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白夜、千羽)为您整理制作 八零电子书下载网www.txt80.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我不愿让你独困空城 作者:路莫遥   ☆、第一章   夏至日傍晚五点半,仍旧烈日炎炎。   这样的烈日炎炎下,我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一身盛装地站在马路边,接受着汗水的洗刷和众人目光的洗礼。估计是我精心化得大浓妆已被汗水洗刷得呈现出一种非常残忍的效果,所以路人们才会投以这种看行为艺术的眼光。   等了快半个小时陆恒还没有来接我,也没有等到出租车,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把长裙撩起来,伸出一条大腿去螳臂当车,或者在马路中间劈叉。   我也在怀疑,是不是陆恒前些日子跟我告白的时候,我恶狠狠地拒绝了他,所以他今天才这样耍我。   但是我觉得那也不能怪我,因为他当时对我说的是,因为他有恋母情节,所以看上了我。我认为这个告白实则是对我的侮辱,是我人生二十六年来不能承受之重。虽然我的确是比他大个三两岁,但要升级到当他的母,我只能说去他老母。   正要视死如归地撩起裙摆的时候,一辆酒红色的玛莎拉蒂突然停在我面前,一个身影从车里下来。我睁大眼睛瞅了瞅,不得不说,陆恒的内心真是十分骚包,为了和他的西服相配,他居然还把座驾换了。那一身油光锃亮的酒红色,活像一只亲切的北京烤鸭。   北京烤鸭在我面前左跳右跳,捏了捏自己的领结道:“琰琰,我这身怎么样?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还可以吧……”   听到赞赏,他露出了一个十分得意的笑容,来到我面前,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朵白色的山茶花,然后手便向我的胸部袭来。   我后撤一步大叫道:“你耍流氓啊?!”   他“啧”了一声道:“这是礼仪!”   我双手护胸表示誓死不从,他看我如此坚持,最后只好没办法地把花系在了我的手腕上,然后又贱兮兮地笑了起来,拉开车门鞠了一躬。我没好气地像侠女一样一甩裙摆上了车,他妈的,还是敞篷车,是想热死谁。   我坐在车上对他迟到的行为进行了一番控诉,他看着前方把右边的脸探过来:“我错了还不行?要不让你亲一下?”   市区里他把时速飙到了快一百,我紧张道:“你给我坐好,看前面。”   他笑嘻嘻地说道:“我这不是头一次跟你约会,又激动又紧张吗?你都不知道我试了多少套礼服,一个不小心就晚点了。”   我说:“你记错了吧,我没说跟你约会,只是答应跟你出席个慈善拍卖,而且你还承诺会给我出场费。”   “你怎么就只关心这一点蝇头小利啊?”他比手画脚地说道:“你要是从了我,或者让我从了你,假以时日你就是宇恒的老板娘,你怎么就不懂放长线钓大鱼呢?”   我没有理他,想找个镜子看看自己的妆有没有变得像出自恐怖片造型师的手笔,无奈我出门的时候太着急忘了带,于是只好将就用手机屏幕照照。   陆恒瞟了我一眼,又在旁边说道:“别照了,你就是多个眼睛少个鼻子也好看。”   我还是不理他,闭上眼睛开始沉思,夏日的热风从我耳边呼啦啦吹过,把他嘀嘀咕咕的声音也盖住了。   感觉并没过多久,起码我的脑袋中还是一团浆糊,车就停了。我睁开眼,某某国际大酒店。泊车的服务生过来帮我开车门,我下了车,看着眼前这个万国车展的阵势,脚步有一点虚浮。   陆恒过来抓了我一把,“怎么了,没事吧?”   我看了看眼前那块指路牌,说:“哦,没事,可能是刚才晒太久,有点中暑。”   他紧张道:“真的?那咱们别进去了,我赶紧送你去医院。”   我连忙说:“不用不用,也可能是饿了,还是赶快进去吧。”   “这样啊。”陆恒把手臂弓起来,慈祥地看着我:“那你挽着我吧。”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扭过头拔腿就走,一不小心走得飞快,导致他几乎快到宴会厅门口才追上我。向服务生出示了邀请函之后,厚重的门左右一开,我立马又被冷气冻了个哆嗦。   陆恒很是怡然自得地走了进去,而我深吸一口气,也赶紧昂首挺立地跟在他旁边。从大门至场内还要走过一条很长的红地毯,在地毯两侧站立着许多平日里赫赫有名名士风流流光溢金金枝欲孽一类的人物。   我睁大眼睛,开始四处寻找摄像头最密集的地方。   找到位置坐下以后,拍卖会还没开始,一个桌子上的宾客就趁闲在各自畅谈。陆恒本来就油嘴滑舌,靠着他那副模样和宇恒少公子的身份更是吸引了桌面上的几个名媛和大妈,甚至桌面上还有一个叔叔也宁愿跟陆恒攀谈也不看我,我闲了一阵见没我什么事,就打算去别的地方转转。   刚一起身他也站起来:“你去哪儿?”   我说:“我去拿点东西吃。”   他笑眯眯地说:“我跟你去,要不一会儿你晕了,我还得给你做心脏复苏和人工呼吸,那我不亏大了?”   美得他,我白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地跑到琳琅满目的自助吧台前面,拿了个盘子盛了些蛋糕和水果。陆恒跟在我旁边,突然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毛发浓密的帅哥找他聊天,陆恒说的是熟练的英语,对方的我则听不太出来是什么语。语言不同还能如斯顺畅地交流,我感到很神奇。有个服务员从我身边路过,我从她的托盘里顺过一杯香槟,一边喝,一边继续四下张望。   陆恒说完话,来到我身边,跟我一同张望了一会,说:“你在到处看什么?”   我回过头道:“噢,没什么,你刚才在聊天的那个人是谁啊?”   他说:“哦,也挺巧的,那个人是我在英国上学的时候同一栋公寓楼里的朋友,一个印度人。大意就是他问候我妈,我说我妈死了,他问候我爸,我说我恨不得我爸也死了,他只好接着问候我全家,就这样。”   我赞叹道:“你的交流方式真是独特。”   他“嗯”了一声,然后夺过我手中的香槟,喝了一口。   我愣了愣:“这是我喝过的。”   他挑了挑眉毛:“我当然知道了。”   我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孩子,不要那么执着,姑姑已经心有所属。”   “姑姑,可我是真……”他又一脸狡黠地要跟我斗嘴,身后有个看起来像场内管理人员的人正好过来要跟他说些什么。我趁机从另外一个路过的服务生手上的托盘中拿过一杯红酒,钻进了人群里。   我跟陆恒说我心有所属,不是敷衍,更不是谎话,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场合我的心上人一定会来,我是绝对不会来这什么慈善拍卖会看这帮伪善的衣冠禽兽群魔乱舞的。有句诗叫众里寻他千百度,可我都已经寻了好几个转体三百六十度加托马斯回旋了,我的心上人他到底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呢?   电光火石间,我的心脏忽然猛地一顿,仿佛有一股电流直穿过我的中枢神经,紧张而兴奋的情绪在短暂的停滞后由血液带动流向四肢百骸,我甚至能听见心跳声在我耳边的动静。   在这样济济一堂宾朋满座的场所里,我终于找到了我的目标。   我之所以能那么精准地找到我要找的人,是因为他也正微微仰着头,漫漫地朝我这边的方向望着。这么遥远的距离我们都能四目相对心意相通,这让我更加相信,这个人他就是我的命中注定。   我镇定抬腿,微笑,一步一步坚定地朝我的命中注定走过去。一部电影里有一句关于爱情的话是这么说的:如果有一百步的距离,我会先走九十九步,然后等你走那最后一步。无论走多久,我也愿意。因为我爱你。   我便是抱着这样虔诚的想法在走。可是为什么……   在距离我的命中注定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我摔了个狗吃.屎。   左胯撞了桌角,红酒沾了衣襟,哄乱扰了宾客。   我趴在地上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在纷纷扰扰的议论声中抬起头。让我伤心的是,我的命中注定坐在座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任凭我五体投地状地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也仍然无动于衷。更让我伤心的是,他斜后方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朝我走近,似乎是要来扶我,却也被他抬手制止了。   我只好自己坚强地爬了起来,不顾身前的狼藉和周边看戏的目光,咧开大嘴露出八颗牙齿凑到他旁边的位置上:“这位大哥,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这么充满乡土气息的搭讪实在有失我的水准。然而好在对方静静地打量着我,平和的目光有如四月天的日光一样温淡柔和。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直挺的鼻梁分明的眉目都仿佛一副精雕细刻的工笔画,尤其他左眼角下方的那颗浅褐色泪痣,简直有夺人魂魄的效果。   良久,他淡淡道:“有几分印象。”   我大喜过望:“真的?你记得我?!”   “你每次都是同一个出场方式,很难让人不记得。”他缓缓地开口,慢慢地咬字,闭了闭眼睛,然后轻轻抿了抿唇,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   我捂着心率过快的胸口快要倒了。   上一次我遇见他的时候,是在一个车来车往人群涌动的交通十字路口。   就像他所说的,我这两次的出场方式基本相同,只不过上一次我是拜倒在他的宾利飞驰面前。那天超市大卖场促销,我下班后心急火燎闯了路口的红灯,于是便有了这么一场美丽的邂逅。   本来倒在这么一辆豪车面前,在那个穿着工整制服戴着墨镜的助理面无表情地蹲坐在我对面,掏出名片公式化地递给我的时候,我揉着毫发无伤的脚踝,想着要讹他一讹,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好歹也要讹个十万八万。   可是当后车窗摇下,车里的人远远望着我的时候,我所有的想法便一瞬间土崩瓦解。   他从车里下来,慢慢朝我走来,一步一顿,原本短短的路忽然变得很漫长。他停在我面前,低着头皱眉看我:“你……”   我大声嚎叫道:“先生,你撞了我呀!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最后的结果是连他本人的名片都没有要到。   眼下,我恨不得紧紧握住他的手,掏心窝子地对他诉说我的遗憾和喜悦。   我说:“大哥,我们这是缘分啊,这样都能再遇到你。”   他说:“是么?”   我说:“是啊!之前没要着你的名片,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你,我还以为我们会一辈子就这么错过了呢!”   他说:“之前很抱歉,但任何赔偿事宜,你都可以联系我的助理,他会处理的。”   我连忙摆手说:“哪里的话,我一点儿没受伤要什么赔偿啊?而且自从被你的车撞了以后,我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吃嘛嘛香,精神倍儿棒,我还要谢谢你呢!”   他看着我,这回没有说话。   我从随身带的手拿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嘿嘿笑道:“这是我的名片,请笑纳。”   他顿了片刻才抬手接过,低头扫了一眼,然后就双指夹着名片递给刚才身后想来扶我的那个人。大人物就是大人物,举手投足都是不一般的气质。   只是他把名片交给了别人而不是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让我略有些受伤。   然后他牵了牵嘴角:“我没有带名片,不过最近关于我的娱乐八卦太多,想来全市的人应该都知道我了。很高兴认识你叶小姐,只不过这个位置的客人来了,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聊。”说完他扬了扬下巴,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侍者领过来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他带了一副很大的黑超,霸气侧漏地站在我面前,这年头只有明星和黑社会才会戴黑超。而从他这一身另类的唐装来看,肯定是黑社会无疑。   我打了个哆嗦,悻悻然起身走了。走了几步回过头,他低下了头,不知在看什么。   鉴于周围群众都在围观我这个刚吃过死孩子一样血迹斑斑的造型,我只好去洗手间清理了一下衣服,无奈清理了半天还是没辙。横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我准备回去找陆恒,跟他说我先走了。   回到宴会厅,我仍是在自助吧台前找到他。他一路看着我走过去,嘴巴撅到了天上。我走到他面前,他看了一眼我的裙子,然后撇着嘴把他那身戏服披在我肩上,嘟嚷道:“琰琰,我都看见了,你当着我的面红杏出墙。”   我左右扯扯衣服说:“红杏出墙,那是墙没本事。而且你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要有人家那样的沃土才长得出红杏,你墙里出来的是爬墙虎。”   他不屑道:“你说的心有所属就是他?不会吧,你怎么会喜欢那一款?他可是个残疾人,你喜欢他什么,身残志坚?”   我哑了哑:“什么残疾人?他只不过是腿受过伤,你说得像人截肢了一样。”   他更加轻鄙地说道:“他难道比我帅?长得跟女人一样。”   我说:“你懂个屁啊,现在就流行这种阴柔的花样美男。”   陆恒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吐完了之后说:“我才不信你就是看上了他的皮相。”   我坦然道:“没错,我哪儿能那么肤浅,我是看上了他的钱。”   “那你就更别想了,他正在闹离婚,他老婆跟了他八年。八年啊,花姑娘都熬成黄脸婆了,他居然要人家净身出户,你还想从这种铁公鸡身上拔毛?”   “我知道,我也是看娱乐新闻的。对这件事情他老婆一点意见也没有,只是他岳父不同意,这说明什么?肯定是他老婆对他有愧。”   他嗤了一声道:“你既然也看电视,那肯定知道他这次闹离婚是为了什么吧。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就算是离了,他也有备胎了,你还有什么机会?”   我听到这里反应了一下,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我说:“哦,那人好像叫林……林什么来着?”