交叠,垂着头,侧脸的线条美轮美奂。那样专注,像这小镇的早晨,安静而平和。   她捻了一小撮茶叶放进茶壶,又想起那个让人不安的梦,眉心微皱。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白毛林,这样的平和又能持续多久?      “主人,玄鸟……”一直安静坐着的人忽然转头,一手举着杂志,一手点着上面一张图片给她看。   她放下茶壶走过去,俯身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张战国贵族墓出土的玉玄鸟图片。   “的确是玄鸟,你认识字?”她有些惊讶。   怪物却没回话,低头捧着书喃喃:“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嗯?”沈岚莫名其妙,他已经又安安静静地看杂志去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摇摇头,站起来要走,忽然又愣了一下。   刚才他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只要稍微熟悉一点商朝历史的人都知道这句话,大意是开创商族的始祖生自于天上的玄鸟。   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那包古董。二伯说是商朝真品,她自己看着也不像假货。难道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他其实就是一个熟悉商朝文化,名叫尹一清的盗墓贼?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还在想着这些事。   成天在古董圈子里摸爬滚打,她当然也听说过很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但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现在回头想想,似乎从怪物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事情就变得扑朔迷离了。   已经出了商业街,四周安静下来。天上无星无月,昏黄的路灯在头顶忽明忽暗,穿过几层梧桐树叶,投在地上的影像斑驳交错,越往前越昏暗。   沈岚忽然生出一丝不安,脚步慢了下来,转头一看,怪物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心里又安定了一些。   真是好笑,前一刻还当他是危险,后一刻又当他是依靠,看来她自己也傻了。   一脚踏入那昏暗,还没走几步,忽然有什么拉住了她的胳膊,扯着她往梧桐树边上拖。   “啊!”她吓得尖声惨叫。   “嘘——别叫别叫,岚岚,是我啊!”   这声音有点熟悉,沈岚一愣,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亮一看,顿时垮了脸:“王大少?你回安郡了?”   “是啊,岚岚,想死我了吧?”王大少扭着圆滚滚的身子往她面前蹭,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我为什么要想你?”沈岚一把推开他。   “矮油,好歹咱们俩也定了娃娃亲啊,别这么冷淡嘛,我才从S市回来,第一时间就来看你了哎。”   沈岚捏着拳头想揍人:“滚!这年头娃娃亲早不算数了!”    第六章 吾名太一   每个时代,外来者都是弱势群体,这点沈岚的太爷爷深有体会。   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老爷子背井离乡闯荡到了安郡,虽然也是一号人物,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而那地头蛇就是王家。   王家是大户,其实也是靠发死人财起的家,其中第一把好手就是王家老大。   沈老爷子那会儿年轻气盛,乍一遇见对手,免不了要较量几番。不过大概出于英雄惺惺相惜,一来二往,他竟跟王家老大成了朋友。   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人蹲在某个古墓底下结下了儿女亲家。   这真是相当诡异的场景。   可惜两家儿子辈都是男丁,到了孙子辈,王家倒是出了个女儿,本来跟沈净岑处得挺好,谁知道二十岁不到就跟着S市一个大老板跑了。这事儿给沈净岑打击不小,害他至今还不敢谈婚论嫁。   终于在王家内疚难堪了很久之后,沈家得了个曾孙女。   沈岚从小就知道自己跟王家那个小胖子有婚约,但从没当过真。沈老爷子心疼她幼年失了双亲,也说过:“现在是新时代了,岚岚不同意就算了吧。”   谁知道老爷子前脚刚走,王大少后脚就来盯人了。      王大少大名王小春,自认风流倜傥无人能及,从小就知道灵活运用绯闻的力量。曾经学校里最常见的情景就是他站在一大群人中间指着经过的沈岚大喊:“看到没?那小美人儿是我老婆!”口气跟电视剧里的纨绔子弟如出一辙。   小时候也就算了,到了中学他还这样,沈岚有次忍无可忍脱了鞋就甩了过去。   王大少毫不在意,顶着个鞋印继续卖弄:“所谓打是亲骂是爱什么的……”   众人斜眼。   终于整个安郡镇都知道了沈岚跟他订了娃娃亲,他才算消停了些。   前年沈岚考上了S市某大学,刚准备去学校,忽然听说王大少也要去S市,想起他四处散播消息时的嘴脸和无休无止的纠缠,再三思索,忍痛放弃了念书。沈净岑当时差点没操刀杀到王家去,但王家已经全都搬去S市了。   没想到,曾经某个月黑风高夜缔结的孽缘在这个月黑风高夜又缠绕在了一起。      “哎呀岚岚,别这么死板嘛,娃娃亲是你太爷爷跟我太爷爷一起定下来的,要尊重老人家在天之灵知道不?”   “到底谁死板?!!”沈岚心里窝火,转头扫视了一圈,怪物死哪儿去了!给我用你对付二伯的暴力来死揍这丫的!   “你也别不好意思了,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咱俩挑个日子就把喜事办了吧。”   他以为自己是谁?永远都是这么自作主张!想起曾经无奈放弃的大学,沈岚忍无可忍,一巴掌扇了过去:“滚!你再这么死缠难打,小心我报警!”   王大少长这么大一直都是地头霸王,就算以前迁就着沈岚,也没被她甩过巴掌,当场就变了脸,扑上来抓着她的肩膀一把按在树干上:“沈岚,别给脸不要脸,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我才等你到现在的,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整个安郡谁不知道我们的事儿?别不识好歹,我告诉你,老子就是要定你了,总有一天……唔……”   原本利索跟枪子一样的话忽然变成了沉闷的呻吟,钳制她肩膀的手也无力的垂下了。   沈岚一愣,越过他的肩头看去,黑沉沉的一道高大身影站在他后面,一手捏着他的后颈,迫使他仰起了脑袋。   刚才还在想他人去哪儿了,谁知道他一出现就下这么重的手。她赶紧去掰他的手指:“快住手,你会杀了他的!”   手指一松,王大少肥胖的身躯落在地上,软成了一滩泥,早晕过去了。   “真倒霉,居然碰到了他!”沈岚随口抱怨了一句,打算叫沈净岑过来帮忙,手机刚按亮就被一只手给蒙住了。   薄薄的蓝光透过指缝从下往上打在他脸上,有些阴森恐怖,但最恐怖的莫过于他嘴角轻轻勾起的微笑。   “不愧是我的主人,在哪儿都如此吸引男人呢……”   “啪!”手机掉在地上,被他走近的脚步踏得粉碎。   再次被抵上树干,沈岚几乎忘记了动弹,直到他的手又抚上她的脖子,才恍然惊醒。   他清醒了……      “他等你的那点时间,怎能与我比?”他贴过来,低笑着,声音清越动人,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脸贴着她的脖颈轻轻摩挲,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猛然吻了上去。   浑身上下坚硬如铁的他出人意料的有双柔软的唇,但是吻得暴戾,简直像是要把她生吞入腹。浓重的气息压制地她喘不过气来,沈岚大脑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被他主导着,甚至主动启唇,放任他攻城略地。   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脖颈,慢慢游移,灵巧地从外套领口探进去,抚上她的胸。沈岚浑身一颤,猛地睁眼,近在咫尺的黑眸透着促狭的笑意,仿佛很满意她的沉沦。   她心中恨意骤起,下意识地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很意外,本以为这一巴掌会像是扇在铁板上,她甚至都做好了手痛的准备,可其实很柔软,他的肌肤触感居然变得跟正常人毫无差别。   怪物退开了些,嘴角挂着一道血丝,却仍然轻轻勾着,似乎觉得很有趣,伸舌轻轻舔了一下血迹,一脸享受的邪恶表情。   “变态!”沈岚颤抖骂了一句。   他稍稍一愣,叹气:“主人,我才醒过来不久,您可不可以尽量少说些新词?这里的说话方式我还不太熟悉呢。”   “……”   他低声笑了笑,似乎嫌挡在额前的碎发麻烦,抬手扯去了假发,失去束缚的一头长发顿时在风里飞舞起来,在昏沉沉的黑暗里更让他看上去像来自地狱的魔鬼。   “刚才您动手时的果决和气势真是让我怀念啊,如今重逢,我也可以怀着极大的满足送您离世了……”   沈岚睁大了双眼……   “啊——鬼啊——”   地上忽然一阵暴跳,她转头一看,王大少正瞪着怪物往后退着,怪物转头看过去时,他又惨叫一声,跌跌撞撞地朝远处跑去,好几次摔倒,又连忙爬起来继续惨叫着狂奔。   “人总是习惯把自己的无知推到鬼神身上,愚蠢!”他低斥一句,转头看沈岚:“刚才他似乎对主人您不敬,是否需要我解决了他?”明明是严酷的词句,他却说得理所当然,甚至脸上还带着非常温柔的笑容。   “你……”沈岚咬了咬唇,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既然要杀我,何必还惺惺作态地把我当成主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本人非常忠诚,曾经臣服于您,便生生世世都是您的奴隶,时刻守护于您,若有东西妄图伤害您,即使是只虫子我也不会放过。”   话音一顿,他忽然抬手在她眼前一扫,昏黄的路灯下,一只小虫僵着翅膀无力地栽倒了下去,看样子是刚从梧桐树上落下,正准备爬到她的衣服上去。   “所以我永远都只由您一人命令所驱使,无论何事。”他的笑容一半隐在黑暗里,越发显得神秘莫测。   沈岚紧贴着树干,紧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镇静:“那……为什么还要杀我?”   “啊,我还以为您明白了呢。”他忽然贴近,伸手缠上她的脖子:“简单的说,因为杀您也是您的命令。”   沈岚刚想说不可能,他却忽然用力,顿时被勒得说不出话来,坑底的那幕又重现了。   但是他的眼神不同,没有坑底那般疯狂,眸色变成黑漆漆的一片,沉静的像是夜幕下的大海,无边无际,引人堕入。   凭他的力气,应该很容易一击得手,可是他并没有立即使上全力,只是这样勒着她,注视着她,仿佛很享受她被折磨的过程。   “窒息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受?这点我倒是很清楚,作为您最忠诚的奴隶,曾经您给予的,我也该让您享受一下……”   曾经她给予的……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对他做过什么,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她根本就是无辜的!沈岚心里生出太多不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头往后仰,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让脖子生生脱离了他虎口几分。   “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这是滥杀无辜!”   怪物一愣,手指松开了。   “不认识我?”他仍然轻笑着,语气里却有丝几不可察的怅惘:“那么,我帮您回忆一下好了。”他靠的更近,唇几乎贴到她的耳廓:“吾名太一……”   夜风沉沉卷过,梧桐枝叶沙沙作响,浓重的黑暗侵袭而来,千山沉寂,四海静息,大地微微震颤,似有人从远古传来沉重的叹息——   “今日既臣服于吾,则赐尔名曰:太一……”   大脑像挨了一记闷棍,沈岚用手按住额头,在那声叹息渐渐消弭时,意识也跟着涣散了,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这样就晕了?您变娇弱了啊……”太一抱着胳膊叹气。   “啪嗒,啪嗒……”一声一声的滴水声在身后响起,他转身,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一大摊水渍静静弥漫着。   “哦?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能养出这种东西来。”他笑眯眯地往那边走:“看来你的主子是个人物,来来来,我们好好聊聊。”   “吱”的一声怪叫,那滩水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七章 恶心的段子   圆圆的黄梨木桌上摆了几道家常菜,油焖茄子,清炒土豆丝,红烧里脊……每样都做得色香味俱全,勾人食欲。   沈净岑系着围裙端着一盘糖醋鱼从厨房出来,放下后,笑眯眯地问坐在桌子那头的人:“小尹,口味还满意吧?”   太一盘膝坐在宽背木椅上,脊背挺直,姿态优雅,夹了块里脊肉放进嘴里,点点头:“不错,不过,你为什么叫我小尹?”   “嗯?”沈净岑一愣:“因为你哥哥说你叫尹一清啊?”   “哥哥?”他蹙了蹙眉,忽而眼珠一转,又微微笑了笑:“哦,说的没错,我怎么没见到他人?”   “唉,跑路了,放心,会见到的。”   哼哼,他冷笑,倒是很期待见到,居然有人敢自称是他哥哥!   沈净岑解了围裙凑到他身边坐下:“话说……你真的清醒了?”   太一眼梢微挑,扫了他一眼,又夹了块鱼塞进嘴里嚼了嚼:“老毛病了,常常犯,你别介意,以后不会随便打你了。”   沈净岑感动地滑到了桌子底下……      其实老毛病只是个说辞,太一根本不知道自己变傻的事情,要不是听他说,甚至以为之前自己一直是在昏迷。   他只记得自己在坑底认出了自己的主人,正要动手杀她就忽然没了意识,等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站在昏暗的道路中,陌生又奇怪的环境,只有一个人他熟悉。   那个人正在跟一个男人拉拉扯扯。   本来打算冷眼旁观,但怎么能让她快活?既然遇到,当然就该彻底解决了她。   即使她已经忘了他……   手里的筷子被“咔哒”一声折成两段,他的唇角勾出一道阴沉的弧度。   沈净岑吓得一下子从地上弹跳起来,连忙朝门口冲:“啊啊,我去看下岚岚醒了没,你慢慢吃哈……”      室内恢复安静,太一放下筷子,开门出去。   镇郊的夜暗沉像被蒙上了黑绸,静谧,沉闷,除了背后的灯光,院子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是他习惯的环境,因为他曾在黑暗中待了那么久……   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他皱了皱眉,真是个古怪的世界。   可是更古怪的应该是他自己吧?明明记得自己已经被她送进坟墓,为什么现在又站在了这里?   虽然在熟悉这个世界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作出了适应,可无论如何,他明白那个显赫的朝代已经遥不可及。   只有她给予的一切还清晰地印刻在心里,无论是荣耀,还是痛苦。   “呵呵……”他忽然低沉地笑了。   没错,不能就这样简单的杀了她,即使那是她曾经的命令也不行,因为那样他会很失望……      “什么!!!王大少回安郡了?!!!”沈岚的房间里爆出一声狂吼。   “二伯,别这么激动行不行?”沈岚大脑还有点昏沉,背靠着枕头没好气地瞪了沈净岑一眼。   “我怎么能不激动?想想那混蛋当初是怎么说你的?现在一回来就去路上堵你,这还得了?这次幸好小尹忽然病好了,揍跑了他,要有下次,他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沈岚一愣:“什么病好了?”   沈净岑眨眨眼:“你不会不知道吧?原来小尹不是一直傻的,他那是传说中的间接性疾病啊。”   “……”她嘲讽地笑了一下,这还真是个好理由。“他人呢?”   “在吃饭,你要见他?”   见他?那不是找死!   沈岚忽然跳下床,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   “诶?你这是干嘛?”沈净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忽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你是要躲王大少?对对,是该躲,我也帮你收拾东西!”说着也跟着翻箱倒柜。   沈岚正愁没办法解释清楚怪物的事情,听他这么说,干脆顺水推舟,“嗯”了一声。   她要躲的是一个恐怖的杀人狂,王大少那点儿威慑在他面前简直弱爆了!   “哎呀,很忙啊,需不需要帮手?”   “不用了。”沈岚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忽然一愣,猛地转头,太一抱着胳膊笑意盎然地倚在房门口。   “……”   “好歹主仆一场,帮忙是应该的嘛。”他迈着悠然的步伐走过来。   “小尹,你不是清醒了嘛,怎么还当岚岚是主人啊?”沈净岑一脸好奇地盯着他。   太一阴笑:“你觉得不好?”   “呃,没有没有,非常好!”沈净岑下意识地抱了抱脑袋。   “二伯,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跟他说。”   “哦,好好好……”听到沈岚开口,他如蒙大赦,一叠声应下,刺溜一下就钻出门去了。   房里只剩下两人,沈岚看了一眼他已经再次套上的短发,丢开手里的衣服,就地一坐:“看你这样子,我二伯一点也不怀疑你,他是无辜的,你放过他。”   太一挑挑眉。   “还是那句话,我根本不认识你,更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如果真的要迁怒到我身上,我只能认命,不过……”话音顿住,她抬头,眼神犀利:“我绝不服!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太一微微一怔,眼神出乎意料地柔和了下来,带着笑容缓缓走近,单膝跪地,平视着她的眼睛:“果然这样的眼神才适合你。”   他微笑着,抬手抚上她的左眼:“放心,现在我还不会杀你,因为只有让你记起曾经的一切,了解了自己对我的所作所为,我才有畅快之感,那样你也不会说我滥杀无辜了。”   沈岚愣了一下,那只微凉的手已经离开了左眼。   “所以……你不杀我了?”   “非也,只是暂时不杀。”   那就等于没事儿了,因为根本就是没做过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想的起来!   “那在这期间你要怎么跟我相处?”   “好问题!”太一笑着站起来:“当然是继续奉您为主,我说过,我本人非常忠诚,世代都是您的奴隶,这一点绝不会变。”   “奴隶?”沈岚皱眉:“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笑意不减:“我想这点您自己记起来比较好,我会耐心等着的,我的主人。”   “……那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么?”   “当然。”   “你为什么会说普通话?”   “啊,原来这叫普通话啊!”太一恍然大悟,边出门边道:“要知道我并不喜欢这种没有美感的语言,只是本能地为了适应您罢了。”脚步顿住,他转身,笑容染上一丝无奈:“或者说,适应现在这个世界……”      任何难以解决的事情,只要达成共识就好办了。起码暂时还可以坐在一起吃晚饭。   沈岚端着碗大口扒饭,偶尔瞄一眼太一,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恐惧感,但是对上他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还是很不爽,筷子重重地划过碗底,咕吱咕吱的响,恨不得戳个洞出来才痛快。   沈净岑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扫了几圈,识时务地决定专心吃饭。   “二伯,你头发的颜色怎么又换了!”   靠,躺着也中枪!   他摸了摸头发,讪笑:“听理发店的小哥说最近绿色比较旺我……”   “那你不如戴顶绿帽子出去算了!”沈岚用力咬下一块肉,恨铁不成钢地瞪他。   沈净岑嘿嘿干笑。   “我倒觉得还不错。”太一慢条斯理地搁下筷子。   高山流水遇知音啊!沈净岑连忙抽了面巾纸双手奉上。   那位毫不客气地接过去擦了擦嘴:“因为这让我想起以前在朝歌吃过的一种野兽,浑身绿毛,八手八脚,看上去很丑,味道却出奇的好,煮到七成熟,骨头便又酥又脆,但内脏还残留着鲜血,在齿间被碾碎时,伴随着那温热的、滑顺的脑浆……啧啧……”他一脸陶醉的舔了舔唇。   “我×!”沈岚摔了筷子,捂嘴狂奔出门。   沈净岑一愣,兴奋地拍案而起:“小尹好样的!这种恶心的段子以后多来点,看她还敢不敢没大没小,啊哈哈……”   太一斜睨他一眼,端起手边的杯子:“我说的是真的。”   “妙啊!这种笃定的语气,连我都要信了呢!啊哈哈哈……”   “……”      沈岚冲出来就没再回去,干脆躲进了房里。   蓝色房间里亮着乳白色的起夜灯,柔和朦胧的光束让人心生安宁。她拥着软绵绵的被子,差点喜极而泣,终于不用再被迫枕着那块铁了……   厨房那里已经没有说话声,二伯应该已经去睡了,不知道今晚他要睡在哪里。   畅快地翻了个身,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忽然,外面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房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似乎被人在外推了推。她撇撇嘴,用被子蒙住头。   门外的太一收回手,笑了笑。   其实他并不是要进去,只是试试门有没有关好,因为很显然,那东西又追来了。   看来有人早就盯着他了,究竟是谁呢?真是期待见到啊……   他拉开堂屋的门走了出去,绕着老宅子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偶尔停下,用手指在地上画一两个符号,再继续走,优哉游哉如同闲庭漫步。   直到绕道沈岚房间窗下,转头朝黑黢黢的树影里扫了一眼,静静的一滩水小心翼翼地弥漫着。   “事不过三,下次再让我碰到,就直接架火烤了你了哦。”沉沉的夜里,他低低的笑着,声音温柔的像是拂过的一阵风。    第八章 清醒就会乱跑   万年没有人光顾的沈家老宅一大早就有人咚咚咚的捶门。   沈岚因为太一一晚上都在窗外游走,哪有心情睡觉,一听到响动就干脆起床了。去院子里开门的时候,没看到他人,果然一清醒就会乱跑了。她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拉开院门,愣了一下。   一个白发少年穿着浅蓝色的工作服,抱着个纸盒子站在门口,嘴里叼着根棒棒糖。   “快递。”   “呃……你不是那个理发师么?”   少年面无表情:“兼职而已,请问沈岚小姐在不在?”   “我就是。”   “哦,请签收一下。”他把盒子递过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笔。   沈岚接过来一看,上面的收件人果然是自己的名字。奇怪,她朋友根本不多,怎么会有人给她寄东西。   刚接过来签了名字,忽然盒子一抖,里面好像装了什么活物,她吓得立马扔到了地上:“啊,什么东西?”   “不知道。”   少年啜了口糖,转身就走。留下沈岚一脸纠结地盯着地上的盒子,拆也不是,扔也不是。   “主人,早啊。”身上多了件外套,沈岚转头,迎上太一笑意盎然的脸:“早上起来怎么没叫我,以前可都是由我服侍您穿衣的。”   “……”   “哦?这是什么?”看到地上的盒子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他好奇地蹲了下来,伸出一根手指,用指甲在盒子上轻轻一划,三两下就打开了盒子。   沈岚刚想说话,里面忽然有东西窜了出来,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癞皮狗,矮墩墩圆滚滚的,嘴里哈喇子直淌。   怎么会有人送她只狗?   “里面还有东西呢。”太一伸出两指从被口水淋湿了大半的盒子里夹出一张卡片,递给她。   沈岚接过来打开,一眼看到末尾的署名,脸就黑成了一片。   王小春。   “岚岚,昨晚是我不对,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那儿,后来我又回头去找过你,真的。毕竟我这种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可能真的害怕鬼呢?你一定要相信我!为表诚意,特地附上赔礼,是我一直驯养的灯笼。它有手绝活,只要看到古董就会上去转圈,越古老的转的圈越多,所以喜欢古董的你一定也会喜欢它的……”   “诶?它在围着我转圈啊,有意思。”   沈岚还没看完,忽然听到太一的赞叹。转头一看,刚刚缓过神来的小癞皮狗正在围着他转圈,哼哧哼哧喘气,小短腿奋力地划着。   一圈两圈三圈……她呆呆地看着,直到那只狗瘫在地上,四脚朝天地伸舌头吐气才算停下。   越古老的转的圈越多……   视线慢慢上移到太一身上,她悄悄咽了咽口水,把卡片塞进口袋,默默祈祷白毛林早点出现。   眼前这位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个问题,已经快要把她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吃早饭的时候,沈净岑听说了这事儿,气得一头绿毛直炸:“他还好意思送东西来道歉?”伸手一指那安安稳稳趴在一边喝粥的癞皮狗,更加火大:“要送也送点值钱的呀,送个耗粮食的过来算什么!!!”   沈岚吃完最后一口粥,默默推开碗走人:“我去看店了。”   “主人慢走,我就不陪同了。”太一笑眯眯地搁下筷子。   沈岚脚步一顿,白了他一眼:“那样最好!”   沈净岑奇怪地看了看两人,决定还是埋头吃饭比较安全。   “二伯?”   忽然传来的呼唤让他浑身一抖,一抬头,太一皮笑肉不笑地双手托腮看着他。   “呃……小尹,干嘛这么客气,不用叫我二伯的,呵呵……”   “那怎么行,主人的二伯,当然也就是我的二伯。”   明明是好话,怎么到他嘴里说出来这么吓人呢?沈净岑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就见眼前伸过来一张写了字的照片背面:“帮我看看这画上写的是什么。”   沈净岑莫名其妙:“你不认识字?”   “有问题么?”   “没没没……”他赶紧低头去看照片。   其实这张照片是跟卡片一起放在信封里的,大概是被口水弄湿了,信封已经破了。太一看到时留了个心思,便不动声色的将那张卡片夹了出来交给了沈岚,自己则留下了照片,没想到翻过来一看还有字。   “妈的!”沈净岑忽然一掌拍在桌子上:“我还在想岚岚当初干嘛这么铁了心的不肯去上大学,原来他有这东西!”   太一左手托腮,右手悠闲地点了点桌子:“到底写了什么?”   沈净岑红了脸,干咳一声,把照片往背后藏:“总之你可别相信那畜生的话,照片上不是真的,岚岚就是高中毕业时候聚会多喝了点,被他摆了一道而已。”   那张照片上只有沈岚一个人,应该是在卫生间里,面前还有镜子和洗手台。她的上身只穿了一件内衣,露着大片雪白的背部,正在套衬衫袖子。侧着头,镜子里映出了半张微红的脸,昏黄的灯光里,看起来分外暧昧。   太一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我问你上面写的什么?”   沈净岑心里有气,加上羞赧,整张脸都扭曲了:“王大少说找个日子把婚事办了,不然就公布照片,说他们……早就发生过关系了。”   “什么关系?”   “……”不需要说这么直接吧?   “说啊。”   “呃……就是男人跟女人之间……那个嘛。”   太一挑挑眉,露出个恍然的表情:“男女之事,阴阳调和也,你用不着这么扭捏的,二伯。”   “……”沈净岑无语,你到底是太单纯还是太开放!!!   太一站起来,走到门边轻轻踢了踢懒洋洋趴着的癞皮狗:“灯笼是吧?走,跟我出去溜溜!”      安郡因为靠着S市,这几年发展很快,尤其是旅游业,镇东就有一条专供游客玩乐的古街。   虽然安郡是有些历史,但这里的古街其实是后来造的假玩意儿,走进去还能闻到木头柱子上没散去的油漆味呢。   不过到了晚上就不同了。放眼望去,长街两边各是齐整一排灯笼,即使里面亮着的是电灯的光,沉沉夜色之下,也颇有几分古代气氛。   横穿过街道,就会看到连接另一条街的小桥,中间是细细的一道河,岸上遍植垂柳,在秋季渐渐生出的萧瑟里垂头丧气。像是为了鼓舞它们,碧波里晃荡而过的小船上,传来船夫的悠悠船调,混着篙子入水出水的声响,从临河而建的酒楼窗前划过。   窗户开着,有人在里面哈哈大笑:“这么说,咱们马上就有喜酒喝了?”   王大少往椅背上一靠,拉高衣领,遮住脖子上被“鬼”掐出的青紫淤痕,得意洋洋地扫了一眼在座的哥们儿:“是啊,都说了沈岚是我的人了,还能跑了她?”   一个小平头端着酒杯凑过来打趣:“我们还都以为你拿不下她了呢,怎么,听你这口气,是早就尝过鲜了?”一桌人都贼笑了起来,甚至还有人起哄的吹了声口哨。   王大少最要面子,哪里经得起人家抬杠,想也不想就嚷了一句:“那当然!”   “哎哟,快说说,那个牛脾气在床上温柔不?”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切,女人还不就这回事儿,只要你有本事,再傲的脾气也能扭顺了!”他刻意抬手抹了抹头发,露出手指上几个金晃晃的戒指:“我嘛,算不上本事,但好歹在S市的古董圈子都混得开,沈家那点小生意,还不都指望我罩着啊。”   有眼力的赶紧捧他:“那是,你们家以前在安郡古董生意就做的比沈家好,这个是有目共睹的嘛。”   王大少一听更加来劲:“所以沈岚那样的你别看着傲,其实柔着呢,在我面前还不是让她怎样就怎样。”   小平头不依不饶地打趣:“哟,到底怎样,你倒是说详细点儿嘛!”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呢。”      忽然传来的陌生嗓音让在场的人都愣了愣,齐齐扭头一看,包间门口站着一道身影,抱着胳膊,半垂着头,眼神藏在额前的碎发里,只能看到轻勾的嘴角,脚边坐着一只直流口水的癞皮狗。   “灯笼?”王大少推开椅子起来,朝门边走:“不是把你送去给岚岚了嘛,怎么自己跑过来了?”   “这么没用的狗谁要啊,找了一天才找到这里呢。”太一走过来,伸手勾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亲昵的像是挚交好友:“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件事。”   王大少莫名其妙,挡开他的手:“你谁啊?”仔细看看,觉得身形有点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这不重要,你只要好好听我说话就行了。”太一笑眯眯地抬起手,学他先前的样子抹了抹他的头发,忽然揪住其中一缕,往下一扯,“嘶啦”拽下一大块皮肉。   王大少呆了几秒,直到鲜血从头顶滴下来才感到彻骨的疼痛,虚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啊——”   旁边的人哪里见过下手这么狠的,全都愣住了,个个脸色惨白,忘了动弹。   太一若无其事地丢开那块皮肉,伸舌舔了一下手指上淋漓的鲜血,蹲下来,拉起王大少的左手:“不好意思,我家主人只能被我欺负,其他人若想染指,我会把那些手指一根根掰断的。”   “吧嗒”一声,小拇指应声折断,然后在杀猪般的惨叫里,他温柔地笑着,捏住第二根……   “汪!”一直蹲在门边的灯笼忽然疯了一样冲了过来,太一甩手避开,看了一眼龇牙咧嘴的小狗:“我最欣赏忠诚的东西了,灯笼可比你讨喜多了。”   王大少一头一脸的血,僵着手,躺在地上抽搐着直哼哼。木质建筑本就隔音不太好,加上门开着,他鬼哭狼嚎了几声立即就引起了注意,外面陆续有脚步声往这边接近,屋子里的小平头也掏出了手机准备报警。   有个戴着帽子的人从隔壁包间出来,经过门口时听到动静,探头看了一眼,稍微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这位小哥,下手真重啊。”    第九章 白毛林   沈岚从店里回家时,绕道去买了个新手机,装手机卡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在心里把太一诅咒了百来十遍。一边碎碎念一边按开机键,谁知刚打开就来了条短信。   “沈小姐,晚上七点,古街福园酒楼见。”   发信人:白毛林。   她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连忙朝古街跑。   半路手机又响了,她一边走一边按下接听键,就听沈净岑在电话里大声问她:“岚岚,小尹去找你了?”   “没有啊。”   “啊?那他去哪儿了,奇怪,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了。”   “他那么大个人,又不犯傻了,你担心他干嘛。”沈岚没好气地说完,挂断了电话。一想又不对,他要是真不见了,白毛林来了也是白来啊。   她叹了口气,又给沈净岑回了个电话,让他再好好找找,自己这边忙完了再给他电话。   过了两条街就到了古街,最近天气好,游客还挺多。她顺着一排的木质招牌找过去,很快就看到了“福园酒楼”四个字。大门被特地做成了古代衙门的造型,门口还一边一个石狮子。   沈岚摇头,这地方哪儿适合吃饭啊。低头掏出手机,正打算照着那个发短信的号码拨过去,有人在背后戳了戳她的背。   “沈岚是吧?又见面了。”   沈岚回头一看,又是那个白头发的少年,表情跟造型还真是万年不变,只不过制服换掉了,穿了件白T恤,上面印着某旅行社标志。   “你……又兼职?”   “嗯。”他叼着棒棒糖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沈岚被他盯得不自在,就礼貌地点了下头,越过他朝里面走:“不好意思,还有人在等我。”   “等你的人是不是姓林?”   沈岚脚步一顿,转头看他,视线停在他的头发上,忽然恍然大悟:“难道你就是白毛林?”   不会吧?白毛林应该没这么年轻吧。   少年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率先朝酒楼走:“跟我来吧。”   一旦身份转变,相应的被看待的眼光也会跟着转变。沈岚跟着他进门时一直处于自我反省状态,时不时地瞄他两眼,深觉自己之前有眼不识泰山。   到楼梯转弯处,她落后半步,抬了一下头,刚好少年也偏过头来看她,原本厚厚的遮着额头的刘海因为动作掀开了一瞬,灯光直照下来,露出他眉心嫣红的一点朱砂。   她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还想再看仔细点,他已经收回视线转过头去了。   原本全是包间的楼上是很安静的,但今天出奇的热闹,沈岚看到楼廊上全是人,甚至还有几个警察,齐齐拥堵在一间包间门口。没一会儿,门口的人纷纷让开,几个穿白衣大褂的抬着个担架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岚没有凑热闹的习惯,跟着少年退到一边,只在擦身而过的时候看了一眼担架上睡着的人,臃肿的身子,一身名牌西装上全是血渍,正在哼哼唧唧,左手僵着搭在一边,右手盖着额头,半边脑袋少了块头皮,血肉模糊。   她觉得有点恶心,偏过了头,却看到担架后面跟着个小小的身影,居然是那只叫灯笼的小癞皮狗。   它怎么在这儿?   “好了好了,大家散了吧。”警察疏散了围观的人,带着几个人下楼,边走边说:“既然你们都看到那人的长相了,先回局子里做个笔录吧。”   沈岚注意到那群人全是以前跟王大少混在一起的,这才反应过来,难怪看着那人熟悉,竟然是王大少,他怎么弄得这么惨?   “被吓到了?”少年示意她朝前走,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刚才这里有人斗殴,肇事者已经跑了。”   沈岚点了一下头,没做声。   一直走到最里面的包间门口,少年停了下来:“进去吧。”   沈岚刚要推门,忽然又听他说了一句:“哦,忘了说了,我叫周玉戈,”   “啊?”她一愣:“你不是姓林?”   少年吮着糖咕哝:“谁说我姓林了?”   “可白毛林姓林啊。”   “谁说我是白毛林了。”   “……”   “咚!”包间里忽然传出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到了地上。门口的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推开了门,然后又同时愣住。   大圆桌被劈成了两半,太一仰面躺在地上,假发不知道被丢到了哪儿,长发铺了一地,身上的衬衫也被撕开了大半,胸膛上的纹身整个都露了出来。而他的身上,半压半坐着一个女人,戴着帽子,上面印着跟周玉戈T恤上一样的旅行社标志。   虽然看上去是她占了上风,但实际上她的右手还被太一反扭着,左手袖子却撸得高高的,手上套着只白手套。沈岚他们推开门时,她正用牙咬着扯去手套,然后把手心贴在太一的胸口上。   那只手很奇特,从手腕到手指,雪白到近乎晶莹剔透,像是某件工艺品。   沈岚忽然惊醒,呐呐地问了一句:“白毛林?”   太一率先转过头来,勾了勾唇角:“哦呀,被撞见了。”      坐在他身上的女人却没有动,像是压根没有听见沈岚的话,垂着头,闭着眼睛,只是专心致志地用左手按着他的胸口。   “主人,您可要相信我,是这女人缠着我的。”太一挑了挑眉,摆出副无奈的表情。   沈岚紧紧盯着那女人,皱着眉不吭声。   之前金牙方爷跟她提过几句,说白毛林的绝活都在一只左手上,因为特殊,总是带着只白手套,所以刚才看到那只雪白的手她才会感到惊讶。   怎么也没想到白毛林会是女人。   包间里很安静,只有那暧昧的画面定格。太一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来扫去,偶尔落在沈岚身上,又扫过她身边的周玉戈,眼神深沉,只有嘴角的笑容一直保持着。   “奇怪……”身上的女人忽然睁开眼睛,皱着眉看着他。   “虽然我不对女人动手,但你已累我在主人面前失仪,所以奉劝你最好赶紧滚开,不然我可不能保证还放过你了。”太一沉下了声音。   “唉……”女人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笑,小心翼翼套上手套,爬了起来:“看来最近我不在状态啊,你已经是第二个我鉴定不出来的东西了。”说着她摘下了帽子,用手拢住长发扎成马尾,朝沈岚走了过来,伸出右手:“沈小姐是吧?我是方爷介绍来的,叫林露。”   沈岚伸出手跟她握了握:“没想到方爷盛赞的白毛林竟然是这么年轻的女孩子。”   “盛赞?”林露撇了撇嘴:“那老家伙是看我太闲,故意整我吧。”   沈岚刚想说话,一边半天没做声的周玉戈忽然伸出手在林露面前挥了挥:“不好意思,在你们聊天前,能不能先把我的工钱给我,我该下班了。”   “哦,差点忘了。”林露讪笑了一下,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钱包:“谢谢你了,不过今天这儿发生的事儿还请你别说出去哈。”   “嗯。”周玉戈敷衍地应了一声,接过钱就走。   “诶?”沈岚疑惑地指着他的背影问林露:“这位不是跟你一起的?”   林露摇头:“不是啊,我跟旅游团来这里认识的他,他不是你朋友么?”   沈岚愣了愣:“啊?我刚认识的他啊。”   “……”林露也愣了。   因为左手几乎不用,她只能用右手负重,跟团到了安郡后,就想雇个人给自己拿拿行李什么的,刚好周玉戈在找兼职,一拍即合。没两天混熟后,她随口问起沈家的方位,周玉戈说他认识沈岚,甚至连手机号码都有,所以林露一直以为他们是相识的朋友,甚至约沈岚见面还特地让他也一起来了,没想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两人这边正在大眼望小眼,太一已经整理好了衣服,笑着走到沈岚身边:“主人,我们走吧。”   “主人?”林露先是诧异,接着又露出一丝恍然:“之前就看他下手的架势很不寻常,诡谲狠戾,而且身上带着丝难测的气息,才忍不住出手,没想到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沈岚听她话中有话,凑过去低声问:“有什么问题么?”   林露无奈地笑笑:“我已经说过了,他是第二个我鉴定不出来的东西,所以很抱歉,如果要确切的答案,我无法做到,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的一切生理机能都显示他活得十分健康,只是始终有些说不上来的东西跟普通人不一样,或者说,跟人类不一样。”   沈岚愣了愣:“你什么时候鉴定的?可靠么?”   “就刚才啊,不然你以为我刚才骑在他身上是在干吗?”   “……”   故意站得老远的太一微微笑了笑。   林露忽然瞪了他一眼,毫不意外他听到了这边的对话:“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好歹我把你拖了出来,也算救了你吧。”   太一冷哼了一声:“其实你救的是那些人,如果你不拖我走,他们谁也活不了。”   林露皱了一下眉,对沈岚摇摇头:“我建议你最好给他普及一下这个法治社会的相关知识,否则下次见他可能就是探监时了。”    第十章 伏羲八卦阵   以方爷的见识,有本事的人见的太多了,但白毛林却是他极力推荐的,何况那只手的确很不寻常。如果说在见到白毛林之前还抱着怀疑,在见到她那只左手的那刻,沈岚已经彻底相信了她的实力。   可惜的是,这只手并没有带给她期待已久的答案。   林露在回旅馆前十分自信地下了定论:“沈小姐,我可以断言这行里能鉴定活物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很抱歉,你只能继续疑惑下去了。”她看了一眼太一,笑得很暧昧:“不过看他对你百依百顺的,应该会自己告诉你吧。”   沈岚叹了口气,心想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对女人动手,自己就是那个例外啊。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主动坦白么?   回去的路上沈净岑又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沈岚都没接,一路心事重重,偶尔看一眼太一,不免尴尬。那会儿找人鉴定他时根本没想过他后来会忽然清醒,现在知道了自己的意图,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太一倒是没什么表示,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月亮半隐在云层里,只有路灯把地上一前一后相互交叠的身影拉的老长。沈岚放慢了脚步,忽然问了一句:“为什么不问我找人鉴定你的事?”   太一笑:“因为我觉得主人会有事情先问我。”   她顿了顿:“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对王大少动手。”   “这还用说么?”他忽然悄无声息地贴到她背后,左手搂住了她的腰,右手环在她胸前,贴着她耳朵低语:“因为能动你的人只有我,一想到有别的人碰过你,我就想毁了这个世界。”   沈岚僵着身子,好半天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你别胡说!王大少什么时候碰过我了?”   “呵呵,我还能相信你么?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放纵自己了。”   “你胡说什么!”   “哦,你忘记了,是啊,把有利于你的人拖上床,把忠于你的人送进坟墓,这种事情,当然还是忘记的好。可是怎么办呢?”他的手慢慢顺着她的脖颈托住她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我怎么也忘不了……”   即使身体沉睡,意识混沌,最痛苦的回忆始终清晰。她的眼神是沉沉黑暗中的灯火,微弱却指引着他,时刻提醒他永远不要忘记曾经的一切,直到她亲手拂灭,将他拉回尘世……   “太一……”沈岚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他,她偏了偏头,路灯下,脸上微微带着苦笑:“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意识到过,我跟你的主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      夜深人静,镇卫生所二楼的住院部里,王大少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直到外面再也听不见任何响动,他伸手按亮了床头的台灯,坐了起来,从床尾拖过那件血迹斑斑的外衣,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深沉沧桑的声音。   “秦先生,是我,王小春。”大概是伤口疼,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您说的那个人的确是在安郡,我已经遇到了,绝对没错。”   “是么?”那人低低地笑了两声:“那就不要轻举妄动,反正我早就有东西盯着他了。”   “是……”身上痛的厉害,他根本咽不下这口恶气,但想起对方的势力,也只好惟命是从。   在所有人面前他都是骄傲跋扈的有钱少东王大少,只有在秦先生面前,他的地位差不多跟灯笼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秦先生会忽然对一个陌生男人感兴趣,甚至为了这个人还特地派他到安郡来打听。原本还以为不会有结果了,几乎整个人都全心投入了把沈岚弄到手的事情上了,那人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要不是那个戴着帽子女人忽然出现,拉扯间撕开了他的衬衫,他也不会发现那人胸前的饕餮纹身。   那么栩栩如生,跟秦先生曾经给他看过的图案一模一样,如果没有猜错,那人的背后必然还纹着大篇的古文字。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他知道利益高于一切,在能给予他丰厚利益的秦先生面前,他不会探究任何原因,但这次却忍不住怀疑,为什么这么一个心狠手辣之辈会让秦先生如此上心,甚至将养了那么久从不动用的脏东西都放出来探测。   不对,那何止是心狠手辣之辈,他简直把折磨人当成一种享受。   绝对是个变态。   挨着床头的玻璃窗帘轻轻动了一下,王大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除了月光,什么都没有。挂断电话后,他越想越生气,最后干脆砰地一声把手机砸到了墙上,四分五裂。   外面的空调机箱上蹲着一道身影,月光在云层的遮掩下忽明忽暗,他的身影也跟着忽隐忽现。直到病房里再也没有动静,他弓起身子朝下一跃,灵巧地落在一楼的草地上,然后贴着黑暗走到院门口,铁门已经关闭。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门卫,他退后几步,起跑,跳跃,落地,人已经在院外。   有什么掉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愣了一下,叹息一声,站起来继续朝前走,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半遮月光的云终于飘了过去,地上掉的东西也被照亮。   是根吃了一半的棒棒糖。   有什么东西从角落的阴影处爬了出来,到了月光下,隐隐露出人形,一大滩水缓缓弥漫开来,包裹住那颗糖,又渐渐向他刚才消失的方向延伸流淌……      月亮消隐,雾气加重,黑暗在最后一刻冲刺,又在划破晨晓的那抹鱼肚白里倏然消散。   太一在沈家菜圃前站了一夜,浑身沾满露水,神情却丝毫不见疲惫。   如果沈岚不是他的主人,他不会循着她的气息醒过来,但如果真的如她所说,这里就是埋葬他的地方,那墓穴何在?   如果不是沈岚昨晚的话,他还没想到这一层,现在仔细看看沈家的宅子,发现竟然是块风水宝地,简直跟他最初被埋的地方不相上下,否则从那显赫的墓穴转移到别处,他必然会察觉。   难怪那脏东西来了也总不肯走。   可是,到底是谁把他移到了这里?   “坐北朝南,基于坤八而面朝乾一……”他慢慢环视着庭院,口中喃喃:“前门离三,后门坎六,巽五植桂,震四置缸……”   “小尹,你这么早站在这儿干嘛?”沈净岑揉着一头绿毛走了过来。   “二伯来得正好,我有事要问你。”太一指了指东南角老宅延伸出来的一间屋子:“那间房是做什么用的?”   “哦,那个啊,本来是没有那间房的,前几年装修,想装修间浴室,老爷子说干脆在这个方位盖一间新的好了,就这么多出来了。”   “老爷子?”   “是啊,就是我爷爷,岚岚的太爷爷,刚过世不久。”   “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我没有猜错,之前我家主人的房间不是现在这间吧?”   “诶?你怎么知道?”沈净岑吃惊地看着他。   太一没有回答,又接着问他:“她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会搬到现在的房间?”   “呃,也没什么事,她小时候跟父母住在东边屋子,后来我弟弟弟媳出车祸过世了,老爷子怕她小孩子害怕,就给她换了间房。”大概是想起了往事,沈净岑的情绪忽然低沉了许多:“我们沈家也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不兴旺,大哥家里好几个孩子夭折了,到现在还膝下空虚,岚岚这一辈就她一个人,也够孤独的。”   “呵呵……”太一忽然笑了起来,摇着头叹息:“原来是这样,到头来,我之所以在这里出现,也只不过是这个作用么?”   浴室的位置在兑二,埋他的菜圃,位置恰在艮七。整个沈家老宅看上去普通,却是极其严谨的伏羲八卦阵,而阵中间的位置,恰好是沈岚现在的房间。难怪他一离开这地方就有脏东西能进来了,是阵法被打破的缘故啊。   好在他之后又画了些巫符,看来他的主人在哪儿都危险重重呢。原来从生前到死后,他从来都不曾擅离职守过,永远都是守护她的姿态,未曾改变。   老爷子?既然精通风水之术,会不会就是他把自己移到了这里?   “二伯,老爷子以前是不是去过什么墓穴?”   “这话说的,我家老爷子去过的墓穴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难怪……”他轻轻哼了一声,转身朝大门走:“我出去一下,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了。”   “哎?你要去哪儿啊?”   “去找我的墓地。”身形一闪,他已经消失在门外。    十一章 周玉戈   沈岚知道太一离开的事,已经是晚上从店里回到家的时候。因为直到这时候,沈净岑才确定他那句去找自己的墓地不是玩笑话。   “岚岚,你说他是不是那间接性疯癫又犯了,不然怎么会突然离家出走?”   家?这里对他来说算什么家?沈岚没做声,随便扒了几口饭就回房间去了。   她明白,太一肯定是因为她的话才会起了这样的念头。心里多少有点愧疚,但这也说明了一件事,太一本人也确定自己是从土里被挖出来的,而不是什么尹一清。   她现在唯一感到疑惑的是,到底是谁篡改了她二伯的记忆,那个多出来的哥哥又是怎么一回事?   今晚镇上不知道谁家做喜事,一阵又一阵的放烟花,在无星无月的夜晚看来,尤为的耀眼夺目。她靠着窗户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太一清醒过来时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浓的化不开的黑夜,恰如他的眸子,黑得摄人心魄,难窥深意。   她叹了口气,加了件外套出了门,打算一个人走走。   虽然没看过他出手,但能把王大少整治的那么惨,想必在外也不会吃什么亏,只要不太胡来就好了。   不过他那脾气,胡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已经走出院门,沈岚又愣了愣,她这样子,还真的有几分主人的架势了。担心自己的手下在外不习惯么?切,他在的话,自己可是连性命都要担忧的。   矛盾纠结着想了一通乱七八糟的,已经不知不觉走出去一段路了。附近没有路灯,院墙在身边静静的矗立,像是尽忠职守的护卫。   她忽然生出一丝错觉,是不是以前也走过这样的路。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甬道里,左右两排静穆竖立的塑像,没有一个人陪同,也没有一丝生气,只有她一个人脚步声在轻轻回响,可是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为什么要继续下去?看不到光亮,身心俱疲,这样的地方,为什么要这么坚持的走下去?还是说在最后的彼端有什么重要的人或事情在等待着她?   “听说在黑暗中不管束好自己的心神,就会容易失魂,我以前还以为是传说,看来是真的。”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一下子把沈岚惊醒,刚转头,却被什么击中后脑勺,顿时晕了过去。      半空又亮起一阵烟花,将地面照亮了一瞬,四面八方涌出大滩大滩的水渍,将她围住。然后有几个人形的东西爬了过来,半透明的身体随着烟花熄灭又消隐不见。   有人从后面一步一步走过来,嘴里像含着什么东西,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识相的话,最好赶紧滚走,这人可不是你们能动的。”虽然夜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却能将眼前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已经快要接触到沈岚的东西忽然停了下来,一致扭头看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气味,竟然纷纷向他的位置凑了凑,嗅了嗅后忽然朝后面缩了缩,然后又行动一致地转头去看院墙上方。   一道修长的身影抱着胳膊站在院墙上,无声无息。烟花在他背后的空中绽开,映出他背上的一截棍形的东西。   “玉戈,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出现。”   站在下方的周玉戈叼着棒棒糖声音平平淡淡:“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奉劝你别多管闲事,这人是秦先生要的。”   “他也配你叫一声秦先生?”   “这与你无关。”   “在长者面前,是不是应该放尊重点?”   那人轻轻哼了一声:“如今分道扬镳,敌友未明,我何必对你尊重?”   周玉戈照旧面无表情,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如果今晚她不出来,你们难道还打算直接冲到人家家里抢人?”   “当然不能,这里面有人布了阵,我们可进不去,只是没想到情况会这么顺利而已。”   “如果是想靠抓她来引出太一,还是算了吧,他已经离开这里了。”   那人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因为在你们盯着这里之前,我早就守着这里了。”   “为什么?”   “因为……”周玉戈吐出嘴里的棒棒糖,手臂伸直,袖口滑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落入掌心:“这个女人,该由我来解决。”   “哼,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反正她现在还不能死,否则太一绝对不可能去见秦先生。”那人抬手取过背后的东西,触碰间发出一声低低的清吟。   “想动手?”周玉戈声音一冷:“正好我也很想知道,你手里的太阿剑有多厉害。”   “现在走的话,我可以当做从来没有见过你,否则,就只好带你一起去见秦先生了。”   “你的废话比以前多多了。”话音未落,周玉戈手里的匕首已经飞了出去。   “叮!”对方几乎毫不费力就格挡了过去,身形一动,长剑铿然出鞘,直接朝他迎面劈了过来。   古代失传名剑太阿,楚王曾血祭此剑,一剑出而灭二十万晋军,威力自然不可小觑。甚至在剑锋露世的那刻,周玉戈已经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森森剑气。   知道不能硬拼,他往后退了几步,脚下却有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低头一看,竟然是那些人形的脏东西。没有时间思考,他顺势踢起一个挡在了身前,但这几乎对太阿剑劈下的速度没有丝毫影响,在劈开那东西的那刻,剑锋也到了面前。他右手滑下一把匕首奋力挡了一下,借力朝左滑出,刚好摔在沈岚身边,而他先前站过的位置,已经在那一剑下被劈开一道深坑。   “反应倒是快。”那人冷笑了一声,长剑一挥,朝这边奔了过来。半空中又绽放出一朵烟花,比前几次都要更亮更绚丽,他整个人都被照亮了一瞬,露出脸上一张狰狞的鬼面具。   周玉戈手一扬,接连飞出几支匕首,“哧”的一声,微腥的气味弥漫开来,对方动作慢了一瞬,已经中招,却并没有停下来。周玉戈来不及躲避,一直被迫压到沈岚身上,锋利的剑刃已经划过。胸口留下冰冰凉凉的一道,下一刻忽然化为温热,刺痛,甚至辛辣。   下面爬着的东西受到鲜血刺激,忽然都变得癫狂起来,无声地扭曲着,然后急切地朝沈岚扑了过去。   受伤的两人彼此捂着伤口一站一卧,谁也来不及阻止,眼看着沈岚就要遭殃,那些东西却忽然全都僵在地上不动了。   周玉戈离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楚,它们身上全都插着一截树枝,然后地上汪着的水迅速地干涸了,一切消弭无踪,像是根本就没出现过。   “果然跟着你是正确的,否则就错过这么精彩的一幕了。”茫茫夜色里,有人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走了过来,声音里满满的全是笑意:“太调皮了,怎么能随便在人家门前动手呢?”   周玉戈浑身一僵:“太一?你不是……”   “走了?”他呵呵低笑:“说来惭愧,走到半路才发现身无分文,在这个奇怪的世界,也是需要货币的呀。”   “奇怪的世界?”一旁的鬼面忽然发出一声轻笑:“跟我当初一样,以为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吧。其实你错了,这里还是你曾经的世界,只是时代完全不同了而已。”   “轰!”太一忽然闪身过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掼在地上,压着他阴沉沉的问:“你说什么?什么叫时代不同了?”   “咳咳……”鬼面奋力用剑刺向他的手臂,划破了衣裳却再也刺不进去。   “劝你别轻举妄动,忘了眼前的人是什么体质了么?普通兵刃根本奈何不了他。”周玉戈在旁低声提醒。   太一饶有趣味地笑了笑,伸手挑了挑他的面具,像是故意逗他:“身手倒是不错,但藏头露尾的行径我可不喜欢,说,谁派你来的?”   鬼面身体紧绷,却默不作声。   “一个姓秦的商人。”周玉戈淡淡道。   “哦?怎么刚才打完,现在又想救他了?”太一眼睛都笑弯了,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许多,身下的人几乎浑身都僵直了。   周玉戈轻轻叹了口气:“本来就是游走在边缘世界的一类人,还这样自相残杀,有什么意义?”   太一挑了挑眉,松开了手,鬼面立即捂着脖子一阵猛咳,稍稍缓过神来,看了一眼周玉戈,迅速地跃入了旁边的黑暗里逃走了。   他也没追,慢条斯理地走到周玉戈面前,一把挥开他,轻轻抱起沈岚:“你叫什么?”   周玉戈捂着伤口趴在一边喘气:“周……玉戈。”   “周……”太一若有所思。   “是啊,周。”周玉戈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姓秦的要找我?”   “他找你是因为你可以为他所用,但是别人要找你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这么说还有别人在找我?”   “当然。”周玉戈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太一大人,你知不知道,你身上藏了多少人想要的秘密?”    十二章 青门   “笃笃笃”几声叩门的声音响过,沈净岑拉开了后院的门。大概是长期没有开合过的原因,门扉发出咯吱咯吱的嘶鸣,像是不堪重负,随时都有可能龟裂倒塌。   “沈当家,又见面了。”门开后,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儿打着手电,笑容满面地举起戴着白手套的左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沈净岑侧了侧身子让她进来:“除了岚岚,家里是第一次有女孩子来,被人家看见就糟糕了,你快点。”   “是啊,别人会以为你老牛吃嫩草的。”   “去,没大没小!”沈净岑锁好门往自己房间走:“林露,忽然来找我有什么事?”   “本来是不想来的,但你宝贝侄女儿找我有点事情,刚好我也有事情要请教你,所以这一趟是必须要走的。”林露跟在他身后,手电照来照去,打量着院子。沈净岑看见,一把抢了过来。   “好好跟着我,宅子里布了阵,你小心待会儿被困住了。”   “我说怎么总觉得有点奇怪,不过阵法这东西嘛,都是虚张声势的。难道你认为当今世上还存在那种垒石破万军的阵法?”   沈净岑脚步顿了一下,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也算见多识广,但是我还是有句忠告要送给你,这世上的东西,你没见过的,不代表不存在。”      进了房间,沈净岑只拧亮了一只起夜灯,然后招手示意林露坐到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沙发背很高,质地又软,林露坐上去后,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从外面看绝对想不到上面坐着个人。   “沈当家,这么小心翼翼地干嘛,你担心被谁发现?”她托着腮打趣:“是你侄女儿,还是那个东西?”   “你见过小尹了?”沈净岑愣了一下,忽然又明白过来:“难道你说岚岚找你有事就是为了他?”   “小尹?哼,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姓尹的也牵扯进来了?那个人不是一向彪炳不问世事,闲云野鹤的嘛。”   沈净岑给她倒了杯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条形矮桌。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伸手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来,抽了一根点上。   “我听说你戒烟了。”   “嗯……不想让岚岚吸二手烟。”   “你对你侄女儿可真是没话说了。”   “她就像我自己的女儿一样。”   “那为什么要瞒着她这么多事情?”   沈净岑的手顿了一下,香烟上零星的一点火红在昏暗的室内明明灭灭:“知道的越少,也就越安全。”   “可是我既然在这里,说明她自己也是想知道的,还有你口中的小尹,你以为他能安分的看着你在他面前装疯卖傻?如果他是这么好相与的角色,也不会吸引这么多人来找他。”   “你知道的太多了。”   “是啊,不想知道我从哪儿知道这些的么?”   “不想,我只想保证岚岚的安全,我们沈家已经凋零到这地步了,不能让我们过点安稳日子么?”   “恐怕不能。”林露伸出手指在杯子里沾了点水,在桌面上边点边说:“你自己也知道,现在追着‘小尹’的已经有好几方势力,如果没猜错,最早盯着他的应该是姓尹的,当然具体细节只有你知道了。第二个就是最近才露出点眉目的秦姓商人,不过他一定不是个普通商人,因为他能养出那种东西,要知道这种东西可是比小鬼和巫蛊还难养的。第三个嘛……”   “还有第三个?”   “当然,前段时间有个人找我鉴定他自己,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林露又沾了点水,在先前点过的两点下面重重地划了一道:“我没有鉴定出他想要的答案,但是他的来历我已经清楚了。青门,我想你应该不陌生吧。”   “什么?”沈净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青门是个组织的名字,创建者却是个盗墓者。其实这人说起来还比沈家老太爷低上两个辈分,算是跟沈净岑的同辈,但名号却跟老爷子不相上下,因为左手天生六根手指,所以被熟悉的人称作“六指”。   沈净岑以前听说过一些有关这人的事情,他成名极早,但三十出头就金盆洗手,创立了青门。开始是培养一些后辈,以致于青门一度被人戏称为“盗墓职业培训学校”,但其实它只是培训他们的身体机能和必要的自卫能力而已,然后将好苗子都吸收进了自己的组织,次一点的也做了妥善的安排。   直到这时候,其他人才知道青门是在彻底净化盗墓这个边缘行业。因为当时很多人都是迫于生计才去做这行当,所以他的行为无疑是件善举。   可惜那只是最开始,不出二十年青门就发生了变化,除了培训盗墓者之外,也开始培训其他特殊职业者,比如杀手。而这时候,青门的老大已经换成了六指的儿子。   如今的青门再也没有人敢口出戏言,对很多人来说,它是个暗夜组织,制造一个又一个武力超群的人,好的苗子会吸收进组织,至于次的,也不可能再露面了。而它的内部,势力盘桓纠结,极其复杂,在外人眼里,俨然是个黑社会。然而对于黑道本身,它也是个惹不起的存在。更别说其他一般的盗墓者了,在墓里遇到青门的人的话,差不多等于鬼吹灭了灯,各位就回家洗洗睡吧。      沈净岑没有进过青门,因为老爷子早就金盆洗手。后来是年轻时候认识了几个小子,才起哄着下了几回斗,不过也都是见识见识而已,并没有出过手盗过什么东西,否则肯定会被老爷子打断腿的。   可他见识过青门的人,凌厉的身手,极其严谨的行动方式,十分自律,也不会随意破坏古物,不过一旦别人进入他们的活动范围,绝对是追杀到底。   至今想到那段过往,沈净岑还觉得一身冷汗。当初要不是老爷子出面说情,他又画押保证绝不泄露去过的那个墓地,估计他早就不在人世了。而跟他一起的几个小子,他再也没有见到过。   一直以来,他都只是觉得青门的人霸道,现在听林露提起,忽然感觉那是在灭口。      “好了,废话说完了,我直接说正题吧。”林露忽然凑过来,低声道:“让我看看沈老太爷当初留下的东西。”   沈净岑皱了皱眉,狠吸了口烟:“你以为那东西谁想看都可以?”   “我懂。”林露伸直腿,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布袋,解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一个倒出来摊在桌面上。柔和的灯光照出那些东西的形状,是几块泛着淡青光泽的碎玉,在她手中摆弄了片刻,拼合成了一块圆形的玉佩,只缺一角。   “这是……”沈净岑吃了一惊,赶紧捻灭了烟。   林露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有这些东西,总可以了吧?”   沈净岑眉头皱得更紧,犹豫了很久才伸手从脖子上解下一块东西,放了上去,玉佩整合成了一块。   “没想到你能把这些东西集齐了,他们居然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他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床边,左右摸索了一下,只听见咔哒一声,从床板底下抽出只盒子,又走了过来。“老爷子再三吩咐过,要么当初所有人的直系后辈在场,要么玉佩完整,否则不能示人。虽然你带来了玉佩,但你并不是这些家族里的任何一个亲属,所以我希望你看过了就当没看过。”   林露摊摊手:“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并不想知道你们这些人当初的秘密,所以给我看一眼就可以了。”   沈净岑坐了下来,把盒子打开,往她面前推了推。   林露打开手电筒照了照,只看到一本发黄的线装书,抽出来翻了翻,上面画着十分古怪的画面,可能是从什么东西上拓下来的,有点不清楚,只依稀能看出一群人围着什么手舞足蹈,中间竖立着一个巨大的四足鼎,鼎旁站着一个人。   再往后翻就是一些文字解释,说这大概是古代某个祭祀场景。林露一看署名都是“沈无为”,看来也都是沈老太爷自己的推测。一直到三四张之后,仍然是类似的画面,但其中一句备注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沈老太爷在右下角用漂亮的繁体小楷注了一句:“世上大概有另一种人。”   另一种人……   世上除了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还能有什么人?   林露撇撇嘴,还想继续看下去,忽然眼前一花,脑袋变得昏昏沉沉。她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去看沈净岑,却见他又不知什么时候点了支烟,整张脸笼罩在烟雾里,看起来朦胧虚幻。   “我说过了,我只想跟岚岚过安稳的日子,真的不想被牵扯进来……”   “嘭!”她倒头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沈净岑看了她一眼,抓起盒子里的东西往怀里一揣就开门朝外跑。      刚跑到堂屋,太一抱着沈岚走了进来,他愣了一下,连忙冲了过去:“岚岚怎么了?”   “晕了而已。”太一看了他苍白的脸一眼:“二伯,有事?”   “没没,没事……”视线一扫,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个一身是血的白发少年,沈净岑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有些缠人的家伙而已,二伯放心,有我在呢。”太一笑得云淡风轻。   沈净岑的视线来回在他跟周玉戈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又落在沈岚身上,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提议:“小尹,不如……你带着岚岚去S市住一段时间吧,我在那里有朋友。”   太一微微一愣,眼神闪了闪:“为何?”   “你不是说要出去嘛,这样也好,总困在这个小镇多无聊。”   太一没有做声,周玉戈贴到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道:“可以,那样的话,至少可以避开这些烦人的家伙,而且,你也可以继续找寻你的来处。”   太一抱紧了怀里的沈岚,笑着看向沈净岑:“我倒是无所谓,只要跟我家主人在一起,在哪儿都是可以的。”   沈净岑抿了抿唇:“那你跟我过来,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太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沈岚放在椅子上,然后从旁边的置物柜上拿起一卷纱布抛给周玉戈,这还是上次沈净岑没有用完的。   “好好留着命,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周玉戈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没有棒棒糖么?”   “有棒子,你要不要?”   “……那算了。”    十三章 另一种人   沈净岑担心太一会发现昏迷着的林露,直接带着他到了沈岚房里,趁他把沈岚安置到床上的时候,从怀里把那本书取了出来,随手抽了书桌上一只袋子装了起来,然后卷起来扎得紧紧的,走到他身边。   “临走前,我有些东西交给你,这是岚岚的东西,你既然把她当主人,应该不会随便乱翻吧。”其实太一不识字,他根本不担心交给他,但是里面的图画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而且不能让沈岚知道,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编理由。   “放心,我忠诚的很,何况我对主人的东西没兴趣。”太一接了过来,随便往裤兜里一塞,笑得很邪乎:“我只对她这个人感兴趣。”   “咳咳……”沈净岑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总之,在外要好好照顾岚岚,如果你真的当她是主人的话。”   “我说过了,我忠诚的很,除我之外,谁都不可能在我手上动我家主人半分。”   “那样我就放心了……”沈净岑喃喃自语了一句,走到书桌边,拿了纸笔刷刷写下一串地址递给他:“去了之后你们就住这儿,是我大哥的房子,反正他也不用。你们现在就走吧。”   “这么急?”   “你也看出来了,最近不太平。”   “那些人都是冲着我来的,这么说来,倒是我连累你们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总之你赶紧走吧,等过风头过去,我再打电话叫你们回来。”   “好吧。”太一脱下外套随便把沈岚一裹,扛起来朝外走:“那就回见了二伯。”   沈净岑站在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慢慢吐出两个字来:“回见……”      “醒醒!”啪啪响亮的两声,林露忽然一个激灵醒过来,捂着脸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扇了耳光。   “靠,你干嘛打我?!”   “因为你睡得太死了。”一个戴着墨镜穿着风衣的男人坐在她对面,边收拾桌上的玉佩边淡淡的说了一句。   “沈净岑的那块玉佩留下来了,这是说他不想插手这件事了?可那家伙是从他家里走出来的,想置身事外也太难了吧。”林露摸着脸颊叨叨。   “其实跟你无关,何必牵扯进来?”墨镜男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扁扁的小酒壶,拧开灌了一口。   “因为我想搞清楚他是什么属性。”林露瞟了他一眼:“还有你,即使你是青门的人,我也不会怕你,哼,倒要看看我鉴定不出的东西是什么。”   墨镜男抬头看她,镜片上映出她倔强的脸:“作为你第一个鉴定不出来的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发表感慨。总之我现在要去找那家伙,走了。”   “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那人站起来,又灌了一口酒:“我没空保护你。”   “谁用你保护?还是好好看着你自己吧。”林露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胳膊,瞪他:“还有,你这副破身体最好给我少喝点儿酒,别到时候还没鉴定出结果来你就挂了!”   “你知道的,只有酒精能压制我身体上的不舒服。”   林露翻了个白眼,怒气冲冲地拉开房门往堂屋走:“那混蛋沈净岑去哪儿了?给我死出来!沈净岑!”   “不用叫了。”墨镜男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跟着走了出来:“他不在,但故意留了进出宅子的指示,看来是知道我就在外面,也说明他并不想害你的。”   “我不稀罕,那老家伙给我看的东西只看了一半,我……”   “一半也够了,虽然是我好不容易搜集到的玉佩,但看一半资料也完全值得了。”墨镜男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你看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林露抿了抿唇:“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另外一种人?”   “嗯?”      沈岚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车上了,太一坐在她身边,第一次显得很拘谨。他的身边坐着周玉戈,换了身干净衣裳,正在低头数膝盖上的棒棒糖。   因为是最早的一班车,几乎没几个人,三个人都坐在最后一排。周玉戈前面两排的位置上坐着个学生模样的小女生,一会儿转头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太一,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   “我……怎么在车上?”她莫名其妙。   “主人醒了?”太一偏头,贴到她耳边低语,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整张脸的线条都柔和了许多,像是最最贴心的情人。   她看了一眼那边探头探脑的小女生,脸红了一下:“好好说话,贴这么近干嘛?”说着又没好气地扭过了头:“你不是离家出走了嘛!”   “呵呵……”太一伸开手臂揽住她,鼻子贴在她的侧脸上蹭了蹭:“那里不是我的家,主人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沈岚的心口蓦然软了一下,他从没对自己说过这样情意绵绵的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没事吧?”   “没事。”   “我们要去哪儿?”   “主人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二伯呢?”   “好着呢。”   “你给我认真点!”   “对你我一向都是认真的。”   “不好意思,”周玉戈忍不住打断两人:“一大早的,能不能顾忌一下公共场合?”他转着手里的两根棒棒糖,递过来:“要不要吃糖?”   太一瞄了他一眼,接了过来,给了沈岚一根,自己则盯着看了好半天才撕开包装纸,塞进嘴里。   “是不是觉得很新奇?第一次吃到吧?”大概是因为受了伤,周玉戈说话的声音很低,听在耳里就分外温柔,沈岚注意到那小女生脸红得都快滴出水来了。   太一咂了咂嘴,似是而非地哼了一声,转头看看沈岚嘴里含着的糖,忽然说了一句:“主人,你的是不是要更好吃一点?”   “不会吧,我给的都是一样的啊。”沈岚还没说话,周玉戈抢先探身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糖,往嘴里一塞,然后又拿出来一本正经地告诉太一:“我尝过了,味道一样。”   太一眯了眯眼:“主人,我能杀了他么?”   “……”沈岚抽了抽嘴角,摇摇头,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算给沈净岑打电话。   太一转头看到,目光闪了闪。   他知道昨天沈净岑的举动很不正常,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和主人。但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所关心的只是他的来处以及主人的安危。至于其他的人和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也明白沈岚醒来后必然会追根究底,所以刚才才尽量避重就轻。   “奇怪,怎么打不通啊?”沈岚拿着手机皱眉。   “大概还在睡吧。”   “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忽然会在车上,昨晚我……”沈岚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她到了院子外面就忘了后面的事情了。   “主人,就是二伯让我们走的。”他笑着凑过来,忽然伸舌舔了一下她的唇:“果然还是你的糖好吃点。”   沈岚被他这出格的举动吓了一跳,脸红得像煮熟的虾,什么问题都忘了,好半天才故作镇定地转过头盯着窗外:“算了,待会儿再打好了。”   “主人,为什么不敢看我?”   “……”   “难道你以为我还对你有情意么?呵呵,只不过是逗逗你而已,没人会蠢到再对你这样的人动心的。”   “滚,我不看你只是因为你的假发偏了!”   太一闷笑了两声,但很快又隐去了笑容。   鬼面说这里还是他曾经的世界,只是时代不同了,那么曾经威震四方的大商朝去哪儿了?他的主人……到底是不是她?   直觉告诉他是。可是如果真的时代变迁,她不可能还活着。   而他自己,又为什么还活着?   “玉戈,现在距离商朝多少年了?”   周玉戈一愣,微微垂眼:“三千多年了。”   “三千多年……”太一转头看向窗外,一闪而逝的店面、车辆,穿着短衣长裤的行人,嘀嘀嗒嗒的喇叭,喧嚣着的世界。再往前,渐渐有高楼大厦扑入视野,那样高耸入云的建筑,他从未见过。   从醒来到现在,一直以为是主人带着他进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他无所谓,在哪里都一样,只要能跟她在一起,解决了之前的纠葛就可以。但现在却忽然被扯入了层出不穷的谜团。   “普通人一直在追求的东西,我想恰恰是我们最疑惑的。”周玉戈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车窗外的太阳升高了许多,汽车风驰电掣地驶上高速。太一转过头去,周玉戈也正好看了过来:“等到了地方,我会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是你如果要去找答案,请一定带上我。”    十四章 大祭司   S市南郊某居民小区内的一间公寓,一行三人站在门口大眼望小眼。   沈岚再次拨了一次沈净岑的号码,仍然没有接通,有点心烦气躁:“二伯怎么回事儿,没事叫我们到这儿,又不给钥匙,怎么进去啊?”   “不知道。”太一倚着门,百无聊赖地拨自己头上的假发。   “总之先想办法安顿下来吧,”周玉戈捂着胸口轻轻喘了口气:“还请二位照顾一下我这个伤患。”   “你怎么了?”沈岚疑惑地看着他:“刚才在车上就发现你气色不太好,兼职做多了吧?”   “没什么,”周玉戈轻轻扫了她一眼:“只是想杀一个人,最后没得手,反而莫名其妙地结伴了。”   话还没说完,太一忽然一脚踹了过去,周玉戈的背砰地一声撞到门上,结实的防盗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整个人已经摔进了屋里。   “在我面前大言不惭的说要杀我家主人,你想死是么?”他慢悠悠地插着口袋走进屋,一脚踩在他受伤的胸口:“你给我记住,我家主人只能死在我手上!”   “……请问,你们俩是在讨论我这个当事人的生死么?”沈岚攥紧手机,忍了又忍才没砸到太一头上。   周玉戈爬起来靠茶几坐着,捂着隐隐露出血渍的胸口喘粗气,语气有点无奈:“好歹也算同类,咱们暂时休战行不行?等找到你我想要的结果,再解决一切好了。”   “解决也轮不到你。”太一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周玉戈忽然一愣:“呃,我们就这么进来了?”   话说完,沈岚也愣了,刚才太一那举动太迅速,完全都没回过神来,现在才发现人都在屋子里了。   “啊,原来二伯说的钥匙就是我啊。”太一勾着唇摊摊手。   “是啊,拜你这把钥匙所赐,我还要再换把新锁!”沈岚甩上门,瞪了他一眼,穿过客厅去厨房看了一眼,家用电器都一应俱全,打开冰箱看看,食材塞的满满。她拿出来看看保质期,竟然都是近期的。   她又到卧室去看了一眼,两间卧室的床铺都整整齐齐,一丝灰尘也没有,看来是定期有人来打扫的。   忽然想起二伯以前跟她说起过件事,她大伯在S市有房产,但是移民后就没有人住了,他就找了钟点工每星期去打扫,补充食材,以备不时之需。   当时她还骂他浪费,有这闲钱不如攒起来防老了,现在看看这些竟然跟他说得一模一样。   “太一,二伯临走时有没有跟你说这里是谁的房子?”她急匆匆地走到客厅。   “他大哥的。”太一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来时还不忘有意无意地踢一脚周玉戈:“怎么了?主人觉得不习惯?”   “不是,我在想二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当初说这里不会轻易使用的……”沈岚皱着眉咬唇。   “起码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既然能把事情计划的这般周全,您还担心他什么呢?”太一揽了揽她,轻笑:“至于这里,我会好好守护主人您的。”   “……你守护我不也是为了最后杀了我?”   “嘘——说出来多不好,你我心知肚明就行了。”他笑得更开心了。   周玉戈爬坐到沙发上,瞄了他一眼:“我说过到了之后要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兴趣听。”   “当然。”太一松开沈岚,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敢有所保留就杀了你哦。”   “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你最好克制一下自己,要想继续生活下去,就要学会对这个世界妥协。”周玉戈叹了口气,看了看沈岚:“如果不介意,你也一起听一听吧,这件事,也与你有关。”   沈岚早就怀着一肚子疑问,立即就坐到了太一身边。   “在此之前,我首先要说,太一大人,你需要恶补一下历史知识。你与我不同,实打实地沉睡了三千年,所以你的脑中除了以前的商朝,就是把这里当成另外一个奇怪的世界。可是鬼面说的是真的,这里还是曾经的世界,只是时代变迁,物是人非了。”   太一没有做声,表情很沉静。沈岚却目瞪口呆,但不好打扰周玉戈,只有耐着性子听下去。      “我记事的第一幕就是自己浑身是伤地躺在古墓的陪葬坑里,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唯一记得的是自己是周人,身负刺杀商朝末年大祭司的重任。古墓里机关重重,我从里面逃出来时受了重伤,看到阳光的一刻差点就快断气了。后来发现衣襟里塞着一柄玉戈,便以周玉戈自称。彼时我尚未发现时代变迁,直到见到其他人才发现周朝早已覆灭,那时候已经是先秦了。”   周玉戈第一次笑了一下,却有点苦涩:“我以为我是被什么神力显灵赐了福,抱着庆幸的心情生活下去,但是当初受的伤太重,导致我早衰,头发皆白,可是容貌却奇怪地一点也没改变。直到十几年之后,仍然没有改变。很多人对我指指点点,我辗转四方,一年一年过去,仍然是这样。如果有人觉得不老不死是幸运,我却觉得是不幸,因为那时候你会发现你拥有的时间不会让你得到整个世界,反而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我浑身的感官都得到了最大的提升,武力也是,不知道原因,因为没有同伴,我必须要独自面对这一切。后来终于遇到了一个同类,就是你那天见到的鬼面。但他极其憎恨人类,虽然曾经他自己也是普通人。我们一起相互扶持了很长时间,后来他忽然走了,再后来遇到时,他已经被姓秦的收拢。我受他引荐,也跟随过姓秦的一段时间,但并没有见过他本人,所有事情都由王大少经手,所以那天在福园酒楼一见到王大少,就知道是姓秦的派他来的。”   沈岚并没有见过鬼面,所以前面听得还一头雾水,直到听到王大少的名号才露出吃惊,很久才消化掉这个消息。   “我不愿牵扯进别人复杂的圈子,就自己走了。渐渐的,也习惯这个世界了,沧海桑田,朝代更迭,原来也是很快的……”他捂着胸口喘了喘气:“太一大人,你比我幸运,可以不用承受这么多颠沛流离,一醒来就找到自己的主人。不过也多亏了你的出现,否则我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要杀的人呢?”   沈岚终于忍不住问他:“你要杀的是我么?”   “我只能说应该是。”他直勾勾地望了过来,像是透过她的脸看到了过往几千年的时代风华:“因为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完全就是一个人。”   “可是你要杀的人不是商朝的大祭司?”   周玉戈看了一眼太一,他只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你可以问问太一大人,他的主人是不是大祭司。”      “呵呵,那么久远的事,谁记得呢。”太一忽然站起来,扯去假发,朝浴室走:“那铁盒子坐得真累,我去洗个澡。”   周玉戈伸出手臂拦住他:“你是不记得,还是刻意忘了?又或者,只是不愿提起?”   太一偏过头冷笑:“你只需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的事情,你还是少打听为妙。”   “我知道的就是我们这类人全都是以陪葬品的形式出现在古墓里,而且墓主都是身份显赫的王族,并且,除去不老不死这个特征之外,还有一点十分特殊。”   他忽然抬手掀开额头上厚厚的刘海。   太一怔了怔,他的眉心有一点嫣红的朱砂痣。   “看看这个。”周玉戈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过去。   太一接过来时,沈岚也凑过来看了看,照片上是个古董,仔细看的话,像是一截枪头,但却是玉做的,乳白带着淡青的色泽,润泽无比。   “这是……玉戈?”   “嗯,这就是当初塞在我衣襟里的那柄玉戈。”   沈岚看看照片,又看看周玉戈:“总觉得,你跟它有点像。”特别是尾部那个圆形的穿孔,泛着淡淡的晕红,像极了他额间的朱砂痣   “没错。”他剥了根棒棒糖塞在嘴里:“这就是我想说的特殊之处,我们这类人都是,每个人都像一件东西,并且带着那件东西的特质,比如鬼面,他像的就是他手里的那把太阿剑,武力极强,出必见血。”   沈岚看了一眼太一:“那他……”   “太一大人应该更为特殊,因为他是我们这类人里年代最早的一个。”周玉戈嘎嘣一声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看向太一:“也许有的人是间接地知道了我们这类人的存在,想知道不老不死的秘密;也许有的人是贪图你的力量,怀着不轨的目的;也许还有别的原因,总之你会被这么多人盯着,都是因为你本身有太多谜团了。而我,也很想知道是谁把你变成了这样,那么我们这些人的秘密都能解开了。”   “啊,真是可惜,我只想找到我的来处,顺便跟我家主人好好清一清账,其他的,还真是没兴趣呢。”太一摆摆手,进浴室去了。   沈岚叹了口气,按按发胀的太阳穴,找出医药箱给周玉戈:“你自己照顾自己吧,我脑子很乱,要去躺会儿。”   “果然是主仆,连态度都一样。”周玉戈摇摇头,又伸手去口袋里摸棒棒糖。   只有甜味让他觉得满足,身份或者漫长的时间都不重要了,甘醇的融化在唇齿间的甜腻才是真实的,即使只有片刻的停留……   “对了,今晚你们俩睡一间。”沈岚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没一会儿,太一裹着大浴巾从浴室走了出来,拨拉着湿漉漉的长发朝周玉戈抬抬下巴:“听到没,今晚你自己睡一间。”   周玉戈的视线落在他胸前的纹身上,完全没有听清他的话,喃喃的“哦”了一声,等他大大咧咧打开沈岚房门要进去的时候,又转而盯着他的肩头,那里隐隐露出背后纹身的一角,看上去像是文字。   “滚,谁让你进来的!喂喂,你别跟我躺一张床上……”房里传出沈岚的大喊大叫。   周玉戈这才惊醒,摇摇头,解开衬衫给自己换药……    十五章 发疯   太一的执拗是无人能敌的,一旦他认定要跟沈岚同床,就算用炸药轰也别想让他离开。   沈岚开始还觉得不自在,后来看他还算规矩也就随他去了。倒是周玉戈十分习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她有次试探着请他劝太一跟他同住,他却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这有什么,你们商人不是一向民风淳朴,男女之爱发乎于心,从来不用遮遮掩掩的啊。”   “我是现代人……”   “那不是更加开放?”   沈岚瞬间觉得自己凹凸了。   她每天照旧定时定点给沈净岑打电话,但从来没有接通过。前两天打扫屋子,她无意间从梳妆台的抽屉里翻出一张二十万的存折,发现署名是她,越发觉得不对劲。把家里的电话和店里的电话都打了个遍,也照旧没人接。   左思右想不是个事儿,她还是偷偷回了安郡一趟,可是等到站到家门口,却发现院门被锁得死紧,半个人影也没有。店铺周边的邻里街坊问了个遍,也都说没见过沈净岑。   她只好又拖着步子回到家里,坐在沈净岑的房间里发呆。   太爷爷去世后,二伯已经成为她唯一的亲人,虽然他平时大大咧咧很没正形,她也从来对他都是没大没小呼来喝去,可是融入骨髓的感情是骗不了人的,如果二伯出什么事……   她简直不敢想下去。   但太一说得也对,既然能把她安顿好,自己应该也没事,可她实在不明白突然发生了什么,要弄到这地步。   天渐渐黑了,手机已经响了好几遍,应该是周玉戈打来的。她叹了口气,准备出门,忽然想起房间里也许会有什么线索,又停下来一阵翻箱倒柜。   拉开书桌抽屉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圈绳索。   当初沈老爷子为表金盆洗手,所有跟盗墓相关的工具都不准留,以至于家里连截长一点儿的绳子也没有。但这圈绳子她记得,是后来为了遵照老爷子遗嘱去菜圃挖宝才特地新买的。   那晚就是这圈绳子拉着她爬了上来,可是后来她二伯却一口否认了之前挖宝的事情。   沈岚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中呼啸欲出,连忙丢开绳子又去抽屉里翻找,这次找出的东西彻彻底底让她震惊了。   那是一张照片,上面拍的是一张油画,油画上画了个人的头像,几乎跟太一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她翻过来看了看,反面有串手机号码。   根本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她立即就照着号码拨了过去,嘟嘟几声忙音后,有人接了。   “喂,请问有什么需要?”   “需要?”   “是啊,我们这里包办各种证件,各种名校学历证件、驾照、护照等等一应俱全。”   “是不是也可以办身份证?”   “那当然了……”   沈岚掐断了电话。   原来篡改了二伯记忆的人恰恰是他自己,可是他为什么刻意隐瞒太一的来历,还费尽心思地给他捏造个身份?   不对,办证也是需要时间的,难道二伯早在她遇到太一之前就知道了他一定会出现?   “呵呵……”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扶着额头摇头,原来到最后始终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不过她能发现这些东西,也说明他不想继续瞒下去了吧。      回S市的时候,沈岚还有点心不在焉。班车上出奇的挤,她就像是团面,任人揉来揉去。直到眼前罩下一团阴影,有人在她身前隔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一抬头,迎上太一似笑非笑的眼睛:“主人让我好找。”   拥挤而密闭的空间,他的声音又轻又柔,久久地盘旋在耳边,挥散不去。沈岚往他胸口靠了靠,闭上眼睛喃喃:“什么都别问,让我靠一会儿……”   太一一手撑在她身后的车厢上,一手揽着她往怀里拢了拢,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看着车窗上倒影出彼此相互依偎的身影,眼神复杂。   外表更改,世事变迁,再次这样拥着她,竟然已经隔了几千年的时光……      回到住处,周玉戈识相的什么都没问,沈岚晚饭也没吃就洗澡去睡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她感觉呼吸不畅,实在憋得难受才惊醒过来。身上有什么东西压着,动也动不了,她茫然地睁开眼,却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窗户没关,秋风撩动窗帘轻摆,外面的月光将房间照得透亮。   “啪嗒,啪嗒……”有什么滴在她脸上,沈岚伸手一抹,腥气弥漫。   是血。   “太一,你怎么了?”   “月亮……”太一喘着粗气,忽然浑身痉挛了一下,重重地伏在她身上,眼睛里的黑色像是层层扑过来的黑云,翻腾汹涌,难以消停。沈岚注意到他右手胳膊上有道很深的伤口,正在往外汩汩地冒血,转头看一眼窗外明亮的月光,不明白这跟月亮有什么关系。   “呵呵呵……”十分突兀的,他忽然又笑了起来,然后抬起胳膊,任由胳膊上的血一滴一滴滴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太一,你干嘛啊,快去包扎伤口!”沈岚想抬手挥开他,却被他拉住了胳膊,高举着按在床上。   “主人……”沈岚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他竟然又跟坑底时一样,说起了那种晦涩难懂的语言。   脸上忽然一凉,是他的舌,湿滑地舔|弄着,将原本滴在她脸上的血舔得干干净净,又喘着粗气去吻她的耳垂,浓重的喘息像是含着极其难耐的隐忍和痛苦:“主人,给我……”   沈岚一愣,他已经埋下头来,像是觅食的饿狼,狠狠地啃咬着她的脖子。   “疼……太一,你给我起开!”沈岚抬起脚要去踹他,他却机警的很,及时用腿压住她,身体紧紧地贴了过来。沈岚感到腿间坚硬的物事,再也不敢乱动,只有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   “太、太一,你不是说早就对我没情了嘛,其实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主人,真的,你别乱来啊……”   “嘶啦”一声,身上的睡衣被他一把撕开,他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贪婪地吻着她的脖颈,胳膊上的血仍然在淋漓地流淌,他却很享受,甚至像是置身花丛间,嗅到刺鼻的腥味反而发出轻轻的笑声。   沈岚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连忙扯着脖子大声喊:“周玉戈!周玉戈!唔……”   嘴被一只手掌堵住,太一微微抬头,看着她冷笑,用那种难懂的语言轻语:“嘘——主人,与我在一起时,怎能唤别人?来,同我一起下地狱吧,呵呵……”   沈岚终于察觉到不对,不,这不是太一。   平常的太一虽然行事阴晴不定,但还不至于这么毫无理由的发疯,这分明是在坑底见过的那个疯子,疯狂而又毫无理智的野兽。   嘴被捂着,她干脆伸手去抠他右手臂的伤口,鲜血更多的流淌了下来,将她的睡衣都染湿了大半。看着那双眼睛,她几次想停下来,可是他嘴角的弧度又提醒着她不能妥协,否则真的就有可能下地狱了。   “主人,您喜欢我的血么?