转念一想,也无所谓了,这个世界不论到哪儿都有竞争么。   陆恒叹气道:“琰琰,虽然我喜欢你,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有眼光。那个林纾蕾,用常人的目光来看,条件太好了,又是的新崛起的钢琴家,人又年轻漂亮。哦不不,我不是说你长得不比她漂亮,我的意思是说以世俗那些俗人的眼光来看,她挺漂亮的,家世听说也很好,父母都是艺术界泰斗。今晚的拍卖听说她也捐了台钢琴,顾林昔肯定是来捧她的场的。”   我思考了他的话一阵,句句都很残忍,但越残忍就越真实。我想以我这样的条件,除非改个名字叫拉芳,否则还真是难以跟这个什么舒蕾较量。   我撸了撸西服的袖子,亮出我的肱二头肌:“实在不行,我可以来硬的。”他那么单薄孱弱,而我孔武有力。   陆恒翻着白眼瞪我:“你看见坐在他旁边那个人没有,跟萧家的人有来往,你以为他会是善茬?”   我扭头又看了看远处相邻的那两个人,果然他们周围弥漫着一股阴鸷的,肃杀的,仿佛出殡一样的气息。   我叹了口气,苦恼地说:“那怎么办?”   陆恒伸开了双臂。   我说:“干嘛?”   他咧开嘴道:“来我的怀抱里。”   ☆、第二章   一个多星期后的周五下午,我下班的时候在公司门口看到陆恒,他坐在车里招手让我过去,然后给了我两张钢琴独奏会的门票。我拿过来瞄了两眼,还是两张贵宾席,主角正是近日电视娱乐新闻里靠顾林昔绯闻女友身份走红的新星钢琴家,林纾蕾。   我打量了一下陆恒那个不怀好意的神色,说:“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让我看见情敌之后知难而退羞愧至死?”   他嘿嘿地道:“怎么会?我是在想,这个独奏会顾林昔铁定会去的,你不是想见到他吗?而且情敌这玩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算顾林昔没去,你看看这女的到底什么样也没损失。”他又摸着胸口一脸真诚:“琰琰,你知道的,我就是希望你高兴,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我忍住了呕吐的*,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他就是一个热忱,无私,牺牲自我成就他人的热心青年,且同时还是一个傻逼。不过这一张票的价格差不多等于我半个月工资,不要白不要。毕竟自慈善拍卖之后,我也实在没有机会再见到我想见的人。   我把两张票从他手中接过来:“好,那多谢了,一张我去听,另一张我找个黄牛卖了,卖的钱咱俩一人一半。”   “把我扔下自己去见相好的?你想得倒美!”他一个迅雷不及掩耳又把票从我手中抽回去,“明晚七点半歌剧院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说罢,奥迪R8绝尘而去。   我看着滚滚浓烟的车屁股,有些感慨。   平心而论,陆恒这小子各方面条件都属上乘,长得跟青春电影里头那些又痞气又深情的男主角一模一样,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别说我这样的大龄剩女,就是丢到一群花季少女里,估计也能马上就被抢得碎尸万段。   只不过他有个致命伤,是个九零后。换言之,是个脑残。   我还记得他跟我告白的那天,原本是想叫我去听一场演唱会,我看了看他发来的那个名为“以青春之名”的宣传网页,告诉他说只有老去的人才会去听这种伤痛的演唱会,而我不想承认我已经老去,并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没钱,也不想欠他人情。   他没有办法,又说要陪我走路回家,最后的结果是我们在途经的市政公园里停下来,看一群大妈大爷跳广场舞。这个群体看起来比别的广场舞略高级,因为他们是一男一女在跳交谊舞。   夕阳西下的背景中,陆恒在吵闹的广场舞音乐里一脸深沉地对我道:“琰琰,我想跟你说个事情。”   我没太听清,凑近了一点把手放在耳边,“哈?什么?”   他注视着我缓缓地道:“你看这些人,他们可能并不富有,只能茶余饭后来这里娱乐娱乐,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跳得那么投入,看起来又快乐又满足。我想这不光是因为舞蹈给他们带来的,而是到了那个年纪,还能有个老伴愿意每天牵着他们的手陪他们跳一支舞。”   我没太明白,讷讷点了点头。   他又说:“其实……我、我喜欢你,平时老逗你也是因为我喜欢你,我……”说着说着好像有些急了,伸手抓了抓脑袋,“你千万别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自己也说不好……可能是因为我有恋母情节吧,觉得你让我特别有安全感……还有,每次我看到她们,就觉得看到了未来的你。”   我看向他手指的另一个方向,那边有一群大妈们扭着大屁股在跳秧歌。   下一秒,我愤怒地抓起手上的包就往他身上砸去。   他这样评价和描述我,我气得简直想要跟他绝交,只是因为他是我们公司董事长的儿子,出于糊口的考虑才只能作罢。   回家以后,我在网上搜了搜林纾蕾的资料,果然跳出明晚她钢琴独奏会的消息,据钢琴爱好者论坛里说现在的票价已经被炒到原先的三倍。   我认真地看着她百度百科里的简介,恨不得拿出放大镜开始做学术研究。   眼下最炙手可热的旅美钢琴演奏家,自幼师从世界知名钢琴大师XXXX斯基,12岁就拿了国际青少年音乐大赛钢琴组第一名从此崭露头角,16岁便举办第一场自己的独奏会,18岁又拿下华沙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冠军从而平了国内某著名钢琴家的记录。以其清新温婉,温柔纯善的独特气质正成为新一代青年人追寻的励志偶像。   我研究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这份履历句句属实,堪称完美,除了一个小地方,“旅美钢琴演奏家”,这说明她没有拿到美国绿卡。   我又看了些最近她跟顾林昔的绯闻,其实我并不想看,但是无奈它们充斥了我的屏幕。有他们两人相约一同在饭店吃饭的照片,也有深夜时两人并肩走在街上的照片,还有共同出席某珠宝品牌剪彩仪式时,顾林昔揽住她肩膀的照片。对了,上次的慈善拍卖,最后也的确是顾林昔花天价拍下了她的钢琴。也不怪乎满世界疯传,顾林昔是为了她才要和现在的妻子离婚。我还想搜搜看顾林昔的妻子长什么样子,却是一张照片都没有看到。   我静静地又看了一阵,把我觉得最好看的一张他们一同剪彩的照片下载下来,然后用修图软件截成了顾林昔的单人照,最后用纸打印出来,贴在我的床头边。他今年已经三十二岁,却一点岁月的痕迹也没有留下。网上形容林纾蕾的“温柔纯善”,来形容他才是一点也不为过。   入睡前我在昏暗的台灯下用手指慢慢描着纸上他的脸,思考了很久才睡着,我想我今夜一定有个好梦。   第二天晚上,我如约来到歌剧院门前。这里是整个城市最大的剧院,以前世界最著名的钢琴家来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阵势,看来想要出众,还是得看脸。   我到的时候陆恒已经到了,他坐在剧院前面高高长长的台阶上,抱着一桶爆米花在吃,脚边还有两杯可乐,见到我过去,把其中的一杯递给我。   我顿时无奈。   我咬着吸管说:“你以为是去电影院里看电影啊?爆米花是从哪儿搞的?”再上下打量他一番,这家伙居然穿了个七分裤运动鞋就来了。   他不满地道:“这鸟地方附近什么都没有,我开车兜了好一大圈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买的。”   我说:“这个不能带进去的,你这么折腾才买到,慢慢吃,吃完再进去别浪费了,把我的票先给我。”   他连忙用一只手护住裤兜:“不行,我要跟你一起进去,你别想摆脱我。”   我着急道:“快开场了,你快给我!”说着便伸手直冲着他的裤兜去,他一手抱着爆米花一边躲我,左转后转地把爆米花洒了一地,又把票拿在手里举得很高,我跳来跳去都没拿到。   突然间,陆恒的动作顿住,手也垂了下来,我顺着他眯起眼睛的方向回过头,看到正拾阶而上的那两个人,也愣了愣。   顾林昔看见了我们,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他也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便回过头去,并没停下脚步。似乎我只是个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的陌生路人,倒是他那个助理,看见我还礼貌地点了点头。   他一阶一阶走得不快不慢,而我一直目送他渐渐走远。   陆恒在我耳边把爆米花嚼得嘎嘣响。   “哎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琰琰,你说你这是何苦?”   我又气愤又颓然地道:“我就是喜欢他这种弱柳扶风的男子,不行啊?!”   他喷了一□□米花,皱眉看着我:“你是不是想说玉树临风?”   我不耐烦道:“无所谓了,反正不都是风扶着树,树靠着风。”   他说:“那你还想不想进去?你要是不想进去了,我们就去附近那个游乐场,现在夜场肯定人少。”   他实在太低估了我,我怎么可能是那种战斗力只有五遇到一点挫折就退缩的渣渣?   况且我看着那个票价,觉得不进去睡一觉实在太可惜了。   于是我们进了剧院,我大约睡了一个小时,因为钢琴声太吵,总是睡得不太踏实。陆恒就更值回票价,他在林纾蕾出场的时候说了句“哇果然是个美女”,然后就一觉睡到散场。   结束的时候,全场掌声雷动,林纾蕾从钢琴边站起来,走到场地中央向观众鞠躬致意。她穿一身香槟色的长裙,姿态优雅地微笑,在明亮的舞台灯光下像个真正的女神,比网上的照片还要美丽灵动许多。场边陆续有人抱着花束上台献花,她礼貌地鞠躬致谢,然后把花束送到身后工作人员手中。整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   突然间,我看到顾林昔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也捧着一大束百合上了台。   我立马挺直了背。   在万千灯火和礼堂万众的注目下,他把花递给了林纾蕾。后者却并没有鞠躬道谢,而是低下头,闻了闻花香,也没有舍得把花递给别人。   那是一副多么含羞带怯的,少女的姿态。   尤其在我这样近的距离,他们脸上的神情更是看得仔细分明。   场内已经开始有人起哄拍照,顾林昔又展开双臂,示意她给他一个拥抱,他们连身高都这样般配。   口哨声起哄声愈来愈大,几乎吵得我震耳欲聋,脑袋发懵。陆恒在我耳边不屑地嗤了一声:“要不是这姑娘瘦,体重一压过去保证他连站都站不稳,你信不信?”   我顿了顿,转回头说:“他的腿伤真有那么严重?”   陆恒也愣了愣:“我也不知道,只是都说他几乎从来不自己开车,有时候甚至站不起来同别人握手。”   我又沉思片刻,“怎么伤的知不知道?”   “那我怎么知道,也没新闻提过,谁敢问?”他掩嘴打了个哈欠,又笑嘻嘻道:“你也都看到了,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我往台上一看,才这么一会儿两个主角竟然已经人去了无痕,连忙一把拽他袖子:“走!”   ☆、第三章   十分钟后,陆恒在我耳边死了爹一样地哀嚎。   “好热啊~~~~”他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来回踱步,“可我的心怎么那么冷啊~~~~”又开始鬼哭狼嚎地唱:“我深深地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傻逼,傻逼却不爱你,你比傻逼还傻逼,你还给傻逼织毛衣……”   我说:“闭嘴行不行,吵死了。”   “怎么,喊冤也不行啊?你见过历史上有哪个被戴了绿帽子的还能像我这么宽宏大量?我简直是圣母玛利亚才会在这儿陪你等我的情敌,你的姘头!”   “我又没让你陪,嫌热就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他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那也不行,万一等会那禽兽把你拖到那个荒地里生吞活剥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连拣点吃剩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懒得跟他啰嗦,在旁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下来,远处从歌剧院正门出来的沸腾人流已经逐渐散去,以我的经验,我相信顾林昔和林纾蕾一定会从这个后门出来。   然而等了将近半小时还没见人,我低头看表,已经快到11点。陆恒打手机游戏把手机打没电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顺便拍死一只躺在他脸上的蚊子,不耐烦地说:“走不走?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乖乖跟我走,二是我现在立马就把你扛走。”   我没答应,撑着下巴有些困惑,莫非是我失算了?莫非他们早就已经走了?不应该啊,大晚上的这偌大的剧院就开了两个出口,走后门不向来都是有钱人的惯例吗,再说刚才从前门出来的时候,我前后左右都没有看见顾林昔的车。   “三、二、一。”陆恒兀自点了三个数,突然弯下腰作势就要来抱我,我一紧张抬起腿就给了他小腿一脚,他一边喊着“哎哟”一边往后连退了几步。   “啊!”在他的嚎叫声后紧接着响起来的,是一个惊讶中带着甜美,慌张中带着娇弱的女声,陆恒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又往右边撤了一步,直到看清来人后惊讶地连声道歉,而我蹭地一下从水泥地上站了起来。   主角就这么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登了场,顾林昔扶住摇摇欲坠的林纾蕾,看了看陆恒,又看向我,面色淡然。   “对不起对不起钢琴家,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陆恒双手合掌像拜菩萨一样地拜了拜:“我没想到你真的会从这儿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林纾蕾站定,终于从顾林昔的手臂中抽身而出。她卸了妆,原本绾起的头发也放了下来,换了一身及膝的浅蓝和白色相间的条纹连衣裙,比起刚才的女神范,这会儿又像邻家小姑娘了,这百变的小妖精真是能让广大女同胞恨得牙痒痒。   