没关系,我连命都可以给您的……”他发狂一般笑了起来,伸手扯掉她的衣服,腿挤了进来,沈岚整个人神经都绷紧了,拼命推他,他却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脖子:“从快感中坠落吧……”      “嘭!”房门被人大力地撞开,太一几乎连头都没回,操起床头柜上的台灯就扔了过去。   周玉戈闪身避开,扑过来抱着他一起摔落在地上,太一被他突来的力道推着滑撞到电视柜上,又是一阵支离破碎的声响。   沈岚赶紧用床单裹住身体,滑坐到地上,从床沿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这边。   “太一大人!你发什么疯!”周玉戈捂着胸口朝他吼,大概是刚才那一下撞到了尚未痊愈的伤口,说完还咳了两声。   “汝乃何人?胆敢挡我?”太一缓缓站起来,逆着月光的身影看起来尤为吓人。   “你……”周玉戈听到他说的语言,怔了怔,忽然转头对沈岚喊了一句:“快躲起来!”   太一冷笑了一声,扬手一甩,一只椅子结结实实地朝他砸了过来。周玉戈赶紧跳开,顺势跃到他身后,但太一的行动比他更快,他人还没落地,太一已经到了他面前,一掌挥了上去。周玉戈一头栽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阴沉沉的身影转了过来,沈岚吓得往后缩了缩,恨不得躲到床底去。太一手臂上的鲜血淌的速度慢了很多,随着他接近的脚步一滴一滴打在地板上,像是在倒数沈岚剩余的生命。   可就在他快要接近的一刻,地上的周玉戈忽然一跃而起,朝他扑了过来。太一猝不及防地朝窗口跌去,周玉戈毫不放松,直接按着他一起跃出了窗口,摔落了下去。外面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汽车的警报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沈岚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探头一看,一楼的草坪上隐隐露出一个坑来,周玉戈的白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的身下,压着太一。   她震惊地看着,手足冰凉。唯一的念头是,太一一定没命了……    十六章 巫咒   之后看到的一幕,让沈岚毕生难忘。   就在她以为太一一定活不的时候,周玉戈忽然像片纸絮一样飞了出去,然后太一站了起来,几乎毫发无伤,快如闪电地朝他袭了过去。后者连忙后退,仍然被他凌空一脚踹地滑出去很远,撞上花坛时发出一声闷哼。可是面对步步紧逼的太一,只有赶紧爬起来继续应对。   如果说在之前听周玉戈说起那段不可思议的身世时还多少带着丝怀疑,此刻沈岚已经彻底相信。   月亮太亮,两人战斗的场景几乎一览无遗,所幸已是深夜,没有住户因为汽车警报的声响出来,否则一定会以为看到了鬼。   的确像鬼,普通人的动作怎么能发挥到这样的境地?   周玉戈的动作已经十分灵巧敏捷,顺势攀着花坛躲进树荫里,太一在冲过去的一刻,他却从树顶上方一跃而下,那么短的时间,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并且跳跃的这么高,简直可以媲美电视剧看过的轻功了。   然而太一的动作已经达到了如影随形的地步,躲避过周玉戈最初的几招后,立即加快了行动速度。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但他总能在周玉戈下个动作前诡异地进行拦截,并且招招致命。若不是周玉戈躲避及时,可能战斗已经结束。   两人的战斗很激烈,可又安静的出奇,从沈岚俯视的角度,仿佛看到两只缠斗不止蝙蝠,在草坪和树木间穿梭跳跃,月光下有种诡异的美感。   直到太一一跃而起,从半空中直扑下来,狠狠扣住周玉戈的脖子摔在草坪上,才又发出一声闷响,接着是骨骼错位带来的卡啦啦的脆响。   这次换沈岚以为周玉戈有事了。但是奇怪的是太一并没有继续下去,反而坐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了。   直到好一会儿过去,周玉戈伸出一只手臂朝她摇了摇,然后爬起来,活动了一下关节,拽着太一朝楼梯口去了。      沈岚急急忙忙披上件外套冲到门口去客厅,按亮灯后趴在门后听了听,很快就听到了一前一后两道沉重的脚步声。   门一打开,太一率先挤进门来,一把搂住她蹭啊蹭:“主人,主人……”   沈岚浑身一僵,呆住,看看他的眼睛,果然又变成了那种棕中带绿的颜色。   “你……又变傻了?”   还真是间接性的啊!   “咳咳……”周玉戈跟着进门,一下子瘫在地上,咳出一大口鲜血。   “你没事吧?”沈岚赶紧蹲下去扶他。   他摇摇头,叹气:“明明是我要杀的人,干嘛还要拼了命救你……”   “别说胡话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太一怎么会突然又傻了啊?”   周玉戈摆摆手:“先扶我坐到沙发上去,跟他打一场,简直命都要去了半条了。”   “啪”的一声,刚伸出的手一掌拍掉,太一挡在沈岚身前一脸敌视地瞪着他。   “……”   “太一,冷静点。”沈岚拍拍太一的手背,扶起周玉戈坐到沙发上,又给他拿来了医药箱。期间太一一步不离地跟着她,看周玉戈的眼神越来越不好。   “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忽然会发狂啊?”   周玉戈忙着处理裂开的伤口,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他中了巫咒。”   “什么?”   “商周时期流行巫术和神明信仰,这你应该知道,巫咒就是一种法术,可以操控人的心神,或者成为一个负面意义上的诅咒。”   沈岚皱眉:“怎么可能有什么法术?”   “我不清楚巫咒具体是什么,但如今猜测,应该就是类似于现在人们常说的催眠术,当然威力要更强大点。”周玉戈指了指一脸茫然的太一:“应该是有人给了他足够的心理暗示,在某些特定的因素催化下,这些心理暗示就会发作,让他失去控制。”   “可是好好的怎么会有什么因素来催化他?”   周玉戈摸着肿的高高的脸颊扫了她一眼:“因素包含很多,比如极其痛苦的记忆或者刻骨铭心的仇恨,这是内因,外因则是气候和天象的变化,比如月圆。”   沈岚忽然想起太一之前说的那句“月亮”,连忙问他:“跟月圆有什么关系?”   “今晚刚好月圆,月圆之夜是月亮离地球最近的时候,会使地球磁场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而磁场的变化容易影响人的情绪,使人情绪不稳,所以人们也比较容易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你没听说过月圆之夜连犯罪率会高很多么?”顿了顿,周玉戈又道:“其实刚才只是他的一个转换过程,这个巫咒应该既不是为了操控他也不是为了诅咒他,而是为了解除他身上的力量,因为痴傻之后他就彻底变成一个普通人了,当然会有点后遗症,比如他坚硬如铁的身体。”   这么一说,倒让沈岚想起了最初在坑底时的场景,那时候他也是疯狂地要杀她,可是后来月亮照到他身上不久他就傻了。不过这种转换过程是不是太恐怖了。   “你刚才说……他现在算是普通人?”沈岚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没错,这么比喻吧,如果痴傻时的他是柄机关枪,那他之前发疯时的威力可以比作一支火箭炮。”   “那要是正常的他呢?”   周玉戈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深不可测。”   他还没忘记,上次太一可是一只手就把鬼面制住了,还完全没有费力,简直就是个儿戏,可见他平时根本就不屑动手。越是这样弹性也就越大,真正的实力当然深不可测。毕竟发疯时他的攻击虽然猛烈却是不管不顾的,有可能会损伤到自己,可是如果在清醒状态下,他完全可以做到收放自如。   想到这一层,周玉戈忽然有点头疼,甚至比身上的疼痛还来的强烈。这么反复不定又武力值强大的人,好在自己当初没有跟他为敌,不然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玉戈,我忽然觉得你很不可思议。”   坐在他对面的沈岚忽然没来由地发出一声感慨,惹得周玉戈愣了一下:“什么?”   “你知道的东西很多。”   他摇着头苦笑了一下:“如果你也有几千年的时间,肯定知道的比我多。”      “主人……”大概是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太一一个劲地往沈岚身边挤。   沈岚这才发现他胳膊上的伤口还没包扎,赶紧扯过医药箱给他处理。“奇怪,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周玉戈凑过来仔细看了看伤口的形状:“这应该是他自己弄伤的,我想他应该是不想伤害你的,可惜最后自残也没能压制住发狂。”他摇摇头,站起来朝房间走:“真是别扭,一直嚷着要杀你的人是他,真正有机会的时候又下不了手的也是他。”   沈岚怔怔地看着那只胳膊,半晌才呐呐地回了一句:“他只是在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罢了……”      原本就已经过去大半夜了,经过这一番折腾,天都快亮了。沈岚一直没有动,坐在沙发上发呆,太一大概是累坏了,偎着她的胳膊睡得像个孩子。   她低头看了看,轻轻扯去他头上的假发,那头顺直的长发顿时倾洒了下来。她的手指慢慢地穿梭梳弄着,像是摸着上好的绸缎,心情竟也意外地柔软了起来。   三千年前,你的主人是不是也这样抚摸过这头长发?你是不是也这样跟她依偎在一起?   手指拂过他的耳朵,他忽然轻轻笑了,又是那种享受的笑声。沈岚也笑了笑,干脆多停留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抚弄着他的耳朵,任由他一阵又一阵的发出那种畅快的笑声。   周玉戈说他们这类人都像一种东西,原先不觉得,现在看他这么享受,还真有点这意思。   物品都是喜爱被人把玩抚弄的。      “咔。”周玉戈打开房门走了出来,顶着两个黑眼圈,面无表情地瞪着她:“自己不睡还吵得不让别人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们这样的主仆!”   沈岚垂着头没做声。   周玉戈讨了个没趣,叹口气打算去卫生间洗漱,刚转身却被她叫住了。   “玉戈,有没有办法解除太一身上的巫咒?”   “解除?”他疑惑地转身。   “嗯。”   “放心,月圆也就这两天,他也只会傻几天而已。”   “不是因为这个,每次转变都会发狂,发狂后会自残,他有几条命经得起这么折腾?”   周玉戈愣了愣,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被他虐久了,忽然一点小疼惜就让你于心不忍了?你这是M体质呢,还是……爱上他了?” 沈岚顺手操起背后一只沙发垫砸了过去。   周玉戈没有躲避,忽然一脸警惕地竖起食指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一脚踢开了卫生间的门。    十七章 曾经的来处   踹门的刹那,周玉戈已经做好了应对危险的准备,可是门砰地一声打开时,他却愣住了。   太一已经被惊醒,正茫然地揉着眼睛,沈岚忍不住好奇,走了过来,探头看了看,诧异地“咦”了一声。   卫生间的瓷砖地面上蹲着一只口水淋漓的癞皮狗。   “这是王大少养的那只灯笼啊。”   “王大少?”周玉戈拧眉看了一眼卫生间敞开的窗口:“好歹也在三楼,这只狗怎么进来的?”   沈岚刚想说话,忽然看见灯笼贴着抽水马桶的左侧欢快地转起了圈圈,哼哧哼哧地喘着气,相当卖力。她陡然反应过来,伸手把周玉戈往自己身边一扯,两人同时仆倒在地。与此同时,周玉戈站过的地方发出一声脆响,一支五星形的暗器牢牢地嵌在木质地板上。   沈岚还记得灯笼围着太一转圈的场景,所以一看到它贴着马桶转圈,第一反应就是旁边有人。两人同时抬头一看,果然,卫生间的上方撑着一个被一身黑衣裹得严严实实的瘦小男人。   看到自己被发现,他并没有再进攻,反而跃上窗台,朝楼下跳了下去。周玉戈连忙爬起来追着跃了下去。   沈岚跟到窗台往下一看,两人已经在一前一后闪过一楼的几棵树后,消失不见。   “呜……”   她转头一看,灯笼耷拉着眼皮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仿佛猜到了自己被遗弃的命运。   “用狗来找我们,虽然方法原始,却很有效,起码比起人,你的目标可小多了。”   沈岚叹了口气,蹲下来抱起胳膊看着灯笼。可怜的小狗还以为自己要遭殃了,吓得拼命往角落缩,矮矮肥肥的身子卡在马桶和墙壁的空隙处,再也退不了,又发出那种可怜巴巴的哀嚎,像是在恳求沈岚。   “看把你吓的。”沈岚站起来朝厨房走:“找点东西给你吃吧,不过以后只能跟着我了哈,再替你那个混账主人做事就把你丢了!”   灯笼探出头来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看,确定没有危险才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可是还没到厨房门口,就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   “太一,你干嘛啊?”   太一撅着嘴酸溜溜地看了沈岚一眼:“主人,丢掉!”   沈岚暴汗:“……你不会在吃一只狗的醋吧。”   “呜呜……”灯笼似乎也意识到危险了,开始拼命扑腾着小短腿,示弱示弱示弱……      周玉戈一直追着那人越过了几条街,拐入一条巷子,才总算停住。   但显然情况不太妙,因为面前除了那个瘦小的黑衣男人之外,还有七八个滴着水的脏东西虎视眈眈地伏在地上等候着他。   他站在巷子口静静地看了看,伸手到口袋里摸出根棒棒糖剥开放进嘴里,又拨了拨挡在额前的白发,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姓秦的还真是死缠烂打,莫非是刻意把我引开的?”   “周先生误会了,引您过来,只是因为秦先生想见您。”瘦小男人忽然开口说道。   “为什么?”   “谈一谈合作的事情。”   “没兴趣。”   “希望周先生再好好考虑一下,毕竟以秦先生的势力,你们也躲不了多久。”   “说的是。”周玉戈吮了吮糖,手插在口袋里朝他走去:“所以就不能放你走了。”   瘦小男人露在外面的双眼眯了眯,手一扬,几支暗器飞了过来。周玉戈快速地朝他冲了过去,在暗器接近的一刻踏上侧墙避开,如履平地般继续冲了过去,手从口袋伸出,甩出两片薄薄的刀片。   无论是速度还是角度,这都是志在必得的一招,可是下方伏着的东西竟然忽然窜高,替那男人挡了过去。   周玉戈单手撑地落在地上,皱眉。剩下的几个脏东西迅速地爬了过来围住了他。   到这时候他算是明白了,姓秦的不是在跟他商量,而是打定主意要捉他回去的。也许他早就盯着自己了,只是刻意等到他接连被鬼面和太一重伤后再来收网。   真是个心机深沉的家伙。   “周先生,劝您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我们必然是有备而来的。”   “我们?”   眼前人影一闪,有人从半空跃下,落在周玉戈面前,然后慢慢站了起来,抬头,露出脸上那只狰狞的鬼面具。   “原来是你啊。”   鬼面看了他一眼,走到瘦小男人旁边,抱着太阿剑靠墙而立,大有不闻不问的意思。   他这一现身,瘦小男人立马底气足了许多,声音也拔高了不少:“实不相瞒,秦先生手下聚拢了一大批你我这样的人,周先生,难道您还想一个人孤单下去么?”   “一大批……”周玉戈无视那些渐渐聚拢的脏东西,瞄了一眼鬼面:“姓秦的四处搜罗我们这类人,到底想做什么?”   “既然有疑问,不如亲口去问问秦先生了,我想他一定十分愿意接见您,毕竟您的身份在我们这些人里可是德高望重的。”   “接见?哼哼……”周玉戈缓缓站起来,冷笑:“他也配?”   瘦小男人又眯了眯眼,显然不耐烦了:“那就别怪晚辈不客气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哨子,吹了吹,发出两声尖锐的长啸,围着周玉戈的东西忽然像是打了鸡血,齐齐朝他扑了过来。   周玉戈后退半步,甩了几支匕首出去,刚要跳出包围圈,却被扯住了脚。   这些东西战斗力不强,却完全没有灭亡的概念,一旦被缠住,必然是不死不休。周玉戈本身的武力在同类里还算不上强者一类,但贵在速度够快,动作灵巧敏捷。现在一旦被制住动作,又浑身是伤,在鬼面这样的对手面前,等于已经束手就擒了。   果然,在看到他被困住的一刻,一直靠着墙的鬼面站直了身子,缓缓除去包裹着太阿剑的布套,慢悠悠地拔出了剑。   周玉戈的手心紧紧捏住一柄匕首,浑身紧绷,专心致志地等着他的进攻……      “嗤——”鬼面身形一动,人已经从左侧墙根抵达右边,像是疾速闪过的一道影子。   渐渐升高的太阳照进巷口,流转过太阿的剑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有鲜血顺着剑尖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然后瘦小男人身子一晃,胸口忽然喷出一阵血雾,软软地倒了下去。   周玉戈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蹙眉,没有吭声。   鬼面收剑入鞘,转身看了他一眼,捡起地上的哨子吹了两声,那群东西又立即纷纷朝他的方向退了回去,在地上拖曳出一大摊水渍。   “你这是干什么?”周玉戈收起匕首,咬着棒棒糖上下打量他。   “没什么,还你一个人情而已。”鬼面摆摆手,一把提起那个瘦小男人的尸体:“不过下次见你,就不会这么客气了。”说完纵身跃上二层的窗台,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了。   这么长时间没见,还是很有原则的嘛。周玉戈吐出嘴里的棒棒糖,挠挠头发,刚准备转身走人,忽然注意到先前鬼面站的位置丢了一张纸片,已经被地上的水浸湿了一角。   他走过去捡起来一看,蓦然睁大了眼睛。   “洛阳四岔口周墓被盗。”   洛阳四岔口的周墓,那是他曾经的来处……      “沈岚!”周玉戈一脚踢开公寓的门,急急忙忙地喊了一声就往房间冲:“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去洛阳!”   “啊?”挥开太一不断蹂躏灯笼的手,沈岚从厨房探出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要追那个人去洛阳?”   “来不及多说了,赶紧去洛阳,有人先我们一步找到线索了。”   “什么线索?”   周玉戈一边往旅行包里塞衣服一边走出房门:“当然是我们要找的秘密,有人已经找去我老家了!你们给我快点!”   他一向都是不冷不热的语气,忽然这么急切,倒让沈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回房收拾东西拿钱,冲到玄关一边穿鞋一边喊太一。   太一披散着长发走到她跟前,看着他们俩忙忙碌碌,十分好奇:“主人……”   “乖,把假发拿来,跟我出门。”   他听话地“哦”了一声,回沙发上拿了假发过来。沈岚正要帮他盘头发,忽然发现灯笼也跟了出来,一步不离地跟着她脚跟转悠。   “呃,它要怎么办?”   周玉戈想了一下,挥挥手:“带上吧,它应该还是很有用的,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沈岚看看太一,又看看灯笼,忽然觉得此行相当的艰难。    十八章 一个超M的沦陷   因为灯笼的缘故,要坐火车或者长途客运去洛阳都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包车去。周玉戈兼职生涯里积累的人脉在这时候发挥作用了,掏出手机呼啦啦翻出一大串号码来,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愿意租车给他们的人。   车是两小时后到的,直接开到小区门口,服务相当到位。沈岚远远看到车时就诧异了,车牌号一串8的私家宝马车。   一看也不是那种平时会对外租赁的车吧。   周玉戈拎着包走在前面,刚出了小区大门,车门就打开了,走下来一个漂亮女人,踩着十几厘米的小高跟蹬蹬蹬地跑过来要帮他拎行李:“哎呀小周,去哪儿啊这是,这么急急忙忙地找人家。”   周玉戈避开她的手自己打开后车门,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去洛阳,麻烦你了刘姐。”说完转身对沈岚介绍:“这位是我朋友,刘韵,你可以叫她刘姐。”   名叫刘韵的女人前一刻还笑容满面的,一看到他身后跟着沈岚脸色就不好了。不过这不快一闪而逝,因为她的目光很快又捕获到了紧跟在沈岚身后的太一。   “小周,这两位是你朋友?”   “嗯,这位是沈岚,她身后的叫……”   “尹一清。”沈岚抢先回了一句,笑着伸出手去:“你好刘姐,麻烦你了。”   “没有的事,小周的朋友就是我朋友嘛。”刘韵客套地伸出手跟她握了握,眼神在太一身上逡巡了几圈,见他始终没有回应自己的意思,只好拿他身边的灯笼做话题:“哟,这小狗挺可爱哈,是一清养的?”   话刚出完,太一一脚踢开了打算凑到沈岚跟前的灯笼。   “……”刘韵尴尬地笑了几声,招呼几人上车。   沈岚转头瞄了一眼太一,撇嘴,他这长相还真是个祸害,尤其是对这种少妇级别的。      周玉戈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给刘韵指路,免不了要寒暄客套几句。从他们的对话中沈岚仿佛看了一场八点档的家庭肥皂剧——   深爱丈夫的妻子操持家务,任劳任怨,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一周七天有六天都贡献给了美容院,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啊!这样的好妻子怎么还能遭遇丈夫出轨的命运?啊,太不公平了!妻子不甘心不甘心啊,她还正值大好年华,可是心灵已经枯萎了枯萎了,她曾经对爱情的向往,对与丈夫白头偕老的憧憬都凋零了凋零了。她需要安慰,需要鼓励,需要有人填补她空虚寂寞的心,需要有人给她重新振作下去的勇气……   “沈岚,你那儿有没有棒棒糖?”   周玉戈忽然转过头来问沈岚,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沈岚憋着笑去口袋里掏了掏,总算找到一颗递了过去。   要是没这个,估计待会儿他就会在刘韵主演的八点档肥皂剧里失礼地入眠了。      汽车开了五六个小时后,在一个加油站停了下来。周玉戈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决定就近吃个饭再继续上路。沈岚没有意见,代表太一跟灯笼也没有意见,但是刘韵有意见。   “这个……夜里还开车,影响睡眠,是美容大忌呀。”   “刘姐放心,天生丽质难自弃,您这样的,三天三夜不睡也不会影响到您光彩照人的。”   “真的?”   “当然!”   沈岚一头冷汗,原来会周玉戈也是会花言巧语的,难怪能哄得人家开宝马来送他。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界,吃晚饭上路的时候天上飘了几滴雨,等车开上道不久就渐渐大了起来。坐在沈岚身边的太一忽然抖了抖,沈岚连忙转头问他:“冷了?”   太一微微一愣,然后点点头,一个劲地往她身上蹭。   沈岚透过前面的后视镜接触到刘韵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想推他又推不动,只好随他去。   “沈小姐跟一清是情侣?”大概是实在忍不住了,刘韵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沈岚心想你这称呼,意图也太明显了点吧。不过这问题还真是难住她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没做声。   “一清是她表哥,身体不太好,所以很黏她,我们去洛阳就是为了找个很有名的老中医给他看病的。”周玉戈目不斜视地说了一大串。   沈岚终于知道,他除了会花言巧语,还会瞎掰。之前可真是失敬了啊!   “哦,怪不得到现在都没说过话呢,原来是病了啊。”刘韵看了看身边的周玉戈,又笑着问了一句:“那小周你跟沈小姐是情侣?”   “刘姐,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还小呢。”   “呵呵,也是啊……”   沈岚已经彻底无语了,明明是个老男人还装嫩!   周玉戈你赢了你赢了你赢了……      接下来一路都很平静,沈岚甚至有种跟好朋友一起自驾游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新奇,因为她从小就几乎没有朋友。大概是别人都觉得她命太硬,克死了父母和堂兄弟。所以有时候想旅游,也只是一个人在脑子里想一想。二伯倒是跟她说过,以后赚到十万块就跟她一起去国外看望大伯顺带旅游,可是现在她身上揣着二十万的支票,二伯人却不见了。   雨早就停了,车窗外的黑色深沉得吓人,沈岚看着窗户时,甚至感觉自己被装在了一个密闭的盒子里。   前面的周玉戈还在跟刘韵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声音很小,看来是倦了。她却毫无睡意,转头看看太一,他也正在盯着窗户,不过因为只有前面的车灯有点光亮,她只能看到他一个模糊的后脑勺而已。   曾经他就是在这种完全的黑暗中沉睡了三千年吧,如果换成了她,真不知道是种什么感觉。      渐渐地有些昏沉了,没多久,忽然有丝亮光划过眼角,她抬头一看,原来天已经泛出鱼肚白了。沈岚揉揉眼睛,外面一片荒凉,尘土飞扬的,也不知道开到了什么地方。   太一忽然敲了敲窗户玻璃:“停下!停下!”   刘韵吃了一惊,赶紧刹车,转头问他:“怎么了?”   太一没有理她,转头扯着沈岚衣角:“主人,下车。”   “不会是要方便吧,你带他去吧。”周玉戈怏怏地摆摆手。   沈岚打开车门,一只脚刚踩到地就被他拉起来一路狂奔。她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谁知道他却拉着她在一处高耸的土坡上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指着东边渐渐升起的太阳,一脸兴奋:“主人,太阳!你说过会陪我看一次的。”   沈岚愣了一下,他这么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究竟要多深的感情才能只因为这么一个微小而卑微的愿望就雀跃成这样?难怪别人说“爱之深责之切”,越是深厚的感情,遭遇背叛后就越发痛苦不堪。她忽然开始理解他了。   心中忽然有些发酸,她伸手抱住他的胳膊,点了点头:“嗯,以后都陪你看。”   太一偏头看她,懵懂的脸上还带着没有退去的欢愉。沈岚迎上他的视线,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却已经俯下头来,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这不是他第一次吻她,但对沈岚来说却像是第一次。她觉得紧张,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想扯他的衣角,又想搂他的腰,最后只是尴尬地伸着,脸憋得通红。   他的唇有些冰凉,可是很快又变得十分热情,手紧紧的扣着她拉向自己,一点没有生涩之感,越来越投入,仿佛要跟她融为一体才甘心。沈岚被他忽来的强势给吓了一跳,可是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回避,反而渐渐放松了下来,手终于搂上了他的腰。   是同情或是爱情,她不想深究,或者不敢深究。只是觉得现在这一刻想抱住他,好像那三千年的孤独时光都被彼此拥抱的温度驱散了。她现在孤身一人的事实也在这一刻被温柔的抹杀掉了。   朝阳彻底从云层里窜出,洒在紧紧依偎的两人身上,恩怨情仇或者离奇身世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在这世间,在此刻,还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刘韵从车里探出头来,又一脸惊讶地缩回车里,拍拍周玉戈的肩膀:“喂喂,小周,我是不是看错了,你不是说他们俩是表兄妹嘛?”   周玉戈胳膊撑在车窗上支起额头,津津有味地啜着棒棒糖:“我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一个超M的沦陷。”   “啊?”   “没什么。”   “笃笃笃——”有人轻轻敲了一下车窗玻璃,周玉戈转头一看,一个长着秀气娃娃脸,背着双肩膀的学生青涩地冲他笑了笑:“你好,我是搭车旅行的驴友,请问能不能麻烦你们载我一程啊?”   “不好意思……”   “哎呀,可以可以,快上来吧!”刘韵见色起意,完全不理周玉戈的反对,招手叫学生上车。   周玉戈叹了口气,问他:“你搭车到哪儿?”   “十公里之外的里坡镇,麻烦了。”学生点头哈腰的示好。   反正也影响不到他们的行程,周玉戈摆了摆手:“那好吧。”   学生连连道谢地上了车。   “喂!上路了!”周玉戈敲了敲窗户玻璃,终于忍不住打扰那对“鸳鸯”。     十九章 发丘将军   汽车开往里坡镇的路上,沈岚始终有点不自在。倒不是因为之前跟太一亲热的举动被发现了,而是因为左边坐着的那个学生总是时不时地瞄她,还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   她很尴尬,弟弟你这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是要闹哪样啊!   太一坐在她右边,早就注意到了学生的表现,神情相当的不好。连沈岚脚边趴着的灯笼都感到了危险,悄悄蜷缩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姐姐,能不能请你帮个忙?”终于,学生羞答答地搭讪了。   周玉戈为人机警,一听他说话就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等注意到他红通通的脸,又眼神暧昧地扫了一眼沈岚,脸上却万年冰冻:“这年头流行M么?M走到哪儿都有桃花。”   沈岚很想拍他,碍于刘韵在场,才没动手。   “是这样的姐姐,我有个想法,如果做个册子,专门收集这一路旅游过来遇到的所有人给我的留言,以后翻起来看看,肯定很美好。”见沈岚不说话,学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造成了误会,连忙解释,然后低头去翻双肩包:“我已经收集了很多人的留言了,能不能麻烦你也帮我留几句话?”   “哟,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你干嘛偏偏选了她啊?”刘韵握着方向盘酸溜溜地问了一句。   “呵呵,因为她坐得离我最近嘛。”学生羞赧地挠挠头。   “小周说的没错,沈小姐还真是桃花旺呢,年轻人就是条件好啊,连纯情小男生都被你吸引了呢,沈小姐可要好好把握哈。”刘韵这次直接讽刺上了。   “刘姐说笑了,在您面前谈条件,我还没有这个资格呢。”沈岚淡笑着回敬了一句。   刘韵脸色僵了僵,鼻孔出气轻哼了一声。      学生终于从包里翻出了要找的东西,兴奋地递了过来:“喏,姐姐你看,就是这个册子,帮我留几句话吧。”   沈岚接过来看了看,很厚的一本留言簿,翻开一看,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个名字:秦尔玉。   “这是你的名字?”   “嗯嗯。”学生连连点头。   沈岚看了一眼周玉戈:“同样都是玉,人家的名字可比你的好听多了。”   周玉戈早就转过头来凑热闹,看到他名字时,皱了皱眉:“你姓秦?”   “废话,这么大字看不到?”沈岚鄙视他。   周玉戈眉头越皱越紧,稍微沉思片刻,问秦尔玉:“你多大了?”   “十八。”   “看你一身名牌的,看来家里很有钱啊?”   秦尔玉忽然缩了一下脖子:“不、不算太有钱……”   “喂!”沈岚用册子敲了一下周玉戈的头:“你这话怎么说得跟要绑架他勒索似的!”   周玉戈抿抿唇:“不是,我只是觉得他这样一身派头还自己搭车旅游很奇怪而已,你家里人不担心你么?”   秦尔玉这才放松下来,勉强笑了一下:“我爸成天忙着他的生意,根本不管我,还打算把我送出国去留学。我想在离开之前把中国走一遍,所以才一个人出来的,他应该正在四处找我吧。”   “原来是这样……”沈岚笑了笑:“说干就干真是有魄力啊,看来我不给你留言都说不过去了呢。”册子里自带着笔,她拿下来刷刷写了一行字:“赠秦尔玉:祝你早日达成所愿。沈岚。”   周玉戈“嗤”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要留多有内涵的话呢!”   “这样已经很好了,谢谢姐姐了。”秦尔玉高兴地道谢。   周玉戈不管她,还想继续打听,忽然听见沈岚嚷了起来:“沈!净!岑!”   “怎么了?”他伸头过来一看,抽了抽嘴角。   原来沈岚手上的册子被翻开到了某页,上面留着一句话:“啊,旅行真好啊,加油走下去吧!嗯,我还要考虑今天头发染个什么颜色好,就写这么多吧,祝好运哦!潮大叔沈净岑赠。”看看日期,恰好是他消失后没两天。   沈岚脸色阴沉地紧捏着册子,直到秦尔玉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才算保住册子一条小命。   “你在哪儿遇到这个人的?”   他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刚到河南的时候吧,我记得他正要坐火车去别的地方,我们在车站碰到的。”   “皆大欢喜,看来他活得相当开心呢。”周玉戈拍了一下手。   “啊,前面到里坡了,麻烦停下车。”已经看到了镇子入口,秦尔玉赶紧叫停。“好了,我到了,哥哥姐姐们再见,多谢了!”他打开车门下车,礼貌地一一打过招呼,临走还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沈岚。   太一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周玉戈本来还想叫住他问清楚他父亲是不是就是那个姓秦的,想想又没做声。现在重要的是别被姓秦的找到,而不是打草惊蛇。      里坡镇很小,秦尔玉走后没多久,车子就开到了别的地界。周玉戈盯着外面的街道看了一会儿,忽然叫停。   “沈岚,下车。”   “啊?不是还没到么?”   “下来再说。”他不由分说地打开后车门,沈岚和太一只好陆续走了出来,灯笼赶紧也蹬着小短腿蹦出了车门。   “小周,怎么了?”刘韵疑惑地探出头来。   “没什么,麻烦你了刘姐,我忽然想起在这里有熟人,我们跟他一起去洛阳就可以了。”   “哎呀,那多不好,都送到这儿了。”   “可是实在不忍心让您再熬夜了,熬夜是美容大忌啊。”   “……你之前不是说我熬三天三夜都没关系的么?”   “嗯?我说过?”   过河拆桥。沈岚默默移开视线,周玉戈你又赢了……      刘韵气呼呼地开车走后,周玉戈招招手示意沈岚跟他走。   她快走几步追上去:“喂,到底出什么事了?”   “有人在等我们。”   “谁啊?”   “到了就知道了。”   转过几间大排档,顺着招牌一路朝镇中心走,忽然在街边看到一家卖寿衣花圈的店铺。黑黢黢的墙壁,破破烂烂木板门,除了墙根处生长的几丛秋菊尚带些生气,其他都破败到不忍多看了。   周玉戈朝沈岚使了个眼色,把旅行包往背后一甩,走了进门。   “老板!”   虽然时间还是中午,屋里却靠一盏亮着的灯才能看清楚情形。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鬼画符:求财的,求平安的,求姻缘的应有尽有。右边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小桌子,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纸钱。左边竖放着花圈,做寿衣的布料搭在上方,落了一层的灰。屋子里面还有个方便进出的小门,有人急急忙忙挑开上面的布帘走了出来:“哎,来了!要买什么?”   周玉戈打量了他一眼,干瘦的一小老头,没什么特色。他转悠了一圈,才试探着开了口:“赐福的天官可在?”   老头一怔,凑过来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仔细瞧了瞧他:“周玉戈?”   “嗯。”   “请等一下。”老头又转身掀了帘子进去,没一会儿扶着一个拄着拐杖、鹤发鸡皮的老人走了出来。   沈岚一看到那老人的脸先是一愣,接着就惊讶地叫了起来:“方爷?”   出现的人竟然是金牙方爷,他不是在湖南老家嘛。   老人抬头:“你是……”   “我是沈岚,沈无为的曾孙女啊,上次还给你打过电话。”   “哦哦,这么多年没见到真人,还真认不出了呢。呵呵,好在我刚好经过这里,还能亲眼跟你们见一面,不然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咯。”说着他笑着朝几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跟自己进里面去说话。   沈岚悄悄扯了扯周玉戈的衣角:“这是怎么回事儿?”   “说来话长,以后再解释。”      里面的屋子更暗,还有些潮湿发霉的气味。沈岚微微抬手捂了一下鼻子,旁边立即有人环住了她,用袖子遮住她的鼻子。曾经这是让她心惊胆颤的味道,现在已经熟悉了。太一贴在她背后,彼此像是一对陷在热恋里的情侣,所幸屋里光线暗,也没人在意。   周玉戈几乎一进门就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老方你赶紧把路线告诉我,我们还要赶路。”   方爷被小老头扶着坐了下来,发出一声老年人习惯性的喟叹:“你也知道,现在什么地方都是一天一个样,我们也是很多年前去的你那个墓,现在要找原路太难了,所以我只好安排一个人带你们去了。”   “谁?”   “呵,大有来头,正宗发丘门传人,发丘将军印都在他手上呢。”   “别卖关子,我看你上次介绍的那个白毛林也不过如此,连个人都没鉴定出来。”   “啧,爱信不信。之前那墓是三个人一起去的,沈老鬼、我,还有一个就是他太爷爷。可是他太爷爷有头脑,一路来回都做了标记,那标记就他们家的人看得懂,如今三个人走了两个,我也不可能走得动了,除了他,还有谁能带你们去呢?”   “等等……”沈岚拉下太一的胳膊,抬手打断他的话,转头瞪着周玉戈:“不好意思,你不会想说连去自己老家的路都忘了吧?”   周玉戈叹了口气:“你不明白,那墓还没有现世,我们最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再出来。反正我自己怎么出来的是不记得了,当时本身就浑浑噩噩的,又过了这么多年。但是如果顺着他们当年的盗洞进去,就可以做到这点了。”   沈岚这才明白了,现在既然已经有人进去了那墓,当然不能有大动作来惊动他们,周玉戈考虑的果然周全,不过他居然早就悄悄的联系了方爷,这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究竟怎么做到这些的?   方爷忽然用拐杖敲了一下沈岚脚边的地面:“丫头啊,别怪我多嘴,沈老鬼这点最不好,太护着你,什么都不告诉你,看看你现在,除了认识几个古董圈子里的人,走出去还不如一个毫无见识的黄毛丫头,唉……”   沈岚惭愧地看了他一眼。确实,她连刚才他们说的发丘将军是什么都不懂。   “行了,我真的赶时间,那个什么人赶紧叫出来吧。”   方爷亮嗓子咳了一声,旁边伺候着的小老头立即会意,掀开布帘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就带了个人进来了。   沈岚最先转头去看,跟对方大眼瞪小眼了几秒,两人齐齐发出一声“我靠”!    二十章 入口   来的人让在场的几人都很不爽,除了灯笼,它可是立即就蹦跶着窜上去了。   因为来的是王大少。   沈岚那声“我靠”是对他说的,王大少那声“我靠”却是对着她身边的太一说的。   那天的惨状至今还让他心有余悸,看到太一跟见到鬼似的,差点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了。实在是当着方爷的面才勉强忍住了。   悄悄摸摸头上的帽子,不知道新植的头皮上有没有长出头发来,可再也经不起一次那种毒手了啊……   诡异的气氛持续了几秒之后,周玉戈斜眼:“我绝对是看错了。”   沈岚也斜眼:“发丘将军听着挺牛的,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   太一活动了一下手指,发出一阵喀啦啦的轻响。   王大少连忙抱头蹲地:“别别别,我只是顺便卖方爷一个面子而已,拜托你们别这么排外行不行?”   “顺便?”   “其实我是来找离家出走的少东的。”   “……”周玉戈抓抓头发,秦尔玉那小子果然是秦家人。巧合成这样,简直都叫人没办法吐槽了!   沈岚没在意这些,趁机道:“不排外也行,你先保证我们之间的娃娃亲作废。”   王大少一脸纠结地抬头看她:“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太一!”   “好好好,作废作废!!!”他泪流满面地举手投降。   “咳咳……”金牙方爷干咳了两声,语重心长:“小春啊,我以后再也不请你帮忙了,但是能不能麻烦你个事啊?”   “?”   “以后出去能别说你认识我么?”   “……”   周玉戈转头回了他一句:“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从白毛林那会儿我就不该对你有期待的。”   方爷老脸涨得通红:“话别说得太满噻,小春跟你们有什么纠葛我不管,总之他的确能带你们去就行了。”   周玉戈没再说话,忽然一本正经、专心致志地盯着王大少,直到他承受不住这目光开始眼神闪烁地回避。“天黑就动身,要是到不了就唯你是问。”   王大少来回看了看他跟沈岚,又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太一,无奈地点了点头:“行是行,但是能不能……”   “放心,这段时间我们会把你当成素不相识的发丘将军看待,其他的事情暂时搁下好了。”   沈岚附和着“嗯”了一声。   王大少这才舒了口气。      事情讨论完毕,几个人分头去准备,约好晚上六点还在这里碰面。   周玉戈打算找个旅馆好好睡一觉,为晚上的行动养足精神,沈岚跟太一当然一起去了。灯笼左右摇摆了半天,最后还是识时务地跟沈岚走了。   其实除了沈岚威慑的眼神比较骇人之外,主要还是因为王大少跑得比较快,没能让它彰显一下忠诚。   出门后不久,三人一狗朝一条巷子拐了进去。沈岚忽然朝太一使了个眼色,后者加快几步冲上去,一把扭住周玉戈的胳膊把他压在墙壁上。   “你这是干嘛?”周玉戈脸贴着墙壁,口齿不清地嚷嚷了一句。   沈岚从他背后缓缓踱步过来:“虽然现在算是同伴,我还是不能接受你隐瞒太多事情。白毛林之前就说过你有我的手机号,现在甚至连方爷你都认识,周玉戈,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们?”   “请你搞清楚状况,我一个活了几千年的人,要是把所有认识的人都跟你细数一遍,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吧。”周玉戈动了动脖子,瞪着她:“至于你的手机号,王大少给你寄东西的时候填了,我只是顺带记下了,然后借着送货上门的机会去探探情况而已,那时候我还想杀你呢!”   太一听到这话,忽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行了行了,我只是说那时候想杀她而已,现在不会了,太一大人你冷静点。”   沈岚摆摆手,太一立即松了手退回到她身边。   “算了,已经走到这步了,其他的就不说了,但是你以后最好拿出点诚意出来,别再有事情瞒着我。”   “……有个太一在身边,我能瞒得了你什么?”周玉戈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泄气地挠了挠白发:“是我太小看你了,但是请你暂时收起你的警觉心来,我还没蠢到带不信任的人去自己老家!”   沈岚撇撇嘴,越过他朝前走。   对她来说这就够了,并不是要真的对他怎么样,只是提个醒而已,彼此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他有太多事情隐瞒,多少都让她有点不安心。   气氛又恢复平静,沈岚却在出巷子口之前忽然转头问周玉戈:“对了,发丘将军到底是什么?”   “……刚才觉得你挺聪明的,原来是幻觉。”   “太一!”   “就是一个很牛的盗墓门派很牛的传人而已。”周玉戈赶紧解释。   “哦,早点说不就完了。”沈岚冲他挑挑眉,故意挽着太一的胳膊大摇大摆地走了。   周玉戈默默地对着她得瑟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夜幕很快降临,王大少换了身轻便的运动服,加上戴着个帽子,像参加校运会的高中生一样。走在前面带路时,沈岚第一次觉得他的步子迈地很轻快。   黑乎乎的夜,高大的树木将月光遮得若隐若现。四人一狗像是穿梭在树林间的影子,只有脚步起落带动茅草时会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每过五分钟,王大少就要打开手电照一照四周,然后煞有其事地看看罗盘,嘴里念叨几句口诀似的话,再确定个方向继续。开始都是十分顺利的,一直到足足三个小时之后,彼此都明显的感觉到寒冷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到了。”   周玉戈走到他身边一看,立即怒了:“这里是入口?!!!”   “是啊。”   沈岚摇头:“说他是发丘将军时,我就已经幻灭过一次了,现在看到这入口,更加幻灭了。”   面前是一个很大的池塘,月色倒映在里面,寒波粼粼,粗粗一看就觉得深不见底。   “真的,我没骗你们,入口确实是在这下面。”王大少的眼珠咕噜噜转悠了几圈,搓着手道:“不过这下面的通道比较窄,我建议身体壮实一点的打头阵,那样后面瘦小的会好通过一点。”他嘿嘿干笑,小心翼翼地指了一下太一:“其实我看这里最壮的人就是他了。”   周玉戈和沈岚对视了一眼,默然无语。   太一忽然大步走了过来,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腰,又摸了摸他的腰,然后毫不犹豫地拎起他扔进了水里,“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灯笼始终难改护主的心态,一见王大少下了水,立即就跟着跳了下去。谁知王大少却忽然嗷嗷惨叫着往回划了过来,几下就蹦跶上了岸,要不是亲眼所见,沈岚还以为他是被火烧了屁股。   “鬼吼什么?”周玉戈上去就是一脚:“想把别人引来啊?!”   “不是不是,是水下的东西,差点咬到我……”话音忽然顿住,他意识到什么,讪讪地笑了笑。   沈岚也一脚踹了上去:“原来有东西在水里,难怪你会一门心思地让太一打头阵,想害死他啊!”   “不是不是,只是看他比较厉害……”王大少还想解释,太一已经阴沉沉地朝他走过来了。   “等等!”他赶紧伸手拦住:“我这儿有药,可以趋避那东西,别冲动!我这就拿出来!”说着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个塑料袋来,从里面取出个小铁盒子,打开递了过来:“每人吃一颗就行了。”   沈岚不相信他:“你自己先吃。”   王大少二话不说就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甚至还举了举手,示意自己绝无敌意。然后又蹲下来喂了灯笼一颗。   周玉戈接过一颗放到鼻下闻了闻:“我跟太一大人应该用不到,沈岚你可以吃一颗。”   沈岚听他这么说,料想也没什么害处,就接过来放进了嘴里。刚入口就感觉苦的要死,味道还十分难闻,没多久甚至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那种难闻的味道了。   “现在呢?”   “下水啊!”王大少这次学乖了,自己一说完就刺溜一下窜进了水里。灯笼本来已经想跟下水,忽然又停住瞅着沈岚,大概还在纠结自己换了主子的事实。   周玉戈从背包里掏出个防水手电,又用大塑料袋仔细把包扎好,背到背上,对沈岚道:“我用光在前面引路,你好好跟着,别跟丢了。”说完也跟着跃进水里,很快两人就从水面消失了。   沈岚的水性其实不太好,站在水边很犹豫。   面前的水面忽然发出一声轻响,她一低头,发现太一已经身在水里,动作轻巧,连激起的水花都很小。   “主人,走吧……”他伸手过来,一把拉住她扯入水里,沈岚猝不及防地栽入水里,顿时被呛得七荤八素。正爪子乱挥之际,被人一把提着后领拎出了水面。   “呼——咳咳——”   “主人,吸气!”   沈岚下意识地听他的话深吸了口气,下一刻就被他一把按进了水里。前面若有若无有闪烁的灯光,是周玉戈在前面指路。顺着那丝光亮,她忽然睁大了双眼,整个人迅速攀到了太一身上。   一群大头细尾的鱼来回在他们身边游动,身上一道道深黑的花纹,张着嘴,露出森森尖牙,丑陋又恐怖。   大概是沈岚身上的味道让它们很不舒服,这群骇人的东西围了过来又悄然散开。太一拖着沈岚朝前游动时,有只鱼一口咬在他胳膊上,沈岚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灌了口水又赶紧闭上,已经感到憋闷了。   一双柔软的唇轻轻贴了过来,渡了口气给她。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只鱼从眼前闪过,往上浮去,肚子朝上,死了。   近在咫尺的太一似乎笑了一下,不过光线太暗,她实在看不清楚。    二十一 近乡情怯   深秋的水是很冰冷的,沈岚只坚持了几分钟就感觉浑身冰冷得快失去知觉了。所幸太一一直拖着她,节省了她不少力气。   没一会儿,前面的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进的速度忽然快了起来。手电的光加速远离,受这指引,沈岚跟太一也加快了前进速度。   一分钟不到,前方陡然暗了下来,沈岚后颈一低,被太一往下一按,过了一会儿松开,眼前又看到了周玉戈的手电光。光线逐渐往上,他们也跟着朝上游去,几秒钟后,身上压力一松,头已经露出了水面。   她喘了几口气,抬头去看周玉戈他们,两个人正停在一个石壁前,手电来回照着。   借着那光,她转头看了看周围,头顶并不是天空,黑乎乎的,时不时还有水滴落下,隐约可见嶙峋的表层,看样子是个山洞。不过能隐隐感受到风,空气是流动的。   转头朝后面看了看,水面下方有个黑漆漆的洞口,应该就是他们刚才进入这里的通道。太一按着她的头通过时,还没察觉,现在再看,这洞口还真是窄,不缩脖子肯定是要撞到头的。   “汪!”灯笼不知道在哪里待着,忽然叫了一声,周玉戈立即把手电往声音来源的方向一照,手抖了一抖,发出一声轻轻的赞叹。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   王大少原本正在他左边对着墙壁拍拍打打,听到这话,立即游到他身边看了看,兴奋地拍了一下手:“原来在这儿啊!还是灯笼机灵!”   沈岚顺着两人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面光洁平整的石墙,上面有个圆形的图腾,不知道画了什么,已经看不清楚。   “这里就是那个周墓?”她看向周玉戈。   “这图腾造不了假,是这里没错。”周玉戈挥了一下手,示意大家一起过去。   快要接近那堵墙时,沈岚脚下忽然踏在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上,仔细感受了一下,才发现是台阶。顺着石阶而上,到达墙壁前时,整个上身都已经露在水面外了。   “奇怪,如果这里真的是太爷爷他们当年的盗洞,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齐整的台阶?”   “这里不是盗洞的入口。”王大少对着门用手电仔细找了几遍之后,忽然开口,第一次有些正经架势:“这里就是进入陵墓的正道,这堵墙有缝隙,是门。但是周朝墓葬还只是后期墓葬制度的开始,所以比起后面的朝代来说,这还算是简陋的了。”   “可这图腾来头不小,”周玉戈接过他的话:“至少是个王族,要么就是深受宠信的王公大臣。”   王大少惊讶:“你认识?”   周玉戈白了他一眼,转移了话题:“发丘将军,现在我们要怎么进去?”   王大少把手里的电筒递给他,双手交叉在一起活动了一下关节,贴到墙上去摸索,仔仔细细,一处角落也不放过。大概是他的表情太严肃了点,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做声,全都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场景。   “这下方有个洞,这才是盗洞。”摸索了许久之后,王大少站起来指了指水下跟台阶紧合的部分道。   “那看来我们还要从这里面才能进去了?”周玉戈斟酌着问他。   “那是肯定的。”王大少拿过他手里的手电筒朝上方一扫:“你看!”   三个人齐齐抬头,全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洞顶都很低,这堵墙却高不见顶,像是……   “山壁!”沈岚大睁着眼睛嚷出声来。原来这墓是直接造在山腹里的。   “下面的石门是从山壁里掏出来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积了这么多水,台阶下面的地基必然会有所下降,整个山壁的重量压在门上,鬼才能打开吧。”王大少一口气说完,忽然又呸了一口:“百无禁忌,百无禁忌,怎么能在这时候说鬼呢!”   “行了,你这样的,鬼都对你没兴趣!”周玉戈推了他一把:“你在前!”   王大少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得快点了,那些凶猛的鱼全都是这墓里出来的,我们身上的药持续不了多久了。”   “那就赶紧的!”      洞口其实不大,但作为头阵,王大少那身材竟然毫不费力地就进去了。   周玉戈从水里探出头来,对沈岚道:“这会儿我相信他有点本事了,缩骨功使得不错。你没这本事,还是跟在最后吧,太一大人那身铜皮铁骨,说不定能给你把道拓宽点儿。”   说完也不等沈岚回答,他便潜入了水里,骨节咔咔响了几声,进入了洞口,气泡一大串一大串的翻腾起来,一大群丑陋的黑纹凶鱼四处逃窜开去。   太一弯下腰,准备入水:“主人,待会儿抓住我的脚。”   沈岚点点头,暗暗深吸了口气,才把紧张感也压下去。      进入洞口的刹那,她差点就要受不了。非常细窄的空间,像是小时候贪玩时故意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卷。又像是被丢尽了棺木,压抑、密闭,让人窒息的环境。要不是还抓着太一的脚腕,她真的觉得自己下一刻可能就要长眠于此了。   虽然水流把通道冲刷的十分平整光滑,但从里面出来时,她身上还是被刮伤了多处。因为太一一落地就直接一把扯着她拉了出来,受伤在所难免。   周玉戈在前面用手电扫了扫,示意他们快点跟上。沈岚忍着疼痛走过去时,就听他叹息着道:“女人哪能进墓啊,你下次还是在外面等我们吧。”   她轻哼了一声,当做没有听见。   沈净岑不给她答案,现在自己来寻找,难道还要被阻止么?   “言归正传,从现在起,每一步都要小心,而且不能太大声,要知道这里面很有可能还有其他人在。”   王大少不知道内情,闻言哆嗦了一下:“别说得这么瘆人行不行?虽然我拿着发丘将军印,可是还真没见过粽子啊。”   周玉戈没理他,径自越过他朝前走。   几人现在还是趟在水里,手电的光照得很广,沈岚发现脚下的水是横向的,像是条横亘着的河。不过看形状很没规律,不像人工形成的,应该是后来的自然现象造成的。最宽的地方大概有两米,最窄的才几十公分。他们站在河中心的位置,水却才漫过膝盖,温度却不冷不热很适中,难怪那种见都没见过的鱼能生存,可能就是这山腹里的上古品种。   对岸黑沉沉的一片,地势很高,已经可以看到深不见头的甬道。   周玉戈几步就冲到了对面,却在刚刚踏入甬道时又忽然停住。   商周以来的葬制就是在有墓道的土坑竖穴内营造木构椁室,墓主的棺室居中,四周置放随葬器物。所以现在他们往里走,最早接近的就会是陪葬坑。而那里,是他曾经醒过来的地方。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会感到犹豫,仿佛近乡情怯。      “咚——咚咚——”   有什么东西从黑洞洞的甬道前方滚过,跟地面碰撞出一连串的声响。   周玉戈先是一愣,接着忽然把手电、背包往地上一扔,动作迅速地跑进了甬道。   “哎……”刚想叫他,嘴却被太一的手堵住,沈岚下意识地转头看他,眼角的余光扫到灯笼已经爬到了对岸,抖抖水后,忽然一只前爪踏出,瞪着前方嘴里“呜呜呜”的低声嘶吼,毛都竖起来了,这才明白太一不让她大声的原因。   看来前方有什么危险。   “嗖”的一下,王大少人影一闪,跳上了对岸,也跑进了甬道,脚步声很快就听不见了。   “靠!这混蛋肯定是想跑!”沈岚一把拉下太一的手低骂了一句,他立即会意地朝岸上走。   “不用抓他了。”沈岚拉住他:“我们还是去找玉戈比较重要。”   太一乖巧地点头,拉着她爬上对岸。河里有几条鱼跟在他们脚跟后跳了几下,沈岚闻了闻自己身上,那种难闻的气味已经淡了很多,难怪会引得这些东西这么穷追不舍。   她把背包交给太一,自己拿了手电照路,小声嘀咕了句:“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陷阱机关啊。”不过想起刚才周玉戈跟王大少都毫无阻碍地跑过去了,不免又嘲笑自己太紧张兮兮了。   漆黑的甬道,连手电照射的光都被吞噬了,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她忽然想起自己脑中曾经出现过的那个景象:自己一个人走在黑黢黢的甬道里,两旁是静穆竖立的泥像。不知道有什么人或事在尽头等着她,但是她自己却似乎怀着一个隐隐的期待……   “汪汪汪!!!”   前面的灯笼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她一阵狂吠。她吃了一惊,知道它这是在示警,变下意识地朝左边移了移步子,没想到这一移动,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像是陷进了流沙里。   太一眼疾手快地来拉她,但下拉的力道太大,他要注意不伤着沈岚,便要控制手上力道,一个不慎,也被拉扯了下去……    二十二 还有其他人   零星的一点灯光在幽深的甬道里前进,没一会儿,在一堵土墙前停了下来。   王大少的身躯在光线后若隐若现,他伸手按了按墙壁,把手电的光开到最亮,又仔细摸了摸,还是没有找到记号,失望地摇了摇头。   正打算往回走,忽然眼角扫到右边有个半人高的洞口,他几步跑过去,第一件事就是顺着洞口边缘从上往下摸索,快到底部时,忽然感受到了一块微微凸起的纹路,心里大喜,来不及多想就闪身进了洞口。   越往里洞口越大,他不禁有些奇怪,洞口那么大已经让他惊讶了,怎么里面的高度比外面的甬道还高?这么好通过,恐怕这里也不是通往主墓室的吧?   不过还没他这点心思想完,答案就找到了。   灯光尽头,出现了两个洞口。   都说周人狡猾,果不其然。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还是决定根据太爷爷留下的记号来区别。先走到左边的洞口仔细摸摸,有那熟悉的纹路,不过有点儿细微的差别。   他皱着眉,不太放心,想想还是又走到右边洞口摸了摸,愣住了。   这边竟然也有个纹路,而且跟左边的一样,也有点细微的差别。   王大少一屁股坐在地上,懵了。   其实说起来,他们王家真正厉害的不是盗墓技巧,而是有脑筋。   王家跟沈家不同,沈老爷子是读书人,当初走投无路才做起了盗墓的营生。王家却是世代相传的“疙瘩”——这是个土话,意思是专门给有钱人家相墓地、看风水的一类人。王家人有脑筋的地方就体现在从事这项职业的过程中自创了一套标记。因为有时候会在不经意发现一块宝地,但是一时半会儿又用不上,那么这时候标记就派上用场了。只需记下方位,打上记号,即使过个百八十年再来寻找,也是一找就中。   就像是一种内部语言,不过别说外人,即使是王家自己人,也很少有人知道这套语言的存在。只因王家家规规定:除去不外传,家族里也是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   所以使用这套语言时,等于是王家一代又一代的当家在进行着对话,一种无声的交流,甚至是一种精神的传承。   可是这会儿王大少觉得他跟太爷爷的精神交流被“咔嚓”一下给掐断了。      王老爷子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更何况是在这古墓里。   标记要做得细致还要保存持久是很废功夫的,而且为了保证标记不外传,一般都要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当时沈老爷子、金牙方爷,加上他三个人一起,他本不该有所行动,但是还是悄悄做了,可见这墓必然很有价值。以至于后来会被金牙方爷发现。那老家伙是卸岭门的传人,年轻时遭受迫害以朝奉身份隐藏,最后甚至躲去乡下种地去了,但每每有大赚一笔的机会还是忍不住出手。如今王家有门绝活的事情被他知道,也只能被他随叫随到了。   越想越觉得困惑,王大少挠了挠头,到底怎么回事?要说两个标记都有问题,但照理来说,一定有一个是真的才对啊。   坐在地上想了半天,实在没有头绪,他干脆站起来随便就朝左边冲了进去。   古人以左为尊,如果是墓主人,一定是在左边!   所以说人有时候是会走狗屎运的。虽然周朝是以左为尊,但是那是在朝官之时。宴饮、凶事、兵事,都是尊右的。虽然王大少是冲进了自己的左手边,但相对主墓室的角度来看,却恰恰是右边。所以当他看到眼前门上的图腾时,还以为是自己的推测起作用了,差点就要仰天长啸,大赞自己英明神武天纵英才了!   小心翼翼地用手摸遍了门缝,并没有感受到开合过的痕迹。奇怪,难道太爷爷当初压根没有进去过?   虽然觉得不对劲,但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个好消息,因为这说明里面的宝贝肯定都还没被动过。   不管是周玉戈,还是那个叫什么太一的变态,他都不想帮,要不是琢磨着这里面可能有宝贝,他才犯不着冒险进来,更何况那群混蛋口口声声说不会对他怎么样,一路上还不是拿他做探路石!   他蹲下来,从运动衫的大口袋里摸出一个扁扁平平尺子一样的工具,仔细摸了摸左右门缝,口咬着手电,双手握着那东西慢慢插|进稍显宽松的左边缝隙中。   发丘门人其实比较擅长团队合作,不像摸金门人,总是单打独斗。但是发丘门人的技术比不上摸金门人也是事实,尤其是王大少这种不学无术,只知道耍嘴皮子的。不过他懂得与时俱进,懂得使用现代技术。这尺子看着平常无奇,又薄又轻,却是撬门的好东西,怎么都压不弯。甚至还有热传感系统,里面若是有什么危险,电磁波会产生红外线,对握着它的人示警。   进展的十分顺利,虽然费力了点,但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撬。王大少本身力气也大,撬出道六七厘米的口子后,直接双手扒着门沿往反向拉,轰隆隆地一声阵响,居然很轻易地就开到一人宽了。   直到这会儿他才知道这门下方根本就没有封死,像道拉门一样,很好开启。看来他猜得不对,门还是开过的,而且还被做过手脚了。   到了这一步,几乎已经算是成功了大半了。一想到即将到手的上古珍品,他立即戴上准备好的口罩就往里面冲,却又在进门的一刻忽然停住。   面前的地面上用三块石头摆出了个品字状,两点在上,一点在下。这也是王家的暗语,代表“返”。   按原路返回,什么都别碰,悄悄的走,莫惊动任何东西。      王大少感觉自己被生生提住了脖子,第一件事就是掏出腰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把手枪。   “哗啦啦”,塑料袋被扯去的声音在黑洞洞的空间里回响,他用力咽了咽唾沫,握着手电悄悄扫了扫四周,巨大的棺椁近在咫尺。   会不会太容易了点?也许真的棺椁在另一条道的尽头,这只是个幌子?   一旦有什么因素干扰,人就容易自我怀疑。所幸王大少也是个敢想敢做的主儿,心想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尺子也没提醒他有危险,干脆就先摸一摸里面有什么宝贝再说。   思索间,脚步已经迈了出去,刚走了两三步,忽然听见脚下咔哒一声轻响,整个地面都颤了颤,接着是更大的声响,一阵阵像是关节活动的声音,咔咔啦啦响个不停。   王大少感觉浑身血液逆流,想掉头就跑,腿却发软。有道高大黑沉的身影从棺椁后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脚步僵硬而迟缓。他顿时感觉完了!平生从没遇到过的粽子,今天撞见了!   因为本身下斗就少,加上也不太相信,他并没有准备黑驴蹄子这些传统东西。一时慌乱,干脆就朝举起枪对了上去,也不敢拿手电照,就怕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那东西越来越接近,他手抖得厉害,连消声器也来不及装就扣动了扳机。   “嘭”的枪响之后是“当”的一声脆响,那东西停顿了几秒,又慢慢朝他接近。   “日!他妈的是铁做的吗?!”王大少忍不住破口骂了一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膝盖一软,吓得瘫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沈岚醒过来的时候,感到左脸颊有微微的凉意,似乎有水。她眨眨眼,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伸手摸了摸,感觉有点黏,凑到鼻尖一闻,愣了愣,是血。再摸一下左脸,居然感到了疼痛,看来是受伤了。   左脸下被一块东西铬着,肯定就是害她受伤的元凶。她又伸手去摸那东西,十分光滑的触感。凭她之前跟古董打交道积累的经验,材质应该是青铜或者铁。有可能是古董,她干脆捡起来塞在口袋里。   “汪……呜……”忽来的狗叫吓了她一跳,刚刚坐起来,有东西在舔她的手背,是灯笼。这小东西很机灵,还知道刻意把声音压低。   沈岚在周围摸了摸,没有找到手电,只好小声唤了一句:“太一?”   “主人,我在。”   低低的声音在她背后方向传来,她松了口气:“你没受伤吧?”   “嘘——有人。”太一的声音压得更低,诡异的环境加上诡异的内容,再配合他平淡天真完全不似玩笑的语气,让沈岚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渐渐的,真的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很急促,像是有人在奔跑。   “一个……”太一忽然说了一句,接着又补充:“后面还有两个……”   沈岚还没问清楚,眼前一闪,出现了手电的亮光,接着是一连串清晰的脚步声。   乍一见光,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眼睛,就听见对方“咦”了一声,几步跑了过来:“是你啊!”   这声音居然是个女人。沈岚眯了眯眼,适应了光亮,抬头看她,也愣了:“林露?”   “沈岚,抓住她!”紧跟而至的是周玉戈,看样子毫发无伤。透过光线,沈岚注意到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一身风衣、戴着墨镜的男人。   “这是……”她莫名其妙。   “周玉戈你够了!都说了我们不是你要找的人!”林露干脆在地上一坐:“你口口声声问我们要线索,我们哪有啊!”   周玉戈本已作势欲攻,想想又停了下来,瞟瞟身后站着的墨镜男:“那你们为什么要进来?”   墨镜男的脸朝他转了转,这黑乎乎的环境,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人:“别误会,我们也是收到消息才过来的,听说有人找进了这墓,想必是知道什么,所以才过来看看,没想到还遇到你们了。”他的脸转向沈岚身后端坐着的太一。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几秒钟后,沈岚带着颤抖问了句:“所以……这里还有其他人?”   话音未落,太一忽然一跃而起,一把拖过她跃到旁边,接着沈岚坐的地方“唰”地一声,有道鞭子甩过。    二十三 上古幻象   人潜意识里真正恐惧的不是有着恐怖外表的鬼神,也不是凶狠霸道的猛兽,而是未知。   一切具象的东西,可怕只持续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旦稍有适应,便会淡化那种恐惧。但未知的、不知形象的东西则会不断搅乱人的心神,从内心深处幻化出各种自己害怕的东西,这才是最为恐怖的。   所以有时候,人最害怕的,反而是自己的强大想象力。   不过沈岚确定现在他们此刻所经受的不是什么想象力。那道那道鞭子从什么地方甩出,对方是人是鬼,全然不知。太一和周玉戈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对方能在两个高手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对她发起攻击,实在让人诧异。   不过……为什么对她攻击?      沉闷的空间,死寂的气氛。   在那道鞭子甩过之后,几人的第一行动就是躲避。   沿着狭窄的通道跑了几步,后面没有响起追逐的脚步声,也没有鞭子挥动的声音,可是所有人都不敢放松警惕。   虽然黑暗,几人却都没开灯,沈岚只有靠太一拖着才继续往前,跑了十几步后,被扯着拖入右边的一个洞口里,然后被一把按住脑袋蹲了下来。往后缩了缩身子,靠到了别人,想来大家都正缩在一起。灯笼已经不见踪影。   “轰隆”一声闷响,眼前越发黑暗,周玉戈打亮手电,松了口气:“门关上了,不管外面是什么东西,暂时是没事了。”   沈岚借着光朝他身后一看,果然一道石门合上了。   力气真大。   转头看看四周,四四方方的空间,简直像把几个人都塞进了盒子里,所幸不矮,所以还不算太憋闷。   刚才受了一下惊吓,现在一安稳下来便觉得疲倦。沈岚侧了侧身子,靠在墙上滑坐下来,忽然感到左边大腿被铬了一下,伸手一摸,原来是她之前捡到的那个古董。之前在黑暗里看不清楚,现在再拿出来看看,原来并不完整,像是块铁饼碎裂后的一块。她握在手里仔细看了看,上面盘结着几道凸起的线条,应该是什么花纹。   正看得仔细,坐在角落的墨镜男忽然抬手挡了一下眼睛,朝她咕哝了一句:“什么东西,好刺眼。”   “啊?”沈岚疑惑地翻过来一看,原来这一面光滑如镜,她在手里翻来翻去借光时,刚好那面将手电的光折射到了他眼睛里。   “你不是戴着墨镜嘛,还嫌刺眼,有病吧!”周玉戈本来就对他跟白毛林带着怀疑,压根不给他好脸色。   墨镜男倒也不生气,从口袋里掏出酒壶灌了口酒,轻轻说了一句:“我畏光。”   “别管他,他就一病秧子。”林露随便结束了两人的谈话,一脸好奇地凑到沈岚跟前来:“喂,什么东西啊。”   沈岚却没回话,只是微皱着眉盯着那光洁的表面。   这是镜子,一面镜子中的一块。凭她那点古董知识,多少知道西周时期的铜镜多用重环纹、鸟兽纹做背部纹饰。刚才背面的花纹她也仔细摸过了,线条复杂难辨,从走势来看,完全不像这两种纹样啊。再说了,青铜铸就的镜子,怎么会碎?而且她手上的碎块切口很整齐,简直像是切下来的一块生日蛋糕,显然是人为的。   这里面的粽子喜欢没事切铜镜玩儿?   沈岚被自己这想法给恶寒到了,摇了摇头,又去研究那表面。周玉戈好心的把手电往她这边照了照,光亮整个打在镜面上,忽然又被弹了回来,像是在几人面前汪开了一池水,淡黄的光晕一点一点晕开,像水面落入石子后漾开的一圈圈波纹。   然后,诡异的,在那水面上,出现了一个人,沈岚顿时睁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等听到林露倒抽口气的声音,才知道那不是幻觉。      准确的说,那是一个女人,如瀑的黑发散在肩后,身上却是一身白衣,身量高挑,站在高高的石台上,背对着几人。   画面很模糊,她的前方还有什么影像,很难看清楚,然后画面一转,又变成了在室内。女人仍然背对着几人,站在一层帷幔前,垂着头,帷幔里面传出一人粗哑的声音。当然在其他几人耳里听来都是十分晦涩难懂的鸟语,沈岚也只有勉强在心里默默的翻译才能理解。   那人道:“西边又不太平,余一人实为忧心,祭司以为何如?”   女子抬起头来,声音肃然:“大王宽心,臣已调将前往。”   “哦?何人?”   “乃臣之家仆。”   “咣当当!”有什么砸在了地上,帷幔轻轻动了动,又恢复平静,里面的人语气满含愤怒:“竟然让奴隶领兵!你这个祭司是活腻了,忘了几年前的暴动了?!”   女子连动都没动一下,声音平平淡淡:“大王,此乃上天昭示,何况如今朝中情形不稳,无人可用,他可以一当百,定可凯旋。”   “越是这样越不得领兵……”   “大王!”女子忽然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臣说了,已经调将前往,请大王继续畅饮,莫误了雅兴。”   帷幔内的人没有做声,过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女子似轻声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她的脸已经转了过来,却有些模糊,可是对沈岚来说已经够清楚了。   那么相似,简直像是她自己在照镜子,只是表情又那么不同。   沉静,淡然,自信,深不可测……   这位就是周玉戈要杀的大祭司,就是太一的主人,简直就是另一个她!      “嘶……”旁边一直静静坐着的太一忽然抽了口气,整个人仆倒在地上,重重地喘息。   “完了,肯定是这东西磁性太强,快收起来,太一大人要发狂了!”周玉戈回过神来,连忙移开手电。沈岚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铜镜碎片往口袋里收。   “啪!”有什么东西从她侧面抽打而过,收回去时,拖曳起一阵尘土。   沈岚抬起胳膊遮了遮脸,放下来时,发现除了伏在地上的太一,所有人都神情戒备地站了起来,在她左右站成了一个半圈。她意识到了什么,抬眼去看对面,一截鞭子拖在地上,在手电的照射下微微泛着寒光。虽然看不出材质,但想到被这东西抽一下之后可能会有的后果,她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石门已经合上,对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无从得知。周玉戈最为不悦,因为他发觉有人比他还熟悉这里的构造,让他情何以堪!于是忍不住紧攥着手电骂了一句“妈的”。   静静地对峙了十几秒,对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低沉如孤山深寺里的暮钟:“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沈岚一愣,想起刚才的铜镜碎片,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在跟我说话?”   “没错,交出来。”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或者说不含任何情绪,只是在平淡地叙述事实,不是太过淡漠,就是太过自信。难怪连刚才那两鞭子都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真的要伤到沈岚。   周玉戈冷哼了一声,手电朝上一扫,人已经跃了上去:“是人是鬼,出来露个面再说!”   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嗤啦啦”土块砖块散落碰撞的声音,一时间眼前尘土蔓延,呛人口鼻。   沈岚捂着鼻子,想去拖太一退后些,手刚伸出去,面前多了一个人。周玉戈从上面摔了下来,手电在地上滚了滚,躺在一边,他咳了两声,吐出口血。   连周玉戈都被打伤了,对方难道也是他们的同类?   沈岚感到不妙,转头想叫墨镜男去帮忙打开石门逃跑,却发现他怔怔地盯着尘土飞扬的中心。   昏暗的灯光里,一道人影站在那里,体型修长挺拔,衣着看上去也很得体,居然是衬衫外罩西装背心,甚至短发也理得十分有型,怎么看都不该在这里出现。奇怪的是他的眼睛上竟然蒙着布条,一层一层裹在脑袋上,像是个重伤患者。手里的鞭子灵蛇一般缠绕在腰上,嘴唇轻抿,不急不躁。   “靠,你在看什么啊?是男人这时候就该上去开打了好不好!”林露气得在一边踢墨镜男。他却忽然一把拽住了林露的手,恭恭敬敬地朝对方鞠了一躬,然后走过去撬石门。   “你们……”沈岚无语,还没见过这么无情无义的家伙!   而对面的那人也不阻拦,只是静静地站着,布条后的眼睛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人,却正对着沈岚:“把东西交出来。”   沈岚看看地上的周玉戈,又瞄瞄太一,再扫到那边还在指责墨镜男懦夫的林露,犹豫不决。   “太一大人!”周玉戈忽然坐起来,喘了口气:“你还要玩儿到什么时候?还不出手,想看着自己主人挂吗?!”   “呼——”太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扯去假发,挠了挠头:“哦呀,被发现了啊。”   沈岚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好吧好吧,唉,本来还打算多装一会儿的。”太一漫不经心地站起来,眼睛朝那人一扫,嘴角勾出一道弧度,然后冷不丁冲了过去。   灰尘四散,他似乎踩到了什么,地上响起“咔哒咔哒”的脆响。沈岚低了低头,只能模糊看到几只罐子,这才意识到这里大概是个陪葬坑。   鞭子舞动的声音凌厉而迅速,两道人影缠斗地难分彼此,直到对方砰的一下撞到后面的墙上,才停了下来。   太一站在他对面,深吸了口气,一脸兴奋:“多少年了,第一次遇到能跟我旗鼓相当的人类,太开心了……”   “人类?”沈岚和周玉戈异口同声地嚷了起来。   “不,不能杀了你,否则就太无聊了……”   太一越发兴奋,刚想冲过去,忽然“轰隆”一声,上方塌陷了个大洞。几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就听见一人躺在地上哀嚎:“妈呀,摔死我了……”   太一一听这声音就沉了脸。   不是王大少是谁。    二十四 怪物×怪物   王大少实在是命大,之前那粽子已经渐渐接近了,他胡乱摸索着想爬起来逃跑,一不小心按到了一块活动的砖块,身下一空,就摔了下去。结果下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他就一路滑了下来,直到摔在这里。   这一路的碰撞,身上早就散架了,连动一下都困难,看到太一的脸色,身上的冷汗前赴后继,却也没办法。   而站在那里的蒙眼男人大概是估算出了跟太一对战的结果,趁着现场一片混乱,忽然左袖甩出一根拉索,顺着他落下的洞口拉了上去,消失不见了。   太一还想追上去,却被躺在地上的王大少阻了路。他觉得很不爽,刚刚找到了一个有趣点的玩具,可以好好活动一下筋骨,就被他打断了。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手指已经捏得咔咔作响了,难得的是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转头看着沈岚:“主人,我可以杀了他么?”   沈岚没理他,别过脸问周玉戈:“你怎么知道他是在装傻?”   周玉戈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你那天问我有什么瞒着你的时候,他把我制住,我就知道了。”   沈岚猛的转头盯着太一:“那时候你就……那之前的日出……”   “噗……日出?”太一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管王大少了,走过来托起她的下巴:“主人,您真是变可爱了,曾经的您怎么会答应这种要求?您的身边从来就不需要幼稚的人。”也不顾还有别人在场,他凑过来,亲昵地嗅着她的脸颊,看着她渐渐发白的脸色轻笑:“不过那个时候的您真是温柔,还任我予取予求……”   “啪!”沈岚一巴掌扇了上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咬牙切齿:“我以后要是再相信你的话,就不姓沈!”   这一下扇得很重,连还在门口的墨镜男和林露都惊住了。太一转过脸,笑着舔去嘴角的血丝,毫不在意,甚至还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脸颊:“比起最初您扇我那巴掌,力道减轻太多了,主人,您变心软了呢,要么就是……对我还有情?”   沈岚气得脸色铁青,转头就走,到了门口,一把推开墨镜男,从刚刚拉开的狭窄门缝中挤了出去。   周玉戈瞟了一眼太一:“以前总说沈岚是M,其实太一大人您才是个隐性M吧。”   太一捏了一下手指:“刚才没尽兴,不如再跟你切磋切磋?”虽然不懂M是个啥,但从周玉戈嘴里说出来的,他就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咳咳……”周玉戈咳了两声:“您也玩儿得太过火了!万一她出了危险怎么办?”   “哼,你该好好反省了,难道都没感觉到,真正危险的地方是这里?”   周玉戈一愣。   太一挥了一下手:“都退出去,这里我来应付,不过等我出去要是看到我家主人受了伤,你们会被我再送进来的。”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应对危险这种事情周玉戈还是相信太一的,而且也确实担心沈岚的安危,就立即上前架起王大少,招呼林露和墨镜男走人。他当然不会温柔,可怜的王大少被他弄得浑身疼痛还不敢啰嗦,咬着牙噙着泪被拖出去了。      “哗啦啦……”有小石子从上面的洞口掉下来,其中隐隐传来铛铛的声响,顶上开始震颤,黑暗中的一切清晰地在眼前无所遁形。   太一抱着胳膊靠着石门漫不经心地站着,默默计算着时间,等到认为沈岚等人已经差不多到了墓的出口,才慢条斯理地站直了身子。   周玉戈之前说他不知道之后的历史,其实不对,起码他知道商朝之后是周朝。在死去之前,商朝已经岌岌可危,西边的周部落蠢蠢欲动,朝歌人心浮动,商王沉迷酒色……   所以只要朝代更迭,必然是周取代了商。更何况周玉戈是周人这点已经说明了一切。   刚才的影像他都看到了,一切恍如昨日,但彼时他在战场,这些都是朝歌的情形,他无从得知。虽然奇怪周人的墓里会出现商人的东西,但想起是主人的东西,又觉得一切理所应当。   那么强大的人,连天神一般的商王都能操控,什么办不到呢?   当然她现在很挫就是了。   想到这点,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如果是以前,他也许真的已经杀了她了,可是现在,还真是矛盾。想起过往,就想折磨她,可看到她那副模样,又想保护她。   他抬头盯着之前出现过幻象的地方,冷笑,如果是过去的她,肯定会对他的犹疑不决斥责吧?刚才影像里的眼神,真怀念啊……      “轰!”巨大的一声响,洞口处终于坍塌,有什么从上面滚落下来,砸在地上,又发出一声闷响,像个球一样在地上滚了几下才停下。   “唰唰唰”,鞭子如灵蛇游动,另一个人跟在后面跃下,捂着胸口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然后抬头对着太一的方向,皱了皱眉。   “哟,还没走呐,被这东西缠住了?”太一笑着缓缓走近,一脚踩在那球上:“此乃镇墓将,说是将,其实是个奴隶,只是要寸步不离地守护墓主棺椁,所以被封了个称号罢了。”   蒙眼男人冷哼了一声:“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那是,我不仅知道的清楚,还能命令他,你信不信?”   说着,太一重重地踢了一下脚下的球,发出“当”的一声,然后看着那东西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在眼前现出一道十分高大魁梧的人影。他冷笑一声,忽然一声大喝,用古语喊了一句什么。   那东西本已打算攻过来,忽然停下动作,双膝着地,跪下拼命磕头,口中竟依依呀呀说了一大串话来,然后闪身躲去了角落。   “看到了吧?”太一笑眯眯地转头看蒙眼男人。   对方沉思许久,忽然问:“你是什么人?”   “你何以认为我是人?”   “因为我不信这世上有鬼神。”   “哈哈哈,好的很!”太一拍了一下手,忽然又凑近些,压下声音,阴森森地说了句:“可是有怪物,不老不死,摧毁万物的怪物。”   “要这么说,我也算怪物,当然,我还不能长生不老。”   “哈,所以我们现在是两个怪物在说话了?”   “也可以这么说。”   太一摸了摸下巴:“居然毫不怀疑我的话,你这个人类真是有趣。”   那人站直身子,一甩鞭子,缠到腰上:“如果没有听错,刚才镇墓将叫你‘商司马’,司马是军职,周人颠覆了商朝江山,会畏惧商人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是商朝司马。所以你说你不老不死,我完全相信。”   “哦?你居然听得懂古语。”   “略知一二。”   太一仔细端详着他,始终没有在他脸上找到多余的表情,越发觉得有趣:“可惜让你失望了,我只是个奴隶罢了。”   那人浑身一震,语气却仍然不急不缓:“难道刚才影像里祭司说的那个领兵的奴隶就是你?”   “怎么,你认识我?”   那人没有回答,迟疑了许久才低声问了一句:“那你知不知道商王墓在哪里?”   “商王墓?嗤,我怎么知道?当初我死的可比商王早。”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又道:“历史记载商纣死于自焚,后被葬于淇水之滨。但我一路找下来发现,他真正的墓穴是由他信任的大祭司所造。据说,大祭司还把自己手下最宠爱的奴隶献进去陪葬了,那人如果是你,你一定知道那墓的位置。”   太一心思转了转,原本以为他跟自己的目的一样,现在看来,原来是为了别的。不过拜他所赐,自己老家也算有眉目了。“你为什么要找商王墓?”   “里面有我想要的东西。”那人似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我姓关,阁下如何称呼?”   太一凑近研究了一下他的手,撇撇嘴:“太一。”   姓关的不知内情,以为他不给面子,无奈收回了手,声音却始终古井无波:“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太一乃万物之首,好名字。”   “哦,有这说法?我以为我家主人当初是随便给我取了个名字呢。”   “主人?”   “是啊,就是刚才你想杀的那个女人嘛。”   “……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要解决了你啊。”   太一温柔地笑了一声,忽然就冲了过去,可是还没到跟前,对方已经没有了踪迹。转头一看,那人却在自己身后,语气第一次显露惊讶:“我根本没动过,怎么回事?”   太一站住,仔细想了一下,忽然冷眼扫向角落,那个镇墓将已经不见了。他叹了口气,拨了拨长发:“看来我们已经入阵了。”   “那现在要怎么办?”   “简单啊,拆了这里呗。”    二十五 难言之隐   这座周墓的所在地,名叫四岔口,距离洛阳西南方向的周山大概有几十公里远,山脉却是绵延在一起的。周山西起崤山,东止洛阳,山脉绵延起伏,长达几百公里。听说是因为在洛阳附近的山阜上有周灵王墓冢,周代又有称坟冢为山的习惯,故名周山。   四岔口因为树木杂生,地形复杂,居住者少之又少。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被开发。于是山林里树木越发生长得密密麻麻,山腹地带简直已经无法涉足。   夕阳把秋日枯败颓唐的茅草丛染成了橙红色,再投映到嵌在其中的池塘里,水面上的天空也成了橙红一片。   忽然,“哗啦”几声,镜面般的水面被打破,有人陆续从水里探出头来。   沈岚跟在后面,从水里出来时先深深吐了口气,前面已经爬上岸的林露折回来拉了她一把,她爬上岸后随便翻了个身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入口是水,出口也是水,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王大少被周玉戈随手丢在了地上,“爹呀妈呀”的一阵哀嚎。灯笼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正在围着他打转,看它浑身泥巴的,想必也是够呛。   只有墨镜男躲得远远的,坐在树影里,大概又是因为畏光,正在一口接一口的灌酒。   沈岚怔怔地看着蓝天,忽然想起之前在安郡镇简简单单的岁月,为什么自己会过起这样的生活?下墓?呵,以前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做这样的事。要是太爷爷在天有灵知道,会不会骂她不孝?要是二伯知道,会不会赶回来阻止?   从地上爬起来,她拧了一下湿淋淋的衣角,看到周玉戈坐在水边,挪了过去:“怎么只有你们出来了?”   周玉戈正在对着被水弄湿了的棒棒糖皱眉,闻言白了她一眼:“你都不管他了,干嘛还问?”   她干脆不做声了。   周玉戈瞄了瞄水面隐隐漾开的波纹,眉头皱得更紧:“周人崇尚八卦研究,现在称之为易学,所以周人对占卜和阵法很擅长。”他瞄了一眼王大少,冷哼:“本来以为他会逃不过墓里的阵法,还特地一路让他打头阵,谁知道他倒是命大得很,反倒是太一大人现在被困在里面了。”   沈岚没想到他还怀着这样的心思,不免惊讶,听他提到太一,又忍不住担心:“你怎么知道他被困在里面了?”   周玉戈指了指水面:“你看水的波纹,震动幅度这么大,太一大人大概是打算拆了我老家了。”   “……”   “不过这也是好事,”他抬头望着天际的白云:“永沉底下,不见天日,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吧。”   “没错……”   像是忽然被这句感慨给触动了什么,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周玉戈咬着棒棒糖再次开口:“真没想到墓里会有商朝的东西。”   沈岚摸摸裤子口袋:“你说那铜镜碎片?”   “嗯,你有没有听说过有的山谷每逢打雷下雨就会听见有战场厮杀的声音,还有的花岗岩铺就的地面上会有古代的幻影出现?”   “听是听说过,但是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有这种异象的山谷和花岗岩都是磁性非常高的,这面铜镜也不例外,所以才差点惹得太一大人发狂。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不过能做出这东西的人物一定很不简单。看它上面像是记录了不少东西,也许凑齐了能知道一些秘密也说不一定。”   沈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想知道的是太一跟自己的纠葛,既然上面出现了那个大祭司,一定能给她想要的答案。   正想得入神,水面忽然一阵震荡,隐约传来轰隆隆滚雷般的声响,她一怔,唰地站起身来,紧紧盯着水面……      所谓魔音,精通音律的人最容易受其影响;同样,所谓阵法,也是深谙其道的人最容易被其迷惑。   所以有时候什么都不懂,也是种幸福。   可惜现在墓里的两个男人一个因为时代原因,一个因为个人修为,都对风水之术太过了解,当然也更容易中招。   其实相比较太一而言,关姓男人要更有优势一点,因为他的眼睛被布条蒙着,所有行动都是靠听音辨位,反而受迷惑的程度要轻点。但太一也有优势,他的优势就是——放得开。   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古董文物保护的意识,他本身就是活生生的文物了。想出去的话,就直接毫无章法的破坏,彻底打穿一个新通道,就是这么简单。   镇墓将自然不会纵容他猖狂,即使前一刻还害怕得发抖,几千年来背负的使命却已经成为一种难以撼动的习惯。所以在上方的主墓室即将崩塌前,他终于忍不住现身,朝太一扑了过去。   “咣当”一声,犹如两只洪钟撞在了一起。太一还在研究阵型,猝不及防地被他撞飞出去,摔贴在墙壁上,生生砸出一个坑来。   关姓男人跃过去一鞭子挥开镇墓将,试探着问了句:“还活着?”   “呵呵……”太一轻轻跳到地上,活动了一下关节:“不错,原来跟他打也很有意思,你站一边去,镇墓将是我的了!”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冲了过去。关姓男人的耳廓轻轻一动,下一刻就听见震天的声响,空气流动的顺畅了些,大概是石门被砸穿了。   “咔哒咔哒……”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太一一路走到躺在地上的镇墓将面前时,脚下发出阵阵碎裂的脆响。接着似乎又踢到了什么,发出“咣当当”一声金属才有的声音。   “可惜了,都是古董啊……”关姓男人摇了摇头,将鞭子缠到腰上。   太一低头看了一眼,一脚踢开那些碎片:“古董?我只知道这些都是尸体。”   “什么?”   太一蹲下来,捏住镇墓将的喉咙,阴沉沉地笑:“你猜,他死后会变成什么?”   ……      水面的波纹越来越小,终于渐渐回归平静。沈岚的视线牢牢锁在水面上,紧捏着手心一声不吭。   忽然,“唰”的一声,一道拉索甩上对岸的一棵树上,紧接着一道人影飞快地从水面跃出,闪入树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是那个蒙眼的男人。   她终于松了口气,既然普通人类都没事,太一肯定也没事。   谁知道这想法过去许久,水面也没动静。连墨镜男和林露也往水面凑了过来,只有王大少还在哼哼唧唧个不停,大概是在提醒大家赶紧送他去就医。   沈岚咬着下唇,眉头深锁,周玉戈想开口安慰她两句,想起她别扭得很,又没做声。几个人正在胡思乱想的猜测,水面里忽然“哗啦”一声,太一露出了头来,一眼扫到大家都在,笑着爬上了岸。   “哟,都在等我呐!”   沈岚神情一僵,哼了一声,别过脸。   太一含笑看了看她,抖抖口袋,露出两只尖牙丑陋的鱼头:“回来时看到那些咬过我的鱼,忽然想起二伯做的鱼汤,想着应该很美味,就抓了几条,主人在担心我?”   “鬼才担心你!”   “别啊,您要是成了鬼,我就只好给您去陪葬了。”他皮笑肉不笑。   “无聊!”沈岚大步离开,根本已经不想理他。   太一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看看周玉戈,后者望天:“鉴于你拆了我老家,暂时不想跟你说话。”   林露拉了一下墨镜男,贼笑着走远:“人家小两口闹别扭,我们别管了。”   于是太一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哼哼哈哈的王大少身上,笑容满面地走了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鱼扔在他身上:“喏,我家主人不要,这些鱼便宜你了,算是补偿上次打了你吧。”   “啊啊啊啊啊……”王大少一阵乱蹦,简直比那些缺水的鱼还惊恐。   太一满意地点头:“你喜欢就好了。”说完拧了拧湿漉漉的长发,朝沈岚消失的方向去了。      太一一走,墨镜男和林露也打算离开了,却被周玉戈及时拦了下来:“别急着走,我们谈谈。”   王大少也别指望着就医,同样被拉着坐到了树荫底下。   周玉戈嘴里叼着棒棒糖,右手把玩着一片薄薄的匕首,在三人面前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太一大人比较随性,眼里只有沈岚一个人,当然也不会关心你们的目的,可是我不同。当然,我也知道你们身上都有武器,如果你们愿意拼到底也不愿开口,我也乐意奉陪。”   王大少适时地哼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现在很柔弱,不想打架。   墨镜男伸手入怀,眼睛扫到周玉戈警戒的动作,毫不在意,掏出酒壶,灌了几口酒,才慢吞吞地开了口:“我知道你肯定会问我们,如果有意回避,早就走了,但是恐怕你要失望了,因为我刚刚才发现我们的目的可能完全不同。”   周玉戈就地一坐:“说下去。”   “你们为什么进古墓我不知道,但是我从头到尾只是想找太一,因为他是唯一能找到商王墓的线索。”   “商王墓?”   “不错,商纣的墓。”   一听到有古墓,王大少就来劲了,可是想到之前见到的粽子,再看看自己这浑身的伤,心情又很复杂。那种感觉就像饿了三天的人面前摆着一碗红烧肉,却害怕里面有什么毒人的作料,愣是不敢下口。够挠心的!   周玉戈没有忽略他这点小表情,但也没太在意,他现在的注意力都被“商王墓”三个字给吸引了。   本来以为他们跟秦先生一样也是对太一有所图,但是没想到闹到最后是个乌龙,对方只是因为另一个目的而恰巧跟他们产生了交集。虽然这么说完全说得通,但是不代表他完全相信。几千年的时光早就让他习惯于隐藏和谨慎的作风。现在既然一切还没搞清楚,倒不如多探听点情况。   “我当然相信你的话,但是有几点不明白。第一,为什么你要找商王墓?第二,你为什么会知道太一是找商王墓的线索?”   “找商王墓是奉了一个人的命令,太一是线索则是另一个人告诉我的。”   “他们分别是谁?”   本以为墨镜男闻言后会直接回答,毕竟之前他的表现都非常坦诚,谁知道他这次却忽然不做声了,嘴唇抿得紧紧的,看上去似乎有难言之隐。    二十六 分道扬镳   周玉戈还在等他回话,坐在他旁边的林露大概是看不下去了,抢先道:“别逼他了,他压根就不记得了。”   周玉戈皱眉:“什么?”   “他之所以会来找我鉴定自己,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别看他挺结实,其实是个病秧子,忽然变得畏光,然后浑身不适,要靠酒精才能缓解。最重要的是,他的记忆一直在衰退。”林露看了一眼墨镜男,他已经转头盯着别处,不知道在想什么。“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他已经只记得自己是青门的人,其他的都不记得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一边的王大少一听到“青门”,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墨镜男,默默往旁边挪窝。   “记忆衰退?”周玉戈怀疑地看着墨镜男:“但是之前你明明在墓里对着那个蒙眼男人鞠躬,分明就是认识他。一个连自己都忘了的人,怎么可能还记得别人。”   “那不同,”林露指指自己:“他也记得我啊。”   墨镜男忽然脸微微一红,转头瞟了她一眼:“其实……我也忘了你的名字了。”   林露一愣,“靠”了一声:“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墨镜男转头看周玉戈,直接回避她的视线:“我并不记得那个人是谁,只是觉得对方应该是个值得尊敬而且惹不起的人,所以才有了那举动。大概你不相信,但当时我真的是直接本能的反应。”   周玉戈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个人的神情,实在不像是在做戏,而且墨镜男本身的确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虽然在古墓里只是短短一天的接触,却发现了很多他前后逻辑不对的时候。比如他们进来时是走的另一个通道,然而出来却只好跟着周玉戈走水路。因为他已经忘了来路,而林露显然不是擅长在墓里探险的人,当然靠不住。   现在这个疑惑解开了就好,彼此目的不同就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对一个秦先生就感觉够闹心的了,实在不想再招惹什么青门。