她的笑容有几分尴尬,却温温软软地说:“没事……你们也是来听演奏会的么?”   陆恒反应了不到一秒就换回他的本色,半是真诚半是谄媚地奉承起来:“对啊,当然了!刚才你的表演真是宛若天籁,你弹琴的姿势,还有你对曲子轻重缓急的处理都堪称完美。我们听得简直太陶醉了,就是那个成语,怎么说的来着……哦,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们实在是很想再一睹你的风采,所以就特意到这儿等你来了!”   我没有他那么厚的脸皮,无话可说,只好假装四处看风景。然而林纾蕾一看就知道是个特别纯良的姑娘,听到赞美她笑得很是不好意思,善良地道:“你们是想要签名吧?把纸和笔给我吧。”   陆恒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两手空空,只好扭过头来向我求助。我低头翻了翻自己的包,里头只有钥匙,钱包和半瓶水,连门票刚才出来的时候都被陆恒顺手扔垃圾箱了,只好说:“签在人民币上行不行?还有……请问你们带笔了吗?”   林纾蕾脸上的微笑有片刻的僵滞,陆恒拊掌道:“其实我们就是想见你一面,跟你说上几句话,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一个死板的签名哪里比得上这样的精神交流来得让人痛快呢,你说是吧?”   钢琴才女表示很迷茫,虽然尴尬,还是好脾气地点点头,更加心善地道:“那你们是想合影吗?”   陆恒再愣了愣,他的手机已经没电到自动关机,只好又扭过头来看我。我倒是乐于合影,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其实我不想跟你合影,我只想跟你身边的男人合影,只能攥着手机站在原地。   恰在此时,在一旁静静站了很久的顾林昔突然轻笑了两声。   “叶小姐到底是想找纾蕾,还是想找我,抑或是我们两个?”   他平视着我,明明是缱绻的眉眼柔和的目光,语气也是淡淡,听不出任何责备和不快的情绪。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他的眼风如斯凛冽,简直让人无所遁形。   我咳了一声,仰起下巴说:“我、我们只是来听演奏会的,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们。”说完觉得这个谎话实在是扯得太烂,如果我们不是在这里蹲点,难道是在这里如厕?   顾林昔眯眼看着我,没说什么,林纾蕾有些困惑地抬头:“你认识?朋友?”   “只是一面之缘。”顾林昔侧过头,垂下眼帘淡淡地解释。我连忙伸出两根手指纠正他说:“是两面,两面!”   他们把目光重新聚焦回我身上,一个好奇,一个淡漠。   陆恒笑了两声:“什么意面凉面,想吃面前面路口有家马兰拉面。”   我立即顺着他的话说道:“对对,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店里在搞促销,四人同行一人免单,咱们四个正好可以组个团去吃宵夜。”   场面静寂了几秒,陆恒撇过脸来一脸怨念地看着我,林纾蕾也犹疑地说着“不用了吧……”,顾林昔干脆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沉声吩咐道:“祁肖,过来接我,把车开到后门这边来。”   ……   顾林昔和林纾蕾离开后,我搭陆恒的车回家。   原本是开着的车窗,我却觉得夏季风不舒服,吹在身上又热又黏。关上车窗开了空调,却又觉得发冷,冷得我转来转去几乎坐不住,一路的情绪都很糟糕。陆恒估计看我面色不善,一路也没敢惹我,直到车子快开到我家的时候,他才终于开口说话。   “琰琰,你对那个姓顾的不会是认真的吧?”他的声音有些瓮瓮的。   我头抵着窗玻璃,不想回答。   他又闷声道:“我原本以为你是像那些小姑娘一样在追星呢,但想想又觉得你怎么可能是那么幼稚的人,还以为是他欠你钱,或者你想介绍他买宇恒的房子,所以我才陪你来。”   我仍然不语。   “要是你真的看上他,也别骗我说你是看中他的钱,你要是只看中钱,那我不知道多高兴,我这人什么都没有,穷得就剩钱了……还有,你刚才说你之前见过他两面,是什么意思?你在拍卖会前就见过他吗,什么时候见的?我记得他回国好像也没有多久,也就前两个月的事,你们是在国外见的还是在国内见的?”   他叨叨叨得我心烦,我重新按下窗玻璃让风吹进来,外边的建筑矮且旧,霓虹灯和夜景也不像市中心那么漂亮,应该快到我住的小区了。   见我不说话,陆恒仍然自顾自啰啰嗦嗦地道:“我真的是为你好,当然你也可以当作我在为我自己当说客,我无所谓。但起码我觉得,我还是比他靠谱多了。姓顾的那个年纪,却连我爸都要忌惮三分。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屑说我家里老头子的好话,但他毕竟也是商圈里摸爬滚打多少年的人了,连他都经常说顾林昔不是一般地有手段,他想要宇恒跟顾氏合作,谈了半天也没捞到半分好处,扒下表面的那层文质彬彬的皮,顾林昔其实就是个心狠手辣的魔鬼。”   他打了个转向灯正要拐进小区路口,我说:“靠边停下就行,我去那边小卖部买几个鸡蛋。”   陆恒愣了一下,也只能没办法地靠边停下,我开门下车,他还在身后不死心地喊:“琰琰,你不是真的喜欢他吧?”   我没好气地回过头,大声道:“是!行不行?!”   “到底为什么?!”   我摆了摆手懒得应了,随手甩上车门,让他快走。陆恒坐在车里执着地看着我,但这里是城市主干道,没几秒后面的车喇叭就哔哔作响,他啧了一声,只好无奈地踩油门走了。   我转身飞快地向小卖部跑去,店老板已经准备要打烊。   到底是因为一个人有什么特性而让你喜欢他,还是因为你喜欢一个人从而喜欢他的一切特性,本来就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所以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回答陆恒。而在我今晚这种全然落败的结果面前,其他的在哪里见的,什么时候见的等问题也一概没有回答的意义。任何世间的情感遗憾都完全可以用一句美丽的诗来概括,那是句经典的诗,很经典,它是这样说的。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情况复杂。   ☆、第四章   当晚回家之后,我寻思着新的接近顾林昔的方法。古训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在古人精神的引领下,我很快就搞到了顾林昔的住址。   至于我是怎么搞到这种连狗仔队都求之不得的东西,这里花一点时间赘述一下。   顾林昔的住址是任静帮我拿到的,对于我来说要去卖血卖肾加卖身才能知道的信息,任静基本只需要做到以上三项当中的最后一项就可以了,因为她老公是市工商局某高官的儿子,她昨晚晚上临睡前随口一问便问出来了。   我这样的小人物,能够结识任静,也是一段传说。   那是三年前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当时手头有些急事突然要用钱,而作为一个父母双双早逝的孤儿,我又没有条件回家啃老。通过四方打听,我了解到能够在晚上兼职的工作除了站街女就基本只有在昼伏夜出的酒吧里调酒了,而且女调酒师的工钱十分可观。我秉着卖艺不卖身的基本原则去面试,并下定决心如果他们非要让我卖身我就转而到旁边24小时开张的咖啡店里去磨咖啡。谁知我把这个世道想得太邪恶了,那个名为“醉生梦死”的酒吧招聘人员只是问我能不能在上班的时候化个颓废一点的烟熏妆,以符合他们店名的气质。   我就是在醉生梦死里认识了任静。作为那里的常客,她在喝过我调的一杯血腥玛丽之后,犀利地指出我是一个新手,告诉我说她任静喝这种酸甜苦辣兼具一杯就能品透人生百态的酒喝了那么多年,从未有一次像这次一样,感觉自己是在肯德基里喝九珍果汁。   鉴于她自己往那杯酒里挤了半瓶番茄酱的事实,我觉得她真的是醉得不轻,想劝她早点回家洗洗睡。或者我很想拿个手电筒照清她的脸,看看她是不是那个和她老公付某某一起拍妇炎洁广告的那个任静,是不是妇炎洁喝多了脑子也洗洗更健康了。   任何一种行动都没来得及采取,她就整个人倒在地上,像中风了一样抽筋痉挛。   酒吧的当值经理吓得躲进厕所一晚上没敢出来,我打了120,把任静送到医院,是胃出血。手术做完后,她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我,露出一个十分凄然的笑容。   她说:“你比我老公对我好。”憔悴的面容,令人心碎。   出于担心我的无心插柳会给她造成一些料想之外的心理影响的考虑,我连忙表态:“任静小姐,你没带手机,身上除了一张无限额度的信用卡找不到任何别的信息,所以医院没有办法联系到你老公。还有……我喜欢男人。”   所幸她并没有把她对她老公的感情转移到我身上,但自那以后,她便将我当作她的生死至交。   在电话中听完我的请求后,任静惊讶地问我:“顾林昔?就是那个最近报纸满篇满篇报导的狼心狗肺负心汉?陈世美?”   我无法否认,只能说:“对。”   她在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啧啧两声道:“有追求!”又问,“为什么?”   我平静地告诉她,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你看到他的时候,就像向日葵看见日,屎壳郎看见屎,他出现在你面前,就变成你的希望,你的精神食粮,你所有一切美好的遐想。   任静她听完我的话,又安静了很久,然后开始哈哈大笑,说我脑子是不是有病,都已经不是青春期少女了,怎么还会为了一个人的一句话,一个笑容甚至一个眼神把自己赔进去。我回以一个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更加释然的狂笑。飞蛾扑火那是蛾子的本性。不论是小蛾子,老蛾子还是妖蛾子,看到火光还是会一往无前。虽然我已不再是青春期少女,内心也已然徐徐老去,但在我心灵深处,却仍是有些无法随时间流逝的坚持。我才不信她不懂。   怀揣这样的坚持,我第二天就拿着任静给我的地址找了过去。不巧正是个阴天,湿气很重,氛围压抑。   独门独栋临着护城河的别墅,我以为周边会围了一圈的黑衣保镖,结果什么都没有,安静得像是山林间的一座孤坟。我利索地翻过外面跟我腰齐高的围栏,到了门前才想起我的行为已经算私闯民宅。但此时我并不想退缩,于是我像上门查水表的人一样用力拍起了门。   足足等了两分钟,我还以为情报有误,失望地正要离开,谁想门忽然刷一下被拉开,门内的人边开门边不耐地说道:“为什么不直接进……”见到是我,戛然而止。   我憨笑。   顾林昔看着我,我看着他,一时之间,两两无言。   十秒之后,他拧着眉说:“是你。”   “是啊是啊,是我!”我动用了面部所有能动用的肌肉神经,绽出了一个我自认为很好看的笑容。但眼下他似乎无心欣赏,并且他的表情看来十分不妙,眉头紧锁,面色发白,倚着门一脸十分难耐的样子。   “你怎么进来的,有事?”他说,声音干涩,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我仔细观察了他几秒,而后关怀地道:“看你的脸色,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不舒服的话就不要站在门口啦,我们还是进屋说吧,啊?”说完还没等他开口我就兀自撞进了门,他被我撞得整个人往后一倒,口中“咝”了一声然后抵在墙上。我赶紧趁乱把门给关上。   他的表情已经可以用痛苦来形容了,嘴巴抿得死紧,身体微弓着,双手撑着墙,看起来连站都站不稳了,那个样子让人觉得此时不对他用强简直都对不起自己。   可惜我的人格实在太高大,我只是真诚地说道:“我扶你到沙发那边坐吧?”   他咬牙看着我,不置可否,但我想他这时候应该没有拒绝的力气,于是就自作主张地拉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靠近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很特别的一股气息,像是檀木香,又像是药味。而直到这时的身体接触我才发现,他也并非我想象中的那么瘦弱。   好在客厅只有十来步的距离,我扶着他到沙发前坐下,说:“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缓了两口气,抬头看着我:“腿伤而已。”   我说:“哦,那你坐一会儿啊,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必。”他冷冷地打断我:“这里是我家。”   我只好停在原地,讪笑说:“哦,我知道。”   然后他就没有说话了,窝在长沙发上,侧着头打量我,微微眯起的眼睛,让人更加留意到他眼角下那颗能用妖艳来形容的泪痣,这样好看的一张脸。   我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久久没有言语。   彼此间这般玩味的眼神,我在心里猜测,猜测他也是个情场高手,在接下来的的时间里,我们的对白及肢体语言一定会充满各种明喻暗喻,既不露骨也不龌龊,却能清清楚楚地表达我们不言而明的*。   谁知刚刚冒出以上想法,他就开门见山地问我:“叶琰,你是叫叶琰吧?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我,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事前精心准备好的各种话顿时一句也说不出口。哑了半晌,张口结舌,“呃……我,那个……顾先生,我我……很喜欢你……”   他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几分禁欲的气息。   我一时间心想,完蛋了,难道他近年来某些方面得了不可为外人道的隐疾?莫非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要离婚,才时常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如果是这样,这些天的一番辛苦当真要付之东流……   “所以?”他挑了挑眉,出声把我的神思拉回来。   我也愣了愣:“啊?”   他正了正身子,看着我漫不经心道:“你很喜欢我,所以你想怎么样?”   “所以……”既然他如此坦荡,我也把心一横,“所以我很希望成为你的妻子,女朋友,或者情妇,甚至……炮.友……”   我如此直白赤.裸地表达完自己的心愿之后,他没有惊讶也没有失措,从他安静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在思考。而我紧张地两腿发颤,直打哆嗦。好一阵后,他开口跟我讨论了一个十分严肃的学术问题。   他说:“第三个和第四个有什么区别?”