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撇清太一跟商王墓的关系,让墨镜男放弃对他的死缠烂打,自己这边就可以继续不受阻碍的探索下去了。   周玉戈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吐了棒棒糖:“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太一大人是从沈岚家里的菜圃挖出来的,没有确切证据说明他跟商王墓有关,也许给你线索的人弄错了,所以你最好调查清楚了再说吧。既然我们目的不同,不如就此别过,下次再见也还是朋友,当然我希望最好别见了。”   周玉戈其实并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大概是因为以前受伤的缘故,面部神经不是很发达,一张面瘫脸挂着,说什么都让人感觉是诀别,林露听了这话首先就有点不高兴。   “我说周小哥,太一从哪儿来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当初沈老爷子做什么的,谁不清楚?你要撇清关系也找个好点的理由啊。再说了,好歹咱们也有过雇佣关系,你划起界限来还真是够快的啊。”   不愧是金牙方爷一直器重的后辈,做事和说话看上去率性而为,却十分精明。现在墨镜男想不起关键的幕后人物,她却不肯就此断了跟太一等人的关联。毕竟前途叵测,她已经卷了进来,要想脱身已经太难,所以干脆能多抱几棵树就多抱几棵。退一步讲,万一之后墨镜男记起来幕后的人,发现自己跟周玉戈等人会起冲突,她也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全身而退。林露在这行当里并没有家族背景,只是因为一只奇怪的手闻名,真的可以说是“白手起家”。但一个年轻女孩子能在这种充斥着各种潜规暗则的行当里站稳住脚,当然也不简单。   周玉戈心里稍微过了一遍,淡淡回了句:“一码归一码,我也只是针对现在的情况才有了这么一说而已。”   林露撇撇嘴,不置可否,但神情已经算满意了。   墨镜男看了她一眼,大概也猜到了她的意图,拍拍手站起来,对周玉戈道:“在墓里看到那上古影像时,我就知道那是比太一更直接的线索,当然那东西你们也不可能交给我。现在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周玉戈点头:“不送。”   林露爬起来,跟着墨镜男一起走了。到了山下,直接朝靠马路的一棵大树底下走了过去。那里堆着一个高高的茅草堆。墨镜男上前三两下把茅草全都推开,露出下面藏着的一辆黑色吉普。   两人坐上车,他刚要发动车子,林露忽然开口道:“如果有一天你的记忆一片空白了,我会替你记着一切的。”   墨镜男的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做声。   车窗外起风了,山间树林唰唰作响,一切明明都很清晰,却又让人感觉很遥远。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轻轻点头,说了声“谢谢”。      ——————      大概实在觉得大白天的弄死个人不太好,周玉戈终于还是善心大发了一回,决定拖王大少去找医院。   两人浑身都是湿淋淋的,未免撞上人,周玉戈干脆选择穿树林,直接去林子外面的马路上拦车。可怜的王大少本来就浑身是伤,树林里坑坑洼洼的,简直就快挂了。   “我说,周先生,咱、咱们慢点成不?这里跟原始森林似的,很难走啊。”   “那你一个人慢慢走好了。”   “啊不不,还是快点儿的好,呵呵……”   周玉戈冷哼,继续死拖着他往前。刚刚要出树林,忽然被王大少拍了拍胳膊:“停下停下,我看见我家少东了!”   周玉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山下的马路上,背着双肩包的学生正准备搭上一辆运木材的卡车。装束跟那天见到的一样,正是秦尔玉。   这么巧?他心里生出怀疑。   王大少看了一会儿,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岚岚跟他认识?”   周玉戈一愣,再朝那边一看,果然是沈岚,跟秦尔玉有说有笑地一起爬上了卡车。一阵尘土扬起,卡车开出两人的视野,只留下一道站在后面的人影。脏兮兮的衣裤,墨黑的长发,明明站在阳光下,却让人觉得他本人如同被拉长的那道影子,阴沉的可怕。   周玉戈摇头叹了口气:“还是替你家少东祈祷吧……”   王大少抖了一下,摸了摸头:“忽然觉得头疼,待会儿去医院检查下是不是旧伤复发了……”      ——————      卡车碾过黄土地的隆隆声混合着凤凰传奇的嘹亮歌喉在耳朵里回响,司机一边开车一边陶醉地跟着哼唱。   秦尔玉从包里翻出一条毛巾递给靠窗坐着的沈岚:“真巧啊姐姐,没想到还能再遇到你,怎么弄得浑身湿淋淋的啊?”   沈岚从后视镜里收回视线,笑了一下:“是很巧,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本来打算来山里玩的,结果不小心掉水沟里了,还好没出事儿。”   秦尔玉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太危险了,你一个人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啊?”   “嗯,下次不会了。”沈岚拿毛巾擦头发,随口敷衍了过去。   秦尔玉也没在意,笑道:“我可是沿着周山一路玩过来了,姐姐你要是顺路,也不赶时间,不如跟我一起去下个地方玩吧。”   沈岚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忽然想起太一,又点了点头:“好。”   那司机听到两人谈话,笑着插了句嘴:“说到玩,你们来的还真是时候。最近洛阳一群大学生在搞汉服运动,很有意思,好像今天要在广场上开汉服晚会呢,时间还来得及,你们可以去看看啊。”   秦尔玉一听就来劲了:“真的?真的?在哪个广场?师傅您给指个路。”   沈岚扯扯他的衣袖:“你还真打算去啊。”   秦尔玉转头冲她笑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穿古装哎,很好玩啊!”说着又黯然地低了头:“去了国外肯定是看不到了。”   沈岚听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也不好再说不去,扯了扯衣服道:“可是我得先换身衣服才行啊。”   司机笑着摆了一下手:“不用,我女儿就去了,她说那里有服装租的,你们去玩,干脆就穿一穿汉服嘛,不然只看别人穿多没意思。”   秦尔玉连连点头:“对啊,我们也去感受一下古文化啊,听着就兴奋啊。”   沈岚看他这么开心,不好扫兴,于是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转头看到外面扑入视野的苍黄大地,树木颓败,尘土飞扬,心里却又忽然想起太一,梦里的他也是一身古装。   几千年的时光过去,他的喜怒哀乐全都在那个所谓的主人一个人身上。   后视镜里映出她无精打采的脸,她忽然愣住,干笑着摇了摇头。   庸人自扰,真不是她的作风。    二十七 活动的主角   到达司机说的那个广场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天气渐渐寒冷,广场上却人头攒动。洛阳人千百年来浸淫中原文化所造就的朴实和热情一览无遗。   沈岚生活的圈子是比较古板而陈旧的,所以很少接触外面年轻人的世界,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为了一项精神文化复兴做着努力,多少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很快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他们的古装造型上。   周围都是围观的市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趣味盎然的笑容,像是包围着在拍电影的明星们。   中国历史悠久,朝代太多,汉服的造型当然也多。她边看边依靠自己的古董知识推测年代,觉得还挺有意思。   秦尔玉捧着两套汉服挤到她跟前,塞了一套在她手里:“姐姐,快去换上,那边还有人帮忙化妆呢,我真想看看你古装造型是什么样啊。”   沈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好身上衣服半干没干,还觉得冷,就抱着衣服顺着他的指引朝换衣服的帐篷走过去了。   她拿的这套汉服是明朝的,白底缀花,挺素雅,就是穿起来比较复杂。帐篷里还有别人在换衣服,她有点不好意思,好一会儿才捣鼓完毕。   刚走出来,看到一大群人围在帐篷旁边的小桌子旁化妆,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充当了化妆师的角色,拿着木梳给换上汉服的女孩子们梳头,用圆圆的鸭蛋粉给她们上妆,架势还真有点古代丫鬟伺候小姐的感觉。   沈岚这会儿知道为什么有人愿意参与其中了,其实玩的就是这种感觉。穿上了汉服,就好比走入了那个时代,在现代社会无法体会的等级感和优越感,当然还有现代人对古代风雅和礼仪风度的仰慕,都可以好好地体味一回。   她估摸着今天一晚下来,这个晚会还是能小赚一笔的。   正想着,有个给别人化妆的大学生看到了她,笑着走了过来:“这位小姐也要化妆是吧?人比较多,麻烦你先等等吧。”   沈岚摸了一下左脸,那道被铜镜割出来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是显然还是不适合化妆,于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话刚说完,有人在背后拍了她一下,一转头,她先就愣了一下。   眼前站着个一身黑色汉服的少年,服装非常精致,黑底金纹,前面还有蔽膝,腰带也很庄严。头发被梳成了发髻,还罩了个金冠,有模有样的。   “啧啧,你这身衣裳看来很贵啊。”   “可不是。”秦尔玉凑过来,一只手拢着嘴小声透露:“租两个小时去了好几张大头呢。”   沈岚心想你也是个败家子。却忍不住手又伸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油光水亮的,还真有点古代风致:“看来这造型也花了一笔。”   秦尔玉摊摊手:“没办法啊,给我化妆的那个姐姐口才太好了,说的我都恨不得加入他们的行列去复兴汉服了,造型当然也做了个最贵的。你呢,打算就这样?”   沈岚“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可不想跟你一样被讹。”      两个人都还没吃饭,广场上有人卖小吃,秦尔玉表示要请客,拉着沈岚拼命往人群里挤。挤了一会儿又觉得好笑,转头对她道:“花了大价钱做了个帝王造型,居然用来挤着买小吃,对比也太强烈了吧。”   沈岚注意到他额前耷拉着一缕刘海,指着笑道:“我还没见过帝王留刘海的。”   秦尔玉一听,也笑了起来:“都怪刚才挤得太厉害了,反正你没见过,怎么知道人家不留呢?也许有那种很潮的皇帝呢,哈哈……”   他笑得太爽朗,沈岚也忍不住跟着笑,两个人在人潮拥挤的中心就像一对傻瓜,笑得前仰后合。      大概人都有一个适应期,从外面入墓是这样,从墓里出来也是这样。尤其是沈岚这种第一次下墓的人,所见所闻虽然谈不上恐怖,却也有惊险,还有很多未知和神秘,所有的一切都在越来越厉害地颠覆着她的世界观。如果不好好地调整一下,也许会被这种难消化的不适感给噎死。   秦尔玉算是一个媒介,用正常年轻人该有的方式,把她拉回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看到有人在卖鸡蛋灌饼,秦尔玉闻到那香味就先要了两份,然后又挤到旁边的摊位要了两份羊肉汤。沈岚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是老江湖了,想必这“凌厉的身手”让他一路尝到了不少美食。   但他竟然还不满足,挤出来时,一边把吃的往沈岚手里塞一边嘀咕:“其实来洛阳,还是该吃水席、浆面条,大晚上的,尝尝烧烤也好啊,怎么就吃这些呢?”   沈岚对着鸡蛋灌饼咬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在墓里时没吃过一餐正经饭,还担心受怕的,现在已经觉得非常满足了,完全没空理会他的败家理论!      南方人乍一接触到北方食物都有种受感染的感觉。比如你本来是那种在江南喝女儿红的人,恨不能一杯分成十八口来抿,要把酿酒人家女儿十八年来的温柔心思都细细品味一遍才甘心。可要是到了大草原上啃了一只烤全羊,指不定就想要扯嗓子吼一首蒙古民歌,好像那些草原英雄的血液也随着羊肉的鲜美流进身体里了。   沈岚现在就是这感觉。吃了饼又灌了一碗羊肉汤,坐在广场边的花坛边,身体暖烘烘的,想着自己不再是那个待在南方某小镇里什么都不懂的土丫头了,也渐渐开始见识世面了,也可以离开二伯独自生活了,忽然就伸出了一种豪迈,仿佛被中原大地的壮阔给从头到尾浇灌了个遍。   不过这种突兀的感觉实在不好意思在秦尔玉面前表达,萍水相逢的,也许下一站就挥手再见了,没必要弄得太推心置腹。而且用她二伯的话说,这世上,除了自己老子,其他男人都不能相信。   现在想想,这话太他妈正确了!沈净岑还是她二伯呢,还不是瞒着她一大堆事情!   秦尔玉挤着买小吃的时候挺不计形象的,吃东西的时候就看出出身富贵了,沈岚吃完差不多半个小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吃完。转头看到沈岚的表情很复杂,有些奇怪:“姐姐,你怎么了?”   “啊?没事……”沈岚站起来,拍拍衣服,故作轻松道:“穿了一身汉服还坐着,也太浪费了,好歹去展示展示啊。”   秦尔玉立即站了起来:“好啊,去逛逛!”   两人一前一后朝人群方向走,刚走了几步,沈岚忽然看到一道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愣了一下。还没等看清楚,前面的秦尔玉忽然转过身来,一把拉起她往回跑:“快走!”   沈岚被拉得趔趄了一下:“怎么了?”   “是我爸的人,来抓我了!”   沈岚本来就很少听周玉戈他们提到姓秦的,所以也没有把秦尔玉跟秦先生联系到一起,被他拉着跑出去很远还在莫名其妙。这感觉很不好,因为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墓里那种紧张气氛里去了。   直到秦尔玉忽然又停了下来,握着沈岚手腕的那只手已经滑腻腻的一层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沈岚抬头看过去,愣了一下,一个人背着什么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只狰狞的鬼面具。本来这样的造型是很扎眼的,但是他的身上还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汉服。大概也是因为这原因,别人也没多在意他,毕竟今晚装扮奇特的人多了去了。   那人站在十几布开外,刚好半隐在灯光后面,那张面具看起来就尤为的恐怖。彼此对视了几秒,他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少东,回去吧。”   沈岚这才知道他是秦家派来的人。   秦尔玉不做声,眼睛四处乱瞄,大概是在计划着朝哪边跑。可惜对面的鬼面并没有给他思考下去的时间,轻轻一跃就到了他面前,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少东,回去吧。”   “滚开!”秦尔玉脸涨得通红,低吼了一句,左右的人都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鬼面像是根本没听见,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大有干耗下去的意思。   秦尔玉忽然捏了一下沈岚的手指,她一愣,就见他对朝自己眨了一下眼,眼珠朝左边转了一下,然后忽然松了手,朝右边跑了。   沈岚立即意识到这是要她分开往左边跑的意思,时间紧迫,下意识地就顺着他的意思跑了出去。跑了几步又忽然停下,一头黑线,又不关她的事,她蹄子撒的这么欢干吗?      广场中心不知道在进行什么活动,女孩子们的尖叫声一阵盖过一阵。有几个大学生见沈岚跑得快,以为她这是打算夹带汉服走人,当即就要过来堵她。   沈岚不明就里,还以为他们也是秦家人,骑虎难下,不跑也不行了。于是暗暗骂了一句,又调头跑,挤进人群左冲右撞的,忽然被谁一推,直直地朝地上摔了下去。所幸身后有人及时捞住了她,手扣在她腰上轻轻一提,就把她拎了起来。   沈岚站稳后回头一看,原来正是那个鬼面。   “你……不是去追你家少东了么?”   “秦家的人到处都是,不在乎少我一个,但是能抓住你的机会却是很难得的。”   “啊?抓我?”   鬼面上次在安郡镇企图抓她的事情,她根本不知道,现在还是第一次见他,当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鬼面当然也不会停下来给她详细解释,直接拦腰把她一扛就要走人。   “喂,你干嘛,放我下来!”沈岚吓得大喊大叫。   围观的人倒是不少,却都以为是小年轻处对象闹别扭,也就没多管。几个大学生倒是跑了过来,但目的只是为了要回汉服。   鬼面从口袋里随便抽了一沓钱递了过去:“衣服我们买了。”说完也不等人家答应就直接朝前走。   沈岚干脆放声大喊:“救命!这人拐卖人口啊!!!”   人声鼎沸的广场中心忽然安静了下来,很突兀的,连鬼面的脚步都顿了一下。   然后,层层叠叠围着的人群散开一条道,在他们对面露出一条窄窄的通道,直达广场中心。沈岚勉强昂起头去看,终于看清那里在进行“活动”的主角。   白色汉服几乎曳地,长发散在肩后,时不时随风撩动一下,恰如他不羁的眼神,任何时候都在触动旁人的神经。   原本紧绷着的一张脸在接触到沈岚时忽然柔和下来,嘴角却勾出阴沉沉的弧度,慢慢走了过来,眼神落在鬼面身上:“看来是上次给你的教训不够啊,还在打我家主人的主意,果然是活腻了。”    二十八 面具后的秘密 鬼面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立即扛着沈岚就跑。太一当然迅速追了过去。本来汉服是很累赘的,但是对他跟鬼面这类古人来说,完全没有阻碍。 围观的人见主角全都走了,也纷纷退走了。只有广场上几个大学男生在指责他们的女同学:“都是你们女生太花痴,看到人家长得帅就免费让他穿汉服,这下好了,人跑了,衣服也没了!” 女生们弱弱地争辩:“我们也是希望拿他做模特,搞搞宣传嘛……” 片刻后,一辆黑色奔驰悄悄朝鬼面和太一消失的方向开了过去…… 广场附近最偏僻的地方也就是一处废弃的工厂了。鬼面扛着沈岚健步如飞,若不是有沈岚这个挡箭牌,基本上已经被太一擒住了。 周围只能靠路灯照明,其中一盏出了问题,闪闪烁烁,两道对峙的身影也在厂子前的空地上忽明忽暗。 “呕……”沈岚本来就刚吃饱了饭,被鬼面扛着疾速奔走了一圈,只觉得浑身难受,刚停下来就吐了。整个人软绵绵地耷拉在他身上,像只死鱼。 太一将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把我家主人弄得这么难受,你果然该死。” 鬼面让沈岚靠墙坐着,走到他跟前,解下了背后的太阿剑:“上次没能好好比试,这次就弥补了这个遗憾吧。” “哼,但愿你别再跟上次一样让我失望。” 太一的话刚说完,鬼面就攻了过来。剑鞘先一步飞出,太一闪身避开,抬头就见到剑锋已经近在咫尺。 一招极其漂亮的虚实结合。 面具后的眼睛微微泛亮,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兴奋。可惜剑送出去的刹那,眼前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愕然的抬头,感到身后疾风一扫,倏然转身挥剑,“当”的一声,虎口一麻,退后两步,剑已经离了手。 太一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握着剑身,似笑非笑:“哎呀,打不过我也不用送礼嘛,这把剑不错,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不行!”鬼面忽然喊出声来,莫名的有些失控。 “不行?”太一微微笑着,朝边上走了几步,有意无意地挡在他跟沈岚之间,双手捏着剑身平举到眼前,忽然用力,剑身被折成一道弯弧。“既然这么重视这把剑,干脆就由我把它折断吧。” 鬼面身子一晃,像是被狠击了一闷棍,接着忽然双膝一弯,在他面前跪倒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叩首大礼:“晚辈无状,望太一大人见谅,千万莫要毁了这柄剑。” 沈岚这会儿才有些缓过来,抬头就看到这一幕,吃惊地说不出话来。白衣曳地、长发旖旎的男人举着剑站着,面前跪着另一个一身墨绿汉服的男人。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在拍电影的现场。 “啧啧……”太一轻轻摇头:“没想到最有力的武器,也是你最致命的弱点。来,说说看,为什么这么心疼这把剑,你看,你身后的人都好奇很久了。” 鬼面一愣,猛然转头,黑暗中有人缓步走出,脸上虽然万年面瘫,眼神却掩饰不了诧异。 “鬼面,你……” 他收回视线,默不作声。 太一捏着剑笑得玩味:“这位晚辈,不打算告诉他么?小玉戈到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呢?”他忽然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低语:“去吧,告诉他,这是谁的尸体。” 鬼面紧捏着手指,关节都隐隐泛白。 周玉戈盯着他的背影,眉心紧皱:“有什么不能说的,好歹你我也相识一场,曾经也算情同兄弟吧?” “兄弟?哼哼……”鬼面忽然冷笑起来,转头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来:“你的兄弟早就不在人世了!” 周玉戈怔住。 鬼面站起来,侧过身子:“玉戈,你还记得我当初有两个兄弟么?” 鬼面是有两个兄弟,周玉戈记得很清楚,他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哥哥叫龙渊,下面一个弟弟叫工布,他自己真名则叫太哥。 三兄弟都跟周玉戈是同类,名字刚好对应春秋战国时的铸剑师欧冶子所造的三把名剑。但三兄弟从来没有打探过三把古剑是不是跟自己的身世有关,因为他们从古墓里出来后就因为身上所带的名剑而一直躲避着来自四处的追杀,根本没有时间关心这些。 周玉戈有一次出手救了太哥,发现彼此是同类,从此成了至交。后来三兄弟去了楚国,不知怎么走漏了手上带有名剑的消息,引发了晋楚之争。 晋王认定楚王怀有太阿剑,发兵讨伐,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却造成了几十万人的大杀戮。周玉戈当时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得到消息时赶过去,大哥龙渊已经殒命,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这之后太哥与弟弟工布跟周玉戈一起游走四方,居无定所。可惜争夺从未断过,等到秦王嬴政又派李斯来夺剑那次,才是真的凶险。太哥兄弟两人都被捉去,弟弟工布也在那时丧了命。这之后,太哥就消失了,再见时,脸上多了块鬼面具。 虽然这段回忆已经遥远到模糊,周玉戈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叹气问了句:“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鬼面沉默了一瞬才又开口:“因为我想告诉你,我手里的太阿剑不是我当初带着的那把剑,那把剑早就被抢走了。” “那这剑是……” “是我哥哥死后的尸体。” “什么?”周玉戈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说这是龙渊的尸体?” “龙渊?龙渊对应的剑是龙泉剑,太哥对应的剑才是太阿剑。”鬼面伸手缓缓揭下脸上的面具:“玉戈,你让我很失望,一直以来我以为你真的把我哥哥当兄弟的,可是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发现面具后的这张脸不是他。” 周玉戈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是……工布?” 他一直以为他之所以会戴上面具是因为当初在秦王那里受了很重的伤,也许已经毁了容,怕触及他的伤心事,所以从不问起。没想到这张面具只是为了遮掩他不是太哥的事实。 “难道当初……” “没错,当初死在秦王手上的是我二哥太哥,不是我。”鬼面把面具戴上,冷笑:“你能体会亲眼看着两个哥哥被杀死后放干血再被淬炼成剑的心情么?人类都是贪婪自私的,为达私欲不择手段,人命算什么?所以我才憎恨他们,既然我们拥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要被他们虐杀!”他几步上前,一把揪住周玉戈的衣领:“玉戈,醒醒吧!人活过的唯一证据就是尸体,如果死后连尸体都没有,你凭什么还认为自己是人?你早就不是那些丑陋人类的同伴了!” 太一转头瞄了一眼一脸震惊的沈岚,挑挑眉,用手指弹了一下太阿剑,在那阵清吟中一把将剑投了过去,直插入周玉戈的脚边:“直说了吧,我们这类人都这样,被改造成了什么,死后就变成什么。” “……怎么可能?”周玉戈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剑,虽然比起平常的剑要长些宽些,但灯光下泛着寒光的剑身说明这是实打实的寒铁,怎么可能由血肉之躯化成? “蝙蝠蛾幼虫被虫草菌感染,死后尸体、组织与菌丝结成坚硬的假菌核,在冬季低温干燥土壤内保持虫形不变达数月之久,此乃冬虫;待夏季温湿适宜时从菌核长出棒状子实体并露出地面,又成了夏草。”鬼面淡淡道:“你懂的这么多,我说的没错吧?从人转化成物,有时候只需要一些介质。” 周玉戈神情恍惚,像是失了魂,鬼面手一松,他仓惶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用手撑住额头。 之前几千年来的学习和探索,原来都是一场笑话。这么多年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早已不在人世,就连人这个身份都失去了,还谈什么寻找身世? “说起来,那座周墓里的镇墓将不知道几个月后会变成什么东西呢。”太一摸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笑:“我当时就猜是盾,姓关的却不信,哼哼,要不过段时间再去看看结果吧。” 鬼面瞥了他一眼:“知道这个事实还能笑得出来的,也就只有太一大人你了。” “难道哭就能让我变回人么?”太一啧啧摇头:“要是活了几千年还不知道接受事实,还不如再躺回墓里去了。” “别说了!”沈岚忽然打断他的话,走到周玉戈身边蹲下,扶住他的肩膀:“玉戈……”明明很想说安慰的话,可是真要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玉戈的脸隐在厚厚的刘海下,撑着额头的手微微颤着,呼吸都有些不稳。伸手去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根棒棒糖塞进嘴里,脸色苍白如纸…… 工厂外的路边,漆黑的奔驰车藏在黑暗中,坐在车里的人缓缓收回视线,声音沧桑而粗哑的响起:“不愧被称为上古杀神,出手的动作几乎都看不清楚,是个值得尊敬的强者啊。”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车窗边沿,似叹似诉:“可惜真正的强者是该摆脱掉一切的,太一摆脱不了情|欲,周玉戈摆脱不了人类的身份,鬼面也摆脱不了仇恨。也是,无欲则刚,谁能做得到呢?呵呵,我也做不到啊。” 前面的司机悄悄瞥了一眼后视镜,恭谨地接话:“东家谦虚了。” 二十九 吃醋 其实太一并不是刻意的要揭露这个秘密,只是一时玩心大起,忍不住逗了逗鬼面,恰好周玉戈来的也巧,所以抖出来也是机缘巧合。 不过这也算是在提醒周玉戈了,毕竟他一直在这么积极地找寻答案,若是连自身都认识不清的话,方向也会模糊的。 周玉戈坐在地上吃完了一根棒棒糖,情绪总算稳定下来了,站起来对太一道:“其实我追来找你们,就是想提醒你们可能姓秦的会派人过来,没想到他倒是快了我一步。”他瞄了一眼鬼面,神情已经完全恢复平静,只是再也不看那把太阿剑了。 太一将搭在胸前的一缕长发拨到肩后,笑着问他:“哦?你还能未卜先知?” “不是未卜先知,只是前后想了想,就觉得不对劲了。”周玉戈盯着鬼面:“我联系金牙方爷时,他只是偶然经过里坡镇一带,所以才会约我在那里碰面,可是在这偶然之下再偶遇王大少,是不是太巧了?如今出墓之后再遇到你们少东,就更巧了。果然,现在又遇到了你。其实四岔口周墓被盗的消息,你是故意透露给我的吧?如果没猜错,王大少也是姓秦的刻意派过来盯着我们的。” 鬼面闻言没有做声,眼神微微闪了闪,忽然拔起太阿剑就跑。周玉戈早有提防,手中匕首甩出,在他速度被阻慢时人也跟着扑了上去,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鬼面单膝跪地,被他制住。 “说,你们的目的是什么?”薄薄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寒光。 鬼面的眼神闪烁不定,沉默不语。周玉戈把匕首往他脖子上压了压,隐隐割出一道血丝:“虽然你算是剑,可是并没有太一大人的铜皮铁骨,劝你还是别逞强了。” 鬼面脖子上的伤口开始流血,终于不再坚持:“好吧,我说,信息是我故意传给你的,王大少也是奉命去盯着你们的,但秦先生这么做是想帮太一大人。” “什么?” “太一大人脾气古怪,不吃硬,但也许会吃软。如果秦先生帮他找到了来处,那么就有可能拉拢他,所以秦先生才把打听到的线索派我交给了你。” 周玉戈冷哼了一声:“如果太一大人软硬不吃呢?” “那就只好想别的办法了,秦先生是不会放弃太一大人的。” “真没想到你们秦先生还好这口。” 鬼面没有理会他这暗含讽刺的玩笑,冷哼了一声。 被点了名的太一走了过来,却没管他们两个的事,完全像是局外人,只是亲昵地牵了沈岚的手。后者正在认真地听着两人的谈话,根本不想理他,想要挣开,却被他更用力的攥住,然后就听他在耳边低声问了句:“又想撇开我走掉?” 沈岚抽了口气,瞪他:“很疼!放手!” 太一冷笑:“照理说我是该听从您的任何命令的,可是今天我心情不是很好,所以您最好别再激怒我了。”说着他忽然将她拦腰一夹,几步跃上旁边的一个两米高的水泥石台,转头对周玉戈说了句:“他交给你了,我去做我该做的。” 周玉戈无奈地叹了口气,可太一的脾气就是这样,他也没办法。 —————— 太一并没有带着沈岚走远,反而夹着她直接跑进了工厂旧楼里,蹬蹬蹬上了三楼,最后在挑出来的阳台上停了下来。 阳台上的栏杆看着都已经有了摇摇欲坠之感,破损的柱子露出了一根一根的钢筋,被那昏黄的路灯一照,像是颓败扭曲的蛇,大半部分都隐在黑暗里,又有些阴森恐怖。 沈岚刚刚才从鬼面手中解脱,又在他手上来这一遭,顿时火大,脚刚落地就对他手脚并用地一阵捶打,可是明明接触起来正常的肌肤,他却毫无感觉,也不躲,甚至脸上还带着笑,让沈岚感觉自己像是揍一团棉花,顿感无力,干脆停下,撑着膝盖喘粗气。 “闹够了?”太一一半侧脸隐在黑暗里,笑容看上去阴沉的吓人:“我知道您想不起以前的事了,但是如今的您也太让我失望了。”他忽然沉下脸,一把揪住起她的衣领,单手把她提了起来,像晾衣服一样,将她悬在栏杆外,吓得沈岚“啊”的一声叫出来。 太一上半身前倾着,故意又把手往下送了送,沈岚只有死命拽住他汉服的长衣袖:“你……你想干什么?” “让您清醒清醒,我的主人,别再用这副嘴脸面对我,别再随随便便抛下我,我可没有三千年前的耐心来忍受您的所作所为了。” 沈岚目瞪口呆,这样的内容难道不应该配合着楚楚可怜的形象么?怎么到了他这儿就全都反了,还直接改成威胁恐吓了! “太一,你这是在吃醋?”她有点哭笑不得,这随心所欲的脾气能不能改一改,刚刚才从他之前造成心理阴影里走出来,没想到现在又来威胁她的性命了。 “我不知道什么叫吃醋,我只知道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无论生死,想要撇开我,绝无可能!” “……太一,你这就是在吃醋!” 太一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忽然眼神朝楼下一扫,一把把她提了上来。 沈岚被摔在阳台上,好一会儿才感到后怕,胳膊也几乎快要脱臼了。抬头一看,太一已经踏上栏杆边沿,作势欲跳。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句:“别……” 太一转头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这还像点主人的样子,放心,我下去跟人家打个招呼,马上就过来。” 沈岚眼见着他一跃而下,连忙跑过去一看,就见他白影一闪,朝路边跃了过去。 从她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黑暗中有什么方方正正的影子,等好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出那是辆车。 原来还有别人在! 她转头朝周玉戈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也察觉到了,正押着鬼面朝那边走。而太一显然没有耐性,直接就冲了上去,“轰”的一声闷响,白色人影已经落在了车顶。 沈岚嫌在楼上看不清楚,赶紧掉头朝楼下跑,废弃的楼层走起来磕磕碰碰,她身上的汉服也碍事,好几次都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等好不容易跑到马路边上,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周玉戈押着鬼面站在离她几步的地方,不是不想继续接近,而是无法接近。路灯只能照到车的前轮胎位置,但是顺着余光能看到车身周围的场景,至少有几十个半透明的人形怪物包围着车子,湿哒哒的水渍在地上四处蔓延,全都虎视眈眈面朝车顶上方的太一观望着。透过玻璃能看出驾驶位置坐着一个人,车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就看不清了。 “太一大人,要小心。”周玉戈皱着眉盯着车窗:“现在已经没几个人能养出这种死灵了,能掌握这种上古秘术的人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太一慢悠悠地扫视了一圈,忽然用力跺了一下脚,车子顿时发出一声咯吱的惨嚎,他却笑得很高兴:“养的出来是一回事,能操控就又是一回事了,不如我来教教你怎么样发挥死灵的最大威力吧。”他撸起袖子,用指甲在胳膊上划了划,皮肤却没破,只好无奈地看了一眼周玉戈:“喂,借把匕首给我。” 周玉戈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即就从袖子里甩了一柄匕首过去。太一轻巧的接住,用匕首尖部刺进指甲里柔软的皮肉,才总算放出点血来。 “首先要刺激它们,像这样……”他像是个负责的好老师,边讲解还边示范,被划破的手指垂在身侧,鲜血顺着光洁的车身滴到地上,果然惹得下方的死灵一阵骚动。沈岚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止,被周玉戈一个眼神止住。 “然后要开始诱导……”太一忽然垂了眼,嘴里开始絮絮叨叨地念白,又轻又缓,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像是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他声音本来就低沉浑厚,再刻意放柔音调,就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甚至连沈岚都觉得自己在这声音里放松了下来,有些什么意识侵入了大脑,牵动着自己的神经。 周围什么声响都没有,只有太一那一阵阵的念白在缓缓流淌。忽然,他猛地抬眼,挥手说了句“去!”下方的死灵们一下子如同被电到了,齐齐窜了起来,直扑汽车,连挡风玻璃都在猛烈的撞击下发出了喀喇喀喇的碎裂声。而太一依然优哉游哉地站在车顶,抱着胳膊任由下方的死灵们将车子撼动的左右摇晃。 “东家!”鬼面趁周玉戈走神,闪身避开他手中的匕首,挥剑跃了过去,几下杀出条路来,一脚踹开后车门,拉出道人影就跑。 周玉戈立即就想追上去,那人却忽然吹了一阵哨子,地上的死灵们顿时又开始狂躁,挡住了他的去路。 太一从车顶跳下来,随便从汉服上撕了块布条缠著手指:“还有点本事啊,看来不用我教了呢。” “呵呵……”黑暗里,那人不知道藏在哪里,隐隐传来沉沉沧桑的笑声:“太一,你是所有被改造的人中最完美的作品,难道要为一个女人耽误了大好前程?” 太一“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有什么,我都被她耽误了三千多年了,还在乎继续耽误下去么?” “唉,可惜了,不过我还是欣赏你,因为这个世界只有强者才值得欣赏,弱肉强食是自古不变的真理。” 太一捏了捏手指:“如果你赢了我,倒是可以考虑跟你谈谈这个问题。” 那人顿了顿,轻笑了一声,渐行渐远:“会有机会的……” 周玉戈摸出根棒棒糖塞进嘴里:“这位肯定就是秦先生了,他一向深居简出的,为你倒是费了不少心思。” 太一看了他一眼:“问出他的目的了?” “鬼面说秦先生想拉拢你投靠他,具体做什么却死活不肯说。” “那你就打死他啊,干嘛心软?”太一嗤了一声,朝沈岚面前走:“忘了你们曾经的兄弟情吧,我们这类人还是别有感情的好。你说呢,我的主人?” 沈岚从他念白时起就一直垂着头,直到现在才抬起头来,神情却很严肃,然后她忽然开口,说了句让太一和周玉戈都震惊不已的话。 三十章 曾经与现在 “跪下!” 这是沈岚对太一说的第一句话。如果是普通话,可能还会被认为是还在闹脾气,可是她一开口说的却是晦涩难懂的古语。 四周静得可怕,她的脸在路灯下显得异常沉静而冷漠,明明身高不及太一,视线却带着居高临下般的威慑。 周玉戈还愣在原地,太一的脸上却已经褪去吃惊,笑得别有深意:“主人,您记起来了?” 沈岚始终绷着脸:“要我说第二遍么?跪下!” 太一仔细看了看她的神情,大概是确定了真实性,真的一掀衣摆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十足的大礼。 沈岚的神情这才缓和了点,瞄了一眼旁边还在地上狂乱扭动的死灵们,皱眉道:“我朝秘术,不可外传,以尸身养死灵是其一,以活人炼物人是其二,如今两样皆在此出现,你却不作处置,可知错?” 太一抬头看了她一眼,灯光下的侧脸那样沉静,虽然形容狼狈,浑身却是滴水不漏的气势,果然是他的主人没错。 他垂头应下:“是,主人,太一知错。” “那就赶紧善后,这里的死灵和物人都要除去,以免传扬出去。” “是,主人。” 周玉戈这才惊醒,难怪之前太一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也绝口不提任何有关物人的细节,原来是被要求保密了。他用古语插了句嘴:“除去这里的物人,不会是在说我吧?” 沈岚转头看了他一眼,眯了眯眼,忽然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扯到眼前,视线在他的衣服上流转了一番,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建筑,眼神变得疑惑起来:“奇怪,这里是……” 刚才她只注意到太一,因为他穿着白色汉服,昏暗的灯光下乍一看,与三千年前也没多大差别,直到现在看到周玉戈的现代服饰和周围的场景,才察觉到不对劲。 “呵呵,主人,您刚记起过去,就忘了现在了?已经是三千年后了呢。”太一看出了她的心思,站起来解释。 沈岚的眼神忽然一凛,猛然抬头道:“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赶紧杀了我!” 太一接近的她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吃惊一闪而逝,接着又化成了阴沉的冷笑:“倒是提醒我了,既然您记起来了,是该杀了您了。”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慢慢朝她接近,手刚抬起来,忽然又听她说了句话。 “记住,小心天道维护者。” 太一一愣,周玉戈忽然闪身到沈岚身后,一掌拍在她后颈上,后者顿时软倒,被他揽住。 “你干什么?”他沉了脸。 “冷静点太一大人,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哪有人这么急切的要求被杀的?而且她刚刚又提到了什么天道维护者,事情还没弄清楚,最好还是别轻举妄动吧。” 太一想了想,收回了手:“哼,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怕死才阻止我的呢。” 周玉戈没做声,低头看了怀里的沈岚一眼,心里纳闷。他并不相信有灵魂附身和轮回转世这种事情,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这一番折腾下来,三个人都需要好好休整,干脆就近找了个旅馆落脚,准备休息两天就回S市。没想到这一停下却没走成,因为沈岚从被打昏后就没醒过,一睡就睡了四五天。 周玉戈起先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凭着掌握的那点中医药理给她把了脉,却并没有看出异样。送去医院检查吧,医生给的理由是“太疲倦了,补足了觉就会自己醒的”。于是花了不少钱,最后就只挂了几瓶葡萄糖,又原样把人背了回来。 出人意料的是,太一这次十分冷静,一句怪他的话也没有,反而只是安静地守着沈岚,日夜陪伴,尽心尽责。甚至周玉戈某天夜里还看到他在一口一口的喂沈岚稀粥。昏迷中的人当然吞咽的十分缓慢,他却很有耐心,一手揽着她,一手托着勺子,坐在柔和的灯光里,温情脉脉,杀气尽敛,全然就是个普通而温柔的男人。 这情形又持续了两三天后,周玉戈有点吃不消了,主动找到太一询问:“你怎么这么镇定?都过了一周了,不担心沈岚醒不来?” 太一不屑地扫了他一眼:“胡言乱语,主人这般强大的人物,沉睡自有她的道理,怎么可能醒不过来?” 周玉戈这才恍然,他尽心尽力地照料着的,其实是他一直忠心不二、全力侍奉的主人——大祭司。 他不是冷静了,而是陷入了另一个更加矛盾的挣扎之中。主人已经回来,他必须要在杀了她和要守护她之间做个抉择。三千年的时光满含压抑和痛苦,已经把他的脾气打磨的古怪非常,现在承受的这种挣扎和煎熬反而化成了一种温和的平静,导致他做了个折中的决定—— 刀子继续磨着,人嘛,养肥了再杀。 实际上,他一直都这么做的,保护着她,但会时不时地折磨她,然后等到时机成熟,再杀了她。 周玉戈体会完这些的时候,只是脸色发白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时间是最可怕的武器,会把一个强大的男人扭曲成为一个变态,所幸这个变态还不至于毫无理智。 到了第九天左右,沈岚整张脸都已经瘦了一圈,周玉戈有点坐不住了,左思右想还是得找人帮忙,谁知刚掏出手机,它倒自己先响了。 打电话来的是林露,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现在在哪儿?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见你们。” 之前彼此已经约定最好别见了,跟王大少分别前,周玉戈也特地把灯笼还给了他,早就做好了跟其他人划清界限的觉悟。可是现在坐在沈岚床边的凳子上,目光在她那张瘦削的脸上扫了又扫,他终究还是告诉了她地址。 他知道林露对这类稀奇古怪的事情最有经验,也许可以让沈岚醒过来也不一定。 本来以为她至少要第二天才会到,结果上午刚通的电话,下午她就来了。 外面刚好下了场雨,她扎着高高的马尾,穿了件棕色皮夹克,一头一身的雨水,一进门就先问周玉戈要了条干毛巾。 周玉戈递毛巾给她时,特地朝门外看了又看,并没有发现墨镜男的踪影,看来她是一个人来的。 “刚好我就在附近,真巧。”她边擦皮夹克边道。 “其他事情暂时不提,你先帮我看看沈岚吧。”周玉戈已经没什么耐心了,直接拉起她就朝对面沈岚的房间走。 太一还守在沈岚房里,穿着新买的针织外套,那头长发却没有束缚地散在肩头,一副休闲又不羁的形象。抬头看到周玉戈领着林露进来,他只是翻了个白眼,什么话也没说,大概是觉得周玉戈这么紧张完全没必要。 “她怎么了?”林露走到她床边看了一眼,疑惑道:“这才多少天没见啊,人都瘦得脱形了。” “她昏迷了好几天了,你赶紧看看是什么情况。” 林露瞄了一眼周玉戈,连他这种面瘫脸都显露焦急了,看来情况是很严重。何况她本身也是个好奇宝宝,几乎在他回答的同时,就已经开始扯去左手的手套了。 近乎半透明的手指刚刚碰到沈岚的额头,忽然缩了回去,人也紧跟着嘶了一声:“啧,还有静电啊。”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柔软的帕子擦拭了一下手心,又把手贴了上去,这次没再感觉到触电了。 周玉戈始终紧盯着她的动作,连原本漠不关心的太一也看了过来。林露持续的时间很长,足足有二十几分钟才拿开了手,然后边戴手套边下了结论:“她的脑袋里有东西。” “什么?”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林露道:“还记得青门那个混蛋记忆一直在衰退的事情么?” 青门那个混蛋当然是指墨镜男,周玉戈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的脑袋里也有东西,而且跟沈岚一样,是活的东西,以我的判断,大概是一种虫子,我猜大概就是这种虫子影响了他的记忆,沈岚的记忆有没有出现什么情况?” “这样说倒是有可能,她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呢。”太一勾着唇角盯着床上熟睡的人影悠然道。 周玉戈其实想说沈岚有可能并不是大祭司,但看到他那笃定的神情又不好做声,想了一下,问林露:“难道是蛊?” “应该不是,倒是很像一种我们从不认识的品种……”林露沉思着,忽然想到什么:“会不会跟在周墓里看到的那种鱼一样,是上古品种?如果是这样,也许姓尹的能帮上忙。” “姓尹的?” “嗯,我只知道他姓尹,在几大盗墓家族里很有人脉也很有威望,不过他并不盗墓,是个研究古代文化的老学究,大概当初跟沈老爷子比较有共同语言,两人走得很近,沈岚的事情,他应该会帮忙吧。” 周玉戈没有立即接话,只是询问般的看了一眼太一,他的脸色却有点不好:“尹?哼,差点忘了,我之前就被叫做‘小尹’,不会跟他有关吧?” 林露装模作样的拍了一下手:“不愧是太一大人,这么聪明啊,我也觉得跟他有关呢。” 太一站立即起身来:“他在哪儿?” “别太心急,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布缠上胳膊,轻轻叹了口气:“金牙方爷过世了。” “什么?”周玉戈不敢置信:“怎么忽然……” “放心,是寿终正寝,我就是为了通知你们才来的,好歹相识一场,你们会去奔丧吧?” 周玉戈捏了一下眉心,点点头。他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看着故人一个个老去西归,无疑是在提醒他自己仍然浑浑噩噩地活在世间的事实。 林露没有停留,送了消息就走,却又在门口停了下来,瞄了一眼床上的沈岚,心有愧疚。大概那次她真的不该去找沈净岑,不然也不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出来,沈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作为补偿,我再透露给你们一个消息吧。”她又折回来,小声道:“方爷一走,几大家族的当家都会现身方家,听说他们打算趁这机会聚在一起商议什么,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是能把关系复杂还彼此排斥的几大家族聚在一起,必然是大事,而且姓尹的也会出现。”她的视线在太一身上轻轻一转,摆了摆手,转身打开房门出去:“沈净岑不在,沈家的当家也算是沈岚了吧。” ————— 入了初冬,昼夜温差就大了起来。窗户没有关严,有一阵一阵的凉风钻进来。床上的沈岚眉心紧皱,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梦魇,身子微微颤抖着。 她又行走在那漆黑的甬道里,两旁隐隐可见高大的塑像,有人在前面提一盏灯引路,穿着白色短衣,只看到一个背影,中等身材,不胖不瘦。 到了一扇石门前,提灯的人停了下来,她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石门,嘴里慢慢念诵出似诗似歌的语言:“切荷以华,斯以无家,露情以终,牵以有趋,齐齐涓涓,汩汩流觞,大无所有,尽无嘶夸……” 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念这段话,毫无切实意义,可是又那么清晰地印刻在脑子里,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了。 石门在眼前缓缓开启,她却没有急着进去,挥手遣退了提灯的人:“伊元,记着这段咒语,将来太一如果遇到危险,可保其一命。” 名叫伊元的提灯人恭恭敬敬的称是,然后转身离去。 她这才举步朝门里走,目光适应了黑暗后,似乎看到了一个方形的巨大盒子。 不,那不是盒子,是棺椁。 手指接触到冰凉粗糙的质感,是石棺,她轻轻抚摸着,温柔地像是在摸着爱人的发丝:“太一,太一……” 沈岚陡然一惊,猛的睁开眼睛,月光从又窄又小的铝合金窗户里照进来,洒在她的床头。她伸手摸了摸脸,一手的汗水,但触感比摸石棺真实多了。 她终于从反反复复、凌乱不堪的梦境里解脱出来了。 刚想要爬坐起来,却感觉浑身无力,隐约间似乎接触到一道目光,转头一看,太一坐在角落的沙发里,静静地看着她。 “太一……”她的喉咙有些沙哑,心里又有些酸楚,莫名的情绪有点失控。 太一起身走过来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瘦削的脸:“饿么?想不想吃东西?” 沈岚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紧紧地搂住他,整个人都有些哆嗦:“有一瞬间我差点就要死了,永远也回不来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太一稍稍一愣,反手搂住她,唇轻柔暧昧地扫过她的耳廓:“我一直在想,曾经的你和现在的你就像是两个人,如果曾经的你回来了,现在的你会不会就永远消失了?现在看来,现在这个你比我想象的要顽强,好在再见面我也不是那么的失望。” 他无所谓地笑着,将濡湿的吻一点一点烙印在她脸上,最后才轻轻封住了她的唇…… 三一章 盗墓十三门(上) 方爷虽然走的突然,但小辈们有心,葬礼办得极其风光。 按照农村风俗,仪式地点设在了方爷长子方俊龙的家里,院子里满满当当几十桌酒菜,可见前来吊唁的宾客之多。 客厅被用来做了灵堂,进去就看见左右靠墙层层叠叠地堆放着的花圈。挽联的内容都是沉痛叹惋之言,不舍悲痛之情抒发不尽,落款却大多言简意赅。尤其是最外面一排,七八个大花圈,落款都只是一个简单的姓氏:王、邵、夏、金、郑…… 方家如今的当家当然就是方俊龙了,可惜他早年出了点意外,双腿瘫痪了。所以现在前前后后主持料理后事的是他的独子方子牧。 方爷生前特别器重这个孙子,三十多岁的年纪,留洋博士的学位,钻石王老五的身家,搁大城市里说起来也是要竖一竖大拇指的,更何况是在这个人口还不过千的小村子。由他出面料理后事,其他叔伯兄弟当然也不会废什么话。 前面两天大操大办之后,第三天就要正式送逝者入土为安了。小村庄里忽然又多了很多来客,方家院子前面挤满了一排排的轿车,虽然都不是什么豪华名车,但这么多数量还是让邻里乡亲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过来的人非常低调,基本上都没露脸。 快中午的时候,一辆白色小面的开进了村子。 周玉戈手握方向盘,叼着棒棒糖感慨:“没驾照实在不方便,这一路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车子要是蹭坏了哪儿可就糟了。” 沈岚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一些,不过大概是被颠簸了太久的缘故,脸色有些发青,听了这话就顺口回了一句:“反正刘韵不会怪你,真是想不到,上次被你耍成那样还肯借车给你,这到底是什么心态?” “听说女人都是反复无常的动物,嘴上说的越狠,心就越软。”他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她跟太一:“我看的确是这样的。” 沈岚听出了弦外之音,抬手就朝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可惜因为身体原因,根本没什么力道。 周玉戈也不在意,照旧慢悠悠地在小道上前进:“对了,这一路匆匆忙忙的,我还没问你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他故意撇开了“大祭司”这个名号,大概是怕刺激到太一。 沈岚头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的屋舍田野叹了口气:“不知道,当时太一念了那段话后,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搅动……”似乎是怕周玉戈不信,她又特地强调了一句:“真的是搅动,像是有只手在我脑子里和稀泥似的,一切都晕晕乎乎的,然后我就开始做梦,一个又一个很破碎的梦,都是有关那个大祭司的,但奇怪的是我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她,像是看电影那样。” 周玉戈轻轻“嗯”了一声,心想搅动的大概就是林露说的那虫子了。 其实在最开始想要杀沈岚时,他以为沈岚就是大祭司,毕竟他能长生不老,那么厉害的大祭司未必就不能。可是随着之后的相处,他又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但如果把原因归咎于转世投胎和灵魂附身,他还真不信。三千年的时光,什么奇怪的事情没见过?然而万事万物都是有根据的,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总能找到源头和规律。不了解只是因为未曾涉及,却绝对不是因为什么鬼神灵异。 他悄悄瞄了一眼太一,后者刚刚明明听到了一切,却默不作声,抱着胳膊在合眼假寐。看来指望他再透露点儿什么是不可能了。 不过,周玉戈怀疑他知道些什么。 是的,怀疑。如果之前没有大祭司要求太一除去死灵和物人那段,他还不会怀疑太一,现在回头再想想,太一只在乎自己的来处,却漠不关心自己的身世,是不是因为他本身就知道有关物人的一切? 还有一件让他觉得古怪的事情是,太一明明沉睡了三千年,却一醒来就会说普通话,适应能力强悍的超出了他的想象。难道这也是他的能力? 不得不说,秦先生的话非常有道理,太一是他们这类人里最完美的作品。强大到深不可测的武力;除非他自己动手,否则便是刀枪不入的肌肤;还有连自己的刻骨仇恨都无法撼动的忠诚度…… 可即使如此,他拥有的能力是不是比他们这些同类优秀太多了?这么一比,他们简直就是cos正版不成的山寨了啊! 难怪秦先生一心想得到太一,仔细想想,谁不想拥有一个这样的仆从呢? 不过谁又能真的拥有得了…… “喂,从刚才开始你就心不在焉,是想把车开到田里去么?” 周玉戈一愣,朝后视镜里一看,太一正皱着眉瞪着他。 “哦,我只是在想路该怎么走罢了。” “前面那么明显的大院子,需要你找什么路?” 周玉戈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一座方方正正的院子就在不远处。里面正有人举着白幡走出来,后面跟着一队披麻戴孝的亲属,再往后是吹奏哀乐的吹打班子。看来是到了送殡的时间了。 周玉戈赶紧停车,刚要下车,抬头却看见院门边的角落里站着林露,正在朝他们招手。接触到他们的目光,她伸手朝院门右边指了一下,然后就转身朝那边的巷子走去了。 “这是让我们跟她去的意思?下车吧。”太一就着后视镜理了理假发,推门下车,很体贴的去另一边搀沈岚。 周玉戈把车停靠好才跟上他们俩,朝林露那边走去时,刚好看到八个抬棺脚夫抬着漆黑的棺材出院子。快到中午了,日头渐浓,有人专门撑着大阳伞遮盖了棺头,一边还不断从怀里掏出纸钱沿路的撒着,四周俱是嘤嘤切切的哭泣声。 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村民,在推广火葬的今天还能见到这阵势,真是难得。 林露站在院子边的巷子口等他们,看到他们三个过来,抢先迎了上来,看到沈岚时笑了一下:“哟,看来这是没事了。” 沈岚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有虫子的事儿,只是听太一说过她去看过自己,多少有点儿感激,笑着跟她点了点头。 林露朝他们身后看了一眼,见送殡队伍渐渐远去了,摆了摆手,带着他们朝巷子里面走:“快点吧,他们就要开始了。” “你是说几个盗墓家族的会议?”周玉戈咬着棒棒糖咕哝:“不开好车,也不送殡,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啊。” “那是肯定的,现在可不比当初了,风头紧,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几人已经转到了方家院子的侧门口,林露左右看了看,伸手敲了敲门。 木门吱呀一声洞开,一个身着白色孝服,戴着金边眼镜的青年从门后探出头来。 林露愣了一下:“你居然没给老爷子去送殡?算什么孙子啊!” 金边眼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回答地温文尔雅:“没办法,我要亲自看门呢。” 林露翻了个白眼,让开身子,把沈岚推到他面前:“沈家的当家在这里,快带我们去吧。” 金边眼镜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岚,忽然笑了一下:“岚岚吧?好久不见了。” 沈岚愣了一下:“啊?你认识我?”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等他们都走进来,才边插门边道:“这么多年没见,原来你都不记得我了。你以前不是还来过我们家的么?” 沈岚仔细想了想,忽然记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当时她跟太爷爷来见方爷时,是见过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哥哥。 “你是……子牧哥哥?” 金边眼镜笑着点头:“总算记起来了,你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也正常。” 沈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确是快忘记了,当初不过一面之缘,而且他现在变化也挺大的,可比当初成熟内敛多了。 “走吧。”方子牧带着几个人朝院子中间的小洋房走,转头看了看沈岚,宽慰道:“我都听林露说了,沈家二叔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才失踪的,一定不会有事,放心吧。” 想到二伯,沈岚的心情有点低落,闷声说了声“谢谢”就再也没话了。 刚刚出殡,客厅里现在也没人。方子牧领着几个人从后门进去后就直接上了楼梯。周玉戈故意落后一步跟太一一起,低声道:“太一大人今天似乎特别平静啊。” 太一当然知道他是在拿方子牧跟沈岚认识的事情打趣他,却只是脸色沉静地看了他一眼:“我承认我的确很想掐死他,但现在首先要小心,这里很不寻常。” 周玉戈轻笑了一声:“果然,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到了二楼,方子牧竟然带着几人进了一间卧室,什么盗墓家族的人,连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别说沈岚了,连林露都很意外:“方子牧,这是干什么?让我们围观你睡觉?” 方子牧食指掩唇,示意她噤声,然后把门窗都关严实,打开了电脑,招手示意几个人都围过去。 沈岚离得最近,被他拉着坐在了椅子上。刚坐下就看见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一个房间,当中一张大圆桌,围坐了一圈的人,大部分都在抽烟,整个画面烟雾缭绕。 她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林露说的那几大盗墓家族的人?” 方子牧点点头,叹了口气:“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你参与了,因为沈家已经有代表去了。”他伸手点了点屏幕上的一个人:“你看这是谁。” 沈岚凑近了看了看,忽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大伯……” 三十二 盗墓十三门(中) 沈岚的大伯沈净峑本来该继承沈老太爷的衣钵成为沈家当家,但是早在十年前他就移民美国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少跟他们联系。 沈岚之前一直以为大伯是轻信了那些说她命太硬,克死了堂兄弟的传言才不想理她,所以大伯在她心里一直是个心结般的存在,甚至逢年过节,在电话里说几句象征意义上的问候语时,她捏着话筒的手都全是冷汗。 不是没想过以后会见面,而是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掌心的温度带着一丝安稳人心的力量,她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发抖。转头看了一眼,太一的眼睛紧紧盯着显示屏,刚才的动作像是漫不经心之下做出来的。 方子牧的视线从太一的手上扫视过去,又不动声色地落在显示屏上,低声给沈岚解释:“爷爷生前提到过,这几个家族其实平时并不怎么往来,如今之所以会聚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曾经合作盗了一个墓,可惜最后损失很惨重,以至于之后的关系想撇也撇不清了。” 他没再说下去,伸手在电脑键盘上敲打了几下,然后调节了一下音响的声量,房间里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方子牧知道沈岚不认识这些人,每当有人开口,就会主动介绍对方的身份。 靠南边坐着的人坐在轮椅里,穿着白色孝服,正是方爷的长子方俊龙,看样子也是这次会议的主持,捧着一杯茶喝了一口后,叹气道:“我知道大家都因为当初盗的那个墓后悔不已,但是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后悔也没用,每家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这双腿就是最好的证明,要说幸运,也就属邵家了。” 他对面坐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闻言抬头淡笑了一下,弹了弹指尖的烟灰:“方当家可别这么说,我们邵家虽然没出什么事,但生意做的也不顺啊。” 方子牧介绍道:“这位是邵家的当家邵济慈,在浙杭一带古董生意做得很大。” 沈岚点点头,忽然看见坐在东北角的一个中年人捂着脸轻声啜泣了起来:“生意有亏有赢都好说,人命才是最重要的啊,我们金家如今就剩我这一个孤家寡人了,这肯定是诅咒,诅咒啊,当初我就说不要动那墓里的东西,你们偏不听,偏不听……” 他这一失控,无论是会场的人,还是卧室里的沈岚等人,都有点手足无措,顿时面面相觑。 方子牧苦笑了一下:“这位是金家的当家金三悟,当初在斗里身手属最好,拿的东西也最多,如今出了事儿反而不认账了。大概家里人相继过世给他造成的刺激太大,现在精神有点不稳定。” 周玉戈忍不住插嘴道:“他们说的那个墓到底是什么墓?” 方子牧忽然脸色一白,嘴唇翕张了半天才轻声道:“商王墓。” 要不是亲眼所见,周玉戈甚至怀疑他被人掐着喉咙,以至于说出这三个字是那么的艰难。 屏幕里忽然又有人说话,声音平淡而熟悉:“商王墓那地方到底有多凶险我不知道,但曾经有人跟我说过,那是最初,也是最终的地方。” 沈岚凑近一看,诧异地转头看着林露:“这不是墨镜男么?” 林露瞄了一眼屏幕,撇撇嘴:“嗯,他忽然想起自己是青门创始人的儿子,又成了盗墓家族的人了。” 太一和沈岚都对青门不熟悉,只有周玉戈最惊讶:“他是六指的儿子?” 方子牧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点了点头:“六指姓郑,当初因为年轻,道上的人都尊称他一声六哥,反而把他的真名给忘了,现在说话的的确就是小六哥。” 屏幕里原先都在比谁更惨的环节忽然因为墨镜男的话变了味道,寂静了很久之后,才有个穿浅灰外套的中年人接口:“我们夏家已经金盆洗手了,这件事情也不想再提起,今天来只是希望送方爷最后一程,当初的事情尘归尘,土归土,就算了吧。” “这位是夏家的当家夏明政。” “算了?!!!”方子牧的话还没说完,屏幕里就有人嚷了起来。几人定睛一看,居然是王大少。他的头上裹满了纱布,越发显得头大如斗,坐在这么严肃的场合,还真是滑稽。 往椅背上一靠,王大少盯着夏明政,故作派头地用茶杯盖拨茶水上面的浮叶,仿佛这样可以让他显出与在场几个长辈平等的优越感:“明政叔,要是我没记错,你们家的女人好像都活不过三十岁吧?你觉得这是金盆洗手就能解决的事儿?” 夏明政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哆嗦,紧抿着唇不说话。 沈岚前后联系了一下他们的谈话,大概明白了一些。 在场的一共有六家:方、邵、郑、沈、金、夏。他们当初合伙盗了商王墓,后来却各自遭到了诅咒,而且每家的诅咒都诡异而各不相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屏幕里又安静了许久,她忽然听到有人干咳了一声,心神一震,赶紧去看,果然是她大伯开口了。 他坐在那里,除了头发的颜色黑中带白,其实跟二伯有几分相似,她看着看着就有点心酸。 沈净峑交叠着双手搁在桌面上,说话不紧不慢:“这件事情困扰了我们几个家族几代人了,依然是个无法解掉的心结。当初进入商王墓的一共有十三个人,都是当家亲自下阵,所以又称十三门。可是最后出来的只有七个,损失了将近一半。”他顿了顿,似乎在沉思,接着才又继续道:“爷爷曾经对我说过,进那墓并不难,难的是出来。” 还在嘤嘤呜咽的金三悟忽然抬头冲了他一句:“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要为能活着出来感激不尽?” 沈净峑没有理他,伸手从怀里掏出包烟,边点烟边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既然大家都有疑惑,也都愿意放手一搏,不如再去一次商王墓,也许就能解开这一切了。” 话音一落,全场无声,只有烟雾缭绕的更加厉害。 沈岚忽然有些疑惑,既然当初的十三门幸存的一共有七个人,为什么现在坐在这里只有六个人? 方俊龙率先打破沉寂,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不行了,这双腿瘫痪了,哪儿都去不成。” 邵济慈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诚如方当家所说,我们邵家的确还没惨到那地步,我也一把年纪了,所以还是算了吧。” 金三悟已经彻底分裂成两个人,一会儿慷慨激昂地握拳说要去,一会儿又捂着脸哭泣说好可怕好可怕…… 跟他一样犹豫的还有王大少,他是典型的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的人,惦念着商王墓里的好东西,又贪生怕死,眼珠在几人身上瞄来瞄去,干脆先等别人拿主意。 夏明政静静地抽烟,许久才摇了摇头:“净峑,你没亲自下过斗,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且不说商王墓里有多凶险,即使我很想解开疑团,但是解开了不意味着家族的诅咒就会消失,而且……”他捻灭烟头,叹了口气:“我们夏家的事情并不是因为商王墓,早在之前就有了,大概是家族遗传病吧。” 墨镜男抿着唇不做声,倒不是犹豫,反而像是在等待什么。 沈净峑抽了口烟,照旧不紧不慢:“这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尹先生的提议,你们真的不想去?” 在场的人一愣,忽然把目光齐齐扫向了角落。 方子牧一看就叫了声“不好”:“唉,一直想见见这个神秘的尹先生,却忘了在那里装个摄像头,没想到他偏偏坐在了这个死角。” 果然,众人目光聚集的地方,随之响起了一道声音:“的确是我的提议,我觉得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既然有疑问,不如再去查一查好了。” 林露吃惊地凑了过来:“不是吧,姓尹的声音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个老头子了呢!”她扒着屏幕看了又看,始终没看到声音的主人到底长什么样,急的不行。 沈岚拍拍她的背,示意她安静,继续听里面的人说话。 邵济慈讪笑着道:“尹先生是搞研究的,喜欢探索无可厚非,可是我们都拖家带口的,谁不顾念着性命呢?”看来他们对姓尹的很尊重,即使说着否决的话,也陪着笑脸。 “呵呵,也是啊。”姓尹的笑了:“既然这样,不如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们,你们再决定要不要去,如何?” 几个当家都愣了愣,彼此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 于是姓尹的真的开始讲述,像是个安静的说书人,用平静温和的嗓音把所有人都带入了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上古故事里…… 三十三 盗墓十三门(下) 三千六百多年前,一个名叫伊的奴隶辅助商部落的汤灭夏建商,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平民丞相。但他的地位还远不止这个,他同时还是第一个用陶器煎服中草药的人,甚至还精通厨艺,有过很多发明创造。 有一次他的儿子把手下一个奴隶打得半死,出身奴隶的伊得知后自然同情愧疚,便亲自煎药慰问。但其子不思悔改,又想方设法的去破坏,甚至在药里扔了毒草和很多毒虫。伊毫不知情,喂奴隶吃了药之后,发现他忽然吐血而亡才意识到药有问题。他后悔不已,亲自将奴隶厚葬,并且处罚了儿子。其子心有恨意,命人掘了奴隶的坟丘,谁知却发现了一件奇闻。 奴隶的尸首竟然变成了风干、坚硬的石块。要不是保持着人形,所有人都不会想到那是奴隶的尸体。 伊的儿子吓得不知所措,以为是天神故意惩罚他,大病不起。伊得知消息后赶去查看,也大为惊讶,回去后左右思索,又去检查药渣,才发现里面除了他儿子加入的毒草毒虫,还有个十分奇怪的东西。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看它质地如同树胶,形状又像棍子,就自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支”,其实就是树枝的意思,当然也被认为是树脂。 这之后,伊在一处深山丛林中找到了大量的“支”。很奇怪,那竟然是一种似植物又似动物的东西。他感到惊奇不已,开始潜心研究。 有一次,有人猎杀了一只老虎进献给他。他将“支”烧化成汁水,灌入老虎的尸体,放在干燥之地。过了几个月去看,发现老虎的尸体居然变得坚硬如玄铁。他十分震惊,从此更加投入的研究下去,一发不可收拾。 但这件事一直都是秘密进行的,除了伊的家人,没有任何人知道。可惜的是,他终其一生也没能研究出来“支”使尸体变化的原因。 几百年过去,伊的后人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荣光和地位,但祖先曾经拥有的光环那么耀眼,耀眼到他们连做梦都想触及。于是在这些子嗣中,出现了一个雄心勃勃且有天赋的人才,名叫椎。 椎没有伊的慈悲心肠,他想的是,既然“支”能对尸体产生影响,那么活人呢? 他把祖辈传下的那只老虎尸体进献给了商王,果然引起了商王的兴趣,甚至还拨了许多奴隶给他用于实验。 椎虽然贪图权势,但无疑是个很有才华且有好学的人。商朝那时常常征伐四方,俘获的异族俘虏不计其数。他便特地将那些以巫术见长的部落俘虏要过来,挑选了其中几个有贵族身份的俘虏作为自己的助手。 这些异族贵族一旦沦为俘虏便猪狗不如了,为了活命,当然愿意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所以椎也学到了许多其他部落的知识。在他的改进下,“支”的功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为后来终于有一次,被用来实验的奴隶没有死去。 第一个存活下来的奴隶被他进献给了商王。商王发现奴隶力大无穷,大为欣喜,重赏了椎,命令他继续研究,改造出更多的强大奴隶,以巩固商朝统治。 可惜这个奴隶还没活过三天就挂了。椎当然不敢说实话,他现在终于得到了权势,也越发离不开权势。 但是有人在这时站出来提了反对。 这件事本来就是秘密进行的,能得知这种高度机密的只有商王和大祭司,能提出质疑和反对的当然也只有大祭司。 大祭司当然不是出于什么廉价的同情心,在那个把奴隶不当人的黑暗时代,同情心是什么玩意儿?谁有谁完蛋! 她只是觉得这项高技术用在奴隶身上不好,因为奴隶强大了会怎样?会暴动。到时候商朝的统治还没有得到维护就会被推翻了。当然这也不可能用在贵族身上,因为改造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商王要是对贵族用了,估计又是另一场形式上的暴动了。 所以最后的结局无外乎将此事尘封,再不提及。可是这样就会威胁到椎的利益。 没有了“支”,他会失去一切。 于是他开始煽动商王对付大祭司,并且派了自己的心腹家臣去勾引大祭司。 如他所愿,纯洁高贵的大祭司犯下了淫罪,被商王下令烧死,家臣则被交由椎改造。但是在此之前,大祭司已经跟家臣有了一个女儿。 那个女儿早就被秘密送去外族寄养,在父母的事情败露之时,她已经有五六岁了。 十三岁时,她被作为联姻对象送去朝歌,可是离奇的是,她不仅让商王打消了娶她的念头,还让自己成为了商王朝新的大祭司。 那已经是商朝末年了,她的出现让风雨飘摇的商朝更加飘摇。可是她的地位永远牢不可摧。从没有一次预言出现过偏差,从没有一个大臣能将她拉下马。 这个外族女子占据了除王后外最尊贵的地位,当然只要她愿意,二者得兼亦可。可是她不愿成为任何一派的人,这也是她成为众矢之的原因。 一个没有背景但有权势的人,要么自己融入别人,要么拉拢别人融入自己,可是她选择站在中间,什么也不做。 也许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彻底摧毁了椎的势力。她顺利接掌了椎的所有技术和改造的那些“半成品”,然后把椎送进了地狱。 那时候的她也不过才十六岁,但是处理事情的冷静和心狠手辣让人觉得她像是已经度过了人生的六十年。 第二年,商王朝征伐犬戎,双方战事胶着不下。大祭司祭祀上天,得到昭示说需西出三十里寻一贵人相助,然后便自己一个人徒步去了西方。 这一去,大概过了大半年她才返回,再现身时,身边多了个奴隶。 那个奴隶,名字叫太一。 说到这里,姓尹的忽然顿了顿,接着声音染上了笑意:“都听傻了?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是的,当初你们从墓里带出来的,就是太一。” “嘭!”王大少直接一屁股滑坐到了地上。 他当然知道太一是谁。所以他之前惹到的竟然是一个古人? 那不就是粽子!!! 不可能,姓尹的太他妈能编了!!! 其他不认识太一的人倒没这么激动,可是下过斗的跟没下过的表情也不同。 夏明政是亲身下过斗的,浑身都有些发抖:“你说我们带出来的是个奴隶?可是当初我们明明带出来的是……” “我知道,我知道……”姓尹的轻柔地接话,像是在安抚他不安的心:“我们都知道这很不可思议,毕竟谁能想到自己带出的古董会变成一个人呢?但这正是我这个故事要说的。‘支’在椎的手里已经发挥了极其巨大的威力,而他在之前的基础上还研究了别的。当时有个部落十分流行自然崇拜,就是崇拜一切固有存在的东西,即使一只罐子,也能当成一个罐子神来膜拜,有时甚至会为了祭祀而把人做成各种物品的形状。当然那是十分残忍的,可是椎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启发,把这些知识加进自己的研究里,创造了一个新的物种。” 他顿了顿,难得的有些激动:“是的,物种,或者说一个新的人种,我们姑且称之为物人好了。他竟然模仿物的特性来重塑人类,你能想象这个三千年前的人所做的事情有多么的疯狂么?也就只有在那个崇拜神力和把人不当人的时代能做这些。但他竟然成功了,第一个被改造成物人的正是末代大祭司的父亲,他当初派去勾引前代大祭司的家臣。可惜他最后也是死在了这个家臣手上,就在十六岁的大祭司带人去抄他家时。不过可怜的家臣觉得自己这个怪物实在无颜面对女儿,大概也是出于保护她地位的原因,自尽了。在他死后不久,变成了一柄半丈长的战斧。这也是物人的一个特性——在生命迹象终止后,人在各种外在因素和内在‘支’的影响下,会变成生前所被模仿的那件物品。这件事情被秘密的隐藏了下来,可是商王却因此热血沸腾了许久,以至于后来这项技术终究还是死灰复燃了,而且还遗失了。” “遗失?” “不错,遗失了,在商王朝覆灭后,周王朝以及之后的许多朝代都或多或少地得到了这项技术的资料,可是毕竟还是有残缺的,这就让之后出现的物人都不及商王朝的强大优秀。”姓尹的轻笑了一声,似有些不屑:“听说最近有人暗中招募了不少各朝各代的物人,不过我看他招不到太一这样的,也照旧一事无成。” 会场里一片寂静,卧室里的人直到这时才从迷蒙中惊醒。沈岚更严重,刚才姓尹的说那些话时,她的脑子里甚至还闪现出了很多片段,一幕一幕跟播电影一样。 太一的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却像是有千斤重。她转头,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他一片平静的侧脸,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且不论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她光是听着就已经感到快喘不过气来。三千年前,他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要背着这么沉重的枷锁?为什么现在听着这一切,他居然如此平静? 物人。明明是正常的人类,为什么要被改造成这样奇异的怪物,承受别人利欲熏心的**? 视线一转,落在周玉戈脸上,发现他脸色有些不对,沈岚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以示疑问。 周玉戈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下:“没事,我只是忽然发现,自己还真是个山寨版。” “什么?” “没什么……” 三十四 新十三门提督 “好了各位,故事听完了,是不是该做决定了?”屏幕里,姓尹的拍了拍手,把大家从震惊状态唤醒。 围坐在圆桌前的几个当家除了沈净峑外,又都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方俊龙率先道:“既然这么神奇,说不定去了商王墓真能找到诅咒产生的原因也未可知,可是我们这些人还有几个能下斗?这事儿交给外人也不放心啊。” “简单啊,”姓尹的笑了笑:“不能下斗的,交给你们的直系后代去做不就行了,当初那块玉佩怎么分开的,现在就怎么合上。” 墨镜男正在举着小酒壶灌酒,听到这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打开往桌上一倒,落出几块玉佩的碎片:“哦,都在我这儿呢。” 方俊龙一愣,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原来偷了我们各家玉佩的是你!小六哥,你这是黑吃黑啊!太破坏规矩了吧?” 墨镜男皱着眉挠了挠头发:“我也忘了当时是谁让我做这事儿的了,只知道是为了凑齐这些去看看沈老爷子留下的那本册子,上面好像有商王墓的线索。” “没错。”沈净峑淡淡地点头:“爷爷那本册子上面有地标,不过并不完整。倒是听说当初十三门的领头关爷有完整的地图,可惜他现在失踪了,唉……” “呵呵,关爷啊,那也是个传奇人物呢。”姓尹的笑得有点意味深长:“说起来,当初十三门要是没有他,还真聚不到一起。” “关爷?”一直冷静观察着一切的太一忽然轻声念叨了一句,似乎想到了什么。 忽然,一直在神游天外的金三悟眼神扫到了摄像头的方向,伸手指着显示屏的方向好奇地问了句:“诶?那是什么?” “Shit!”方子牧骂了一句,看到圆桌边的人全都一脸警戒地站了起来,赶紧要去关电脑,却见屏幕前黑了一下,有人从摄像头前一闪而过,落在地上,骨骼一阵咔咔作响,然后奇迹般地变高变大,直起身来,背对显示屏而立。 沈岚一眼看到他腰上的鞭子,惊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太一揽住她笑了一下:“哦,我说呢,是姓关的啊。” 屏幕里的人像是一下子被夺去了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大概是没想到这么严密的会场还有人能进来,更何况那个角落就在尹先生坐着的上方。 能把缩骨功使到这种神鬼不觉的地步,这个人简直已经强到逆天了。 然而让人更震惊的还在后面,漫长的近乎让人窒息的对峙之后,夏明政、金三悟和邵济慈忽然全都恭恭敬敬地垂首冲他鞠了一躬:“关爷……” 方子牧和林露对视一眼,俱是一脸震惊:“十三门提督关爷?” “我不是关爷。”姓关的把鞭子缠到腰上,声音平淡如水:“我是关爷的儿子。” 直到这时,一直没什么参与感的墨镜男才像是有了点精神,一脸淡定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他点了点头:“九哥,您来了。” “嗯。” 方子牧终于有些反应过来:“关爷的儿子?难怪,最近道上倒是有人说起看见一个长得像关爷的人出现,肯定就是他了。” 林露拧着眉瞪着显示屏里的墨镜男,颇有些没好气:“这混蛋之前一定是装的吧,上次在周墓里还说不认识姓关的,这次就直接叫上哥了,哥你个大头鬼啊!” 方子牧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小六哥的确是最近才想起来的,你们上次来见爷爷时,他不还是记忆一片空白么?” 林露大概想起了这遭,神情稍有缓和,嘴上却仍旧不依不饶:“那他后来跟方爷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就记起来了,这又怎么解释?我才不相信他的鬼话,之前的失忆肯定就是装的!” 这话一说,沈岚等人也产生了好奇,纷纷把目光投到方子牧脸上。后者叹了口气:“因为当时还有别人在爷爷房间里,如果猜得没错,正是这位关九哥。” 林露想起墨镜男曾经说过下意识地觉得姓关的值得尊敬且惹不起,看来之前彼此是认识的,那么如果方爷房间里的真是姓关的,会刺激他想起什么倒也不无可能。 “可是……姓关的为什么会在方爷房间里?” 她刚问出口,显示屏里的方俊龙忽然嚷了起来:“关爷的儿子?!我不信!就是你进了老爷子的房间后他就忽然去世了!”他的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身体前倾,激动地像是随时要扑上来:“我记得你这缠着眼睛的布条,别不承认!关爷的后代怎么可能来害我们家老爷子?你一定是冒充的!!!” “方当家!”邵济慈低声喝止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关九哥,才又劝他:“冷静点,我们三个是跟着关爷下斗的,不可能认错人,这幅相貌确实是关家人没错,更何况他手里还拿着关家传家的龙鳞鞭。” 方俊龙一怔,这才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一张脸因为激愤涨的通红,胸口也起伏的厉害,显然还没完全平复下情绪。 “呵呵呵……”姓尹的忽然发出一阵轻笑,缓缓站起身来,显示屏里终于露出他一只手臂,能看得出来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呢子大衣。比其他之前造成的神秘,这只胳膊实在没什么让人惊奇的地方。 “虽然只剩下七人,但当初的十三门也算齐了,我看小关爷出现的十分及时,这大概就是天意。如果大家决定去,就推选他做新十三门提督,如何?” 关九哥偏了偏头,淡淡道:“我本不是为了合作而来,商王墓即使只剩我一个人,也会继续找下去,但是家父手上的那张地图被方爷盗走了,所以我前些时候才来找他要回,没想到刚好赶上他大限之时。” 墨镜男扫了一眼方俊龙震惊的脸:“哦,原来方当家你们也黑吃黑啊。” “胡说!”方俊龙又开始激动,却被姓尹的抬手拦住:“好了各位,前仇旧恨就此一笔勾销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联合,商王墓到底有几个人要去?现在就做决定。” 要说之前的他都是平静温和的,此时的语气却有些严肃,甚至隐隐的还透出一丝威压。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彼此对视了一番,仍旧有些犹豫。 “沈家一定会去。”沈净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站起来表态。 墨镜男看了一眼关九哥,举了一下右手:“算我一个。” 金三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勇气,忽然豪气万丈地拍案而起:“有小关爷在,我也去!” 夏明政微微叹了口气,终究是点了点头。邵济慈见当初一起下斗的都去了,只好也硬着头皮同意。王大少左右观望了一阵,颤巍巍地伸了一下手:“那……我也去吧。” 形势已经一边倒,方俊龙却还是有些拿不定注意:“子牧他……” “方当家不妨问问他本人的意见。”姓尹的忽然抬手朝后一指,不偏不倚,刚好指着显示屏:“也是时候请他和他的朋友们来一起商量商量了。” 沈岚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耳后疾风一扫,转头一看,就见太一和周玉戈齐齐出手,一人掐住了方子牧的脖子,一人扣住了他的肩胛。 “我说怎么这么会套近乎,原来早就下了套等我们钻呢。”太一邪邪的笑着,眼神却阴沉一片。 周玉戈斜眼:“说到底你这还是在乎他认识沈岚的事儿吧。” 方子牧被两人制住,身上疼痛难忍,偏偏还看着他们这般谈笑风生,差点没气厥过去,碍于口不能言,只有拼命挥动胳膊,脸因为缺氧而涨的通红。 “太一,冷静点,让他解释清楚再说。”沈岚有些看不下去,走上前劝解。 林露也跟着劝说:“我可以保证方子牧绝对没有故意暴露你们的意思,应该是他也被监视了。” 方子牧闻言立即拼命点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太一看了一眼沈岚,见她点了点头,只好松了手。“好吧,既然已经暴露了,就去见见好了,正好我也很想知道那个姓尹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几人一起下楼梯时,方子牧被周玉戈反锏双手押着走在最前。到了一楼,他朝楼梯间那边歪了歪脖子,大家这才知道会议室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刚到门口,忽然听见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发动汽车的声音,太一身形一闪,一阵风似的朝门口冲了过去,把几人都给吓了一跳。 但没一会儿,他又原样回来了,大步走到门口,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一阵浓烈刺鼻的香烟味立即扑面而来。 烟雾渐渐散去,露出里面几张惊诧的脸。 太一扫视了一圈,冷哼:“果然,姓尹的已经走了。” 周玉戈一把把方子牧推了进去,刚走进屋,就见方俊龙指着他道:“周小哥,你怎么也来了?” 他拨了拨白发,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太一:“有话问他吧,现在他是BOSS。” 方俊龙遂又疑惑地看向太一。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一直站在后面的沈岚伸手拨开几人走到前面,神情复杂地看着沈净峑:“大伯……” “嗯。”没有多余的话,也不曾多看她一眼,沈净峑的态度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反而朝她身边的太一多看了几眼。然后俯□从桌底下捧出了一只长条形的大木盒,“嘭”的一声放到桌面上,看上去似乎很沉。 “这位就是尹一清先生了吧?”他把木盒朝太一的方向推了推:“尹先生让我把这件东西交给你,顺便说声,物归原主。” 太一挑挑眉,走过去,漫不经心地伸出两根手指挑开了盒子,忽然愣住。 沈净峑没有管他,举步朝外走,经过沈岚身边时,低声说了句:“不许去商王墓。” 三五章 大局为重 说完这句话,沈净峑就走了,随着他的离开,十三门的会议也“圆满结束”。 去商王墓的事已经被提上议程,而作为东道主,方家当然会在出发前好好招待各位来客。 沈岚被安排跟林露住在一间,现在却坐在太一和周玉戈的房间里,愕然地看着太一从盒子里取出的东西。 那是一件武器,被分成了两截,每截长一米多,俱是青铜锻造。其中一截底部有柄,上面缠着似龙非龙的纹样。另一截上的纹样与这一截刚好可以衔接起来,但顶部却是兵刃部分,呈井字形,刃口泛着寒光,看着就十分锋利。 太一左右手各执一截,轻轻掂了掂,似笑非笑:“真没想到,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武器了,姓尹的居然替我找到了。” “咔哒”一声,两截在他手里合二为一,竖起来时,一下子达到了近三米长。 “方天画戟。”周玉戈坐在窗台边,含着棒棒糖朝他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这种武器不太好使,很少有人能拿这个用于实战的,不愧是太一大人。” 沈岚这才有点回神,看了周玉戈一眼:“怎么觉得你有点不对劲,仔细想想,好像从听了姓尹的说了那个故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到底怎么了?” 周玉戈的视线仍然落在窗外,夕阳的薄光打在他的脸上,像是给他覆了层膜,看着没什么,却跟周围隔着距离。“之前我还可以欺骗自己说姓尹的那个故事是他随口瞎编的,可是现在他连太一大人的武器都拿出来了,我也只有承认他所说的都是事实了。” 沈岚心想确实,那个故事太过离奇,说出去顶多会被人为姓尹的想象力丰富,怎么可能有人当真?现在太一手上的武器倒是给他撑了把腰。 “不过,就算承认他故事说得是真的,你也没必要情绪低落吧?”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推了他一把:“没事儿装什么忧郁啊,到底怎么了?” 周玉戈看了一眼她投在玻璃上的投影:“只是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了而已。这么多年来,我拼命的求知,只是为了找一个结果,可是现在结果摊在眼前,居然是这么让人尴尬。” “尴尬?” “没错,尴尬。不是太一大人那样完全的物人,也不是你这样正常的人类,我居然是个连性质都不明确的存在。”上次听鬼面说起太阿剑的事情后,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归到非人的行列,没想到事到如今,还是没有立足之地。 非人非物,他才是真正的怪物。 沈岚这才意识到症结所在。周玉戈是个很认真的人,善于思考,善于探索,但这样细腻的心思也容易敏感。毕竟追寻了几千年,这份执着一直坚定而难以撼动。但现在却在姓尹的一番话下产生了动摇。 自我怀疑,自我否定,找不到目标。恰如他现在的位置,面前的光明近在咫尺,可终究隔着一层玻璃,无法触及。 “玉戈,”她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想得太复杂了,反正不管你是什么属性,都是我们的同伴嘛。” 周玉戈眼神闪了闪,垂下眼盯着自己搭在窗台的手指,声音忽然冷了许多:“别说得这么亲热,不过是暂时搭个伴而已,以后分道扬镳了,连朋友都算不上,还谈什么同伴?” 沈岚的笑脸僵住,搭在他肩上的手拿了下来。 也是,之前她也有过对他不信任,现在凭什么对他提起“同伴”这个称号?萍水相逢而已,恰好目标一致就搭个伴,以后怎么样,谁知道呢?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直到沈岚的手机响了起来,才算是打破僵局。 她掏出来一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等看到署名才知道发信人是她大伯沈净峑。 “那个……大伯找我有事,我先走了。”她讪笑了一下,朝太一点点头就快步出门了,简直有点像逃跑。刚才周玉戈那样子实在让她无法适应。 “哟,小玉戈,没想到你还挺重感情啊。”太一把方天画戟拆下来放进盒子里,谑笑着扫了周玉戈一眼。 周玉戈一愣,转头瞪他:“你一这么叫我就没好事儿,现在直接讽刺上了?” “怎么是讽刺呢,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他走过来,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对你而言,这么长时间能称为同伴的也就只有工布三兄弟了吧?可惜当初跟你最要好的太哥死了那么久你也不知情,够打击的吧?所以从今往后,再也不想要什么同伴了是不是?” 周玉戈抿了抿唇,没做声。 “真是让人失望,三千年的时光就培养出了你这么个脆弱的家伙!”他忽然站起来,伸手捏住周玉戈的后颈往前一送,“嘭”的一声,周玉戈的额头撞上玻璃窗,脸颊几乎快要挤变了形:“看清楚这上面你的脸,不管多少年过去,不管你是人是物,你就是你。抛去姓名,剔去身份,骨头不折,就还能站在这世上!你到底在彷徨犹豫什么?可真给我丢脸,以后都不好意思再跟你同路了!” 周玉戈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投影,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挤出一丝笑容:“太一大人,这话……可真不像一个奴隶能说出来的。” “嗤!”太一松了手,转身朝门口走:“随便你,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还是那句话,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你还是躺回古墓里去吧!” 周玉戈捂着脸颊转头,看到他要出门,疑惑地问了一句:“你要去哪儿?” “去守着我家主人啊,难道继续对着你这张死人脸啊。” “……沈岚只是去见她大伯而已,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吧。” 太一已经出了门,听到这话,又折返回来,扒着门沿露出半边侧脸,笑得颇有几分邪魅味道:“这你就错了,这世上只有我这一个男人能让她相信,其他的都不能掉以轻心。” 周玉戈“嘎嘣”一声咬碎棒棒糖,揉着脸颊含糊不清地拆台:“可是她现在已经把我当同伴了,应该也挺信任我的吧。” 太一眯了眯眼:“待会儿再来跟你‘详谈’……” —————— 其实沈岚有很多事情想问沈净峑,但这两天却没见到他,甚至连个能联系上他的方式都没有。 想起这点,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挺可悲,二伯不见了,大伯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自己就像是个孤家寡人。好在现在他主动提出了见面。 为了保险起见,沈净峑将地点设在了自己车里。黑色的二手广本停在院子一角,旁边就是个种着松柏的花坛,倒也算隐蔽。 快天黑了,风大了些。沈岚身上穿着林露借给她的呢绒外套,在车屁股后面犹豫了很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把领口拉链一拉,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大伯。” 沈净岑坐在驾驶座上抽烟,见她进来,捻灭了烟头,点了点头。 车里的暖气很足,沈岚却觉得手脚发冷,视线扫了一眼后视镜,自己的神情也够僵硬的。 “那个人就是太一吧?”很久之后,沈净峑忽然开口问她。 沈岚一愣:“您知道?” “嗯,你二伯都告诉我了。” “二伯在哪儿?”她几乎立即就嚷了起来。 沈净峑看了她一眼,眼神近乎无悲无喜:“放心,他很好,过段时间我叫他来见你。” 沈岚这才松了口气,之前无论多少人跟她说二伯没事都没有大伯说的有分量。 沈净峑的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顿了顿,又道:“你大伯母过世了。就在今年年初,癌症。” “什么?”沈岚惊诧地看着他:“您怎么没通知我跟二伯?” “没什么好通知的,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这类消息了,人生也不过就这么回事儿。” 沈岚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伯母在她心里已经没什么印象,可毕竟是一个亲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剩大伯一个人,这一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好了,该说的家事说完了,现在说正事。”沈净峑的脸融在渐渐昏暗的天色里,看不分明,只有声音平淡如初:“商王墓你不能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沈岚蹙眉,太爷爷、二伯,现在是大伯,所有人都只抛出一个结果,却从来不给她答案。她忽然有些气恼,嗓门也大了一些:“大伯,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一定会去!” “合理的理由?”沈净峑忽然转头看她,眼神凌厉如刀:“理由就是你根本不适合做这种事!” 沈岚怔住。 “你自己想想你是什么样的人!会跟同龄人一样开玩笑,会跟买古董的顾客讨价还价,会跟你二伯没大没小……看着比谁都坚强,比谁都开心,可是事实呢?遇到事情你也不过是个什么主见都没有,什么用处都没有,一事无成的懦夫!从你父母过世后你就是这幅样子,这么多年也没有变过,你越是拼命地在所有人面前做好,就越做不好。这一路要不是太一和周玉戈,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这样的你凭什么去商王墓?别把自己真的当成太一的主人,你没人家那本事!” 沈岚的脸一阵青白交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感觉手脚越发的冰冷。 沈净峑喘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我听说你把跟小春的婚事给取消了,那就是个纨绔子弟,我不反对,但是还是会给你找别人联姻。别急着抗拒,这是为你好,说到底,你只适合被保护,完全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人。” “轰隆”一声,车顶震了震,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上面。