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我问住,我认真地想了几秒,说:“实质应该都差不多,不同的地方可能在于第三个有点感情,第四个完全没有感情,但是这也不好说,因为有个成语叫日久生情。”   他点点头抿着嘴角,无声地笑了。   “我婚还没有离成,不想犯重婚罪,女朋友好像也有了,而最近我听到最多的议论就是人们都说我太薄情。”   我立即低下头,卑微地说道:“没关系顾先生,我什么都愿意做。”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想,还好我父母死得早,不然如果他们看到我这副奴颜媚骨的模样,该有多么痛心。   他没有说话,突然安静了很久,我掀起眼皮用眼角偷瞄他,却发现他又慢慢地站了起来,眉心紧蹙,像是每一秒都在忍受煎熬。   他站直时足足比我高了快一个头,我平视的目光落在他带着微青色胡茬的下巴上。他抬起右手,冰凉的指尖抬了抬我的下巴,静视几秒,低低地道:“你长得……倒是有那么几分意思。”   我再次露出我练习了很久的笑容,我在他的瞳仁里看见自己,我对这个笑容很满意。   突然间,我看不见了。   他闭上眼睛,嘴唇落了下来。   那是一个娴熟的,霸道的,侵略性的吻。   排山倒海,遮天蔽日,狂风暴雨,这些形容词的力度可能都略微有些大了,我就是觉得舌尖很疼,拼命仰起的脖子也快折了,后腰没有支力点,时间一长便险些要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为了避免整个人摔在茶几上摔出脑震荡,我猛烈地挣扎起来,动作大得仿佛我马上就要被他的唾沫淹死。就在我手舞足蹈疯狂地挣扎的时候,我听见他闷哼一声,然后倏地就放开了我。   那张素净的脸就在我眼前五厘米的地方,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过于激烈的运动,原先的苍白地染上几分血色。而他的嘴角边,真实地溢出了一滴触目惊心的血红。   太他妈的妖娆了……   顾林昔的眉头皱起来,抬起手不耐烦地擦掉嘴角的血滴,表情动作都是愠怒的样子。   我顿时慌张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没准备好,太紧张了。真的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咬你的,我们重新亲过,重新重新!”说着,我撅起嘴又向他扑过去,被他一闪身厌恶地躲开了。   他盯着我,然后叹了口气,不怒反笑,笑得有几分自嘲的味道,我不知他在笑什么。   “你寻开心寻到我头上,到这地步也该够了。说吧,你到底是哪家的娱记?到哪都能搞到我的行踪,还敢找上门,你也挺不简单的,但我看你需要另找工作了。”   我难过地道:“我真的不是……”   他抬手指着门口的方向:“出去,别再让我见到你!”   他的表情无害,或许长他这样一副脸本就很难威严得起来,但我晓得这是他最后的警告。   我很沮丧,我很绝望,我转过身,落地窗外的天空黑云满布,大雨将倾。   我没有径直走出门,而是向敞开的落地窗前走去,边走边道:“你既然膝盖有伤,下雨天一定要注意关好门窗别受凉,平时要小心屈伸,不要运动强度过大,但也不要坐太久,如果一直不锻炼,可能会肌肉萎缩的。”   我走到落地窗前,回过头,顾林昔无声肃然地望着我。   我笑了笑:“你别生气,我帮你关上门就走……”   话未说完,突然我眼前一黑,一个莫名的巨大物事将我扑倒在了地上。   ☆、第五章   我躺在地上,眼前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留着哈喇子的嘴里一嘴的獠牙。   我有些惊慌,抹了一把脸,满是湿湿的口水。   顾林昔在一旁看戏一样地抄手看着我,任我被舔了个遍才开口唤了一声,那只巨大的牧羊犬终于从我身上起来,低头循着气味走到他身边,而他垂着眼帘居高临下地看我:“你怎么知道我是膝盖受伤?”   我从地上坐起来,顿了几秒:“你连腿都伸不直,显而易见吧?”   他默然的目光带着审判的意味,我只好又说:“而且,你刚才坐着的时候,一直用手按着膝盖。”   “那黑茶呢?”   “啊?”我又愣了愣,黑茶是什么东西,又看了看旁边的狗,“你说它?”   “它脾气大得很,别说陌生人,就连喂食的钟点工也被它咬过几次,为什么会喜欢你?”   这种问题要问狗,我又怎么会知道?   我无奈地道:“可能是它看我面善。”   顾林昔又说:“它已经十三岁,得了白内障,几乎快瞎了。”   我哑了几秒,索性更不要脸地说:“狗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尤其牧羊犬更是聪明,它要是喜欢我,只能说明我是个好人。”   他狐疑地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我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眼睛眨巴出几滴水花,楚楚可怜地道:“顾先生,我真的不是什么记者,你看,我没有带话筒,没有带摄像机,甚至连纸笔都没有带,哪里有我这样的记者?对于你来说,我就像一只随便就能碾死的蚂蚁。我明知你是谁,怎么还敢来戏弄你?如果我真是个记者,那到底是一份工作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   他仍是沉默,我叹了口气,寂寞而怅然地道:“一再地来打扰你,是因为我的确很想见到你,可如果你那么讨厌我,那以后我再也不出现就是了,请你原谅我的自作多情……再见……不,后会无期。”   说罢,我低头绕过他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如果这时顾林昔从身后看着我,他看到的定然会是一个落寞而清冷的背影。那只名叫黑茶的狗跟过来,在我身前身后不停地绕,挡住我的去路,又来舔我的手,一副很舍不得我的样子。我只好弯腰蹲下,摸了几下它的头以示安慰,掩住它耳朵悄声地跟它说话,让它不要再跟来。   我闭了闭眼睛,一切都是一场空。   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身后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来。   “你刚才说,你什么都愿意做?”   我的脚步刹住,回过头,顾林昔看向我的眼神有几分犹豫,还有几分彷徨。   我拼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梨花带雨地道:“你改变主意了吗?”   他瞥过眼看着别处,似乎仍旧有些犹疑,却终于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黑茶那么喜欢你,你得空的时候,可以过来陪陪它。”   ……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影视还是小说,人类还是妖怪,只要是任何女追男的故事,大抵没有哪一个像我这样悲催。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情况好的或许女的一表白男的就上钩了,情况坏的多多少少要费一些苦心,伤几回情,男的也就回心转意。再不济的,女的的身份可能是什么明星身边默默奉献多年的红颜助理,最惨的也不过就是大Boss身边卑微的女仆之类,而我想要靠近顾林昔,居然要从伺候他的狗开始做起,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知道如果传出去别人会作何感想。   还好我能屈能伸,我对顾林昔说,绝对没有问题,以后每天下班后我都过来陪它,喂它晚饭。他不置可否,只是转身在客厅的组合书柜中拉出一个抽屉,然后丢了一把钥匙在桌面上。   我双手捧起那把钥匙紧紧合在手心里,真诚而谄媚地道:“顾先生你放心,我一定让你的狗安享晚年。”   他泠然看着我,眼里的意味说不清也道不明。   离开的时候,我在院子门口遇到顾林昔的助理祁肖,他提着一个医药箱步履匆匆,突然看见我就像看见了鬼,惊在原地连招呼都不会打了,一点都不复之前礼貌规矩的做派。我对他露出了一个大度而灿烂的笑容,再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V字的手势。   然而随后的几天,我每天傍晚都准时到顾林昔家里报到,却从来都没有在他家见到半个人影,即便是我赖着呆到八.九点钟也没有见他回来,我不知道顾林昔是否还有别的住处,或者是不是他在别人家比如林纾蕾家里住。直到后来某天我遇到陈嫂,她就是那个几次差点被黑茶咬过的钟点工,对于我分担了她这部分的工作她表示很感激,于是透露给我说顾林昔的作息时间很奇怪,一般都深更半夜两三点才回家,有时甚至是她早上来打扫屋子做早饭的时候才看见他回来,然后倒头睡到中午。   我听了她的话感到很沮丧,因为这么一来我跟顾林昔简直就像是牛郎织女星的关系,一年到头估计也见不到一次。我失算了,我觉得我得另谋出路。   可就在周五那天我照例去到他家的时候,隔着一百米的距离,我居然远远地看见院子门口停着他的座驾,还有他的那个助理祁肖也站在那里,我马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跑过去。   我喘着粗气跑到祁肖面前:“顾先生在家里?”   祁肖看见是我,迟疑了一下:“是,不过……”   没有听到他不过什么我就直接冲了进去,门没有锁,我像一股风一样撞开门,门内两个人四道目光顿时齐刷刷向我扫来。   我愣住,他们也愣住,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林纾蕾,她抬起手指了指我,有些疑惑地说:“咦?你不是……”   我马上转脸去看顾林昔,我是想看看他的眼色,然后决定怎么做自我介绍。在原配面前我很有这个自觉,哪怕他让我说我是他家的狗保姆我也没有什么不可,因为虽然之前他强吻了我,但毕竟这才是我现在真实的身份。   谁知道顾林昔直接把我当成了空气,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对林纾蕾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衣服我们就走。”   然后他看也没看我就从楼梯上了二楼,我觉得一直站在门口也不是办法,于是换了拖鞋,走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下,客套地笑说:“林小姐,你好。”   林纾蕾也对我微笑着点点头,比起上回的舞台光效,这次的自然灯光下,她姣好的面容越发清新,一点风尘味都看不出,像是那些拍什么口香糖还是优酸乳广告的青春女主角。我在心里对比一番,也不得不承认比起我来,她更配站在顾林昔身边。   她看着我的目光有几分好奇,但并非无礼的打探,只是轻轻地微笑道:“原来你真的是林昔的朋友啊?”   我干笑两声,不知如何作答,她又道:“你们认识很久了吧?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我想了想,觉得如果告诉她我只认识了顾林昔两个月会露怯,只好避重就轻地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哦,我跟他是因为一场车祸认识的。”   她惊讶地“啊”了一声,笑容立即带了几分歉意:“这样啊……没事就好。”   我说:“呵呵,没事,没什么事。”礼尚往来道:“你呢,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林纾蕾笑了笑,沉吟了几秒:“唔……好多年前了,是在美国的一家疗养院。”   我愣了愣:“精神病院?”   她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对这个说法微有异议,最后轻轻“嗯”了声:“那里有一些得了自闭症的孩子,那时我在茱莉亚音乐学院跟一位教授学琴,周末偶尔会过去给他们弹钢琴。有一天结束之后,我看见林昔坐在琴室的最后一排,所有人都走了,他还在那里坐着,精神看起来很不好。我以为他也是那里的病人,就过去问他。谁知道他问我说,能不能再给他弹一遍《For Elise》。”   我说:“啊?什么东西?”   “哦”,她了然地点头,解释道:“就是《致爱丽丝》。”   唉,我还以为是什么高端的曲目,连我这种艺术白痴,也知道向一位钢琴才女搭讪时至少应该问:“Can you play一首拉赫玛尼诺夫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or李斯特降E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for me?”致爱丽丝是个什么东西,要装逼逼格也不够高啊。   我低头沉思,时间一不小心过去半分钟,林纾蕾开口打破沉默:“后来我再去的时候,经常能碰到他。那时我就觉得,林昔是个很寂寞的人。”   我感慨道:“是啊,在精神病院里疗养的人,通常都很寂寞。”   她愣住几秒,可能是没有料到我竟然会坐在顾林昔家里明目张胆地说着主人的坏话。而作为他的绯闻女友,她有必要为他辩护,所以她再次强调说:“你误会了,林昔不是那里的病人,是他母亲在那里疗养。”   “哦!”我恍然大悟。   还想再聊几句多套点消息的时候,身后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响。我抬头看,顾林昔正拾阶而下,换了一身肃穆的白衬衫黑西装。   他走到沙发前,秋风扫落叶般地扫了我一眼,便看向林纾蕾说:“走吧。”   林纾蕾“嗯”了声,站起来跟我告辞,不过她说的是:“那回头见了,叶小姐。”   我呵呵干笑,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走到门口,这让我瞬间涌起一种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的错觉。   我看着他出门,不由入戏地说道:“林昔,晚上早点回来呀。”   顾林昔脚下一顿,回过脸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实话,看着他们这样成双成对地离开,不知是去做什么,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心里其实有些难过,但是也没有办法。   当晚我没有早早离开,一直呆到深夜。既然闲着无事,我就趁机满屋子转了个遍,除了锁着的书房,其他的一楼和二楼房间我都进去逛了逛,还在主卧的床上打了几个滚。虽然整洁,但每个房间里的陈设都及其简单,几乎可以说有些死气沉沉。客厅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卧室也就一个柜子一张床,衣帽间里是清一色的西服衬衫。