紧接着一只手在两人前面的挡风玻璃上敲了敲,沈净峑一愣,就见有人从上面跳了下来,拉开门拽出沈岚就走:“就知道别的男人都不可信,主人您还是跟着我比较可靠。” 沈净峑立即就想下车阻拦,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到显示的名字,只好又坐回来接电话。 “喂,尹先生。” “净峑老弟,听说你去见侄女儿去了?” 沈净峑握手机的手一紧:“嗯,聊些家常而已。” “哦,这样啊。”姓尹的闷笑了两声:“我还以为你要阻止她去商王墓呢。” “怎么会……” “那就好,她不去,太一怎么会去呢?净峑老弟,可要以大局为重啊。” 沈净峑看向被太一拉着渐行渐远的人影,抿了抿唇:“我知道……” 三十六 三人一伙 虽说这次去商王墓是为了寻找缘由,但大概是出于盗墓者的本能,上路之前,除了防身工具和必须的水粮,一些必要的装备也都有充分准备。 临出发前,一行人商量了一下安排,分了三辆车。打头的一辆给金三悟、邵济慈、夏明政和沈净峑,有这几个人在,地图几乎可以不用了。 第二辆就给周玉戈、太一和沈岚,外带一个王大少。说真的,王大少是被逼无奈才同意的,太一每对他笑一下,他就下意识地抱头。 最后一辆当然就分给了关九哥、方子牧和墨镜男。 出发当日天气晴好的过分,早上七点不到阳光就明晃晃的。一行人为了避人耳目都从院子后门走。墨镜男出了院门就用手遮在额头上朝车门狂冲,刚一坐下发现旁边坐着个熟人。 “你怎么在这儿?” 林露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哟,您老认识我啊,真是荣幸之至。” 墨镜男皱眉,转头朝坐在副驾驶上的关九哥道:“九哥,按规矩不能带女人的吧?” 关九哥还没说话,林露抢先指了指前面那辆车:“那沈岚还不是跟着去了?你这明显的是看不起人吧?!” “那不同,我自问身手还比不上太一,你跟着我难保不会出事儿。”墨镜男伸手去掏酒壶,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鬼才要跟着你呢!”林露脸颊微红,故意伸手拍了一下关九哥的肩膀,转移话题:“诶,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儿,虽然用布条缠着,但好像对你完全没有影响啊,怎么弄的?” 关九哥连头都没回,古井无波地回了一句:“那你的左手又是怎么弄的?” 林露一愣,无趣地收回了手:“好吧,是我不懂规矩,不问就是了。” 车外,方俊龙还在对儿子耳提面命,说了不少的注意事项,直到前面的车辆开始催,才让他上车,看神情仍然是一百个不放心。最后又再三叮嘱他一切行动听几个长辈的安排后,才推着轮椅让开了。 方子牧刚在驾驶座上坐下,墨镜男就对林露摆了一下手:“你可以下去了,我们要出发了。” 林露理也不理他,戳戳方子牧的肩膀:“开车的时候放点音乐,跟两个木头坐一起太无聊了。” 方子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林露,说真的,你既不是十三门的人,也不是小六哥的家属,你跟着去干吗啊?” 林露没想到连他也不帮自己,加上这一番直白到近乎奚落的拒绝,脸上难免有点挂不住,可是这时候要是真下车也太没面子了,于是干脆亮了亮左手:“说不定到时候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们后悔都来不及,我这是出于好心……” 话还没说完,墨镜男一把扣住她的左手,冷冷地说了句:“你再不下去,我就先废了你的左手。” 林露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下去!”墨镜男探身过去打开了她那边的车门,直接把她往外一推,“嘭”的一声关上门。 林露怔怔地坐在地上,直到三辆车先后绝尘而去才反应过来,跳起来对着车尾一阵咆哮:“有种以后别让我撞见,敢废我的左手?老娘先废了你的命根子!!!” “噗……”方子牧因为憋笑,握着方向盘的手直抖,瞄了一眼墨镜男铁青的脸,好言宽慰:“小六哥别跟她置气,她脾气就是这么火爆的。” 关九哥的脸朝着窗外,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个行当里,太重感情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对女人。” 墨镜男愣了愣,抬手挡住额头啧了一声:“阳光真刺眼。” ————— 按照史书的说法,商纣被葬在了淇水之滨,也就是如今河南的鹤壁市,可是夏明政几人带的路却是直往安阳去的。 殷纣身死,国都为墟。河南安阳河南安阳小屯村及其周围一带是著名的殷墟所在地,也是一行人的目的地。 有这么一句谚语,叫“从湖南到河南——难(南)上加难(南)”。 实际上路程是有点儿远,好在几人是自驾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而已,只是一路不停的收费让人肉疼。而且队伍里大部分人都不是吃苦的料,天黑就要住饭店,饿了就要下馆子,再加上烧油的钱,开销其实很大。邵济慈跟王大少作为十三门里最有钱的两个大户,一路的掏腰包,也一路都哭丧着脸。 一直到进了河南境内,找了家饭店住了,一起吃饭时,关九哥大概察觉到了两人的情绪,说了句“回去把账目报给我,我分担一半”,至此才算雨过天晴。 沈岚当时就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他的装束,一口肉卡在了喉咙里。 现在才发现他身上穿的那件黑色双层夹克风衣外套,牌子居然是Armani的! 太一当然对这些没概念,于是她悄悄戳了戳周玉戈的胳膊:“喂,这位小关爷到底做什么的,派头古板,穿着却那么时尚,而且好像很有钱啊。” 周玉戈朝那边瞟了一眼,夹着一块肉前前后后沾满了甜酱才塞进嘴里,咕哝着回答:“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你大伯。” 沈岚朝对面安静吃饭的沈净峑看了一眼,没做声。 这一路上两人几乎没说过什么话,偶尔撞见也只是打声招呼。他没再阻止她去商王墓,她也当做之前什么都没发生。可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起他说的话。她骨子里的懦弱和畏缩被□|裸地挑了出来,无法保护任何人,只有认命地被保护。 她这样的人成了沈家唯一的继承人,长辈们一定很失望吧…… “喂,这是什么肉,味道有点怪。”太一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一看,就见他皱着眉指着桌上的一盘菜。 方子牧夹了一块尝了尝,笑道:“这是兔肉啊,岚岚应该喜欢吃吧,女孩子都挺喜欢这个味儿的。” 沈岚还没说话,就见沈净峑对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她忽然想起之前他说过要找人跟她联姻的话,感觉一下子就没了胃口。 王大少坐在方子牧身边,听到这话有点冒酸水,故意把一盘糖醋鱼往沈岚身边推了推:“女孩子怎么可能喜欢吃可爱的兔子,还是吃鱼吧。” 太一伸出一根手指挡在碟子边沿,冷笑:“吃个饭还这么多废话,我只是说这肉难吃,你们还都来劲了啊,我看你们想吃的不是菜,是人吧?” 王大少嗖的一下缩回了手,抱头。方子牧尴尬地笑了一下。 沈净峑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一清兄弟太会开玩笑了,大家还有正事要办,怎么会做其他的无聊之事。”关九哥因为之前听到了那个故事,不想暴露太一的身份引起恐慌,所以刻意学着沈净峑叫他尹一清。这么一说算是站在了太一这边,也算是对之前在周墓里对沈岚动手的事情道了歉。王大少和方子牧听到他这暗含警告指责的话,当然也不敢再多话。 “现在已经到了河南,我们也该好好安排一下了。”他朝夏明政偏了偏脸:“夏当家,你怎么看?”夏明政一向是少说多做的人,为人谨慎而有谋划,所以关九哥会问他,几个熟人都不觉得奇怪。 “其实我们这行人有些多了。”夏明政搁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殷墟周围观光的人很多,为避人耳目,我觉得还是分开行动比较好。” 关九哥点点头,忽然抬头问太一:“一清兄弟怎么说?” “我?”太一失笑:“你们随意,我跟我家主人在一起就行了。” 主人?不知内情的几个人全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想这货原来是精神病人啊。方子牧也拧起了眉,视线在他跟沈岚身上扫来扫去,似乎觉得沈岚跟着这么个人有点儿不妥。于是王大少就在一边自顾阴暗地意淫开了:对,方子牧你去搞定太一吧,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什么的…… “周小哥你怎么说?” 周玉戈抬头看了一眼关九哥,心里有点儿佩服。他没见过以前那位关爷,但听金牙方爷提过,那位是完全凭着本事让十三门折服的。可现在这位小关爷不仅有本事,还有心计。虽然是新任的十三门提督,但是能在几个长辈面前不动声色的就揽下了领导工作,时机和氛围掌握的真够好的。 他又把一块肉驴打滚般沾满了甜酱,才朝太一努努嘴:“我说了,别问我,现在他才是BOSS。” 方子牧无声摇头:这货也是精神病人吧。 夏明政稍微盘算了一下:“这样吧,我们只不过是下去寻个结果,每家派一个代表就可以了,没下过斗的和年纪大的在外等着,替下斗的放风。上下保持联系,一有危险,上面的立即下去帮忙,这样可以吧?” 墨镜男扫视了一圈:“那在场的也就沈岚、王大少、我,还有九哥能去了。” 关九哥指了一下太一和周玉戈:“他们两个也要下去,沈小姐离了他们不行。” 沈岚脸上一热,感觉大伯说的话又被他用另一种方式说出来了。 沈净峑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最终只是点燃了支烟,默默地抽着,眉头在烟雾后皱成了川字。 回房间的路上,周玉戈低声对太一道:“总感觉不太对劲,来了这么多人,最后就这几个下去了,反倒我们两个外人有了机会。” 太一笑了一声:“姓关的做的没错,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我跟他在周墓里交过手,就算是出于武力上的权衡,他也需要我们这两个帮手,可是其余的人不同,他既不指望他们的帮助,也不相信他们。” 沈岚跟在两人后面,听到这话心里有些悲凉,赫赫有名的盗墓十三门也彼此互不信任,难怪当初在商王墓里损失那么惨重。 她深吸了口气,扬起笑脸,冲上去一手勾住一人的肩膀,踮着脚挤在两人中间傻笑:“管他们呢!反正我们三个人是一伙的就行!” 周玉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三个连在一起的影子那么清晰。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伸手揽住她的腰,点点头。 太一一把拍开他的胳膊,把沈岚往自己怀里搂紧了点:“三人一伙也要分清楚点!” 周玉戈翻了个白眼:“Friendship而已,你也太敏感了吧。” “管你什么血普,我只知道血流成河,要不要试试?” “……” 三七章 倔强 第二天一早朝殷墟出发前,关九哥把墨镜男叫进自己房间,拿出从方爷那里要来的地图递给他:“我没办法看地图,你看看清楚,他们说的地址是不是跟上面的一样。” 墨镜男愣了一下:“九哥不相信他们带的路?” “只能说不完全相信。”他端着杯子喝了口水,低声道:“大概是我从来不跟别人合作的原因,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而且昨晚在讨论时,我能听出那几个人心跳得很快。” 墨镜男知道他听觉异于常人,但又担心会不会是他太敏感:“同行的大多是长辈,应该没问题吧?” “忘了当时在方爷房间里我对你说的话了?这个行当里,友好和尊敬是靠利益堆砌出来的,生死堆砌出来的才是情义。当初十三门刚入了商王墓就开始内讧,所以死伤才会那么惨重。可笑的是出来后彼此还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把一切都归咎在商王墓的凶险上。”关九哥捏着杯子叹了口气:“你的父亲为什么要创立青门?沈老太爷为什么要金盆洗手?看够了这些,自然就再也不想做这个了。所以任何人都不要相信,只能相信自己。” 墨镜男觉得有道理,凑近地图仔细看了看,再三确认之后才点了点头:“没错,是沈净峑他们说的那个地方。” “那就好。”关九哥把地图揣在风衣口袋里,又把鞭子缠在腰上,指了指衣柜下方的抽屉,示意墨镜男打开:“里面有两把92F,你拿一把防身。” 墨镜男依言打开抽屉,取出一只盒子,里面果然装着两把伯莱塔手枪。 关九哥走过来拿了一把别在腰间,拉上风衣:“好了,通知太一他们出发吧。” 连续几天的大晴天后,近两天都是阴沉沉的天气,殷墟游客减少,很适合行动。 为掩人耳目,几人在附近待到傍晚才朝目的地出发。一路渐行渐偏,到了地方,果不其然又是荒郊野外。 夜色笼罩大地,方圆十里连个喘气的都看不见,一溜的荒草树林,在无星无月的夜色里如窥视众人的猛兽,静静蛰伏,看着就瘆人。 沈净峑等人把车停在附近的林子边,对讲机开着,随时保持通讯状态。 为了不至于下车后太冷,几人在开车时都没开暖气,可即使这样,打开车门时还是忍不住发抖。阴冷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割着脸颊,又干又涩。 太一活动了一下关节,对沈岚道:“主人,待会儿下去跟紧了我,别走丢了。” 周玉戈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墓里一般都会有些奇怪的声响,别太害怕了,其实什么都没有,放心。” 沈岚点点头,心如擂鼓。 这种感觉不同于去周墓,那次虽然也是进墓,可是没有这么大的阵势,更何况这次她大伯还在看着。 她转头看了一眼隐在黑暗里的汽车,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决定去打个招呼。 沈净峑的胳膊架在车窗上,默默地抽着烟,火红的一点在风里忽明忽暗,看到她走过来,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天色太暗,沈岚甚至不确定他那一眼是不是在看她。 “大伯,我下去了。”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沈岚还想说什么,可又觉得现在实在不是闲聊的时候,转身朝太一那边走,却听见他忽然开了口。 “如果沈家有个男孩儿该多好,也不至于沦落到让女人下斗。” 沈岚的脚步钉在了地上,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尾,寒彻心扉。说到底大伯还是介意的,有关堂兄弟的夭折,他也许真的相信那些传言,说不定还在心里记恨着她,排斥着她。 “大伯,真对不住……我也不想让沈家丢脸。”她没有转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沈净峑狠狠吸了口烟:“不想让沈家丢脸,就努力活着出来!谁都不要管,管好自己就行了!” 沈岚没有做声,只点了点头,然后拢紧衣服朝太一走了过去。 他已经脱去外衣,只穿着一件衬衣站在风里,背上背着装方天画戟的盒子,也不知道冷不冷。 墨镜男站在前面一块堆着草垛的田里朝他们招手,等他们过去时,举着洛阳铲狠狠一下扎进了地面,抽出来后,凑近看了看,倒掉,又往更深处扎去。如此这般反反复复,已经不知道扎了多深,杆身都加长了好几次了。差不多忙活了二十几分钟,他才算停了下来,把带出来的土递到了金三悟的面前,呼呼的喘气,这可是个体力活儿。 金三悟跟邵济慈一起围了过来,打着电筒仔细查看了一番,点头:“没错,是五花土。” 关九哥闻言走过来,伸手捻了一撮到鼻尖闻了闻,微微颔首:“应该就在这下面了。”然后问墨镜男:“大概多深?” 墨镜□据洛阳铲的加长杆估算了一下:“十八米左右。” 关九哥微微蹙了一下眉,却也没说什么。 邵济慈道:“盗洞就在附近,当初就是用的坑里的土填的盗洞,估计这么多年该分不出来了,不过大概的方位我还记得。”他伸手朝右边靠田埂和林子交界的地方指了指:“大概就在那边。” 关九哥走过去细细查看了一番,回来时边脱外衣边道:“是有盗洞,不过比较难进,实在不行的话,沈小姐就别进去了。” 王大少也脱了外套,凑过来边搓手边道:“就是,万一伤着多不好,下斗那是咱男人干的事儿。” “没关系,有太一在。”沈岚莫名的有些倔强。 “呵呵,主人既然开口了,就是重新开条道我也把您送进去。”太一拍了一下王大少:“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王大少第一动作是抱头,反应过来后赶紧小跑着朝墓地方向去了。 关九哥听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对墨镜男道:“待会儿你打头阵,我们殿后,把王小春压在中间,他太贪心,上次在周墓里就给我惹出个镇墓将来,这次要是再闯祸恐怕误了大事。” 墨镜男点点头,去追王大少了。 关九哥又朝金三悟和邵济慈点了点头:“有劳几位叔伯放风了。”然后就招呼太一他们跟自己走。 盗洞很偏僻,在林子边一棵大树的下方,关九哥能找到也是个奇迹。 墨镜男已经顺着盗洞下去了,王小春紧随其后,大概是想这次好好在沈岚面前表现一把,比下周墓时干脆多了,深吸了口气就缩了骨头钻了进去,颇有些说一不二的豪迈。 周玉戈朝太一点了点头,跟着钻了进去,过程里用匕首扒拉了不少土块下去,窄小的盗洞被拓宽了一些。 关九哥拿着一捆绳子扔了下去,很快下面被拉紧了,他朝太一点点头:“你现在可以扩道了,不过别太过分,要是天亮我们不能出来,也许会被发现。待会儿沈小姐就顺着这绳子下去,我跟周小哥一人一头给你拉着。” 直到这会儿沈岚才觉得自己实在是给大家添了麻烦,可是已经走到这步了,说放弃已经不可能了。 太一从背上解下背后的盒子,把两截方天画戟接在一起,避开洞口部分往里面掏了一会儿,又俯□去探了探,站起来把兵器收好:“我先下去,绳子你可要拉好了。” 关九哥点头:“放心。” 他下去的声响很小,几乎叫人没有感觉,直到关九哥手里的绳子被拉了一下,才知道他已经在底下了。 “沈小姐,下去吧。” 沈岚已经脱去外套,点点头,又下意识地朝树林边的汽车看了一眼,鼓足勇气朝盗洞钻了进去。 盗洞近乎九十度垂直,要不是有绳子,她真担心自己会摔残了。过了洞口,下面就宽了很多,加上她这一段时间被折腾的瘦了不少,除了磕碰了几下,倒也没什么悬念的就下了底部。 太一等在底下,抱着她放到地上后就紧揽着她,用手捂住她的嘴,轻声说了句:“别说话。” 沈岚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底下的几个人全都没做声,连手电都没开。 没一会儿,关九哥下来了,落地先是一顿,接着就一鞭子甩了出去,“啪”的一声打在角落,那里发出“吱”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迅速地逃窜走了。 周玉戈这才打开手电:“听声响似乎还是那死灵,不太妙啊。”他转头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太一。 后者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是姓秦的又把触手伸进了这里?于是毫不奇怪的,两人同时转头阴森森地盯着王大少。 王大少第一动作照旧是抱头,第二动作跳脚:“靠,你们那是什么眼神?赤|裸裸的怀疑啊!我发誓这次我的身份就是王家当家,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墨镜男灌了一口酒,转身朝甬道里走:“你的誓言算个屁啊。” “……” 关九哥的鞭子灵蛇一般在王大少脚下游动了一下:“最好是这样。” “嘶啦”一声,他腰间的对讲机里传出金三悟的声音:“小关爷,那些死灵是守墓的,不关小春的事。” 关九哥这才朝王大少点了一下头:“走吧。” 甬道里黑沉沉的一片,周玉戈打着电筒跟在墨镜男后面,走了一段之后有些疑惑地说了句:“我们走多长时间了?” “按照计算,应该有三分钟了。”关九哥在后方淡淡回答。 “奇怪……”他用电筒扫了扫周围:“你们难道没发现,我们一直都在原地踏步么?” 沈岚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太一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抬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周围,转头对关九哥道:“还是你带路吧,这里面不能用眼睛看,得用耳朵听。” 关九哥点点头,走到了墨镜男前面。 几人又要再度开路,沈岚忽然喊停:“等等,我看见个东西。” 周玉戈的手电刚刚扫过的角落,有个发亮的东西,她走过去捡起来一看,惊喜不已,居然是另一块铜镜碎片。 三八章 鬼琥珀 其实在进入这里之前,所有人都对这座墓的真假带着一丝怀疑。毕竟之前墨镜男和关九哥寻找了那么久也没有答案,而且每次被提起都给人一种讳莫如深、神秘莫测之感,现在这么简单的就到了目的地,多少会让几人觉得容易过头了。 不过现在大家几乎都相信了这里的真实性。先是太一拿到的武器,这种贴身之物,肯定是姓尹的在他当初沉睡的地方得到的。加上现在沈岚又发现了铜镜的碎片,在商王墓里发现大祭司的东西,自然也合情合理。 关九哥前后思索了一番之后,微微松了口气。他下的斗可不少,曾经一个唐墓都达到了地下二十六米,商王墓应该埋得更深才对,所以之前听到墓在地下十八米时还不免心生疑窦,现在才算是放心了。 甬道是用石块砌成的,砖块大的惊人,墨镜男用手轻轻摸了摸后感叹:“像埃及金字塔一样让人惊叹,这么大而齐整的砖块,商朝人怎么弄出来的?” 太一跟他擦身而过,闻言冷笑了一声:“从我醒来后就发现一个怪事,如今的人们似乎很看不起古人,一旦有什么发现便像是发现了奇迹,不知该可悲还是可笑。” 周玉戈一边举着电筒扫视石壁,一边漫不经心地回话:“太一大人英明,让这些愚民在您的淫威面前颤抖吧。” 太一捏了捏手指关节:“打死你给商王殉葬得了。” 周玉戈忽然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 “怎么,怕了?” “不是,你们来看这儿,有壁画。” 一群人立即呼啦啦围了过去,沈岚恰好被挤在前面,看的尤为清楚。准确的说那是雕刻,但是又用黑颜料涂了色,便成了凸出来的壁画。 “这是……”她皱着眉思索,总觉得有点儿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周玉戈忽然把手电往她手里一塞,打开横绑在腰间的条形包东翻西找。 “你找什么啊?” “找你太爷爷的册子。” 沈岚一愣,忽然想了起来:“没错,太爷爷是画过这个,我小时候见过一回,后来他藏了起来,我就再也没见过。” 石壁上的图画跟那本册子里的十分相似,或者说简直就是直接拓下来的。当初沈净岑把册子交给太一后,太一为了图省事就给了周玉戈保管。作为一个钻研者,咳,他“不小心”翻了一遍…… 沈岚又想起墨镜男曾经特地去看册子的事情,转头问他:“你不是说去看那个是为了找地标么?我记得上面都是图啊字啊,没什么标志啊。” “那只是个说辞。”关九哥淡淡插口:“地标不在册子上,有专门的地图。册子是沈老太爷研究的成果,当初我派郑越去查看上面的东西,是为了解开我们各个家族的诅咒是不是真的出自商王墓。” 沈岚一愣:“郑越是谁?” 墨镜男干咳一声:“我。” 她恍然大悟,难怪他对关九哥毕恭毕敬,原来之前一直听的就是他的命令。把自己的头儿都给忘了,记忆真够飘忽的。 王大少对壁画没啥兴趣,所以站在了最边上,听了关九哥的话才有了点劲头,积极举手提问:“提督大人,请问我们王家不算几大家族吗?怎么大家都被诅咒了,就我没事儿?” 关九哥转脸面向他,忽然嘴角扯出一个十分微妙的弧度:“别失望,你马上就要有事了。” “哈?”王大少一个字音还没吐完,身后忽然有什么扯着他的衣领往黑暗里拖去,力道大的骇人,他这样的体重连顿都没顿一下就直接被拖走了。 “啊啊啊啊,现世报啊,救命啊提督大人……”王大少张牙舞爪的呼号。 关九哥朝墨镜男点了一下头,后者从腰间拔出枪就追了过去,不愧是青门老大的儿子,脚步轻盈的像只猫。 周玉戈找了许久才想起来册子没有带进来,挫败地抬头,朝王大少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么?” “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忙我们的。”太一一锤定音。 “……”沈岚摇摇头,用手电照着墙上的壁画,问他:“能解释一下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吗?” 太一凑过来仔细看了看,眉头蹙了蹙,好一会儿才开了口:“顺序从右往左,第一幅是抓了罪人。” 几人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果然,一群人押着一个跪着的人,面前有人坐着,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使臣来朝贡什么的呢。 “第二幅是带他去行刑。” 这幅画里的背景粗犷而凌乱,太一说那代表天气不好,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罪人被人押解在一只巨大的青铜鼎面前,有一个人物被画得十分突出,从比例来看是刻意被拉长的,显然地位很尊贵。 “那是大祭司,在宣布他的罪状,将要拿他祭鼎。”太一的语气莫名的沉了下去,像是有什么力量扯着他的喉咙,连带其他人也被他的声音感染的有些压抑。 他指着下一幅画面:“这里是在室内,看旁边的人手下有个小方块,那是灯。” 沈岚凑近去看了看:“这个罪人没被祭鼎,又被押了回来?” “没错,行刑中途出了状况,大祭司决定改日行刑,然而事实是她决定把这个罪人变成物人。” 沈岚愕然地转头看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句话来:“太一,这个罪人……是谁?” “呵,被看出来了?”太一的眼眸轻轻落在她脸上,复杂而深刻:“我。” 其他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他忽然一掌拍在壁画上,石壁咔嚓一下裂出条缝:“商王的墓里居然留着这些,主人还真是给我面子。” 沈岚不自在地转过头,因为他不知道他口中的“主人”到底是指她,还是大祭司。 周玉戈看到壁画上的条缝,有些可惜:“您好歹下手轻些,这可是文物。”说着伸手怜惜地去摸那条缝,忽然手指一顿,“咦”了一声。 关九哥也正伸着手在摸壁画,闻言转头冲他叹了口气:“你也发现了?” 沈岚莫名其妙:“发现什么了?” 周玉戈挠挠头发:“这不是商朝的东西。” “什么?” 关九哥点头:“虽然上面的内容属于商朝,但是这石块的确不是商朝的东西。”他在石头缝里刮了点粉末递给沈岚看:“三千多年的东西,照理说早就该浸入了其他土层的成分,可是这些石块裂开后居然跟刚埋下去时差不多。” 沈岚也不懂这些,一下子就没了主意。 没一会儿,王大少从甬道那头走了过来,一边拍灰一边抱怨:“真是的,吓死我了,好在小六哥有能耐。” 墨镜男抄着手跟在他身后,行动有些僵硬,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动手时受了伤。 关九哥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没有回答,王大少只好讪笑着给出答案:“还不是那什么死灵,搞的玄玄乎乎的,其实也不禁打,小六哥去了一脚踹上去,跟它扭转成一团,都没听到什么响动,人就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关九哥点点头,示意大家继续走:“前面有不少活动的生物聚集,如果没猜错,大概就是死灵看守的墓室所在,到了那儿应该能知道这些壁画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大家不再迟疑,加快脚步朝前面走。他带路确实有效果,没多久就看到了厚重的石门。 沈岚有一瞬间想起梦里的那道石门,可是就着灯光细细察看之后,又觉得不太像。 王大少看到门很兴奋,连之前的**经历都忘了,也打亮一只手电来看,光线顺着门沿扫来扫去,忽然感到有反光,抬手遮了一下眼睛。 “那是什么?”周玉戈也发现了,门正中央偏上的位置,镶着一块淡绿色的东西,有点像玉,又有点像宝石,中间一点黑色,如同瞳仁,整个东西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如同注视着不善者的冷峻目光。 王大少打了个寒颤,移开视线喃喃:“妈的,有点儿邪门儿。” 关九哥不确定的问:“是什么样子的东西?” 沈岚离他最近,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儿之后,给他描述了一下。谁知他一听就变了脸:“不好,那是鬼琥珀,千万别盯着它看!” 鬼琥珀一般都呈眼睛形状,里面虫子毫无例外的都是圆形,像极了瞳仁,所以又叫鬼眼睛。这种东西可谓千年难遇,号称无价之宝,只偶尔出现在上古时期的墓葬里,可惜从没有人能带出来过。 周玉戈听了也赶紧移开视线,嘱咐太一和沈岚也别盯着看。 沈岚不解:“为什么不能看?” 关九哥道:“因为这会让人产生……”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沈岚忽然喊了一声“二伯”,朝右边的甬道跑了过去,那边有什么一闪而过,看上去的确是道人影。 关九哥叹气,说完了后面的话:“因为这会让人产生幻觉。” 太一身形一闪,立即追了过去。 三十九 通天眼 沈岚沿着甬道奔跑着,二伯就在前面,速度却快得惊人,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能做到的。 身后似乎有人在追她,她转头用手电一扫,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鬼影,吓得一声惨叫,脚步越发加快,拼命的喊前面的人:“二伯,二伯你等等我!” 太一见她见了自己反而跑的更快,不知道这是幻觉所致,有点莫名其妙。 这个墓应该是呈甲字状的,再往前就有个近乎直角的转弯,沈岚的身影一闪就过去了,他担心她会遇到什么危险,连忙也冲了过去,谁知沈岚竟然停了下来,他猝不及防地冲上去,连忙伸手抱住她就地滚了几圈,才算是稳住,低头一看,沈岚又是一声惨叫:“啊,鬼啊!” “主人!我是太一!”太一用力掐了一下她的人中,想想还不够,又扇了她一巴掌。 沈岚捂着脸发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吓得缩在他怀里:“太一,那不是二伯,那是鬼,鬼……” 太一拍拍她的脸:“别怕,鬼在哪儿?” 沈岚用手电扫了一下前面:“那儿。” “好好待着。”太一扶着她靠墙站着,握着方天画戟朝那边走了两步,忽然耳廓一动,猛的将武器投掷出去,“吱”的一声惨叫,有什么被钉在墙上,哀嘶挣扎着。 他走过去,细细打量了一番,有些不可思议:“居然能穿人的衣服装来迷惑人,死灵也具有智慧了么?”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应该是被人驯养的,而且这里的死灵可比姓秦的养的那些实力雄厚多了。 难道不是他的爪牙? “太一,小心身后!” 沈岚惊叫声中,太一倏然转身,另一只手拔出钉在墙上的画戟挥了出去,这一下竟然如同砍瓜切菜,齐齐削掉一排死灵的脑袋。 沈岚吓得闭着眼睛缩成一团,忽然有人从后面拉了她一把,手电摔得老远,她一下跌进黑暗里,连忙想叫太一,后面却伸出只手捂住她的嘴:“嘘,是我。” 沈岚惊讶,这声音居然是墨镜男。 “别动,这儿有点古怪。”他贴着她的耳朵低语,指了指那边正在奋战着的太一,刚好手电摔得位置照着那边,可以看出他已经被一圈的死灵包围了。但是恐怖的是这些死灵不是在外面见过的那种只能匍匐行动的生物,而是直立着的,能行走的,跟人大同小异。 “你别大惊小怪,听我慢慢说。”墨镜男知道她害怕,始终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肩膀,防止她失控暴走,毕竟现在这场景可不是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能承受的。 好在沈岚也没让他失望,轻轻点了点头,只是身子仍然不停地发抖。 墨镜男道:“这里的死灵不一般,战斗力强还懂得变通,我之前就因为轻敌才遭了道。你注意太一的位置,他现在站在一个圆圈中央,三面环壁,这种环境明显是瓮中捉鳖的手法。” 沈岚渐渐冷静下来,朝太一那边仔细看过去,手电的光大部分照在地上,她只能看出大概。太一的脚下的确是个圆形,像是石块砌出来的石台,直径大概有一米。石台周围有一圈凹槽,凹槽左右各有一个缺口,大概太一背后靠墙的地方还有一个。刚好就在墙脚位置,缺口一直往上,便又成了竖起来的凹槽,竖向凹槽里各垂着一根铁链,到了顶部就看不清了,但是透过反光,大概能推测出那里就是固定点。 此情此景,不禁让她想起一些电视剧里的场景,像是……囚禁或逼供犯人时的场所。 这个念头让她猛然一惊,连忙想要提醒太一,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嘴还被墨镜男捂着。而这一迟疑间也让她霍然想起另一件事。 墨镜男怎么在这儿?他不是已经救了王大少归队了么? “哗啦啦……”一阵铁链拖动的脆响,沈岚抬眼看过去,太一脚下的铁链忽然被几个死灵在角落拉了起来,原来这铁链居然是连在一起的,被拉高之后,交错的如同一张网一样。猝不及防之下,将太一从胸腹部位缠住,而周围是四散着的死灵尸体。 如果那可以被称为尸体的话…… “还愣着干什么?带我家主人走!”太一冲墨镜男喊了一声。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墨镜男爬起来扯着沈岚就跑。 沈岚被拖出去老远还连连回头,太一朝她点了点头,脸上照旧是那副邪笑。她这才放了心,上次在周墓那么危险他都没事,这次肯定也没会事的。 然而就在他们跑远后没多久,太一用力挣断了一根铁链,转弯处上方轰隆一声落下一块横挡石,将他所在的位置隔绝成了密闭空间。 ————— “现在怎么办?进去?”周玉戈站在门边问关九哥。 “当然要进去,不过这门很难打开吧。”他的手指一寸寸摸过石门,问王大少:“发丘将军,你怎么看?” “呃,提督大人,我是发丘将军,可不是开锁将军,您还是别问我了。” “好吧,那你们别挡着门口,让我看看。”说看看,他还真的解下了眼睛上的布条。周玉戈眼角瞄到布条在手电的光芒下会反光,不禁多看几眼,蹙眉想了想,问他:“你这布条里难道夹了好东西?” 关九哥淡笑了一声:“那是,当初从西域的古墓里摸出来的,能不是好东西么?” “泛着赤金光泽的柔韧丝织物是不是?” “不愧是周小哥,有见识。”他转头对着周玉戈,那双眼睛仍然闭着:“只有这种布料才能阻隔我看穿外界。” “看穿?”周玉戈的眉头皱地更紧,忽然想到什么,一张脸写满震惊:“难道你蒙着眼睛不是因为受伤,而是长了一双通天眼?” 关九哥没有回话,转过头正对着石门,慢慢睁开眼睛,然后很快又合上,用布条缠好:“里面有门闩,不过是钩子状的,只要提起来就能开门,但是可以扯动钩子的手柄被拴在了鬼琥珀的后面,要想进去,必须要打碎这块鬼琥珀。” “打碎!!!”王大少可对什么通天眼钩子闩没兴趣,他只想用衣服包着这块鬼琥珀奔出墓去叫卖呀,这会儿关九哥却来了这么一句,梦想化为泡沫,叫他情何以堪呐! 但这门的精妙处也就在此,若想保全鬼琥珀,就开不了门;想要开门,就要舍弃至宝。 两难的选择。 周玉戈看着倒是挺斯文秀气一少年,听到这话却瞬间热血沸腾,袖子一撸就开始转头找砖头,居然还真给他找到了一块碎石。 王大少连忙抱他大腿:“淡定啊周先生,咱们还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啪啦!” 他浑身一僵,机械地转过头去,关九哥正在用鞭子的手柄扒拉鬼琥珀的碎片,那些破碎的、美丽的、泛着光泽无比妖艳动人碎片,就躺在他的脚下。 他两眼一翻,晕了。 大门轰然打开,关九哥率先走了进去,周玉戈还算好心,嫌弃地伸出只手,拖着王大少的衣领把他扯了进去,然后两个人就都愣住。 巨大的石棺椁近在眼前,可是却是打开的,走近一看,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好在王大少已经晕了,不然这会儿肯定会失控泪奔。 周玉戈摸出根棒棒糖塞到嘴里,神情挫败地就地一坐:“莫名其妙,我总感觉哪儿不对,从进来到现在,除了那铜镜碎片,没一个是正常的。” 关九哥在他对面坐下,点头:“确实,很不对劲。” 王大少被安置在两人中间,因为还晕着,即使坐着也脑袋耷拉,睡得还挺香。周玉戈又瞄了一眼跟进来坐下的墨镜男,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手里捡的那石块还没丢掉,他无意识的把玩着,忽然感觉这玩意儿摸着手感有点奇怪,用手电一照,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关九哥问他。 周玉戈拿着那石块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放到王大少的手上由他托着,退开些看看,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王大少圆乎乎地在那儿坐着,肚子凸出,手里托着那石块,竟然如同一尊弥勒佛一样。 准确的说,那石块本身就是一个石雕的佛手。 他走到关九哥身边按掉对讲机的开关,才开口解释:“商王墓里怎么可能有佛像?我们被骗了,这里是假的!” 关九哥闻言毫不惊讶,反而微微点了点头:“难怪。” 周玉戈一怔,就见他忽然一鞭子甩了出去,“啪”的一下打在那边的墨镜男身上,对方发出“吱”的一声惨叫,拔起脚就要跑。他则要更快,手伸到腰间抽出枪来直接开了一枪。 消声器是早就装好了的,所以声音不大,那东西晃了晃,栽在地上不动了。 周玉戈被这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连忙跑过去一看,更加惊骇:“死灵?” “没错,我早听出来不对头,但是不知道王大少是否跟这东西一伙,所以没有做声,现在看来,他应该也不知情。这东西居然能从人身上扒衣服下来,还装人来骗我们,出乎我的意料。” 周玉戈点头赞同:“简直成精了。” 关九哥叹了口气:“希望郑越不要出事。” —————— 地面上的车里,那声“嘶啦”之后,信号关闭,周围恢复安静。 方子牧原本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下方的动静,这会儿没了声响,顿时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从小就听着各种惊险刺激的盗墓故事却没办法亲身体验一把,尤其先前王大少下去前还特地到他跟前炫耀了一番,那滋味可真够闹心的。 可惜还没开口问几个长辈,人就被推开了,金三悟跟邵济慈齐齐扑到对讲机面前嘶吼:“没事吧,小关爷?小关爷?”然而等了几秒没有回应,便把对讲机丢开了,像是扔垃圾一样随意,甚至带着一丝轻松和解脱。 方子牧不解地看着他们,忽然听到坐在驾驶座上的夏明政声音微颤地说了句:“终于要开始了么?”然后转头盯着车外静静注视着远方的沈净峑。 沉沉的夜色看不到尽头,已经是最黑暗的时分,伸手不见五指。远处有汽车的声音远远传来,然后是脚步声,很齐整,如同行军的队伍。 未至跟前,沈净峑低声问了句:“什么人?” “染了色的。”对方有人回应。 “什么色?” “青色。” 沈净峑的手微微一抖,半晌,朝树林边上指了指:“盗洞在那里。” 对方点点头,立即朝那边围拢过去,他忽然追上前几步,近乎卑微的祈求:“里面有个女孩儿,你们能不能放过她?” 领头的那人脚步一顿,转头问他:“下面一共多少人?” “六个。” “那可以,尹先生只买了五条命,我们也只杀五个人,那个女孩儿就留下好了。” 沈净峑松了口气,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沈老大你这是何必呢?”金三悟从车那边走过来,颇有些幸灾乐祸:“你们家当初不是跟尹先生达成协议了嘛,这个侄女儿已经当不存在了,还弄得这么伤感干嘛呢?” “咔”的一声,脑门一凉,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他的太阳穴边,沈净峑咬牙切齿:“再说一句我就崩了你。” 金三悟哆嗦了一下,不敢再做声了。 “净峑老弟,镇定点,我答应过你会留下沈岚,不会食言的。”金三悟的身上忽然传来尹先生的声音,吓了沈净峑一跳。 见他这样,金三悟似乎有些得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炫耀似的在他眼前扬了扬。 他的手机早就保持着通话状态,还开着免提。 有人在此地,有人在别处,但都目光一致的聚焦在这个墓地,等候着他们期待已久的结局…… 四十章 血咒 被关九哥惦念的郑越同志此时此刻正拉着沈岚在赶往墓室的甬道里。快要到墓室时,他大概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被撕坏的衬衣:“沈小姐,介意脱件衣服给我么?” 沈岚揉着脑门儿晕乎乎地看了他一眼:“我倒是想,就是怕以后林露会追杀我。” 墨镜男一怔,点点头:“你这话提醒我了,现在我扒你件衣服,到时候太一肯定会扒我层皮,还是算了吧。” 两人又赶紧朝墓室走,还没到,对面已经有人急匆匆地迎了上来,狭路相逢,彼此先就用手电大战了几十回合。 沈岚问:“玉戈,你没事扛着王大少干嘛?跟他关系处好了?” 周玉戈言简意赅:“人为财晕。” 墨镜男已经走到关九哥身边,很是羞愧:“九哥,给您丢脸了,居然被一个活死人给摆了一道。” “没有的事,人没事就好。”关九哥摆摆手,招呼大家离开:“赶紧出去吧,这里是假的,我们被骗了,不知道那几个家族到底在计划什么,甚至连方爷手里的地图都被动了手脚,就是为了引我们进来……等等,好像少一个人。” 沈岚连忙道:“太一被困住了,到现在还没过来,不会有事吧?” 周玉戈毫不担心地摆摆手:“放心吧,你是不知道他的绰号,我还没见过他时,他的事情就在物人之间传的神乎其神,有人称他‘上古杀神’,有人说他永远也杀不死,跟神仙差不多一个等级的,怎么可能有事。” 沈岚这才放心,点点头跟着几个人往盗洞方向走。 顺着盗洞上去也是门技术活儿,那些死灵大部分都被太一吸引了过去,可是这里也剩了不少。关九哥招呼墨镜男跟自己断后,让周玉戈先带沈岚上去。 “让人死后都不得安生,养这种东西的人是要折阳寿的。好在遇上了我们,今天就当给你们超度了吧。” 他左手执鞭,右手持枪,来一个崩一个,来两个崩一双。墨镜男对这东西有气,开枪也是快狠准。 沈岚只觉得脚下闷响一阵又一阵,想起太一,心烦气躁,干脆什么都不管往上爬,刚要到洞口,忽然大腿麻了一下,伸手一摸,原来是自己的手机在震动。也不知道是谁发信息给她,估计直到现在快到地面了,有了信号才收到。 沈岚本来不想理会,谁知手机的震动却一阵接一阵,看来短信还挺多。她摸出手机,一看到名字,赶紧按开。 “勿入!陷阱!——二伯。” 收信箱里足足十多条短信,稍微翻了几条就知道全都是同样的内容,看样子应该是沈净岑在不方便的情形下发出来的。 沈岚顾不上这些,她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陷阱”两个字,以及太一被铁链缠绕住的情景。 “玉戈,你先上去,我去找太一!”她松了绳子,一下子滑到地下,穿过关九哥和墨镜男就沿着甬道跑了进去。 “沈岚!”周玉戈叹气,女人果然是感情动物,冲动是魔鬼啊! 死灵已经被灭干净,关九哥指挥墨镜男看着昏迷的王大少,提着鞭子去追沈岚了。墨镜男一个人也拉不动王大少,只好朝还停在上面的周玉戈道:“你还是先上去吧,好叫上面的人来帮忙。” 周玉戈没办法,点了点头,继续往上爬。 忽然,甬道里传来惊呼声和打斗声,墨镜男不放心,想去帮忙,干脆打算把王大少拴在绳子上,等周玉戈回头来提。结果一转头却发现那货已经醒了,正在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呢。 他无语,踹了他屁股一脚,转头就走。 王大少嚎了一声,自觉理亏,也不敢多话,拼命往上爬去…… “明政叔,你们到底打算干什么?”方子牧不解地问夏明政,刚才那群人朝盗洞方向去了,几个叔伯都没阻止,他可都看见了。 “子牧,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总之是几个家族一起商量出来的结果,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坐在这里,替你死去的爷爷见证这一切。” 邵济慈担忧地插话:“万一这些青门杀手发现里面有小六哥,会不会临阵倒戈啊?” 夏明政摇头:“不会,且不说青门规矩森严,今天这些人还都是新人,小六哥已经丢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牌子,又这么多年失忆在外混荡,他们认不出来的。” 邵济慈闻言这才放了心。 方子牧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那群人居然是青门杀手。 车外,沈净峑靠着车轮瘫坐在地上,颓然地像是苍老了十几岁。 “杀,杀了那怪物,诅咒就会解除了……”金三悟坐在他旁边,又回到神神叨叨的状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如果当初他们不曾下斗,不去触碰这个埋藏了几千年的秘密,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了? —————— “太一!太一!”沈岚已经站在那石板前喊了半天,里面却毫无回应。 关九哥一鞭子挥开一个死灵,用手推了推石板:“开不了。”他用手摸了一圈,又道:“不过好在这石板是上下拼接的,破坏了接缝,应该就能打开。” 果真是假冒的,现在要找这种整块的巨石是很难了,只有上下拼接。盗墓家族能人辈出,除了材料不给力之外,心思是足够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把这里改造成商墓,究竟打算埋葬什么。 沈岚满心焦急,也顾不上看关九哥从腰间摸出的是什么工具,只见他沿着接缝划了几道,然后又敲敲打打了一阵,停了下来。 刚好墨镜男解决掉了最后一个死灵,他招招手:“过来,跟我一起踹下面的石块,用力!” 沈岚退开些,脚边就是散落着的死灵尸首,她也顾不上害怕了。 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听到下面那块石板发出松动的声响,等到最下面那块石板终于“轰”的横躺下来,墨镜男捂着小腿坐在地上死命地搓揉:“腿要废了,太一这次可欠了我们大人情了!” 沈岚连句敷衍都没有就钻了进去。关九哥跟着进去,却在门边就停住,把刚进来的墨镜男也扯住了:“捂住口鼻,里面有死灵。” 墨镜男一边照做一边不解地问他:“这有什么,我们遇到的死灵还少?” “不一样,这里面的死灵气味不对,嗜阳,只有跟它们一样属阴的才能接近,我们俩不能再靠近了。” 墨镜男恍然,女人属阴,难怪沈岚能直接过去。 关九哥捂着嘴朝前面闷喊:“沈小姐,不用害怕那些死灵,它们不会伤害你,可是切记要捂住鼻子,也不能说话,因为这些死灵都是千年古尸炼就的,身上带着极深的瘴气。” 沈岚的确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震惊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先前的手电还躺在地上,微弱的光照亮了眼前的场景:一圈死灵围坐在地上,一个个把手伸进圆台的凹槽内,圆润如充了气的手臂里汩汩流出鲜血,注满了凹槽,蔓延上了圆台,然后它们的手臂颜色晦暗下去,变得枯瘦如柴,接着整个身体都干瘪了,直至倒在地上,变成枯树枝一样的东西,身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太一被铁链绞着无法动弹,武器早已掉在地上,头微垂,汗糊着长发贴在胸前,身体微微抽搐,粗喘着气像是陷在笼子里的困兽,双脚已经浸在血泊里,甚至血渍已经顺着裤腿蔓延到了膝盖处。 诡异的场景,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太一……”沈岚惊骇而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呼……嘶……”太一的喉咙里发出艰涩的呻吟,沈岚忽然鼓足勇气几步冲过去,却在他陡然抬头时愣住。 近乎血红的眼睛,凶狠的目光,一如月圆之夜的那个夜晚。 可今天并不是月圆,他为什么会变得跟转换时一样狠戾? “走……”太一忽然从齿间挤出一个字来,死死地瞪着她。 关九哥察觉到不对,解下了蒙着眼睛的布条,一扫之后大惊失色:“血咒!沈小姐,快退回来!你在那里阴气太重,会让他丧命的!” 沈岚吃了一惊,慌忙后退,跌坐在地上,抬头却见太一猛地扯断了一根铁链,然后整个人都虚软了下去,汗水涔涔而下。 “呵呵,不知道是谁这么想要我死……”他咬牙切齿,喘息地更加厉害,脸也越来越苍白,终于忍无可忍地仰头嘶吼了一声,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垂下了头。 沈岚坐在地上许久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跑过去,一下子跌在血泊里,腥味刺鼻。她爬起来抱住他,却感不到丝毫生气,手颤抖着伸到他的鼻下,鼻息全无。 “不,不可能……”她哆嗦着喃喃。 他是上古杀神,是杀不死的,不可能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就死了,绝对不可能! 关九哥连忙道:“记住不能吸入瘴气!” 沈岚没有理他,她正在用力地掐太一的人中,又狠狠地锤击他的心脏,可是拨开他的长发一看,他仍然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如同最初被她挖出来时一样。 整个世界都像坍塌了,大伯的话又响在耳际。 她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人,只有认命的被保护…… 四十一 记得醒过来 “不,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一定不会……”沈岚紧揽着太一,下意识地自言自语着。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托起太一的脸,克制着颤抖凑到他耳边念叨:“切荷以华,斯以无家,露情以终,牵以有趋,齐齐涓涓,汩汩流觞,大无所有,尽无嘶夸……” 那是曾经梦里大祭司说过的咒语,她说过可以保太一一命的…… 关九哥一愣,细细听了几遍,忽然开口:“沈小姐,慢一点,古语有旋律感,尤其是转音部分,一定要读的连贯,并且要跟他的心跳相合才能刺激他。” 沈岚听说太一还有心跳,连忙照着他的话做。关九哥侧耳听了一阵,又道:“再慢一点……对,就这样……声音高点……” 沈岚不敢停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念着,脑子混混沌沌,周围的气味很难闻,她所有意识都被掏空了,眼中只剩下太一苍白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死。 “很好,他的心跳强一些了,继续这样保持着,别停!” 关九哥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进耳朵,她只觉得越来越模糊。脑子混混沌沌像团浆糊,所能做的就是继续下去,绝不能间断。于是口中的声音渐渐变得圆融连贯,清楚却晦涩地在室内回荡。她已经忘了过了过久,甚至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要继续,继续,不能停…… “咳……”过了许久,太一忽然重重地咳了一声,猛的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手电的光微弱地在前面的地上亮着,眼前是沈岚闭着眼睛念咒语的脸。 “主人,可以了……”他喘了口气,虚弱地提醒她。咒语对他是有刺激作用,可是不代表这感觉好受。 沈岚却毫无所觉,紧紧抱着他,像是溺水的孩子,只有声音坚定而执着。 “可以了,主人,可以了……”太一接连叫了她好几声都没有效果,像是被梦魇住了,她仍然机械地重复着。他无奈,干脆手托起她的后脑勺,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两双唇都冰凉一片,直到分开,沈岚才总算从梦魇里清醒,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边哆嗦:“我以为你死了,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 太一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忽然感到颈边一凉,伸手一摸,愣住:“你……居然为我哭了?” 沈岚却没有回答,也没有动,静静地伏在他肩头。 太一一惊,扳过她的脸一看,她面色乌紫,已经不省人事。 —————— 周玉戈从盗洞里露出头时,忽然感到周围有些不对,还没看清什么,耳边忽然“啪”的一声,有什么擦着耳朵钉入了土里。 那是子弹,装了消音器还是听得很明显。 他往下一缩身子,抬眼看上去,上方围着一圈虎视眈眈的男人。以他的视力,能看出这些人俱是黑衣黑裤,似乎是极其严谨的一个组织。 周玉戈还没动,远处忽然传来金三悟的大喊大叫:“快杀啊,杀了那怪物!还有姓关的!当初就是他召集我们去商王墓的……对,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都杀了,都杀了!” 夏明政担心他引来别人,直接一记掌刀击在他后脑勺上,把他砸晕了。 就算之前再多不解,周玉戈此刻也有点数了。特地布下这个局,原来是因为他们把诅咒的源头当成了他。 不对,仅凭他,还没这个分量让几大家族联合起来造一个墓,如果猜得没错,怪物应该是指当初他们从墓里带出来的太一。 下方忽然传来一声口哨,那是关九哥之前跟他在墓室里约定好的暗号,彼此示警用的。 看来太一和沈岚遇到危险了。这时候要是让他们进了盗洞就完了。 他捏唇吹了声口哨,然后把快要接近他的王大少一脚踹了下去。有两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查看,他屏住呼吸,袖中滑下两柄匕首,猛然甩了出去,割破了两人喉咙的同时,撑着地面跃了出去。 几颗子弹接连扫了过来,他迅速地跃到树上躲开,匕首如天女散花一般洒了下来,几个杀手立即倒地不起。 邵济慈离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楚,这种身手绝对不是人类能做到的。方爷曾经就说过他不是常人,现在想想,从十几年前认识他起到现在,他都没什么变化,说不定也是那种怪物! 他忍着颤抖,假模假样的迷惑他:“周、周小哥,别误会,我们其实不是针对你,好歹曾经也一起下过斗,我们都把你当同伴,自己人的呀,只要你不妨碍我们除了那个怪物,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同伴?哼,别恶心我!你们这种人,懂什么叫同伴?”周玉戈冷哼,从树上跃下,挡在盗洞口,捏紧匕首。凌晨的寒风吹开他厚厚的刘海,额间一点朱砂若隐若现,平时温和的眼神化为阴沉一片:“有种再往前一步试试!” 邵济慈吓得后退一步,扭曲着脸猛然挥了一下手,青门杀手们虽然忌惮,但严守交易准则,还是冲了上去…… —————— 关九哥听到周玉戈的口哨声后,连忙从石板后面钻了出去,对墨镜男道:“糟了,看来上面也出事了。” 话刚说完,王大少已经从远处跑了过来:“靠啊,外面怎么打起来了?提督大人,现在是怎么回事儿啊?内讧?” 墨镜男一脸震惊:“上面打起来了?” 关九哥皱眉想了一会儿,沉吟着道:“看来这个局早就设好了。金牙方爷答应给我地图时的态度很诚恳,可是最后到手的地图却是假的,看来老爷子自己也遭了算计,说不定有可能还是非正常死亡,也许只是为了制造一个把几大盗墓家族重聚在一起的机会。” “不可能吧,”王大少第一个表示不信:“方俊龙看到您那么激动,不像是会做出不孝之举的人啊。” “方俊龙当然不知情,其他几家也许都不知情。如果猜得不错,他们也是被人利用了,几大家族都被诅咒弄得人心惶惶,一想到能解除诅咒,自然什么都愿意干,更何况他们本就对太一忌惮。” 墨镜男这才明白过来:“这么说倒有可能,不然就凭外面几个,没人撑腰还真不敢对您动手。” 王大少大怒拍墙:“哪个王八蛋敢算计小爷?小爷剁了他!” “姓尹的。”关九哥一锤定音:“只有他这种深知上古奥秘的人能弄出血咒这种仪式来,很显然,他的目标是太一。听周小哥说他们三个人已经找线索找了一路,也许姓尹的早就盯上了他们。” 王大少一愣:“啊?姓尹的为什么要害太一?再说了,既然目标是太一,那干吗还牵扯上我们啊?” “他跟太一有什么纠葛我不清楚,但姓尹的能把物人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肯定知道源头所在,我们家族的诅咒说不定也跟这个有关,看来这个墓是用来埋葬秘密的。”关九哥冷哼了一声:“至于我们三个,都是他无法掌控的人,进来了,当然不能放出去。” 王大少是秦先生的人,墨镜男和他自己都常年游离在外,无组织无纪律,的确无法掌控。墨镜男跟王大少至此才算参悟。难怪他说夏明政他们在安排行动时心跳的很快,原来那个时候的安排本就是一场算计。 “姓尹的应该请了帮手,周小哥一个人不知道能支持多久,我们赶快出去。” 王大少这才想起正事:“岚岚呢?哎,我说,您刚才说什么血咒的,太一他还活着不?”他可关心这个了! 话音未落,石板忽然“轰”的一声巨响,灰尘弥漫,铁链曳地发出咔啦啦的轻响,有人从尽头走过来,步履由最初的摇晃到渐渐沉稳。 乍一下只能看到他披散的长发和缚在胸间的铁链,王大少还以为又遇到粽子了,吓得慌忙大叫:“啊啊,鬼啊!” 墨镜男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看清楚,是太一!”他用袖子捂住鼻子,闷声道:“快出去,瘴气都漫出来了!” 王大少刚要听话的离开,忽然看到太一背上背着沈岚,咋咋呼呼地冲了过去:“岚岚,你怎么了啊?” 关九哥闻言,快步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又问王大少:“她的脸是不是发紫?” 王大少把手电在她脸上一照,哭丧着脸“嗯”了一声。 关九哥叹气:“吸进了瘴气。” 太一一声不吭,背着沈岚率先朝前走去。 —————— 寒风瑟瑟的凌晨,黎明前的黑暗深浓的压着人透不过气来。 匕首割破喉管是无声无息的,倒地时鲜血汩汩喂入大地,才会发出细微的悲嘶。风中散逸开丝丝缕缕的血腥。 周玉戈左臂中了一枪,鲜血染红了整只袖管,嗒嗒地滴到地上,面前仅剩的五六个人仍然毫不退缩地围着他。 夏明政和邵济慈没有枪,但眼见着形势逆转,都有些忍不住了,一人操着一只洛阳铲就跑了过来,可是真到了眼前,又畏惧着不敢上前。 方子牧跳下车,一把提起沈净峑的衣领:“沈大伯,你难道就看着他们胡来?岚岚还在下面!她可是你的亲侄女儿,你们沈家唯一的后人了啊!” 沈净峑像是被这句话给惊醒了,推开他的手,跌跌撞撞朝前跑去,一枪托砸在邵济慈的后脑勺上,在他倒下的同时,枪口对准了夏明政。 “沈老弟,你这是干吗?现在反悔是不是太晚了?” “我是反悔了!就算当初是我们沈家有错,也已经付出够多了。我不相信你们任何人,净岑现在还在姓尹的手上,岚岚万一再出事,我拿什么脸去见地下的父亲和弟弟!” 夏明政握着洛阳铲的手松了松:“对不住你,我也没有办法,事已至此,只能走下去了,你想开枪就开吧,反正我也受够了。” “嘭”的一声,沈净峑被撞翻在地,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金三悟神神叨叨地要往盗洞方向冲:“杀了,都杀了……” “轰!”下方传来一阵闷响,连地面都震了震,盗洞忽然塌了下去,形成了一个直径几尺的坑。所有人都愣住了。 金三悟忽然狂笑起来:“哈哈哈,死了,怪物死了!终于死了!哈哈哈……” 沈净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周玉戈退到洞口,靠在树干上喘气,心里很担心。剩下的几个人见机赶紧又冲了过来,子弹已经用尽,损失这么惨重,如今就算近身搏斗也要解决了这个怪物,不然怎么回去交代? “嗖”的一声,有什么从塌下去的坑里抛了出来,斜插入土里,恰好就在周玉戈身前几步处,挡住了杀手们的脚步。 那是一支画戟。 紧接着又是“哗啦”一声,坑里甩出一道铁链,缠上树枝。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树干被重力拉扯的垂了头,发出咯吱咯吱轻微的嘶鸣。周玉戈猜到了什么,呼吸都窒了一窒。 然后一只手搭在了洞口。 金三悟忽然像被蛇咬了一口,仓皇后退。夏明政手里的洛阳铲“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铁链被倏然拉紧,坑里有人一跃而出,单手撑地落在地上,另一只手扶着背上的人,缓缓站了起来。 浑身浴血,铁链缠身,长发凌乱。身上的人耷拉着脑袋,被一件衣服缠着,系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太一,我们在哪儿?我好像……看不见了……”沈岚幽幽醒转,贴着他的脖子无意识的喃喃。 太一一怔:“我们还在墓里,主人当然看不见。” “哦……可是我感到风了……” 周玉戈明白过来,忍着胳膊的疼痛脱了外面的衣服轻轻搭在她头上和身上。 “没有风,我们还没出去,主人再忍忍,我马上就带您出去。” “好……大伯……别怪他……” “是,不怪他。” “嗯,我想睡了……” “睡吧,我待会儿会叫醒您的,记得要醒过来。” “好,好……”沈岚呢喃着睡了过去。 “岚岚!”沈净峑爬起来就要冲过来。 太一一把抽出地上的画戟指着他:“别用你的脏手碰她!滚!”画戟一挥,在众人眼前划开一道圆弧:“其余的人,把命留下。” 四十二 渔翁得利 盛怒使人失去理智。 何况太一本来就缺少理智。 每个人都对世界怀着欲|望:人际感情、利益得失、名誉财富……而他所有的欲|望却只关乎一个人。 对于沈岚,暂且不分是爱是恨,印刻在他身上的,是绝对霸道的占有和毫无原则的忠诚。 伤吾主者,杀无赦…… 眼睛几乎化为血红,尚未看清动作,仅剩的几个青门杀手已经倒了下去,身下溢出大滩大滩的鲜血。太一左手扶着背后的沈岚,右手执戟,仿佛夜叉临世,一寸一寸,将周围变作地狱。 方子牧站在远处,除了睁大双眼,根本不敢走近一步,昏暗中无法看清,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沈净峑已经完全呆住,夏明政忍无可忍地夺了他手里的枪,朝太一胡乱一阵扣动扳机,发了疯一般。然而夜叉还是夜叉,毫发无损,甚至还可以对着他发出冷笑。 他颓然后退,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金三悟猛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直直的朝太一冲了过去。太一的画戟倏然递出,他却灵敏地避开了。方子牧说他在几个当家里身手最好,果然不假。 画戟太长,他顺势贴近太一,直接袭击他身后的沈岚,这般近身搏斗,又取其致命弱点,反而让太一无法发挥。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得逞的时候,太一却一把丢开了画戟,直接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紧紧勒住,左手从头到尾都稳稳地托着沈岚。 “打扰我家主人睡觉,不可原谅。” 阴沉的语气让金三悟浑身发颤如风中朽木。“尹先生,尹先生救我啊!”他边喊边拼命挣扎,口袋里掉落一只手机。 “尹先生?”太一垂眼看了一眼手机,笑得癫狂:“谁也救不了你!” “喀喇”一声,金三悟的脖子扭断,软倒在地。 “太一大人!快住手,你这样会疯魔的!”周玉戈捂着胳膊低喝。他的身上还带着不明不白的巫咒,此时又受了伤,现在这样简直是彻底豁出去了,万一刹不住车,且不管对自己有没有影响,马上天就要亮了,这里虽然暂时荒无人烟,但事情要是闹得太大,绝对瞒不下去。 太一理也不理他,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所有伤害主人的人。 如果不是沈岚有交代,他绝对连沈净峑也会杀了。 他捡起画戟,踏着金三悟的尸体朝夏明政走去,忽然“唰”的一声,有什么缠住了他已经送出半截的武器。 “太一,不能杀他们!”刚刚从坑底出来的关九哥紧紧拉住鞭子才止住他的步伐。 “不能杀?”太一转头看他,冷笑:“他们害我们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这个。放开,不然我连你也不留!” 关九哥倒是仍旧平静的很:“我只是不想断了线索,地图还没拿到,真的商王墓还要去。更何况幕后主使是尹先生。最重要的是,沈小姐不能拖了,得尽快医治。” 听到最后一句,太一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顿了一顿,终于动了一下手。关九哥见他肯通融,撤回了鞭子,转头对墨镜男低声说了句:“处理一下,免得惹事。” 墨镜男点点头,直接把地上的尸首都往坑里推去,周玉戈见状也赶紧过来帮忙。 然而还没彻底完成现场打扫任务,远方竟隐隐传来一阵警笛的声音,关九哥暗暗叫了声“不好”,对太一道:“赶紧走,免得被逮到。” 太一不解的皱眉:“什么人?” “警察。” 周玉戈大步走过来:“先走吧,路上再慢慢解释。” 太一惦念着沈岚的伤势,终于回归平静,只是临走前狠狠地瞪了一眼沈净峑。王大少左右观望了一阵,悄悄躲到了远处的草堆后面去了。 几人迅速离去,他们的身后,遗落在地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显示着对方挂断电话的提示。 电话那头的人手指轻轻从手机上移开,搭在桌沿,带着细微的颤抖:“杀不死……这样都杀不死……” 方子牧的作用直到最后方才显现,在太一等人离开后,是他把失了魂般的沈净峑和夏明政,以及昏迷着的邵济慈给弄上的车,要不是警笛声越来越近,说不定他还要把那个坑再完善一下,免得别人发现下面堆着的尸首。届时那将会是件震惊全国人民的大案。 这位留洋博士在此刻显露出强悍的镇定和冷静的头脑。 他驾着车急急忙忙逃窜而去,那么匆忙,以致于没有发现紧接着到来的其实并不是警车,而只是一辆加了警笛的私人轿车。 到了现场,车门打开,里面窜出一条矮墩墩圆滚滚的小狗,划着小短腿绕着周围问了一圈,又回头朝汽车低低的叫了两声,仿佛在说“就是这里了”。 草堆里立即嗖的窜出一个人,大步走了过来:“灯笼!哎哟,想死我了,快过来!” 灯笼又划着小短腿欢快地朝他奔了过去。 王大少倒没跟它多闹,抱着狗快步走到汽车前,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东家,太一在里面遇到了危险,差点出事。”他挺直上身端坐着,面对眼前的人像是小学生见老师一样恭敬畏惧。 坐在他身边的人低声笑了笑,声音喑哑低沉:“辛苦了小春,回去后一定好好犒赏你。” 王大少闻言顿时眉开眼笑。 “鬼面,派人把这里打扫干净,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下。”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鬼面抱着太阿剑转了一下头:“是,东家。”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 鬼面一愣,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东家这就要回去了?您不是说如今太一等人无处可去,正是招揽他们的好时机?” “是啊,姓尹的做了这么一件蠢事,真是叫我渔翁得利了,但是此时还不是时候。太一是什么人物?逼他的话,下场就如坑底那些人一样。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姓尹的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如果猜得不错,还有可能趁着他们现在狼狈不堪再行追杀,只有在他们彻底走投无路时出现,才是最佳的时机。” 鬼面点了点头:“明白了。” ————— 因为没有车,几乎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看到公路。太一和周玉戈浑身是血,当然不能去拦车,关九哥蒙着个眼睛又太怪异,所幸墨镜男之前从一个杀手身上扒了件衣服下来,还算周整,于是任务光荣的落在了他头上。 走去马路边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把钥匙,认出上面的标志来自青门时,怔忪了许久,继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天终于亮了,往来出现了小货车的踪影。关九哥的身上有些钱,全部都给了司机,才终于让自己这帮浑身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一看就不像好人的家伙上了车。 一旦停下来便感觉到了冬天的严寒,几人挤坐在堆着货物的后面。周玉戈捂着伤口扭头看着路边一路倒行而去的荒田败草,一声不吭,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早就吃完了,却忘了把棍子吐出来。关九哥和墨镜男也是默然无语,于是天显得越发的冷了。 太一盘膝坐着合目养神,把沈岚紧紧地揽在怀里,周玉戈的衣裳还披在她身上,可是即使这样她还是浑身冰冷。期间她迷迷糊糊地醒过一次,咕哝着说了几句话,又睡了过去。 一直到车开入了市集,天已经彻底亮了。墨镜男把货物往外推了推,挡住外面行人的视线,问关九哥:“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姓尹的如果这么想除去太一,说不定还会有人追过来,我们不能停,直接去青门吧。” 墨镜男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把那几个青门杀手的事情说了出来。关九哥闻言却反而微微笑了一下:“你不用担心青门对我们怎么样,他们不会对主子下手的。” 墨镜男叹气:“但是我已经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了,青门向来认物不认人,我又这么久没回去过,下面的几个堂主换没换都不知道呢。” 关九哥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你脑子里的虫子还有几个没取出来,所以记忆没有恢复完全,盗墓家族里只有你我两家亲密不是毫无道理的,青门从来就不止郑家一个主子。” 墨镜男愕然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难怪自己之前会听命于他的安排去做这做那,原来最大的老板,根本就是眼前这位。 周玉戈忽然转头看了过来:“等等,你们刚才说脑袋里的虫子,可以取出来?” 太一也睁开了眼睛。 关九哥朝他偏了偏脸:“你们知道虫子的事?” 周玉戈指指沈岚:“她的脑袋里也有。” 关九哥的眉头动了动,似乎有些讶然:“奇怪,我之前就在想虫子是如何进入人的大脑的,而且还是这样稀奇的上古品种,没想到沈小姐也有……”他沉吟着道:“这种东西可以取出来,但是毕竟是活物,难度大,而且取出来后,对记忆也有可能造成一定的影响。我上次尝试着用蛊帮郑越从耳腔里引出来两只,他的记忆才恢复了一点,但是这种方式太痛苦了,沈小姐可能承受不住。” 周玉戈皱着眉喘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流血过多的缘故,一张脸在晨光里白的吓人。 忽然,一直没有说话的太一开口问关九哥:“既然上古的虫子你都能摆平,巫咒呢?能不能解除?” “巫咒?”关九哥不解。 “我被那血咒束缚时,感到自己跟上次月圆时一样难受,浑身无力,能力减退。玉戈之前告诉我那是有人给我施了巫咒,今天看来,这已经成为我的一个弱点。”他的视线轻轻扫了过来,墨黑的眸子郁郁沉沉:“我不能有任何弱点。” 因为任何一个弱点,都有可能致命,都有可能让他的主人丧命。 周玉戈怕关九哥不明白,补充道:“应该就是类似催眠术之类的,强烈的心理暗示,你有没有办法?” 关九哥无奈:“你们还真把我当成万能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经历过看到过的,没有接触过的怎么会?不过你既然提到催眠术,也许可以再用催眠术来给他治疗一下,当然我不保证能不能达到效果。” 周玉戈看了一眼太一,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 几人都没再说话,直到下车后进了一间偏僻的旅馆,关九哥一进去就吩咐太一把沈岚安顿好,然后就着手给她医治,这个时候,他又显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对感官有些影响,她大概有一段时间无法看到东西了。”他吩咐墨镜男去抓几副中药,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个结果。 太一始终守在沈岚身边,倒没多激动,反而平静地问了句不相干的话:“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姓尹的算账?” 关九哥一愣,继而又释然。太一从来不主守,而主攻,他会想到主动去找对方,毫不意外。 “那就等把你的弱点去掉之后,如何?” 太一点了点头,嘴角微勾,眼中露出嗜血的兴奋:“我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四十三 我喜欢你 催眠术,科学家已对这一现象研究了150多年,却至今无法探其究竟。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人处在催眠状态下最容易接受暗示,可以让他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甚至暴戾的举动,因为那时,大脑和身体都开始身不由己,于是有的理论家干脆称催眠术为伪科学。 周玉戈把巫咒解释为催眠术,不无道理。 太一已经照指示躺在床上,关九哥关门之前又对门外的周玉戈强调了一句:“我真的无法保证结果,所以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我知道,你尽力就好。”周玉戈微微叹息一声,转头朝沈岚的房间去了。墨镜男对关九哥点点头,在门口替他把风。 周玉戈进门时,沈岚正趴在床沿狂吐。自从灌了几大碗中药下去后,她就连吐了好几次,吐出来的都是泛紫的血。 周玉戈坐在床沿拍了拍她的背,抽了张面纸递给她,眼睛扫到痰盂里的血,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的殷红。“好一点了吧?” 沈岚一边擦嘴一边半眯着眼睛看他,然后又徒然地摇头叹气:“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周玉戈揽住她的肩膀安慰:“放心,九哥说没事,只是暂时的而已。” 沈岚点点头,虚弱地躺了回去,受那瘴气的影响,她最近总是嗜睡。 “太一呢?” “他很好,你放心……” “玉戈。” “嗯?” “你受伤没有?” “我没事。” “那大伯他……” “他也没事。” 沈岚不再说话,黑暗的环境,泛着霉味的被角,还有四面八方钻进来的寒气。她忽然很想回到安郡镇的那个家,回到一无所知的时光里。 “沈岚,你怎么了?”周玉戈探身过来,伸出手指抹了一下她的眼角:“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别伤了眼睛。” “没什么,眼睛不舒服而已。”她偏了偏脸,侧身对着他:“我很想给大伯找个好的解释,可是他终究差点害死太一,还有二伯,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渐渐弱下去:“如果有一天大伯和太一再弄到这样的局面,我该怎么办……” 一想到太一在她面前死过一次她就忍不住发抖。其实连她自己都诧异,这个男人从出现到现在给她的感觉都是复杂的,可是一旦面临生死,她竟然像失去了整个世界。 原来他对她已经这么重要。 周玉戈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她需要一个调整的时间,不管是暂时失明,还是沈净峑的背叛,哪一样都足以让人崩溃,她还算平静,不错了。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忽然传来“砰”的一声,他一愣,转头看了看沈岚,见她似乎没有反应,才轻轻走了出去。 门刚打开,墨镜男已经一脚踹开了对面的房门,他赶紧走过去,就见房里一片狼藉,关九哥靠着墙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嘴角沁出血丝。太一站在他对面的窗口,正在呼哧呼哧的喘粗气,似乎很难受,一手扶着窗棂,一手狠狠地扒拉着窗台,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墨镜男要上前扶关九哥起来,却被他阻止:“别过来,他现在有些癫狂。” 周玉戈急忙问:“没有成功?” “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已经成功了,但是他的仇恨也被我成功催化了出来,现在可能需要一个发泄口,也许发泄完就没事了。”关九哥慢慢站了起来,朝房门处小心移动了几步,感叹般抱怨了一句:“难怪姓尹的要除了他,杀伤力太大了。” “咔!”窗棂忽然在太一掌中裂开,他猛地转过身来,双眼阴沉沉的盯着门口的人。 周玉戈心中一惊,刚想叫两人出去,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太一?” 他一愣,转头一看,沈岚披着件外套站在后面。 “你怎么出来了?回去躺着吧,太一没事。” 周玉戈赶紧去扶她,沈岚抬手挡开,直接越过几人就朝窗口那边摸索了过去:“太一?你怎么了?” 太一剧烈地喘息着,手指捏得咔咔作响,周玉戈想把沈岚拽回来,却被关九哥拉住:“看看情形再说。” 前面就是床角,沈岚看不见,摸索着往前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倒,却被一双手扶住。 冰冷,坚硬,像是玄铁。 她顺势握住,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太一喘了口气,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没事。” 周玉戈和关九哥闻言都松了口气,这才退了出去,但为保险起见,并没有离开门口。 沈岚听到他们退出去的声音,也放开了些,上前一步环住了太一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劲的心跳才安心下来:“你身上很冷。” 太一没有回答,只是拥紧了她,把头埋在她的颈边,竟然第一次显得有些脆弱:“我最近常常在想,如果从来没有醒过来就好了。” 沈岚笑了笑:“那样我们就见不到了。” “我宁愿见不到你,也不想让你看到我如今狼狈的模样。” 沈岚紧紧环着他,苦笑了一声:“你宁愿自己没有醒过来,我倒宁愿你从来就没有心软过。” 如果只是单纯的仇恨,他们之间又何必纠葛到现在?是他口口声声说着要杀她的同时,又忠诚地守护着她,引她堕入,万劫不复。 “别忘了,你都死过一次了,不,是两次了,还有什么坎不能过去?”她摸到他的脸,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你还什么都没穿呢,不是更狼狈?现在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你更不用担心了。” 他忽然抬起头来,又重重的喘息起来,手不可遏制地伸到她的脖子上,咬牙切齿一般挤出句话来:“一旦失控,我会杀了你的……” 沈岚一愣,他却忽然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几乎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手在她的背后微微的颤抖着,握拳,松开,又握拳…… 关九哥认为巫咒解除了,可是对他来说,起码这一刻还在起作用,还在控制着他的行为,指引着他杀了怀里的人。 仇恨,痛苦,压在心里三千年未曾摆脱过的怨愤,而主使者就在眼前,就在此刻,抱着他,纤细的脖颈近在咫尺。只要他顺从心里的意愿,就能杀了她,就能得到解脱。 可是他居然做不到。 他明明这么恨她,但是一想到现在的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她,竟然下不了手。 三千年前的记忆渐渐模糊,他最近无意间想起的居然都是安郡镇的事情,还有她在墓里颤抖着为他流泪的模样。 他的主人,绝对不会为他流泪。 如今的心软究竟是为了过去的主人,还是现在的沈岚,他已经分不清楚。所以他觉得自己狼狈,像是被什么打败了,溃不成军。 “太一,”沈岚扳过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正看着自己,自顾自的低声道:“我曾经想过无数次,要是没有把你挖出来就好了,那样我现在还在安郡过着安宁的生活,可是这个念头也只是曾经,现在我只庆幸老天让我遇到了你,因为我刚刚发现……”她忽然哽咽住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滚出眼眶:“我喜欢你的程度……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太一怔怔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岚踮起脚主动吻了吻他,可惜眼睛看不清楚,只触到他的脸颊。太一这才像是被惊醒了,捧着她的脸狠狠地吻上去,如同啃咬,仿佛要把她生吞入腹才甘心。 那些眼泪也落入了他的口中,很咸,他第一次品尝到。 门外的人,除了墨镜男,其他两个都是耳力极好的人物,当然听到了里面的响动。即使早已见惯了生离死别、儿女情长,可现在看里面那一对,关九哥居然也轻轻叹了口气。周玉戈只是默默地摸出根棒棒糖,剥开塞进嘴里。 如果沈岚今天说这番告白他们就能皆大欢喜的在一起,他也替他们高兴,可是明摆着他们之间的问题横亘了太多:过往的仇恨,如今的家族,甚至沈岚究竟是不是大祭司,太一究竟对她怀着什么样的感情都说不清楚。 连他们自己都解不开的情结,外人无能为力。 他只是觉得有些难过,虽然没有亲身体会过,但那种想爱又束手束脚的感觉,肯定不好受。 房里忽然“咚”的一声,他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推门,就见沈岚已经摔在地上。太一扶着窗台,另一只手紧紧捏成拳,粗喘着气,痛苦地看着地上的沈岚。 “太一,你怎么了?”沈岚想要爬起来,太一却连忙后退,直到背贴上窗户,忽然大声朝门口喊了一声:“玉戈!” 周玉戈立即会意,上前将沈岚拦腰一抱就走。沈岚却急急忙忙地挣扎,到了门口,手碰到门框,死死扒住不肯出去,颤着声音问房里的太一:“你是要走么?” 周玉戈一愣,也转头看着他。 太一的神情越发痛苦,深深的看了一眼沈岚,情绪复杂:“是,留在这里,我会杀了你的。” 话音未落,他一掌拍碎窗户玻璃,纵身跃了出去…… 四十四 分散之夜 “咚”的一声,惊得巷子口里的野猫从垃圾堆里一窜而出,喵呜直叫。有人从二楼窗口跃下,快速地跑了出来,出巷子口时,成功引起了路边一辆车里的人的注意。 “那是……太一?”鬼面不确定地转头问秦先生。 “的确是他,这是怎么回事?”秦先生微微斟酌了一番,吩咐道:“打电话给王小春,让他带几个人盯着他,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鬼面点点头,立即照办。 他们从早上就过来了,因为之前盯梢的人看到墨镜男出去取钱,料想他们已经到了困境,便提前过来等着,没想到这会儿出来的却是太一一个人。 王小春的车就在后面跟着,电话打完就开了出去。静谧的夜里,那道疾速奔跑的身影居然让他开着车追起来都吃力。 “靠,这个变态大晚上的发什么疯!跑的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他一骂,车里跟着的几个喽啰便讨好般笑了起来。他更没好气:“笑什么笑?人跟丢了,回去被骂的时候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终于,太一停了下来。王小春心里一喜,连忙开车过去,还没到跟前,却见他忽然转过了身,朝他这边大步走了过来。 路灯的光将他渐渐接近的脸照亮,好端端一张英俊的脸却泛着阴森森的寒气,尤其是他勾着的嘴角,怎么看怎么危险。 王小春下意识地抱了抱头,想起自己在车内,还有其他人在,又赶紧正襟危坐,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害怕。 “喂,你,还有你,下去跟他交涉,就说秦先生好意请他去做客,快点!” 车里的两个小喽啰被赶了下去,颇有些不轻不愿。下了车走到太一面前,还没开口,就被他一手一个掐着脖子提了起来,双脚都离了地面。 王小春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好半晌才想起来打电话给秦先生。 “喂?” “喂,秦先生,不好了,太一又发疯了,不对,简直像对我们有深仇大恨,上来就动手啊,啊啊啊,他要过来了,我回来再向您报告!” 手机都没来得及摁掉,他就丢到一旁去开车,在太一快要接近的一刻迅速地倒车,转弯,逃离现场。 可怜的两个喽啰成了太一宣泄仇恨的无辜亡魂…… ————— 周玉戈原本想去追太一回来,刚安顿好沈岚出门,就见关九哥迎面而来,劈头就道:“马上走!” 他一愣:“什么?” “郑越看到沈家的车了。” 沈净峑现在已经不能相信了,他在这儿,说不定姓尹的又要下手。周玉戈一听不再犹豫,立即回房叫沈岚穿衣服走人。 沈岚受太一离开的打击还没回过神来,听说大伯来了,情绪越发低沉。周玉戈干脆把外衣给她胡乱扣了扣,背起她就走。 刚出门,墨镜男急匆匆回来了,也没近前,站在楼梯口就招手叫几人离开。 周玉戈快走几步上前,边走边问他:“你怎么会看到沈家的车的?” 墨镜男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去取钱,遇到林露了,大概沈净峑从她那里得到的消息。” 周玉戈点点头:“林露绝对不会害你,这么看来,也许沈净峑来找我们是为了沈岚吧。” 他分析的很镇定,墨镜男却一下子红了脸,偏过头干咳了一声。 关九哥闻言停了下来:“那沈小姐愿意回到你大伯那里去么?不管怎么样,姓尹的要针对的是太一,你应该不会有危险。” 沈岚静静地伏在周玉戈背上,许久才摇了摇头:“我要去找太一。” 周玉戈点头:“那就别犹豫了,直接从后门走。” 去问老板后门方向时,老板坐在柜台后面用怨毒的目光扫射了几人千百回才恨恨地伸手指了一下:“那边!下次别再来了,砸了我一间房才赔这么点钱!” 墨镜男道谢离开,嘴里没好气地嘀咕:“几千块呢,居然还嫌少。” 周玉戈苦笑:“太一大人下手,想修都修不好,只好换新的,你就体谅一下人家吧。”话刚说完,意识到沈岚听到太一的名字可能不太好受,又闭了嘴。 后门比较窄,周玉戈背着沈岚先出去,抬头一看到外面的场景就又退了回来。 “怎么了?”关九哥跟在他身后,差点撞到沈岚。 “糟了,来的不止沈净峑,还有别人。” “谁?” “姓秦的。”周玉戈贴在门边悄悄朝外看了一眼,鬼面已经打开车门朝这边过来,明显是刚才看到他了。 周玉戈想了一下,把沈岚放了下来:“九哥,能不能麻烦你件事。” 关九哥一怔:“没必要这么郑重,你有话直说。” “你也看出来了,太一大人和沈岚都是我很重要的同伴,现在太一大人离开了,我有责任保护沈岚,但是现在我们前后夹击,很难离开。”他顿了顿,看了沈岚一眼,把她推到关九哥身边:“请你带她去找太一大人吧,我出去把这些人引开,你们趁机走。” 沈岚扯住他的袖子:“你也要走?” 周玉戈拍拍她的手背:“不是走,我只是去引开他们,放心,之后会跟你们会合的。” 关九哥知道他的身手,也不阻拦:“好,那你注意安全,我们在安阳市等你。” “好。”周玉戈拍了一下沈岚的肩,从她手里抽出衣袖,闪身出去了。 沈岚徒然的垂下手,忽然感觉大伯说的话很对,由始至终,她都是个累赘…… 鬼面抱着太阿站在成堆的垃圾袋旁,身后的巷子口停着一辆漆黑的奔驰,这样的背景,居然显得他很器宇不凡。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来殷墟参观?”周玉戈慢吞吞的走过去,气定神闲。 鬼面连动没动一下:“只是听说太一大人无处可去,想请他去秦先生那里落个脚罢了。” “这样啊,真可惜,你来晚了一步,太一大人刚走,而且好像……”周玉戈抬头指了指二楼的窗户:“就是敲碎上面的玻璃从这里走的。” 鬼面都看到了,当然不惊讶。“我看到你刚才似乎背着个人。” “是啊,沈岚嘛,太一走了人家哭得伤心啊,我只好去找他回来了。” “你知道他在哪儿?” “当然,但是我不想告诉你。”周玉戈忽然朝他甩出一支匕首,趁他躲避之际,越过他朝汽车那里奔去,直接踏上车顶就朝马路对面跑了。鬼面赶紧追了过去,经过汽车时停下说了句什么,于是车也跟着开了过去。 周围安静下来,关九哥停顿了一会儿,才带着沈岚出来。 “不行,我们还是得找辆车,这样到不了安阳。” 墨镜男犹豫了一下:“那……还是找林露吧。” 虽然她现在看到他就想废了他…… 林露到时差不多已经是四十分钟后,其实她之前就跟着几人来了殷墟,这四十分钟完全是浪费在了找车上。 汽车开上马路时,果然看见沈净峑的那辆二手广本停在旅馆大门的右侧,黑黢黢的,也看不到里面的人。 林露在跟墨镜男闹别扭,不想理他,于是就找沈岚说话:“唉,我见过不少痴男怨女,还真没见过你这样为了男人连亲人一面都不肯见的。” 沈岚坐在她旁边,头歪在一边无精打采。 “其实男人有什么好,都是狼心狗肺,这世上对你好的还不是亲人。”林露含沙射影,说完还对着后视镜翻了个白眼。 墨镜男只好干咳一声,提醒她:“沈小姐眼睛暂时失明了,你少说两句,别打扰她休息。” 林露一愣,看了一眼沈岚,呐呐道:“难怪那天见到方子牧他一直念叨你,说不知道你怎么样了,原来你在墓里受了伤,现在没事了吧?” 沈岚摇摇头:“没事,只是暂时的而已,谢谢。” 林露点点头,原先还想问她太一和周玉戈去哪儿了,这下也没再多话。 车从安静的小镇街道滑出去,开往安阳,出镇子的时候忽然迎面开来了几辆车。一色的银色面的,在路灯下看起来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黄晕。 墨镜男首先警觉:“林露,开慢点!” 林露却直接停了车,摆摆手:“放心,你看清楚车里的是谁。” 墨镜男摘掉眼镜定睛看去,为首的一辆车打开,下来三个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岚岚!” 沈岚一愣,脸朝车窗方向问了句:“我是不是听错了?好像是二伯的声音。” 林露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没错,是你二伯,他来接你了。” 沈净岑几步跑到了车前,打开车门,方子牧跟在他身后,递过来一件羽绒衫。沈净岑拿过来在她身上一披,搀她出来:“你大伯说你看不见了,是不是真的?别吓我啊,你仔细看看,能看出我头发染得什么颜色不?” 沈岚抿了抿唇:“黑色。” 沈净岑一愣,拍了一下大腿:“看嘛,她眼睛能看见嘛!” 沈岚苦笑:“我猜的而已。” “……”沈净岑苦了脸不做声了。 方子牧见状赶紧要招呼两人上车:“外面多冷啊,上车说吧。” 墨镜男忽然探头出来,指着他身后的人问:“沈净峑?你不是在我们旅馆下面等着么?” 沈净峑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做声,闻言愣了愣,皱起了眉:“那一定是尹先生的人,怪不得我的车不见了。” 关九哥手点着膝头微微沉思片刻,叹息:“可惜太一现在不见了,不然我们也许已经直捣黄龙去了。” 沈净峑一怔:“太一不见了?” 沈净岑打断他的话:“现在最重要的是岚岚的眼睛,我们赶紧回去吧。” 沈岚往后退了一步:“我要去找太一。” 几个人都愣了。 她把羽绒衫裹紧了点,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去找太一,不跟你们回去了。” 关九哥忽然道:“沈小姐,其实为你的眼睛着想,还是回去修养的好,我们会帮你找太一的。” 沈岚摇摇头:“他这样在外面,难保会惹出事来,不能耽误。” 沈净岑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回去吧岚岚,我们回安郡,然后我把太一的事情全都告诉你。” 沈岚微微一怔,终于点了点头。 四十五 曾经的真相(上) 沈净峑和沈净岑这次是带着方家的人来的。方家的堂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时刻,也是支生力军。 尹先生那番作为让盗墓家族损失惨重,方家自然不会再跟他合作,加上方子牧也惦念着沈岚,所以得到消息就帮着沈家来找人了。 林露在沈岚离开后,跟墨镜男小声八卦:“我觉得方子牧肯定是看上沈岚了,所以说长得太漂亮也不是好事,你看她被一个太一弄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再跟着盗墓家族的人,以后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墨镜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觉得方子牧要是真动了那心思,死的会比沈岚早。” 这一路他也见识到太一跟沈岚之间的感情了,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两个人在生死关头的情义可不是假的。一个方子牧,还真撼动不了。 “九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儿?”他转头问关九哥。 “去安阳等周玉戈,姓尹的既然还盯着我们,沈小姐跟着我们实在不安全,但是也要跟他说一声,毕竟当时他那么郑重的托付我们了。” 墨镜男点点头:“好吧,那还是去安阳吧。” 此时的周玉戈却还在跟鬼面缠斗。 他们都清楚彼此的身份实力,一旦开打,习惯性地先找没人的僻静之地,然后才会动手。 周玉戈连日折腾,加上中的枪伤还没好,应对起来很是吃力。鬼面又步步紧逼,毫不相让,他渐渐的就落了下风。 秦先生在车里静静地欣赏着,路灯透过车玻璃只能照到他微扬的嘴角,那是十分满意的弧度。 商朝的太一,周朝的周玉戈,春秋的鬼面…… 如果这些人能在他手下聚齐,该是何等的盛况? 可惜王小春那个的电话让他的美梦破碎了,太一始终是最难驯服的一个,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没办法让他为己所用。 外面的打斗还在继续,他摇下玻璃,对鬼面吩咐了一句:“活捉。” 鬼面的剑刚好送出,左手做爪钳住周玉戈的左臂,他痛嘶一声,剑成功地架上了他的脖子。 “你受伤了?”鬼面皱眉。 “成王败寇,废什么话!”周玉戈轻轻喘了口气,脸色发白。 鬼面于是不再废话,直接一掌将他敲晕,拖上了车。 “东家……”他在副驾驶的位置坐下,欲言又止。 秦先生轻轻扫他一眼,会意地点点头:“放心,我既然说了活捉,自然会给他治伤。” 鬼面恭敬地垂了头:“谢东家。” “小春的人都被太一解决了,派人去善后,还要继续盯着他才行,可不能把大鱼给跟丢了。”秦先生转头盯着外面的街道,喃喃轻语:“实在不行,只有用别的方法了……” ————— 注定是分崩离析的夜晚,连月亮都惨淡无光。 太一靠着街边的树干坐着,身上刚穿没两天的新衣服又弄脏了,上面沾了血渍。 今天的月亮已经接近圆月,可是他此时已经没有半分不适之感,刚才动手杀人时的快感已经褪去,他的弱点似乎也消失无踪了。 该不该回去? 他在思索这个问题,万一巫咒还在,万一他终究忍不住杀了她…… “哼哼哼……”他忽然冷笑起来。 太一啊太一,三千年的时光都无法让你铁石心肠,活该被主人背叛,被她弄得万劫不复! “一清?”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呼唤,他抬头,就见一个穿着皮草的贵妇踩着小高跟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到了跟前,声音越发惊喜:“一清?尹一清!真的是你啊!” 太一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站起来就走。 “诶诶,一清,别急着走啊,你不认识我了?”贵妇连忙扯住他的袖子,看到他身上的血迹时,吓得缩回了手。 太一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朝前走:“不认识。” “哎,我是刘韵啊,上次送你们去洛阳的,不记得了?” 太一这才停下了脚步,又转头看了看她,好像的确是有点眼熟。除了他的主人,其他女人他都懒得多看一眼,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你这是怎么了,弄得这么狼狈?” 太一浑身脏乱,衣服有的地方还破了,的确很狼狈。也多亏之前周玉戈未免惹人注目,给他弄了个假发戴着,否则刘韵也认不出他来。 “你要是没地方去,不如去我那儿吧,看你这样子,得好好收拾一下才行呢。”刘韵笑眯眯的提议,在美色面前,她一向大脑发热的什么都顾不上。 太一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继续朝前走。 “哎……”刘韵还想叫住他,忽然手机响了,只好先接电话:“喂?哦,你找尹先生啊,这不是他的手机……对,我是他爱人……嗯,好,我会转告他的……好的好的,再见。” 刘韵挂断电话又想叫人,却见前面的太一已经转过身来,脸上戴着诡异的笑容:“你刚才说,我可以去你那儿落脚?” “是啊是啊,你肯来?”刘韵高兴地迎了上去。 太一轻笑一声,伸手搭在她的肩头:“当然……” 如果这个姓尹的就是那个姓尹的,那就是上天送来的机会,让他除了这个祸害。 何乐而不为? ————— 回到安郡后,沈岚变得安静了许多,以前总是跟沈净岑没大没小,这会儿也没了之前的兴致,每天做的最多就是躺在院子里的藤椅里晒太阳。阳光的热度透过眼皮能感受到,只是仍旧驱不散眼底的黑暗。 沈净峑因为之前的事情,多少有些尴尬,很少跟她正面接触,只有沈净岑成天地在她周围转悠,一会儿说东家八卦,一会儿说西家八卦。她有时候也陪着笑一笑,到后来沈净岑感觉她是在敷衍,也就不勉强了。 “岚岚,好好把眼睛养好,我给你看些东西,跟太一有关。” 沈岚听到他这么说才开始振作精神,不再排斥那些苦涩的中药和营养品。 冬月到了,气温骤降,太阳也连续多日不曾露面,南方小镇湿冷湿冷的。 沈岚早晨起来后感觉眼前朦朦胧胧地浮着一层白雾,定睛看过去,窗口站着一道身影,背对着她,身上似乎穿着一件黑色风衣。 她腾地一下坐起来:“太一!” 窗口的人转过头看了看她,走了过来:“岚岚,你醒了?” 她愣了愣:“……是子牧哥哥啊。” 方子牧听出她语气里的失望,不免有些失落,却仍旧带着笑脸:“怎么,眼睛能看到了?” “很模糊,不过能看个大概了。” “那就说明快要好了,我去告诉大伯和二伯。” 他叫的那么亲昵自然,沈岚却有些不自在。这段时间,二伯经常提起方家帮了沈家很多,甚至他能安全回来也是方家出的力。方子牧更是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的,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大伯说要给她找人联姻的话,只怕是真的。 她不明白方子牧凭什么会看上她,小时候见过一面而已,到现在还像是陌生人。也许是像二伯说的那样,到他这个年纪,比较务实,有合适的对象,双方家长看着也满意,他便也接受了。 但是沈岚没办法接受。 她叹了口气,穿衣下床,坐到梳妆台前时,发现面前有个信封。拿起来凑到眼前看看,没有收件人,也没有封口,里面厚厚的一沓明信片一样的东西。她好奇地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沓照片。 凑近了能看出是彩色照片,但是仔细看看,并不像最近拍的。她又翻过来倒过去看了看,果然在照片背面看到了日期:1988年5月。 沈岚死去的父亲生前很喜欢摄影,小时候摆弄照相机的机会很多,所以她也知道点相关知识。彩色照片这玩意儿在国内盛行还是90年代,88年的时候一般还是富人玩得起的东西。现在看到桌上放着二十几年前的照片,当然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她又翻过来去看照片上到底拍的什么。 那是一个人,穿着白色衬衫,背对着镜头,头发很长,几乎铺到了地上。 沈岚惊讶地睁大眼睛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确信没有看错,才又去看下一张。 这次是正面,走廊边上,他端正跪坐,只是神情茫然,像极了……他痴傻时的模样。 没错,那是太一。 沈岚又翻过来看看日期:1988年5月。 这是怎么回事?太一明明是她从菜圃里挖出来的,怎么可能出现在1988年的照片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净岑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岚岚,醒了先吃药吧。” 沈岚转头看他,他果然没再染头发了,人也瘦了不少。 “二伯。” “嗯?” “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沈净岑一愣,放下药碗快步走了过来:“你、你都看到了?唉,我本想等你眼睛彻底好了再给你看的。” 沈岚只是盯着他又问了一次:“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沈净岑苦笑了一声,拖了凳子在她对面坐下,叹气:“这就是我们沈家卷进来的原因,你一直以为太一是被你挖出来的,实际上他早就醒过一次,而且就是在我们沈家醒过来的。” 四十六 曾经的真相(下) 沈岚一直以为在经历了物人、巫咒等各种令人愕然无语的秘密之后,她的内心已经强悍到足以承受任何事物,但是此时此刻听到这样的揭秘,还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太一原来早就醒来过,难怪当初他能那么迅速地适应这里的生活,还可以流利的说普通话。她之前只认为那是他身为物人的能力,现在才知道,一切另有乾坤。 沈净岑看了一眼她惊讶的脸,继续道:“当初太一被从墓里带出来时是个古董,这你应该知道了。当时风头紧,你太爷爷人脉比较活络,住的又是小地方,古董就被运到了我们家寄存。几个盗墓家族损失惨重,也没来得及多谋划,约定好日期来变卖分钱就散了。你太爷爷是读书人,思想多少有些迂腐,说古物千年有灵,我们家小福薄,供不起,得寻宝地埋了,但是又不敢埋太远,就埋在了菜圃里。可是没想到,十几年后,古物居然活了……” 他忽然闭了嘴,像是被什么惊吓到了,手指搭在梳妆台的边沿,微微的发颤。 “他刚活过来时,我以为是老爷子从哪个墓里弄了个粽子回来,悄悄去看过一眼,他在床上躺着像个活死人,除了眼睛能动,浑身泛着死气沉沉的青黑色,骇人的很。一直到几个月后我才见他能勉强行走,样子已经跟正常人没什么差别了。这之后又是几个月,才勉强能开口,说的却都是莫名其妙的语言。而且他性格暴戾,经常随便出手打人。有一次你大伯被他掐着脖子差点断气,你太爷爷在他面前磕了半天头他才松了手。” 沈净岑又叹气:“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哪里肯容得下一个非人非鬼的怪物在家,经常想把他弄走,但老爷子说他这一生盗墓太多,损了阴德,不能再做缺德事,执意留下了他,给他吃喝,教他说话。但是盗墓家族的人等到风头过去就上门要求变卖那件宝贝平分,沈家怎么交得出来呢?老爷子要是说古董变成了人的话,肯定会被当成神经病,要么就会被认为他独吞了宝贝而编了个理由。所幸这时候尹先生站了出来,他的来头我也不清楚,但是似乎很有权势,盗墓家族的人都挺忌惮他。他出面说古董已经变卖,其实是自己出钱分给了几人,盗墓家族的人虽然没看到古董,但拿到了钱也就没多话。然后尹先生就把太一带走了。” 沈岚紧紧撰着手心,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接近事情真相,全身都紧张起来:“那后来呢,姓尹的既然保住了太一,现在为什么又要害他?” “之后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尹先生给太一捏造了个身份,就是尹一清。太一见到尹先生时是很平静的,毫不犹豫地就跟他走了,那感觉简直就像是熟人一样。这后来好几年我们都没再见过他。后来有一回我去尹先生家里替你太爷爷传个话,刚好撞到他,发现他居然已经变得痴痴傻傻的,那就是88年的事儿。刚好我那会儿谈对象赶时髦,托人借了个相机四处显摆,就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回来后洗出来给老爷子一看,老爷子就去找尹先生问这事儿,尹先生当时说,他也是为了大家好,叫他老人家别多管。” 沈岚皱眉,姓尹的到底对太一做了什么? “说实话,太一发怒的时候是挺恐怖,可是等你看到他那傻傻的样子又于心不忍,毕竟也相处过一段时间,我也是滥好人,就去跟你大伯就商量着要不要把他给救出来。结果还没等我们动手,太一自己已经出来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来的。紧接着那之后的几年就接连出了很多事情,盗墓十三门中了诅咒的说法也是在那时候流传开的。邵济慈的生意亏了;金三悟一家死于非命;方俊龙腿被压断;六指死了,儿子失踪;你大伯的几个孩子相继夭折;还有你的父母……”沈净岑捏了捏眉心,没染的头发露出了些许白发,越发显得苍老了:“然后尹先生出面请你太爷爷帮忙,因为只有他老人家知道太一的来历。” 沈岚连忙问:“帮什么?” 沈净岑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镇压太一。” 沈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尹先生说当初墓里的东西不能盗,那些死于非命的人都是太一在报复他们的盗墓恶行,为了阻止悲剧继续发生,只有把他变回最初的古物。” “不可能,太一变成痴傻的样子你我都见过,他那个时候温顺的很,怎么可能去杀人!”沈岚无法接受自己的父母是因为太一才死于车祸,急急忙忙的分辨。 沈净岑连忙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激动,就是因为后来跟痴傻的太一相处过我才觉得不可思议,他只是特别粘你,也没什么过分的地方。可是那个时候我们不知道啊,尹先生把诅咒的原因全都压在他身上,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那时候你还小,而且你也在那场车祸里受了很重的伤,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另外不得不提的是,你受的伤太重,当时医院建议出国治疗。那会儿你太爷爷刚好赶上‘严打’,沈家的人一个都出不了国,也是尹先生出面帮的忙,老爷子也是欠了他天大的人情,就跟他有协议,你脱离危险,他就出手相助。可惜,他们用尽了方法,始终无法杀了太一,仿佛有人在暗中保护着他一样。尹先生后来只好设了个局把他催眠了,让他陷入沉睡,然后把他再次埋进了菜圃。” 催眠?沈岚陡然明白过来,姓尹的会催眠,会不会就是他给太一施的咒? 他究竟在计划着什么?一个跟盗墓家族只是表面友好关系的人,并无合作瓜葛,为什么会那么积极的跳出来为了他们诅咒奔波劳碌?而且直到现在还不放弃? 真的没有其他目的么?她不信。 沈净岑顿了顿,又道:“再到后来就是老爷子临终时的交代,他之所以透露太一的秘密,大概是觉得自己活埋了一个人良心不安吧。我当时还真的以为菜圃里有宝贝,等挖到后面就想起来不对劲,想要拉你走,没想到你一挣竟然掉下去了。我连忙要去找绳子拉你上来,谁知道尹先生居然在那时候来了。” 沈岚一愣,难怪他那时候失踪了,原来是去见姓尹的了。 “他来的很突然,我也顾不上招待他,就说有正事要忙,谁知道他居然知道我们要挖宝的事情,也不阻止,只说看看太一到底有没有死,要是埋了这么多年还活着,只好再用其他法子。我那时候才知道我们沈家一直被盯着,你无法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当着他的面我就忍不住发抖了……” 沈净岑的声音有些颤,半天才又稳住:“后来我就带着绳子回到了菜圃,然后听见坑底有说话声,是太一的声音,我记得他的声音,还有那种语言……我把绳子扔给你,尹先生就叫我走,说太一绝对不会伤害你。我哪信啊,他就叫我躲到一边去看。结果我就真的看到他跟着你爬了出来,那种景象简直永生难忘……可是神奇的是,他真的没有伤害你,反而一口一个主人的叫你,我实在弄不清是为了什么。” 沈岚自此已经把前后的事情串起来了:“所以之后你就跟姓尹的合作造成了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假象,让太一顶着尹一清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在安郡镇生活下来,其实只是等着下一次害他的机会?” “我害他?我哪有那个本事。你不知道那天看到他抱着你进来,我当时甚至就想直接把你嫁给他算了,有他这样的护着你,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沈净岑苦笑着摇头:“但是有什么法子,这就是命啊,岚岚,我们沈家终究是逃不过的,姓尹的不肯放过他,他叫你主人,我们沈家就要被牵扯进去,逃不掉的……” “姓尹的究竟为什么要害太一?” “我如果知道,就不会被他请去做客了,你大伯也不会被他逼回来看着你去送死。”他深吸了口气,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如果说太一是怪物,我倒觉得尹先生也是个怪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还……长生不老。” 沈岚一惊,难道他也是物人?不可能啊,如果是物人,怎么会害自己的同类? 沈净岑从照片最底下抽出一张来递给她:“你看看这张,这就是太一最早现世时的模样,尹先生说他是由人改造成这种东西的,一旦没了生命迹象,时间久了,就会变成这个古物。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 沈岚克制着心里的不安,把那张照片递到眼前,想要看看太一究竟是什么样的古物,手却抖得厉害,始终看不分明,最后两只手握着才勉强克制住了颤抖。 那是张黑白照片,有些花了,一看就是很早之前拍的。她的眼睛几乎要贴到照片上,终于看清楚那是什么,惊得一下子扔了照片,滑坐到地上。 那是一只方口四足的青铜鼎…… 四十七 四海归一 “集王权、杀戮、神圣于一身的王者,天下一统、四海归一的象征,得之者,得天下!” “这就是太一,改造之后,连商王都要对他俯首叩拜……” 周玉戈迷迷糊糊醒过来,睁眼就看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人,西装笔挺,手插在口袋里,下方是城市繁华的夜灯闪烁,他的身影被勾勒的清俊挺拔,偏偏声音沧桑喑哑。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是在一间办公室的沙发上,双手被手铐拷着,不禁奇怪:“你是谁?” 窗户边上的人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笑了笑:“玉戈不过是一种礼器,你被改造成这种东西,初衷只是一个体面的殉葬品罢了,可是你的实力不亚于那些改造成兵器类的物人,真是让我惊讶。” 周玉戈听他提及自己的身份,很是反感:“神神叨叨的,你以为你是谁?” “呵呵,很多次想跟你这样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却一直没能实现,如今终于达成所愿了。”他轻轻抬了一下手,鬼面从沙发后面绕过来,解开了周玉戈手腕上的手铐。不过人仍然守在一边,显然这只是象征性的一个小恩惠。 “周先生,幸会。”落地窗前的人终于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 周玉戈一愣:“你……秦先生?” 对方点点头,直奔主题:“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愿跟着我,只要你点个头,我可以应承你想要的一切。” “哼……”周玉戈失笑:“我还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没想到你耳朵背,非要我当面再说一次,好吧,那就成全你。”他一字一顿清晰地道:“不、愿、意。” “唉……”秦先生摇头:“固执啊。如果太一来了,你肯答应么?” 周玉戈嗤笑:“太一大人怎么可能会答应受你驱使?别做梦了。” “那可不一定,我们不妨等等看。”秦先生摆摆手:“鬼面,带周先生先去休息吧。” 鬼面恭恭敬敬地朝他鞠了一躬,押着周玉戈出门,不过手下注意了点,没有碰到他胳膊上的伤口。 两人沿着走廊走进电梯,周玉戈忽然轻蔑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是秦先生。” 鬼面扫了他一眼:“劝你还是答应东家的要求吧,不然后果很难预料。” 周玉戈斜眼看他:“怎么,他唱红脸,你唱白脸?后果到底怎么样,我倒想见识见识。” 鬼面拧眉:“念在当初的兄弟情义我才好心提醒你,别到时候后悔,你别看东家长得面善,实际的手段……”大概是觉得自己失言了,他忽然住了嘴。 电梯门“叮”的一声后打开,周玉戈耸耸肩:“好吧,那就多谢你了。不过看在兄弟情义的份上,你还是先给我弄点棒棒糖来比较实际。” 鬼面见他一副不愿谈正经事的模样,没好气地推着他走出电梯:“有的给你吃的!” 周玉戈撇撇嘴,不以为意。实际上他还没忘记醒来时秦先生说的话。 他知道太一的身份,还说太一会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要对太一做什么了? 集王权、杀戮、神圣于一身的王者,天下一统、四海归一的象征,得之者,得天下…… 脑子里反反复复把这句话咀嚼了几遍,周玉戈忽然惊醒过来。 是了,他居然没有想到,以太一的能力,会被改造成这样显赫的物事,一点也不奇怪。 难怪他的身上会有饕餮纹身,背后还有古文字…… 太一身上的纹身此时正清晰地印在镜子里。 他刚刚洗完澡,穿着宽松的浴袍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 从他记事以来,从没有这么清楚的看过自己,这张脸跟过去一点没有变化。三千多年的时光像是个笑话,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他褪了肩头的浴袍,侧身对着镜子,拨开长发,果然看到了背后的古文字。可惜他不认识。 因为那不是商朝的甲骨文,而是大祭司长大的那个外族所使用的文字。 他的主人究竟在上面写了什么,这么隐秘,居然要用外族文字来记录。 门锁忽然“咔哒”一声,他迅速拉好浴袍,已经有人推门进来。 “一清,洗好了?”刘韵穿着一件若隐若现的真丝长裙走了进来,也亏空调打得足,不然光是看看就觉得冷了。 “瞧瞧,洗干净可帅多了。”她扶着太一的胳膊左右看了看,一副大熟人的模样,身体也慢慢靠过来,眉梢眼角全是柔情蜜意和暗示。 太一勾着嘴角低头看了她一眼:“你丈夫回来没有?” “哎呀死鬼,这个时候说他干什么?我既然来了,他当然没有回来!”刘韵故作娇羞地捶打他,然后又用手指在他胸口挑逗地画着圈圈:“这里又不是家里,他不经常来这里的,你放心好了……” 太一皱了一下眉,避开了她的手。 “诶?一清,你怎么了?”刘韵又想贴上来,再次被他轻巧的让开,大为泄气。 说实话,她又不是第一次找小白脸,就不说钱,她自己长得也不差,再心高气傲的也不是没驯服过,就这个。从带回来后就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看得到吃不到,简直让人抓狂。 刘韵的脾气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觉得好。就像周玉戈,前面惹得她不高兴,后面有要求还是会尽量满足,因为她觉得只要这样下去,迟早这个人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长久以来的经验就是这么告诉她的,她有钱,可以得到一切,这就是真理。 她寻思着是不是自己还不够开放,于是又把衣领扯了扯,往太一身上贴,软腻腻地叫他的名字:“一清~~~” “对了,我忽然想起件事。”太一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反正现在都到了S市了,你能不能送我去趟安郡?” “啊?”刘韵莫名其妙:“这么晚了你去安郡干嘛?” 太一伸出手指挑了一下她的下巴,微微一笑:“去我表妹那里拿点东西而已,怎么,不愿意?” 刘韵想到沈岚就不高兴,但被他这举止一挑逗就什么都忘了:“怎么会呢,我这就去准备,不过可要速去速回哦。”上次他跟那个表妹的吻还记忆犹新,她可不想给他们制造个乱|伦的机会。 太一在她出门后,换上了她之前送过来的新衣服,然后随便把头发扎了一下,也没有戴假发,就走了出去。 前几天他在外面听到有人说起安郡镇的那间古董铺子又开了,猜想大概是沈岚回来了,一直记在心里。 此时此刻,他很想见一见沈岚,不知道为什么。 从S市到安郡镇,班车也不过才四十分钟,刘韵自己有车,更快。加上晚上车辆少,差不多十几分钟就到了。 到了镇子口,太一叫她停下等自己,就打开车门走了。夜色里,黑色风衣和他的长发在风里被牵着旖旎的摆舞,刘韵捧着脸痴痴的看了半晌。 沈家老宅安安静静地伏卧在眼前,灯火俱熄,看来她已经睡了。 太一走到墙角,轻轻一跃就翻过了墙头,悄无声息地朝她的房间去了。 木质窗户因为老旧的关系,有一扇已经无法关严。太一还记得,熟门熟路的找到,一推就开了。因为开了空调,里面的热气顿时扑面而来。他轻轻跃入房间,怕寒风灌入,又立即合好。 转过身,床上躺着一道身影,即使四周黑暗,他却连她睡衣领口的淡蓝印花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走过去在床沿坐下,细细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脸色正常,不知道眼睛是不是能看到了。 沈岚翻了个身,手刚好搭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忽然让他觉得心安不少。 坐在这黑暗里,他忽然生出个想法,等把幕后黑手除了,他也许可以放下过往的仇恨,跟她一生一世…… 他愣住,像是被这个念头惊到了。 怎么可以?那么刻骨铭心的背叛,那么惨无人道的对待,他居然愿意一笔勾销? 他开始自我挣扎,被她搭着的那只手紧紧撰着,骨节咔咔作响。 痛苦,矛盾,纠结……无休无止。 但是最终,他只是忽然俯□去吻她的脸,她的额头、眉角,然后鼻尖,最后落到唇上,撬开她的唇,深深的纠缠。她的舌尖有中药微微的苦辛,他的情绪再次复杂纠结,一面疼惜,另一面又觉得这微微的苦楚还不及他体会到的万分之一。 爱与恨真的只是一念之间,一步之遥…… 沈岚呼吸不畅,终于被惊醒,一睁眼就发现身上伏了个人,吓了一跳,连忙用力推开他,只依稀看出他穿着风衣,顿时像挨了一棍:“子牧哥哥?”平常他随便进出她的房间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跑进来非礼? 面前的人影似乎僵了一下,慢慢坐直了身子,许久,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冷笑,然后站起来走到窗口,推窗跃了出去。 前一刻还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的人,这么快就已经有了新欢了,他还想着要原谅她,跟她一生一世,笑话! 沈岚直到这时才察觉到不对,刚才他推窗跃出的动作那么连贯自然,那么熟悉,就像…… 她倏然醒悟,掀了被子就跑了出去,连件衣服都来不及加一件。 院子外面有脚步声渐渐远去,她顾不上寒风刺骨,也顾不上黑暗,拉开院门就追了出去:“太一!太一!” 前面有个穿着风衣的修长身影,她的眼睛还没恢复完全,黑暗里看的更不清楚,只能靠感觉去追。还没到跟前,前面亮起了车灯,刺得她连忙闭起了眼睛。 等她终于适应,发现前面的人正打开车门上车,灯光照得很清楚,那张侧脸,确实是太一。但他只是双唇紧抿,脸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就坐上了车。 车玻璃的后面印出另一张脸,是个女人,有些熟悉,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汽车迅速的开离现场,她还呆呆的站着。 太一的身边,有别的女人了? “一清,好像刚才有人在追你啊,是不是你的表妹啊?”刘韵八卦的问着,满口酸溜溜的气味。 太一沉着脸不理她。 “怎么了,跟表妹闹别扭了?闹别扭你也别不理我啊,我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 太一忽然转头看她,墨黑的眸子阴沉骇人,偏偏脸上还带着笑:“少跟我说什么真心实意,再啰嗦我就要了你的命!” 刘韵吓得手哆嗦了一下,车都跟着打了个转。平时看他脾气阴晴不定,完全就当作是邪魅狂狷之美,现在可不同,他刚才说这番话时完全不像开玩笑,虽然笑容很好看,语气很温柔…… 刘韵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自己这次看中的是个有些变态的小白脸。 悦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刘韵回过神,拿起手机接听,看到来电显示时,脸色变了变,声音透出一丝心虚:“喂……” “把电话给尹一清听。” 刘韵像被蝎子咬了一口,唰地停下车,捧着手机急忙道:“老公,你是不是听谁乱说了?什么尹一清啊?我压根不认识啊……”一边说一边瞄太一,后者的眼神已经轻飘飘的扫了过来。 “别激动,亲爱的,你看他名字跟我这么像,也该知道我认识他。乖,把手机给他。”电话里的声音很温柔,完全没有一个抓住老婆偷情的丈夫该有的愤怒。但是也正是这样,才更加让刘韵畏惧。 她的丈夫可以给她一切,包括自由,但是从没给过她心。刘韵有时候想,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心在哪里,像是包裹的太严实,一层一层的透不过气,于是终究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闷死腐坏了…… 这种人是她的丈夫,也是她不安和恐惧的源泉。她仰其鼻息的生活,以为他不追究自己之前的丑事就是不知道,现在却别抓了个现行,那种感觉……像是一直走夜路而庆幸自己从未遇到过鬼的人,终有一日被路边伸出的鬼手抓住了脚腕。 她知道自己躲不过了,于是颤抖着手把手机递给了太一。 太一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学着她的模样把手机放到耳边。 “太一,”电话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好久不见……” 于是太一瞬间就明白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偶然,却有很多人为的安排。但是他不在乎,只要能见到这个混蛋就行。所以他也笑了,眼里暗潮汹涌:“姓尹的,你在哪儿?” 四十八 断绝关系 沈岚在五分钟后被方子牧找到。瑟瑟寒风中,他把一件厚厚的棉衣裹在她身上,手却也顺势拥住了她,凑到她耳边似试探般问了一句:“要不要追上去?” 沈岚却像被他这句话提醒到了,连忙转身扯住他的袖口:“带我去!” 他微微一怔,无奈地笑了笑,但还是迁就她回头去开车了。 车里的暖气打的很足,很快就驱散了沈岚身上的寒冷。车灯的照射下,一切都看上去如梦似幻的不真实,她只好努力地眯着眼睛盯着前方,搜寻太一的踪迹。 “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你们沈家的一个亲戚或者你二伯的手下。”方子牧忽然开口,沈岚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太一。 “虽然也奇怪他为什么这么粘你,但是也没想太多,一直到在假商王墓那里,知道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太一,真是让人震撼……”他轻轻笑了一声,似乎在遮掩自己内心的震颤,手依旧稳稳地握着方向盘。 沈岚没有接话,她也很想知道别人对太一是物人这个事实是怎么看的。比起她自己一点一点循序渐进的接受,忽来的猛击是不是会让很多人彻底颠覆以前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可是方子牧却没有再说下去,专心的开他的车,有一瞬间沈岚甚至怀疑他之前的话是不是压根就没说过。大概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她动了动腿,转头看他:“你怎么会出来找我?” “关心你啊。”方子牧偏头冲她一笑,镜片在路灯的照射下闪了一下光,沈岚觉得刺眼,于是别过脸不再看。 “真是不好意思……”她迟疑着,有点尴尬:“我自己的事情,还这么麻烦你,天这么冷,又是大晚上的……” “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车已经驶上高速,很快就看到了前面的一辆银灰小车,沈岚认出那是太一坐的车,连忙打断他的话嚷嚷:“就是那个,快点!”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赶紧又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方子牧依言加快了速度,笑着摇摇头:“我说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 “跟我划清界限。” 沈岚一愣,闭了嘴。 方子牧看了她一眼:“知道我主修的专业是什么么?” 沈岚不做声。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是心理学。实际上研究女性心理是我极大爱好,比如你,我就很喜欢研究你的心理。” 沈岚觉得不自在,开始专心地盯着前面的车尾,耳朵却还不自觉地听着方子牧说的话。 “我很奇怪你能这么容易接受太一这样的人在身边,物人?呵,那是什么概念,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如果公布出去,大概会被当成外星人一样带去解剖室研究吧。”‘ 沈岚睁大眼睛转头看他。 他摆摆手:“放心,我没有要公布他身份的意思,那会把盗墓十三门牵扯进去,方家也没好日子过,我没那么傻。” 沈岚松了口气。 方子牧轻轻扫了她一眼,以一种心平气和的语调继续道:“我只是想说,他不适合你而已。” 沈岚又是一怔,没有做声。 过了十几分钟,前面的车停了下来,两人当然也紧跟着停了车,彼此隔着一段距离,车灯一熄,就隐入了黑暗,一时间只有暖气的声音轻微而持续的传出,越发显得安静。 前面是个高大的院子,里面有灯光透出,不甚明亮,但已依稀可辨其中的豪华。太一打开车门走了下来。紧跟其后,在另一侧走下个女人。两人一起往院门走,但显然女人很犹豫,一直在后面徘徊,太一便走回来提着她往门边拽。 “没想到,我还以为他只对你黏糊呢。”方子牧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转头看到沈岚苍白的脸才没继续说下去。 “子牧哥哥,谢了,我下去找他。” 她伸手去拉车门,却被方子牧拉住胳膊:“看,又在跟我划清界限。岚岚,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可你总是坚持用小时候的称呼叫我‘哥哥’,我看这不是亲昵,而是疏离,你是想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只会把我看成小时候那个大哥哥,而不是现在坐在你身边的一个成熟的男人,是不是?太一和周玉戈,你都能直呼其名,有时候不叫名字,一个喂字就可以传递要说的话了,对我难道不可以么?” 沈岚张了张嘴,讪笑:“你的心理学研究的太过了,我只是不习惯改口而已。” 方子牧腾出一只手托了托眼镜,另一只手却仍然牢牢地扣着她的手腕:“我不太喜欢费事,我爸和你大伯都觉得我们很合适,我觉得一切都可以顺理成章。你漂亮、独立、温和,有时候倔强,有韧性,不经意的时候露出弱点,又让人很有保护欲,我虽然大你将近十岁,但是真的觉得你会很适合我。” 沈岚动了动手腕,嘴唇发干,她不想再听下去了,且不说现在本来就不是说这些的时刻,眼前的人也让她觉得陌生。虽然本就不算熟悉,但现在却是完完全全的从内而外都陌生了。她没想到他顶着斯文俊秀的外表,一直在研究着她,试探着她,觉得她合适自己,于是就递出橄榄枝。 他当自己是谁? 想到这里,沈岚有点火大,语气也冷了不少:“子牧哥哥,可以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放手,我要下车。” “一定要去找他么?”方子牧转头瞥了一眼外面还在纠缠不清的男女:“他有什么好?你是不知道他那天背着你在殷墟杀了多少人,你知道他那时候有多恐怖么?而且他是物人,物人!跟你怎么可能有未来?他根本连人都算不上……” “够了!”沈岚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从他手里扯出手腕,推开车门就走了出去,“嘭”的一声甩上车门。 院门口的太一和刘韵也被惊动了,转头看了过来。方子牧还在震愕,转头却迎上了太一的目光,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剥了他一层皮。他的手微微一颤,故作镇定。 沈岚裹紧棉衣,朝太一走了过去,明明只是十几米的距离,她却像是走了很久。 他是物人,非人非物,连人都算不上…… 那又怎么样?他是太一,那个被她挖出来,奉她为主忠诚不二的太一,任何人都不能把他夺走! “太一!”她走到他面前站定,喘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跟我回去!” 太一微微一愣,看了她一眼,这才知道她已经能看见了。刚才有一瞬他甚至以为曾经的大祭司又回来了,这么强势又凌厉的目光,只是衣裳不整有点古怪。 有人从他身后冒出头来,战战兢兢地问她:“太一?太一是谁?” 沈岚这才认出她是刘韵,一想到这人的好色行径越发火大:“太一,走!” 她伸手拉他,太一却没有动。 “主人,我有事要做。”他很冷静,真不容易,在见到她那位“子牧哥哥”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他其实很想上去处理了方子牧,但是现在他必须保持冷静,院子里的姓尹的还在等他。 “你有什么事要做?”沈岚忽然有些不确定,是不是上次的巫咒没有去除,他变了,真的跟了刘韵了?想到这点,她连忙解释:“之前的都是误会,我认错人了,我跟子牧哥……我跟方子牧没有任何关系,你相信我!” 太一又愣了愣。若是以前,他的主人绝对不会给他任何解释,也不会这么低声下气的求他相信自己。但是现在,她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却仍然固执地眯着眼睛看着他。本来他甚至都没想过她会出现,在车里看到后方跟着一辆车时,只是抱着一丝希冀,没想到她会真的追来。 他微微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软了:“主人,请您回去。”转头要走,想想又转头瞪了一眼车里的方子牧。 那是警告。他有正事要做,但是不代表会让别人趁虚而入。 沈岚不知内情,更加紧张,连忙伸手扯住他的衣角:“不许走!我是你的主人,连命令都不听了么?”她的语气忽然强硬起来,但是声音却有些抖。之前方子牧的话她都可以不管,但是太一自己的态度不能这样。她很担心,担心自己一松手,他就会离开她的世界。 “要么跟我回去,要么我跟你去,你究竟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我的面做的?” 刘韵忽然加入了她的阵营,拽住太一的袖子:“对对,一清,别进去了,我害怕,别、别去了……” “不行,难得的机会,怎么能不去!”太一甩掉她的手,又转身来拨沈岚的手指:“主人,回去。” 沈岚的手指被他拨开,空落落的垂在身侧,眼看着他拖着刘韵朝院子里走,终于忍无可忍地颤着声音说出句话来:“你要是走了,就别回来了。” 太一的脚步顿了顿。 “说什么永远忠诚?你既然不愿听我的话,还不如断绝了主仆关系!” 太一转头看她,可惜她的眼神不好,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她怎么会把他当成真正的仆人,她只是想刺激刺激他,期待着他能走回来,用一如既往邪气十足的语调说:“怎么会呢?我不忠诚,还有谁忠诚?” 可是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许久才开了口:“也好,目前看来,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决定,不过……”他的视线又扫向了方子牧的车:“其他人休想取代我的地位。” 夜风里,他的声音清晰如刀刮向远处,带着不容忽视的威慑。 然后院门应声而开,他扯着尖叫的刘韵大步走了进去。 沈岚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院门。似乎有些熟悉,但她压根没心情去想这是哪里。 她只是在回味太一的话究竟是什么含义,以至于直到被方子牧拖回车里都没有回过神来。 四十九 三方势力 进院子门时倒还好,等到了客厅门口,刘韵实在受不了,终于还是挣脱掉太一跑掉了。 能把最亲近的人吓成这样,太一真的对这位尹先生越发的好奇了。 推开双开的大门,入眼便是华丽宽敞的客厅,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三千年前。他的主人居住的华丽宫殿也是这样的宽敞,两边是细长的灯柱,一字排开,夜晚点上灯火时,明亮梦幻,神圣端方。 他走进去,门轰然合上。 墙角摆放着的装饰品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商朝的东西,一只方口四足的巨鼎。 他忍不住嗤笑出声。当自己是天下之主么?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也配放在家里! 轻微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他抬头看去,挑出来的二层,靠着栏杆站了一个人,正在看着他微笑。 “太一,好久不见。”亲切的招呼,像是个老友,用那种遗失在历史深处的古老语言。 太一双眼眯了眯,许久才笑出来:“居然是你,变化真大。”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他的装束,西装革履,理的齐整的短发,跟他之前记忆中的那个人差别太大了。 “见外了,二十多年前我们就见过了不是么?”他笑着缓缓步下楼梯,步履沉稳,带着历经沧桑的沉稳和权势者该有的威严。 “是么?我不记得了。”太一挑挑眉,似乎毫不在意。 “你当然不记得,因为我让你全忘了。”他走到客厅的沙发边,抬手做了个请。 太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悠然地给自己沏茶,心思快速的运转着,默不作声。 “太一,我本想给你个全新的人生,或者给你个安然的归处,可惜,什么都没能达成。” “给我个安然的归处?是指杀了我么?” 尹先生抬头,没有应声,一张脸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的相貌可以说普通,身材也只是中等,可是坐在太一的面前,竟然有种不输于人的威势。 太一忽然就笑了:“你如今胆子大了许多。” 尹先生脸色一变,就听他清晰无比地叫出了他曾经的名字:“伊元。” 伊元,伊元。他不愿回忆起来的名字,曾经暗无天日的生活,如今被这个一脸邪笑的男人赤|裸裸的挑开摊在了眼前。 “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能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我的面前,甚至直视着我的眼睛说话,伊元,你的胆子大了许多。” 尹先生稳住情绪,将茶推到他面前,手交叠着搭在膝盖上:“当然胆子大了,你看看,三千年了,我们不是怪物,就是神了。” “你是怪物还是神?” 尹先生微微一笑:“当然是神,太一,我可不是物人,我是活生生的人,活了三千年的人。” 太一眼珠微微一转:“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居然能活三千年?或者说,你只是在隐瞒自己物人的身份?” “怎么会?你知道大祭司多么讨厌物人,不到万不得已,她怎么会轻易动用?当初要不是为了保你一命,她何必违背原则把你变成物人?我这种卑微的蝼蚁,是得不到变成物人的机会的。” 太一皱了皱眉:“你最好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免得我下手没有分寸。” “呵呵,别这么急躁。”他抬手指指角落:“摄像头好好开着呢,知道摄像头是什么么?会记录下一切,就像那个铜镜,到时候就会有警察来找你问罪。知道警察是什么么?就像曾经商王的军队一样,要置你于死地的家伙们。” “原来你知道铜镜。”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已经送了两块给你们了么?” 太一倏然醒悟,原来这些碎片是他故意放进去的。 “大祭司真是个让人敬畏的人物,早就默默计划着一切,计划着决定一切的天机。至于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我不是很清楚,但是铜镜清楚。可是大祭司却把它切碎了,一共五块,四块都在我手里,只有最后一块,她将那块埋进了商王墓。” 这么说一切的恩怨纠葛都是因为那个天机所造成的?太一抓住重点,问他:“什么天机?” “天机,自然是不可泄露的。”尹先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忽然抬眼问他:“对了,喜欢我给你取得新名字么?后世有句话叫‘固本清源’,我现在的名字叫尹一源,你叫尹一清,我为源,你为清。” “伊元,尹一源?”太一微微琢磨了一下,体味过来:“是啊,右相为尹,你改姓尹,是在纪念自己的祖先伊尹?” 尹一源笑着点头。那位最早发现“支”的平民丞相伊尹,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就是他的祖先,他引以为傲的光辉过去。即使他后来只是个奴隶,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那位祖先的光芒还是让他心生敬佩。只可惜,还出了个叫椎的,实在不想让人回忆。 “你为源?”太一忽然冷笑起来。 尹一源刚要说话,却见他忽然伸了一下腿,茶几掀翻,自己的小腿被狠狠的一踹,顺势跪倒在了地上。 眼前笼罩下一道高大的阴影,太一的声音阴森森地在头顶响起:“你是神?你为源?自称是我的哥哥?哼,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尹一源的腰板下意识地要挺直,但最终,还是乖乖的俯下头去:“是,太一大人……” “告诉我,什么天机?” “天机,千年万载不可更改的命运。”他抬头,目光灼灼:“或者说,天道。” —————— 鬼面半夜被秦先生招见,莫名其妙。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交叠双腿,用一如既往喑哑的嗓音问:“周玉戈还是不肯答应?” 鬼面眼神微微一闪,点了点头。 秦先生没有做声,端过手边的高脚酒杯抿了一口红酒,叹息:“姓尹的又抢先一步,太一去见他了。” 他一怔,默然不语。 “盯着他的人不敢靠太近,所以具体情况也不知道。连老婆都不管不顾做诱饵的人,我果然是比不过啊。”秦先生忽然笑起来,嘲讽无比。他用手指点着膝头,似在斟酌,许久又道:“上次你杀的那个汉代矛还记得么?” 鬼面大惊,那个汉代矛不是别人,正是那次他去透露给周玉戈四岔口周墓被盗之事时,负责引周玉戈出来的那个瘦小男人。当时他在巷子里自作主张的把他杀了,并没有告诉秦先生,没想到他居然都知道。 他连忙想要否认,却被秦先生一个眼神制止:“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那个家伙的尸体已经回归到了长矛的形态,我打算拍卖了它。” 鬼面的手指微微一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太阿剑。 秦先生倒似毫无所觉,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幽幽道:“你跟着我这么久,其实还没见识过这种拍卖会吧?来的买主都是喜欢猎奇的人,老主顾了,懂规矩的很,新人也都必须由老主顾带着来,而且入场必须签订协议,如若透露出去半个字,会被我请的青门杀手除了的。呵呵,是不是很有趣?” 鬼面知道这个时候是不需要回答的,因为他只是找个人做听众,然后发布命令而已。 果然,没多久秦先生便道:“沈岚好像跟太一闹得不欢而散了,好机会,你两次都没抓到的人,看来还是需要我亲自出马啊。我看这次的拍卖会就是个不错的机会,另外,也是个逼迫周玉戈就范的机会。” 鬼面明白了什么,猛然抬头盯着他。 “告诉他,要是仍然顽固,我会专门为他举办一场拍卖会的。”他仰脖饮尽杯中酒,轻轻咂嘴:“周朝玉戈,由美少年的尸体慢慢演化而成,啧啧……” “东家,我会将您的话好好传达给他的。”鬼面赶紧接下话。 “好。”秦先生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放下酒杯,顺手拿过茶几上的一封请柬给他:“按照地址送过去,这么重要的拍卖会,尹先生怎么能不来呢?” 鬼面躬身称是,躬身退出。 出了秦家大门,天已蒙蒙亮,青灰色的晨雾里,有辆漆黑的奥迪来了过来,他闪身让开,在秦先生的生意对象面前,他必须是个隐形的存在。 然而他刚让开,那车却在大门口停了下来,接着副驾驶上走下来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个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左手戴着的白手套十分显眼,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喂,那个鬼面具!躲在角落干什么?我都看到你了!”她几步走到他跟前,劈头就问:“周玉戈呢?你们是不是把他给抓起来了?” 鬼面没理她,转身就走。她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下意识地转身,就被她一把揭去了面具,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鬼面是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的人,特别是女人,本不想多话,没想到反倒猝不及防的被她来了这么一下。 “林露!”身后有人快步走过来,鬼面神色不善地夺过她手里的面具戴上。 “怎么了?”来人已经到了跟前,不是墨镜男是谁。他的视线在林露怔忪的表情上扫了一遍,又狐疑地看了看眼前的鬼面。 林露终于回神,万分感叹:“啧啧,我发现姓尹的说得不全面,物人的特点还要加上一条。” “什么?” “全是帅哥……” “啪!”墨镜男照着她后脑勺就是一下:“你这么大步流星的就是为了看帅哥?” “关你屁事啊!比你帅多了!”林露照着他的肩膀锤了一下,想想不解气,又踹了他一脚才算完。 鬼面被他们的打情骂俏弄得不耐烦,立即就想走,又被墨镜男挡住了路。 林露拍拍他的肩:“哎,别急着走啊,我们还没打探到周小哥的消息呢。哎呀,我是无所谓的啦,但是我都被沈家大小姐每天一通电话弄的快烦死了,成天的问玉戈怎么还不回来呀,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只好来找你这个把他带走的人啦。” 墨镜男扫了她一眼:“再用那种肉麻兮兮的语调说话试试!” 林露翻了个白眼:“我对帅哥说话都很肉麻,关你屁事。” “无可奉告。”鬼面扫下她的手:“这里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来的地方,最好赶紧走,周玉戈的事情也不是你们能管的。”他也没想到这些人居然都知道物人的事情,如果被秦先生知道,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林露冷哼了一声,指了一下那边的汽车:“这里不是我们可以随便来的地方,却是那位可以随便来的。” 鬼面下意识地朝那边看了一眼,车窗玻璃关的严严实实,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什么人?” “青门老大。” 鬼面一愣,秦家已经有人快步迎了出来。那是秦先生的助理,负责生意方面的事情,平常跟他几乎没有半点交集。 “关总,您来了,秦总等您很久了。” 车门打开,穿着大衣,戴着墨镜的男人下了车,冲助理平淡的点了点头,脸朝墨镜男的方向一偏,然后跟着助理走了进去。 “关总……”鬼面莫名其妙:“青门喜欢称老大叫老总?” “谁说人可以是一个身份的?”墨镜男白了他一眼,快步跟了上去,临走把林露也提走了。 林露摆舞着手小声嚷嚷:“喂,周小哥要是出了事,你们秦家的生意就完了,我们关总可牛了!”接下来的话没说下去,因为她又被墨镜男捶了个爆栗。 鬼面没有做声,他在思考,周玉戈如果真的不愿意跟着秦先生,似乎也是有活下去的希望的。 他转头盯着已经快进客厅大门的男人背影,脚步轻盈,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居然有黑白通吃,商道和黑道都是一把好手的人物。是他之前太小看人类了么? 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周玉戈和太一那边的,这似乎不是个好消息。对秦先生和尹先生来说,都不太妙。 整个青门啊…… 鬼面觉得这是一场很悬的实力对决。 五十章 关九鼎(上) 秦先生的家无疑是气派的。虽然只有两层,但占地极广。一层大厅空空荡荡,简直不像有人居住。但顺着旋转楼梯上去,入眼便是宽敞的会客厅。即使在二楼,竟也造了小型的假山叠水景观,水声潺潺,在这栋现代建筑里,倒平添几分曲径通幽之妙。景观后面是个红木嵌玉的四折屏风,描绘梅兰竹菊四君子,会客的桌椅就在屏风后面。 墨镜男和林露被助理好好地留在了一层喝茶,关九哥一个人上了二楼,乍一见到这古色古香的场景,也颇为赞赏,面朝屏风后隐约可见的人影说了句:“秦先生好享受。” 秦先生从屏风后走出来,笑着伸出右手:“让关总见笑了,请坐请坐。” 关九哥跟他握了手,寒暄几句,落了座。 “之前就一直想跟关总您见个面,毕竟彼此生意往来颇多,没想到这次您总算肯赏光了。” “秦先生客气了,我经常出差,一直没有空,屡次爽约,还请您别介意才是。” 两人你来我往又客套了一番,又亲自给关九哥倒了杯茶放到他手边,秦先生终于切入正题:“久闻关总黑白通吃,倒没想到您竟然是青门的幕后老板。如今您主动坦陈身份,答应现身相见,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呢?” 关九哥交叠起双腿,淡淡道:“秦先生不用兜圈子,您明明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是么?” 秦先生一愣,盯着他的墨镜看着,但是镜片黑乎乎的一片,完全看不出什么,只好放弃。“呵呵,既然关总这么说了,我也就不隐瞒了。确实,我早就知道关家跟青门的关系。” 关九哥抬了一下头,似乎透过镜片看了他一眼:“秦先生如何知道的?” “花钱花时间花人力,只要有人能被收买,就会得到我想要的消息。”秦先生微微一笑:“我对青门的创始人调查了很久,起先以为老板是六指,后来才发现六指背后还另有其人——关爷,盗墓十三门提督。” 关九哥不置可否:“那么您都调查到了关爷的什么呢?” “关爷的身世可够坎坷的,幼年因为生了一双特殊的眼睛而遭到亲族排挤,在深山古刹长到十几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回去又赶上文|革,无法去学校,只好请人单独教,可是没有人敢接触他,只有一个精通古文的老教授留了下来,一教就是十几年。从这点来说,他算是从小到大都浸淫在古代文化里的人物。” 秦先生顿了顿,瞥了对面的人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只好继续:“关家算是商业世家,可是一个精通古代文化的人,交际圈又窄,其实很难融入商业圈吧?但是这位关爷的学习能力真是让人惊讶,没有一张文凭,全靠自己一力打拼,自学成才,继承家业,拓展版图,啧啧,天纵英才啊……” 他感叹不断,故意把语气说得夸张至极,但是对面的人仍然毫无反应,仿佛说的人跟自己毫无关系。他也不在意,顿了顿又道:“可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为什么要脱下名牌服装去盗墓呢?我想这才是最为吸引人的地方吧。” 关九哥总算有了点反应:“看来秦先生对关爷的了解,可不止一点点。” “可不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呢。”秦先生摊摊手:“言归正传。盗墓这种事情只会是缺钱的人去做,一个不缺钱的人去盗墓,必然带着别的目的。关爷幼年所学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当然我的调查有限,如今看来,他当初学的东西一定不只是一点书面东西,风水八卦、寻龙点穴、镇邪古法、武艺格斗等等必然都有涉及,或者说,您的祖辈刻意安排了这些教学,早就安排了这条道路,因为你们关家人身上背负着必然的使命。” 关九哥的神情终于有了丝变化,嘴唇抿了抿。 秦先生见状微微得意,勾了勾唇:“其实这些资料我早就拿到手了,也就是说我已经关注关家很久了。因为我想知道关家一直抛弃显赫身份而行走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究竟在寻找什么?” 关九哥紧抿的唇角忽然咧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嘲讽:“有趣,没有人能查到这么多资料,除了大量的人力财力,更重要的,还要有很长的时间。我们关家的事情,可不是一代两代能说清楚的。秦先生拥有的时间倒是足够充裕。” 秦先生一愣,呵呵笑出声来:“可不是,我有的就是时间。” “那么你说了这么多关爷的事情,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很简单……”他拖着调子,微笑:“我从没有听说过关家有个叫关九哥的人。” “哦?”关九哥发出一声疑问。 “关家一直低调的很,直到出了个关爷,这位关爷也神秘非常,他的真实姓名几乎无人知晓。不过当初十三门有人知道,比如……王家老爷子。” 关九哥点头:“我也猜您的资料必然少不了王小春的贡献,果然。” 秦先生仍然微笑着,眼神却渐渐犀利:“关九鼎。关爷的真实姓名跟你的称呼只差一个字,真是巧啊。说起来,很少有人知道当初的十三门提督有多年轻,其实他带领十三门下商王墓时才二十出头而已。我也是绞尽脑汁才想通个中关节,您不是什么关九哥,而就是关九鼎本人。” 他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微微颔首:“曾经一手创立青门,震慑各大堂口的十三门提督,连那个自视甚高的尹先生都要竖一竖大拇指称一声传奇的人物,今日终于得见,幸会。” 关九哥淡淡道:“可是如果我是关爷,按照计算,现在至少也该四十多岁了。而且又怎么会不知道商王墓的真实位置,姓尹的和盗墓家族也都见过我,岂会认不出我?” 秦先生摆摆手:“别急着否认,我有足够的证据。第一,关九鼎也是长了一双通天眼。” “这只是家族遗传,我们关家人都是这幅德行,几乎每个人都天生一双通天眼,并不奇怪。” “好吧,那么就说第二点。关爷在商王墓里失踪时年纪不过才二十出头,如果有你这么一位三十左右的儿子,那么必须在十几岁就早婚早育了。哈,虽然早年这事儿很多,但我并没有查到相关的资料,实际上关爷是个很冷情的人,身边几乎连女伴都没有出现过,对不对?” 关九哥点头。 “第三,人最容易改变的就是相貌,前面也说了您学了很多东西,那么最基本的易容术怎么可能不学呢?而且您无需做多大改变,稍微改变一下,反正是关家人,相貌越像越好,不是么?而姓尹的和十三门的人不管是否认出你都不重要,因为对他们来说,只要把你跟太一一同引去假商王墓,结果都是死路一条,管你是真是假呢!” 关九哥又点头。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有关您二十几年却未见苍老的原因,其实跟商王墓有关吧?” 关九哥微微一怔,没有做声。 “听说商王墓连通一处秘洞,里面神奇非常,甚至有让人长生不老的圣水。” 秦先生眉梢眼角全是笑意,轻轻将视线投在他的墨镜上:“姓尹的最紧张的东西不是商王墓,而是那个秘洞,因为那是他这个怪物继续存活在世间祸害苍生的资本,而为了这个秘密,他费力毁去了所有可以找到商王墓的标识,让商王墓再次沉睡于黑暗,也让您丢了找寻商王墓地址的线索。更甚至,他不惜把当初下过商王墓的人全都引入了自己谋划已久的圈套。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圈套,就是那些年在十三门中传的沸沸扬扬的诅咒。呵呵,哪里有什么诅咒?不过是一个贪欲不满的人制造出来的威慑,告诉十三门不要妄想再去商王墓一步,否则必然会遭到厄运。所以当初那些在诅咒中死去的人:金三悟一家,六指,沈岚的父母……全都是姓尹的一个人制造的谋杀。只是他没料到太一会在那个当口醒过来,于是干脆把黑锅扣到了太一头上。我也是看不惯姓尹的所作所为,所以当初倾尽全力保了太一一命,看,现在他的报应到了吧,” 关九哥淡淡点头:“精彩绝伦。” 秦先生端起茶拨了一下浮叶,挑眉看对面的人:“我说的是真是假,您自己最清楚。呵呵,装成自己的儿子,好一招金蝉脱壳啊。” 关九哥忽然冷笑了一声:“这招可没秦先生您用得好。” 秦先生耸耸肩:“那咱们算是知己了。好了,说了这么多,你可以承认自己是关九鼎了吧?” “说的是,秦先生这么有诚意,我自然不能再扭捏。不错,我就是关九鼎。” 秦先生拍了一下手:“爽快!果然是做生意的,开诚布公才能继续谈嘛。” 关九鼎道:“没想到你连尹先生的事情都调查的这么清楚,有的事情甚至比我还了解,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并不奇怪。”秦先生忽然大笑起来,甚至连肩膀都抖索不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个对手,你要从各个角度无孔不入地了解他,才能战胜他。” “所以你想战胜尹先生?” “有此想法久矣……”秦先生眯着眼睛似在计算:“久到……我都记不起来有多久了。” 五十一 关九鼎(下) 关九鼎似乎对此并不以为意,瞥他一眼,道:“商王墓确实连通着一个秘洞,不过我没有看到什么圣水。” “啊,如果不是消息失误,那就是圣水干涸了。不过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神奇的水?我猜想那所谓的圣水大概只能让人延年益寿,也许姓尹的需要隔一段时间就去一次那里,所以才能长葆青春。” “你说的是泡温泉吧。” “哈哈,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倒是宁愿相信是圣水干涸了。啧啧,难怪之前一直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尹先生终于本尊出山了啊,人呐,果然是贪婪的凶兽。”秦先生笑着看他:“大概里面的环境也有独到之处,否则怎么能延缓您的衰老呢?” “环境是很独到,因为那里是个尸洞,上古时期的屠戮场。” 秦先生愣了。 关九鼎没再做声,沉吟许久才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事情,那么……知不知道有关天机的事?” 秦先生一愣,笑了起来:“天机啊,当初尹先生设下圈套要置我于死地时,似乎就是用的这么个理由。” “他杀人总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秦先生立即坐正身子,双眼放光的看着他:“知音啊!” 关九鼎丝毫没有他的激动:“关家人古怪的体质似乎跟那个所谓的天机有关。那么,你究竟知不知道?” “不需要我说,你自己应该了解一部分吧,我看你的名字就带着玄机呢。夏朝初年,大禹制九鼎,以象征天下九州,从此九鼎成了神圣王权、国家统一的象征。你名字里的九鼎,应该就是指这个吧?” “不错。祖上因为关家世代体质特殊,一直在寻找原因,后来在古籍中寻到蛛丝马迹,得知源头来自于上古,记载于九鼎之上,所以关家人才至此开始穿梭于各个上古墓葬,甚至父亲给我以此取名。你说的没错,我们关家不是为了钱盗墓,因为我们要寻找的不是别的,恰恰是我们自己的命。” 秦先生一怔,皱眉想了想:“说起来,十三门里的夏家也极其古怪,女人全都活不过三十岁,他们家书香门第,同样不愁吃穿,也奔走在盗墓行当里,看来原因跟你们关家一样。” 关九鼎点头:“夏家,夏朝,你该知道其中关联。” 秦先生一惊,半晌无言。“如果牵扯到了夏朝,那么,连我都对那个天机感到好奇了。姓尹的既然知道天机,那他知道你们两家的事么?” “他当然知道,他所尽力隐藏的,就是我们极力挖掘的。” “哈哈哈……”秦先生放声大笑:“难怪你会想要对付他了。” “我并没有说过我要对付尹先生。” “那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虽然您的来意我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你不是为了周玉戈而来的。”顿了顿,秦先生又补充了一句:“或者说,是不只为他而来,没错吧?” 关九鼎轻轻牵了一下唇角,算是微笑:“这么说秦先生是承认周玉戈在您这儿了。” “您肯现身,必然已有了把握,我再否认,岂不是太假了?”秦先生笑容满面,仿佛自己做的并不是一件不甚光彩的事:“再说了,已经开诚布公到这地步,我又何必隐瞒别的呢?” 关九鼎端过茶喝了一口,透过黑漆漆的镜片朝他瞥了一眼:“你为什么认定我会对付尹先生?” “因为您跟他有仇。”秦先生笑眯眯的回答。 关九鼎挑眉。 “无论私人恩怨还是十三门的事情,您都跟他有仇,不是么?” “私人恩怨?”他抬手:“愿闻其详。” “刚才说到夏家的女人全都活不过三十岁,据说是有什么诅咒的缘故。十三门里也就你们关夏两家的诅咒比较可靠,可比姓尹的制造的那个真实多了。夏家现任当家夏明政膝下有一女一子,长女到二十九岁的时候忽然开始缠绵病榻。那个小儿子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跟着邵济慈家的少爷一起去盗墓了,是不是有这回事儿?” 关九鼎的脸色忽然变了,微微泛白,许久才点了一下头。 “那就是六七年前的事吧。夏家大女儿那会儿还跟邵济慈的儿子谈恋爱,一个是男朋友,一个是亲弟弟,这两个人却在她重病之际忙着盗墓,原因不用多说也知道,必然是为了找寻夏家诅咒的源头,想要救夏大小姐一命。只是不知道后来他们怎么误打误撞的遇见了关爷您。如果没有猜错,那时候您刚刚从那个秘洞里出来,因为秘洞延缓了您的衰老,所以您已经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却像三十出头。这之后您就与之结伴开始游走于各大上古墓穴。不过谁能想到呢,日久生情啊,关爷您也有动心的一日。” 秦先生暧昧地笑着:“因为您发现那个夏家的小公子居然是个女人。说起来,她那时候才二十岁左右吧?怎么样,跟后辈谈情说爱的滋味如何?” “唰!”面前有什么一闪,缠上了他的脖子,对面的人面无表情:“最好别惹怒我。” “呵呵,”秦先生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原本是十分欣赏您的,一个普通人,却有不输于太一的武力和本事,可惜,您跟他一样,有弱点,那就是七情六欲。当然,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所以您才会跟他一见如故,合作默契。是不是看到他跟沈岚一起出生入死,想起了当初您那位红颜知己了呢?” 关九哥默然无语,手紧紧撰着鞭子,手指关节都咔咔作响。 秦先生伸手拽住鞭子,喘了口气:“我还没说完呢,好吧,既然您不爱听,我就说说姓尹先生的八卦好了。说起来,他现在这个妻子刘韵就是六年前娶的,在此之前,他还有个妻子,除此之外,一直独身。实际上姓尹的十分宠爱之前的妻子,毕竟是让他结束了漫长单身生涯的人呐。奈何那位美人儿并不钟情于他,没多久就闹到离婚,之后人也失踪了,然后姓尹的才娶了刘韵。仔细看看,刘韵倒跟那位美人儿长得有几分神似。” 他叹了口气:“那位让他至今无法忘怀的美人儿就是夏家的小女儿,只是我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你们之间横刀夺爱,难道又是因为那个天机?为了防止关夏两家联合?您的那位红颜知己现在还在人世么?是不是被您藏起来了?” 本以为关九鼎会一下子勒紧鞭子,没想到他反而撤了回来:“很好,有这样的本事,不枉我今天来这里一趟。” “哦?说了这么多才通过您的考核么?”秦先生似笑非笑。 “是的,你通过了。”关九鼎站起来:“今天来这里,除了为了周玉戈,就是要跟秦先生您达成协议,一起对付尹先生。您显然知道我的来意,既然开门见山的透露了这么多秘密,看来对此并无异议吧?” 秦先生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当然,求之不得。” 关九鼎伸手回握:“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那么,周玉戈……” “既然合作了,周玉戈我暂时还不能放。” “明白,放了他,姓尹的会有所察觉你改变主意,我只是希望您不要伤害他。” “那是自然,关爷发话,我自当遵从。”他伸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份请柬递给关九鼎:“我已经邀请了尹先生,等到那天,还请关爷一定赏光。” 关九鼎低头瞄了一眼,了悟地抬头:“听说太一去见他了,届时应该也会出现。” “这可不一定,太一的脾气谁都捉摸不定,不过为了请动他,我只好再请一个人来了。” “谁?” “沈岚。” 关九鼎没说什么,只是脸朝他的方向定了几秒,像是里里外外看透了他,然后转身朝楼下走去:“但愿你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秦先生失笑:“承您吉言。” 下了楼,跟墨镜男、林露一起出门,一路无话。直到上了车,关九鼎才淡淡吩咐:“郑越,调集一批青门的好手,随时待命。” 墨镜男一怔:“九哥打算跟秦先生动手?” “不,恰恰相反,我要跟他合作。” “那您这是……” “跟他这样的人合作,需要做足一切准备,他不值得信任。” 墨镜男了然,点了点头。 林露本来还觉得他当着自己的面说这些很奇怪,但又觉得这是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心里反倒很受用。 正想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拿出来一看,痛苦扶额:“沈大小姐的连环夺命call又来了!” 话虽然说得郁闷,却还是乖乖的接了电话:“喂?” “喂,林露,我是沈岚。” “……我知道。” “你……能不能出来接应我一下。” “嗯?接应?”林露一愣,猛的嚷嚷起来:“你不会从家里偷跑出来了吧?” “……我认为我是正大光明的出来的,只是他们没看到而已。” 林露严肃的眯了眯眼:“好样的。” 五十二 秦尔玉 沈岚的眼睛已经能看清楚东西了,就在与太一分别后的第三天。有时候她甚至认为是自己的精神力量让自己加速恢复的。因为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找周玉戈。 她当然也想去找太一,但是他明确的说自己有事,现在又闹到了断绝关系的一步,加上她不知道他的行踪,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寻找。好在那天见他并没有发狂的迹象,以他的身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相比较而言,周玉戈才是比较危险的那个,她已经担心很久了。 她是趁着二伯买菜的当口出的门,大伯跟方子牧在房间里下棋,没有人注意到她。直到从S市班车上下来,她才掏出手机给沈净岑发了条短信,告诉他不用担心自己,然后关了手机。 跟林露约的是在中午见面,现在时间还早,沈岚决定去找个咖啡馆坐着等她。以她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找到周玉戈的,如果猜得不错,八成他是被鬼面抓去了。太一不在身边,她没办法救他出来,当然要求助于关九哥。 咖啡馆里有一双男女坐在角落,压低嗓音争吵着,即使这样,沈岚还是注意到了。 男人大概气急了,扬高声调说了句:“就是因为你总是这么患得患失我才不想跟你继续下去了!” 沈岚一怔,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对太一说的话,觉得自己很过分。 她也是患得患失。从小到大珍惜的东西总会失去。父母,太爷爷,二伯……一个个在不经意间消失,但是最后回来的只有二伯。 太一会不会回来?她很担心。一旦习惯了一个人,关于分别,哪怕只是想一想都会觉得是种折磨。 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一个人,尤其是喜欢太一这样的人。该怎么让他放心的放弃过去,只看到现在?除了动用主人那个身份,竟然别无他法。 似乎有些恃宠而骄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估摸着二伯的脾气,火该发完了,这才开了手机。 果然,十几通未接电话,全是沈净岑的,还有几通是方子牧的。从那晚回来后她已经尽量避免跟他接触,他当然也有所察觉,说话和做事都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大概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个不会谈恋爱的人。 沈岚对着手机上的名字嘲讽的笑了一下,心想他也跟自己一样失败。 咖啡已经续杯了好几次,还是没有等到林露的电话。沈岚有些坐不住了。正打算出去,有人推门进来,她刚好站起身,来人下意识地就瞄了过来,一看到她,彼此都愣了愣。然后对方快步走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沈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竟然是刘韵。 沈岚看着她憔悴的脸,有些奇怪:“你怎么在这里?” “唔,出来随便逛逛而已。”刘韵当然不会说是自己不敢回去,随便捏造了个借口。服务员走过来问她点什么,她随口要了杯卡布奇诺配黑森林蛋糕。 沈岚也不想多管她的闲事,但是想起她是唯一跟太一有接触的人,也舍不得走了。 “刘姐,请问,太……一清现在怎么样了?” “一清?”服务员送了咖啡过来,刘韵也不管烫不烫,端起来就灌了一大口,这才情绪稳定下来:“我不知道,他去见我老公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沈岚莫名其妙:“你老公?” “没错。”刘韵叹了口气,憔悴的脸,妆容半残,显得老了许多。“尹一清,尹一源,唉,我该早点发现的,不会最后看上的是自己的小叔子吧?不可能啊,一源那样貌一看就跟一清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啊……”她开始自言自语,皱着眉一脸懊悔。 沈岚听的不是很清楚,只捕捉到一个名字,赶紧问她:“尹一源是谁?” 刘韵看了她一眼,切了块蛋糕塞进嘴里:“我老公。” 尹一源?名字跟尹一清这么相似……沈岚忽然想起来,会不会就是那位尹先生,给太一捏造了“尹一清”这个身份的人? 没错,极有可能! 想起那晚太一的表现,她连忙又问:“你们那晚去的院子就是你家?” 刘韵点点头。 沈岚这才了悟。难怪觉得那院子有点熟悉。照她二伯的说法,她之前有段时间被尹先生带去国外治疗,少不了会有停留在他家的时候,大概年纪太小了,记忆模糊,所以只能残存着一些熟悉感了吧。 尹先生可是要害太一的人,他就那样一个人去见他,会不会出事? “刘姐,放不方便带我去你家看看?”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刘韵却像被踩到了痛脚,连忙摆手拒绝:“千万别,一清现在还住在我家,我老公对他这么好,肯定是两个人合起伙来对付我了,我哪敢回去,要去你自己去好了。” 沈岚听说太一好好的住在他家,反而少了几分担心。太一同意跟她断绝关系大概是早就做了打算,不想把她牵扯进危险里来。要是这时候去了,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 她又坐了回去,耐心等着林露的消息。 太一已经一个人挡住了一面,秦先生这边,至少她要努力点,早点救出玉戈。 刘韵已经吃饱喝足,却仍然没有走的打算,看样子这几天真的是精神压力很大,即使对着之前看不惯的沈岚也能侃侃而谈。 可惜沈岚没什么兴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偶尔才给一两句回应。 到了十二点左右,手机终于响了,她连忙拿起来放到耳边:“喂?林露?” “主人,是我。” 沈岚一愣,半天才回过神来。那熟悉的声音,丝丝缕缕钻进耳膜,居然影响到了她的鼻腔,发酸发涩,有些想哭,可是最后,她只能勉强“嗯”了一声。 是说对不起,还是叮嘱他要小心?都不能说。他在尹先生那里,也许电话被监听,也许时间万分宝贵,容不得儿女情长。 “主人,我想见你。” 沈岚又是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有些疑惑,于是反问了一句:“你不是同意跟我断绝关系了么?干嘛还叫我主人?” 电话那头稍微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他低低的咳嗽声:“是啊,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见你……” 那几声咳嗽和最后自嘲的话语彻底打消了沈岚的疑虑,他现在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伤?沈岚简直不敢想下去,于是握紧手机急急忙忙地追问:“你在哪儿?” “在锦华园。” “锦华园?什么地方?” 刘韵在对面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吃饭的地方,以前我老公常带我去。” 沈岚一听,立即应下:“好,我马上过来,你等我。” 刘韵抬头,迎上她灼灼的目光,撇撇嘴:“出门打个的,起步价,方便的很,不需要指路。” “麻烦你,如果待会儿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去了锦华园。”沈岚急急忙忙说完,拿起包就飞奔出门。 锦华园的确好找,因为就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闹中取静,豪华气派。 沈岚进去时只是在奇怪,为什么太一会约她在这里见面。虽然也有怀疑,但是那是太一的声音没错,何况这里既然尹先生以前经常来,现在会带太一来也不奇怪。 只是,现在去见他,会不会遇到尹先生,方便么? 胡思乱想着走进大厅,有人先她一步迎了上来,是个穿着制服的女服务员,笑容满面地问她:“请问是沈岚沈小姐么?” 沈岚点头。 那位服务员越发热情,伸手请她上楼:“等您的人在二楼的秋菊厅。” 沈岚呐呐点头,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但是已经到了这步,只有先上去看看再说了。 到了秋菊厅门口,她先贴耳在门上听了听,实在没有响动,只好敲门。 有人来开门,不是太一,而是一个服务生:“请进,刚才等在这里的先生去了洗手间,马上就来。” 沈岚问:“只有一位先生?” “是的,只有一位。” 难道太一学会玩儿浪漫了?那似乎比他受伤还可怕。沈岚不敢想了,走进去坐下。 服务生没急着走,给她倒了杯柠檬水,然后递来菜单:“秦先生说请您先点菜,不用等他。” 沈岚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好意思,你刚才说谁?” “秦先生啊。” 她手里的菜单啪的一下掉在桌上,才把她惊回神来,低头一看,菜单里夹着一本小册子。似乎有些熟悉,有一页被折了角,一翻正好到了那页。上面写着:“赠秦尔玉:祝你早日达成所愿。沈岚。”是上次秦尔玉让她留言的那本册子。 她愣了,怎么回事? 包厢的门被推开,服务生应景的退出。沈岚抬头,对上一道修长的身影,清秀白嫩的脸,还是青葱少年,但一身的西装革履,却像是混迹社会久矣的商务人士。 他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用清脆的嗓音叫她:“姐姐,好久不见啦。” 沈岚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他失笑:“这话说的,我们约好的,我当然会在这儿了。” 沈岚脸色发白,像明白了什么,又有些无法接受:“不,约我的是太一……” “他怎么可能约你来这个地方?”秦尔玉伸手捞起一只杯子喝了口水,眼神落在她身上,忽然变了声音:“主人,我想见你。” 沈岚双眼大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居然能模仿太一的声音,一模一样,毫无差别。 “不用这么惊讶,除了太一,我还可以用各种声音说话。对了,听说你很惦记周玉戈,要不要听听他的声音?” “够了!”沈岚抬手叫停,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好半晌才稳住情绪:“你究竟是谁?” “呵呵……”秦尔玉的声音化为喑哑,沧桑的吓人:“这是我本来的嗓音,你说我是谁?” 至此,沈岚都明白了。秦尔玉,不是秦先生是儿子,而是他本人。 “你看,你曾经祝我早日达成所愿,我看很快就会实现了,真是太感谢你了,沈岚。”他不再装腔作势的装年轻,也不再叫她姐姐,但是那张脸上的笑容还一如既往的温柔,如同那时候带着她在洛阳的广场上钻来钻去找吃的时一样。 沈岚只觉得心寒。 偶然的一个朋友,以为相遇是萍水相逢,原来是早有预谋。 秦尔玉倒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一手晃着杯子里的水,慢悠悠的道:“其实我那时候装成驴友是为了去看看太一和周玉戈到底有几分能耐,虽然派了王小春去盯着,但是他有几斤几两我很清楚,所以还是决定自己去一趟比较好,好在结果让我很满意。” 他站起来,绕过圆桌走到沈岚身边,俯□来,贴着她的耳朵低语:“我派了很多人守在你们家门口,终于在今天等到你出来,其实我也不想走这一步棋的,但是你看,太一是你的弱点,你也是太一的弱点,你不过来,太一怎么会过来呢?” 沈岚僵着身子没有动。 他拍拍她的肩膀,微笑:“其实我挺喜欢你的,真的像个知心大姐姐似的,不过人都这样,伪装而已,谁不会?” 沈岚皱眉:“你别指望用我来威胁太一,他已经跟我断绝主仆关系了。” “是么?那可真不巧,不用你威胁太一,那就威胁周玉戈吧。” 沈岚一惊。他笑得志得意满:“周玉戈为了保护你才被我抓住的,不想见见他么?说不定是最后一面了哦。” 沈岚霍然起身:“你敢动他试试!” “别激动,我只是征询你的意见,跟我走,或者,等着为他收尸。”他抱起胳膊笑意盎然的看着她,年少的脸上满是沧桑世故。 沈岚别无他法,只好认命地点头,跟他出门。那本册子被她紧撰在手里,悄悄纳入袖子里。 坐上车后,她忽然问他:“你自己是不是物人?” 秦尔玉挑眉看了她一眼,微笑:“我只告诉你,除了太一,我就是最强大的。” 沈岚故作震惊的移开视线,去关车门,然后,悄悄把册子丢在了车外。 半个小时后,林露到达现场,在锦华园外发现这本册子时,立即给关九鼎打了个电话。 “不用着急,这是计划好的。”关九鼎在电话那头淡淡道:“太一应该马上就会现身了,秦尹二人,一丘之貉,谁都跑不掉。” 五十三 拍卖会(上)   周玉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尝到甜食,让他现在瞪着鬼面的眼睛都幽幽冒着绿光。   “走吧,准备一下,明天有重要的场合要你参加。”鬼面一脸淡定地丢下句话,领着他出房间。   他没好气地拨了拨白发,出门时还发泄般踹了一下门:“去哪儿?”   “有个拍卖会,听说姓尹的会来,太一大人也有可能来。”   周玉戈挑挑眉:“除非把沈岚拉去拍卖,否则指望太一大人来,做梦吧!”   话音刚落,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惊喜非常地嚷嚷着朝他跑了过来:“玉戈!玉戈!”   周玉戈一愣,转头看去,眼前一闪,已经有人扑了上来,扶着他的胳膊左看右看:“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他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沈岚?你怎么来了?”不会真会被拉上台去拍卖吧?   沈岚瞥了一眼旁边的鬼面,凑近些低语:“被秦尔玉摆了一道。”   周玉戈顿时明白过来,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他会口技,之前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层。”   “算了,现在见到你没事就好了。”当着鬼面,沈岚也不能说太多,随便搪塞了过去,又拉着他好好看了看,再三确定他没事才放了心。   “秦尔玉怎么会让你过来找我?”周玉戈边走边问她,鬼面在前面引路,很识相的当做没听见两人的对话。   “他只给我五分钟而已。”沈岚握了握他的手,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有机会就跑,否则太一会被牵扯进来的。”   “来不及了。”周玉戈摇头:“明天你大概就能见到他了。”   “……”   周玉戈看出她神情复杂,不免奇怪:“怎么了?”   “他……去见尹先生了,”她小声回答:“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担心明天他要是真的出现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总感觉有些不妙。”   周玉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走一步算一步吧,太一大人的安全你不用担心,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沈岚默默点了点头。     鬼面忽然转身扯了周玉戈一把,把他往右边转弯处一推,立即走出两个保镖似的人物把即将跟上去的沈岚挡住了。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周玉戈被鬼面押走。那家伙倒还挺悠然自得,背对着她摆了摆右手,像是即将跟老友去喝茶似的,优哉游哉的走了。   可是这份悠闲在脱离沈岚的视线后就消失了。   面前是一扇铁门,周玉戈被推着走进去,门轰然合上。   室内站着一圈凶神恶煞的男人,手里个个拿着棍棒刀剑,冷冷地瞪着他。   周玉戈静静地扫视了一圈,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一眼鬼面:“原来做下准备就是指这么个准备法啊。”   “东家交代,太一大人也许到场了也不会现身,为了让他出现,明天你会被押上场拍卖。”   “嗬!原来我比沈岚有价值啊!”周玉戈故作得意地拨了一下刘海:“可是如果是这样,干嘛还弄这么一群煞神对着我?”   鬼面轻轻移开视线:“苦肉计……”   ———————      沈岚和周玉戈被关的地方是在秦氏旗下的酒店,环境倒是优越,就是插翅难逃。六十几层的高楼,外面是层层叠叠的看守。周玉戈因为物人的关系,之前的看守肯定比沈岚严格多了,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沈岚见他那脸色不善也知道他心情不好,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对秦尔玉也愈发反感。   明天就是拍卖会,这一晚是注定睡不好的了。她总觉得有些慌张,也不知道是因为即将见到太一,还是因为别的。结果想多了脑袋就有些疼,最后干脆躺床上什么都不想,却仍然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外面已经隐隐有脚步声传来,沈岚差不多刚刚迷糊着睡着,一听到响动就立即一骨碌坐了起来。   隐约间似乎听到了鬼面的声音,她猜想跟周玉戈有关,立即跑去开门,门口已经有人先一步拦住了她:“沈小姐,东家请您过去。”   她探出头朝走廊里看了看,没看到周玉戈的身影,只好点了点头:“好……”   秦尔玉在一层大厅里等她用早餐,穿了件休闲的毛线背心,边看报纸边靠着椅背喝咖啡,又有些符合那张脸的年轻朝气了。   沈岚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嘲讽道:“对犯人还亲自陪同用餐,真是荣幸。”   秦尔玉放下报纸冲她微微一笑:“我可是把你当贵宾看待的,瞧瞧整个大厅都不营业了,就为了你一个人能安静用餐,难道这还不够诚意?”   沈岚想了一下:“这么说拍卖会就设在这里了吧?否则你怎么舍得把整间酒店都停止营业?除非是有更赚钱的事情要做。”   秦尔玉笑着拍了两下掌:“太一不在的时候,你还是挺擅长思考的,所以说感情祸人啊,我还是比较欣赏现在的你。”   沈岚白了他一眼,拿起面前的三明治狠狠咬了一口。      吃完早饭,秦尔玉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杯咖啡才动身带沈岚出发,始终一副不紧不慢、万事在握的模样。   其实从在洛阳时沈岚就发现他举手投足很有贵族气息,那是一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优雅,匆忙或者急躁绝对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   两人乘电梯从一层往下,直到负三层才停下。电梯门一打开,沈岚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极其开敞的空间,如同环形大剧院一样,层高十几米,除了一层之外,二到三层全是挑出来的观看台,二层还跟一层一样排满了座位,三层却是一间一间的隔间,灯光很暗,大概装了玻璃,外面的灯光照射不进去,使里面显得神秘非常。   秦尔玉朝沈岚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跟自己上楼梯。   沈岚随口问了一句:“我们去几楼?”   “既是贵宾,当然是包间了。”   沈岚心想这家伙太贼了,关在包间里,到时候想跑都不容易!不过等在包间窗口朝下一看,视野开阔,一览无遗,又觉得待会儿见到太一出现不至于太尴尬,倒也算有弊有利了。   秦尔玉临窗坐在她对面,右手搭在窗沿,笑眯眯地抬了下左手腕上的表:“时间差不多了,买家们该入场了。”   沈岚探头下去看,果然,拍卖台的侧面,有人打开门,引着一队人整整齐齐地走了进来。看架势像是小学生郊游似的,而且鸦雀无声,跟着前面的导引小姐挨个坐了下来。唯一特别的是,他们全都戴着面具,女人遮住眼睛到鼻子的部分,只露出嘴唇。男人则大部分都遮挡鼻下部位,可是眼睛上还不忘架着一副墨镜。   沈岚忽然愣住了,这样子,还真看不出谁是谁,就算太一在下面她也认不出来啊。   五分钟不到,一层全场落座,连二层都坐了大半的人。拍卖台上忽然响起一阵“叮铃铃”清脆的钟声,然后侧门关闭,全场坐席前的灯熄灭,拍卖台上灯光大亮,还真有些舞台表演的意味。   沈岚意识到这是要开始了,不禁紧张起来,手心都冒了层薄汗。   “呵呵,坐下看吧,我担心你再用点力气,我这扇窗子就要报废了。”秦尔玉似笑非笑地打趣。   沈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坐了下来。      一个穿着西装,戴白手套的年轻拍卖师走上了台,笑容亲和地就着话筒跟下方的买家打招呼,然后立即切入正题:“欢迎各位买家光临今日的拍卖会,首先为大家展示一件十分稀有的汉代矛。”   背后的幕布缓缓拉开,大屏幕上显示出几幅图片。沈岚看到,立即捂住嘴,差点吐出来,却听见下方的人齐齐发出一阵或惊喜或震惊的抽气声。   天,这些都是什么人呐!   屏幕上的第一幅图片是一个活生生的瘦小男人,一身黑衣。第二幅却是他浑身是血的尸体。第三幅似乎是在一个密闭空间里,黑乎乎的,灯光下那具尸体已经变成了黑褐色,干瘪收缩起来,已经看不出人形。第四幅收缩的更厉害,颜色更深,已经微微有些光泽……   一个人的尸体演变过程,这群人在欣赏,在赞叹,并且等着购买……   沈岚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世界,第一次觉得人类丑陋不堪,这感觉简直冲击的她心惊肉跳。   秦尔玉咕噜灌下一口红酒,端着杯子斜睨了她一眼,笑道:“知道么?物人之所以能按照不同的质地被改造,不是全因为‘支’,就像下药,要掌握剂量,根据不同的质地还要搭配不同的东西。比如你要把两个人分别改成铁质兵器和玉质礼器,就要分别用‘支’搭配不同的成分,而其中量多量少,是否与人体相容,不仅对掌握这项技术的人要求高,就是对被改造的人也极其严苛。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物人即使在还是普通人时,也是非常优秀的,否则以那种痛苦的改造过程,别说改造成功,也许过程里就把命给断送了。当然,在这改造过程里死的人也确实不少。”   沈岚脑中倏然划过那张青铜鼎的照片,太一被改造成这么复杂的东西,又受了多少苦。“切,到底有多痛苦?难道你知道?”她发觉自己说出的声音有些发颤。   秦尔玉平举着高脚杯在眼前微微摇晃着,轻声道:“生命迹象消失后,尸体会在‘支’的作用下收缩变形,可是骨骼很难变化,所以在改造时,首先就是要把全身骨骼敲断,再用添加了‘支’的‘药物’重新续接。举个形象的例子,原本是一根硬邦邦的棍子,你想让它随机变化形状,那么就要先把它敲成几段,再用韧性极好的胶水把它们粘起来,以后想让它弯曲就弯曲,多方便?”   “……”沈岚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惨白如纸。   “另外,再举个例子,要是你想让一个人变成铁质的物人,那么这个物人在改造后,连身体里都带了很多铁质,含铁量会比正常人高上许多许多。因此从本质上来说,物人已经不是人了,你懂么?”   她陡然回神,狠狠低骂了一句:“你才不是人!”   秦尔玉失笑摇头,没有回话。   场中已经开始叫价,一个比一个开价高,拍卖师脸上那象征性的亲和笑意越发明显,不断的喊出新的价位,又不断的刷新。丫   “看来你今天会狠赚一笔了。”沈岚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秦尔玉。   “唉,大头没有来,怎么赚啊……”秦尔玉叹息着摇头。   “大头?”   “尹先生。”   沈岚一愣。   秦尔玉无奈摇头:“也是,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置身险境,当然不会来了。”   沈岚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眼神四下扫视,却始终没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尹先生既然没来,那太一应该也没有来吧?   “咚”的一声,拍卖师一锤定音:“恭喜32号先生拍得这件汉代矛!”   全场掌声雷动,沈岚注意到那位拍到东西的男人甚至激动的站起身来向大家致意。   “你看,这就是会玩的。”秦尔玉端着酒杯的手腾出两根手指指了指下方那男人,眼神半眯,能看出其中明显的不屑:“玩新奇,玩残酷,玩出位,还要大家恭维他玩得好,这就是有钱人的嘴脸。”   沈岚嘲讽道:“你对自己总结的很到位。”   秦尔玉瞥她一眼:“我心情不错,所以你可以尽情说想说的,不过希望接下来你还能这么牙尖嘴利。”   沈岚一怔,拍卖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接下来的拍卖品百年难得一遇,希望大家把握住机会,机不可失哦。”   话音未落,身后幕布拉开,一个被绑着双手的人被推了出来。   那是十分特别的装束,一身大红的古装,样式简约,沈岚看不出来是哪个朝代。古装下的人还是个少年,头发被梳成了发髻,用一支古朴的簪子绾着。  非常的美,那么具有冲击性的色彩,在他身上却没有夺去他的光彩,即使他此刻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地微垂着头。   然而他那一头白发和额间鲜红的一点朱砂痣深深刺激了沈岚。   “玉戈?”她猛地转头盯着秦尔玉:“你想干什么?” 五十四 拍卖会(中) “逼出太一啊。”秦尔玉饶有趣味地看着下方:“我有把握他就在下面,但是如果把你推上去,太一就算会出现,之后也会恨我入骨,可是玉戈就不同了,相比较而言,既能引出他,又不至于让他跟我闹到太僵的地步。” “你做梦!我们三个的关系不分亲疏,你这样对玉戈跟对我的结果都一样,太一不会放过你的!”沈岚气得肩膀都抖起来了,低头去看周玉戈,他那样子竟然像是受了重伤,心里越发担心。 “你到底对他做什么了?” “没什么,大概就是打了一剂麻醉针,用了点苦肉计,不这样的话,看不出效果啊。”秦尔玉的眼神开始在下方扫视,搜寻着自己期待的身影。 场中的买家们纷纷交头接耳,不知道忽然推一个古装美少年出来是要怎么拍卖,倒是有几个女买家颇有些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各位来宾,这位是今晚的重头戏,这位少年是物人中的极品,西周初年人士,周朝尚赤,所以今天特地让他以西周正红礼服现身。这还是本拍卖行第一次拍卖活的物人,大家千万别错过机会了。”拍卖师摆着虚伪客套的笑容说完这番话,又示意两边架着周玉戈的人拖着他上前几步:“他现在只是受了点伤,并无大碍,更没有生命之忧,各位尽管出价,底价自便。” 沈岚紧捏着手心喘气,气愤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居然拍卖活人,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凭什么主宰一个人的命运,还有没有人权了?! 她转身就要朝包间外面走,却被秦尔玉一只手扯住胳膊,反手一扭,顿时疼的惊叫一声,冷汗涔涔而下。可惜这里隔音太好,外面的人照样自己忙自己的。 “我不喜欢对女人动手,你最好老实点,等着你心爱的太一出现就好了。”他阴沉沉地笑着。 沈岚从没有这么憎恨过自己的无能,如果她有自保的能力,也不至于被他一只手就制的服服帖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玉戈在下面待价而沽,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叫价声…… 那是她最为珍惜的同伴,曾经那么多次出生入死,即使他曾经想过要杀她,可是每次遇到危险,他还是会挡在她前面。 短短的一瞬,她想起无数个相处的片段:他喜欢嚼着棒棒糖斜眼看蔑视的人,喜欢顶着那张面瘫脸说毒舌的话,有时候会说几个冷笑话,有时候冷静的分析秘密,有时候只是忧郁地看着天半晌不说话…… 就在昨天,他还跟她说过话,现在却被弄得半死不活的押上拍卖台! “秦尔玉,你最好有一天别落到我手里……”她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来,眼睛酸涩却强忍着没有眨一下。 秦尔玉一愣,看了她一眼,忽然又笑起来:“有意思,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坚毅的眼神,真有威慑力,难道你的身体里真住着个大祭司?” “这个人我要了,价格随便贵行开。”下方忽然有人打断了他的话,秦尔玉朝下一看,笑了起来:“啧,差点忘了这位了,关爷真够意思,一下子开出个天价。” 沈岚看出那是关九哥的背影,心里顿时一松。他应该是在帮玉戈吧? 这种情况下,看到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感觉亲切。 然而紧接着却有人不给面子地发了言:“这家伙也值这个价?送我我都不要呢。” 沈岚浑身一震,忍着疼痛往窗口凑了凑,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个人慢条斯理地离开座位朝拍卖台走去,边走边扔了脸上的面具,一身西装,干净利落的短发,只一个背影也让人怦然心动。 他果然还是出现了。 “喂,这家伙是死是活啊?不会是糊弄人吧?我可不要买个死的啊。”他站在台边,用手指敲着边沿,一副讨价还价的姿态。 拍卖师稍稍一怔,朝秦尔玉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职业化的笑容迅速浮现:“这位先生,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他只是受了点伤,没有生命危险,您可以返回座位放心竞拍。”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骗人,现在说好好的,万一买回去半路就死了,那不是浪费了钱?” 其他买家又开始交头接耳,似乎还真被他说动了。 “唰”的一声,他身后的地面拖曳过一道鞭子,关九鼎冷冷地站在他身后:“这位先生,先来后到,我已经出了全场最高的价,这个人你带不走了。” “哦?”拍卖台边的人连头都没回一下,抬起右手摆了一下:“可我也看中了,要不我们比试一下,谁赢了谁带走这家伙?” 关九鼎连应都没应一下就甩鞭攻了过去,直接用行动做了回答。 沈岚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时候这两个人怎么动起手来了,你们倒是先救人啊!可是眼神一转瞄到身旁秦尔玉紧绷着的脸,她又感到一些不对劲。这两人都不是会随便闹脾气的人,突然这么动手,难道别有深意? 她又仔细去看他们,一招一式行云流水,那是现代社会无法看到的。沈岚记得太一出手从来不会用些花里胡哨的招式,他都是一击即中,现在却像是在表演,完全不像平时的作风。 难道…… 果然,不出几秒两个人就跳上了拍卖台,关九鼎一鞭子朝拍卖师挥了过去,对方早有所觉,勉强避过,那鞭子直接扫到了右边架着周玉戈的那人身上,嘶啦扯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现场顿时混乱起来,许多买家都惊呼着站了起来要往门边挤,但是门打不开。 这是规矩,不到规定时间,外面反锁的门是不会打开的。 于是一大群人都拥堵在门口紧张兮兮地看着台上两个男人大打出手。 太一绕到周玉戈左侧那人身边,对方以为他要袭击自己,连忙抬手格挡,却见太一一掌挥了过来,照着周玉戈的后颈就是一下。他顿时愣住,这一愣,脑门一凉,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哒”,温热的液体从眼前滑落下来。在意识到自己脑门被劈裂的时候,面前那个男人邪笑的表情成了他视线最后的一个画面…… 太一一手托住软倒的周玉戈的胳膊,用力踢了他小腿一下:“喂,打了一下还没醒啊?再给我丢脸就把你丢回古墓去!” 周玉戈轻轻喘了口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低声咕哝:“太一大人……您下手真重……” “反正打不死你!后颈左侧三寸那个穴道对物人有刺激作用,下次记住了。” 周玉戈恢复了点,没好气地挥开他的手:“记住有屁用,难道我下次晕了还能把自己拍醒?” 太一挑挑眉:“你喜欢这么玩儿也行啊。” “……”周玉戈挫败地摆摆手,忽然一本正经道:“沈岚也被秦尔玉抓来了。” 太一原本玩笑的脸忽然一沉,视线在门口拥堵的人群那边一扫,又朝二层扫去。以他的视力,要看清一切很容易,可是并没有看到沈岚。仔细听了听,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循着声音看过去,视线精准的落在三层的某个包间窗口。 “强大……强大啊……”秦尔玉激动地喃喃:“能改造出这样完美的物人,简直是神人!太一实在太完美了,你这么低声的叫他,他都能找到你的方位……无论是战斗力还是能力,就像是机器……” 沈岚见他神神叨叨,越发烦躁,想看清楚太一的神情,可惜灯光太暗,实在看不清楚。 不过好在周玉戈能动了,看样子没有大碍,她心里放松不少。 可是紧接着,她又感到不对劲。 刚才关九哥和太一那番动作几乎丝毫没有遇到阻碍,秦尔玉虽然不高兴,却也没有做任何动作,难道他真这么好心就只是为了引太一出来,完全没有其他打算? 不可能,以他的谋算,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沈岚被他反扭着的胳膊疼了一下,忽然醒悟,难道最终的筹码还是自己? 也是,不然他大费干戈的把自己骗来干什么? 面前窗口的玻璃被秦尔玉掀开,他推着沈岚走到窗边,粗哑的声音发出难听的笑声:“太一,我等你很久了。” 话音落下,侧门忽然被从外面打开,四周涌出很多人来,却不是冲着太一和关九鼎去的,而是把拥堵在门口的那些买家如同赶小鸡一样从侧门里赶了出去。不出五分钟,场内被清的只剩下几个人。 太一手插着口袋,仰起头眯眼看了看秦尔玉:“咦,这不是那个学生嘛,原来装神弄鬼了半天,我们早就见过了啊。” 沈岚忽然有些想笑,因为他说这话时,居然有些失望。难道他还设想过姓秦的长什么样? “是啊,早就见过了。”秦尔玉冷笑:“早在你被某个自认洞察天机的混蛋谋害的时候,我就帮过你很多次,所以严格来说,我还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太一点点头:“很好,那你下来,我要郑重的拜谢你一下才行。” “我不需要这种报答方式,不如拿你的能力来换怎么样?”秦尔玉温和地笑着:“看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了没有?弱肉强食,能活在世间的只有强者。你这样强大的王者,不应该甘于平凡,而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开创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竟然越说越激动,沈岚甚至感到他贴在自己背后的半边身子都微微颤抖着。 “全新的世界?”一直没有做声的关九鼎忽然插话,仰头脸朝他的方向,仿佛透过墨镜把他看得透透彻彻:“做物人的领导者,开创一个物人主宰的世界,真是相当恢宏的理想。” 秦尔玉勾了勾唇:“关爷,如果没记错,我们好像还在合作吧?您可得考虑清楚,别选错了路。” 关九鼎叹气:“秦尔玉,你好歹也是个秦朝贵族,别做的太过分,让人见了你们皇室的笑话。” 在场的人全都愣了一下,目光一致落在秦尔玉身上。 秦朝贵族? 沈岚叹了口气,果然又是一个物人。 五十五 拍卖会(下) “秦朝?什么朝代?”太一很认真的提问。 周玉戈言简意赅地解释:“商朝一千多年之后的一个短命朝代,出了一个不可一世的皇帝,一天到晚想着长生不老。” 太一恍然大悟:“那他把自己变成物人就好了嘛。” “哈哈哈……”秦尔玉忽然放声大笑:“他要是肯拿自己动手就好了!人总是贪婪自私的,怎么可能自己冒险?但是别人就无所谓了。不过物人这个秘密也不能让外人知晓,选个同族的子弟做实验,再好不过。” 沈岚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被那个一心想长生不老的秦始皇拿来做实验的小白鼠…… 这一刻忽然又对他生出了点同情。 周玉戈很直接的表达了这一点,一边拔去头发上的玉簪一边抬眼扫了他一眼:“你真悲剧。” “是啊,没错,我的悲剧就是贪婪者造成的,不管在什么时代,权利才是最有用的,有了权力,就有办法主宰别人的命运,也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所以我说强者才值得留下。”他的视线落在太一身上:“太一,你可想通了?” 太一托着下巴严肃地道:“还没,我在想究竟是要先卸你哪只胳膊好呢?” 周玉戈斜睨他一眼:“救了人您再玩儿行么?” “我家主人太调皮了,也该吃点苦头,当初就不该理这种人的,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就看着让人不舒服啊。” “……你其实就是因为当初吃了醋,现在来报复吧。” “哦呀,你很聪明嘛。” “……” 秦尔玉对这两人你来我往的吐槽很不耐烦,沈岚听了却反而释怀了。 