如果光看顾林昔的外表,绝对很难想象他是这样无趣的一个人。   我把房子里每个角落都逛遍之后,又去落地窗外的木屋看了看那只牧羊犬,清理了一下卫生。然后我看了看挂钟,已经临近十二点。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再不走的话,估计连末班的公交车都没了。   就在此时,我却突然听见门外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连忙就迎了上去,同时心里闪过一个慌张的念头,如果撞门进来的是一对互相啃咬的爱侣我该如何自处?好在门一打开,外面的人并不是今天下午出去的那一男一女。顾林昔双臂被祁肖架着,站不大稳,满脸酒意,神智却似乎还有两三分清醒。   祁肖跟我面面相对,也有些出乎意料我竟然还没离开,张了张口:“叶小姐……”   我刚想开口说话,顾林昔却一把推开了他,踉跄几步,直冲我来。   他来到我跟前,一手抓着我的手臂维持平衡,另一只手扶住我的腰往自己的方向揽,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这次他的手心发烫,贴在我腰上就像着了一团火。   “你还在?”   “我,这个……”我保持着那个暧昧的姿势,用眼角瞥了一眼还站在那里的祁肖,他也有些尴尬,眼神闪烁,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好低头向我示意了一下,然后就退出门外,顺手关上门。   “几点了,你还不走,等我吗?”顾林昔低下头,沉沉的声音重重的鼻息全部扫在我脸上。在酒吧干过大半年,这些气味我再熟悉不过,都是烈酒的味道。   我看着他斟酌道:“你是喝了多少酒啊?这样混着喝酒很伤身体的,我有一个朋友,她就是这么把自己搞成了胃出血,我知道你有应酬,但你要是再……”话未说完,他又一个重心不稳,压着我往后跌了几步,余光后面是硬硬的墙,我双眼一闭做好脑袋狠狠撞上去的准备,却在最后一秒被他用手扳住了脖子。   他的脸与我不到一公分的距离,有些迷离的目光在我脸上慢慢游移,上下左右一处不落,专注地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我连大气都不敢呼,更不敢说话,只是用真挚、纯洁、惹人怜爱的眼神看着他。我看着他眼角那一点浅褐色,拼命压抑住想要伸手触摸的冲动。因为眼下这一幕就是我一直在打的如意算盘,是我心里期盼了很久的场景,从他允许我踏进这屋子的一刻,我就预见到了这样的未来。   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竟然这样快。   我在等着他抚摸我,吻我,甚至,更进一步。   然而等了很久,他的动作却很是奇怪。他捧着我下巴的手渐渐上移,在我眉心处停住,食指在那里轻轻地摩挲,又用指尖顺着我的眉沿,缓缓地、缓缓地画了一条曲线。   “如果你有刘海儿的话,会更好看的……”他的声音低的像在说情话,我愣住很久,回神后想要点头答应,他却已经轻轻闭上了眼睛,睫毛微颤,眼角处带了一丝水光,还有我读不懂的伤痛。   “这样……就更像她了。”   ☆、第六章   后来,顾林昔不省人事地睡了过去,而我独自流泪到天明。   原因无他,就是他太沉了,我把他又托又扛地搬到卧室以后,感觉手臂都要脱臼,喘得像一只快要脱水的狗。   我还好心地帮他换了衣服,在黑暗中我摸到他右腿的膝盖,关节的表面并不像常人的那样平整,被包裹在一层薄薄的皮肤下面,摸起来有些许硌手。   然后我在黑茶的小木屋前坐了很久,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顾林昔说的话才去睡。   我不能确定他说的人是谁,但肯定不是林纾蕾,因为林纾蕾也没有留刘海,是一头中分的黑瀑布长发。而且从顾林昔刚才那个难过的样子来看,那个人应该可能是两种情况,要么是他久远记忆中那个没有结果的初恋,要么是一个已经死去的情人,当然第三种最可怕的可能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死去的初恋情人。   然而我想,不论是哪一种,他让我剪我就剪,投其所好,总不会错。   于是第二天早上陈嫂看见我的时候,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我站在餐桌前冲她挥手,“陈嫂,吃早餐了吗?要不要吃水煮蛋?”   她走到我跟前,一脸痛心地对我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用她带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埋怨道:“哎哟,要死咯!本来脸就一点点大,还剪了个这样的头发!”   我吹了吹额前快要挡住眼睛的几根毛,惆怅地道:“不好看吗?”   陈嫂重重叹气,一言不发地拿着拖把走开了,边走边摇头。我抄起手边一个亮得能照妖的盘子照了照。昨晚事发突然,这高档的富人区附近又没有理发店,我只好今天早上用饭盆盖着头,沿着盆子的边沿剪了一圈。只不过我下手太狠,剪得太多,导致头帘厚的像是一堵墙,的确有几分不忍直视。   我又拿起陈嫂拿进来的那份报纸瞄了几眼,居然发现顾林昔的名字赫然占据了娱乐版和财经版两个版面,财经版面写道他昨日已经正式同他妻子办理离婚,然而这位已经从妻子变成前妻的女人竟然还表示未来还会同他保持正常的商业合作关系,持有的顾氏的股份也决不会转让,据此财经版编辑还对顾氏的股价进行了一个短线的预测。娱乐版的消息则是一张朦胧隐约的照片,然而再怎么朦胧当然也能让观众们合理推测到照片上的两个主角,娱乐编辑们纷纷笃定,在离婚的当晚就和现任女友如胶似漆,双双甜蜜地共返爱巢一夜未出,看来林纾蕾离嫁入豪门已不远矣。   看完之后,我淡然地放下报纸,低头继续往杯子里倒柳橙汁,手边还有豆浆和牛奶,我不知道顾林昔习惯喝什么,所以索性都买了。   倒着倒着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不徐不疾,一轻一重。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傻笑:“早啊。”   脚步声蓦地顿住,顾林昔原本放在额边的手缓缓垂下来,表情有几分惊愕。   “你怎么在这里?”他缓步走近,睁大眼睛看着我的脸几秒,又冷冰冰道:“该不会是你昨天晚上没有回去?”   我坦然道:“啊,没回去。”   他顿时敛眉:“谁允许了?”   我摆了摆手,娇嗔道:“讨厌啦死鬼,你昨天晚上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下一秒的画面是我绝没有预想到的,顾林昔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不自主地后撤了一步,差点撞倒墙角的花瓶。   “你说什么?!” 他的表情也是三贞九烈,好像只要我一告诉他昨晚他*了,他就会马上冲上二楼跳下去,或者拿起桌上那把抹面包酱的餐刀抹脖子,而且还要拉着我同归于尽。   我自然被他吓到,不敢再跟他开玩笑,挠了挠头说:“没、没有啊……你昨天喝醉了,我扶你回房间,你叫我不要走,我就在客厅睡了。”   他仍眯眼看着我,好像是疑心我占了他多大的便宜,我只好举起右手指天:“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是帮你换了个衣服,黑茶可以作证。”   他继续立在原地平缓情绪,我等他平缓得差不多了便笑了笑:“来吃早餐吧,橙汁牛奶还有豆浆你喝哪个?”   他没有搭理我,垂下眼睛兀自走到桌边,拿起桌面上最后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白开水,边喝边在桌边坐下来。   我立马讨好地把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盘子通通堆到他面前,顾林昔却只是把面前面包油条鸡蛋西多士一一扫过半眼,然后就转头对在客厅里拖地的陈嫂说:“陈嫂,麻烦帮我煮个白粥。”   陈嫂应了一声,扔下拖把钻进了厨房。   他这样的反应,我难免情绪萎靡,但眼下他并未赶我,似乎是默许我坐在他旁边吃早餐,这又实则是我捡了一个大便宜。于是我便坐了下来,抓起一根油条慢慢啃。余光里我似乎发现顾林昔看了我一眼,我抬起头跟他对视,他却又很快把眼睛瞥开了去,顿了几秒皱了皱眉,又像是觉得哪里不对,重新回过头来盯着我,一秒,两秒,十几秒……   我被他盯得发毛,叼着油条无辜地道:“老大,有什么吩咐?”   他语气不悦:“你干什么剪头发?”   我愣了愣,想想可能是他患有酒后失忆症,就不跟他争辩,淡淡说:“哦,没什么,觉得好看。”   顾林昔就一脸听了个冷笑话的表情。他瞥开眼,抓起手边的报纸看起来。我边吃边偷偷观察他,但他的脸色一直没怎么变化,无论是看到哪个版面的新闻,都沉静地像在读人民日报。   我沉痛地感慨道:“哎,现在的报纸媒体啊,真是毫无下限。你明明没有跟那个钢琴家在一起一晚上嘛,怎么能这样造谣呢?”   顾林昔没有任何反应,随手翻过一页,我又义愤填膺地说:“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你是那种见色忘义始乱终弃的人呢,我绝对不能让他们这么污蔑你!”   报纸的沙沙声停了停,顾林昔凉凉地看着我:“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我大义凛然一拍桌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会没关系?!”   他像看一个神经病一样地看着我,静了片刻,把报纸慢慢合拢,拍在了桌面上:“你该走了,以后你再来这里,一个小时内给我走。”   我愣了两秒,咧开嘴笑:“好,那我今天晚上再过来。”   他眯了眯眼睛:“你敢。”   我就这样被顾林昔扫地出门,离开的时候,我在院子里回头望,顾林昔静静站在二楼书房的落地窗前,似乎是在望着我的方向,我抬起胳膊想冲他挥挥手,可是他却把窗帘拉上了。   我顶着烈日走了一两公里的路去外面坐公交,不知是太阳太晒还是昨晚几乎没睡的缘故,我一路走一路觉得太阳穴发昏,脚步也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回到家后我赶紧洗了个冰冷刺骨的冷水澡,然后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下午五点。最后我被手机的信息声吵醒,打开看了看,又是陆恒给我发的一堆他在苏州的照片,还问我想要什么纪念品。前些天公司在苏州有个项目让他去实地考察,可这小子却在公园里摆着这些诡异的造型拍照。   我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什么想要的东西,就默默地给他的那些照片点了个赞。   手机里还躺着几条信息,我一一回了,然后我接到任静的电话,她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让我到醉生梦死找她一叙。   我从床上爬起来,到卫生间洗了把脸,乍一看镜子里的自己我还吓了一跳,冷静下来之后,我把刘海拨开,反复看了一会昨天顾林昔的手指划过的地方。   我觉得陈嫂说得没错,也难怪顾林昔对我冷面相向,毕竟我已经是这个年纪,额前厚重的头发把脸遮了一半,看起来一点都不清纯可爱,反而像是恐怖片里那些夜半寻仇的女鬼。   ☆、第七章   我赶到醉生梦死的时候,任静已经到了,我看见她的桌面上摆了杯玫红色的浓稠液体,里面还有些许黑色浮游的不明颗粒,我不知道这个红与黑是新近推出的什么酒,但既然能让任静放弃她钟爱的血腥玛丽,应该是那种喝一口就能把舌头割伤的烈酒。她看见我的头发时也愣了半晌,哈哈地就笑了:“你这个椰子壳倒是不错,在海南买的?”   我于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昨晚顾林昔酒后跟我说的话都跟她讲了讲,她先是对我目前的进展表示惊讶,又对我忍辱负重地在他家喂狗表示钦佩,然后她沉思片刻,问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跟那个弹钢琴的只是在联手炒作?”   我说:“像。”   她说:“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嫌自己名声太好听?”   我说:“我不知道。”我的确是不知道,商人的世界如此迷雾重重,可能是为了利益,可能是一笔交易,我又怎么能看得分明。   任静又说:“那他说你像的那个人是谁,他老婆?还是他的什么梦中情人?”   我叹道:“谁知道呢,搞不好是个死人也说不定。”   “是就麻烦了。”她也叹了口气:“你看我,那么多年了我连活着的都斗不过,何况你那还是个死的。”   我叹了一声,满心苍凉地低头呷了一口水,静了片刻,任静又说:“阿琰,其实你把我搞糊涂了,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有点像中了邪?着了魔?”   我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她,她也看着我,苦口婆心地说道:“我明白,这世上有钱的男人百里挑一,好看又有钱的男人万里挑一,遇到顾林昔那样的,简直就跟玩德州扑克遇到一副皇家同花顺的概率差不多,可是你要先想想,你有没有那个筹码上场玩?不说别的,就凭你长这张脸,想嫁个普通的好人家也绝对没什么问题,但如果是那种狠角色,我真的要劝你想清楚,别到时输惨了,把自己的人生全部赔进去。”   我哑了几秒,我想任静说得没错,我的确没有什么筹码,我唯一的筹码就是我自己。   但我说:“没关系,我又不是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本来也没有什么名声地位,赔就赔了,也没什么可失去的。”   她“哈”了一声,似乎觉得我有些可笑,不可思议地道:“难道你想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他?真的?真心的?”   我想了几秒,点点头。   任静摇着头转过脸去,大概是觉得我无药可救了。   我低下头又喝了一口柠檬汁,我觉得我现在的心境也跟这水一样,虽然入口时有一点甜味,还主要还是酸涩,到了喉咙口,又从酸里泛出一丝苦意,徘徊在喉间久久不能散去。   过了一阵,任静突然又哼地笑了声:“也罢,就算是赔给顾林昔,也总比赔给这样的人渣好。”   我顺着她的声音望过去,离我们位置不到十步的那个沙发上坐了七八个人,为首坐在中间的是个大腹便便还毛发稀疏的男人,他喝得红光满面,搂着他左边的一个姑娘上下其手。我就在心里感慨,那个姑娘漂亮得就算是放眼整个娱乐圈也找不出几个,简直可以用什么风华绝代举世无双一类的词来形容,林纾蕾要是只天鹅,这姑娘就是只凤凰,可这样的绝色怎么偏就沦落到这种满脑肥肠的癞蛤蟆手里?果然自古红颜多薄命。   谁知我正这么想着,那姑娘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像拍电视剧一样拿起桌面上的一杯酒就往男人脸上泼去,然后大跨步地冲了出来,像阵风一样地与我们擦身而过,甩着飘逸的长发离开了。那只癞蛤蟆也愤怒地站起来,一抹脸摔了杯子,周围的人顿时乱作一片,纷纷拿着纸巾毛巾往他身上脸上招呼,连声弯腰道歉,姿态就像是古时候犯了圣怒的一群太监。   任静看着那个姑娘的方向,回过头来啧了两声:“现在的新人也真是胆大,简直堪称烈女,难道以后都不想混了?”   我也把头转回来,懒得再看,过了一阵,却听见任静低低地“嗯?”了一声,我抬起头,竟然发现那只癞蛤蟆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我心里咯噔一下,就看他走到我面前,领口胸前湿了一片,鼻头上还沾着酒,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露出一个猥琐至极的笑容。   他刚想开口说话,任静便在我身边道:“于总,好久不见啊。”   她坐的位置靠里,隐在黑暗里面,我面前的癞蛤蟆这才发现她。他一脸被打断了的不快表情,皱眉道:“小姐,我们认识?”   任静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于总您是贵人,我这种小人物您肯定是记不得了。我父亲是瑞辰的任言安,上回他跟您一块吃饭的时候我也在,哦对了,我老公温昭扬也在,就是工商局那个。   蛤蟆的表情顿了顿,然后把脸笑出了一堆褶子:“哦……原来是小任,我还说怎么那么面熟……怎么,瞒着老公自己在外面泡吧?”   “什么话呀?”任静笑嘻嘻地一伸手揽住我的肩膀,“带我表妹出来见见世面而已,小姑娘刚上大学,什么都好奇得很。”   我仰起一张老脸向那只蛤蟆笑了笑,觉得任静的话也没什么不妥,毕竟有我脑袋上这个猎奇的椰子壳罩着,估计说我是初中生高中生也说得过去。为了配合自己的整体造型,我还拿起桌面上的柠檬水,抿着吸管故作纯情地喝了几口。   蛤蟆又看了我几眼,哈哈大笑起来:“好,那你陪你表妹玩吧,我先走了!”   他离开之后,任静看着我道:“你倒是挺镇定,今天要不是我在,你估计就要被辣手摧花了。”   我笑道:“有你这个靠山在,我有什么好怕的。你把你爸搬出来,这市里大大小小的政府官员都要给你鞠躬。你把你老公搬出来,政府官员之外的人都要给你下跪。”   她说道:“你别光顾着跟我贫嘴,你不知道这个禽兽,他叫于有霖,近年在投资一些电影,其实估计是在洗黑钱。只要遇到他喜欢的明星演员,他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估计是刚才他看见你看他了,以后你要小心点。”   我心有戚戚地说:“哦。”   她又道:“不过说起来,他还是顾氏集团的董事呢,没想到吧?所以你要是跟着顾林昔也好,这人渣也不敢再打你的主意。”   我顿时哑然失笑,我想任静也太看得起我。虽然我也很希望她说的话能成真,但我目前的身份只是一个狗保姆,估计在顾林昔心里还没他家狗吃饭的那个碗重要,顾林昔会保护我,那就是个笑话。   然而,虽然只是个狗保姆,我也要做个合格称职的狗保姆。第二天起床以后,我的太阳穴比前一天还疼,一掀开被子就接连打了四五个喷嚏,一下床先走了个华尔兹回旋,但我还是毅然决定坚守岗位。   可惜我在混乱中还是犯了一个错误,我忘了带顾林昔家里的钥匙。我站在他家门前感到很崩溃,陈嫂一般是早八点和晚八点过来,而顾林昔一般又都是到深夜才回来,我本来还想把希望放在那条瞎了的狗身上,但想想即便是它有慧根到能拧门把手,应该也没办法用那一嘴牙咬开防盗锁。   我只好无奈地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等陈嫂过来,原本太阳还是个白光球,渐渐地它终于变成咸蛋黄了,可太阳一落,我又觉得有些冷,脑袋发沉,就抱着手往门角边缩了缩。不知是不是下午出门前喝了一包感冒药的缘故,我还觉得有些发困,夜色越发朦胧,四周影影绰绰,愈发像个清冷的坟地了。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难受的话就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如果害怕,就看看窗外的那道光。只听哐当一声,我的后脑猛的一疼,意识有些昏昏沉沉,我想我一定是已经进入了梦境,否则怎么会看到那道熟悉的光了呢?   身后支重的屏障忽地撤去,我躺在地上,还看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他脸上有一晃而过的惊悸,虽然不易觉察,还是让我发现了,于是我对他笑,笑出了一个鼻涕泡。他皱着眉蹲了下来,膝盖的地方嘎吱一声,我想这得多疼啊,马上就灵台一片清明了。   “用头来撞门,你是有多大的冤屈。”   我说:“我冤啊,我不就是想多见见你吗,你却把我当保姆,还不是你的保姆,是你家狗的保姆。我每天等你到半夜,你都不回来,我给你做早餐,你不吃,还赶我走。”   他拨开我的刘海把手背贴在我额上试了试,然后就要收回去,我连忙按住他:“别,你摸,你摸,我发烧了,烧得意识不清,烧得人事不省。我这是工伤,哥哥,你可要对我负责。”   他愣了愣:“你说什么?”   “你要对我负责。”我又对他笑出了个鼻涕泡,趁着他没有反应,我做了一件这两个月来一直想做的事情,我把手放在他脸上,轻轻碰了碰他的眼角。我一直觉得他生得冷冷清清,但有了这一点浅褐色,就生动多了。   然后,我两眼一闭,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第八章   我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我又做噩梦了,或者,它还有个更好听的学名,叫梦靥。我的梦靥是一座死城,下了雨,就变成湍急回旋的漩涡。听说陷在这种东西里面的人不能自拔,要么有人把你唤醒,要么就只能苦苦地熬过去。我睁大眼睛望着眼前黑洞洞的上方叹了口气,如果梦靥这种东西也有意识的话,我真想对它说,能不能别再来我的梦里了,你都已经坚持不懈地来了十年了,如果说十年前我还是个无知的柔弱少女,被吓得半夜起来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也还说得过去。可如今十年过去,我的脸都已经快要老得长出茧子来了,内心也被磨砺得仿佛铜墙铁壁了,再来吓我还有什么成就感?   我摸了摸脖子,出了一身的汗,难怪觉得整个人有些发虚。   “你父亲怎么了?”   黑暗中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心脏猛地一缩,差点被吓得失禁,刚才说的内心变成铜墙铁壁的话你们就当我没说过。我屁滚尿流地往后挪了半米,挣扎着坐起来,惊魂未定之时,听见“啪”地一声,几步之外一盏鹅黄色的灯渐渐亮了起来。   我咽了咽唾沫,刚才从黑暗中醒来,瞳孔一时不能适应周围的环境,我竟然没有发现这屋子里竟然坐着个人。   看清他的脸之后,我的第一反应是猛地掀开了身上的被子。   ……可恶,衣服一件都没少……   顾林昔靠在落地灯旁的沙发里,右腿交叠搭在左腿上。他的脸半隐在黑暗中,导致我看不大清他的表情。反应过来之后,我上下左右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再花了半分钟回忆了一下之前的事情。   回忆完后,我操着浓重的鼻音说:“原来你在家啊,你在家怎么也不吱一声啊,害我在外面白白坐着等了快两个小时。”   顾林昔没有说话,甚至连姿势也没有改变,我想了想,似乎也的确不能怪他。刚才我笃定家里没人,所以甚至连门铃也没有按过,于是揉揉鼻子咳嗽了声:“我睡了多久啊?你不会就一直在这儿坐着吧,为什么不开灯?”   他静了片刻,缓缓开口,却是道:“我先问的话。”   我又是一滞,回想了一下他之前的问题,抬起手来想拨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居然触到脸颊上尚未干透的湿意。   我愣了愣,把手放下来,小心翼翼道:“我说什么梦话了吗?”   他说:“你一直在叫爸爸。”   我马上反应过来,“噢”了一声说道:“是这样的,我爸爸很早就过世了。算命的说他命中五行缺水,让他改名字,他不听,结果就真的在有一年我们老家发洪水的时候被大水冲走了。还有我妈妈,她是五行少土,结果前几年她路过一个房地产开发商施工工地的时候,被高空作业掉下来的东西砸死了。算命的还说我五行缺火,不过还好,你看我的名字,里面带了两把火,所以我一直没什么事。刚才我做梦梦见他们了,我一生病就容易做噩梦,吵着你了,不好意思啊。”   我絮絮叨叨地说完,顾林昔却没有任何反应,我想了想,正要再说些什么,他又道:“那你哥哥呢?”   我说:“啊?”   他没有回应,在原地又坐了片刻,然后我看着他站起身,高大颀长的身影徐徐朝我走来,原本藏在阴影中精致五官逐渐轮廓分明了。我不知他想干什么,只觉得他这个架势仿佛山雨欲来,只来得及咽了咽口水,他便坐到了我的床边。   他低头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无波无澜,映着些微的桔色烛光。   “你哥哥又是五行缺什么,才叫你哭得这么伤心?”   我无辜地看着他,几秒后说道:“你听错了吧,我不会叫哥哥,我没有哥哥,我叫得应该是姑姑,我鼻音太重,所以你听错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我的手,我把握在一起的拳头松开,很难过地说道:“我姑姑跟我爸爸一样,发大水的时候不见了,我小时候她很疼我,所以我特别想她。”   顾林昔听完后仍低着头沉默,不知在想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垂下的睫毛在下眼睑处覆下了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一点好看的浅褐色。   片刻后,他终于抬起头,用手敲了敲床头柜:“药吃了再睡。”然后他便站起身,我扭头去看,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还有一片像是退烧药的东西。   再回过脸时,顾林昔已经走到了门边,临出门前他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但没说什么就带上门出去了。   我独自在床上静静坐了会,刚才情况混乱,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之后,我简直悔得捶胸顿足抓心挠肝。这两个月以来,顾林昔像刚才那么轻声细语地对我说话还是头一遭,比起之前可以说是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那么大好的时机,我如果趁机衣衫半敞地厥倒在他的怀里,让他亲手喂我吃药甚至嘴对嘴地喂我吃药什么的,搞不好我就可以直接从狗保姆晋升为情妇,或者起码也可以让他对我心生爱怜之意。可我方才竟然像个入定的老尼姑一样在床上傻愣愣地打坐,真是一慌就自乱阵脚,简直太失策了!   怀着悔恨的心情,我重新躺了回去,掏出手机看了看,竟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这么算来,我刚才起码已经睡了将近四个小时。我又摸了摸头,的确还有些烧着,于是就着水把床头的药给吃了,然后在床上打了几个滚,估计是药力的作用,我滚着滚着又有了些睡意。陷入睡梦前我还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该不会在这四个小时的时间里,顾林昔就一直关着灯默默地坐在那里听我在梦中又哭又吼?那是怎么样一种变态的爱好?!   然而忽然间,我又想起了两天前林纾蕾跟我的话,她说在美国的时候,顾林昔的母亲一直在精神病院里疗养,我估摸着他这种在黑暗中听着别人的嘶吼以净化自己心灵的习惯就是在那时候养成的,于是我就释然了。   ——   第二天早上闹铃把我吵醒,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陈嫂正拿着拖把在客房的门口拖地。我把脸一侧,又看到床头边放了两件衣服。我坐起来拿起衣服看了看,是一件白色的领口带蕾丝边的棉布衬衣,还有一条浅粉色的裙子。我冲着门外好奇道:“陈嫂,你怎么今天这么早,这是什么?”   陈嫂扭头瞅了我一眼,边拖地边说:“你醒啦?昨天晚上的时候先生打电话给我,说你生病了,吃了药会发汗,先生家里又没有女人的衣服给你换,就让我今天一早给你带一身过来。”转过头来说道:“我家囡囡跟你差不多高,我就带了她的一身衣服来给你,你试试看能不能穿?”   我哑了几秒,陈嫂的小女儿还在上高中,难怪我看着衣服是这么□□的风格。陈嫂走到我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又心疼地说道:“哦哟,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病了还这么尽责,你是有多爱那条大狼狗啊,看这小脸憔悴的……”   我讪讪笑了两声,然后拿着衣服去一楼的洗浴间冲了个滚烫的热水澡,洗完整个人清醒多了。穿着一身萝莉装从浴室出来,家里仍旧安静得很,陈嫂说过顾林昔的作息时间跟猫头鹰差不多,所以我估计他还在楼上睡着。走到客厅,我看见餐桌上摆了些早餐,应该也是陈嫂做的。鉴于我目前的状态十分虚弱,并且等会还要走上差不多两公里的路去坐公交,所以我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把一桌子的早餐吃了一半,留下小半碗粥,半片煎蛋,半片培根和两三片西瓜给顾林昔,我觉得我还是挺有良心的了,起码我没只把蛋黄留给他不是?   接着我去外面的小木屋把狗粮给黑茶倒上,带着它绕着后院慢慢遛了一圈,后院的花圃被照料得格外好,简直像一个小型的花卉展。月季鸢尾波斯菊,黑茶一个接一个地慢慢嗅过去。有几片花瓣落在泥地上,它还葬花似的用爪子刨了刨。我站在花圃里抬起头,望了望二楼的主卧房。窗帘是拉上的,或许是晨风的缘故,它微微鼓动了一下。我闭上眼睛想象了一下顾林昔熟睡的样子,想象他躺在素净淡雅的床单上,头枕着手臂,嘴角习惯性地微抿起来,安详闭阖的双眼能让人看到他深深的眼窝和那颗漂亮得恰到好处的桃花痣。我在想,如果未来有一天我能面对面地看见他熟睡的模样,那我大概一整晚都不用睡了。   脑补完以上场景,我就心满意足地准备去上班了。   没想到一出门,我竟然看见祁肖直挺挺地站在院子的门口处。