太一还是太一,玉戈还是玉戈,之前的种种好像都没有发生过。何况太一还愿意叫她一声“主人”……她觉得他们三个人又回到了结伴同行的岁月,一切都不曾改变过。 “太一,在你考虑的过程里,不如先见一见同类吧。”秦尔玉忽然曲起手指在玻璃上笃笃笃扣了几声,原先涌出侧门的人又纷纷走了进来,乍一看倒没什么特别的,可是仔细一看,脚步轻盈,下盘稳健,连表情都特别坚毅。 关九鼎抿了抿唇,对太一道:“看来接受的是类似军事化的训练,光听脚步声还以为是在行军呢。” 太一没有做声,他只是在想姓尹的究竟打算干什么?难道要用一群物人对抗他一个? 周玉戈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已经脱去古装,随时备战,只可惜随身携带的匕首被鬼面拿去了,挫败! 然而实际情况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没有任何人动手,包括先前的拍卖师和鬼面在内,所有秦尔玉手下的物人,纷纷在台下给太一跪了下来,肃穆而庄严。 “参见太一大人!” 太一挑了挑眉,诧异一闪而逝,然后从台上跃下,手插着口袋慢悠悠地在这群人中间踱步而过。经过哪个人身边,那个人便俯下头,将额头点在地上。 “啧啧,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高高在上了,这感觉确实不错。”他朝秦尔玉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 “哈哈,太一,想想你称王的一日,全天下的人都对你俯首称臣,现在这些又算的了什么?” “哦?”太一故作惊喜:“我能称王?这可是你一手打下的江山呐。” 秦尔玉微笑:“物人长生不老,除了禅让,也没办法一代代传承王位不是?我愿意把第一任王位让给你,只要你愿意帮我成就大业。等哪天你做腻了,再传给我就行了。” 太一摸着下巴苦恼的皱眉:“这样啊,可是我还打算把王位传给我儿子呢。” “……你哪儿来的儿子?” “有啊。”太一转头朝身后的周玉戈挥挥手:“来,玉戈,见过你王叔!” 周玉戈耷拉着眼皮白了他一眼:“父王,您老玩儿得太过火了吧。” “啊,没错,忘了你母后还在你王叔手里呢,啧啧,真是麻烦啊。”太一一边优哉游哉地说着,一边笑眯眯地朝上方看了一眼,然后忽然跑起来,起跳,轻盈地跃上二层。 秦尔玉大惊失色,低头朝下一看,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可这样也更让他不安。这已经不是当初被姓尹的弄得痴傻的太一,他完全不知道如今正常情况下的太一能力达到了何种地步。 “喂,看哪儿呢你?” 忽来的声音惊得他后退了一步,窗前黑影一闪,太一已经跳了进来。 “王弟,我仔细想了下,春秋大梦不适合一个三千岁的人做啊,所以还是你这个年轻人自己玩吧,我带你嫂子先走了啊。” 秦尔玉几乎没看到怎么出的手,只感到捏着沈岚胳膊的那只手麻了一下,颓然的松开,沈岚已经被他揽了过去。 沈岚几乎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只听太一说了句“抱紧我”就朝窗口跃了下去。等她吓得惊叫起来的时候,人已经落地了。 “没事了。” 沈岚睁眼看太一,他还是笑眯眯的,心里那点不安终于消弭了。 “太一,对不起,又拖累你了……” “主人,你怎么了?那晚勒令我跟你走的气势呢?”太一叹气,贴在她耳边喃喃:“我没有生气。” 沈岚伸手揽住他的腰,微微尴尬地看了看旁边的情形:“现在要怎么离开?” “离开?那你得问问那位。”太一朝台上的关九鼎撇撇嘴。 “你们早就计划好的是不是?” “也不算吧,只能说我们比较有默契。” “抓住他们,谁都不能走!”秦尔玉扒着窗户边沿朝下大喊。四周的物人立即起身把太一等人圈在中间。 “呵呵,秦尔玉,你对太一还真是执念,是不是认为有了他就能完成自己的梦想了?” 角落里忽然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齐齐转头看去,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揭掉面具和墨镜,笑着注视着三层。 “尹一源!”秦尔玉惊讶地看着他,忽然又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没胆量来呢。” “怎么会?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不来。” “机会?” “替天行道的机会。” 秦尔玉一怔,笑得越发癫狂:“就凭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天到晚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为非作歹!你不是要消灭物人么?我偏要让物人成为光明正大的存在!看看什么才是强大?人类除了贪婪和自私,什么都没有!既然造就了物人,就干脆把一切都奉献出来好了!” 尹一源笑得意味不明:“你以为物人很强大?”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就听他忽然垂头,开始低声念诵古老的咒语。 反复几遍之后,太一忽然捂着胸口佝偻起了身子,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看上去似乎十分痛苦。 沈岚一惊,连忙去扶他,忽然想起那次在假商王墓里的血咒,心里害怕的不行,万一太一再次…… “尹一源!你果真找死!”秦尔玉气愤地朝下方一挥手,鬼面从侧面跃出,手里的太阿剑直指他眉心,可是还没到近处,却忽然扶着心口单膝跪地,似乎跟太一一样痛苦。 很快,除了关九鼎和沈岚之外,连秦尔玉都发出了痛苦的低吟。 “妈的,原来他……知道物人的弱点。” 沈岚忽然觉得那咒语让她的大脑很昏沉,但完全不明白什么是物人的弱点。她很想问一问太一,可是脑子里又出现了那种搅动的感觉,像是有什么要破壳而出一样,让她如坠梦里…… “呵呵,看,你们再强大,还是斗不过人,咒语可以刺激听觉神经,随着音律震动,影响你们体内的‘支’,这就是弱点,再强大的物人,都无法避免。” “唰”的一声鞭子缠上他的脖子,关九鼎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那么,我呢?你如何避免?” 尹一源用手扒住鞭子看了他一眼:“关九鼎,你不会杀我,因为杀了我,你就再也找不到夏凡的下落了。” 关九鼎的嘴唇抿得死紧。 “对了,你不是要找上古九鼎么?”他呵呵笑着指了指太一:“他就是那只记载了所有秘密的第九只鼎,你们关夏两家的秘密全都在他身上,只要你帮我除了这里所有的物人,我就帮你解开秘密,并且把夏凡的下落透露给你,怎么样?她还没死,你是不是很兴奋?” 关九鼎还没说话,忽然耳廓一动,脸朝沈岚的方向偏了偏,摇了摇头:“我倒是想答应你,不过看来是合作不起来了,因为已经有人破了你的咒了。” 尹一源一愣,抬眼看过去,却对上一双冷静幽深的眼睛,他浑身颤了一下,膝盖下意识地弯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地。 太一扶着拍卖台的边沿喘息着,无暇他顾。他的身边,那个原先惊魂未定的女孩儿已经朝他一步步走了过来,穿过一个个痛苦不堪的物人身边,步伐不疾不徐,沉稳淡然,一如当年。 尹一源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仓皇后退,甚至撞到了身后的座椅:“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伊元……”到了几步开外,她在对面站定,平静地用古语唤了他一声。 他忽然惊叫起来:“不可能!你绝对不可能是大祭司!” 沈岚淡淡的注视着他,无悲无喜,然后念了几句莫名其妙的古语,轻抬右手。 那是大祭司习惯性的动作,尹一源一下子揪住心口栽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赶紧跪好,喘着气,郑重地将头点到地上:“拜见……大祭司……” 太一的不适缓和了一些,抬头朝沈岚看过去,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如同三千年前那般。 秦尔玉站在三层忍着痛苦冷笑:“管你们谁跟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今天要么归顺了我,要么全都留下命。” “嘭”的一声大门洞开,一群人鱼贯而入,将他手下的物人团团围住。 墨镜男分开众人走出来,朝关九鼎远远点了下头:“九哥,来晚了,抱歉。” “时间刚好。”关九鼎走到太一面前,蹲下来淡淡询问:“一锅端?” 太一没有回答,转头朝沈岚看了过去。 她似乎正在等着,视线相对,立即发布命令:“太一,一个不留!”顿了顿,又补充道:“包括我。” 五十六 后世的王者 太一并没有急着应下,而是朝关九鼎点了下头:“这里就麻烦你应付了,看来有些事情,我必须要跟我家主人说清楚才行。” 关九鼎还没答话,他已经朝大祭司走了过去,对方虚抬一下手,用古语道:“快点执行命令。” “主人,对不住了。”太一一掌击在她颈侧,扛着她就出了门。 外面整间酒店几乎都清空了,出门直接进电梯上顶层,他还是会的。 六十几层的高楼,从上俯瞰下方,什么都渺小到虚幻,何况又是夜晚。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跟他们曾经的世界差别太大,是个白天黑夜都充满了忙碌和繁华的城市。 大祭司靠在栏杆边,幽幽醒转,目光从下方扫过,又收回来,落在太一身上:“你现在学会违抗我了。” 太一的西装外套已经被脱掉随手扔在地上,假发也被扔了,白衬衫的一角耷拉在裤腰外,又回到了平常不羁的模样,只是神情却意外的严肃而认真:“主人,如果在你之前想起来时就问清楚,也许现在会省力很多。”他走近两步,在她面前蹲下来:“告诉我,什么是天机?是不是跟你当初把我变成物人有关系?” 大祭司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沉的像幽深的大海,无一丝波澜:“把你变成物人,就是为了这一天,你看,这世上能除去其他物人的,只有你。” 太一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留着我不过是为了让我除去自己的同类?” “可以这么说,物人和死灵的秘密不能流传下去,这是曾经天机带来的影响,有人试图违抗天机,于是有了死灵和物人这种怪物一样的力量,可是后果是可怕的。天、地、人,此乃万事万物之根本,物非物,人非人,只能消失。” 太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硬:“所以最后呢?我是不是也需要消失?” “随便你,我了解你的性格,你可以毫无原则,但是你绝不贪图权势,否则当初又怎会同意做我的奴隶。” “那是我所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大祭司微微一怔,忽然轻笑了一下:“没错,却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她转头看了一眼天机零星的几颗明星:“所谓天道,乃万事万物必须遵循的一个既定规则,主宰一切,甚至包括历史进程,家国兴亡……人之力甚微,不可更改。当初夏王为更改天道,大肆屠杀商部落,之后商王又命我大肆屠杀周贵族……人是最贪婪的存在,有了便不愿失去,倒是物最有气节,千载万年,蒙尘纳垢,内在不改。” 她低头看着太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看,这么多年,你仍旧是老样子,而伊元,已经不是原先的伊元。我早知他不可信,当初也是无人可以托付才把事情交给他,没想到他终究让我失望了。你如果清楚其中利害,就该听我的话,除了我,帮我把所有的事情回归原本,否则只会被这幅躯体里的‘我’操控利用。” 太一微微后退,避开她的手:“你的命迟早是我的,但是不会在你的命令下拿走。你忘了我跟你的约定了么?等你想起一切,记起曾经所作所为,我就会报仇雪恨。那么,现在能不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你约定的人恐怕不是我,而是这副躯壳的主人吧。看来你已经被利用了。” 大祭司摇头:“你想要我解释什么?”她微抬下巴,即使坐着,却像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命令你临阵倒戈被定罪为逆贼的事?还是我当着你的面跟大将军上床的事?又或者,是把你在清醒状态变成物人的事?” 太一的眼神沉了下来,手指因为紧紧撰着,发出咔咔的轻响。 “太一,无论是心理折磨还是身体苦痛,哪一件都够你杀了我了,不是么?我曾在把你变成物人时说过,如果你有一天能醒过来,再遇到我,就一定杀了我报仇,现在你完全可以动手了。” “你那么做,是为了天机?” “我做什么,总有我的理由,你只是我的奴隶罢了。” “说的不错。”太一忽然笑了起来,嘴角勾着,眼神深沉:“既然这样,我偏不会答应你,你可以选择自己了结。” 大祭司皱眉:“自己了结,我身体里的有些东西……杀不死。” 太一忽然提高了音调:“你想杀死什么?” 大祭司一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在担心什么?似乎不是担心我自我了断,难道是担心这副身体的主人?”她微微眯眼,似已了然:“你不愿杀我,也是为了她?太一,你爱上她了?” 太一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邪笑:“说什么胡话?如果她不是你,我连正眼都不会瞧她一眼的。” 大祭司的微微一怔,眼神似乎暗了暗,挥开他的手站了起来,朝门边走去,临进门时,又忽然停住:“太一,去商王墓吧。” “好主意,不如大祭司告知一下路线吧。” 太一倏然起身,大祭司已经一步步退了回来,一柄枪抵在她的额头,随着慢慢移动,有人从门里走了进来,一身的血渍,微微喘着气。 “秦先生这是做什么?不跟关九好好叙旧,倒来打扰我们主仆。”太一紧盯着他手里黑乎乎的手枪,边说边思考那是做什么用的。 “太一,尹一源说的没错,我对你真的已经是一种执念了,如果有你相助,我们这类人永远也不用活在阴影里,不用每隔几十年就转换一个新身份,不用对虚伪的人类低头,可是你却始终想不通。” 秦尔玉朝大祭司瞥了一眼:“大祭司,我感激你造就了这么完美的太一,如果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为我制造更多完美的太一,我可以留你一命。如何?” “让你失望了,我正在找可以杀我的人,你尽快动手好了。”大祭司一口气说完,忽然又皱起眉脸色泛白地盯着眼前的枪口。 秦尔玉疑惑地看着她,弄不懂她究竟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倒跟有两个人在她身体里斗争似的。 “秦尔玉,你还真是贪心,主仆都想收了,胃口也太大了。”太一慢慢踱步往他面前走。 秦尔玉挟持大祭司只是想威胁两人,毕竟想要她掌握的物人制造方法,所以并不是真的要动手,一见到太一的动作,只好立即拖着大祭司往栏杆边退去。 “太一大人,怎么了?”周玉戈从门里快步走出,身上也挂了彩,见到栏杆边的二人,微微愣了愣:“秦尔玉,原来你跑这儿来了。” “哈,很好,你们三个又在我酒店的顶层聚齐了,这么高兴的日子,不如顺便做个英明的决定吧。怎么样?是要继续过被人类残害的日子,还是过主宰人类的日子?”一身是血的秦尔玉看起来尤为的疯狂。 “选择了就会有改变么?”大祭司忽然开口,让秦尔玉愣了一下。 “看看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再看看物人有多少?这项技术古老而复杂,没有人保证能做到尽善尽美,也没有多少普通人愿意被改变,或者就算愿意,符合这种残酷条件的人类又有多少?”她转头盯着秦尔玉的眼睛:“你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发泄仇恨,实际行动起来却极其艰难,用漫长的生命享受生活不好么?何必一直沉溺在过去?” 秦尔玉冷笑摇头:“居然试图说服我?我早说过,这世上只有强者有资格生存,也只有强者有资格拥有权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人类贪婪自私造就的,这就是因果循环,恶有恶报。” 大祭司忽然问他:“你究竟被改造成了什么?” 秦尔玉抿唇一笑,看向太一:“他是曾经的王者,我是后世的王者,都是天下一统,四海归一的象征,你说我是什么?” “尔玉为玺,”周玉戈淡淡接话:“如果没猜错,应该是玉玺。” 秦尔玉失笑摇头:“准确的说,是传国玉玺。” “什么传国玉玺,我都没听说过,你居然也配自称王者?”话音未落,太一已经袭了过来,秦尔玉下意识的就想扣动扳机,枪声却先一步响了起来。他的手颓然垂下,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人朝后仰倒,却用力扯住大祭司,拉着她一起坠下高楼。只不过一秒之差,太一也跟着纵身跃下。 墨镜男快步跑到栏杆边看去,只看到三个越来越小的黑点,一脸懊恼的转头看周玉戈:“早知道事情这样,我就不多事开那一枪了。”他是奉关九鼎的命令上来支援的,在门口隐藏了半天,跟太一对好了眼色,谁知道一行事却造成了这幅局面。 周玉戈眯着眼睛朝下看过去,摇摇头:“似乎没事了……” 相比较之前的危险,现在虽然情形不妙,却也的确算是没事了。 大概四十层的位置,太一单手攀着窗台边沿,拉着大祭司,而秦尔玉,已经坠了下去,已经看不到影子。 “主人,还记得曾经我也这样救过你么?”这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大祭司没有做声,许久才不清不楚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声音里居然有丝颤抖。 太一注意到,有些惊讶:“怎么,您也会害怕?我还以为只有你在身为沈岚的时候才会害怕呢。” 大祭司的身子一僵,手差点从他手心脱下:“是啊,那么懦弱无能,你难怪不会喜欢。” 太一一怔,想要说话,周玉戈的声音已经从上方传了下来:“太一大人,沈岚,拉住绳子!” 绳子抛下,大祭司一手扯着绳子,有些慌张地忍住摇晃缠到腰上,似乎不放心,又在胳膊上多绕了几道。 太一忽然明白过来,眼光微闪,默然不语。 五十七 犯贱 关九鼎在大概半个小时后出现在太一等人休息的房间,言简意赅的说了结果:“秦尔玉的尸体没有找到,看来是失踪了。尹一源也跑了。青门带来的弟兄差不多都拼光了才让那些物人死伤大半,其他的都被扣了。” 尹一源不过是个人,除非是他有心放过,否则怎么可能逃得掉?但是太一他们也清楚听到了尹一源之前对关九鼎的威胁,对这个结果似乎也不觉意外。 周玉戈抬眼看了看关九鼎,终究还是问了一句:“那个戴鬼面具的……” “他还活着。”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墨镜男坐在沙发上感慨:“秦尔玉居然说他是传国玉玺,真是不可思议。秦始皇可真是个疯子!不过好像历史上的传国玉玺也是多灾多难,最后也失踪了吧?秦尔玉的结局还真跟它一样。” 太一刚才攀着窗台太久,手腕有些不舒服,正坐在床沿活动手腕,看了一眼靠在床上休息的大祭司,皱了皱眉。 现在这个人,究竟是大祭司,还是沈岚? “大祭司,我有件事情想问你。”关九鼎忽然说了句古语,所有人都顺着他脸的方向,将目光投在靠床休息的人身上。 她睁了一下眼,又闭上:“请说。” “商王墓在哪里?” 太一又忍不住去看沈岚,她究竟知不知道?如果是沈岚,就是再次失去记忆了,自然不会知道。 “商王墓是移动墓。”她忽然开口,除了不懂古语的墨镜男之外,其余的人都愣住了。 太一皱眉,难道之前的感觉不对? 关九鼎点头:“不错,的确是这样,地下有许多通道,当初我们在尹一源的指引下沿着一条暗道走了足足两个星期才到达,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地下,几乎不知道身在何方。”这也是他当初认不出假商王墓的原因之一,只不过可以确定方位绝对不在河南境内。而当初他之所以会去,一是试探,二则是为了找人。 “这我倒不知,看来那是伊元的所作所为,商王墓虽然能移动,但毕竟庞大,无法移动太多。” “庞大?”周玉戈忍不住插嘴。 关九鼎点头:“的确庞大,我记得占地很广。” 周玉戈撇撇嘴:“商王还真是奢侈。”感慨完忽然又愣了一下:“你记得?你怎么记得?你不是没去过商王墓么?” 关九鼎叹了口气,终于不再隐瞒:“对不住各位,事先隐瞒了,我其实是关九鼎,就是你们口中的关爷。” “……你也成物人了?” 关九鼎摇头:“只是被延缓了衰老,这跟商王墓有关,以后去了大概能知道原因。” 这番话因为是用普通话说的,把正在无聊喝水的墨镜男给吓得一口水全喷了出去:“什么?你是……” 关九鼎点头:“我是。之前六指在死前托付我一定要找到你,现在终于找到你了,你却不知道被谁弄成了这幅样子,而我甚至都没办法用长辈的身份面对你……世事真是可笑。” 墨镜男大概是真的被吓到了,许久之后,居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那我以后是叫你九哥……还是九叔?” 周玉戈白了他一眼,转头对关九鼎道:“算了,你们之后再慢慢讨论称谓问题吧,我现在最想知道商王墓怎么去。”好不容易能得到结果,他当然激动,谁知一抬头却呆了:“沈……大祭司,请问您在做什么?” 就在他们说着话的时候,大祭司正在伸手掰床头柜上那盏台灯的装饰,那是两片站在灯罩上的树叶。 听到周玉戈的问话,大祭司也不理他,盘坐起来,把两片叶子合在掌心,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没一会儿,她睁开眼,把叶子抛在面前的床单上。 “原来是占卜。”周玉戈咕哝。 “西方。”她抬头道。 关九鼎立即凛神:“西方?一直往西?” 大祭司点头,忽然又连连摇头,用普通话喊:“不不,不能去!” 周玉戈和太一对视一眼,心里都很奇怪。现在这样子这明显是沈岚,但是之前大祭司出现时,沈岚就陷入了沉睡,现在为什么会忽然转换? 关九鼎显然也没想到,转头问太一:“她这样会不会有事?如果太勉强的话就暂时不想了。” 墨镜男也低声道:“像精神分裂一样……” 一直没有做声的太一终于发话:“那就让她休息吧,等明天再说。” 关九鼎也察觉到时间不早了,之前又经历过这么多事,现在自己是显得太心急了点,于是只好点头告辞。临走前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两块东西放在床上:“这是从尹一源那里得来的,是另外两块铜镜碎片,还是交给你保管着吧。” 大祭司默默接了过去。 墨镜男正好要跟关九鼎说身份的事情,见他出门,赶紧也跟着出去了。 周玉戈倒没急着走,反而问太一:“能出去下么?我有点事情要问一下她。” 太一看了他一眼,竟然没有像之前那样充满占有欲的喝止,一言不发的就起身出去了。 “沈岚?” 周玉戈忽然开口,对面的人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已经让他猜到了大概:“原来那个牛气哄哄的大祭司又消失了么?” 床上的人身形一僵,默然不语。 周玉戈拨了拨乱糟糟的头发:“什么时候变回来的?” “从楼顶醒过来的时候。”沈岚苦笑:“可是那时候我的行为和语言都不受自己控制,就像眼睁睁的看着另外一个自己一样,还要不断跟她抢自己的身体。” “难怪,否则你怎么会忽然劝秦尔玉享受人生呢,大祭司绝对不会说这种话。”周玉戈身体前倾,双手交叠着搁在膝上看她,眼神关切:“那么现在呢?她还在控制着你的行为么?” 沈岚摇头:“只是有一部分记忆非常清晰,像是在我脑子里播放一样,我只有尽全力转述而已。” 周玉戈点点头,想起她还不知道自己脑袋里有虫子的事情,只好安慰般说了句:“不用尽力想了,那本来就不是你的任务,万一影响到你本身的记忆……” “我不想一无是处。”沈岚打断了他的话,别过脸,盯着窗户:“如果这是大祭司要告诉太一的信息,我就告诉他好了。” 周玉戈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起身走到她面前坐下,按住她的手背:“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好像就很不高兴。” 沈岚转头看他,忽然笑着问了个问题:“你觉得,我跟大祭司是同一个人么?” 周玉戈一愣,没有回答。 “我觉得……不是。” 他诧异地抬头。 “你知道太一说什么么?他说如果我不是大祭司,他连正眼都不会瞧我一眼的。” 周玉戈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开了口:“其实……你难道没有发现,太一大人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点么?在他眼里,三千年前你是大祭司,三千年后你是失忆后的大祭司,只是换了个名字叫沈岚。你们是一具躯壳里的两个灵魂,人的两面,但都是他的主人,都是他挚爱的人。”他故作轻松地拍拍她的头:“所以你这是在跟自己吃醋么?” 沈岚想说她从头到尾就没有把自己当做过是大祭司,即使现在她的记忆跟我这么接近,也是一种看着别人人生的感觉。而太一,把她当成失去记忆的大祭司,即使对她有爱,也是由对大祭司的爱所延伸出来的。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是不想让周玉戈为难。他在努力开导她,即使彼此都知道这非常牵强。 于是她笑着点了一下头:“是啊,我果然喜欢庸人自扰。” 周玉戈拍拍她的手背:“那你好好休息吧,商王墓的事情尽力就行了,别太勉强。” 沈岚点点头,他起身走了出去。 太一背对着他站在走廊尽头,衣裳不整,却笔直如松,长发如瀑,简直快要拖到地上,不过在这样的夜里看起来实在有点美感不足而惊骇有余。 周玉戈不疾不徐地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故意开玩笑:“父王,不去陪陪母后?” 太一转头看他,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玉戈,我的头发是不是太长了?” “啊?”周玉戈莫名其妙。 “是不是应该剪掉?” “……” 太一见他不做声,抿抿唇,越过他直接走了。 周玉戈呆了半天,他也精神分裂了? 这晚沈岚做了个梦,或者说进入了大祭司的记忆。 她终于看到了太一,他浴血凯旋,商王的赏赐是一块随便从手边盘子里取出的肉,像是打发一条狗。 他没有在意,甚至没有请求去除自己奴隶的身份,来不及换衣裳就赶到主人身边,却看到他朝思暮想的人衣裳不整的躺在另一个人怀里。 她终于知道,那么冷漠的大祭司,也有风情万种的一面,美丽的很残忍。 然后她走在那条黑黢黢的甬道里,两边是高大的塑像,她看不见尽头,却听到有人在低低的喘息。 “太一,叫出声来,变化的过程如此痛苦,你却紧咬牙关,会更难受。” 前面亮起灯火,太一被绑在石柱上,浑身赤|裸,痉挛抽搐着,肌肤铁青。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冷笑,眼神是她从没见过的光芒:痛苦、仇恨、不甘,也许还有爱恋…… “这些痛苦算什么……总有一日,我会加倍偿还给您,我的主人……”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在密闭的空间里回响不散。 沈岚猛地坐起身来,台灯还没关,她抬手抹了一下汗,大口喘了几口气,才算安稳下来。 手忽然被握住,她吃了一惊,转头一看,身边侧卧着太一,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已经很久。 她忽然想起先前的梦境,挣开了他的手,转身背对着他躺下。 两个人都醒着,但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之久,沈岚忽然说了一句:“太一,你真贱。”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 “大祭司那么对你,你居然还对她死心塌地,你真贱。”她忽然又轻轻笑了起来:“不过,我好像比你还贱……” “那是因为你。”太一忽然低声道。 沈岚一愣:“什么?” “如果再见还是三千年前的你,我绝对不会手软,因为是现在的你,我才这么贱。” 沈岚无言,只觉得可笑。他因为她性格改变而手软,她却因为他一再手软而爱上他。她的行为还可以解释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那他是什么?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怪圈。 她没有转身,隔了半晌,又问他:“太一,如果我今天真的死了,你会怎么样?” “我似乎回答过。” “那就再回答一次。” 身后的人轻声笑起来:“反正也不过是个陪葬品,您如果死了,我就给您陪葬呗。” 沈岚忽然眼睛发酸:“那……如果我不是大祭司,你还会愿意为我陪葬么?” 没有回答,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三千年的时光,还有盗墓家族的排挤,物人背负的秘密,和一个大祭司…… 她忽然觉得在假商王墓里生死关头的相拥那么遥不可及,也许终将会成为一个角落里的记忆。 思绪忽然被打断,太一一把将她扯着翻过身来对着他,眼神沉沉:“你就是她。” 他的气息很近,可是那么笃定的神情,却把她的身份否定了。 对他而言,她只是大祭司的延续,不是单独的个体沈岚。 “我不是她。” “你是。” 沈岚陡然来了火,一把推开他,坐起来:“怎么?不敢承认?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三千年来爱的人早就不在了是不是!” 太一静静地注视着她,那种眼神,又是她看不懂的,跟平常不一样,跟梦里所见也不一样。 然后,他忽然凑过来,压住她,重重地吻下去。 沈岚用手推他,可是推不动,他的吻从唇边蔓延到脖颈,忽然又慢慢地变得温柔起来,柔情款款,勾起她的情|欲。 沈岚终于叹息一声,抱住他。 谁叫她犯贱…… 五十八 之子于归 感情的事情向来该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情到浓处,必然会有亲密之举,可是在这样不清不楚的情形下发生,原本不是沈岚的计划。 然而就是这样发生了。 她想起太一发疯那一晚,那时候他像凶猛的困兽,急不可耐地要把她拆吃入肚。可是今晚他很温柔,唇像羽绒一样刷过嘴角脖颈,手指慢慢地撩开衣襟,探进去时,感到她的瑟缩,又用温柔的吻去抚慰。 有一瞬间她很想推开他,可是更多的时候又贪图这种温暖,在这一刻,她可以欺骗自己这个男人全身心爱着的是她,而不是一个在她身上偶尔出现的影子。 她一定是疯了。 被撩拨的昏昏沉沉,她已经忘了自己身处何方,只有抱着她的人真实温暖。他的吻一点点从身上蔓延开去,她轻轻的喘息,直到那一处,脑海像是有千百只蝴蝶被惊飞,呼啦啦一片涌过来,竟然像掀起了滔天巨浪。 “太一……”她有些害怕,忍不住轻轻叫他。 “嗯……”他也在喘息,搂着她,脸埋在她的颈边,坚硬抵在入口,蓄势待发,隐忍又有些迟疑。然后,忽然一个挺身,重重地冲了进去。 “唔……”沈岚疼得咬住下唇,指甲都嵌入他背部的皮肉里。 太一的身体僵了僵,忽然又凑过来吻她,一遍遍地唤她:“主人,主人……” 沈岚忽然惊醒过来,攀着他的肩膀近乎执念地道:“你可不可以叫我的名字,我自己的名字。” 太一怔了一下,又重重地冲撞起来,把脸贴到她耳边喘息,很久才吐出一个字来:“岚……” 虽然艰难,却足以让沈岚自欺欺人下去…… 周玉戈半夜起来,四处找水喝,沿着走廊走了几步,想去隔壁房间看看有没有饮料之类的,因为没有房卡,必须要破坏门锁,谁知道还没等他动手,倒很容易就开了。 他奇怪的推开门,里面有灯光,太一背对着他坐在镜子前,手里拿着一把剪子,见他进来,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撩着自己一缕头发左看右看,比划着作势欲剪。 “您还真打算剪头发啊。” “要么帮忙,要么就滚。” 周玉戈耸耸肩,走过去接过剪刀:“行,让你见识一下本理发师的厉害。” “咔嚓!”第一剪刀下去,两个人都有些怔忪。 周玉戈把剪下来的头发整整齐齐铺放在身后的床上,撩起第二缕:“为什么忽然想剪头发了?” “这么多头发塞在假发里,很难受。” “那你之前怎么没有剪?” “难得今天有空啊。” 周玉戈对着镜子撇撇嘴,不置可否。 太一回到房间时,沈岚还没有醒过来。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视线停留在床单一处的点点猩红上,指尖轻轻颤了颤。 她是处女。在进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 除非是灵魂转世,否则她就不是他的主人…… 他像是被这个想法吓到了,忽然站起身来,不敢再看她的脸,走到窗户边上。 曾经那些贵族在死后杀奴隶殉葬,保证生前的荣光死后也能同享,不就是因为觉得人可以转世重生么? 对,人可以转世,绝对没有错。 他的主人一直都在,只是换了具身体而已。 外面已经隐隐透出日光,他推开窗户,有低沉的吟唱轻轻飘了进来。他心口一跳,立即捂住耳朵,探头下去看,下面一层的窗户探出一张脸,冲他微微的笑着。 “太一,早啊。” 太一一把将窗户推到最大,一手攀住窗台,直接朝他的窗口跃了进去,顺势一脚重重地踹在他的胸口。 “伊元,原来你还没走啊。” 尹一源跌坐在床边,虚弱地捂着胸口喘气:“我倒是想走,但是关九鼎伤我太重,明显是有意困着我。” 太一抱着胳膊靠在窗边,轻蔑地看他:“那你用这种方式叫我下来,有何贵干?” “呵呵,我想通了,不打算跑了,既然大祭司都出现了,看来一切也该有个了断了。” 他这么说等于证明了沈岚和大祭司是同一个人。而作为离太一和大祭司最近的人,他的话无疑最具有权威性。太一面上没什么表示,心里却很受用。 “所以呢?” “所以我决定带你们去商王墓。” 太一眉头一动,紧紧地盯着他:“为什么?” “虽然大祭司现在无法操控我了,但是她当初交代我做的事情,我总要做完才是。” 太一冷笑:“你以为只有你能带路?” 尹一源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才又道:“如果我说,我知道怎么把她脑子里的虫子弄出来呢?” 太一眸光一凛,倏然上前掐住他的脖子提了起来:“果然是你做的手脚。” “咳咳……”尹一源大咳几声,却反而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对她算好了,起码动手前用一个郑越先做了试验,确定不会死人才下的手。如何?你是不是该感激我?” 他用力掰着太一的手指,声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其实只要去商王墓找到一样东西做引子就行。关九鼎虽然有法子引出那些虫子,但是没有这个引子,就凭她,光是疼就会疼死了。” 太一眯了眯眼,一把将他扔摔在地上:“那就让你再多活几天。” “嘭!”门被踹开,关九鼎的鞭子比他本人先一步进来,精准的缠上尹一源的脖子:“谈妥了?你是不是应该跟我也谈一谈条件呢?” 尹一源被勒得够呛,恨恨地转头看他:“你不用一直强调,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个,去了商王墓,你会不会再动手脚,谁能保证?” “哼,商王墓是什么地方?当初你们去的不过是一个外围,连里面都没进得去就已经死伤惨重!你以为还需要我动什么手脚?” 关九鼎面朝太一顿了顿,似乎在等着他的意见。 “去!”太一越过他们朝外走:“当初陪你们去的可没有物人。” 关九鼎点了点头,低头扯了扯鞭子:“那就有劳尹先生带路了。” “关九鼎,”尹一源重重的喘了口气,嘲讽地笑了起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关九鼎撤回鞭子:“什么意思?” “如果太一是这个秘密的承载者,你,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他忽然踉跄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扶着窗棂苦笑:“陈年往事,终于要浮出水面了,所有的纠葛,源头在太久之前,久到翻遍历史角落都找寻不到……你们都是被牵扯进来的,连我也是,受害者,都是受害者……” ———————— 酒店虽然失去了主人,但毕竟不是长久的落脚之地。关九鼎又是个说做就做的人,跟尹一源谈妥后就开始着手购买各项工具,准备出发事宜。 这些事情周玉戈还能帮帮忙,沈岚和太一就插不上手了。而一夜缠绵之后,多少都有点尴尬,现在一看到他人,沈岚就觉得各种不自在。 太一倒正常的很,更甚至比之前还要更黏糊,像是完全放下了什么,甚至有时白天也抱着她卿卿我我。 沈岚开始还觉得奇怪,可是看着他的表情,又觉得安心。那是一种心满意足,仿佛他担忧的,都解决了;他期待的,都实现了。 于是渐渐的,她也释怀了。想起他差点死掉的那次,这段时间她纠结的问题,似乎都毫无意义。他爱的是谁,比起彼此的生离死别,是再微不足道的事,起码现在他还活着,还在她身边。 然而甜蜜来得太突然,总让人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问他:“你这几天似乎心情不错,到底怎么了?” 太一正在专心解她的衬衫扣子,对于连袖口都要订两颗扣子这种事情似乎很愤慨,所以连带回答也有些没好气:“没什么。” “连玉戈都说你对他温柔多了,你这还叫没什么?” “对他好还啰嗦,果然是欠揍!” “……” 沈岚还想问下去,却被他的吻给堵住了。比起第一次的毫无经验,她已经渐渐学会回应他,他也没有了之前的迟疑和小心。不过这样的后果实在惨重。他是压抑了三千年的猛兽,如今全身心的放开,简直有些索求无度。沈岚常常被弄得精疲力竭,先他一步呼呼睡过去…… 半夜醒来,居然发现窗外有月亮,她吃惊的坐起来,发现太一坐在窗边透亮的月光里,吓得差点叫出来:“太一,你……” “放心,巫咒解除了。”太一转头笑了笑,走回床边坐下,拥住她:“怎么忽然醒了?” 大概这话太过温柔,沈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几天像做梦一样,我甚至觉得现在才是睡着了,在梦里。” 太一怔了怔:“那你就别醒了。” 沈岚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这算是种承诺么?想不到你也会给女人承诺。” 太一皱眉:“我只给过你一个人承诺。”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用急着辩白。” 直到这一刻,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丝普通恋爱男女的感觉,也会急着许诺,也会笑着拌嘴。 沈岚枕在他膝上,眯着眼睛看窗外的月光:“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大祭司时的场景么?” 太一一愣,低头看她。她赶紧摆摆手:“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毕竟三千多年,换做是我,也没办法忘记。我只是想知道,你跟她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太一虽然相信她们是一个人,但已经没有再纠正她,像她说的,这已经不重要了。不过仔细想了许久,却只是无奈摇头:“我睡了太久了,详细的实在记不清了。不过还是能说个大概的。” 沈岚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其实并不是商人,生活在朝歌西边一个叫猃狁的部落里。那是个尚武的部族,我因为帮族长打了几场胜仗,他在临终前便有意把头领的位子传给我。不过族长的儿子使诈,我差点被杀,是她救了我。过程倒是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好像花光了所有的钱物。至今留在脑海最清晰的画面是,她一身白衣站在一棵桑树底下,问我愿不愿意随她去朝歌。” “你怎么回答的?” “哈!我反问她:‘之子于归,可奉我大廉若木?’” “什么意思?” “当初伯益助大禹治水有功,大禹便传位给他,但大禹的儿子启却杀了伯益夺了王位。你不觉得我的故事跟这个很像么?伯益有两个儿子,分别叫大廉和若木。我那时对她颇为不屑,便故意出言相激,她要我随她去朝歌,我便要她嫁给我为我生孩子。” 沈岚听得入了迷,有些记忆甚至隐隐在脑中浮现:“然后呢?” “然后她竟也不生气,说‘你不是伯益,族长之子也不配比作夏启,你充其量只能做我的奴隶。’我问她有什么本事能让我臣服。她说,‘你已经没地方可以去了不是么?’我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就说‘跟你到朝歌再说吧。’” “后来到朝歌后你就答应她了?” “没有。本来商王是要杀了我的,因为我之前也杀过不少商朝士兵,被朝廷里的人认了出来。但是她居然有胆量当着他的面宣布我成为她的奴隶。” 他记得那是一个晴天,阳光灿烂,大殿里却阴沉沉的。大祭司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按在他肩上,他实在不愿让她难堪,只好屈膝跪下。然后听见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今日既臣服于吾,则赐尔名曰:太一……” 他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就只好答应了。怎么想都觉得是被她摆了一道,但她的确有点本事,是我之前小瞧了她。除了武力不行,她不输于任何男子,我最欣赏她的眼神,坚定,像是战场厮杀的战士。所以我一直敬重她,她是唯一让我真心臣服的人,大概这就是我爱她的原因。不过我跟她……似乎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应该不算一厢情愿……”沈岚别过脸,轻声道:“我脑子里有关她的记忆很乱很杂,的确没有多少牵扯到对你的感情,但是我觉得不会没有感情。” “你觉得?” “没有人会对一个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人完全无动于衷,她也许对你的感情没那么浓烈,但不代表没有。大概,她不懂得该怎么爱一个人,或者,她本身就不知道什么叫爱情。” 太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没想到你会替她说话,我以为你很忌讳她。” 沈岚忽然转头瞪他:“不是忌讳!是……”她的声音忽然弱下去:“是嫉妒,嫉妒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摆平一切,嫉妒她在你心里的重要位置,仅此而已。” 太一忽然笑了起来:“如果你也活在那个吃人的世界,也许会做的比她还好。至少有一点你跟她很像。” “哪一点。”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底。” 沈岚没来由的皱了皱眉:“这似乎不是一个好习惯。” 太一捧着她的脸细细地吻下去,呢喃道:“可是我喜欢……” 沈岚连忙推开他,喘着气急急忙忙地道:“我忽然想起件事!” “什么事?” 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什么保护措施都没有,我……不会怀孕吧?” 月光里,太一的眼神微微闪了闪,渐渐暗淡下去:“不会,物人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沈岚愣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一忽然又笑着抱起她:“不过也没关系,我觉得有玉戈一个儿子就够操心的了。” 沈岚也被他逗得笑起来:“你之前说到你的那个部族叫猃狁对吧?如果我没记错历史,那好像就是后世的犬戎,灭了西周并迫使周王朝迁都的那个民族,我觉得玉戈要是知道了,应该不会理你了。” 太一一愣,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这不会是报应吧?谁让周朝灭了商朝的,哈哈哈……” “笃笃笃——”有人在外面敲门,打断了太一愉悦的笑声。 “二位,关爷让我来请你们去商量一下出发的事情。”冷飕飕毫无感□彩的声音,不是周玉戈是谁。 屋里的两人一怔,就听他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犬戎灭了西周什么的,我都听到了。” “……” 五十九 至高机密 关九鼎等人都聚在下面的大厅里,沈岚和太一下去时,他们已经把路线安排的差不多了。 几人都围着圆桌坐着,尹一源坐在靠墙的位置,照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沈岚看到他很惊讶,那天在拍卖会场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根本不知道,所以乍一看到他如今的模样,跟之前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甚至连物人都可以威胁的尹先生对照,实在大为诧异。尹一源倒反而对她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十分诡异,看得她十分不舒服。 跟尹一源坐在相邻位置的居然是鬼面,因为脸藏在面具后面,实在看不出什么变化。 周玉戈就坐在鬼面的旁边,看到沈岚和太一,故意翻了个白眼。 “哎,你还真生气了啊。”沈岚好笑地挨着他坐下,用胳膊肘抵抵他。 “嗯哼……”周玉戈故意低哼。 “给你买棒棒糖?” 周玉戈挑眉看她:“两罐?” “一罐。” “……也行。” 太一大大咧咧挤到两人中间坐下,斜睨了他一眼:“真是个伤脑筋的孩子啊。” 周玉戈的眼角抽了一下,觉得还是暂时结束这个话题好,但是还是不忘对着沈岚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沈岚对他做了个OK的手势,他才心满意足的不做声了。 “对了,怎么少一个人啊?”太一问坐在对面的关九鼎。 “你说郑越?林露来了,他出去接一下,马上就过来。” 沈岚惊喜道:“林露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怎么忽然会来?” 关九鼎的眼睛已经又缠上了布条,脸朝她的方向转了一下,算是看了她一眼:“林露来这里,似乎是为了你。” 沈岚一愣:“为了我?” 正说着,墨镜男领着林露进来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呢子大衣,一贯扎着的马尾也披在了肩头,少了几分平常的风风火火,倒有些淑女气质了。 在桌边坐下后,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她就开口道:“听说你们要去商王墓?” 关九鼎点头。 她皱了一下眉,看向沈岚:“你也去?” 沈岚看了一眼太一,后者也是一副询问的眼神,大概是让她自己拿主意。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林露叹气:“你二伯来找过我,如果你要去商王墓,你大伯二伯还不急疯了啊。” 沈岚惊讶的看着她:“二伯居然都找到你那里去了?” “可不是,简直把我当成人贩子了,你二伯真是个人精。”林露翻着白眼抱怨,忽然又笑着朝太一挤挤眼:“看来矛盾解除了呀,真是没良心的女人,有了男人就不要家了。” 沈岚哪有心思跟她开玩笑,听到她说起大伯二伯,还真有点内疚。这么久没跟家里联系,现在又准备去那么凶险的地方,如果什么都不交代,似乎说不过去。可是万一说了,且不说他们会反对,也许还会引起盗墓家族的联合反应,反而更糟糕。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给他们一个说法,让他们放心,同时又不能透露真实行踪。 思前想后了一番,她跟太一耳语了一句,掏出手机,远远地站到窗口边去打电话了。结果拨号码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压根没开机。 “嘟嘟”的忙音响了没两声就接通了,她还没说话,就听见沈净岑在电话那头嚷嚷:“死丫头你究竟跑去哪儿了?这么久才知道打电话回来!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电话给你?居然还关机!” “二伯,二伯,别急,我好好的呢。”沈岚赶紧打断他急躁的话:“放心,我现在很好,你跟大伯还好吧?” “哼,气得快半死了!” 沈岚讪笑:“都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这样了,但是你们把我看得那么紧,我也是没办法嘛。” 电话那头顿了顿,沈净岑忽然问:“你现在跟太一在一起?” 沈岚下意识地转头朝那边的桌子看了一眼,太一正在看着她,她冲他笑了一下,回道:“是啊,我见到他了,他现在很好。” 沈净岑这次很长时间没说话,电话里安静的时间太长,让沈岚都隐隐觉得不安:“二伯,怎么了……” “唉……”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我们沈家躲不过去,如果早知道有这天,我们当初宁愿什么都不瞒你,多教你一点东西也是好的。” “二伯,你在说什么呢?我又不需要去盗墓,学什么东西呀。”沈岚嘿嘿干笑着打岔:“其实我打算跟太一一起去旅游呢,你也知道他对现代社会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学习一下,等我们回来,你大概就能看到一个全新的太一了。” 沈净岑干笑了两声:“这样啊……也好,出去散散心没什么,注意安全。” 沈岚赶紧应下,又把家里的事情再三问过了,才打算挂电话,对方子牧却只字不提。 太一和关九鼎他们已经说的差不多了,频频向她这边观望。沈岚刚要挂电话,又听沈净岑说了一句:“在外一切小心,早些回来。” 她的动作停了一下,结束通话的按键怎么也按不下去,直到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沈净岑先挂断了电话。 沈岚轻轻舒了口气,有点内疚,又有点放松。她知道瞒不过二伯,他要是那么好糊弄,也许都不能从姓尹的那里安全回来。只希望他不要太有负担,她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沈岚!” 有人叫她,沈岚转头看过去,林露正在朝她招手,桌边的人,包括太一都已经统统站了起来,有的朝门口去了,有的上了楼。 “怎么回事?”她惊讶地走过去:“难道现在就要出发了?” “嗯,他们去准备了。”林露点点头,冲她笑笑,指指面前的椅子:“剩下我们俩,正好可以说说话。” “行啊,你想说什么?”沈岚在她对面坐下来,还不忘夸赞她一句:“今天很漂亮啊。” “那是,女为悦己者容嘛。”林露故作风情的撩了一下头发,又探身向前,看了看她的气色:“你也不赖啊,看来最近很滋润啊。” 沈岚弄不清她这是玩笑还是暗指,但是脸已经红了。 林露看她这样,憋着笑叹息:“唉,要是那混蛋有你们家太一万分之一解风情,就好了。” 沈岚一愣,睁大眼睛看着她。 林露托着腮转头,一对上她的眼睛,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有,只是觉得……”沈岚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几乎没什么朋友,所以还是第一次有同龄朋友跟我说感情方面的烦恼,有点惊讶而已。” 之前虽然彼此认识,但都说不上亲近。但这段时间她帮了自己许多,加上这个圈子只有彼此是同性的缘故,沈岚现在对林露已经亲近了许多,听她这么说,忽然想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汇:“闺蜜”。她们大概还算不上,但是此时此刻的感觉挺像这种关系的,这竟然让她有点小小的兴奋。甚至在想,以后当她们彼此都跟心爱的人组织了家庭,万一有谁的老公惹了自己不开心,似乎还可以像现在这样找个地方坐下来吐吐苦水。 那才是正常女孩儿该有的生活吧。只是在这种情形下,似乎是种奢望。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林露忽然坐正身子,摆摆手,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不知道你是否已经知道,郑越脑袋里有上古时期的虫子。” 沈岚一怔:“什么?” “你果然还不知道。”林露叹了口气:“不过我这段时间找了不少内家行手,也查了不少古籍,发现那可能不是一般的虫子,而是一种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东西。” “支?”一说到非动物非植物,沈岚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林露微微点头:“我也觉得有可能,那么也就能解释是谁把这东西放进他脑袋里去的了。” 尹先生。沈岚不用猜也知道了。不知道这种叫“支”的东西还是否存在,有这么多神奇的功能,究竟是在什么环境下生长出来的? 她想得太入神,连对面的林露一直在看她都没察觉。 其实林露已经犹豫了很久,她之所以会说出墨镜男脑袋里有虫子的事情,就是想告诉她,她的脑袋里也有。问题是看刚才的情形,太一和周玉戈还没有透露给她,现在告诉她也不知道是否适合。 “对了,你说这东西会影响人的记忆,那么……”沈岚忽然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完了后面的话:“那么我的脑袋里,是不是也有可能有这种东西?” 林露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问,还震愕了一下,但是很快又笑了起来:“你不笨,我就是想说这个。” 沈岚皱起了眉:“太一和玉戈知道么?” “知道,但是他们是为你好才不告诉你的,这点你应该明白。” 沈岚点了点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她只是关心这东西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如果是尹先生给她做的手脚,那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对她动手脚?对了,刚才他的眼神就很不对劲,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林露凑过来仔细看她的脸:“喂,你没事儿吧?这么冷静,吓坏我了。” 沈岚勉强笑了一下:“不是冷静,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办而已,前后好多事情都串联不起来,总觉得尹先生这么做的目的让我猜不透。” 林露越发惊悚:“你这还不叫冷静?那次你昏迷我去看你,你团在床上跟只小猫似的,还有那次眼睛暂时失明……总之今天见你,发现你变化挺大的。” 楼上已经陆续有人下来,沈岚故作轻松的笑了起来:“经过这么多事我会变化也正常啊,总之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还是想想该怎么办最实际。” “九哥刚才说尹一源已经答应去商王墓找引子给你们引出虫子,但是他没有说那是不是支,而且……”林露犹豫了一下,又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用担心,有太一在,尹一源会老老实实的给你处理好一切的。” 沈岚这才松了口气,难怪林露终于肯把这件事告诉她了,难怪太一最近少了很多心事,可能也有这个缘故。 正说着,太一走了过来,周玉戈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只旅行包,仍旧不忘朝她默默地摇晃一根手指。 沈岚知道他很久没尝到甜食了,连连点头,安抚他的情绪。 “走吧,我们还要绕路去一趟伊元的家。”太一揽着沈岚要出门。 “要去他家?”沈岚不解:“为什么?” “他说有个十分重要的资料,我是没兴趣,但是玉戈跟关九有兴趣。”太一撇撇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关九鼎跟墨镜男也已经收拾好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几个青门的人,押着鬼面和尹一源。关九鼎示意押着尹一源的那个人先上车,自己也跟着出了门。 “总之那是很重要的东西,跟天机有关,我都迫不及待的要看到了。”周玉戈难得的有点激动,跟沈岚解释了一句,把旅行包在肩后一甩,就紧跟着出了门。 太一本来还想揽着沈岚,想想又改成牵她的手。林露在一边挤眉弄眼的嘲笑沈岚,她只好抢先拖着太一出了门。 关九鼎和他们坐在一辆车里,周玉戈负责驾驶,就跟在尹一源坐的那辆车后面。 临走前,周玉戈忽然看了一眼酒店,对关九鼎道:“你不觉得奇怪么?秦家这么大的产业,这间酒店规模也不小,仅仅因为你那一闹就一个人都不剩了,连管理层都没有出现,会不会太说不过去了?” “我早就意识到了。”关九鼎道:“尹一源够狡猾了吧?但是秦尔玉能在他手上死里逃生那么多次,必然是有点手段的。我想,说不定我们还会有再见的一日。” 沈岚想到那一夜秦尔玉的疯狂就有点不舒服,于是瞄着窗外转移话题般问了一句:“究竟什么资料重要到要半路去拿啊?” 关九鼎在前面淡淡地回了一句:“至高的国家机密。” 六十章 周期表 去尹一源的家并没有打断大家的行程,实际上对沈岚来说,那只是一个在路边五分钟之内的停靠而已。而等关九鼎他们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只不锈钢匣子。 “这就是那个至高机密?”她从后座好奇的往前面探头探脑。 “嗯。”关九鼎点点头,把匣子递给她:“你看看怎么打开。” 沈岚诧异地捧过匣子,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不让尹一源自己开?” “他说你知道密码。” “啊?”沈岚莫名其妙:“这是他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知道密码?” 关九鼎抿抿唇:“他是这么说的,不过你要是真的打不开,我还是去找他好了。” 沈岚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之前尹一源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倒像是一种试探,难道现在也是在试探她?他究竟要做什么? “说起密码,我倒想起你太爷爷那本册子来了。”周玉戈边低头从包里找东西边对沈岚道。 “嗯?难道上面有记载?”沈岚急忙问。 “大概是,我见到有一张拓图是跟数字有关的。”周玉戈找到那本册子,在手里迅速地翻找着,连头都来不及抬一下。 太一似乎对这个很不感兴趣,眼睛盯着外面,顺便帮关九鼎看着前面尹一源那辆车的动静。沈岚却很好奇,尤其是听到还跟自己的太爷爷有关,几乎整个人都往前面的座位上探过去了。太一见到,只好伸出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腰,照旧慢悠悠地看他的风景。 “应该是这个了。”周玉戈指着某一页拓下来的横横杠杠的图样给她看:“按照顺序的话,应该就是……9、1、7、3、6、9。” “不对。”沈岚忽然打断了他:“不是这个顺序,应该是竖向的,所以应该是976139,不过似乎还缺一个数字。”她皱着眉思索着。 周玉戈和关九鼎齐齐转头:“你确定?” 沈岚愣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应该确定的吧……之前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是看到这图就有了下意识的反应,应该是大祭司的记忆。” 周玉戈点点头:“难怪,但是这上面就只有六个数字,怎么可能还缺一个?” “我也不知道,可就是有这种感觉。”沈岚继续苦思冥想。 关九鼎的脸朝前方转了一下,像是透过厚厚的玻璃看到了前面坐着的尹一源:“他故意让我们自己找密码,大概这串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也许他是故意让沈岚想起这串数字的。” 周玉戈点头:“就知道他要搞点花样,不过要是他就这么老实的坐着,我倒反而觉得不对头。” “他大概在等着我们去问他密码,顺便提点条件。”关九鼎说着,转头对沈岚道:“所以还是麻烦你再请一下那位大祭司帮帮忙吧。” 沈岚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大祭司的记忆虽然在影响她,但也是需要一些客观因素的刺激才能发挥作用,他说的倒感觉像是请人来做客似的容易,偏偏还用这么淡定冷静的语气。 “虚无。” 三人一怔,齐齐转头,一直看着窗外的太一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来,目光落在那本册子的拓图上空缺的一角,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虚无。” 沈岚忽然叫了起来:“零!虚无之数,是零!” 周玉戈恍然:“是了,以前我们计数完全是为了清点物品,0这种没有现实意义的数字当然不会被记录下来,难怪这册子上没有显示。” 沈岚立即埋头去试密码,果然,滴滴几声之后,密码箱“咔哒”一声,缓缓启开。 “笃笃笃——”车窗玻璃被轻轻叩了几下,墨镜男押着尹一源站在车外。 关九鼎摇下窗户,就听他似笑非笑道:“有沈家大小姐在,果真能打开,看来是不用我帮忙了。” “是啊,尹先生的精力还是留着好好跟我们解说一下这个机密吧。”关九鼎招了一下手,周玉戈会意的下了车,把尹一源推到了车里,自己跟墨镜男在外面守着。 沈岚正在埋头翻看箱子里的东西,竟然只是一只档案袋,里面装了一沓厚厚的资料,抽出来一看,只看到许多奇奇怪怪的公式,完全看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所以一见尹一源坐了进来,她便立即问道:“你不会是随便找了一份什么科研资料就来骗我们说跟天机有关吧?” “哈哈,”尹一源忍不住放声大笑:“也是,这种资料有几个人能看得懂呢,在外人眼里简直如同一堆废纸,可是在某些人眼里,就是无价之宝了。” 关九鼎从沈岚手里接过箱子,淡淡道:“我希望接下来你不用再卖关子了。” 尹一源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太一,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笑了一下:“天机在我们看来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可是随着时代发展,我渐渐发现,这种力量放在如今,其实可以算是一门统计学问,因为它有预测的作用。” “预测?”沈岚不解。车外的周玉戈也听得很仔细,靠在车窗上的半边身子有些僵硬,毫无放松之态。 尹一源扫了她一眼,敛下眼帘:“没错,就是预测。”顿了顿,他忽然问关九鼎:“你知不知道国内有个姓翁的物理学家?他同时也是知名的预测论专家,在70年代的时候挺活跃,曾经精准的预测过几百次自然灾害,甚至被人称为‘天灾预测宗师’。但是那些只是他真正能展现于世人面前的成就,而不能展现出来的,却恰恰是他最大的成就,就是你手里现在拿着的这份资料。” 关九鼎皱眉,他是听说过有个姓翁的科学家,但是因为本身对这方面接触不多,一时也想不出个详细,更何况,也实在弄不明白这位科学家跟天机有什么关系。 不过外面的周玉戈似乎更清楚些,因为他已经陡然站直了身子,一把拉开车门问道:“你说的是翁化涛?难道这就是国家周期表?” 沈岚有些诧异,她从没听说过什么“国家周期表”,但是周玉戈说这话时,明显的声音有些颤抖,看来这份资料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没错!”尹一源转头看他,满脸赞赏:“久闻周玉戈博闻强识,果然名不虚传。这份就是国家周期表,翁老的最高成就,国家的至高机密。用科学手段找出了中国以往各朝各代更迭的时间及寿命的规律,继而推测出了之后政权的更替和兴衰程序,甚至连整个人类的命运都可以用此推测成为一种既定的程序,所以,这是目前有关天机最完美的延续和阐述。” 沈岚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那个神秘的天机是这样神奇的存在,而之前一直认为它那么遥不可及,却有人早在70年代就已经触到了核心…… 她转头看向太一,他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漠不关心,眉心微蹙,也很认真的听着,看来对于这个天机,他也是第一次涉及。 车里安静的出奇,直到尹一源转头看向沈岚:“怎么样,你觉得天机是不是这样?” 沈岚一愣,他那种表情像极了之前对她笑时的模样,诡异的很,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又像是在试探着什么。 “我不知道。”她干硬地抛下一句话,抿唇不语。 “原来这就是物人由来的原因……”太一忽然呢喃出声,他想起了之前在酒店顶层大祭司对他说过的话,感觉有些东西似乎明白了。 大祭司说:“所谓天道,乃万事万物必须遵循的一个既定规则,主宰一切,甚至包括历史进程,家国兴亡……人之力甚微,不可更改。当初夏王为更改天道,大肆屠杀商部落,之后商王又命我大肆屠杀周贵族……人是最贪婪的存在,有了便不愿失去……” 原来他们不愿失去的,是手里紧握的权力。 关九鼎也想明白了:“如果有人得知了这样一个周期,但是赫然发现自己主宰着的世界即将运行到周期末尾,那么他会做什么?” 周玉戈淡淡接话:“当然是想尽办法阻止周期运行。” 关九鼎点头:“没错,需要绝对的力量阻止这一切,就要有强大的战斗力,物人,应运而生。” 尹一源斜睨了他一眼,低声冷笑:“这份周期表可以用科学手段推测出来,但是古代的那个天机却无人知晓是从何而来,但是我知道最早是谁拥有的,说起来,还跟关爷您有点关系呢。” 关九鼎霍然转头对着他:“谁?” “关龙逄。” 这下别说关九鼎自己,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 “夏末忠臣关龙逄?”周玉戈诧异地看着关九鼎:“没想到你的祖上这么有来头。” 太一也很震惊:“那位是商朝历代都十分敬重的前朝重臣,原来你就是他的后代。” 沈岚还有点不确定:“关龙逄?就是那个手捧皇图向夏桀谏言,后来被杀了的关龙逄?” 尹一源点头:“没错,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那个皇图,看似是张地图,实际上却是记载了天机的东西。本来关龙逄奉上皇图是想告诉夏王,夏王朝已经岌岌可危,让他起早振作,不想夏王却用了十分极端的手段来改变王朝覆灭的命运。关龙逄感到大势已去,便把皇图交给了一个奴隶,让他带着皇图去天机既定的部族。夏王因此迁怒于关,杀了关家全族,因为有人逃跑,甚至还让大祭司下了极其恶毒的诅咒。关九鼎,这下你明白我为何说你是最大的受害者了吧?天机牵扯最直接的人,就是你和夏家的后代。说真的,你祖上的故事可比你的精彩多了,不过我不打算告诉你了,因为商王墓里什么都有,你很快就能知晓。” “那个带走皇图的奴隶,莫非就是你的祖上,那位后来成为商朝丞相的伊尹?”关九鼎的情绪几乎没有任何波动,即使尹一源说的已经距离他想要的答案只有一步之遥。 尹一源微微一怔,继而失笑:“你的逻辑能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没错,伊尹得到了天机的秘密,也得知了‘支’的奥秘,本来商朝可以更改天机上的命运的,奈何……出了个大祭司……” 关九鼎合上密码箱,淡淡道:“你拿出这份周期表,要表达的无非就是两点:一是你仍然有利用价值;二是你有带我们去商王墓的诚意。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别考验我的耐心,我等这天已经整整十年了。” “好,那就出发吧。”尹一源下车,任由墨镜男押着他朝前走去,温顺无比。 “他似乎有什么目的,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沈岚盯着尹一源的背影,想要努力地找寻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他,但是实在想不出来。 “阴险小人,有目的才是正常的,所以我们都要警觉一点,一路上都打起精神来。”周玉戈颇有领导气势的作了总结性发言,开始发动汽车,忽然看到前面那辆车里的林露走了下来,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哎!”她用力地敲敲车窗,周玉戈摇下窗户,就听她一口气倒豆子似的说道:“我走了,跟那个目中无人的混蛋说一声,最好留条命回来,老娘迟早要废了他!” 周玉戈被说的一愣一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关九鼎已经淡定地点头接话:“好,我保证让他安全回来,你放心。” 林露哼了一声,朝沈岚点了下头,转身走了,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周玉戈这才反应过来是她这是又被墨镜男赶走了,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每次都是同样戏码,这俩人还真不嫌累……”话音未落,眼角忽然扫到街角有间商店,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雀跃起来:“沈岚,沈岚,快快快,那边有店,你欠我的一罐棒棒糖现在可以兑现了!” 沈岚刚目送林露离开,一听到他的话,顿时脸色垮了下来:“你还真会挑时候,让全部人马原地等候,就是为了给你买甜食?好歹你也注意下场合,之前说了那么凝重的话题,你怎么还吃得下啊。” 周玉戈面无表情地转头:“那你是要赖账么?” “……”沈岚默默叹气,还是决定下去买糖,否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路。被这些秘密压着,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赶去商王墓了。 上古,她想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六十一 幼泽&外族 黄沙,铺天盖地的黄沙。从遥远的地平线,被风裹着席卷而来,像是老天爷狂怒之下掀起的滔天巨浪,直直的扑向可怜的旅人。干涩的沙石拍打着肌肤,头顶的烈日被飞沙走石遮蔽,透不过气来,快要窒息…… “啊!”沈岚猛地坐起身来,却被一只手拉住,扯进怀里。 “怎么了?”太一的下巴抵在她的额角,轻声问。 沈岚稍稍平复了喘息,才发现自己还在车里,汽车还在行驶,外面黑暗一片。周玉戈和关九鼎频频回头,神情都带着疑问。 “没事……”她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推开太一,坐正身子:“做了个梦罢了。” “大概这一路太辛苦了,你别太有压力。”关九鼎适时的安慰了她一句。 其实就他而言,如果不是沈岚有大祭司的记忆,他也不打算带她上路,一是太凶险,其次也不方便。但是他也明白,太一不是墨镜男。 “我们到哪儿了?”沈岚看了看外面的夜色,疑惑地问。 “不知道,故意挑了一条很偏的路。”周玉戈的声音很轻快,大概是终于尝到了甜食的缘故,脸色都红润了许多,说这话时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啜的正欢。“不过听尹一源的意思,已经过了兰州了。” “兰州?”沈岚不解,商朝的中心就在如今的河南境内,商王墓应该也在那儿吧,怎么尹一源反而带着他们朝兰州更远的地方跑,看这架势,难道是要出边塞? 谁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意料。天刚亮的时候,沈岚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醒来,就听见车外吵吵嚷嚷的声音,裹紧衣服打开车门一听,惊讶无比。 尹一源居然迷路了。 关九鼎冷着脸不做声,周玉戈则很气愤,指责了他一顿之后,把嘴里的棒棒糖咬地嘎嘣作响,沈岚甚至怀疑他想把尹一源也给咬碎了。 “看来你是不想活了,连唯一一点用处都没有了,还留着你做什么!”太一背对着沈岚的方向站着,捏着手指阴森森的道。 “哼……”尹一源抽了口烟,冷冷的回答:“我的用处已经跟你说过了,要是还顾及你家主人脑袋里的东西,就别妄想动我!” 这话很有效,太一没有再做声了。 沈岚听到,有些不是滋味,已经尽力地不去拖累太一和周玉戈,但是没想到每次她都成为太一受威胁的把柄。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开始思索这些天一直思考的问题——究竟尹一源是什么时候对她动的手脚?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尹一源,你说你能帮沈岚取出脑袋里的虫子,但是为什么不说这可能会造成的后遗症?” 沈岚本已打算带上车门,忽然听到关九鼎的话,手僵在把手上,愣愣的听着他的话。 还有后遗症? 尹一源没有做声,关九鼎冷哼一声,又道:“林露已经查清楚,之前也有人中过你这招,最后的结局要么就是忍受记忆混乱一辈子,要么就是最后取出所有虫子,但是连带自己的记忆也失去。所以我到现在都不敢帮郑越取出最后两只虫子,只怕会让他最后什么都忘了。你只告诉太一能帮沈岚取出虫子,怎么不说清楚后果?” 太一一把掐住尹一源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声音难掩怒意:“你竟然敢对主人做这种事情?” “咳咳咳……”尹一源双脚蹬了几下,双手扒住他的手指艰难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杀了我……只能让她最后更痛苦……” 太一是真的动怒了,另一只手死死地撰着,骨节咔咔作响,连呼出的气息都浓重起来。 “太一大人,还是要为沈岚想想。”周玉戈及时阻止。 太一听到这话,冷哼一声,把尹一源扔到了地上。他顿时捂着脖子狂咳不止。 难怪之前林露对她欲言又止,原来想说的是这个。沈岚压抑着心里的惊骇,悄悄带上了车门,在他们返回车上之前,装作还在沉睡…… 既然找不到路了,接下来就是休整了。沈岚趁周玉戈单独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了一句:“我们要休息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尹一源还在找方向,他说按照记忆,应该在这附近会出现地标,但是找了这么久也没发现,大概是因为商王墓又移动了的缘故。” 沈岚点点头:“商王墓的移动一定是有规律的,要不要再翻翻太爷爷那本册子找找线索?” 周玉戈被她这一提醒,觉得很有道理,连忙钻进车里翻册子去了。 沈岚这才有机会打量四周。虽然在关九鼎的安排下有了青门的人加入,使他们的队伍看上去足以像个颇具规模的车队,但是在这空旷的地方看起来,又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如果一定要找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不毛之地。寒冬腊月的天气,此地肆虐着塞北之地的风沙,耳边时不时卷过一阵“呜呜”的风吼声,必须要把衣服裹紧再裹紧才能感觉身上有点温度。至于暴露在外的脸,几乎不出几分钟就没有知觉了。头顶倒是有阳光,但高远的像是隔着另一个世界。沈岚眯着眼睛盯着白晃晃的日头看了一会儿,慢慢的,视线落在地平线上,看着远方偶尔被卷起一阵沙土,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做的那个梦。 难道跟这里有关? 不,还不太像,梦里似乎更像是在……沙漠。 没一会儿,关九鼎、墨镜男和太一扯着尹一源从远处走了过来,几个人神情都不太好,显然结果不妙。 到了近处,关九鼎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其他人就地吃饭休息,自己却只是坐在一边发呆,应该是在思索对策。 墨镜男也知道他这个领导不好当,本着为其分忧解劳的目的,看守尹一源的时候也越发尽忠职守。 太一看到沈岚靠在车边望着天边发愣,很是疑惑,刚要走上前询问,忽然见她看向自己,用古语说了个词。 他愣了愣,沈岚皱着眉用普通话又复述了一次:“幼泽。太一,你知道幼泽是什么地方么?” 太一想了想,也跟着蹙起了眉:“有些熟悉,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你怎么忽然想到这个了?” “之前做了个梦,是有关沙漠的,刚刚仔细想了想,似乎记忆里有‘幼泽以西百里’的概念,我在想是不是有可能会是商王墓的真实地点。”当然,这个记忆不是她自己的。 太一还没说话,周玉戈已经从车里钻了出来:“幼泽?你刚才说幼泽?” 沈岚诧异的看着他:“是啊,你这么激动干嘛?” “我当然激动,因为我知道这个名字!”周玉戈绕到她面前来,道:“幼泽是一个湖泊。《山海经?西山经》记载:‘又西北三百七十里,曰不周之山,北望诸毗之山,临彼岳宗之山,东望幼泽,河水之所潜也,其源浑浑泡泡。’”他摸着下巴思索:“不过,幼泽现在是指哪儿来着?” “罗布泊。”关九鼎忽然在旁接话。 沈岚转头看过去时,发现他已经走了过来,看来是早就听到他们的谈话了。 “对,是罗布泊!”周玉戈经他提醒,也想了起来:“看来尹一源带的路没错,我们接下来只要顺着这条路往塔里木盆地去就可以了。” 沈岚连忙道:“虽然这是大祭司的记忆,但是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跟商王墓有关,只是个猜测罢了,毕竟是商朝的王,怎么可能葬在塔里木盆地里啊?” 关九鼎道:“虽然很奇怪,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当初我进商王墓时,虽然是在地下,但气候干燥还是感觉得出来的,说不定真的就在沙漠里。” 沈岚听他都这么说了,也没了主意,转头看太一,他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回忆。 ———————— 因为担心温差太大,一行人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前行,顺便找找有没有落脚的地方。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居然在太阳下山前进了一个规模小的可以跟村子有一拼的集镇。几辆车先后开到唯一一间招待所门口时,老板的嘴巴张大了半晌才合上。 果然,吃了晚饭后外面就开始狂风大作,似乎还夹了雪花。沈岚偎着太一,盖了三床被子还嫌冷,心想幸好没有在外过夜,不然第二天早上起来还不硬邦邦的了啊。 “主人,给你看样东西。”太一忽然坐起来,按亮电灯,然后动手脱自己的衣服。 沈岚猛然羞红了脸:“你……你这是干什么?”之前还在想这一晚上他怎么都这么安静,没想到安静之下掩盖的是不正经! 谁知太一闻言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脱掉衬衫,光着上身转过去,将脊背对着她:“我是要给你看我背上的字,你看看,能不能让你想起什么。”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误会。沈岚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原来最不正经的人是她自己…… 不过正事还是要做的。沈岚干咳一声,坐起身来,就着昏黄的灯光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脊背看过去,那是几行十分古怪的文字,不是商朝的甲骨文,而是一种很奇特的文字,既有类似甲骨文象形的一点,又有些像拼音字母,书写起来颇为流畅优美。 沈岚细细地看着,那些文字在灯光里渐渐变得朦胧起来,脑子里有一处的记忆变得鲜活,她还没弄清楚含义,嘴巴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将这些文字读了出来。 因为多少听过几次古汉语,沈岚觉得那始终都是比较拗口且晦涩的。但现在自己念的这些字在口中却要稍微圆融些,这种感觉像是……在念外语。 会不会跟古汉语对应现代汉语一样,这也是某一门外语的古代发音体系? 虽然这个推理十分有研究价值,但是沈岚还没有做一个语言学家的打算。她只是默默的念完最后一个字,然后叹了口气,表示无奈:“我完全不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也许它们本身根本就没有意义,总之我看着他们就像看着一堆汉语拼音,读能读的出来,可是乱七八糟的随便拼在一起似的,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太一穿上衣服,拥着她躺下来,给她盖好被子:“之前我就在想这应该是主人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外族的语言,既然你的确能认出来,我猜的应该没错。” 虽然二人不再讨论大祭司跟沈岚是否是同一个人的话题,但这段时间,太一却是完全将消化了沈岚就是大祭司这个认知,沈岚也清楚这点,并没有多在意他口中的称呼。她现在所有的思绪都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她没有告诉太一,从上路开始,有关大祭司的那部分记忆就开始活跃起来,像是一直没有动静的活火山,终于隐隐有了喷发的势头。 如果天机可以预测到一切,那么熟知天机的大祭司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天,连带存在她脑中的记忆都成为了一个既定的程序,在这一刻到来之前,便开始启动…… 沈岚被自己强大的想象力和逻辑能力给吓到了。她翻了个身,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忽然想起林露说的话:“那次你昏迷我去看你,你团在床上跟只小猫似的,还有那次眼睛暂时失明……” 那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她一直睡觉都是那种姿势,但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再那样睡过了。 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白石粉墙上,她眨了眨眼,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似乎正在往大祭司转变,那些渐渐融入骨髓的冷静和坚强似乎不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才转变的,而是最近才有的改变,难怪林露都看的这么明显。 太一以为她困了,伸手环住她的腰,低声道:“睡吧。” 沈岚“嗯”了一声,却睡不着,她伸手摸了摸额头,心想,会不会是大祭司的记忆真的已经强悍到开始影响她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六十一 幼泽&外族 黄沙,铺天盖地的黄沙。从遥远的地平线,被风裹着席卷而来,像是老天爷狂怒之下掀起的滔天巨浪,直直的扑向可怜的旅人。干涩的沙石拍打着肌肤,头顶的烈日被飞沙走石遮蔽,透不过气来,快要窒息…… “啊!”沈岚猛地坐起身来,却被一只手拉住,扯进怀里。 “怎么了?”太一的下巴抵在她的额角,轻声问。 沈岚稍稍平复了喘息,才发现自己还在车里,汽车还在行驶,外面黑暗一片。周玉戈和关九鼎频频回头,神情都带着疑问。 “没事……”她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推开太一,坐正身子:“做了个梦罢了。” “大概这一路太辛苦了,你别太有压力。”关九鼎适时的安慰了她一句。 其实就他而言,如果不是沈岚有大祭司的记忆,他也不打算带她上路,一是太凶险,其次也不方便。但是他也明白,太一不是墨镜男。 “我们到哪儿了?”沈岚看了看外面的夜色,疑惑地问。 “不知道,故意挑了一条很偏的路。”周玉戈的声音很轻快,大概是终于尝到了甜食的缘故,脸色都红润了许多,说这话时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啜的正欢。“不过听尹一源的意思,已经过了兰州了。” “兰州?”沈岚不解,商朝的中心就在如今的河南境内,商王墓应该也在那儿吧,怎么尹一源反而带着他们朝兰州更远的地方跑,看这架势,难道是要出边塞? 谁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意料。天刚亮的时候,沈岚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醒来,就听见车外吵吵嚷嚷的声音,裹紧衣服打开车门一听,惊讶无比。 尹一源居然迷路了。 关九鼎冷着脸不做声,周玉戈则很气愤,指责了他一顿之后,把嘴里的棒棒糖咬地嘎嘣作响,沈岚甚至怀疑他想把尹一源也给咬碎了。 “看来你是不想活了,连唯一一点用处都没有了,还留着你做什么!”太一背对着沈岚的方向站着,捏着手指阴森森的道。 “哼……”尹一源抽了口烟,冷冷的回答:“我的用处已经跟你说过了,要是还顾及你家主人脑袋里的东西,就别妄想动我!” 这话很有效,太一没有再做声了。 沈岚听到,有些不是滋味,已经尽力地不去拖累太一和周玉戈,但是没想到每次她都成为太一受威胁的把柄。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开始思索这些天一直思考的问题——究竟尹一源是什么时候对她动的手脚?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尹一源,你说你能帮沈岚取出脑袋里的虫子,但是为什么不说这可能会造成的后遗症?” 沈岚本已打算带上车门,忽然听到关九鼎的话,手僵在把手上,愣愣的听着他的话。 还有后遗症? 尹一源没有做声,关九鼎冷哼一声,又道:“林露已经查清楚,之前也有人中过你这招,最后的结局要么就是忍受记忆混乱一辈子,要么就是最后取出所有虫子,但是连带自己的记忆也失去。所以我到现在都不敢帮郑越取出最后两只虫子,只怕会让他最后什么都忘了。你只告诉太一能帮沈岚取出虫子,怎么不说清楚后果?” 太一一把掐住尹一源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声音难掩怒意:“你竟然敢对主人做这种事情?” “咳咳咳……”尹一源双脚蹬了几下,双手扒住他的手指艰难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杀了我……只能让她最后更痛苦……” 太一是真的动怒了,另一只手死死地撰着,骨节咔咔作响,连呼出的气息都浓重起来。 “太一大人,还是要为沈岚想想。”周玉戈及时阻止。 太一听到这话,冷哼一声,把尹一源扔到了地上。他顿时捂着脖子狂咳不止。 难怪之前林露对她欲言又止,原来想说的是这个。沈岚压抑着心里的惊骇,悄悄带上了车门,在他们返回车上之前,装作还在沉睡…… 既然找不到路了,接下来就是休整了。沈岚趁周玉戈单独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了一句:“我们要休息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尹一源还在找方向,他说按照记忆,应该在这附近会出现地标,但是找了这么久也没发现,大概是因为商王墓又移动了的缘故。” 沈岚点点头:“商王墓的移动一定是有规律的,要不要再翻翻太爷爷那本册子找找线索?” 周玉戈被她这一提醒,觉得很有道理,连忙钻进车里翻册子去了。 沈岚这才有机会打量四周。虽然在关九鼎的安排下有了青门的人加入,使他们的队伍看上去足以像个颇具规模的车队,但是在这空旷的地方看起来,又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如果一定要找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不毛之地。寒冬腊月的天气,此地肆虐着塞北之地的风沙,耳边时不时卷过一阵“呜呜”的风吼声,必须要把衣服裹紧再裹紧才能感觉身上有点温度。至于暴露在外的脸,几乎不出几分钟就没有知觉了。头顶倒是有阳光,但高远的像是隔着另一个世界。沈岚眯着眼睛盯着白晃晃的日头看了一会儿,慢慢的,视线落在地平线上,看着远方偶尔被卷起一阵沙土,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做的那个梦。 难道跟这里有关? 不,还不太像,梦里似乎更像是在……沙漠。 没一会儿,关九鼎、墨镜男和太一扯着尹一源从远处走了过来,几个人神情都不太好,显然结果不妙。 到了近处,关九鼎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其他人就地吃饭休息,自己却只是坐在一边发呆,应该是在思索对策。 墨镜男也知道他这个领导不好当,本着为其分忧解劳的目的,看守尹一源的时候也越发尽忠职守。 太一看到沈岚靠在车边望着天边发愣,很是疑惑,刚要走上前询问,忽然见她看向自己,用古语说了个词。 他愣了愣,沈岚皱着眉用普通话又复述了一次:“幼泽。太一,你知道幼泽是什么地方么?” 太一想了想,也跟着蹙起了眉:“有些熟悉,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你怎么忽然想到这个了?” “之前做了个梦,是有关沙漠的,刚刚仔细想了想,似乎记忆里有‘幼泽以西百里’的概念,我在想是不是有可能会是商王墓的真实地点。”当然,这个记忆不是她自己的。 太一还没说话,周玉戈已经从车里钻了出来:“幼泽?你刚才说幼泽?” 沈岚诧异的看着他:“是啊,你这么激动干嘛?” “我当然激动,因为我知道这个名字!”周玉戈绕到她面前来,道:“幼泽是一个湖泊。《山海经?西山经》记载:‘又西北三百七十里,曰不周之山,北望诸毗之山,临彼岳宗之山,东望幼泽,河水之所潜也,其源浑浑泡泡。’”他摸着下巴思索:“不过,幼泽现在是指哪儿来着?” “罗布泊。”关九鼎忽然在旁接话。 沈岚转头看过去时,发现他已经走了过来,看来是早就听到他们的谈话了。 “对,是罗布泊!”周玉戈经他提醒,也想了起来:“看来尹一源带的路没错,我们接下来只要顺着这条路往塔里木盆地去就可以了。” 沈岚连忙道:“虽然这是大祭司的记忆,但是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跟商王墓有关,只是个猜测罢了,毕竟是商朝的王,怎么可能葬在塔里木盆地里啊?” 关九鼎道:“虽然很奇怪,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当初我进商王墓时,虽然是在地下,但气候干燥还是感觉得出来的,说不定真的就在沙漠里。” 沈岚听他都这么说了,也没了主意,转头看太一,他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回忆。 ———————— 因为担心温差太大,一行人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前行,顺便找找有没有落脚的地方。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居然在太阳下山前进了一个规模小的可以跟村子有一拼的集镇。几辆车先后开到唯一一间招待所门口时,老板的嘴巴张大了半晌才合上。 果然,吃了晚饭后外面就开始狂风大作,似乎还夹了雪花。沈岚偎着太一,盖了三床被子还嫌冷,心想幸好没有在外过夜,不然第二天早上起来还不硬邦邦的了啊。 “主人,给你看样东西。”太一忽然坐起来,按亮电灯,然后动手脱自己的衣服。 沈岚猛然羞红了脸:“你……你这是干什么?”之前还在想这一晚上他怎么都这么安静,没想到安静之下掩盖的是不正经! 谁知太一闻言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脱掉衬衫,光着上身转过去,将脊背对着她:“我是要给你看我背上的字,你看看,能不能让你想起什么。”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误会。沈岚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原来最不正经的人是她自己…… 不过正事还是要做的。沈岚干咳一声,坐起身来,就着昏黄的灯光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脊背看过去,那是几行十分古怪的文字,不是商朝的甲骨文,而是一种很奇特的文字,既有类似甲骨文象形的一点,又有些像拼音字母,书写起来颇为流畅优美。 沈岚细细地看着,那些文字在灯光里渐渐变得朦胧起来,脑子里有一处的记忆变得鲜活,她还没弄清楚含义,嘴巴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将这些文字读了出来。 因为多少听过几次古汉语,沈岚觉得那始终都是比较拗口且晦涩的。但现在自己念的这些字在口中却要稍微圆融些,这种感觉像是……在念外语。 会不会跟古汉语对应现代汉语一样,这也是某一门外语的古代发音体系? 虽然这个推理十分有研究价值,但是沈岚还没有做一个语言学家的打算。她只是默默的念完最后一个字,然后叹了口气,表示无奈:“我完全不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也许它们本身根本就没有意义,总之我看着他们就像看着一堆汉语拼音,读能读的出来,可是乱七八糟的随便拼在一起似的,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太一穿上衣服,拥着她躺下来,给她盖好被子:“之前我就在想这应该是主人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外族的语言,既然你的确能认出来,我猜的应该没错。” 虽然二人不再讨论大祭司跟沈岚是否是同一个人的话题,但这段时间,太一却是完全将消化了沈岚就是大祭司这个认知,沈岚也清楚这点,并没有多在意他口中的称呼。她现在所有的思绪都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她没有告诉太一,从上路开始,有关大祭司的那部分记忆就开始活跃起来,像是一直没有动静的活火山,终于隐隐有了喷发的势头。 如果天机可以预测到一切,那么熟知天机的大祭司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天,连带存在她脑中的记忆都成为了一个既定的程序,在这一刻到来之前,便开始启动…… 沈岚被自己强大的想象力和逻辑能力给吓到了。她翻了个身,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忽然想起林露说的话:“那次你昏迷我去看你,你团在床上跟只小猫似的,还有那次眼睛暂时失明……” 那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她一直睡觉都是那种姿势,但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再那样睡过了。 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白石粉墙上,她眨了眨眼,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似乎正在往大祭司转变,那些渐渐融入骨髓的冷静和坚强似乎不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才转变的,而是最近才有的改变,难怪林露都看的这么明显。 太一以为她困了,伸手环住她的腰,低声道:“睡吧。” 沈岚“嗯”了一声,却睡不着,她伸手摸了摸额头,心想,会不会是大祭司的记忆真的已经强悍到开始影响她自己了。 六十二 楼兰后裔 去往塔里木盆地的路上没多少波折,但是也不容易,因为绝对没有舒适可言。 首先是晚上的气候只能让人挤在一起睡汽车。沈岚这辆车里人是不多,但她是唯一的女性,即使每次太一都把她搂得严严实实,还是有些尴尬。不过沿途赶路休息不够,发展到最后已经到了坐着都能睡的地步,还管什么男女有别。 其次就是吃饭的问题,因为风大无法生火,大家只好吃干粮。当然即使能生火,做出来的东西其实还不如干粮。但是同一样东西吃久了难免反胃。沈岚最近几天看到周玉戈给她递饼干就连连摇手说不饿。于是终于快到塔里木的地头时,她又成功瘦了一圈。 前往罗布泊之前,他们意外地找到了一个边塞小寨,刚好大家带的水粮都不够了,便停下来补给。谁知道逛了一圈竟然发现这个寨子连一个会说汉语的都没有。不仅如此,虽然寨民跟新疆同胞一样高鼻深目,却连维吾尔语都听不懂。 这下连号称“百晓生”的周玉戈和关九鼎都没辙了。 相对来说,女性在这方面就有优势了。首先沈岚没有周玉戈那招眼的白头发,也没有关九鼎那诡异的蒙眼布条,更没有太一的大爷脾气,何况她还会抢了周玉戈的棒棒糖去拉拢小孩子。所以打入内部也不是件难事。 很快就有人过来了,一个劲地打手势,大意是要领着他们往别处去。沈岚不明就里,只是看那老乡一副热情的模样,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话,似乎很急切,便只好招呼大家跟过去。 没多久,一行人在一个大院子前停了下来,老乡又说了一大堆话,然后就进去了,大概是要通报。 沈岚注意到这个院子里的房屋比起之前见到的宽敞不少,大概是全寨最大的院子了,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人,也许是村长? 站在门口朝里面看,院子中央竖着个十分奇怪的东西,那是个圆台,上面有两根柱子,一根像是子弹头,另一根却像是飞镖的尾巴,呈四瓣扇形,全部涂了红色。圆台下方刻了一道一道的横线,不知道什么意思。 “这东西……”周玉戈皱着眉低声道:“我似乎看到过,好像是一种墓葬方式。” 沈岚疑惑地问他:“能想起来是哪个地方的墓葬么?也许想出来就知道这里的人是什么民族了。” 关九鼎听着好奇,忍不住问:“什么样子的东西?” 周玉戈详细地给他描述了一遍,甚至连圆台下方刻着的线条一共有七条都跟他说了。 关九鼎神色一凛:“难道这里居住的竟然是楼兰后裔?” 周玉戈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小河墓那边就是这样的墓葬方式,这两根柱子分别代表男阳女阴,象征生育崇拜。但是,怎么会有人在住的地方葬人?” “也许这个人非常重要,或者这不是墓,只是一个祭祀场所。” 周玉戈觉得也有这个可能,点了点头。 沈岚可没有他们这么淡定,天知道她有多激动。楼兰后裔!楼兰的古董在市面上值多少钱知道么?以前二伯得了一块楼兰时期的古玉兴奋地在她耳边唠叨了一个星期,最后高价卖出的时候差点舍不得出手。 那是个神秘的民族,早在夏王朝时期就开始在塔里木盆地繁衍生息,后来却神秘消失,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然而足足空白了一千年的历史之后,他们又再度出现,扼住丝绸之路的咽喉,以一个“楼兰”的名称镌刻上汉朝的《史记》。 按照关九鼎和周玉戈的说法,这里的楼兰后裔颇为正宗,应该就是最初在这里繁衍的那支。 要是沈净岑知道了,估计会连夜赶过来找宝贝吧…… 沈岚好笑的想到这个念头,转头一看,愣了一下。太一正盯着院子中央的圆台思索着什么,若有所思。她好奇地戳了一下他的胳膊:“怎么了?” 太一回神,问她:“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里的人说话跟你那天念的字音有点像。”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尹一源,后者神情正常,看来对这里并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感觉。 沈岚闻言愣了愣,旁边的周玉戈道:“他们说的应该是吐火罗语,或者是吐火罗语中的一种,是极其古老难懂的一种语言,如果你能听懂,那我只能说你太厉害了。” 正说着,那个老乡回来了,笑容满面地请他们进去。 因为太一的话,这次沈岚特地留心听了一下那个老乡的语言,的确是跟那天她读得有些像,但是还是有区别的。不过她还能猜测出大概意思,比如里面有人在等他们。 刚跟着老乡进了堂屋,就有一只小狗猛地朝沈岚窜了过来。她眼疾手快地接住,抱起来一看,已经没了好脸色。 抬眼朝屋里一看,确实真的有人在等他们,不过那人让人没办法欣喜。 “王大少,请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间屋子实在空旷,简直不像有人居住,除了两张小凳子,就是一个矮矮的条形桌子。而王大少正坐在边上优哉游哉地喝水,听到问话,抬头看过来,一口水喷了出来。 “岚……岚岚?你怎么在这儿?”刚问完话,他就看到了沈岚身后紧跟着的太一和周玉戈,等视线落到关九鼎和尹一源身上,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沈岚把灯笼往地上一抛,拍拍手:“这么长时间没见,我还以为你躲到哪儿去了,没想到你居然跑到这儿来了,你来干嘛?” 王大少眼珠滴溜溜直转:“呃……我是来找宝贝的,你也知道,这里的宝贝值钱嘛。” 沈岚挑眉:“真的?那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还特地在这里等我们?” “啊?”王大少欲哭无泪:“我哪儿知道你们要来啊,见到你们我也惊讶着呢。” 沈岚一怔,怎么刚才那老乡说的等他们的人不是王大少?而是另有其人? 一直没做声的尹一源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王家的标记果然名不虚传,我都找不到地标了,你还能靠你太爷爷的标记一路找过来。” 这话一说,王大少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哦~~~”周玉戈故作恍然大悟的拖着调子:“原来是想去商王墓找宝贝啊。” “我看是去找死吧。”太一不留情面地接口。 “不对,就凭他一个人,不可能独自来找商王墓。”关九鼎发现关键,大步朝他身后的一扇小门走了过去:“里面有人。” 谁知王大少没有什么反应,倒是那位一直莫名其妙听着他们说话的老乡一下子像被刺激到了,几步跑过去,抱住关九鼎的腰就往外扯,口里急切地说着什么,很是激动。 沈岚艰难地听出个大概,连忙叫关九鼎回头:“他说男人不能进去,你还是回来吧。” 关九鼎停下脚步:“你能听懂他的话?” “勉强能听懂一点,我猜的。” 关九鼎皱了一下眉:“男人不能进去?难道女人可以?” 沈岚忽然灵机一动:“那我去!” 果然,那个老乡这次没有阻止她。王大少有些无奈,上前几步扯住沈岚胳膊:“哎哎,你凑什么热闹啊?实话说了吧,我是来找商王墓的,但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现在人家都已经去了,说不定都进了墓了,我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嘛。” “什么?”沈岚吃惊地看着他:“商王墓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找到?到底谁去了?” “唔……到底有没有找到我不知道,反正我把路线给他了。” “我问你谁去了!” 王大少眼神闪烁了几下,在门边扫来扫去,似乎在思索着要怎么跑。 “王小春……”沈岚磨着牙瞪他,忽然转头朝太一喊:“太一!” “来了。”太一慢条斯理地朝这边走,到了跟前,冲王大少露出一记灿烂的笑容。 “啊啊啊,好了,我说还不成嘛!”王大少抱头蹲地,不敢看太一:“唔,是秦先生,他去了。” “果然……”关九鼎摇头:“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死,但是没想到他会抢先一步去商王墓。” 站在周玉戈旁边的鬼面一直没什么精神,直到听到这话,才抬了一下头,但面具后的眼睛只是闪过一丝疑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周玉戈瞥了他一眼,低声警告:“别忘了你现在的立场,敢再帮秦尔玉,就请我们的大祭司出来解决了你这个不听话的物人!” 实际上出发前鬼面和尹一源都被关九鼎注射了药剂,看上去没什么,但其实根本跑不远。所以他们两个一直都看上去很没精神。此时听到这话,鬼面立即朝周玉戈翻了个白眼,对他这多此一举的警告很是嘲讽。 尹一源似乎对王大少的话有些怀疑:“秦尔玉对天机什么的并不感兴趣,似乎没有任何理由解释他会去商王墓。” 大概因为现在所处的环境不利于自己,尹一源其实一路都很少发言,所以乍一这么清楚直接的表达自己的观点,其他人都不免转头看向他。 然而他的神情却忽然变了,直直的盯着一处,眼睛睁得老大,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沈岚和关九鼎身前的小门边,出现了一道身影。 是个姑娘,纤弱高挑,穿着彩色丝绸制作的长裙,头上戴着羽毛装饰的毡帽,脸上蒙着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很深邃,浅棕色的眼珠,带着典型的印欧人种特征。 “天呐……原来是这里……”尹一源吃惊地叫出声来:“大祭司,大祭司……” 沈岚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大祭司之前生活的那个外族……原来是在这里。”尹一源稳住情绪,看向太一:“你没有见过大祭司刚到朝歌时的场景,所以不知道,但是我亲眼见过。她也是穿着类似这样的服饰,头戴装饰羽毛的毡帽,蒙着面纱……” 沈岚前后一想,已经隐隐明白,难怪她能隐隐懂的这里的语言,原来太一猜测的没错,他背后的文字,的确就是大祭司所使用过的外族文字。而这里,就是那个外族的后裔。 这样一来,也就能解释商王墓为何会出现在茫茫大漠了。只是她仍然觉得好奇,那么久远的上古时代,商纣死时又是那么匆忙的状况,怎么可以被运送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更何况,大祭司又何必为了一个自己都不看重的王做到这种地步? 那个老乡见姑娘出来,忽然变得毕恭毕敬,上前轻声说了几句什么。期间姑娘的眼睛一直在几人身上扫视,最后落在沈岚身上,问了一句:“你们打算去哪里?” 她说的是很标准的汉语,让在场的人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岚一边思索着怎么回答,一边懊恼。之前还以为这里的人都不懂汉语,说话也没分寸,不知道她在里面有没有听到“商王墓”的事。 “呃,我们打算去……幼泽。”她觉得自己回答的很巧妙,既没有撒谎,也没有暴露目标。 然而那姑娘闻言却是眼睛一亮:“你们要去罗布泊?” 这下换做沈岚傻眼了,不止沈岚,周玉戈他们全都感到诧异。 姑娘从门里走出来,步履沉稳,跟她年轻的声音一点不搭,从容中带着几分威严,而那个老乡已经退到一边去了,头都不敢抬一下,显然这个姑娘的地位很高。 “我听说寨子里来了很多体面的客人,其中有一位戴着紫金葛,所以就想见一见你们。”她的视线落在关九鼎的眼睛上:“这位客人,你眼睛上的紫金葛,是从墓里拿出来的吧?” 关九鼎的神情明显僵了一下,淡淡道:“只是个普通布条罢了,你大概看错了,不是什么紫金葛。” “外面是普通布条,可里面缠着的东西就是紫金葛了啊。” 关九鼎一怔:“你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姑娘似乎笑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你们大概还没察觉到,这寨子里的阳光能照出紫金葛的光辉,所以你才会被发现。” 一直没有做声的墨镜男忍不住插嘴:“确实,进寨子后的确发现九哥你眼睛上的布条反光很厉害。” 关九鼎皱眉喃喃:“难道这里环境特殊?” 姑娘没有理会他,转头看向沈岚:“刚才我听到你叫太一,你们当中有人叫太一?” 沈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太一,他也疑惑地看了过来。 姑娘仔仔细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岚,点了点头:“应该就是你没错了。我们一直都知道你会带一个叫太一的人来,不过这天已经让我们等得太久,一直到我这一代才等到。而你们要寻找的,已经遗失在茫茫沙海。” 沈岚下意识便道:“你知道在什么地方?” 姑娘摇头:“不知道,但是我可以送你们去最近的门边。” 沈岚不是很明白她的话,但是送他们还是懂的,于是连忙点头:“好,那你送我们去!” 姑娘点头:“完成这个任务,希望你以后都别再出现了,紫金葛的事情我们族人也不会追究,只希望一切安宁,好好地过日子。” 沈岚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点了点头。 说完这些,姑娘跟沈岚约定明天出发,然后又吩咐老乡好好招待他们,那老乡对她十分尊重,得到命令连忙去准备了。 姑娘这才看到王大少,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冷冷地道:“我已经救了你和你的朋友,你该走了,以后都别再踏足这里。” 王大少像是被她的语气吓到了,连忙点头哈腰地道谢,再三保证自己马上就走,然后抱起灯笼就要出门。 姑娘没再理会他,转身回到了门里,连门也合了起来。 周玉戈伸臂挡住即将出门的王大少:“救了你和你的朋友,什么情况?说清楚再走。” 王大少看了一眼他们的人数,咽了咽口水,无奈道:“其实我们这一路也很波折,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这里,到了这儿还迷了路,你也知道秦先生受的伤很重,偏还要继续走,所以差点出事儿,幸好这里的老乡救了我们。” 周玉戈问:“就你们两个来的?” “是啊,我们是混在一个考古队里跟过来的,但是跟人家走散了,就剩我们俩了。我好几次劝他回去,他偏要去,我只好……” “偷跑回来了?” “嘿嘿……”王大少讪笑。 周玉戈翻了个白眼。 王大少趁他不注意,矮身一猫,从他胳膊底下钻出门去了,飞快地跑出了院门。 “九哥,要不要追回来?”墨镜男连忙问。 “不用了,有他在反而麻烦。”关九鼎摆了一下手:“我们还是好好休息,准备出发吧。” 刚好这会儿先前出去的老乡又回来了,态度比先前还要热情。 跟着他出去时,太一忽然问沈岚:“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沈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那个楼兰姑娘,不禁有些疑惑:“我们说的话你没听见?” 太一还没说话,周玉戈就忍不住在旁抱怨道:“从她问起太一后,你们就开始说莫名其妙的语言,那么难懂,谁听得明白啊。” 沈岚莫名其妙,刚才她根本没有察觉,还以为说的是普通话,难道不是? 尹一源看了她一眼,笑得古怪:“那是大祭司使用过的外族古语,你说得非常流畅。” 沈岚一愣,反应过来后皱了皱眉:“你懂?” 他摇摇头:“不懂,但是很显然,大祭司留了一手,连我都没告诉。”他停在门口,朝里面那扇门最后看了一眼,冷笑:“原来这里还有个活地标,不愧是大祭司……” 作者有话要说:六十二 楼兰后裔 去往塔里木盆地的路上没多少波折,但是也不容易,因为绝对没有舒适可言。 首先是晚上的气候只能让人挤在一起睡汽车。沈岚这辆车里人是不多,但她是唯一的女性,即使每次太一都把她搂得严严实实,还是有些尴尬。不过沿途赶路休息不够,发展到最后已经到了坐着都能睡的地步,还管什么男女有别。 其次就是吃饭的问题,因为风大无法生火,大家只好吃干粮。当然即使能生火,做出来的东西其实还不如干粮。但是同一样东西吃久了难免反胃。沈岚最近几天看到周玉戈给她递饼干就连连摇手说不饿。于是终于快到塔里木的地头时,她又成功瘦了一圈。 前往罗布泊之前,他们意外地找到了一个边塞小寨,刚好大家带的水粮都不够了,便停下来补给。谁知道逛了一圈竟然发现这个寨子连一个会说汉语的都没有。不仅如此,虽然寨民跟新疆同胞一样高鼻深目,却连维吾尔语都听不懂。 这下连号称“百晓生”的周玉戈和关九鼎都没辙了。 相对来说,女性在这方面就有优势了。首先沈岚没有周玉戈那招眼的白头发,也没有关九鼎那诡异的蒙眼布条,更没有太一的大爷脾气,何况她还会抢了周玉戈的棒棒糖去拉拢小孩子。所以打入内部也不是件难事。 很快就有人过来了,一个劲地打手势,大意是要领着他们往别处去。沈岚不明就里,只是看那老乡一副热情的模样,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话,似乎很急切,便只好招呼大家跟过去。 没多久,一行人在一个大院子前停了下来,老乡又说了一大堆话,然后就进去了,大概是要通报。 沈岚注意到这个院子里的房屋比起之前见到的宽敞不少,大概是全寨最大的院子了,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人,也许是村长? 站在门口朝里面看,院子中央竖着个十分奇怪的东西,那是个圆台,上面有两根柱子,一根像是子弹头,另一根却像是飞镖的尾巴,呈四瓣扇形,全部涂了红色。圆台下方刻了一道一道的横线,不知道什么意思。 “这东西……”周玉戈皱着眉低声道:“我似乎看到过,好像是一种墓葬方式。” 沈岚疑惑地问他:“能想起来是哪个地方的墓葬么?也许想出来就知道这里的人是什么民族了。” 关九鼎听着好奇,忍不住问:“什么样子的东西?” 周玉戈详细地给他描述了一遍,甚至连圆台下方刻着的线条一共有七条都跟他说了。 关九鼎神色一凛:“难道这里居住的竟然是楼兰后裔?” 周玉戈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小河墓那边就是这样的墓葬方式,这两根柱子分别代表男阳女阴,象征生育崇拜。但是,怎么会有人在住的地方葬人?” “也许这个人非常重要,或者这不是墓,只是一个祭祀场所。” 周玉戈觉得也有这个可能,点了点头。 沈岚可没有他们这么淡定,天知道她有多激动。楼兰后裔!楼兰的古董在市面上值多少钱知道么?以前二伯得了一块楼兰时期的古玉兴奋地在她耳边唠叨了一个星期,最后高价卖出的时候差点舍不得出手。 那是个神秘的民族,早在夏王朝时期就开始在塔里木盆地繁衍生息,后来却神秘消失,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然而足足空白了一千年的历史之后,他们又再度出现,扼住丝绸之路的咽喉,以一个“楼兰”的名称镌刻上汉朝的《史记》。 按照关九鼎和周玉戈的说法,这里的楼兰后裔颇为正宗,应该就是最初在这里繁衍的那支。 要是沈净岑知道了,估计会连夜赶过来找宝贝吧…… 沈岚好笑的想到这个念头,转头一看,愣了一下。太一正盯着院子中央的圆台思索着什么,若有所思。她好奇地戳了一下他的胳膊:“怎么了?” 太一回神,问她:“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里的人说话跟你那天念的字音有点像。”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尹一源,后者神情正常,看来对这里并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感觉。 沈岚闻言愣了愣,旁边的周玉戈道:“他们说的应该是吐火罗语,或者是吐火罗语中的一种,是极其古老难懂的一种语言,如果你能听懂,那我只能说你太厉害了。” 正说着,那个老乡回来了,笑容满面地请他们进去。 因为太一的话,这次沈岚特地留心听了一下那个老乡的语言,的确是跟那天她读得有些像,但是还是有区别的。不过她还能猜测出大概意思,比如里面有人在等他们。 刚跟着老乡进了堂屋,就有一只小狗猛地朝沈岚窜了过来。她眼疾手快地接住,抱起来一看,已经没了好脸色。 抬眼朝屋里一看,确实真的有人在等他们,不过那人让人没办法欣喜。 “王大少,请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间屋子实在空旷,简直不像有人居住,除了两张小凳子,就是一个矮矮的条形桌子。而王大少正坐在边上优哉游哉地喝水,听到问话,抬头看过来,一口水喷了出来。 “岚……岚岚?你怎么在这儿?”刚问完话,他就看到了沈岚身后紧跟着的太一和周玉戈,等视线落到关九鼎和尹一源身上,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沈岚把灯笼往地上一抛,拍拍手:“这么长时间没见,我还以为你躲到哪儿去了,没想到你居然跑到这儿来了,你来干嘛?” 王大少眼珠滴溜溜直转:“呃……我是来找宝贝的,你也知道,这里的宝贝值钱嘛。” 沈岚挑眉:“真的?那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还特地在这里等我们?” “啊?”王大少欲哭无泪:“我哪儿知道你们要来啊,见到你们我也惊讶着呢。” 沈岚一怔,怎么刚才那老乡说的等他们的人不是王大少?而是另有其人? 一直没做声的尹一源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王家的标记果然名不虚传,我都找不到地标了,你还能靠你太爷爷的标记一路找过来。” 这话一说,王大少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哦~~~”周玉戈故作恍然大悟的拖着调子:“原来是想去商王墓找宝贝啊。” “我看是去找死吧。”太一不留情面地接口。 “不对,就凭他一个人,不可能独自来找商王墓。”关九鼎发现关键,大步朝他身后的一扇小门走了过去:“里面有人。” 谁知王大少没有什么反应,倒是那位一直莫名其妙听着他们说话的老乡一下子像被刺激到了,几步跑过去,抱住关九鼎的腰就往外扯,口里急切地说着什么,很是激动。 沈岚艰难地听出个大概,连忙叫关九鼎回头:“他说男人不能进去,你还是回来吧。” 关九鼎停下脚步:“你能听懂他的话?” “勉强能听懂一点,我猜的。” 关九鼎皱了一下眉:“男人不能进去?难道女人可以?” 沈岚忽然灵机一动:“那我去!” 果然,那个老乡这次没有阻止她。王大少有些无奈,上前几步扯住沈岚胳膊:“哎哎,你凑什么热闹啊?实话说了吧,我是来找商王墓的,但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现在人家都已经去了,说不定都进了墓了,我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嘛。” “什么?”沈岚吃惊地看着他:“商王墓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找到?到底谁去了?” “唔……到底有没有找到我不知道,反正我把路线给他了。” “我问你谁去了!” 王大少眼神闪烁了几下,在门边扫来扫去,似乎在思索着要怎么跑。 “王小春……”沈岚磨着牙瞪他,忽然转头朝太一喊:“太一!” “来了。”太一慢条斯理地朝这边走,到了跟前,冲王大少露出一记灿烂的笑容。 “啊啊啊,好了,我说还不成嘛!”王大少抱头蹲地,不敢看太一:“唔,是秦先生,他去了。” “果然……”关九鼎摇头:“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死,但是没想到他会抢先一步去商王墓。” 站在周玉戈旁边的鬼面一直没什么精神,直到听到这话,才抬了一下头,但面具后的眼睛只是闪过一丝疑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周玉戈瞥了他一眼,低声警告:“别忘了你现在的立场,敢再帮秦尔玉,就请我们的大祭司出来解决了你这个不听话的物人!” 实际上出发前鬼面和尹一源都被关九鼎注射了药剂,看上去没什么,但其实根本跑不远。所以他们两个一直都看上去很没精神。此时听到这话,鬼面立即朝周玉戈翻了个白眼,对他这多此一举的警告很是嘲讽。 尹一源似乎对王大少的话有些怀疑:“秦尔玉对天机什么的并不感兴趣,似乎没有任何理由解释他会去商王墓。” 大概因为现在所处的环境不利于自己,尹一源其实一路都很少发言,所以乍一这么清楚直接的表达自己的观点,其他人都不免转头看向他。 然而他的神情却忽然变了,直直的盯着一处,眼睛睁得老大,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沈岚和关九鼎身前的小门边,出现了一道身影。 是个姑娘,纤弱高挑,穿着彩色丝绸制作的长裙,头上戴着羽毛装饰的毡帽,脸上蒙着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很深邃,浅棕色的眼珠,带着典型的印欧人种特征。 “天呐……原来是这里……”尹一源吃惊地叫出声来:“大祭司,大祭司……” 沈岚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大祭司之前生活的那个外族……原来是在这里。”尹一源稳住情绪,看向太一:“你没有见过大祭司刚到朝歌时的场景,所以不知道,但是我亲眼见过。她也是穿着类似这样的服饰,头戴装饰羽毛的毡帽,蒙着面纱……” 沈岚前后一想,已经隐隐明白,难怪她能隐隐懂的这里的语言,原来太一猜测的没错,他背后的文字,的确就是大祭司所使用过的外族文字。而这里,就是那个外族的后裔。 这样一来,也就能解释商王墓为何会出现在茫茫大漠了。只是她仍然觉得好奇,那么久远的上古时代,商纣死时又是那么匆忙的状况,怎么可以被运送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更何况,大祭司又何必为了一个自己都不看重的王做到这种地步? 那个老乡见姑娘出来,忽然变得毕恭毕敬,上前轻声说了几句什么。期间姑娘的眼睛一直在几人身上扫视,最后落在沈岚身上,问了一句:“你们打算去哪里?” 她说的是很标准的汉语,让在场的人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岚一边思索着怎么回答,一边懊恼。之前还以为这里的人都不懂汉语,说话也没分寸,不知道她在里面有没有听到“商王墓”的事。 “呃,我们打算去……幼泽。”她觉得自己回答的很巧妙,既没有撒谎,也没有暴露目标。 然而那姑娘闻言却是眼睛一亮:“你们要去罗布泊?” 这下换做沈岚傻眼了,不止沈岚,周玉戈他们全都感到诧异。 姑娘从门里走出来,步履沉稳,跟她年轻的声音一点不搭,从容中带着几分威严,而那个老乡已经退到一边去了,头都不敢抬一下,显然这个姑娘的地位很高。 “我听说寨子里来了很多体面的客人,其中有一位戴着紫金葛,所以就想见一见你们。”她的视线落在关九鼎的眼睛上:“这位客人,你眼睛上的紫金葛,是从墓里拿出来的吧?” 关九鼎的神情明显僵了一下,淡淡道:“只是个普通布条罢了,你大概看错了,不是什么紫金葛。” “外面是普通布条,可里面缠着的东西就是紫金葛了啊。” 关九鼎一怔:“你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姑娘似乎笑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你们大概还没察觉到,这寨子里的阳光能照出紫金葛的光辉,所以你才会被发现。” 一直没有做声的墨镜男忍不住插嘴:“确实,进寨子后的确发现九哥你眼睛上的布条反光很厉害。” 关九鼎皱眉喃喃:“难道这里环境特殊?” 姑娘没有理会他,转头看向沈岚:“刚才我听到你叫太一,你们当中有人叫太一?” 沈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太一,他也疑惑地看了过来。 姑娘仔仔细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岚,点了点头:“应该就是你没错了。我们一直都知道你会带一个叫太一的人来,不过这天已经让我们等得太久,一直到我这一代才等到。而你们要寻找的,已经遗失在茫茫沙海。” 沈岚下意识便道:“你知道在什么地方?” 姑娘摇头:“不知道,但是我可以送你们去最近的门边。” 沈岚不是很明白她的话,但是送他们还是懂的,于是连忙点头:“好,那你送我们去!” 姑娘点头:“完成这个任务,希望你以后都别再出现了,紫金葛的事情我们族人也不会追究,只希望一切安宁,好好地过日子。” 沈岚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点了点头。 说完这些,姑娘跟沈岚约定明天出发,然后又吩咐老乡好好招待他们,那老乡对她十分尊重,得到命令连忙去准备了。 姑娘这才看到王大少,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冷冷地道:“我已经救了你和你的朋友,你该走了,以后都别再踏足这里。” 王大少像是被她的语气吓到了,连忙点头哈腰地道谢,再三保证自己马上就走,然后抱起灯笼就要出门。 姑娘没再理会他,转身回到了门里,连门也合了起来。 周玉戈伸臂挡住即将出门的王大少:“救了你和你的朋友,什么情况?说清楚再走。” 王大少看了一眼他们的人数,咽了咽口水,无奈道:“其实我们这一路也很波折,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这里,到了这儿还迷了路,你也知道秦先生受的伤很重,偏还要继续走,所以差点出事儿,幸好这里的老乡救了我们。” 周玉戈问:“就你们两个来的?” “是啊,我们是混在一个考古队里跟过来的,但是跟人家走散了,就剩我们俩了。我好几次劝他回去,他偏要去,我只好……” “偷跑回来了?” “嘿嘿……”王大少讪笑。 周玉戈翻了个白眼。 王大少趁他不注意,矮身一猫,从他胳膊底下钻出门去了,飞快地跑出了院门。 “九哥,要不要追回来?”墨镜男连忙问。 “不用了,有他在反而麻烦。”关九鼎摆了一下手:“我们还是好好休息,准备出发吧。” 刚好这会儿先前出去的老乡又回来了,态度比先前还要热情。 跟着他出去时,太一忽然问沈岚:“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沈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那个楼兰姑娘,不禁有些疑惑:“我们说的话你没听见?” 太一还没说话,周玉戈就忍不住在旁抱怨道:“从她问起太一后,你们就开始说莫名其妙的语言,那么难懂,谁听得明白啊。” 沈岚莫名其妙,刚才她根本没有察觉,还以为说的是普通话,难道不是? 尹一源看了她一眼,笑得古怪:“那是大祭司使用过的外族古语,你说得非常流畅。” 沈岚一愣,反应过来后皱了皱眉:“你懂?” 他摇摇头:“不懂,但是很显然,大祭司留了一手,连我都没告诉。”他停在门口,朝里面那扇门最后看了一眼,冷笑:“原来这里还有个活地标,不愧是大祭司……” 六十三 列阵迎君归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楼兰姑娘照旧包裹的严严实实,只是多带了一个本族老头上了车,楼兰姑娘叫他库伯。老头也能说简单的汉语,皮肤黝黑的几乎看不出五官,只跟沈岚太一点了点头,其他人连正眼都没给一个,上了车就孤独地抽他的自制卷烟去了。 相对来说,三四月份才是塔里木盆地沙尘暴肆虐的季节,所以现在虽然寒冷,风沙却还不是最严酷的时候。 楼兰姑娘很少说话,只偶尔用吐火罗语跟老头交流,老头就负责给大家指路。一路越行越远,已经到了大漠深处,队伍里大多是越野车,在沙地里倒还好,有两辆轿车就不太妙了,开得非常慢。所幸在情形继续恶化之前,罗布泊到了。 这个曾经碧波荡漾的大湖泊,如今因为环境退化已经干涸得只剩下一滩滩白色的盐渍,证明曾经的确有水流的存在。 沈岚看到,似乎明白了什么,问周玉戈道:“这里以前有水的时候,是不是可以通往中原?” 周玉戈点头,目光遥遥望过去,仿佛看到了几千年前的时空:“非常美的河流,四周是肥沃的绿洲,种植着小麦,古老的楼兰人划着船贩卖各国的物品。都说生意人被称为商人是因为商朝人善于经商,但那时候的货源就是这里的先人经由水路运往各地的。” 沈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低声喃喃:“难怪商王墓会在这种地方了……” 通过水路运送灵柩过来,速度应该会很快。当然如今环境退化成这样,当年的景象只能靠想象了。 今天的天气出奇的好,虽然看到的罗布泊让人感慨,但毕竟是到了目的地,按照大祭司记忆的指引,其西百里便是商王墓所在,已经离得很近,所以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青门人士都忍不住欢呼了一阵。 关九鼎却始终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等大家都欣赏完风景了,他就做起了安排,叫墨镜男带一部分人返回楼兰村寨等他们,只留了一部分青门的人下来。 沈岚这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能那么坚定地给林露保证一定让墨镜男活着回去,因为他根本没打算带他下斗。 墨镜男当然不愿意,但是青门里关九鼎说的算,他也不能违抗。关九鼎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他几件事,乍一听没什么,仔细回味却像是在交代后事。墨镜男又想跟过去,被他又一次拒绝。 “郑越,这是我们的宿命,必须要去解开。你不同,受的连累已经够多了,我不想你失去记忆还失去性命,那样我怎么跟你父亲交代?何况你也要为林露想想。而且我们在外也需要有人接应,留不信任的人我不放心。” 所有的道理都说透了,墨镜男终究留了下来,万分不放心地带着人走了。 “关爷真是重情重义啊。”尹一源站在他身后嘲讽地笑着。 关九鼎转头冷冷地回了一句:“是你把他折磨的记忆混乱外加眼睛畏光,这笔账我会好好跟你算的。对了,关于你之前的所作所为,我也告诉太一了,相信他要跟你算的账更多。” 他朝前走去,将要与尹一源擦身而过时,又停下说了一句:“还好我没告诉沈岚,不然对着你这个谋杀了她父母的人,我想你早就没命了吧。她应该就算不管自己脑袋里的虫子也是要报仇的,而只要她一句话,太一一定会为她达成所愿。你觉得呢?” 尹一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色铁青。 关九鼎没有理他,朝沈岚那边走了过去:“怎么样了?” 沈岚看了他一眼,从楼兰姑娘座位旁的窗口转过头来,摇摇头:“她说要等。” “等?” “对,等开门。” “什么?”关九鼎莫名其妙。 沈岚摊摊手:“我也不明白,但她就是这么说的。库伯说他算过日子,应该今晚或者明晚就会有入口出现,我想那就是她说的门。” 正说着,太一、周玉戈和鬼面从远处走了过来。他们是去旁边查看情况的,虽然楼兰姑娘的意思是等着就会有门打开,但是他们显然不信,所以还是去旁边查看了一番。不过看样子,也是毫无结果。 “在沙漠里找一个地方,简直跟大海捞针似的,一眼看过去都是一样的。”周玉戈没好气地抱怨,摸出根棒棒糖往嘴里塞。 太一看沈岚脸都冻紫了,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还是进车里吧。” 周玉戈和鬼面闻言齐齐转过身去,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但是沈岚的脸已经红透了。 太一也不在意,揽着沈岚朝车边走,但是沈岚却拉着他朝旁边去了。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找路,都没有机会单独相处。 两人在背风的一处沙丘后面坐了下来,太一自然而然地圈住沈岚,亲昵地吻了吻她的脸颊,然后又皱着眉咕哝:“又瘦了,扎我的嘴。” “噗……”沈岚忍不住笑出声来,往他怀里窝了窝,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尘沙:“太一,如果我们安全从墓里出来了,你打算做些什么?” “嗯?”太一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想了一下才回答:“什么都不做,就回到安郡,安度余生。” 沈岚笑了一下:“可是等我老了,死了,你还活着啊。” 太一也笑了:“那又怎样?成为物人后我就被活活埋入地下,早就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所以这么长时间的寿命根本就像是偷来的。对我来说,我的寿命跟你一样,如果你不在了,剩余的时间再长,也没什么意义。” 沈岚怔了怔,环住他的脖子扯到面前,吻了吻他的唇:“这是你说过的最美的情话。” 太一哪肯轻易放过她,食髓知味地堵住她的唇,吻得昏天暗地。 忽然风大了起来,有沙子拍打在脸上,沈岚推开他转头看过去,原本晴朗的好天气忽然暗了下来,飞沙走石不断,地平线处黑压压一片,似乎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不好,要变天了,快回去!”她拉着太一就跑,还没到车跟前,却见楼兰姑娘和老人一起走下了车来。狂风将人卷的七倒八歪,他们却还坚持往前走。一直到沈岚面前,楼兰姑娘忽然伸手朝西边一指,眼睛盯着她,用楼兰古语说了一句:“看到没有,门要开了。” 沈岚吃惊地看了一眼那边黑黢黢的天际,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楼兰姑娘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让库伯留下来吧,他可以带你们进去,我该走了。” 沈岚刚想拦下她问清楚,一阵风沙卷过来,弄得她满口沙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弯着腰吐沙子去了。等抬头,楼兰姑娘已经坐上了车,一副完成任务后便甩手不管的样子。 名叫库伯的老头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因为待会儿风沙还会再变大,为防止大家走散,又用绳子绑在腰上,一个系一个,沈岚就跟在库伯后面第一个。本来太一要在她前面,被库伯阻止了,说了一大堆叽哩哇啦的话,沈岚都没听清楚便点头答应。 这样的天气里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如今包括尹一源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是大自然的对手,只有跟这里的居民走才有活路。也是直到这会儿沈岚才觉得楼兰姑娘不是那么冷漠,起码还为他们准备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库伯。 果然,没一会儿天就黑了下来,风沙更大了。沈岚几乎是捂住口鼻,闭着眼睛在前进,等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吓了一跳,原来前面的库伯人已经不见了,她的手里拿着一截绳索,俨然已经成为队伍的头儿。 “轰隆隆……”滚雷般的声响滚过头顶,远处的黑暗渐渐散开,有什么像白雾一般从中浮现出来,由远及近,脚步如同滚雷般沉重,隐隐还伴随着金戈碰撞之声。在远处看像是一大块浮动的云,等稍近些,竟隐隐看出人形来。 那赫然是一支齐整肃杀、身服白葛的军阵! “天哪!是军队!商王的军队!”尹一源在后方吃惊地狂呼:“原来真正的入口是这样的,我竟然是第一次看见!” 不止是他,太一也很吃惊,他简直不分清楚眼前的究竟是真的士兵,还是只是一片幻影。 “难道是阴兵借道?”关九鼎听到尹一源的叫喊,不确定地问。 周玉戈接话道:“有可能,或者就是海市蜃楼。沙漠地带的气候和自然环境经常有不可思议的场景出现,只是现在出现,有些不可思议,何况这还是商王的军队。” 他的话刚说完,在他前面的鬼面忽然转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指了一下前面:“你看。” 周玉戈转头看过去时,就见太一解下了身上的绳子朝前跑了过去,而他的前面,是沈岚,正在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军队的方向走过去。 “怎么回事?”他也慌了,连忙就要解绳子。 “别急,看看再说,刚才沈岚的样子不太对劲。”鬼面按住他的手,阻断了他的动作,毕竟这种行为还是很危险的。 “总要过去看看才行。”周玉戈扯了一把绳子,也不管其他人情不情愿,示意大家跟他一起朝前走。关九鼎也没意见,立即跟了上去,尹一源在他前面,被他一推,只好也跟了上去。 ———————— 沈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清楚自己正在朝那群黑压压的影子走过去。尘沙遮天蔽日,脸几乎被沙子拍打的失去知觉,身后似乎传来太一的呼唤,但是她停不下来。先于她自己的意识,已经有另一个意识指引着她朝那里走去。 轰隆隆的滚雷声越发接近,她渐渐听清楚,那不是雷声,而是鼓声,犀牛皮制作的鼓,震彻千里。 心里明白这是大祭司的记忆在作祟,沈岚渐渐放低心里的恐惧,不去想着试图排斥,很快就平静下来。如果这是一种指引,那就由她来打开折扇进入商王墓的大门好了。 前行的军队还在前进,封杀肆虐的更加疯狂,连太一的步子都被阻止着无法前进,好几次还被风卷着倒退。 在自然面前,任何力量都显得那么弱小。 然后,沈岚忽然停了下来。 就在军队行进到她前方百米之外时,她停了下来,脱掉之前太一给她披上的外套,伸出右手,高高举起。 千军骤停,万马静息。 太一吃惊地停下脚步,包括后面的周玉戈等人,全部都惊讶地停了下来。 在他们震惊的目光里,沈岚低头,忽然开始吟诵古老的诗歌:“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夏德若兹,今朕必往……” 狂风将吟诵声吹送出去老远,在每个断句之后稍一停顿便是一阵呼号,竟透出无限激昂。 “汤誓!”尹一源惊讶地叫出声来。 《汤誓》是当初商汤出发讨伐夏桀时发出的动员令,历代商王视此为立国圣言,遇到大的战事,必会拿出来激励军心。而现在,却从沈岚口中用流利的古汉语说了出来,不得不让人震惊。 然而更震惊的还在后头。整个军队在听到誓词后,忽然齐整地屈膝跪下,呼声震天:“恭迎王驾——” “列阵迎君……列阵迎君!”尹一源激动地解开绳子跑到前面,被风刮得差点摔倒也顾不上:“原来真正的入口有如此威仪!” 沈岚垂下手,口中又高声念了句:“开!” 军队忽如潮水般朝两边分开,天色越发昏暗,后方有更大的风暴席卷而来,烈风将她的外套都吹得鼓舞起来。 像是有人掀被子一样,一整片黄沙被高高扬起,直扑而来。紧随其后的是回旋的龙卷风,竟是黑黢黢的颜色,将半边天际都染成墨色。 这阵风暴来得太过迅速,片刻便到了军队所在的地方,席卷过去后,狂沙蔓延,什么也不曾留下。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那些军队本就是一场幻影,虽然没有办法解释,但确实存在过。 太一抬头看到那阵风暴黑乎乎的骇人,预感到不妙,连忙加快速度上前。 周玉戈也在后方着急的大喊:“沈岚,快回来!那是黑风暴!” 黑风暴是一种强沙尘暴,俗称“黑风”,由强风、浓密度沙尘混合的灾害性天气现象,所过之处能见度几乎为零。是沙漠地带的杀手之王。 沈岚却没有动。 眼看着风暴就要到跟前,太一距离她还有几步,只好尽力朝她扑了过去,希望将她按倒,却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陡然的落空。就在风暴席卷而来的那刻,他抱住沈岚,被卷了进去…… 六十四 地下之城 如果可以笑的话,沈岚此时真的很想笑出声来。因为她忽然想起之前在周墓也是跟太一一起摔倒了下面,这次居然重演了。 不过她笑不出来,因为虽然栽倒在地上,她的意识却还很清醒,所以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自己视线正前方亮着的那盏昏黄的油灯。灯光照亮其后一小块光景,依稀可以看出那是一扇石门。 “主人。”太一在她身后几步处爬起来,一眼看到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忙跑过来扶起她:“你没事吧?” 沈岚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渐渐感到了疼痛,但好在没有断胳膊断腿。“我没事。”她指了一下那盏油灯:“那应该是入口。” 太一扶她过去,还没到跟前,忽然后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两人齐齐转头,就见朦胧的火光映照下,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影从地上爬了起来。 “玉戈?”沈岚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是我。你们怎么这么冒险,还好现在没事!”周玉戈边往这边走边拍去身上的灰尘,随着他往前的动作,他身上的绳子一下子拉紧,把后面的几个人又陆续地扯着站了起来。 让人惊讶的是,之前失踪了的库伯竟也跟在后面。 “你们怎么下来的?”沈岚好奇地问。 “还能怎么下来?你以为黑风暴我们躲得过?”周玉戈没好气地说完,忽然注意到油灯后面的石门,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场黑风暴就是送我们到入口的关键。” 关九鼎已经解下绳索,偏了偏头,疑惑道:“似乎有亮光?” “没错,鲸鱼油点就的长明灯,三生三世也燃烧不尽,照亮往生路途。”尹一源一脸欣喜地朝门口走去,竟直接越过沈岚伸手摸上了石门,眼神里全是赞叹:“我终于有机会从正门进入了,终于不用跟那群盗墓贼一样偷偷摸摸地进去了!” 太一忽然伸手捏住他的肩胛骨:“说到这个,正好我要请教一下,为什么你当初要偷偷摸摸地带着盗墓贼进商王墓?为什么在他们进入后又苦心积虑地把这座墓隐藏起来?难道你是没事找事?” 尹一源疼得嘶了一声,忍痛道:“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先进去!” “可是我觉得这很重要。”太一冷笑着加重手上的力道。 尹一源疼得吃不消,却仍然强忍着不肯开口。 “不用问他,他的话不值得相信。”沈岚出口阻止了太一,就要伸手去摸门。 “别乱动!万一摸到机关!”尹一源一得到解脱就急忙拉住她的胳膊,神情恼怒,似乎很气愤她的喧宾夺主。 沈岚微微侧头看着他,半张脸在油灯的光芒下忽然显得有些神秘莫测:“你觉得我该相信大祭司,还是你?” 尹一源像是被吓到了,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但是很快竟然又笑了起来,仍然是那种诡异的笑容,看得沈岚有些发怵。“出乎意料,出乎意料啊……” 沈岚只当他在发神经,不再管他,招手叫来周玉戈,从他身上的包里取出那四块铜镜碎片来。 “你要这个做什么?”周玉戈不解地看着她。 沈岚指了指石门中间一道寸宽的口子:“开门啊。” 周玉戈还是不明白。沈岚也懒得再解释,将四块碎片仔细辨认了半天,终于选择了一块,横平着尖头朝里,慢慢地插进了口子里,只是还剩两寸左右始终按不进去。太一见到,伸手帮了她一把。 “咔哒”一声,像是钥匙拧开门锁时的声响,然后铜镜碎片又自己弹出来半截。沈岚将它抽出来握在手里,耳中只听到一阵“轰隆”闷哼,石门震了震,上方被震落许多尘沙,差点迷了她的眼睛。 “太一,你用力推推看。”沈岚一边用手挡住灰尘,一边对太一道。 其余的人全都好奇又期待地围了过来,太一却站在门口没动。直到沈岚又喊了他一声,他才动手去推门。 石门发出隆隆之声,艰涩地在他的力道下开启。而那些使他产生迟疑的往事,尘封在三千年前的时光里睡眠至今,但在门刚露出一道缝时,便争相挤出来,甚至连扑面而来的空气都沉重的让人无法呼吸。 大门打开稍待片刻,见毫无异状,大家便陆续找出手电鱼贯而入。沈岚却没急着上前,手扶着石门等大家先进去。大概是陆续见识到了她的本事,几人都觉得事出有因,所以也没在意。 只有最后经过她身边的关九鼎,忽然停下来转头对她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你想帮忙的好意,但是别太勉强了,虽然表面看起来大祭司的记忆跟你的融合的很好,但是只怕会混淆你本身的记忆,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沈岚的脸有些犯白,没有做声。 “不过谁知道呢,”大概是出于安抚,他又补充了一句:“也许你跟大祭司就是一个人,这世上神奇的事情多的是。” 沈岚勉强笑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他可能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关九鼎伸手扶了她一把:“休息地差不多了吧,你先,我殿后。” 沈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走进了大门。 几道手电的光四下扫射,但除了岩壁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发现,而且层顶很高,灯光几乎扫不到。没想到沙地下方竟然有这样坚固的岩石层,让人诧异。也不知道黑风暴究竟把他们卷入了多深的地下。 身后忽然传来“轰隆”一声,沈岚诧异地转头,发现大门竟自动合上了。她心里隐隐感到不妙,但又想不出原因。太一走过来牵住她的手,以确保她的安全,同时眼睛扫向尹一源:“怎么回事?” 微弱的手电光照出尹一源皱着眉的脸:“我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尹一源的声音有些憋闷:“我没有走过正门,曾经大祭司带我走的也是另一条侧道,以至于我一致认为商王墓很简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直到今天看到列阵迎君的架势,才知道大祭司隐瞒了很多事情。” 太一冷哼:“还是主人明智,对你这样的人,岂能放心?” 尹一源有些愠怒,却也没有表露,转头对关九鼎道:“已经进来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出去,反正你们人多,不用担心我逃走了,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们解药了?” 关九鼎淡淡地扬了一下唇角:“注射的药物早就失效了,你还跟我要什么解药?” 尹一源一愣,看了一眼旁边的鬼面,他似乎也很诧异,脸朝这边转了过来。 关九鼎又道:“如果你们还那么软绵绵的没力气,那不是心理暗示,就是刚才摔的。” 尹一源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但也莫能奈何,干脆率先朝黑暗中走了过去。几人谨慎地站了一会儿,见什么也没发生,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打量四周。 “奇怪,怎么什么都没有啊?”周玉戈忍不住皱眉喃喃。 “咣当当——”不知是谁踢到了罐子,发出一阵空灵的回响,在这样的环境里听来尤为的清晰深刻。 周玉戈忽然意识到什么,吃惊道:“难道这里很大?”如果不是空间足够大,绝对不可能发出这样悠远的回声。 关九鼎已经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找了过去,原来是尹一源不小心踢碎了靠墙的一只罐子,里面有些液体的残余,都淌到了地上。 尹一源蹲下来,用手指沾了一点在鼻尖嗅了嗅,道:“是火油。” 关九鼎怔了怔,似乎很疑惑这里怎么会有火油。 沈岚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大家道:“你们谁带了火?” 尹一源是抽烟的,闻言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来:“我带了,你要做什么?” “找一下墙根处有没有凹槽,如果有,在里面找到一根浸了火油的绳子,点燃它。” 尹一源将信将疑,但考虑到她带着大祭司的记忆,还是弯腰去找凹槽了。果然,没多久就在罐子原先位置的几步之外看到了。凹槽里果然注满了火油,其中浸着一根绳索。他小心退开一些,打燃打火机,将绳索点着。 “刺啦”一声,火迅速地窜了出去,像是游走的蛇,一路蔓延燃烧,很快就延伸到了远处,变成渺小的一点。几人这才发现这里的宽广,但是更惊奇的还在后面。游走的火苗在四周的石壁上蜿蜒盘旋,竟然层层而上,最后绕了足足四五圈,才停下来,不知烧着了什么,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跃起一点火星,直飞入顶上吊着的一盏巨大油灯里,“嗖”的窜出一阵火苗,整个场景这才显露眼前。 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彻彻底底的目瞪口呆。 本来他们以为这里只是极其狭小的一间墓室或者是甬道。但是热浪包围着的空间居然足足有一个操场大小。更让人惊奇的是,眼前竟然巍然立着一座大殿,古朴庄严,一眼就让人望而生畏。 “原来商王墓不止是一座墓……”周玉戈半天也回不来神。 “后方还有。”关九鼎已经摘下眼睛上的布条,直视着前方,难得的还算镇定:“前方绵延不绝,占地不可估量,这不是一座墓,这分明就是一座城。” “地下之城……”太一怔怔地看着那座大殿:“原来埋在这里……” 沈岚有些疑惑:“你知道这里?” 太一摇摇头:“只是以前听主人提起过,这里的古城是夏朝时就有的,后来商朝也有扩建,但具体位置,从来无人知晓。但是你看那里……”他伸手指着大殿前方空出来的平地,上面按序摆放了几只鼎,细细一数,共有八只。 “夏禹制九鼎,这里有八只,应该就是那座夏王朝时期的地下古城了。” 沈岚还是有些不解:“那第九只呢?” 尹一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在你身边么?” 沈岚一愣,这才想起太一对应的古物正是鼎,一时无言。 难得开次口的鬼面忽然问:“为什么夏朝的城会出现在这里?” “之前就说过,这是会移动的。再说了,当初罗布泊干涸前还是一条交通要道,夏朝的人能到达这里,一点都不奇怪。”关九鼎淡淡解释。 太一忽然注意到放置第九只鼎的位置裂了个大洞,忍不住朝那边走了过去。尹一源的眼神扫到那里,忽然想到什么,立即冲了过去:“别去!” 太一人已经到了跟前,查看过洞口后,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是个入口,你还说自己没到过这里?没到过这里怎么会知道这里是当初摆放我的位置?又怎么会极力阻止我看这个洞口?” 沈岚忽然想到什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铜镜碎片,小跑了过去,蹲下来仔细看着洞口。“按照大祭司的记忆,这里应该有个赤金圆盘才对。” 尹一源闻言眼神忽而一闪,却没有多言,慑于刚才太一的质问,只有呐呐地退到一边。其实他是进来过这里,只是不是走的正门,所以之前的话一半真一般假。但太一性情阴晴不定,他解释不清楚的话,也许会命丧他手也未可知。 “在这里!”几尺见方的大坑,太一低头在洞口四周摸了一圈,拿出一只沾满了沙土的扁圆东西来。用手擦拭干净,火光一照,果然是金晃晃的圆盘。 “平放起来,其实这里也是门,这是开门的东西。”沈岚有些激动,蹲下来又去找铜镜。 关九鼎正看着这里,本就已经看出些门道,听她一说,已然明白大半:“我终于想通了,这个洞口就是当初我们挖的,只是当时没有发现大殿,还以为这里很小很窄,所以直到现在我才认出来。” 他顿了顿,视线幽幽的移向尹一源:“当初你故意放出消息说这里有关夏两家的秘密,先引我出面召集各个家族,又用财宝利诱他们结成队伍,看来就是为了这个洞口下面的地方吧?一路上的财宝已经让几大家族争得头破血流,等到了这里,剩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如今回想,当初在沿途的财宝都是你事先放好的吧?你的目的大概只是为了引人进入这里移走太一,好让你进入下面的通道。” 尹一源幽幽地回望过来,却没有回应他的话。 周玉戈敏锐地发现疑点:“太一大人那会儿不过是只鼎,怎么都很好移动吧,何必要费力找那么多人来?” 话刚说完,眼前陡然一亮,竟有昏黄的光晕散开了来。他好奇地看过去,原来沈岚已经把第一块用来开门的铜镜碎片放在了圆盘上。四周的火光投射过来,接触到圆盘又弹开回去,漾出一阵一阵的光晕。然后,渐渐地,跟第一次见到铜镜一样,光晕中开始出现零星的影像。 沈岚怔怔地盯着光晕,喃喃道:“大概这里面就是答案……” 六十五 影中影   如水的波纹一圈圈漾开,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   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在火光下渐渐露出全貌,里面是干瘪的尸体,横七竖八,几乎要堆满了山洞,惨不忍睹。大概因为此地水分太少,尸体没有腐烂,倒像成了木乃伊。   “大祭司,就是这里!”为首的士兵举着火把,战战兢兢地转头对身后的女子道。   大祭司平静的脸在火光下有些朦胧飘渺,越发显得深不可测:“你如何发现这里的?”   “这……”士兵忽然吞吞吐吐,目光闪烁。   大祭司冷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大王打算沿幼泽一带发兵,所以派你们先来打探,是不是?”   士兵没想到她会知道,一张脸都吓白了,只敢低着头,举着火把的手微微颤抖着。   幼泽以西的众多部族里有一个就是她生长的地方,商人皆知,大王此举无疑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也正因如此,士兵哪敢说出真话来?若不是这个山洞实在邪门儿,大王也许直到现在还瞒着她呢。   “战争大事需卜问上天,大王打算悄然发兵,只怕不会有好结果。”大祭司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夺过士兵手里的火把便朝前走去。   士兵有些害怕朝里面去,但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顺便招手唤上跟在后方的一队人。   火光照射之下,越来越多狰狞的尸首显露了出来,士兵们越来越害怕,倒是大祭司一个女子在里面神情自若,甚至还把他们甩落了一大截。   越走越深,洞几乎深不见底。然而大祭司却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对离自己最近的士兵道:“举着火把!”   士兵连忙上前,接过火把高高举起。大祭司朝边上走了几步,对山壁边的几具尸体视而不见,眼睛直直地盯着墙壁上方一块凸起的石头,不知在看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转头朝其他士兵招手:“都把火把举过来!”   众人不敢违逆,纷纷举着火把聚拢了过去,强忍着恐惧不去看身边吓人的尸首。   火光陡然加强,光亮激增,照在那块石头上却像是被什么阻挡住了,一下子弹了开来,竟像是漾开了一圈圈的波纹,继而反射出昏黄的光晕,竟照亮了整个山洞。   “啊!!!!!”陡然而来的叫喊吓了众人一跳,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声音竟来自于石头里。   那块石头不是很平滑,但依稀能看出影像,里面有举着戈矛的士兵,正在屠戮一群手无寸铁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有刚会走路的孩子和抱在襁褓中的婴儿……   士兵们何曾见过此等异象,全都吓呆了,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   大祭司看得很专心,她认出那些士兵的装束,应该是夏朝士兵,而那些被屠戮的大部分穿的是白衣。商部落尚白,这些难道是商部落的贵族?   山洞里哭喊震天,然而越是哭喊的厉害,便换来更加疯狂的屠杀。   残肢断臂,血色弥漫,怨气冲天……   “商……商部落?”一个士兵抖抖索索地回过神来,看向大祭司:“大祭司,属下可是看错了?”   大祭司转过头来,一脸平静:“不,你什么都没看到。”   士兵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跪下称是。   大祭司转身朝外走:“将这块石头取下来带回朝歌。”   后方的士兵又连声应下。   昏黄的光晕一震,画面陡然一转,里面又变了景象。   大祭司站在垂着的帷幔前,不卑不亢。帷幔里传出一道低沉的男人声音:“余一人听闻幼泽之地有夏朝地下之城,可有此事?”   他装无辜,大祭司便也不拆穿,恭敬回道:“启禀大王,正是。”   “其中有一秘洞,其中尸骸遍地,尽为我商朝先祖,可有此事?”   大祭司的脸色忽然一变,隐隐染上怒色,说出的话却不动神色:“臣不知。”   “祭司竟会不知?那可真是稀奇……”商王似乎也有些动怒,说出的话暗含嘲讽。   “启禀大王,洞中突显异象臣自然知晓,但并不曾注意其中被杀之人是否是商朝先祖,只认为此乃上苍警告,示警大王不要妄动干戈。”   帷幔忽然被大力拉开,露出商王英气逼人却盛怒的脸:“为王者不拓疆辟土,岂非笑话!你如今为我朝祭司,休要再妇人之仁!”   “大王息怒,正是深知臣如今的身份,才有此一说,还望大王三思而后行。”大祭司照旧不慌不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商王皱着眉盯了她许久,忽然恼恨地摔下帷幔:“此事暂且不提,你先为余一人找来皇图!”   大祭司眼光一闪,不悦之色越发明显,但还是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刚到殿外不久,她便招手唤来随侍的家仆:“将上次随我去秘洞的士兵全都召集至宫外苑林,然后你再带一队人前去。”   家仆不解地看着她:“带一队人去?要做何事?”   大祭司脸上的怒意终于完全显露出来:“杀了那些士兵,一个不留。”   是她之前没有下狠手,以至于落到被商王得知的地步,如今岂能再手软。   光晕又是一震,这次的画面更为朦胧,因为影像里也是夜晚,宫灯再明亮也看着昏暗。   大祭司长发散开,跪坐灯下,侧脸温润,难得的有些女子的柔情之态。她的手里捧着一份泛黄的图卷,大概是皮质,被灯火一照,有些反光。上面的图案也能看到大概,但只是条条杠杠的,像是地图。   那是她刚找到不久还未曾进献商王的皇图。   “原来天机隐藏在这里……”大祭司抬起头来,目光震惊:“难怪母亲当初嘱咐我千万不可嫁与商王……”因为商纣是末代君主,嫁给他只怕无法善终。   但她的母亲当初一定没有想到她还是来到了朝歌。   她站起来,将皇图收好。朝外唤了一声,很快便有乖巧的女奴隶走了进来。   “大王可曾派人前来催请?”   “回禀大祭司,大王已派人来请了三回了。”   “嗯,去回话说我即刻便将皇图送去。”   女奴恭谨地称是,垂首退了出去。   室内又只剩下她一人,大祭司皱着眉喃喃,神情困惑不解:“猃狁?明明下一个成事的是周,为何中间会出现猃狁?”   她的疑惑只停留了一瞬便消散无踪,因为女奴回来告诉她准备妥当,可以入宫了。   然而在画面消弭之后,留给现实中人的疑惑还在继续。   赤金圆盘上的光芒慢慢减弱,直到消失。下方洞口忽然“咔啦啦”一阵响动,像是链子艰难扯动的声音,然后脚下大地震了震,原先只有碗口大小的洞口忽然“轰”地下陷,露出一个齐齐整整四四方方的入口,甚至还有掩埋在沙土之下的台阶。   沈岚原先就蹲在洞口,忽然的下陷差点害她摔下去,还好太一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退到了后面。   “奇怪,怎么镜子里没有提到你?”沈岚看着太一好奇地问了一句,忽然又冲到赤金圆盘边上去摆放其他的铜镜碎片,但是四块拼到一起也没再出现刚才那些影像。   “那时候大祭司还不认识他呢,怎么可能有他?”尹一源没好气地解释了一句,忽然问太一:“如果没有记错,你就是猃狁部落的吧?奇怪,为什么天机里会有猃狁出现?按照大祭司刚才所言,在商朝之后本该由周朝替代,但是中间横插了一个猃狁,这是怎么回事?”   太一皱了一下眉,淡淡道:“也许这就是她当初去猃狁的原因,谁知道呢。”   尹一源见他神情冷淡,怕再激怒他,只好作罢。   “下方应该就是秘洞了。”关九鼎站在洞口看向下方。   尹一源点头:“没错,这就是那个秘洞,曾经夏王在此屠杀商部落,希望借此暂草除根,但是关龙逄事先透露了消息,大部队转走,只留下一群奴隶和老弱病残任人宰割,夏王不觉,还以为后患已除,直到商部落集兵而来才知道自己被背叛了,于是下令将关家满门屠杀。”   他顿了顿,看了一下关九鼎的神情才又继续道:“彼时伊尹已经逃往商部落,为报答关龙逄的恩情,派人营救了他的后人。可惜夏王早在之前逼着大祭司给关家人下了狠咒,其实也不能单纯的说是咒,那更像后来的巫蛊或者毒,以至于之后关家人代代都长了一双通天眼。”   关九鼎笑了一下:“既然说到了这一步,何不全都说清楚?”   尹一源皱了下眉:“好吧,商王后来知晓此事,也效法过,周朝的贵族也有被屠杀的,也是在这里,因为比较隐秘。”   周玉戈忽然插话:“我只知道周人皆以为这是大祭司的决定,所以我才会被派去刺杀她。”   尹一源摊摊手:“到底是谁的决定我就不知道了。”   关九鼎冷哼了一声:“你明明知道我要你说的不是这个,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大家这洞对人的影响?”   尹一源一愣,脸色忽变。   “这洞中环境特殊,别的不说,就是大祭司发现的那块石头,也有记录功能。更甚至,我还听说曾经的屠杀造成天怒人怨,异象骤显,甚至在这里生了一处泉眼,泉水有延年益寿之效,是不是?”   尹一源冷笑:“是又怎样?”   关九鼎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像是看穿了他所有隐藏:“当初太一被放在这里,就是要堵住这个洞口。第一是因为这里的秘密;第二是因为这里是通往墓室的必经之途;第三……”他有意无意地拖着调子,果然看到尹一源的脸色越来越差:“因为这里的泉水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比如你。”   太一的眼神扫了过来,尹一源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说的好像你亲眼所见一样!这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圣水!”   “你看,我都没说那是圣水,你倒告诉我了,这还叫没有?”关九鼎冷哼了一声,率先沿着阶梯朝下走去:“大祭司既然安排了铜镜一步步解开谜团,我们就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在说谎好了。”   尹一源恼恨地瞪了他一眼,不甘地跟了进去。   沈岚跟太一也要进去,忽然看到后方的库伯,连忙道:“库伯,您还是留在这儿吧,我们留些干粮给您,下方实在不安全,如果找到出路您老就先走吧,不用等我们。”   库伯和蔼地笑了笑,摇摇头,朝她抬抬手,示意她进去,他跟着。   沈岚无奈,只好随他去,但是转头的一刻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哪儿不对劲。   下方黑的骇人,手电的光像是被蒙在被子里,始终照不远。太一从进入古城后就变得沉默寡言,此时更是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牵着沈岚的手前行。   “咔哒”一声,沈岚脚下踩到什么,低头用手电一扫,赫然是一具木乃伊,立即吓得惨叫起来。   太一揽着她往旁边退了退,刚好背抵到一人,她下意识地转头,又是一声惨叫。   原来鬼面就站在她身后,她一转头就对上他的鬼面具,又被吓了一下。   太一默然不语,只是抬头紧紧地盯着鬼面。鬼面莫名其妙,转头欲走,却又迎上周玉戈的视线。他正嚼着棒棒糖,面无表情,跟太一一样,死死地盯着鬼面。   鬼面似乎明白了什么,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太一跟周玉戈也就陪他耗,照样冷冷地盯着他。   鬼面忍无可忍,终于伸手揭下了面具,狠狠地回瞪了周玉戈一眼:“拿了!你满意了?”   周玉戈拍拍他的肩:“放心,我是为你好,不想这里多一具尸体。”   太一轻轻哼了一声,揽着沈岚朝前走去。沈岚这才意识到刚才是怎么回事,但是却没有感激他跟周玉戈替她着想,只是颇为意外地说了句:“没想到他长得这么好看啊……”   太一闻言又哼了一声。   沈岚对他的反应有些想笑,刚想说话,就被一声奇怪的声音打断了。   那是关九鼎发出的,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悲伤,如同呜咽。   太一和沈岚对视一眼,来不及多想就朝前冲了过去。   原先他们以为关九鼎着了尹一源的道,但事情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墙壁上的油灯已经被点亮,尹一源跟关九鼎都好好地站着,一左一右。而他们的正前方,是一块透明的墙壁,墙壁里面是一张石台,上面居然躺着一道人影。 六十六 中枢   “那是什么?”沈岚有些害怕,不敢接近。   尹一源的神情有些奇怪,像是难受,又像是无奈:“那是夏凡,夏当家的小女儿。”顿了顿,他忽然冷笑着补充了句:“也是关爷此生挚爱。”   几人都讶异地看向关九鼎,大概是没想到他这种人还会跟情情爱爱扯上关系。   关九鼎却毫无所觉,手抚着墙壁,半晌才道:“尹一源,是你把她放在这里的?”   “当然,关九鼎,纵使你恨我,但这件事你一定会感激我。我把她放在这里,苟延残喘也好过死不是么?”   关九鼎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转头:“她还活着?”   “跟植物人一样,不过你也可以像期待植物人会醒过来一样期待她也能醒来。”   关九鼎注意到石台之后居然深不见底,竟然如同悬崖峭壁,不禁动怒:“你怎么把她放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危险?比起别的地方,那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你不会以为这里是随处都可以睡觉的地方吧?”尹一源哼了一声:“你接触不了的地方,才能保证其他东西也接触不了。”   “其他东西?”沈岚连忙扫视一圈,有些紧张:“还有什么东西在?”   尹一源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大概觉得自己又找回了掌控全局的地位,不无骄傲地朝墙根处使了个眼色。   几人目光一致扫向那边,都愣住了。沈岚更是吓得捂住了嘴。   原先这里都是横七竖八的尸首,大家也没多在意,现在经他一提醒才发现两侧都有或多或少的站立尸体,并且与旁边的木乃伊不同,站立着的都是毛发奇长,指甲尖利,垂首耸肩。   周玉戈皱了皱眉:“要不要拿黑驴蹄子?”   “没用的,压不住,这可不是普通粽子,且不说年代久远,就是这里的环境,也对他们有极大影响。”关九鼎之前来过这里,显然对此很熟悉,一口气说完,又担心地看了看墙后的夏凡。   “这还不止呢!”尹一源接过话道:“你们知道这一带曾经搞过核试验吧?整个罗布泊地区的环境都被改变了,即使这么深的地下,也有影响。当初这些粽子只是简单的尸变,是没有攻击性的,现在却可以说是遇佛杀佛了。”   关九鼎想起那个楼兰小寨里的环境也很独特,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但核试验的时间早于他们进墓的时间,所以有些疑惑:“可是当初我们并没有遭到攻击。”   “当初我们只是在洞口搬走了太一而已,你也是误打误撞进了这里,没有惊动它们,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沈岚急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既然只要不惊动他们就没事,那我们就赶紧过去好了。”太一牵着她的手朝前走。   关九鼎又看了看那堵透明墙壁,摇摇头:“你们过去吧,我要把夏凡接出来。”   “你以为这里离她只是一墙之隔?”尹一源冷笑起来:“这只是利用折射投出来的假象,她本人所在的位置离这里很远,你要是愿意在这里敲墙,就慢慢动手好了,希望你能一个人战胜这些粽子。”   关九鼎看着他抢先朝洞口深处走去,眼珠轻轻一转,跟了上去,只是在经过周玉戈身边时,低声提醒了一句:“前面注意点。”   尹一源可不是个好心的人,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嫌隙,之所以这么大方的提醒,只怕前面有更危险的环境在等着他们,也许他只是在等着把关九鼎等人一锅端。这也证明,他并不是如表面上那般对这里一无所知。毕竟知道多少跟是否亲身来过并不冲突。关九鼎当然会多个心眼。   尹一源走在最前,太一和沈岚紧跟在后,周玉戈和鬼面跟在后面,再后方是库伯,最后才是关九鼎。几人排成一股纵队朝前走,忽然尹一源停了下来,就着手电的光一扫,已经触到了墙壁。   “到头了,这里大概就是门了。”他用口咬着手电仔细摸了摸四周,很快又阴沉着脸转了过来:“还是让大祭司引领我们进去吧。”   沈岚这才知道他不知道开门的方法。不过她有些不解,照理说尹一源是对大祭司敬重且畏惧的,为什么在见识到自己带有大祭司的记忆后反而很不待见,甚至是……不屑。   不过她也没有时间去多想,赶紧开门才是正经的。   凭着本能选择了一块铜镜碎片,这次是横着贴在中间的凹槽里,她在放入时仔细看了一下,注意到凹槽里花纹的纹路极其精细,大概跟铜镜碎片后的纹路对应,不禁对当时的制造水平赞叹不已。   铜镜嵌进去后发出“咔哒”一声脆响,然而紧接着却不是开门的声音,而是极其诡异的一声嘶吼,从他们刚才来的方向传过来,沿着幽深的甬道盘旋而来。   “不好!”尹一源刚喊出声来,已经有什么朝这边狂奔而来,像是一只奔跑的豹子,只能看出一团迅速接近的黑影。   关九鼎在最后,转头一看,低骂了一声:“是那些粽子!沈岚,快开门!”   沈岚听他这么说,想到刚才那些粽子可怕的模样,哪里敢耽搁,立即就动手去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奇怪,难道铜镜不是钥匙?   她越急就越使不上力,越使不上力就越急,而那些粽子已经到了跟前。   “唰”的一声,关九鼎已经抽出鞭子甩了出去,然而抽退了一只,还有另一只。不知道是不是真如同尹一源所言,核辐射对这些粽子也产生了影响,比起之前的那些死灵,这些简直就是战斗机器,完全没有粽子该有的笨拙和僵硬,反而像是猛兽。   太一一边保护着沈岚一边用力推着石门,终于如愿听到了一声闷响。看来这门还没有被人开过,难怪这么难打开。而那些粽子在这时居然陡然狂化了,纷纷嘶吼着扑了过来,大有拼命到底的架势。   沈岚心惊胆颤的扒着石门,根本不敢回头看,心里却有些明白了,这些粽子似乎在阻止他们进入这道门。   门后面究竟是什么重要的地方?   虽然门已经开了不少,但太一一个人还是有些吃力,周玉戈等人都在忙着对付粽子,尹一源又是手无缚鸡之力,几乎没人帮得了他。   正在努力着,忽然有柄剑铿然一声轻吟插进了门缝中,沈岚讶异地转头看去,鬼面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太一,开始用力撬石门:“别误会,我只是暂时还不想死在几个粽子手上罢了。”   太一冷哼一声算是回应,手上却片刻没有放松。两个物人的力量果然还是不容小觑,不多时门就终于被打开到了可容一人通过的宽度。   “快进去!”太一第一个把沈岚推进去,然后招呼大家全都进去。尹一源不用他说,之前躲的快,这会儿钻进去的速度更快。其他几个人还算有良心,进来后还不忘帮太一一起关门。   沈岚忽然想起什么,大声喊道:“等等,库伯还没有进来!”   “我在这里。”   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沈岚转头一看,愣了愣。刚才都没看到他进来,还以为他老人家出事了,原来他都已经进来了,动作怎么这么快?   疑惑归疑惑,她根本没有时间思考,石门外还不断传来粽子们疯狂的怒吼,可见他们的坚持,好在这扇门足够坚固,应该不会有事。   大家这才有心思举着手电扫视四周,果然又发现在埋在火油里的绳索。尹一源将其点燃,火光沿着洞壁一路盘旋到上方顶上吊着的一盏青铜大锅里,腾地窜起来老高,将四下照得一览无遗。   这个空间并没有想象中的宽广,呈圆形,目测直径大概有五米。四周石壁上各有一扇凿出来的凹形石门,每个大概只有几十公分的深度,一看就是做装饰用的。其中每扇门下都立着一尊雕像,落满了灰尘,只能依稀看出个人形。   除此之外,正中间还有个圆台,恰好跟整个空间成同心圆。圆台上面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灰,完全看不出有什么。   沈岚自发自动地走过去,吹了吹灰尘,只看到有奇怪的纹路显现出来,连忙召唤大家聚拢过来。   几人动手将圆台清理干净,仔细一看,有些奇怪。圆台上方有纹路,跟铜镜背后的有些相似,现在拼凑在一起,却像是一幅地图。   “看样子这是描绘这座古城的地图。”关九鼎对这些很有研究,看了一会儿便有了结论,伸手指着中间一个很小的圆点道:“这里应该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恰好在古城地下的中心,算是中枢。”   太一拧眉:“一座墓而已,需要建什么中枢?”   “大概大祭司当初因地制宜,将这城的下面改造成了墓,所以这中枢也许原先就存在了。”关九鼎看了看周围,又低头看了看地图,手指沿着一条线路慢慢滑动着,然后停下,重重一点:“墓室应该就在中枢后面,问题是……这里是圆形,除了我们刚才进来的门,要从哪个方向出去?”说完这话,他忽然扭头看着沈岚。   直到现在沈岚才有机会看到他的眼睛,之前一直听说什么“通天眼”,心里下意识地便认为那肯定会长得十分古怪,但现在看到关九鼎的眼睛,居然十分深邃夺目,表面上看来根本跟常人无异,甚至还非常漂亮。   意识到他这是在等自己给答案,沈岚有些无奈:“不好意思,大祭司没有给提示,我没办法做贡献了。”   关九鼎皱了一下眉,又低头去研究圆台:“出路一定就在这里面,但是究竟要怎么找到呢?”   太一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尹一源,后者接触到他的视线,没好气地回了句:“我要是知道,早就说了!”   太一想起这扇门还没被开过,对他的话也算相信。只是关九鼎有些怀疑,视线在尹一源身上扫了几圈,倒也没说什么。 六十七 地狱唱灵 周玉戈也正围着圆台研究,一边叼着棒棒糖一边绕着圆台踱步。走到鬼面身边时,他刚好挡在边上,也不让路。周玉戈研究的太专心就一不小心撞了上去,身子往圆台一歪,手下意识地撑了一下圆台,下方忽然凹陷了下去,然后“啪嗒”一声,整个石台翻了个边,又升了上来。这次居然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方形石块,却是由一小块一小块的石块拼起来的。 谁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连忙凑过去一看,发现每块石块上都有一个奇怪的纹样,仔细看很像是字。 “这……”沈岚连忙转头喊太一:“快,让我看看你背上的字!” 太一也注意到了,那的确很像他背上的那种文字,也不罗嗦,很快便脱去衣服,袒露上身,转过身去。 沈岚仔细辨认了一下,又让周玉戈和关九鼎都确认了一番。 “应该是同一种文字。”周玉戈问沈岚:“怎么样,看得懂么?” 她摇摇头:“单个的能读,就是不知道拼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乱七八糟的,像是随便凑在一起的一堆字。” 太一已经穿好衣服,见她愁眉苦脸,转着头环顾了一圈,随口猜测道:“也许出口就在某个石像后面呢,反正是开门,还不就那几种方法么?” 沈岚点头道:“没错,开门无非就那几种方法而已,排除蛮力,就是用钥匙,所以我们现在就要找到钥匙。” 周玉戈觉得这完全是句废话,但还不想被太一扁,所以也没多话。伸手去研究那些石块,忽然发现了什么:“等等,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他用指甲轻轻刮拨了一下石块,竟然很容易就剥掉了外表层,露出赤金的光泽。 “里面居然是纯金的。”周玉戈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太一。 太一走过来,照着他的做法把其他石块都剥了一下,发现只有几块是纯金的,其余的都是普通的石块。那几块金块掺杂在普通石块里,显得尤为突出。 “这是什么意思?”周玉戈摸着其中一块金块思索着,忽然用力一按,金块陡然陷了下去。 “低头!” 太一一把按下沈岚的头,其他几人也赶紧俯身,耳旁只闻嗖嗖之声,顶上一角射出许多箭矢,尽数落在圆台四周,差点把他们射成马蜂窝。 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没了动静,周玉戈皱着眉站起来:“没想到这居然会触发机关。” 沈岚忽然道:“这是为普通人准备的。” “什么?”其他人都齐齐转头盯着她。 沈岚知道按照记忆直接说肯定说不明白,理了理思绪,又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我是说,制造这里的人应该早就料到会有人来到这里,但一般肯冒险来到这里的人无非是为财。那么有人看到这么多金子,第一反应肯定就是撬走,也就必然会触碰到机关,当然必死无疑。” 周玉戈点头:“有道理,那你说这是为普通人准备的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为其他人准备的?” 沈岚皱着眉想了想,大概有些勉强,脸色有些苍白,许久才又道:“其他人当然是指那些不为财所动的。能做到这点的除非不是为财而来的,就如同九哥,还有就是物人了。” 站在边上的尹一源忽然掀了一下眼皮子,目光幽深地看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关九鼎思索了一番道:“那我们排除其他,思考一下,如果来的是我和太一这种‘非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无非是想要继续寻找墓室,既然过了这里就是墓室,肯定就是要找到开门的法子了。”周玉戈分析道。 关九鼎点点头:“对,那我们还是回到了原点,要找开门的钥匙。既然不能碰那些金块,答案应该就在石块上了。可是仅凭这几块石头怎么能开门呢?” 太一漫不经心地接了句:“都说了开门还不就那几种方法,能有多难想啊。” 周玉戈幽幽吐槽:“开门的方法多了去了,你可以刷卡,还可以按指纹,还可以输密码……” “密码?”沈岚像是忽然被他惊醒,问他道:“上次开保险箱的密码,你还记得么?” 周玉戈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想了起来:“记得,976139。” 沈岚抬了一下手:“等等,我好想想到什么了……” 大家闻言不禁屏气凝神,就怕打断了她的记忆。 没多久,沈岚开始不发一言地埋头按那些石块,先数9,数完后用力按下第九个石块,然后以此类推,分别将第七个、第六个、第一个、第三个石块按了一遍之。最后再按了一下第九个石块。这块石头比较特别,被按了两次,一下子陷到了底下,发出一阵“咔啦啦”的响动,仿佛什么机关被启动了的感觉。 这感觉显然不妙,尤其是刚才已经经历了一次机关,大家还是很担心的,所以现在一听到这种声音,全都僵住了身子。 然而很快声音就消失了,又没了响动,一切安静如初。 沈岚恍然大悟:“我记得那串密码最后还有一个0,难道要加进去?可是0的话,要按哪块石头啊?” 周玉戈忽然声音古怪地说了句:“你还是什么都别按的好。” “嗯?为什么?”沈岚不解地转头看他。 周玉戈伸手指了指她身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不精彩。沈岚转头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 前一刻他们认为的那些立在门下的装饰石像此刻已经在动,不是一个,是个个都在动,灰尘渐渐抖落开去,露出一个一个枯瘦的身躯,赫然便是之前阴魂不散的死灵! “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岚的第一直觉就是要逃,连忙又去看那块圆台,忽然发现中间一块光秃秃的什么文字都没有,来不及想一下就伸手按了下去。 “轰隆”一声,有一个死灵身后的门忽然打开,沈岚拔腿就跑:“快!大家赶紧进去!” 这种时候谁的速度都比不上尹一源,箭一般地冲了过去。库伯也连忙跟着他们跑,谁知刚要接近门口的那个死灵,却忽然被它一把抱住了,怎么也挣脱不开。 沈岚转头一看,发现除了关九鼎之外,周玉戈和太一等人都被死灵缠住了,正在奋力摆脱。而他们眼前的这道门已经快要合上了。 “太一,快!”沈岚一边喊着,一边去拽库伯,她不敢看死灵,只有扯着库伯的衣角闷头往外扯。 关九鼎原本正在圆台边帮忙,见门即将关上,连忙走过来阻挡,顺势一鞭子将缠着库伯的那个死灵抽开,将库伯推到了门外。 他跟着闪身出去,用肩胛抵住门口,刚想要开口叫太一他们过来,却被谁从后用力推了一把,人往前一冲,又栽回了室内,身后的门轰然合上。 沈岚惊怒交加地盯着尹一源:“你想干什么?” 尹一源似笑非笑的收回手:“我们几个能逃出来就不错了,想救他们恐怕是来不及了,还不如不要浪费时间,反正机关就要启动了。” 沈岚一惊:“什么机关?” “唱灵。” “什么?” 尹一源冷冷一笑:“别急,很快你就知道了。” ———————————— 亲眼目睹一样死物在眼前复活是什么感觉?即使身为物人,太一等人还是对忽然活过来的死灵们心怀忌惮。毕竟这种地方不比其他,几千年时光加上环境改变,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太一并没有多少耐心跟这种东西耗,尝试用咒语控制它们不成后,就直接大开杀戒了。只可惜有些困难,除非扭断它们的脖子,否则该怎样还是怎样,普通的伤害对它们而言根本不起作用。而以它们蜥蜴般游走的速度,要成功扭断它们的脖子,也并非易事。 关九鼎已经忍无可忍地掏出了枪,一枪一个,精准无比,终于成功逼退了这群疯狂东西的围攻。 四个人背靠背各守一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接下来更猛烈的进攻,然而让人诧异的是,这些死灵却忽然围坐了下来,枯瘦干瘪的身躯看上去狰狞可怖。 中央圆台忽然又发出一声“咔哒”声,隐隐开始震动,像是里面藏了根发条,正在幽幽转动,发出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喀喇”声。 诡异的是,每一声响动之后,死灵们便齐齐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像是附和,十分有节奏。 但凡常人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就是屏气凝神去听听它们这声音到底暗含什么节奏。太一也不例外,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不对了。 物人似乎对声音有种很难抗拒的特质,如果每次在听到咒语前就及时捂住耳朵兴许就会躲过之前很多的折磨。而这次也一样,太一在意识到这些节奏带着不妙时,心口已经难受起来。一边捂着胸口,一边转头要提醒周玉戈,却发现他跟鬼面已经疼得弯下了腰。 关九鼎有些吃惊:“你们怎么了?” “这些东西……应该是被训练的……会念咒……”太一断断续续地说完,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涔涔而下,这种痛苦简直比当初活生生被改造来的还强烈。心口犹如刀尖狠狠凌迟着,又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恨不能瞬间解脱,但只怕连抬手自我了断的力气也没有。 “怎么样?喜欢这个机关么?”石门外传来尹一源得意的笑声:“虽然我没有亲身来过这里,但是这里有哪些机关我还是很清楚的。你们以为商王墓真的只是一座墓或者一座城?都不对,它是地狱,是毁灭物人的地狱。这里存在的意义就是要让一切回归原本,让万物万事回到最初!所以……”他顿了顿,故意慢悠悠地道:“物人是不配存在在这世上的,说到底你们都是怪物,就该遵循天机的安排,默默消失……” 太一的咬着牙狠狠地瞪着那扇门,如果不是实在动弹不了,已经破门而出把他大卸八块了。沈岚也气愤的不行,在外大声叫骂着,却只换来尹一源的嘲笑。 直到现在,关九鼎总算明白尹一源的计划了,之前那么听话的带他们来商王墓,好心好意的把他们带到中枢,不过是为了这一刻。 现在思索其他已经无用,从这里出去才是最重要的。他转头四处打量着,眼睛一寸寸扫视过去,却发现这里严密的很,除了那道沈岚他们通过的门,几乎其他所有门都是死门。 眼睛又扫到圆台上,忽然看到一阵微弱的亮光。他连忙走近一看,原来是之前沈岚忘了拿的铜镜碎片,四块都忘了带走,零散地堆放着。他把碎片放在正中间,用手电一照,果然如期看到了一圈光晕,水波般扩散开来后,将围坐成圈的死灵也笼罩了进去,嘶声骤息。那些死灵忽然一动不动,四下恢复安静。 太一感到不适稍缓,愕然的抬头,入眼便是飘渺的上古影像。 四块铜镜合在一起光芒比之前强烈很多,其中第一次拿来开门的那个影像大家已经看过,关九鼎便将它移开。又发现其中一块是之前在周墓里见过的大祭司要求商王派遣太一领兵的影像,便也将之移开。 光芒暗了些,关九鼎照着之前见过的那地图纹样稍作分别,先将手电照着左边的那块铜镜,里面渐渐有场景显露出来。 两排青铜灯柱树立两边,几乎毫无装饰的室内,那是大祭司所居的殿阁。 大门忽然被撞开,有光脚的奴隶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跪地俯首:“大祭司,太一大人……太一大人……” 白色的帷幔被掀开,大祭司有些不悦地皱着眉走出来:“我已吩咐过不许叫太一大人,你们想害死他不成?” 奴隶唯唯应下,不敢多言。 大祭司神色稍有缓和:“你刚才想说什么?” “回禀大祭司,太一……领兵回来了。” “什么?”大祭司略微惊讶:“怎会如此迅速?” “自然迅速!”有人从门外大步走来,身上着了精致的皮胄,一脸倨傲的表情,看到大祭司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太一意欲反叛,大王怎么可能还让他领兵?” 六十八 替身 大祭司眯了眯眼,挥手遣退了奴隶,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竟也赤着足,光脚在宽大的白袍下若隐若现,惹人遐思。 “阫光将军怎会来我这里?” “大祭司不用装了,”被称作阫光的将军冷笑了一声:“是你授意太一临阵倒戈的吧?好在大王事先警觉,派我率兵随后赶去,否则还真差点出大事呢。” 大祭司的神色变得冷峻起来:“原来将军领兵不是去往西北方,而是尾随太一去了,大王对我还真是不放心啊。” 阫光忽然笑着贴过来,搂住她的腰身,用极其暧昧的语气低语:“事到如今,除非牺牲那个奴隶,不然连你也会被牵扯进去。大王那边我还没有禀报实情,不过具体如何禀报,就看大祭司你如何选择了。” 大祭司仰起脸,笑意绵绵:“似乎将军已替我做了选择。” 阫光脸上一喜,将她拦腰抱起便朝帷幔里走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大祭司搂着他的脖子似笑非笑:“将军可要考虑清楚,我乃是侍奉天神的祭司,若是被毁去清白,恐怕会为大商引来大祸,将军不怕担罪?” 阫光急不可耐地埋头啃她的脖子,回答的含含糊糊:“哼,只怕你早就跟那个奴隶厮混久矣,何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听说上次左丞相还从你的住处半夜离去呢!” 大祭司毫无动怒之态,脸上漾着柔柔的笑,眼神却冰冷一片。 “报——”忽来的大喊让阫光恼怒地停下了动作,恨不得冲出帷幔去杀了来人。 大祭司从床上半支起身子,隔着帷幔懒洋洋的问:“何事?” 话音未落,有脚步声沉重却急切的传了过来,紧接着响起人声:“主人,快走!计划已被识破……” 话音在来人掀开帷幔时戛然而止。 那是几千年前的太一,长发束在脑后,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衣服原先的模样。 他惊愕地站在那里,看着床上的两个人,一动不动。 “来人!抓住这个叛徒!”阫光连衣裳都来不及整理,坐起来就喊。 有士兵冲了进来,大祭司却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太一,在他被带走时,只是轻轻挥了一下手:“便如将军所言,带下去吧……” 关九鼎默默收回视线,转头看了一眼太一,昏黄的光晕里,他脸上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无法让人看清究竟。 周玉戈瞄了瞄他,轻轻咳了一声:“似乎……大祭司是为了保住你才跟别人……太一大人你可以释怀了,她也是为你好。”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太一淡淡笑了一下:“阫光并不是第一个,对她而言,重要的是结果,而方式,任何都可以。我一直都知道的……” 关九鼎淡淡道:“其实我也同意玉戈的看法,看来大祭司是有意加速天机的进程,才让你临阵倒戈,但因商王的怀疑而打断,难怪你会被定罪。大概她将你改造成物人,也是一种保住你的方式。” 太一怔了怔,忽然微微笑了起来:“我以为自己一直想要个答案,然而现在发现,无论真相如何,仍然什么都没有改变。” 周玉戈明白他的意思,抿了抿唇,默然不语。跟如今相比,他当然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一个年轻女子要站稳脚跟,是需要抛却一切的勇气的。但大祭司很幸运,至少经历过这么多,太一仍然爱着她,这对常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而对他,却已经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难以更改。 或许太一并不是恨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恨着自己,恨着那些扭曲了他们人生和爱情的残酷现实。 所幸他现在是平静的,即使前一刻大祭司所建的中枢还差点致他于死地,后一刻又给了个模糊不清的解释。不过这样的平静也许是另外一个人带给他的。 周玉戈忽然第一次强烈的希望沈岚就是大祭司,即使用神奇的转世来解释也可以。 光晕里已经变换了场景,迷迷蒙蒙的雾气从远处飘来,伴随着渐渐清晰的亮光。 有人站在高台上远眺,白衣在烈风中鼓舞不断,长发翩跹。 “大祭司!周兵攻入王城了!”一个士兵从远处急急忙忙地跑来,尚未到跟前便急切地嚷嚷了起来。 大祭司没有回头,只是凝视着前方亮光的方向问了句:“那里可是起火了?” 士兵跪下来,忍着喘息道:“是,大王不愿投降,登上鹿台,引了大火,意欲**啊!还请大祭司赶紧移步回避!” “是么?”大祭司的声音平静地让人诧异:“不愧是大王,天纵英才,傲骨铮铮。奈何中间行差踏错,造成如今这步田地……不过这就是天命啊……”她转过身来,对士兵道:“去把伊元叫来。” 士兵还想请她离开,抬眼注意到她的神情,不敢多言,连忙退下去了。 没多久,衣衫褴褛的伊元被人带了过来,样貌比如今要年轻很多,看上去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在大祭司面前屈膝跪下,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大祭司挥手遣退士兵,低头看他:“伊元,我待你如何?” 伊元悄悄抬了一下眼睛,又赶紧低下头去:“大祭司待伊元恩重如山。” “你知道便好。作为椎的儿子,你本来早就没命了,我留你下来,已是仁至义尽。” “是……” 大祭司转头朝鹿台方向一瞥,那里已是火光冲天。她收回视线,对伊元道:“大王**了。” 伊元身子一颤,默不作声。 大祭司在他跟前轻轻踱着步子,不似不安,倒像是十分悠闲:“太一的尸体如何了?” 伊元似乎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问,愣了一下方道:“因当时是活埋,变化时间大为缩短,我方才检查过棺椁,他已初露鼎的形态。” 大祭司转头又看了一眼鹿台方向,眉心微蹙,喃喃自语道:“早知时间会提前,我也许可以拖到大王过世……” 但这迷茫不过一瞬便消失了,她很快又恢复常态,对伊元道:“既然如此,做好准备将太一移出,看这样子,棺椁该留给大王了。” 伊元听着渐渐接近的喊杀声,脸有些发白,只有一个劲地点头应下。 “姬发尚算识礼,还不至于不给我们时间安葬大王,我即刻去与他见面,你做好准备,明日我们动身去墓地时,记得悄悄将太一带上船。” 伊元一愣:“上船?” “不错,我们去幼泽。” 伊元又俯首称是。 大祭司忽然低头看着他,眼神凌厉如刀。伊元不敢迎接她的视线,只有将头点在地上,不敢抬起。 “伊元,你对天机知道多少?” “回大祭司的话……所知不多。” “那就是知道了,我不想追究你是如何知道的,但目前来说,你是我身边唯一熟知物人、死灵和天机秘密的人,我要交代你做件事,你听清楚。” “是。” “想必椎曾告诉过你幼泽有夏朝古城的事,那里已被我重新改造过,你既知道天机之事,便知违背天命者皆需除去。尤其是大王曾命你父亲所造的物人和死灵,你记住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之摧毁。” 伊元震惊地抬头:“大祭司……伊元人微势薄,只怕难以办到。” 大祭司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你可以办到,只要你全力以赴。而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我可以给你百岁寿命,一生无忧。” 伊元愣了愣,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已露出动心之色。 顿了顿,大祭司又补充道:“我知道你所掌握的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但是记住我的忠告:不要奢求你承受不起的,不要妄动本不该动的,更不要试图改变什么。否则……”她没再说下去,伊元连忙磕头承下。 大祭司转过头去,目光遥遥望向火光熊熊的鹿台,视线扫过下方,最后一道宫门已经被攻破,喊杀声响彻云霄。她的侧脸在飘渺的烟雾里朦胧而虚幻,忽然笑了笑:“世上最变幻莫测的便是人心。伊元,记住我的话,你若动了歪念,只怕事情会难以收拾。我会将最得力的人留下,你斗不过他的……” 光晕渐渐淡去,人影消弭,如风般消散在那些烟雾里。 “最得力的人……”周玉戈转头看向太一:“难道是指你?” 太一皱了下眉,不置可否。 “呵呵呵……”石门外的尹一源似乎也听到了声响,忽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大祭司这是在给我难堪么?在我已经离她指引的道路上越走越偏时,居然早就埋下线索交给你们发觉。如果我知道铜镜里记载着这些秘密,一定不会把它们送到你们手中!失策,难道这就是报应?” 关九鼎忽然接话道:“如果我没猜错,当初大祭司交代你除去物人,却没有将墓室所在告知于你,所以你并没有亲身来过中枢之后的地方。或许你开始还是十分忠诚的,为了完成大祭司的交代的任务,经常前来查看,甚至还为这里带来了不少物人献祭。而随着发现的物人增加,你一个人渐渐感到了吃力,只有寻求帮手。那些物人的尸体是最好的诱惑,吸引着寻宝人尾随你进来找宝贝,而你就利用他们和这里的机关除去新发现的物人。如果只是这样,似乎是个很完美的计划。但是你忽然发现自己的年岁逐年增加却衰老的很慢,而就在此时,你发现了这个秘洞,以及里面当时还存在着的泉水。这个发现让你掌握了大祭司让你延长寿命的秘诀——你带领物人进入这里,环境对你的影响就会延缓你的衰老。而这个发现直接让你改变了初衷,既然可以延缓衰老,甚至长生不老,何必做那些吃力的活?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得到的东西,一雪曾为奴隶的耻辱,做一个人上人。可惜某次意外让你失去了进入秘洞的可能,作为第九只鼎的太一压在了入口,你一个人根本弄不走它。于是你想到了盗墓者,把它们引来这里,将鼎搬走。只是没想到,那只鼎会复活,于是之后真的像大祭司说的那样,一切都无法收拾了” 这番话说完,许久没有回音,直到他们都以为尹一源不会说话了,他才幽幽地开了口:“不愧是关爷,心思缜密,举一反三。” 关九鼎道:“我已经调查你不是一天两天,不过是直到现在才终于把前因后果串联起来罢了。” 尹一源冷冷的笑了笑:“其实你说的已经**不离十,当初的确是我太贪心了一点,见泉水有干涸的迹象,便想挖深一点,多引些水进来,却不小心触发了机关,差点被封死在里面。找了很久才找到另外一条通道,也就在那里我找到了可以安置夏凡的地方。实际上我本来并不知道那只堵着洞口的鼎是太一,等到后来听沈老爷子说起有古物复活,我又亲眼见到他,才敢相信。大祭司实在让人愤怒,既然不相信我,何必将事情交给我?我本以为她当初说安排了别人只是个威胁,没想到真的除我之外又留了个太一!我甚至怀疑他的复活都是在她的安排之下。既然她叫我除去物人,那好,我就如她所愿,太一也是物人,也该被除去,我并没有做错!” 尹一源丢失了一贯的四平八稳,声音难得的出现了激动,正是情绪不稳之时。关九鼎等的就是这时候,悄悄朝太一使了个眼色,便要朝门边移动,谁知脚步一动,那些坐着一动不动的死灵却又忽然像是打了鸡血般活了过来,跳上来就要阻止,口中又发出嘶嘶的声音。 关九鼎忽然来了火,退回到圆台边,朝太一道:“这里几乎没有别的出路了,继续待着要么被困死,要么战斗力竭而死。既然这样,我们还不如搏一搏。” 太一刚想回话,石门外忽然响起沈岚的呼喊:“太一!圆台,我想到了,圆台下面有生门!”原来她刚才一直没说话就是在努力引起大祭司的记忆。 关九鼎目光一扫,果然发现圆台下方有问题,冲身边三个物人点点头:“拼了,总要试试!” 太一急着去找沈岚,连话都没一句,直接就动手。一个物人的力量已经是奇迹,何况是三个。关九鼎应付着死灵给他们掩护,没多久便听到一声巨响,圆台碎裂,下方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大坑。 “进去!”四个人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先后跳入。 —————————— 石门里忽然恢复安静,不禁让外面的人感到一阵压抑。 尹一源转头看着沈岚,忽然没来由地笑了起来,让沈岚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所幸库伯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免得她摔倒。 “沈小姐,我看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 “什么?”沈岚昂了昂脖子,强作镇定。他的目光实在太古怪。 “我要提醒你……”尹一源的眼神陡然一冷:“认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大祭司了?你不过是我亲手制造出来的一个替身罢了!” 沈岚蓦然瞪大了眼睛,犹如五雷轰顶。 作者有话要说:尹一源就这么回事儿,后面还有些东西会解释。这章说明比较多,看不明白的话多看几遍,仔细看看,不过你们这么聪明,肯定能hold住哒╮(╯▽╰)╭ 六十九 商王墓 太一等人已经落在了更深的底下,脚下仍然是坚硬的石块,手电的光照过去,依稀可见是条狭窄的甬道。 上方那些死灵并没有放弃,陆续通过圆台那个洞口游移下来,迅速的像是蛇。 “妈的,还有完没完!”周玉戈恨恨地骂了一句,甩出去几柄匕首,精准地割断了为首的几只死灵的脖子。然而其他的仍然不弃不舍。 “快点走,前面一定有出路!”关九鼎率先朝前跑去,甬道并不长,很快就看到了尽头,但是伸手一推,就知道又是一场耗时间的工程。 “你们再撑一下,我研究一下怎么打开这门。”关九鼎转头说了一句便仔仔细细去看门。 那些死灵口中又开始嘶嘶作响,好在太一及时撕了一片衣角堵住了耳朵,尚且还能应付。周玉戈离死灵最近,已经疼得冷汗直流,被鬼面挟住往后退了几步,堪堪免遭毒手。不过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是了。 太一帮他们击退两只围上来的死灵,忽然观察到这些死灵喜欢贴着墙壁游走,手撑着墙壁摸了摸,蓦然一用力,竟将墙壁按出裂纹来,裂纹一路蜿蜒,所经过的死灵纷纷摔了下去,嘶叫不断。 “果然是环境有问题。”他转身一把提起周玉戈,对鬼面道:“赶紧走!” “太一!你过来看看!”关九鼎忽然转头叫了一声。 太一将周玉戈交给鬼面扶着,大步朝他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关九鼎指着门道:“这扇门的门闩很特殊,明明只勾住了一点,却无法破坏。我仔细看过,倒像是一把秤,需要极其精确的重量压住一端,才能让另一端的钩子弹出。” 太一皱眉:“那要怎么办?” 关九鼎指了指门中间一个回形凹槽:“这个槽口这么细窄,大概是注入液体用的,不知道加入水有没有用。” 鬼面正在独自抵挡后面不断攻击上来的死灵,有些没好气:“拜托你们快点行不行?!” 周玉戈稍微好转了些,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水壶递给关九鼎:“那就试试看,快些。” 关九鼎接过来打开倒了些水进去,很快就没入不见。他凑近看了看,摇头:“不行,力道不对,一点作用都没有。” 