他看见我从家里出来,朝我微微地鞠了个躬,他的做派时常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哪个英式还是日式的专业管家学院毕业出来的。隔着二十米的距离,我看见他今天没戴墨镜,而是戴了个挺斯文的细框眼镜,等我走到他面前,他抬头道:“叶小姐,您身体好些了吗?”   我看着他金丝边眼镜下淡淡的一道血迹,惊讶道:“啊呀,祁助理,你怎么挂彩了?”   他向来平稳淡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咳了一声,转身拉开的后车门:“请上车叶小姐,我让司机送您去公司。”   我愣了愣,嘿嘿地道:“顾先生让的?”   这回他倒是没答,仍然弯腰低头地站在那里,我也不纠结,径自钻进了车里。   这是顾林昔的座驾,一上车我都有种立马变身高大上的感觉,车开起来也稳得跟没开似的。我在后座上揣测平时他都坐在哪,左边坐了一会又挪到右边坐一会,还整个人躺下来试了试。余光中祁肖在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触到我的目光时微笑道:“叶小姐今天精神好多了。”   我重新坐好,嘿嘿笑了两声。我从后视镜中看着他那张端正清秀的脸上有那么一道划痕,就跟破相了一样。我考虑了一下,挺心疼地道:“祁助理,你脸上这伤其实是黑茶挠的吧?”   他顿了顿:“这个……”   我循循教育他道:“这狗被欺负过,所以越老就越有戒心,你平时想要逗它,千万不要一下离它太近,要先跟它保持一段距离,先用眼神交流一下感情,或者跟它说说话,要特别注意面部表情还有语气。如果它低着头朝你走过来,那说明它接纳你了,如果它一直抬着头,还抬起爪子,那你就得赶紧撒丫子跑。”   祁肖没有说话,我着急地说:“你明白了吗?”   他又静了片刻,“实不相瞒,叶小姐,我这个伤是您挠的。”   我大惊道:“啊?!”   他犹豫着道:“昨天晚上顾先生说您昏倒在家门口了,打电话给我让我过去把您挪到客房里,可是您昏迷的时候情绪很激动,好像一直在做噩梦,所以……”   我顿时有种深深的幻灭感,我一直以为是顾林昔把我用公主抱的方式抱回客房去的,结果居然不是。我坐在后座抚额,祁肖又解释道:“先生的腿,不太能承重。”   我从手心里抬起头,想了想:“他的腿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道:“先生小时候腿曾经摔断过……”   我打断他道:“小时候受的伤,不至于这样。”   祁肖顿了顿:“您之前认识顾先生吗?”   我说:“不认识,不认识,你接着说。”   他便接着道:“小时候的伤是不算严重,可前不久先生在国外的时候出了些事故,摔碎了膝盖,轻伤加重伤,就严重了,现在还在复健期。”   我说:“哦……”   他又笑了笑:“不过您不必担心叶小姐,医生说先生的伤是可以痊愈的。只要正常按时上药加食疗,平时不要过度劳累和承重过大,基本上半年一年就可以恢复了,所以……”   听到他说可以痊愈以后,后面的话我也没再怎么认真听了。因为我想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问题,那就是如果照祁肖所说,昨晚是他把我弄回房间的。那么就在我晕倒直到他过来的这段时间里,难道顾林昔就一直坦然地看着我像个发病的癫痫患者一样躺在清风夜色中?!   ……我感到了十分深切的悲痛。   ☆、第九章   到了公司,我让祁肖在附近的路口停下,打算自己走一小段路过去。我主要是考虑到以我这种贫下中农的阶级,突然有一天坐这样价值几百万的车来上班,如果被同事看到他们搞不好会戴有色眼镜看我,可是祁肖却道:“叶小姐,还是送您到门口吧,正巧我也有事要去你们公司一趟。”   我奇道:“你有事要去我们公司?你有什么事?”   他说:“前些日子宇恒提交了一个跟我们合作的议案,顾先生让我今天来同他们谈谈。”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所以他其实并不是特地让你送我?只是顺路?”   祁肖没有说话,规规矩矩地微笑了一下,答案不言而明。我顿时郁闷得什么也不想说了,一天之内是要让我幻灭几次才罢休。   进了公司以后,祁肖同我道别,然后就由专人领着进了专门的电梯,我走另一边的员工电梯去行政部。电梯门刚一打开我就听见办公室里熙熙攘攘的声音,顿时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我走到门口,离门边最近的小李看到我,叫了一声:“诶,小叶你来了啊。”又回头喊了声:“陆经理!”我马上就知道刚才不好的预感来自于哪里,这两天过得太充实,又是在酒吧里看恶霸总裁调戏纯情少女又是半夜睡在别人家门口喂蚊子什么的,我把陆恒出差回来这件事都给忘了。随便瞥了一眼大家的办公桌,果然都放着一堆什么太湖三宝碧螺春茶叶一类的特产。   站在办公室中央众星拱月一般的人回过脸看到我,然后施施然地朝我走过来,一边走部门经理黄姐一边给他配着背景音:“小叶你怎么才来啊,陆经理都等你半天啦。”   我颓然地朝她笑了笑,陆恒走到我跟前,看了看我的头发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我的装束,然后挑起了眉毛,我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接下来没什么好话。   果然他便道:“琰琰,才几天没见,你怎么那么消瘦,蜡黄得跟颗梅干菜似的?”   我无语,他“咝”了一声又笑了笑:“虽然我知道你天生丽质,但你要不要把自己打扮成十六岁的样子来欢迎我?”   我无奈地道:“陆经理,您出差辛苦了,但也别一回来就拿我打趣。”   黄姐在一旁插话道:“什么打趣啊,陆经理那是心疼你,我们都没这样的福分。”话音一落,同事ABCD纷纷表示“是啊是啊”地表示赞同,另一边的张姐也开玩笑道:“可不是嘛,要是早知道陆经理是那种你给他送一回药他就对你掏心掏肺的人,当初我就该抢着去给他送药!”   话音一落,同事EFGH又纷纷“对啊对啊”地表示附议。他们说的是一年前的事情,那时候陆恒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进公司,有一天董秘刘姐突然打电话让行政找个人去他家给他送药,说是他胃疼,当时公司里风传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少公子嚣张跋扈横行霸道,连董事长也就是他爹的办公室他都敢闯进去砸了一柜子价值六位数的洋酒,因此没有人敢惹这尊大佛。我当时刚从前台调到行政,除了复印文件换灯泡打扫卫生之外没有什么别的重任,于是他们就把这种苦差事交到了我的头上。而那一次的经历也着实算不上什么好的回忆,我去到陆恒家里的时候他正疼得暴跳如雷,把我不分青红皂白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然后我还得像老妈子一样给他煮饭拖地洗衣服。   我撇了撇嘴,这帮人现在收了好处嘴巴就甜,怎么当初就没这样的觉悟。   陆恒露出他那副师奶杀手的笑容委委屈屈地道:“黄姐张姐,你们这可就冤枉我了,难道我对你们不够掏心掏肺?我哪儿做的不好,你们尽管说,是要我给你们端茶倒水还是揉肩捶背?”   她们一群人又是掩嘴失笑又是妩媚娇笑,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陆恒转回头来看了我一眼,估计是我面色不善,他把脸上的笑收了,讪讪地往门边让了一步,我扫了他一眼然后埋头走进办公室,听到他在我身后道:“黄姐,你们要是不让我端茶,那我就走了啊。”   黄姐答应一声,连忙诚惶诚恐地送他出去,我到位置上坐下,看到一个挺大的礼品盒,应该是陆恒给的,我估计应该也是什么特产小吃,没拆开就随手放进了一旁的抽屉里。   陆恒就那么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而我却一整天都陷在无尽的八卦中。行政部的好同事们都十分地为我着想,劝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通俗一些就是趁着陆恒一时脑热,让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她们甚至建议我可以播下革命的火种,这样的话就算未来不能嫁入豪门,也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分手费或赡养费。听着她们的话我沉默不语,但其实我在心里觉得她们都太小看我了,陆恒再怎么说也不过就是个靠爹的富二代,可是我的心上人就不一样,顾林昔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继承了家业,而且他父母双亡,这于我而言不光是我们有着同命相怜的情感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以后我绝不会有婆媳矛盾。   我就这么把我和他的婚后生活畅想了一番,想得十分感动,想得泪眼汪汪。到了下班时间,我收拾好东西出了公司门,准备去顾林昔家里开始我的第二份工作,结果刚想从人行道过马路,一辆眼熟的奥迪R8就吱地一下刹在了我眼前。   我立马转身就跑,这种时候我就恨我腿短,我在顾林昔面前跑跑可能还行,可在陆恒面前我再怎么跑估计也就跟竞走一样。果然没跑几步我就被后面的人抓住,陆恒握住我的手腕蹿到我面前:“你跑什么啊,见到瘟神了?”   我痛苦地道:“是啊,我这不是见到你了么。”   他说:“你这么说我的心都要碎了,我给你打了一礼拜的电话你都不接,发信息你也不理我,现在还看到我就跑,我招你惹你了啊?”   他睁着大眼睛说得可怜巴巴,像个不给买糖的孩子,我顿时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说:“我哪有不理你啊,我不是给你的照片点赞了吗?”   他瘪着嘴继续哀怜地看着我,我只好又说:“那你想怎么样啊?”   刚说完我就发现我上当了,陆恒双眼一眯笑起来,抓着我就往回走:“跟我吃饭去。”   车七扭八拐地钻进了一条小巷,然后停在了一家小饭馆门口,我下车以后左看右看都觉得这环境怎么也不像陆恒这种公子哥来的地方,可是他却轻车熟路地进了饭馆,坐下后喊来老板点了几个菜,又问我:“你想点些什么?”   我摆手说够了,老板便拿着菜单走开。陆恒说道:“琰琰,你别看这家餐馆小,它可是祖传三代,开了好些年了,手艺没话说。我小时候就经常来这,去年刚回国的时候我什么都吃不惯,只有这里的饭菜才对口味。”   我点头“哦”了一声,其实心想他这都是有钱人闲得,这个吃不惯那个不称心,饿他几天就没这些毛病了。就像那时候他胃疼得在地上打滚,吃完药以后我炖了一锅白菜豆腐粥,寡淡得没有半分油水,他还不是稀里哗啦地给吃完了?   不过,这家店的手艺也的确不错,虽然都是家常菜,胜在口味地道,价格也实在。只是由于我大病初愈,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一会就差不多了。我低头看了看表估算时间,突然听到陆恒在对面道:“哟,这不是那个钢琴家么?”   我抬起头来,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原来是挂在墙上的一台电视,娱乐新闻中果然是林纾蕾的面孔。我马上竖起耳朵来听,新闻里说她昨日的第二场独奏会再次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经纪公司将在今晚为她举办隆重的庆功宴。而说到经纪公司,记者又八出这次她同萧氏娱乐的合作是顾林昔搭的桥牵的线,林纾蕾腼腆地笑了笑,大概是默认的意思。   记者又问道:“上周您全国巡回演奏会的第一场,顾先生特地到现场去支持您,而昨天他却没有来,是工作太忙了吗?”还没等林纾蕾作答,记者再追问道:“演奏结束有没有打电话联络呢,今晚的庆功宴他会出席吗?”   画面中的林纾蕾静了两秒,然后笑出了两个漂亮的酒窝,模棱两可地说道:“弹钢琴是我自己的事业,所以不论他来不来,我都很享受演奏的过程。而他最近的确也很忙,所以今晚的庆功宴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来。”   不死心的记者又接着追问着她期不期待顾林昔来之类的废话,我把头扭回来,无奈地拿筷子敲了敲碗,看样子今晚顾林昔就算会回家也不会早了。有句悲伤的歌词叫作如果他总为别人撑伞你何苦非为他等在雨中,我觉得我现在就挺符合那个凄凉的心境。   陆恒在我对面轻蔑地嗤了一声:“忙什么忙啊,真要上心还能连两小时都抽不出来?而且还是大周末的晚上,我敢说那个姓顾的昨天晚上一定是在另外哪个蜘蛛精的盘丝洞里,果然长得好看点的女人都是没脑子的。”顿了顿看向我,“琰琰我不是说你啊,你是例外。”   我觉得陆恒的话也有道理,郁结了半天,结果又突然想到昨天晚上的蜘蛛精说的不就是我自己么,于是有些不悦地道:“为什么是蜘蛛精啊,狐狸精不行么?”狐狸精好歹美艳点。   陆恒看着我愣了愣:“行啊。”又顿了几秒,“有什么差别?”   我也顿了顿,说:“哦,没什么。”   他便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本来都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可是在听了那个新闻之后,我满腔悲愤,于是化悲愤为食欲,又埋头多吃了几口。   吃完饭后,陆恒说要送我回去,我吃得太撑以至于开始打饱嗝,就借机说我要散散步再回家。好说歹说撺掇他离开之后,我看了看时间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打个车去顾林昔家里,虽然注定今晚见不着他,但时间已经不早了,让一只瞎了的老狗饿肚子,也不是什么人道的事情。   到了顾林昔家里已经八点半,家里的灯亮着,我料想一定是陈嫂来了,正好我也仍然没有钥匙,就站在门口按起了门铃。很快便有人来应门,我刚要张嘴说话,一抬头却彻底傻了。   顾林昔站在我的面前,好看的眉头皱起来。他盯着我扯了扯嘴角,语气有些不耐地道:“你怎么这么晚?”   ☆、第十章   我看着这个现在本该一身华服气度翩翩地出现在庆功宴上的人愣了半天,然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顾林昔的眉头瞬间皱得更紧,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我被他凌冽的眼风所慑,一紧张就开始嗝个不停,一边嗝一边说道:“你怎么,呃,在这里?”   他凉凉地看了我半天:“这是我家,我不能在这里?”   我顿时嗝得更加凶猛起来:“不是,呃……我是说你不是,呃,应该,呃……去参加庆,呃,庆功宴,呃,的么?”   顾林昔又压了压眉心,估计是觉得我目前的状态已经不能像个正常的人类一样交流,所以他也不再开口,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等我嗝完。