周玉戈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总不能让我们拿秤来称吧?大祭司到底要我们怎么办啊,这样的门谁能打开!” 关九鼎又朝里面仔细看了半晌,忽然一愣,直起身子,迅速转身一枪崩掉一个扑过来的死灵,淡淡道:“里面有棺椁,我们可能已经到了墓室了。” 太一和周玉戈闻言都很惊讶。 关九鼎道:“既然是最重要的地方,大祭司肯定会做极其严谨的考虑。换而言之,要么就是根本不想让人进入,要么就只有她肯放进去的人才能打开这扇门。” 周玉戈想起之前的影像,猛的盯住太一:“如果是后者,那就只可能是太一大人了,你可是她留下的最得力的人。” 太一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神情很严肃。然后问周玉戈要了一柄匕首,走到门前。 “不会吧,你要拿这个开门?”周玉戈怀疑地看着他。 太一没有理他,抬手用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一道,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他把手指伸到槽口,鲜血立即流了进去。 大概鲜血的味道刺激了那些死灵,它们又激烈地游走起来,其中一只忽然扑了过来,周玉戈刚好就在那个位置。鬼面见状连忙伸手推了他一把,胳膊却没来得及收回,被死灵的利爪抓出一道几尺长的口子,一时间鲜血淋漓,死灵们越发狂暴。 “你……”周玉戈有些诧异,一时回不过神来。 鬼面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从口袋里掏出绷带包扎伤口,这是他很早之前就养成的习惯,走到哪儿都随身带着处理伤口的东西,到今天也没有更改。 周玉戈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了句“谢谢”。 鬼面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苍白:“不用谢我,我只是看在我二哥的面子上才救你的,既然这么没用,还不如不进来。” 周玉戈本来还对他很感激,一听这话顿时又没了好脸色。 恰好这时,门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将他们的思绪吸引了过去。 “原来只有你的血才能开。”关九鼎恍然大悟:“对了,你被改造成了鼎,体内血的成分也有所不同,这种重量只有你的血才能做到……不可思议,这么精确而复杂的设计,需要多么仔细的计算?大祭司的计划竟然周密到了如此地步。” 太一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些缠绵不休的死灵又开始癫狂,周玉戈和鬼面一面应付一边催促他们赶紧推门。 关九鼎刚要动手,太一忽然耳廓一动,叫了声“不好”,及时拉了关九鼎一把,眼前的大门忽然自己朝左右弹开,紧接着眼前豁然下陷,露出一个几米深的大坑,下面全是长矛兵戈,依稀可见左右角落有尸骨。 太一反应快,扯着关九鼎在地面下陷的一刻就朝门里面跃了进去。周玉戈和鬼面落在后面,被大坑隔开,又被死灵缠住了。 太一看出坑里的尸骨是殉葬的奴隶,并不是死于机关,看来这里也是第一次有人来。 关九鼎一边掏出枪帮忙解决死灵,一边招呼周玉戈他们动作快点。但是鬼面原先矫健的身手忽然打了折扣,渐渐的落在了下风。 大门忽然发出一声闷响,太一一惊,连忙用手撑住两边:“快点!门要合上了!” 这还不止,门边下陷的那个坑竟然也在继续扩大,下方有越来越多锋利的兵器显露了出来,殉葬的奴隶尸骨也越来越多……这样下去,门跟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越拉越大,两边墙壁偏偏又很光滑,要过来的话风险也就越大了。 “快!再不过来就来不及了!”关九鼎也有些着急了。 周玉戈看出鬼面行动滞缓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在他身前挡了挡:“你先过去,我殿后。” 鬼面看了他一眼,低头绑紧伤口上的绷带:“算了吧,你殿后,我们俩估计谁都活不了。” 周玉戈刚要反驳,却忽然被他一手扯住,朝后方用力一甩。事发突然,周玉戈根本来不及反应就顺着惯性朝门口跌去,只是及时被太一一把拉住,拽了进去。关九鼎又解决掉几个死灵,退到门内,冲鬼面喊:“现在没事了,你可以过来了。” 鬼面忽然抬头看了门口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周玉戈看出他脸色不对,已经泛出乌黑,隐约猜到什么,连忙冲门缝中伸出手:“磨蹭什么!快过来!” 鬼面从背后解下太阿剑,用力地抛到他脚边,出乎意料地笑了一下:“恐怕不行,我已经动不了了,而且后面似乎还有追兵……” 周玉戈错愕地看着他,石门已经只剩下一人的宽度。他的后方传来隐约传来让人不适的“嘶嘶”声,一阵一阵,犹如踏着节拍的收魂曲。 又有其他死灵游走而来。 鬼面忽然像是失去了力气,跌坐下去:“关门吧……” “废话什么!”周玉戈立即就要出去帮他。 太一一把按住他:“我去吧。” 关九鼎道:“这太冒险了,时间不多了。” 太一没做声,闪身出去,直接踏着兵戈跃了过去。他刀枪不入,这些倒还困不住他。到了对面直接把鬼面一提就又跃了过来,门已经窄小到难以通过,关九鼎和周玉戈一人一边抵着才阻止了门的合上。 鬼面个子比较高,又几乎动弹不了,废了很大力气才让他进了门。太一正要进去,忽然听到身后刀戈齐鸣,转头一看,坑底的武器竟然全都矛头对向了门的方向。 “居然还有机关!快进来!”周玉戈拉了他一把,太一连忙闪了进去。大门合上的刹那,已经听到矛尖碰撞到门的声音。 “机关这样一重套一重,显然就是不想任何人到达这里。”关九鼎转头看了一眼太一:“除了你。” 太一没有回应他的话,他的目光已经被前方巨大的棺椁吸引过去了。 整个墓室其实并不大,所以当中的棺椁就显得尤为突出。四周墙壁都有鲸鱼油灯,当中顶上却镶嵌了几颗巨大的夜明珠,室内光线明亮,却很柔和。 太一走过去,看了看棺椁又转过了头:“这就是商王的棺椁?” 鬼面已经晕了过去,周玉戈将他安置好,走了过来:“应该是了,按照路线,这的确是在中枢之后了。” 关九鼎盯着棺椁看了许久,忽然道:“简陋,几乎什么陪葬品都没有。” 太一摇头:“尹一源曾经说主人将最后一块铜镜碎片带进了商王墓,也许就在其中,你再仔细看看。” 关九鼎听他这么一说,干脆道:“那我们就开棺看看好了。” 周玉戈考虑到鬼面的状况,点头道:“也好,节省点时间。” 三人围到棺椁旁,仔细研究了一番,没有发现有什么机关存在的可能,才动手起棺。 最外面的一层是石棺,棺盖与下面的部分经过几千年的氧化几乎已经成了一体,靠关九鼎看了半天才找到封口。 周玉戈根据他的指引,先沿着接缝用匕首划了一遍,然后解下腰间的小包找了几件工具,跟关九鼎左右开弓,用小锤子敲着铁板进去,一人一边,方便到时候一起用力。 周玉戈以前是跟沈老太爷还有金牙方爷盗过墓的,所以动作很熟练,关九鼎自不必说,两人合力,没多久就成功将棺盖弄的松动不少,再左右一起抬起,沉重的石棺盖终于被揭开。 里面一层是胡杨木所制的棺材,通体纯白。关九鼎用手指摸了摸,发现那居然有些像奶油。这种墓葬方式跟几年前考古队在小河墓附近发现的一样,不过那里是把奶油涂在了尸体脸上,大概是为了防腐。而胡杨木这种植物耐用程度不亚于楠木,据说有三千年寿命,所以这里涂奶油大概只是因为商朝尚白,所以做了这种装饰。然而作为一个帝王的棺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始终让人觉得太过简陋了。 关九鼎从棺盖上移开视线:“这就是最里面一层了。”言下之意是提醒两人,已经到了整个墓葬核心部分,而且是最终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周玉戈深吸了口气,伸手扶住边沿,坚定的吐出个字:“开!” 太一忽然伸手按住棺盖,眉心微蹙:“总觉得有些不安……” 关九鼎抿了抿唇,忽然道:“老实说,我还打算把夏凡带出去。” 周玉戈叹气:“我还要救鬼面。” 太一点点头:“好吧,我也还要找我家主人,既然如此,不能浪费时间了,开吧!” 三人分三方围着棺木,手托着边沿,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始一起使力…… 七十章 失踪 沈岚仍然跟尹一源、库伯待在老地方。这里也是个细长的通道,再往前有油灯的亮光,应该有出口,就是不知道通往何处。 刚才尹一源的话让她太过震惊,过了很久才恢复冷静:“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尹一源冷笑:“实不相瞒,你脑袋里的东西是我放进去的,这种东西只有‘支’才能引出来,它们的作用就是植入记忆。” 沈岚脸上血色褪尽,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尹一源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笑着继续道:“当初太一突然醒过来让我始料未及。我对他施了巫蛊也无法控制他,只有想办法杀了他。可是他本身太强,又冒出个秦尔玉帮他,让我没办法得手。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你。” 他眯了眯眼,仿佛看到了陷入了当初的回忆里:“那时候你还不到十岁,可是我却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大祭司。大祭司来朝歌时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跟你的相貌非常相似。于是我忽然有了个设想,如果我重新制造一个大祭司出来,也许太一就会束手就擒,那么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妨碍我了。” 沈岚仍然不敢相信:“如果是这样,那你是什么时候对我下的手?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尹一源摊摊手:“还记得你父母出车祸么?你伤太重,要出国动手术,你太爷爷又被盯得很牢,是我通过疏通带你出国的,有段时间我将你安排在家里,秘密的做了这样的安排。甚至于你的相貌,我也找人动了一点点手脚,好让你更像大祭司。好在你之后长大,也没有长歪。更重要的是,我对你施了巫蛊,比太一的那个还要用心,我本打算直接将你变作大祭司,可惜没有成功。不过好在太一那时候也被我和你太爷爷联手催眠掩埋,所以暂时也用不到你就是了。大概是天要助我,当初的努力居然在太一再次苏醒的那天就开始发挥作用了。他竟然一眼就将你认作了主人,不得不说我的改造太成功了。” 沈岚呆住,半晌才感到彻骨的寒冷和愤怒:“你居然这么狠毒!” “狠毒?”尹一源冷笑:“你太爷爷也好不到哪儿去,表面上帮我镇压太一,却暗中弄了一个伏羲八卦阵。我本来还真以为那是镇压太一用的,一直没有在意,直到前段时间翻看之前大祭司留下的东西,才知道那就是让太一复活的关键之一。沈无为当初从商王墓出去后找了很多线索,还将这里的一些壁画拓走了,以为我不知道?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敢摆我一道!他既然不仁,我不义的也理所当然啊。” 沈岚呐呐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二伯的那句“沈家始终逃不过”是什么意思了。 “说来也是报应,大祭司那时那么急切地对我父亲动手,以至于很多东西都被我转移了还不知晓。当初我上禀商王自己还有椎手上的很多秘密,才被他留了一命,不然大祭司哪会这么好心会斩草不除根?这种虫子神经敏感,我无法解释,但是如果悄悄将它放到人脑中,隔段时间再引出,就会自己记录下此人的记忆。而且它们很难杀死,除非暴毙或者被他人一击毙命,如果是自我了断,再有毅力的人也必然会有一段时间的迟疑,而这种迟疑就可以让它们迅速感到危机并转移。当初我也是迫于自保才算计了大祭司,本来只是想在她要我命的那天以此作为要挟,没想到最后这几只虫子却用在了你的身上。我只是诧异它们居然跟你融合的那么好,甚至已经合二为一。那次在拍卖会看到你的样子,我甚至以为大祭司复活了,以至于都被吓到了……” 尹一源顺了口气,似乎压住了心里的惊惧,冲沈岚挑挑眉:“现在懂了吧?如果不是确信是我动的手脚,看到如今的你,我简直就要认为你就是大祭司的转世了,可惜你始终是个冒牌货!” 直到这一刻,沈岚终于明白为什么尹一源一直对她那么诡异的笑,原来他不过是在打量自己的作品。难怪他会对自己拥有大祭司的记忆那么不屑,因为这一切本就是由他一手造就的。 之前她就认为自己回忆大祭司的记忆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如今看来,自己的感觉没错,那的确是别人的事。 与她无关。 无关这个词似乎刺激到她了,一想到太一,沈岚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尹一源悠悠地迈着步子走到她跟前,忽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墙壁上,阴沉沉地笑:“我估计太一他们可能已经找到墓室了,不过那不重要,这里本身就是埋葬一切的终点,我完全不用担心他们还能活着出去,所以你的用处已经完了,该谢幕了。” 沈岚蹬着双脚痛苦地去扯他的手,但是他已经起了杀心,力道越来越大。 “留点时间,我要让这些虫子出来,兴许以后还有他用,当然,再找一个像你这么好的苗子,实在太难了……” 话音忽然顿住,沈岚脖子上一松,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重重地咳了几声后抬头看去,却见库伯一手勒着尹一源,脸上的表情仿佛在笑。 “真精彩啊,不愧是尹先生,一如既往的恶毒阴险。” 这声音……沈岚一愣,居然是他! “库伯”一手勒住尹一源不放松,另一只手摸到脖子下用力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拍了拍脸颊,活动了一下面部表情,冲沈岚笑了笑:“嗨,又见面啦!” 他的额头上有一小块疤痕,但是仍然是那张清秀少年的脸。 “秦尔玉……怎么会是你?”尹一源恨恨地扒住他的胳膊。 “啧啧,你知道的,我的人生已经被那个狗皇帝毁了,所以现在看到你毁了另一个人的人生,就忍不住想跳出来教训你一下,反正你的用处也用完了,不如也尽早谢幕吧。” 尹一源的脸色有些泛青,闷声道:“别冲动!你不是一向讨厌人类么?何必……何必对她这么好?” “哈,你说的没错,我是讨厌人类,不过你也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人类……”秦尔玉笑眯眯地凑到他耳边:“而且比起她,我更讨厌你!” 话音未落,他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一下扎进尹一源的胸口。 “啊!!!”尹一源惨叫一声,喉咙却被捏得更紧,最后叫出来的声音像是哭,难听无比。这下并没有扎到要害,显然是秦尔玉在故意折磨他。 秦尔玉得意地笑了起来:“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除了你。你这个败类,终于有这一天了!你不是一直想除了我么?现在还不是在我手上垂死挣扎!” 尹一源被他制住,身子不断挣扎扭动,却无济于事,眼看着已经到了生命尽头,却忽然往后拼命退去,迫使秦尔玉也连连后退,一下子撞到后方的墙壁,“咔”的一声,一支弩箭射出,正好射在秦尔玉肩头。 “嘶……”秦尔玉轻哼了一声,眼神化为冰冷:“果然狡猾,到这一刻还在拼命反击,我就早点送你上路好了!” 刚要动手,却发现动作有些迟缓,不过短短几秒,这感觉越来越明显,直到他终于无力地垂下手臂,跌坐在地上。 沈岚诧异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为什么情况会一下子调转。 “咳咳咳……”尹一源大声咳嗽着,捂着伤口转头狠狠地瞪着秦尔玉:“箭上有毒,只怕你要先死了!哼,以前没能除了你,今天是你自己来找死的!” 秦尔玉恼怒地抬头,却没办法站起来动手,只有瘫坐在那里大口喘息,神情愤怒。 尹一源走过去,一脚踹在他肩头的伤口上,狰狞的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这么急着跑过来,是想看看天机的记载么?想要知道你究竟能不能称霸世界么?做你的春秋大梦!” 秦尔玉倒在地上,恨恨地盯着他。 尹一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转头看向沈岚,眼神阴毒:“反正他快死了,我先送你上路好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太一就会来陪你了。” 沈岚咬着唇缓缓后退,忽然注意到秦尔玉身后那个触发机关的位置有些特别,强迫自己回忆了一下,眼神朝上方一扫,忽然冷笑起来:“伊元,你还是老样子,我告诉你不要妄动歪念,你却执迷不悟。你难道以为当初对我所做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么?你当我是死人不成?不知道的话我就不会要求太一一见到我就杀了我了。这里的一切不只是为物人们准备的,也是为你……” 尹一源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忽然说出流利的古汉语,再看她的神情,淡定悠然,完全没有之前的惊慌之态,赫然便是大祭司,即使知道是假的,也心生忌惮。毕竟她将大祭司的记忆消化的太好了,只怕大祭司自己来可能也分辨不出真假。 这里到底有什么是针对他的? 尹一源悄悄打量四周,心中犹疑不定。就在这一迟疑间,沈岚忽然冲到秦尔玉身边,用力踹了一下下方石壁凸出来的一块石头,地面忽然下陷,他们两人都掉了下去。 石头很快又铿然合上,外面传来尹一源惊怒的叫骂,不过沈岚知道,他们暂时安全了。 眼前一片黑暗,沈岚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找到手机,按亮充作手电。原来是个十分低矮的通道,几乎只能爬行,两个人并排都有些挤。 “喂,你没事吧?”毕竟之前秦尔玉算计过她,沈岚问话时仍然有些芥蒂。 秦尔玉就着淡淡的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沈岚觉得有些古怪,但仔细回味,始终猜不透这个眼神的意义。 就在这时,他忽然又笑了起来,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我果然还是讨厌人类……” 沈岚一愣,他已经转身朝深处爬去,动作居然还算快,也不知道是不是恢复了。 “哎,你要去哪儿啊?”沈岚在后面问他。 秦尔玉扭头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爬:“随便,总之死也不想死在这里……” 沈岚一阵错愕,想想不放心,还是跟了过去,但秦尔玉已经消失在通道深处。 她愣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来。虽然他看上去本意并不是为了救她,但救她却已成事实。她忽然想起之前的种种,像他这么骄傲的人,大概情愿以一个失踪作为自己的收尾,也不愿将最狼狈的一幕留在别人眼前吧。 沈岚振作了一下精神,朝前爬去,她还有很多事情要搞清楚,是不是大祭司,要靠她自己去求证! 到了前面转弯处,她又回头朝秦尔玉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有一瞬间的迟疑,就此一别,大概再也见不到了吧。 事实是,她以后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他。 如同那只传国玉玺,兜兜转转,这个身世坎坷,心机深沉,总是让人无法猜透心中所想的优雅少年,终究还是从众人眼中消失不见了…… 七十一 皇图天机 墓室里的三人已经抬起了棺盖,顶上明珠的光辉像是一下子被吸引了进去,源源不断地如同实体的水流般灌入木棺,然后又弹回一圈圈光晕。 “果然有铜镜!” 三人将棺盖小心放到地上,稍微等待了一下,没有感到什么难闻的气味,才凑了过去。 毕竟是几千年的时光了,棺中的人已经干瘪成为一具木乃伊,但是大概因为这里在极深的地下,有些湿气,所以保存并不算好,相貌已经无法分辨。棺盖一移开,木乃伊身上的白衣在接触到空气后不久便黯淡下去,变成了褐黄色。 太一扫视了一圈,有些奇怪:“铜镜呢?” “应该就在里面,毕竟是一代帝王,我们总要尊重些,哪能一上来就要东西。”周玉戈朝关九鼎招了一下手:“快点检查一下里面有没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时间可不多了。” 关九鼎忽然冲他笑了一下:“你只是为了找寻物人存在的答案,大祭司那几块铜镜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何必还冒险走到现在?” 周玉戈有些没好气:“关爷,你这可算是马后炮啊,我都走到这一步了你才跟我说这些,早点说的话,我现在可能都已经出去了。” 关九鼎摇摇头,伸手去摸棺材四周,以行动结束了话题。 修长的手指沿着棺木侧面一寸寸摸过,忽然顿了顿,关九鼎用手指轻轻一扣,只听见“啪”的一声,有个暗格弹了出来。其他两人都愣了愣,他伸手在里面一摸又抽了出来,手里多了块铜镜。 “原来在这里。” 关九鼎将那块铜镜碎片放到棺材边沿,四周的光芒果然又立即投射了过去,晕开一层层的光晕。 然而这次出来的却不是人的影像,而是一幅上古地图,近三米长,两米宽的立面,像是堵墙。 就在三人凑近准备去研究的时候,忽然地图又渐渐淡了下去,变作一排排的甲骨文。 “这是……”周玉戈诧异地看着这番变化。 “皇图!”太一忽然反应过来:“这是皇图,是天机!” 关九鼎闻言一愣,赶紧道:“快看看上面记载了什么!” 周玉戈和太一都连忙仔细去看,但只看了一排字,字幕便又悄然隐去了。 “……” “……” “……” 三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言,很久之后周玉戈才呐呐道:“好像……我们刚才错过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关九鼎叹气:“不是好像,是的确错过了。” 太一撇撇嘴:“算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 关九鼎点点头:“没错,那就别想了,我们继续。” “等等!”太一忽然开口,指着前面:“又有字出来了。” 其他两人立即抬头,果然,字幕上又开始出现甲骨文,不过这次数量比之前多得多。 “好像说了一件什么事情。”周玉戈站到左边:“为保证能及时看完,太一大人,你看右边,我看左边,完了再合计。” 太一点了一下头,站到了右边。 关九鼎趁着这段时间去看了一下鬼面,他胳膊上的伤口已经有溃烂的迹象。为防万一,关九鼎下来之前随身带了一些伤药,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鬼面的伤势很重,情形不容乐观。关九鼎悄悄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的周玉戈,还是忍耐住没有告诉他。 处理好鬼面的伤口再回到棺椁旁,周玉戈跟太一已经看完,俱是一脸凝重,然后两人凑到一起合计去了,而这块字幕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很快就消失,仿佛刻意要告诉世人什么,久久盘桓在半空。 “好了,大概可以知道前因后果了。”周玉戈转过头来,看着关九鼎:“九哥,这上面有你身上诅咒的原因,你好好听着,我尽量说清楚。” 关九鼎闻言神色一凛,点了点头。 周玉戈看了一眼太一,又低头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开了口。 一件事情如果被埋藏太久,牵扯的人太多,就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楚。 夏朝末年出了个天赋异禀的男祭司,此人颇得夏王器重,然而有一天他却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可以算是早期的天机。因为正是这个秘密,让他逐步发现了隐藏在皇图里的玄机。 男祭司目睹夏王种种暴行,不愿将天机透露,便告诉了正直而忧国忧民的关龙逄。关龙逄本不打算将此事透露给夏王知晓,但此事却被夏王身边的奸佞小人赵梁得知。 彼时夏王有个王叔年富力强,名声极佳,一直是夏王的心头大患。赵梁投其所好,故意宣称夏王叔与祭司勾结,意欲借助皇图谋反。夏王得知此事,又听闻祭司掌握了王朝天命的秘密,自然大为震怒,将王叔幽禁,又勒令祭司其交出皇图。 关龙逄当时尚对夏王怀抱希望,以为劝谏有用,同时也为了救人,便将皇图呈了上去。没想到夏王看到取代夏的是商之后,竟然下令将商部落斩草除根。关龙逄彻底绝望,命人将皇图盗出,交给了彼时还在夏朝的伊尹。 夏王借此事斩了王叔,又灭了商部落,为了控制祭司不再对他隐瞒,更是重用了另一个阴毒的祭司,给男祭司一家和关家所有人都下了狠咒。本以为此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但很快商部落就又卷土重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受骗。 男祭司早知自己无法避过此难,将自己唯一的妹妹送去了商部落的地盘。关龙逄不愿逃走,终于满门尽灭,幸好当时伊尹派人救出了他唯一的血脉。 不得不提的是,男祭司的妹妹与夏王叔早已情投意合,这个妹妹在逃出时已经身怀有孕,后来生了一对龙凤胎,在商部落长大成人,都颇有建树,可惜女儿到了二十九岁那年就忽然一病不起,很快就殒命。那时候人们普遍寿命不长,所以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家人的怀疑。 关家则更奇怪,代代单传,孩子一出生就极其怕痛,即使身上有个极其小的伤口,也会疼得浑身抽搐。除此之外,眼睛也莫名其妙的能透视山石等坚硬之物。 那样遥远的惨事已经尘封在厚重的历史里,在那个黑暗的年代,任何人的牺牲或者流血都没有生存来得重要。关家和夏家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过往是什么,甚至以为那是天神对自己的处罚,于是更加虔诚而努力的活下去。直到许多代传承下来,有了精力和条件去寻找结果时,却失去了最早的源头。 另外一边,伊尹携带皇图追随商汤成就大业后,并没有告诉商汤这个秘密。对他而言,天命无法更改,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试图更改如夏王,也不会有好结果。 侍奉天神的人通常都有些仁慈,虽然这点仁慈在那个时代也是另一种残忍。 只是没想到伊尹曾经发现的“支”会再度出现搅乱一切。当椎用那些神乎其神的“作品”震撼到商纣时,祭司知道她的挑战到了。然而更大的挑战却在后面。她遭遇了她终其一生也无法了解的爱情,逃不过,于是万劫不复。 作为提醒,她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告诉她,不要成为商王的女人,也不要回到朝歌,在自由的绿洲过一辈子,哪怕很苦,也好过位高权重却担惊受怕。 可惜她的女儿不听话,还是回来了。在商王攻打外族时,作为保全族人的牺牲品,她被盛装打扮送往朝歌,成为纣王的妻子之一。 纣王观其年龄虽小却美貌冷静,十分喜爱,当场就要封这个毫无背景的女孩儿做王后,却被她巧妙的拒绝了。她成了新的大祭司,数次精准的预测气象和战争,让所有怀疑的人心服口服。 得到皇图时,她本应该和自己的母亲一样保持旁观的态度,可是她终究还是参与进来了。 天机说取代商的是周,可是中间却有个猃狁。这个部落并不大,但是极其关键,因为这个政权摇摆不定,任何一个变化都有可能加速或延迟商跟周的战争,是天机进程中的一个异数。 彼时商朝刚刚战争受挫,她以寻求贵人相助为由,打算去猃狁一探究竟。 去了之后几乎一眼她就找到了原因。 她看到了太一,那时候的他正陷在一场权力争斗里。大祭司发现他的为人后,立即就知道,他是那个政权摇摆的关键。 太一的过去究竟是怎样,无人知晓,以至于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造就了他这样复杂的性格。绝大多数时候他即使对着你笑,你也猜不透他究竟是在高兴还是另有所图。这是个毫无原则的人,什么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无天无地无神无我,却偏偏有人追随。而他一旦认真正经起来,几乎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大祭司觉得自己来的正是时候,如果他没有陷入一场危机,也许自己也没办法拉拢他。而如果他成为了新的霸主,那么历史都有可能改写。 但是天机就是天机,一旦改变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谁也无法保证。 所以大祭司让太一成为了自己的奴隶,可是随着椎的搅局,物人和死灵的出现,天机的挑战也在加剧。大祭司终于让太一出手去加快天机的进程,却造成了更复杂的后果。 关九鼎听完后久久默然不语,直到周玉戈叫了他一声,才无奈地笑了起来:“所以不管怎么样,一切都没有改变,几千年的寻找和追寻,原因有了,却始终没有解决办法。” 周玉戈看了他的眼睛一眼,叹气:“其实……你这样也算是有特异功能了,没什么不好吧……” “我不是说我,”关九鼎闭了闭眼:“我是想救夏凡。” 周玉戈和太一闻言都没有再做声,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唉,铜镜里的秘密已经说完了,忽然觉得大祭司还是有所隐瞒,怎么总感觉有些空落落的呢?”周玉戈挠挠白发,又凑近棺木,刚低头去看下面,铜镜里的光芒忽然一下又盘旋起来,落在尸体腰腹位置,久久不散。 “怎么回事?”太一讶异的问。 “看来真的还有东西!”关九鼎看了看,道:“在尸体下面压着呢。”他示意周玉戈和太一一人一边轻轻抬起尸体,伸手要去下面摸。开始没有摸到,就两只手左右开弓,一边都不放过,没想到双手碰到尸体时,忽然愣住了。 “不对,这不是商王!” “什么?”太一和周玉戈莫名其妙。 关九鼎又用两手比划了一下尸体的髋骨,皱眉道:“我确定,这是个女人。” 太一和周玉戈一脸震惊,可是木乃伊年代太久,根本无法从长相来推测。 “找到下面的东西了。”关九鼎说着,从下面将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个白色的玉板,长约十厘米,宽五厘米左右,厚不足两厘米,有一端已经微微泛黄。 “原来还是有陪葬的,虽然少了点。”捏着那块玉板翻过来看了看,忽然惊讶道:“这上面还有字?” 太一和周玉戈听到他的话,都凑了过来。 “不会又是那种吐火罗文字吧?沈岚不在这儿,我们可没人认识啊。”周玉戈闷闷地道。 “不,这是商朝的字……”太一紧紧盯着那块玉板,神情有些怔忪。 周玉戈闻言又凑近些看了看,认了出来:“这个字现在几乎不用了,应该是‘婠’,怎么玉板上会有这么个字?” 关九鼎问:“怎么写?” 周玉戈就着石棺边的灰尘,写出了它的现代字形。 关九鼎想了想:“婠,女官?” 太一却忽然像是被吓到了,往后连退几步才停下来。 周玉戈抬头看他:“怎么了,太一大人?” “我想起来了,这是……”他的视线落在木乃伊的脸上,脸色惨白一片:“婠,这是我的主人……” “咔哒”的一声,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小石块。三人转头,沈岚扶着墙站在那里,一身的灰尘沙土,脸色从震惊再到苍白,忽然虚弱地讪笑了一下:“原来我真的不是她……” 她曾想过,她以后都不会再计较太一究竟喜欢谁,但最后,原来她连计较的资格都没有。 七十二 三千年后 有的人的存在,会成为另一个人的救赎;有的人的存在,却有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劫难。 太一之于沈岚,原先是劫难,之后却像是救赎。他的出现猝不及防,带着原始粗暴的仇恨,可也是因为他,让沈岚发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不是躲在父母灵堂后哭到岔气的孩子,也不是面对大伯时心情复杂的懦夫。她的见识、智慧和勇气,都是因为他的出现一点一点的增加。直到现在,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闷在南方小镇,一天到晚担心王大少会来逼婚的井底之蛙,却发现他所谓的救赎,终究还是成了劫难。 没有人会愿意自己是另外一个人,所以沈岚的心里并不希望自己是大祭司,可是有了太一这个理由,她宁愿自己就是那个尘封在历史长河里的古人。除了从假商王墓里出来那次,她双目失明,近乎崩溃地向他告白,之后几乎再也没有过多么热切或露骨的表现。可是究竟要爱他多深,才能连坚持自我的这份自尊也丢弃? 然而现在,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四个人像是被冰冻住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太一的目光落在沈岚身上,像是失去了焦距,虚无缥缈,半晌才终于艰涩地吐出句话来:“也许……你是她的转世……” 他已经用这个理由支撑着自己直到现在,怎么能被现实这样无情的打破?但是当亲眼看到千年前自己所爱的人躺在冰冷的石棺里,要自我欺骗实在太难太难,以至于他问出来的话都那么无力。 而沈岚更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尹一源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她,让她完全没有反驳的可能,现在再看到大祭司的尸体,一切都已成定局。 “我不是……”沈岚苦笑了一下:“是那些虫子。” 周玉戈和关九鼎闻言俱是一怔,没想到她已经得知了自己脑袋里有虫子的事。 “尹一源都告诉我了,”沈岚抬手指了指太阳穴:“这里装着大祭司的记忆,而我,不过是他制造出来毁灭你的一个替身罢了。” 太一陡然朝后踉跄了一步,手扶着棺木的边沿才稳住身子,像是害怕什么,移开视线不再看她,慢慢转过身去,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的背影那么孤单萧索,像是受到了重击,整个人都萎顿了下去,不堪重负地微微颤抖着。有一瞬沈岚甚至想冲上前去抱着他的后背安慰他,可是她现在连前进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不是大祭司,他连正眼都不会看自己一眼,她有什么资格再去搂着他? 墓室里的气氛已经诡异到了极点,忽然关九鼎轻呼了一声,打破了沉寂。他举起手里的玉板,有些诧异:“奇怪,我怎么感觉它在动?” 周玉戈连忙凑上前去看,仔细研究了一番后,也很惊讶:“似乎的确在动,这不是玉么?” “这是支。” 两人惊讶地转头,沈岚静静地盯着那块玉板,重复了一遍:“那是支,似植物,又似动物,外形却像羊脂白玉,触感温润,可塑性强……” “够了!”太一忽然喊了一句,声音有些轻颤:“你既然不是她,何必再回忆她的记忆?” 沈岚脸上血色褪尽,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许久才淡淡笑了一下:“没错,我不该再随便动她的东西了,包括她的人……” 太一的背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沈岚盯着他的背影许久,忽然深吸了口气:“太一,我只问你一句,你老老实实给我个答案。” 太一仍然背对着她,看上去决绝而冷漠,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问你,我不是大祭司,是不是对你而言,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有一瞬间,连空气都凝滞了,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沈岚狠狠地抠着石壁,连手指关节都隐隐泛白。 “是。” 太一的答案简短而有力,半分转圜的余地也无。沈岚颓然地垂下手,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掏空了,连意识也差不多随着他那个字而远去了。 她捂了捂心口,看着他的视线莫名的有些模糊。明明已经猜到是这个答案,为什么还会感觉心痛难当? 周玉戈有些忍无可忍地瞪着太一:“太一大人,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就不能拿得起放得下?沈岚这一路跟着你什么苦没吃过?难道之前你只是当她是大祭司的替身才对她好的?!” 太一没有做声,扶着棺木边沿的那只手却越来越用力,五指都几乎要深深地陷进去。 “这才是太一……”沈岚苦笑了一下:“如果他那么容易改变,就不是太一了。” 周玉戈张了张嘴,似乎替她不值,但对着她那张苍白的脸,又怕再刺激她,始终没有再说下去。 沈岚忽然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周玉戈连忙跑过去蹲下来扶她:“你没事吧?” 关九鼎也走了过来:“大概是一路勉强回忆大祭司的记忆造成的,这种东西必定会对人身体有伤害,不然郑越也不可能被尹一源弄成那样。对了,尹一源人呢?” 沈岚摆摆手,喘了口气:“这件事之后再说。” 关九鼎见她这样,也不好再多问,点了点头。 沈岚又看了一眼太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移开视线,对关九鼎道:“九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关九鼎点头:“你说。” “尹一源说用支可以把我脑袋里的虫子引出来,我想请你帮我这个忙。” 关九鼎一愣,跟周玉戈对视了一眼,皱了皱眉:“我并没有用过支,不太熟悉,万一……” “没关系,用你帮郑越的法子就行,我相信你。”沈岚抬眼看他,一脸恳切:“我不想后半生也做一个替身。” 关九鼎被她的眼神震住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那好吧,不过可能会痛,你忍耐着点。” 沈岚朝太一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关九鼎盘膝坐在她右后方,让周玉戈在她前面照顾着,试探性地将那块“支”从她太阳穴的位置慢慢移动到耳朵旁,沈岚忽然抖了一下。他赶紧拿开:“感到痛了?” 沈岚咬了咬牙:“还好,不是很痛,你不用犹豫。” 关九鼎道:“大概是我的方式不对,照理说是不会疼的,你别排斥,放松下来让我引导。” 沈岚强迫自己不去看太一,闭上了眼睛。 关九鼎这次再将支移到她耳朵旁时,她果然没有再疼了。 本以为躲在脑袋里的虫子是很狰狞的,然而等第一只引出来,却发现那是一块指甲大小如绿宝石般晶莹剔透的东西,根本没有虫子的样子。 周玉戈一边小心照顾着沈岚,一边转头去看太一,他仍然孤单地站在那里,固执地不肯转头,却也不看棺木里的木乃伊,仿佛两边都无法面对一般。 晶莹的小虫一个一个落在支上,像是死了,一动不动。关九鼎忽然道:“可以了,还有两只我看不能再引出来了,否则你可能会连自己是谁都忘掉的。” 沈岚闭着眼睛,淡淡道:“没关系,都引出来吧。” 周玉戈一愣,拉住她的胳膊:“沈岚,太冒险了,只要你以后不去回忆大祭司的记忆都没事的,不用全部去掉,万一弄得你失忆了怎么办?” 沈岚睁开眼,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到那道背影上:“不要紧,忘了一切最好,我才能解脱。” 周玉戈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怔怔地松开了手。 关九鼎朝太一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又举起了支:“好,那你忍着点,这两只大概是最早的两只,可能已经渗入到你的神经了。” 沈岚点头,静静地等着他的动作。然而不过短短几秒,她就忽然“啊”的惊叫了一声。 关九鼎连忙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喊周玉戈:“快帮忙按住她!就快出来了,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她会更痛苦!” 周玉戈立即双手扣住她的肩膀,沈岚挣脱不了,额头上都渗出汗来,惨叫不断。周玉戈有些于心不忍,转头去看太一,他却仍然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毫不关心。 “啊……”沈岚叫的撕心裂肺,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连关九鼎这样冷淡的人都忍不住出言安慰她:“再忍忍,最后一只了,你别排斥,放松点……” 沈岚忽然睁大眼睛,喊了一声“太一”,整个人像打摆子一样颤抖着,直到这一刻才流出泪来:“我的记忆……” 她的记忆,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它们在消失,所有都有关太一。在安郡,她挖出他的场景,他傻兮兮地叫她“主人”的场景,他邪笑着要取她性命时的场景,他背着她从假商王墓里出来时的场景……还有不久前,在沙地里,他说没有她,再长寿命也是多余的场景…… 也许没有多少甜蜜,却是她最为珍重的回忆,如今全部都在抽离,再也不可能记起。她忽然开始后悔,拼命的想要挽留。 “啊……”疼痛让她几乎失去了判断力,只知道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喊“太一”的名字,关九鼎几次都要撤手,但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周玉戈终于看不下去,一把紧紧抱住她,声音有些哽咽:“没事沈岚,我陪着你,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沈岚无力地靠着他的肩,看向那道背影,那道背影依然一动不动,绝决漠然。 她忽然失去了坚持的力气,整个人瘫软下去。 关九鼎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将眉头蹙的更紧。最后一只虫子出来时带着很多血,淋漓的落在他的手指上,让他一个见惯了生死的人也不禁动容。 周玉戈看到,连忙又去看沈岚的脸色:“沈岚,你没事吧?能听见我说话吗?” 沈岚一身汗水,虚弱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没事……” 周玉戈松了口气,将她交给关九鼎:“你背着她,我去背鬼面,这里不宜久留,两个伤患,得赶紧出去才行。” 关九鼎点点头,四下打量了一下,沈岚来的地方是极其狭窄的洞口,鬼面和沈岚现在这情况肯定不行,只好另寻出路。他扫了一圈,忽然注意到上方镶嵌夜明珠的地方有个奇怪的图形,仔细研究了一番,忽然想到什么,背起沈岚就朝石棺右侧的墙壁走去。到了跟前,用脚踢了踢墙壁,跟旁边的比较了一番,发现了奥妙,对周玉戈道:“这里的石壁好像偏薄,也许我们可以打通这里,找到出路。” 周玉戈闻言立即从包里找了个锋利的工具丢了过去,自己去背鬼面。 关九鼎让沈岚坐着靠着墙壁,动手去凿石壁,果然很薄,几乎只敲出了个轮廓,很轻松的就弄的石块大片大片的往下掉,仿佛就是随时等候着让人出去似的,容易的令人发指。 沈岚靠着墙壁坐着,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她现在跟太一只是一棺之隔,但那却是最大的阻碍。 他的侧脸看上去有些朦胧,能看到唇紧紧抿起的弧度,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眼帘却微微垂着,带着隐忍的缄默。 她已经筋疲力尽,很想睡过去,但是不愿意闭上眼睛,因为可能一觉醒来就全都忘了。她很庆幸,至少这一刻还没有忘了他。还记得他的脸,即使现在已经遥不可及,即使他再也不会看她一眼…… 周玉戈背着鬼面过来,发现她目光怔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时不知该悲该怒。 他跟太一不同,早就怀疑沈岚不是大祭司,现在的结果并不让他惊讶。对他而言,沈岚才是他的朋友,不是大祭司。沈岚所做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她是全心全意的爱着太一,他也看在眼里。正是因为这样,周玉戈也就更加怜惜她。 她并没有错,为什么却要让她承受这么无情的结果? 关九鼎已经凿出了一个豁口,边背起沈岚边自言自语:“奇怪,怎么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出口……”刚要走,忽然看到太一仍然一动不动,他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太一,该走了。” “不用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涩然:“你们走吧,我就留在这里,陪着我的主人……” 周玉戈正好心里窝着火,闻言没好气地道:“随便你!你就在这里跟你的主人生生世世好了!” 关九鼎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周玉戈,又叫太一:“还是走吧,这里始终不太安全,趁还没有新的机关出现,我们赶紧离开。” 太一始终没有转头,只是轻轻抬起一只手摆了摆。 周玉戈冷哼了一声,率先背着鬼面猫着身子出去了。 关九鼎有些无奈:“太一,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你何必还纠结在过往,不管你跟沈岚以后怎么样,总要先出去才行啊。” 太一摇摇头:“快走吧,我意已决,不会走的。” 关九鼎看了一下沈岚的状况,终究还是钻了出去,临走又说了一句:“我们会在前面等你,你一定要赶过来。” 太一没有做声,直到听到他的脚步远离,才终于转头看过去,却猛然撞上一道视线,浑身震了震。 伏在关九鼎背上的沈岚一直固执地扭着头看他,默默地流着泪,眼神却渐渐染上迷茫,直到最后隐于黑暗,再也不见…… 七十三 尘归尘,土归土 外面已经再也听不到脚步声,太一松开扶着棺木的那只手,指甲处已经鲜血淋漓。 他收回视线,轻轻落在木乃伊的脸上,忽然凄怆地笑了起来:“难怪你叫我再见到你就时杀了你,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有这一天……可笑,可笑……” 笑声渐渐低下去,他的神情忽然一凛,几步跃起,冲到原先沈岚站着的地方,一把从洞口里揪出个人来,狠狠地掼到地上。 “伊、元……”太一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扯到面前:“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好要跟你算账!” 尹一源嘴角拖着血丝,仰着脖子看着他冷笑:“我都看到了,没想到我能制造出这么一件厉害的武器,哈哈哈哈,太一,你这是恼羞成怒了?” 太一眯了眯眼睛,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脸色铁青。 “哈,大祭司是厉害,造就了你这样完美的物人。可是我更厉害,因为我制造了一个大祭司!”他的眼神忽然化为狠戾:“太一,你以为你能杀了我?杀了我,你们谁也出不去!”他伸手朝关九鼎等人离开的豁口一指:“那里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打通?因为那本身就是个机关!也是最后的机关,这里的一切都要消失,死灵、物人,以及得知了这里存在的人……全部都得死!” 太一的神情陡然转为震怒,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提了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看到那块支的一刻我就知道这里即将发生什么了!还想威胁我?今日就算这里天崩地裂,我也要让你死无全尸!” 尹一源看出他眼里的杀机,大为惊惧,但想要求饶来不及,太一的所有愤怒都在这一刻爆发了,手指掐着他的脖子几乎要将他生生捏爆。 但忽然,他又松了松手指,尹一源一下子瘫在地上,连忙大口大口吸气,抬眼却看到太一邪笑的脸。 “就这样让你死了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尹一源吓得仓皇后退,那个变态的太一又回来了。他没想到沈岚的事情会让他彻底狂暴,连威胁都不管用。但是他看到石棺又想到了后路:“太一!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对大祭司至死不渝的么?怎么现在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对我大动肝火?我看你根本就是移情别恋了!” 太一的脚步一顿,忽然勾着嘴角笑了一下,蹲下来,握住他一只胳膊:“别努力了,不管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今天惨死的命运。”话音刚落,手下一用力,“咔哒”一声,尹一源左手的手腕应声而断。 “啊!!!!” 杀猪般的惨嚎在墓室中回响,太一阴沉沉地看着他:“这是为我的主人,胆敢对吾主不忠者,杀无赦。” 说完他又捏住尹一源的右手手腕,又是“咔哒”一声,再次响起一阵惨嚎。尹一源的身子在地上扭动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这是为盗墓家族枉死的人,心思不正者,杀无赦。” 他冷冷的笑着,蹲在尹一源身边,一根手指重重地戳在他的肋骨上,用力一按,“啪嗒”一声断裂,尹一源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这是为了其他死在你手上的无数条无辜人命。” “咔啦!”左脚的脚腕也断了,尹一源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连喉咙都哑了,人已经痛苦的变了形。 “这是为我自己,想除了我?下辈子吧!” 太一捏住他右脚脚腕:“然后这个……为了沈岚。”他忽然像是来了火气,重重地捏断:“你毁了她的一生,不可原谅……” 尹一源摊在地上,像一滩烂泥,有气无力的呻吟着,浑身汗水,满身沙土,蓬头垢面如地狱里的鬼魅。太一的手指冷冰冰地爬到他的脖子上,残忍地笑着:“伊元,为你所做的一切赎罪吧……” 最后一个字音终结在扭断脖子的声音里,尹一源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眼睛大睁如同圆铃,久久不肯合上,似乎无法接受自己就此毙命的事实。 太一站起身来,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踉踉跄跄地走到棺木前,扶着棺沿,深深地凝望着里面躺着的人。 头顶开始摇晃,沙石纷纷落下,他转头看向那个豁口,巨大的裂缝在四处蜿蜒,果然有机关,这里所谓的出路其实是死路。 太一又看了一眼大祭司的尸身,将棺盖合上,免于其被落下的石块损坏,然后走到豁口边,静静地朝外看去。 他们是否已经出去了…… ———————— 关九鼎和周玉戈各背着一个人,走的本来就不快,通道尚未走到头,忽然一阵剧烈摇晃,沙石纷落。两人连忙把背上的人保护好,抬头一看,却发现眼前的路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怎么办?”周玉戈有些焦急。 “看来只有找别的出路了。”关九鼎将沈岚放下来,四处摸索着。 周玉戈也将鬼面放下来,转头朝后方看了一眼,太一还是没有过来。他抿了抿唇,心里有些担忧,虽然对他生气,但他并不希望他命丧于此。 身后有人戳了他一下,周玉戈转头,发现鬼面已经醒了过来,虚弱地抬手指了一下他的左前方:“看那里……” 周玉戈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忽然愣了愣。 现在大家都没有开手电,能看到前面有十分微弱的亮光,不知道是什么,但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 关九鼎也看到了,想了想,道:“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不如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再去那边看看。” 周玉戈知道他是有意放慢速度等太一,也不拆穿,点点头,低头从包里去找干粮和水。 吃完东西已经十分钟过去了,太一还是没有过来。关九鼎有些无奈,背起沈岚道:“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再说吧,还不知道那里究竟有没有出口,你们都打起精神,万一有什么危险。” 周玉戈“嗯”了一声,背起鬼面跟着他朝那边去了。 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竟然莫名的有些阴冷,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但很快几人就高兴了,因为他们感到了风,有风就说明这里有出口。 关九鼎加快步伐走过去,快要接近那阵亮光时,忽然听见周玉戈惊呼了一声,连忙转头开手电一照,愣了一下。 周玉戈的胸前全是黑色的血渍,鬼面的脑袋耷拉在他肩头,像是晕过去了一样。 “怎么回事?”他连忙走回来问。 周玉戈连忙将鬼面放下来,打开手电照着他的脸,他的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脸色已经由原先的苍白转为一片死灰。 关九鼎见状不禁拧紧了眉,周玉戈也察觉到了不妙,沈岚更是害怕的躲到了关九鼎的身后。 “玉戈……”关九鼎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苦涩:“恐怕……你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这里的死灵本身就带着几千年的尸毒,鬼面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周玉戈有些发懵,良久才回神,伸手去拍鬼面的脸:“工布,醒醒!你他妈什么时候这么娇弱了!” 鬼面幽幽地睁开眼睛,脸颊诡异的有些泛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我就快死了,你别这么嚣张了……” 周玉戈脸上没什么表情,嗓门却陡然大了:“我就是嚣张!好歹我是长辈!你给我放尊重点,敢死在我前头试试!” 鬼面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我曾经以为我只有两个兄弟,大哥死了,我没办法接受,但那时候还有二哥……二哥死了,我就孤苦伶仃一个人了……于是干脆装成他,当作他还活着,我就不至于那么孤单……不过现在……还好,你似乎也算是我一个兄弟了……临终总算还有个熟悉的人给我送终……” 周玉戈看着他渐渐涣散的眼神,用力地扣住他的肩胛:“你给老子振作点!你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要是到时候去你哥面前去告状,倒霉的还不是我!你别想害我!” 他说着就要背鬼面起来,谁知刚一动,鬼面又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关九鼎连忙道:“别动他!” 周玉戈僵在原地,愣愣的看着鬼面。后者指了指他身上背着的太阿剑:“替我好好照顾二哥,至于我……尘归尘,土归土吧……” 周玉戈握紧了太阿剑,用手托着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放在膝盖上,强忍着眼睛里的泪水,点了点头。 鬼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忽然轻轻用古语说了句什么,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周玉戈再也忍不住,眼泪喷薄而出,第一次哭得毫无形象。 鬼面说的是:愿来生一无所成,只求现世安稳,手足俱全…… 沈岚见周玉戈这么伤心,忍不住走过去揽住他的肩安慰:“玉戈,我会陪着你的,会没事的……” 周玉戈把头靠在她肩上,哭得像个孩子。即使他已经活了几千年,见惯了生离死别,可是鬼面的死却好像把他几千年来的怨尤都发泄出来了。 本来他们该活的很正常,成家生子,儿女绕膝,生老病死……一切遵循自然定理。为什么要被权利左右,成为游走在边缘的怪物,连性命都朝不保夕。 关九鼎虽然是普通人,但对他而言,命运似乎并没有多少公平可言,所以周玉戈的这场发泄,似乎也替他发泄了。 周玉戈很快就稳定下了情绪,因为四周又开始震颤,有更多的落石砸了下来。沈岚连忙拉起周玉戈就跑,跑了几步又没了力气,周玉戈只好背着她朝前走,转头看时,鬼面的尸体已经被沙土掩盖,他咬了咬牙,转身继续走。 关九鼎很快跟了上来,三人很快接近那个发出亮光的地方,跑去一看,他忽然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七十四 永归沉寂 有人静静地躺在那里的石台上,穿着八年前跟他分别时的衣服,一如昨日。 关九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直到真的站在她的面前,才敢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依然年轻,容颜不改,嘴角浅浅的酒窝像是随时都会笑起来。 四周摇晃的更加厉害,周玉戈见关九鼎怔在原地,连忙喊他:“九哥,快点!这里恐怕要塌了!” 关九鼎这才惊醒,连忙抱起夏凡,刚转身要走,石台忽然上升,轰的一下撞到顶上,周围越发摇晃,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周玉戈见关九鼎过来,连忙转身要走,沈岚却忽然叫了起来:“太一!太一还没有来!” 周玉戈转头朝来路看了一眼,仍然没有太一的身影。 关九鼎已经到了跟前,安抚沈岚道:“不用担心,太一是金刚不坏之身,这里塌了他也不会有事,我们去上面等他。” 沈岚果然安静了,伏在周玉戈的背上,小心地搂着他的脖子,只是眼神越来越疑惑,甚至还喃喃自语了一句:“太一是谁……我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周玉戈心里有些难受,只顾背着她朝前走,有一瞬间甚至想什么都不去想了,这个地方注定要成为他们每个人的伤心地。 “轰”的一声非,凡论,坛,前面忽然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上方塌陷,无数沙石混着死灵的残骸落了下来,一片狼藉。 关九鼎抬头看了看上方不断往下灌入的沙土,皱眉道:“不好,看来这是机关弄的,已经有最上层的沙子灌进来了,恐怕是打算把整座古城都给掩埋了。” 周玉戈也察觉到了,朝那不断往下灌的口子看了一眼:“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们不如就从这里出去,也许可以直达地面。” 这的确是个出口,但人必须要逆着灌入的沙子向上爬行,且不说这里极深,就是绳索什么的也很难固定,这是个大难题。 关九鼎左右查看了一下,发现另一处也有个缺口,但是斜向的,沙子灌入的力道要小得多。他朝那边努了努嘴,抱着夏凡朝那边走:“那里的缺口比较适合,我们去那里好了……” 话音刚落,又是轰隆一声,周玉戈连忙把沈岚放下来护在怀里,等安静下来去看,关九鼎跟他之间已经隔着一道沙土堆成的屏障,过不去了。 “妈的!”他狠狠地咒骂了一声,朝那边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答,也不知道关九鼎怎么样了。 这次震动之后,沙子灌入的速度减小了许多,周玉戈知道不能再耽搁,否则只会被困死在这里,于是带着沈岚朝那个口子走了过去。 从下抬头往上看,缺口很大,下方是石壁,往上是砂土层,再往上看不到顶的地方大概才是沙子,能感到明显的风,这里肯定是直通地面的。 周玉戈找出拉索,向上抛去,固定在砂土层里,用力扯了扯,揽住沈岚:“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 沈岚怔怔的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总感觉少一个人,是谁呢?” 周玉戈知道她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一把搂住她就朝按下按钮,拉索拉着他们往上,仍然不断有沙子灌进来,两人只能闭着眼睛凭感觉揣测位置。 到了固定的点,周玉戈叫沈岚抱紧他,手脚并用地撑住墙壁,又用力将拉索甩到上面。这次估计甩到了软软的沙子里,很难固定,两人几乎吃了一脸一嘴的沙子才算找到一个固定点。 再次往上升时,又是一阵猛烈的晃动,沙子再次扑头盖脸的砸下来,沈岚手滑了一下,惊呼一声,人就随着沙子摔了下去。周玉戈慌忙睁眼低头去看,已经不见了她人,他大惊失色,连忙要下去救人,又是一阵猛烈的摇动,他勉强手脚并用地扒住墙壁才稳住。 低头去喊沈岚,一连好几声,却没有回应。他咬着下唇,从腰间的包里掏出绳索,用匕首捆住一端牢牢插入墙壁,另一端抛下去,又继续喊,这次终于听到了一声回答,虽然声音不高,却让他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看到绳索没有?用这个绑在腰上,我去上面拉你上来!”周玉戈又喊完这句话,才奋力朝上爬去。 ———————— 沈岚实际上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双手臂里。 她感觉沙子拍打的自己浑身酸痛,这双手臂也让她骨头犹如散了架。好不容易等沙子少了,睁眼看去,眼前的人似乎有些熟悉,可是她张了张嘴,却记不起他的名字。 那人却没有多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找到绳子,拉了拉之后,背起她,朝上爬去。 沈岚觉得很奇怪,这个人她应该是不认识的,可是接近他的气息又觉得那么熟悉。贴着他的背就很自然的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仿佛跟他很亲密,却又找不到亲密的理由。 越来越强烈的震动传来,依稀伴随着陆续沉闷的倒塌声,如同雷管埋在建筑物下爆破时的声音,然后一切都成了废墟。 沈岚把脸埋在他的颈边,免于被沙子狂轰滥炸。一路往上渐渐有些弯曲,这个口子很不规则,沙子也越来越猛烈了,像是要把整个下面注满才甘心。 “轰隆隆——”像是一阵闷雷从远处的天边滚了过来,下方传来的声音由远及近,沈岚感到背着自己的人浑身僵了僵,然后加快速度朝上面爬去,动作灵活的不可思议。 过了好一会儿,眼前忽然一亮,沈岚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去,一个井口大小的洞,不断有沙子灌进来,她用手指挡着,发现看到了云,还有刺目的阳光……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欢呼,很想表达什么,于是想跟身边的人说话,可是张口,那个称呼仿佛已经含在了嘴里,却始终叫不出来。 雷声还在继续,终于到了跟前,沈岚甚至觉得它就在耳边炸开了,然后四处地动山摇。她刚想惊叫,已经被那人单手移到了胸前搂着,然后听见他高声朝上方喊了一声:“玉戈!” 她奇怪,原来这人是认识玉戈的,可是她怎么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嗯?等等,玉戈又是谁? 周玉戈的脸出现在上方,有一瞬的惊愕,但这一瞬间,沈岚也发现自己失去了依托。嵌在墙壁里的固定点因为墙壁震裂而忽然消失,于是他们毫无悬念的朝下跌去。可是就在这短短几秒间,那人却忽然用力双手用力将她甩了上去,同时大声喊了句“伸手”。 沈岚几乎下意识地照做,伸出手时,周玉戈已经探□来,稳稳地拉住她,一把将她拽了上去。 她惊讶地趴着看下去,隔着层层沙子,他仰面落了下去,却始终看着她,眼睛犹如暗夜里的星辰,穿过层层叠叠的迷雾和阴云,落在她的脸上,些许眷恋,些许愧疚,些许决绝…… 然后,他忽然微微笑了一下,清晰的说了句:“再见……” 沈岚忽然被他的笑容刺激到了,差点就要扑下去,撕心裂肺地大喊:“太一!太一!” 周玉戈连忙抱住她的腰才勉强把她脱离洞口,滚到不远处不过几秒,洞口忽然整个塌了下去,周围的沙子像是灌水一般涌了进去,短短一两分钟,洞口已经缩小到碗口大小,看来很快就会变成平整的沙丘。 下面还不断传来闷雷声,那是坍塌和陷落的闷响。周玉戈愣愣的搂着沈岚瘫坐在沙漠里,许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是不愿意走了么?为什么还会出现救沈岚? 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去看沈岚,她已经晕了过去。 周玉戈将她放平稳了好好休息,自己也一下子倒了下去,看着天上的白云和阳光发呆。 这半个小时的经历像是做梦,他一下子就失去了那么多熟悉的人,最后安全出来的,居然只有他跟沈岚…… 手指无意识地摸到什么,他拿过来一看,原来是那块支,竟然被无意间带出来了。 他拿在手里细细端详着,不知道原因,只是想找些事情让自己分心。但是很快,他的视线却凝固了。 阳光透过支的表层,照射出来一行字。那是除了“婠”那个字之外,无法一眼看到的字,上面的语句简洁明了:“不动一物,不留一人。入此墓者,无可还者。” 不动墓里的任何一件东西,也不要留下任何一个人。进入墓室的人,全部都要死。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惊坐起来。 太一看到这块东西就认出来墓里的人是大祭司,之后又决绝的不肯离去,除去为了大祭司这个原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有最后的机关等着把他们全都埋葬?否则他何必跟过来,又在最后关头救出沈岚? 其实从最早认识太一,周玉戈就知道他藏着一些秘密,但是他从来不肯说起。等进了商王墓,这种感觉又再度复苏,否则他就不会知道用自己的血开启墓室的门,也不会一眼就认出皇图和天机。大祭司曾经一定告诉过他一些东西,但是零星而散乱,直到现在遇到特定的事情,这些记忆才会发挥作用,指引着他做出正确的判断。 不要动墓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因为任何一件东西的存在都有存在的意义,而太一,也是墓里的。 不要留下任何一个人,这里是物人和死灵的地狱,普通人不该留下,也不该进入。 到达墓室的人必然有可能会看到天机,所以必须要死。 太一是唯一能打开墓室的人,也是最听大祭司话的人,她留下了最后一步棋,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太一身上,赌他的忠诚不二,一定会按照她的指示,做到最后一步。 太一照做了,可是仍然手下留情了。 周玉戈这个物人活了下来,沈岚也活了下来,而他,宁愿牺牲自己,再一次活埋,永归沉寂…… 远处隐隐有汽车发动的声音传了过来,周玉戈将支塞进怀里,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声音来源跑去,没多久,就看到几辆黑色的吉普车开了过来。 他的视力好,看出那辆车的来历时,放松地再次躺了下去。 没多久,吉普车在附近停了下来,有人快速跑了过来,到了跟前看到他,一把把他拉了起来:“周玉戈?你出来了?九哥呢?”墨镜男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周玉戈指了指沈岚:“帮我先救她,九哥失踪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另一个出口出来了,或者是没有出来……” 墨镜男愣了愣,连忙站起来招手叫人跟他去别处找,周玉戈又拉住他说了一遍,他才匆匆忙忙留下了两个人带沈岚和他上车去寨子。 上车时,周玉戈忽然发现车里坐了个熟悉的人,有些惊讶:“王大少?你怎么还在?” 王大少抱着灯笼讪笑:“我又被那个叫什么郑越的捉了回来,非要我带他们来找商王墓,可怜我这些天全在这儿吃沙子了。好在今天找到你们了,我做的地标还是有点用的。对了,刚才下面跟打雷似的,怎么回事儿啊?” 周玉戈没有理会他的话,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把他揪出来就往先前那个洞口拖,那里已经成了一方平整的沙丘了。 “你给我在这里做个地标!” 王大少莫名其妙:“啊?为什么啊?” “别管!赶紧给我做个地标!”周玉戈手里滑出一支匕首,搁在他脖子边:“最好给我做得认真点,让我回头找得到,不然的话……” 王大少吃了一惊,连忙丢了灯笼忙活去了,一边忙一边悄悄看周玉戈,生怕家传绝技外传…… 周玉戈转头朝车上昏迷着的人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去看那块沙丘。 下方虽然深不见底,但总会找到他。这么多年被禁锢的命运,总要试图摆脱一次!至于所谓的天机……给老子死一边去吧! 遥远的沙漠深处,隐隐传来悠远凄怆的维族歌声,伴随着孤单的驼铃,清浅却激烈地撞击着旅人的心房: “绿洲已成尘埃, 家园消失于雾霭, 我最爱的人啊,沉睡在茫茫沙海, 几千年的等待,他不曾归来……” 七十五 三年后…… 沈岚今天去店里的时间至少比往常早了一个小时。可是刚坐下来,沈净岑就顶着一头黄毛大步跨进门来了。 “岚岚,你别想躲过去啊,今天下午两点,南亚风情咖啡馆,记好了啊!” 沈岚萎靡地在桌上一趴,有气无力:“我都这么躲着你了,你怎么还这么积极啊。” 沈净岑见她这模样,立即板了脸,虽然这神情被他的造型一衬,着实没什么威慑力:“你还真是没数啊,我们老沈家就你一个独苗苗了,你不赶紧解决掉终身大事,我跟你大伯哪有孙子抱啊!” 沈岚无奈地爬起来看他:“二伯,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想结婚。” “你这是废话,谁都要结婚,容不得你反对!你既然不肯接受王大少和方子牧,那就接受我的安排去相亲!” 沈岚抽了抽嘴角:“你别跟我提那两个人行不行?王大少一天到晚的自恋觉得我非他不嫁,这种人我怎么可能会交往?还有那个方子牧,我还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人,明明就小时候见过一面,他居然表现的跟我的大熟人似的,我对自来熟什么的最不感冒了。” 沈净岑张了张嘴,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那年从罗布泊回来,沈岚就忘掉了那一整年的记忆,从那个人出现之后的所有回忆都消失了,当然也包括方子牧等人。好在她还记得安郡的家人。 听周玉戈说了经过,沈净岑也颇为感慨,虽然对太一很有意见,但他毕竟救了沈岚,其他的也就不重要了。 一晃三年都过去了,他已经忘了当初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让沈岚接受自己少记了一年的时间差,现在只希望她早点结婚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就安心了。 大概是他沉默的表情让沈岚误解了,认为他是在伤心自己的不孝,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吧,好吧,我去还不行嘛!但是真的就这一次了啊,这种事儿你哪能一直逼我啊。” 沈净岑闻言立即笑开了花,一个劲地点头:“好好好,这次去的你一定会满意的,我保证!” 沈岚翻了个白眼,看她的报纸去了。 报纸其实是前段时间的旧报纸了,沈岚不过拿来做做样子而已。随便瞄了一眼首页,刚好上面登着一则考古消息,沈岚看到“罗布泊”三个字时,心里莫名的有些熟悉~非~凡~论~坛,但转念一想这地名儿也的确很有名,熟悉也很正常吧,就没在意。 沈净岑已经走了,她也不用再装模作样的看报纸,便起身去泡茶。放茶叶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她:“主人,玄鸟……” 她转头去看,仿佛看到一道朦胧的影子,背靠沙发,长腿交叠,侧脸精致,低垂着头在看杂志,专注而安静。 然而等她眨了眨眼,却发现不过是场幻觉。 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沈岚默默看了看天花板:“大概最近糖分吃少了,低血糖了吧……” 下午两点,她还是准时去了。没办法,沈净岑最会软磨硬泡,这次不答应他,下次情况会更惨烈。 南亚风情咖啡馆在安郡算是最好的咖啡馆了,很多热衷小资生活的小镇百姓和有钱小开都喜欢往那边跑,捧一杯咖啡坐窗口忧郁望天,文艺的很**。 门上的铃铛“叮当当”一阵脆响,沈岚推门进去,朝约定的座位看过去,却没有看到人,一时心情大好,很欢快地坐了过去。 漂亮的女服务员走过来问她要喝什么,沈岚觉得那位相亲对象还没到,自己先点不太好,就摆摆手说等一下。 没一会儿又有个服务员走了过来,给了她一杯白开水。沈岚头也没抬地说了声谢谢,服务员却没有走的打算,反而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沈小姐,你不会又是来相亲的吧?” 沈岚听到这声音一愣,抬头看到他一头张扬的白发就笑了:“哟,你个臭小子又兼职?切,明明很有钱还一天到晚装的跟个穷光蛋似的,鄙视你。” 周玉戈干脆在她对面坐下来,仍然是那张毫无表情的面瘫脸,眼神却有些戏谑:“怎么?又被你二伯威逼利诱了?” “可不是么?”沈岚叹了口气:“我告诉他我是独身主义者,他非要逼我结婚,真要命。” 周玉戈点了点头:“作为另一个独身主义者,我很能理解你。” 沈岚一把握住他的手,满脸感动:“玉戈,知己啊……虽然我们才认识三年,但你绝对是最了解最支持我的人,啊,我太感动了……” 话刚说完,忽然注意到有视线落在身上,沈岚转头一看,旁边的女服务员正一脸怨愤盯着自己。她朝周玉戈挤挤眼,意思是不错嘛,到处都桃花朵朵开呀。 周玉戈也不理会她的揶揄,抽出手拨了拨头发:“说吧,这次又要我怎么帮你?” 沈岚干笑了两声,小声道:“待会儿再做一下我的挡箭牌吧,你这么帅,人家肯定会知难而退的。” 周玉戈叹了口气,起身朝吧台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认识了你啊……” 沈岚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很开心地点了一杯最贵的咖啡,并且跟店长特别强调说是周玉戈推荐的,算是卖了他一个人情。 果然,没一会儿来了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造型非常之文艺,让沈岚大感恐慌,几乎第一时间就扯出了周玉戈挡驾。 搞文艺的就是不同,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感慨,就飘走了。 沈岚居然还很惊喜,对周玉戈道:“这是我本月遇到的比较正常的相亲对象了哎。” 周玉戈默默斜眼看她:“我对你深表同情。” 既然遇上了,又帮了忙,周玉戈免不了要敲她一顿。 当晚天气不错,两人吃了烧烤,就沿着路灯底下压马路。经过一间喜铺时,沈岚忽然想起什么,问周玉戈:“哎,你认不认识郑越和林露啊?” 周玉戈脚步一顿,转头看她:“怎么了?” 沈岚挠了挠头:“很奇怪啊,我也不认识他们,但是昨天忽然收到两份请柬,是他们的结婚喜帖,一份给我,一份让我转交给你,我就在纳闷,难道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周玉戈手插在口袋里,眼睛看着远处,厚厚的刘海搭着额头,根本看不清楚他的眼神。过了许久,他才淡淡道:“既然不认识,就不去了吧,不过人家也是好意,我们包个红包过去好了。” 沈岚皱眉:“那你到底认不认识啊?不认识还包红包,有病吧!” “我认识,但是你不认识。”周玉戈揽了揽她:“行了,我帮你这么多次,为我的朋友放点血有这么困难么?” “不是困难。”沈岚摇了摇头,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他:“其实我也隐隐觉得这两个名字有点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来,有时候我也觉得我跟你认识似乎不止三年,好像我们之前还经历过一些什么……”她忽然顿住话头,一脸惊讶地推开他:“靠,我们俩以前不会是一对吧?” 周玉戈翻了个白眼:“你的想象力不是一般的丰富。” 沈岚撇撇嘴,转身朝前走:“我就知道不是,不过我这种性格的人比较难缠,估计也不会有人喜欢我。” 周玉戈落后一步,看着她的背影,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 头顶的月亮半隐在云里,光线朦胧而虚幻,他想起那个夜晚,在秦尔玉的酒店里,他帮太一剪头发的场景。 一直到头发剪完,天都快亮了。周玉戈停下来,对着镜子拨了一下自己的短发:“知道么?我曾经也跟你一样,自己坐在镜子前剪头发,那时候我想,从今以后,我就再也不是那个古人周玉戈了。”他顿了顿,注视着镜子里太一的眼睛:“那么你呢?现在在想什么?” 太一有一瞬间的怔忪,但很快就抓了一下短发,站起来拍拍衣裳朝外走:“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头发太长了,剪短了舒服点。” 周玉戈看着他出门,转头看向几乎铺了一床的长发,默默找了根绳子把它们扎在一起,收了起来。 他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剪头发,那么珍贵的东西,他宁愿捂在厚厚的假发里也不愿丢弃,但是那一晚却忽然下定了决心。 也许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决定,要抛弃过往,跟沈岚一生一世。 即使这份爱无法超越三千年来深入骨髓的习惯,但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的确为沈岚改变了许多。 只可惜…… 沈岚已经走出去很远,周玉戈快步跟上去,忽然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沈岚惊讶地停下来,就听他用带笑的语气道:“沈小姐,作为你的知己,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有人喜欢过你,甚至爱过你,不管用什么方式,在某个时刻,你都曾是他的唯一。” 沈岚愣愣地侧头看他的脸,又看了看他环着自己的手臂:“要不是你的动作很礼貌,我还以为那个人是你呢,忽然这是发什么神经?” 周玉戈直起身子,拍了拍她的头:“安慰你啊,别觉得自己没人喜欢,你要相信,那个人一直都在,只是还没有出现而已……” 沈岚挑挑眉,憋着笑点头:“很有道理,那么知己,麻烦你把他赶紧找出来吧,我要看看这位勇士究竟是谁。” 周玉戈的神情僵了一下,转过头去看路灯,不再说话。 他一直都在寻找,整整三年,可惜始终毫无结果…… ———————— 周玉戈回去时已经很晚了,推门的瞬间却立即警觉,因为有人进了他的家门。 他捏着匕首猛然破门而入,凭着惊人的视力扫视了一圈,刚找到目标要出手,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玉戈,是我。” 周玉戈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连忙按亮灯,有人坐在椅子上,西装笔挺,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戴墨镜,也没有戴眼罩。 “九哥?”周玉戈喃喃地叫了他一声,仍然有些不敢置信:“你回来了?” 关九鼎点点头,冲他笑了一下:“当初我就出来了,郑越找到了我们,但是那会儿我伤得很重,休养了差不过一年才恢复。” 周玉戈冷静下来,现在再听他说起三年前的事情,竟然感觉像是一场梦。他倒了杯水放在关九鼎手边,拖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才问:“那……夏小姐她……” “她还活着。”关九鼎笑了笑:“你放心,我们俩都没事。” 周玉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们之后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了?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关九鼎摇了摇头:“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一定要出去,几乎在郑越找到我那刻就支持不住倒下去了。” 那段回忆自然不怎么愉快,周玉戈决定不提了。 “对了,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关九鼎喝了口水,淡淡道:“青门的人把你这三年来做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一直在找太一,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是不是?” 周玉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王大少的标志还在,可是下面已经被封死,完全分不清是不是当初古城的位置了。我下去过两次,每次还没到底就遇到了岩石,根本下不去。” 关九鼎稍作沉吟,又道:“我本来想早点来找你,但刚恢复那段时间事情太多了,一直忙到去年下半年才有空,然后才有时间去罗布泊。对了,你知道去年有支考古队开进罗布泊了吧?那是我出资支持的,主要就是为了找人去的。” 周玉戈一愣。 关九鼎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许久,忽然问了句:“沈岚已经忘记一切了是么?” 周玉戈点点头。 “那也好,免得她伤心。” “什么?” 关九鼎别过脸,盯着水杯,低声道:“太一找到了,不过……已经变成古物了。” 七十六 鼎 自从上次在咖啡馆告别了文艺青年,沈岚的日子迎来了暂时的和平。沈净岑对她已经彻底无奈,装模作样的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口一个对不及沈家列祖列宗,弄得比婆娘还啰嗦。 沈岚有点吃不消,干脆约了周玉戈一起去逛街。真难得,兼职帝今天居然没有兼职。 两人约了去S市见面,沈岚出发的比较早,到了地方给周玉戈打电话,那货居然还没起床,她只好一个人边逛边等。 差不多绕了市中心一圈,周玉戈终于说到了,跟沈岚约了个地方碰头。沈岚被他撂了半天不爽,有意放他鸽子,刚好经过市立博物馆,见有什么考古新发现的展览,就买了张票进去了。 刚进大厅,抬头的横幅上写着的“罗布泊”三个字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沈岚想起那天报纸上的报道似乎就是这个,首页头条呢,肯定很轰动,看来值得一看。 展厅按照参观顺序挂了很多照片,沈岚一看,竟然有很多场景都有些熟悉。序言介绍说是发现了一个古城废墟,初步鉴定是夏朝年间的。本次展览之所以能举行,主要还要感谢一位幕后出资支持考古挖掘的神秘人士,以下就是一些溢美之词了, 沈岚本来就是来打发时间的,所以看得也不是很认真,何况这里的气氛总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没一会儿就想走了。然而经过大厅时,她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大厅正中央的展台被严密的圈护着,当中摆放着一只鼎。 正对着她的鼎身上是威风凛凛的饕餮纹,上方悬了镜子,方便游客看出鼎身里面的铭文。沈岚看到那些字时忽然感觉很熟悉,可是说不上来究竟哪儿熟悉。隐隐觉得似乎是见过的,但回忆许久,脑海中却只是一道模糊的背影,光洁的背部,上面全是这些字…… 她有些发懵,怔怔地伸手想去碰一碰那背,清醒过来却发现眼前的仍然是那只遥不可及的鼎。静静地立在那里,像是在回望她。 她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忽然觉得这只鼎有些奇怪,可是哪儿奇怪又说不上来。 仿佛觉得它不该就这么孤单的被摆在这里,甚至想要走近去摸摸它,感受一下它的厚重和历史,也许它还承载着什么故事,经历过什么人……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原来是周玉戈打来的。她这才意识到放他鸽子的时间够长了,该走了。 随着参观的人潮慢慢走出大门,沿着外面的围墙走着,沈岚忽然又停下,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看了进去,那只鼎依然静静的伫立着,沉默而寂寥。她却感觉那是一种默默的守望,等待,或是静观。 有一瞬间,她甚至透过它看到了一道人影,漆黑的长发直拖到地上,五官朦胧的看不清楚,唯一清晰的是他嘴角邪邪的弧度。然后他微微启唇,轻唤:“我的主人……” 对街一家店里在放一首老歌:“我望着地平线,天空无际无边,听不见你道别……” 而沈岚只是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 周玉戈在马路边上等她,沈岚有些心不在焉,连对面是红灯都没察觉,就一脚踏入了车水马龙里。周玉戈赶紧跑过去把她拽回来。 “你发什么呆啊?” 她这才回神:“哦,刚才看了一个展览,还在回味。” 周玉戈朝博物馆的方向看了一眼:“你看到什么了?” “一只鼎……”沈岚转头又朝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冲周玉戈笑了一下:“我觉得有些熟悉感,很奇怪吧?” 周玉戈微微敛目,忽然又抬眼问了句:“喜欢那只鼎么?” “不错啊,挺威风的,肯定特别值钱吧。”沈岚乐呵呵地回答。 刚好对面绿灯,周玉戈牵着她过马路:“喜欢的话,我弄来送给你吧。” “啧啧,你还真会说梦话,文物你也弄得到?” 周玉戈转头冲她扯了下嘴角,算是回答。 两人默默的走了一段路,沈岚想起什么,拉了拉周玉戈道:“我最近总是出现幻觉,你说是不是低血糖啊?” 周玉戈从口袋里掏出根棒棒糖递给她:“那你补充点糖分好了。” 沈岚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我说真的,我老是莫名其妙看见一个男人,还总是听见他叫‘主人’,你说我是不是被我二伯成天念叨男人给弄得魔怔了啊?” 周玉戈半晌没回话,沈岚转头看过去,就见他默默地剥着棒棒糖,塞进了嘴里。 “哎,你倒是说话啊!” 周玉戈看了看她,似乎有些犹豫:“沈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些都不是幻觉……如果你我认识真的不止三年……或者你之前并不是少记了一年,而是……有别的原因呢?” 沈岚愣了愣:“我也怀疑过这些,但是没有合理的解释啊,你也知道我小时候有过很严重的车祸,也许是那个原因导致我现在的状况不稳定呢?” 周玉戈轻轻叹了口气:“你给自己找了好理由,这样也好,可以一辈子不用记起那些……” 他的话很轻很淡,若有若无地拂过沈岚的耳边,等她回神时,周玉戈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玉戈!”她忽然叫住他,有些不确定:“你说……我是不是把什么重要的人给弄丢了?” 周玉戈转头勉强冲她勾了勾嘴角:“其实我不该再打乱你的生活,但是我只做这一件事,你放心,之后无论结果怎么样,我始终都会陪着你的。” 沈岚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打算做什么啊?” 周玉戈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脸,眼神柔和:“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沈岚被一阵争执给吵醒了。仔细一听,院子里有两道人声,似乎是二伯和周玉戈。 她赶紧穿衣下床,急急忙忙走到院子里一看,沈净峑靠在廊边抽着烟默不吭声,前面的菜圃被挖了一个大坑,周玉戈站在边上,板着张面瘫脸,貌似专心地听沈净岑激动地说着什么。 “拜托你了周小哥,我们家岚岚够可怜的了,你就不能别再拿这玩意儿来害她了?好不容易忘掉了,你又来……” “咳咳……”沈净峑看到了沈岚,重重地咳了两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沈净岑看到沈岚,脸色变了变,有意无意地往中间站了站,挡住了大坑。 “这是干嘛?”沈岚盯着周玉戈:“你一大早怎么有空来我们家啊?” “来送东西给你。”周玉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也不顾沈净岑的反对,拿起铁锹就铲土掩埋大坑。 “送什么啊?”沈岚好奇地要走过去,被沈净峑拉住:“岚岚,先去洗脸刷牙,这种样子就出来见人,会被说我们家没家教的。” 沈岚本来想说玉戈又不是外人,但本身一向比较畏惧大伯,哪敢不听,乖乖地点点头去洗漱了。 见她走远,沈净峑才捻灭烟头,忽然拿了廊下另一把铁锹走过去帮周玉戈铲土填坑。 沈净岑惊呆了:“大哥,你是不是气糊涂了啊?他自作主张的让人把鼎拉过来,又自作主张的在我们家菜圃里刨坑掩埋,你还帮他?” 周玉戈也有些惊讶,停下动作看着他。 沈净峑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填土:“第一,送鼎来的是青门的人,我们惹不起;第二,周小哥也是好意,我信他一回;第三,伏羲八卦阵没几个人弄得好,他能不能醒过来还待定;第四……”他忽然顿了顿,又重重地铲了一锹土抛下去:“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实在不想我侄女儿一辈子都孤身一个人。” 沈净岑被他这样一条条解释清楚,反而无话可说了。 周玉戈塞了根棒棒糖在嘴里啜了一口,淡淡道:“没事,你侄女永远不会孤身一个人,起码还有我照顾她。” 沈净峑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我知道,所以我卖你这个面子。岚岚这辈子已经被姓尹的毁了,如果真的最后她身边谁都不在了,起码还有你,我也放心点。” 正说着,沈岚洗漱完了,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用胳膊肘抵了抵周玉戈:“哎,你们在干嘛啊?”她一边问一边探头去看坑底下,但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周玉戈又刨了两锹土扔下去,拄着锹柄想了想道:“嗯……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春天,我种下一个老公,到了秋天,就收获了很多很多老公,一个给我洗脚,一个给我煮饭,一个给我捶背……” 沈岚顿时一脸惊讶,瞄了瞄两个伯伯的神情,凑到他耳边,拢着嘴小声道:“你不是吧?我说你怎么一直单身呢,原来你是……那个啊……” 周玉戈朝天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我替你种了个老公!” 沈岚皱着眉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又朝坑里看了一眼,认定他是在耍自己,没好气地嘀咕:“不说就算了,神神叨叨的,莫名其妙!” “就是那只鼎啊。”周玉戈无奈地说出实情:“你不是说喜欢么?我给你弄来了,怎么样,还不相信?” 沈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夺过他手里的锹伸下去拨了拨土,果然露出了青铜鼎身。 “这你都能弄到?”她满脸的不可思议。 “是啊,可值钱了,你好好守着,别让人家知道了。”周玉戈接过她手里的铁锹,又去挖土填坑。 沈岚还有点回不了神,呐呐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真心觉得周玉戈不适合说笑话,冻死了{{{(>_<)}}} PS:关九鼎那个故事比较复杂,所以这里没有详细说,夏家小公子到底后来有没有醒也就不赘述了,希望以后可以有机会把这作为一个单独的故事呈现出来吧~~ 七十七 心跳 自从知道家里埋了个宝贝,沈岚就有点儿坐立不安,好歹是大件儿啊,这么值钱的东西,的确该好好看着。所以时不时地去后院的菜圃转转,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这年年尾的时候,周玉戈带她去S市玩了一圈,顺便认识了几个新朋友,其中就有已经结婚的郑越和林露。 沈岚看到他们始终觉得很熟悉,尤其是林露那只戴着白手套的左手和郑越眼睛上的墨镜。甚至是林露对郑越发脾气闹别扭的时候,她也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类似的画面,但又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后来沈岚发现他们两个倒是很好相处,就是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始终带着一点小心翼翼,有点不明就里,但也没放在心上。 从郑林两人那里离开,周玉戈又带沈岚去见了一个人。据说就是他把鼎送给了自己。沈岚因此特地感谢了他一番,听到他自称关九鼎时,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九鼎……第九只鼎……她似乎在哪儿听说过。 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直到三月中,沈岚推开窗看菜圃时,才没再看到白色。 生活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又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王大少举家搬走了,去了北方,从此是不会跟她有交集了。至于方子牧,忽然也出了国。于是沈净岑再也不在她面前提起这两个人了,沈岚的独身主义似乎也可以持久长存了。 大伯已经移民回来,把在S市的房子过到了沈岚名下,于是她一下子成了有房一族。趁某天有空,拉着周玉戈去那里看了一眼,又莫名的感到熟悉。甚至她还看见自己坐在沙发上,轻轻抚摸着一个男子缎子似的长发…… 然而那终究只是场幻影。 她的神思渐渐的有些恍惚起来,最近总是有些杂七杂八的场景在脑子里乱窜。怕大伯二伯担心,她瞒着他们悄悄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说她脑部神经受过点伤,但并不会对生活造成太大影响,她这才放心。 她又陆续结识了一些新的朋友,但对男性始终保持着距离,追求者仍然有,可是她的回答永远都是拒绝。 在别人眼里,她是彻头彻尾的独身主义者,只跟周玉戈一个人亲近。可是大概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拒绝别人,只是因为实在接受不了。 为了一个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 到下一个春天再来时,沈岚恍然发觉自己奔三了。二伯已经终于认老服输,不再顶着一头非主流的彩色头发招摇过市,但看着她的眼神也完全是古井无波了。 沈岚默默觉得那是对她的终身大事死心了…… 那是天气古怪的一天,上午晴空万里,太阳照得人恨不得直接穿上夏装。到了中午就开始变天,然后噼里啪啦的大雨就盖了下来,雨点大的跟要把地面砸出一个坑来似的。 沈净峑在廊下抽着烟,对沈净岑道:“五十年难遇一次的怪天又来了,我觉得要出什么事儿。”说这话时,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朝菜圃扫了一眼。 沈净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心情很复杂。 雨越下越大,院子里都积了不少的水。大概是始终惦记着一点儿情分,沈净岑忽然找了把老阳伞,跑到菜圃,深深地插进土里,给那块地方挡雨。 回来的时候顶着一头的雨水抱怨:“这臭小子这次醒了要是再随便揍我,我就是替一白眼儿狼忙活了!” 沈净峑只是默默抽烟,很久之后才叹了口气:“我有时候想,他这次是真死了就好了,永远都别再醒过来。” 沈净岑忽然不做声了。 周玉戈曾经说:“太一如果不爱大祭司了,就不是太一了;而沈岚如果放弃太一了,也就不是沈岚了。这是他们的命运,跟刻在皇图上的天机一样,无法更改。作为朋友,我没办法看着太一孤单的沉睡,也没办法等着沈岚哪天忽然记起一切后再痛苦,所以只有这么做……虽然也许根本毫无意义,但我无愧于心。” 他们谁都知道,那个人的苏醒,对沈岚来说,也许是另一场灾难。只是因为现在的沈岚同样活在不自知的灾难里,他们才愿意赌一赌。 赌他前尘尽断,赌他们有新的开始…… 尽管那非常艰难。 果然是怪天,晚上居然又出了月亮,圆圆的一轮挂在天上,亮的不可思议。 沈岚看店回来,又转悠到了菜圃里,踏着月光散步时,忽然看到埋着鼎的地方插着一柄大阳伞,顿时忍俊不禁。 至于么?肯定是她那个财迷二伯做的,他对古董可比对人还上心。 反正雨已经停了,还插着伞实在诡异,沈岚就走了过去,打算把它给抽出来。 这种老阳伞的伞柄都是很长的,他们家这把是以前沈老爷子自己做的,伞面大,伞柄更长,得有将近两米。估计她二伯当时用的力气太大了,这么长的柄几乎全都没入了土里,只留个伞面在上面,她双手抱着往上拽,才勉强让下面松动了点。 大量的湿土随着她的动作被带了上来,越扯越沉@非,凡,小,说,像是坠着个大称砣似的。沈岚累得气喘吁吁,偏偏脾气上来了,非要把它拽上来不可,于是就这样跟一把伞较上劲了。 本来这里挖过坑,土就很松动,她这么使力,泥土不断被带出,原先填坑的那些土倒全松动了,中间就软绵绵地陷了下去,露出一个浅浅的圆坑轮廓。伞柄也终于出来了大半,她吐了口气,一个用力把最后一部分扯了出来。 一大团泥土连着伞柄的底端,沈岚暗想难怪这么沉。一边抖了抖伞柄,一边就用脚去踏那泥。人没好气,脚下也没数,刚踏了几下,脚一崴,人就不小心跌了个狗啃泥,半边侧脸都亲到了大地,疼得龇牙咧嘴还哭笑不得,刚要爬起来,耳边忽然听到下方有响动,停下了动作。 插伞柄的地方已经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深洞,里面清晰的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咚咚的,很低很轻,但极有节奏。一阵一阵,绵绵不绝,不沉重,也不激越,像是穿透千载时空送出的钟声…… 沈岚下意识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左心口,默默比划着节奏,再去听那声音,呆在当场。 有脚步声传了过来,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周玉戈的声音。她却神思恍惚,愣愣的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怎么了沈岚?”果然是周玉戈。沈净峑觉得今天有些不对头,就打了电话给他。他刚到,就见她倒在地上,赶紧跑了过来。 沈岚照旧趴在地上,顾不上自己一身的脏泥,说出的话如同梦呓:“一个人……你真的埋了一个人在下面……” 周玉戈皱着眉走近,伸手去扶她:“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岚撑着地面坐起来,怔怔地转过脸:“玉戈……我听到了心跳声……” 地下的睡梦被风声扰断,紧闭的双眼正缓缓睁开。 于是,千年沉寂被再次撕去,命运的齿轮开始滚动新的轨迹…… ——END—— 作者有话要说:有的人可以接受,却无法理解;有的人可以理解,却无法接受。 但每个人的命运在第一个字敲下时就已经注定,这是愉悦的痛苦,也是充满希望的BE,作者表示无能为力,但也不会更改。。。 ………………………………………………好吧,你们还是抽我吧~~~~(>_<)~~~~ ━━━━━━━━━━━━━━━━━━━━━━━━━━━━━━ 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txt80.com--八零电子书网 本书由【囡小】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