这个状态持续了足足有一分钟,我站在黑暗的门口看着他静静地背光而立,室内的光从他身侧透出来,仿佛给他整个人镀了一层金边。   没有人会晓得这个场景对我而言有多么熟悉,因为它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那是梦靥之前最美好的部分。可是眼下这个人就穿着闲适的居家服那么真实地站在我面前,手随意地扶在门边上,手指白净而修长,好看的指节微曲起来。漂亮的下颌微微仰着,投射在上的光影分明,喉结因为吞咽而上下浮动。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地平静而生动,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仿佛只要紧紧地抓住这一刻,以后我便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我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冲动,我要扑上去用力地拥抱他。   如果他没有突然开口说话的话。   “胃口这么好,看来病是好了。”他无比平淡地说完,然后转身往屋内走去。   我呆了几秒,连忙循着他的背影追上。家中一片寂静,电视没有开,好像也没有看见陈嫂的影子。我跟着他走到餐桌前停下,尽力忍住嗝说:“如果我知道,呃,你在家的话,呃,我一定会早点过来的。”   他垂着眼睛不说话,自顾自地从托盘中拿了个玻璃杯开始倒水。我纠缠不休地道:“你为什么,呃,没有去,呃,庆功宴?就是那个姓林的钢琴家,呃……”   他终于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有些不悦地沉声道:“我去不去还要经过你的批准?”   我又被吓得“呃”了一声,正要摆手解释,他却更加不耐地把杯子拍在桌面上,“喝水。”   我万没有想到他这水居然是给我倒的,连忙诚惶诚恐谢主隆恩地双手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一边喝我一边从杯沿上方偷窥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中有些暗自窃喜,虽然有了今早祁肖告诉我那些事实的教训,我不敢自作多情地以为顾林昔是为了在家里等我才没有去庆功宴的,但他不去,总好过去。   喝完水后,我把杯子放下来,刚要说话,他却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转身从落地窗出去了。   我赶忙小步跟上,看见他走到黑茶的小木屋前,作势要弯腰蹲下去取那只盛水的碗。我怕他膝盖不方便,速速地跑过去说:“我来,我来!”   他顿了一顿,沉默着往旁边让了一步,我把碗捡起来,小跑去几步之外的水咀处盛满,又跑回来放在黑茶的面前,它吧嗒吧嗒地伸着舌头舔起来,喝了小半碗后,又从木屋里爬出来,四处嗅了嗅,然后来舔我的手。   我回头问顾林昔道:“今天已经喂过了吗?”   他抱着手站在那里,斜着眼幽幽道:“当然,你要不来,难道还让它饿肚子?”   看来他仍对我的疏离职守有些不满,我摸了摸鼻子小声说:“哦,那它就是无聊了,想让人陪它玩。”   他偏着头看我,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我只好把黑茶的项圈解了,从旁边找来个玩具骨头,递到它鼻尖嗅了嗅,然后一伸手抛出几米之外。黑茶马上扭头去找了,就是脚步有些慢,蹒跚的背影像一个老太太,在草坪上四处搜寻了一阵后,它果然又叼着骨头回来了,慢吞吞地蹭到我身边,把骨头吐在我的手心里,然后邀功似的伸长了脖子,等着我抚摸它。   然后我听到旁边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我蹲在地上回头看着顾林昔,在这空阔而繁茂的花园里,晚风摇曳,树影婆娑,四下幽静地只剩蝉鸣,而他就是这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点。我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蹿到他身边,他偏过脸来看着我,唇边的笑容还未散去,连带着眼神都像月色般安谧。我笑道:“你也来跟黑茶玩啊,它很厉害的,你别看它老了,还是个睁眼瞎,可是它嗅觉特别敏锐。”   他看着我静了几秒,摇了摇头说:“算了,它只听你的话。”   我忙道:“怎么会呢?你才是它的主人,它当然也听你的话。”他看向我的眼神有几分动摇,我连忙把手伸过去,趁热打铁地说道:“来啊,来试试嘛!”   他又犹豫了片刻,不知是不是嫌脏,他没有伸手来接,而是转身往回走了两步,从落地窗旁的柜子上拿过一个手心大小的红色物体,我探过头去一看,是一个很精致的复活节彩蛋,系着一个紫色的蕾丝蝴蝶结。在这单调得近乎乏味的房子里,这已经算是一个难得的装饰。   顾林昔慢慢地蹲了下来,把体重小心地支在自己的左腿上。然后打了两个响指,黑茶便慢慢向他挪过去,他学着我的样子把手心里的东西递给它嗅了嗅,然后随手一抛,彩蛋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黑茶顺着他扔出去的方向扭了一下头,却没动。我看见顾林昔微微皱了皱眉,连忙着急地拍手道:“黑茶黑茶,快去把哥哥的蛋拣回来!”   黑茶在原地停了两秒,终于转身去找了。我松了口气,一回头,顾林昔却仍是微微皱眉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是这副表情,想了一下,改口道:“哦,我说错了,爸爸的蛋,是爸爸的蛋!”   他顿时把眉头皱得更紧,我迷茫一阵,不是很确定地道:“爷、爷爷的蛋……?”   顾林昔的面色已经可以用铁青来形容了,他慢慢站了起来,咬了咬牙:“胡闹够了,就回去。”   我没想到他这么突然地就给我下了逐客令,连忙道:“没闹够!没闹够!”想想又觉得不对,我什么时候胡闹了?但顾林昔还是僵着一张脸看着我,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这个时候,黑茶正好叼着东西回来了,把那枚彩蛋吐在台阶上,然后哀怨地哼哼了两声,估计是觉得自己劳苦功高地圆满完成任务回来了,却没有人理它。我突然福至心灵地想起古时地主老财家的苦媳妇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哀求的场景,连忙顺势蹲下来抱住黑茶,悲伤而苦情地道:“老爷,我要是走了,没有人照顾它,它多可怜呐,狗是无辜的!”   顾林昔垂下眼睛看着我们一人一狗,抽了抽嘴角,然后一声不响地调头走了。   我听见他缓步走上楼梯的声音,摸了摸黑茶的脑袋,给它顺毛,它可真是我的好队友。   后来一直到了深夜我才离开,我走的时候,二楼房间的灯仍然亮着,我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停在书房前想要抬手敲门。然而深思熟虑了很久,却仍是在最后一刻退缩了,因为我觉得到目前为止,我跟顾林昔的距离并不仅仅只有简单的这一扇门而已。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得有耐心才行,何况原本在我的预期里,今晚是见不到他的,我已然意外地捡了一个老天掉下来的大馅饼,要见好就收,千万不能让这块饼砸得我晕头转向。   随后的几天,我抱着知足常乐的心态,果然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除了每天下班的时候要小心躲过陆恒和忍受晚高峰时拥堵的车流以外,我没有任何别的烦恼。甚至这几天在离开顾家之前,我都能跟顾林昔打个照面,虽然他只是淡淡看了我几眼便上了二楼,我却依然觉得满足。听专家说一个习惯的养成只需要21天,我掰着指头仔细地算了算,自上周五开始,我已经连着见过他一个星期了,只要再坚持两个星期,或许他就会把每天看见我当成是一种习惯。很多莫名的情愫就是从习惯中慢慢产生的,爱情是个圆,我走了一半,他还在对岸,可我有的是时间。   我是如此地有恒心,如此地有毅力,我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我决定要演绎现代版的愚公移山,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山他居然跑在了我的前面。   ☆、第十一章   那是周日的下午,我和黑茶正在花园里散步,顾林昔的车不知从哪里回来,突然就停在了院子门口。我听到声音向门口的地方张望,看见祁肖先下了车,然后打开后座的车门,顾林昔从车上下来。我远远地把两只胳膊举起来朝他挥啊挥的,本来也没期盼他会给我什么回应,谁想他看见我以后,顿了一顿,竟然慢慢朝我走了过来。   他走到我面前,用传说中那种深深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说:“那么早就过来了?”   我被这个深深的目光晃了一下神,愣了愣才说:“哦,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就早点过来陪黑茶。”   他点点头,又低头看着我脚边的狗,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静了几秒:“既然没什么事,就同我一起吃晚饭。”   我一下怔住,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比如他说的可能是既然没什么事你就去刷刷马桶之类的,而我又太想和他一起吃饭,所以就自行替换了台词,谁想他又补充道:“家里晚上要来个客人。”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留给我一个谜一样的背影,我看着他一直到他进门,又转脸去看远处还站在那里的祁肖,他照例向我鞠了个半躬,然后也坐进车里走了。   我又独自站在原地发了会呆,呆完之后,我抬头看了看天上到底有几个太阳,又低头看了看黑茶,它仍然与世无争地坐在那里。我蹲下来,把手伸到它嘴边说:“来,宝贝,咬我一口。”   黑茶伸出舌头,淡定地在我手背舔了一舔。   我其实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在起初巨大的喜悦过去之后,我继续蹲在原地经过了一番深刻而冷静的分析,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要么顾林昔今天吃错药了,要么这个晚饭一定是个鸿门宴。比如,晚上来的这个客人很有可能是我的情敌,顾林昔看我太过执着,不知道该怎么摆脱我,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于是在陈嫂过来做饭的时候,我溜到厨房去给她打下手,顺便跟她打听她知不知道林纾蕾,陈嫂想了很久,然后告诉我说她没用过那个牌子的洗发水。   我感到很郁闷,这样郁闷的心情发展到最后,我看着左手边盘子里的清蒸石斑和右手边我亲手一只只摆好的基围虾,简直想在每个菜里都下两斤砒霜。   可惜门铃声适时地阻止了我。   我马上就从厨房里冲了出来,跑到客厅,顾林昔也正好从楼梯上拾阶而下,我对上他的视线,连忙说:“我去开,我去开就可以!”说完就撒丫子往玄关跑。我这么一马当先自然是藏了一点心思的,我想着如果门外真的是林纾蕾的话,我就用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去迎接她,给她一个下马威,笑里藏刀地跟她说:“林小姐,欢迎来我们家做客啊~”   我就带着这样的笑容打开了门。   然后我的脸便僵住了。   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你见过他一次,便永远不想再见到他第二次。我看着眼前的这只蛤蟆,他不是别的蛤蟆,他正是前几天我和任静在酒吧里遇见的那只蛤蟆。   我睁大眼睛看着蛤蟆,蛤蟆也看着我,我们面面相觑。   身后的脚步声慢慢走近,几秒之后,顾林昔在我耳边不到两厘米的地方轻轻笑了一声:“舅舅来了。”又从身后握住我的手臂,微微弯下腰来看着我,鼻息扫在我的耳廓上:“你怎么傻愣着,不请我舅舅进来?”   我终于回过魂来,蹭地一下往旁边蹦了一步,做出一个迎宾的手势,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因为眼下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全部都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我记得任静跟我说过,这只叫于有霖的蛤蟆是顾氏集团的董事,可顾林昔叫的这声舅舅还是把我给深深地震慑了。看来真是皇帝也有穷兄弟,凤凰的亲戚是秃毛鸡啊……   于有霖哈哈大笑地走了进来,我连忙低头弯腰地从鞋柜里取了双拖鞋放在他脚下。他一边换鞋一边看了我一眼:“不怪她,小姑娘没见过我,可能还以为我是哪里来要饭的。”一拍他的大脑门:“哎呀,我还真的是来要饭的!”   他这么说,应该是不记得我了,我把头低得更低,心中暗自庆幸。顾林昔却笑了笑:“舅舅你要总是这么幽默,我可再也不敢叫你来吃饭了。”   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玄关往客厅走,我恨不得把头埋进胳肢窝里,贴着鞋柜尽力把自己站成一张壁画。顾林昔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过头,看我还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睛说:“傻站在那儿干什么?把门关上了过来。”   我只好听命地关了门走过去,陈嫂正把菜一个一个地端上桌。长方形的餐桌,顾林昔一点也没客气,自己就在上座的地方款款落座,而于有霖坐在他左手边拐角的位置上。我想了想,正要转身去厨房帮陈嫂端菜,顾林昔却叫住我,指了指旁边的酒柜,“阿琰,去帮我把那只66年的拉菲拿来。”   我对他这个称呼又是一阵反应,反应了很久都没反应过来,像个游魂一样地去酒柜里拿了酒,取了两只高脚杯,再像个游魂一样地回来。他们已经开始攀谈,没人理我,我只好自己用开瓶器帮他们把红酒打开,再把酒杯斟了一半,然后退了两步,想要默默地自行滚开。   这个时候,顾林昔却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我:“去哪里?”   我讪讪道:“哦,那个……我去帮陈嫂收拾下厨房,呵呵……”   “那些事还轮不到你干。”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拍了拍自己右手边的桌面,大概是让我在那个位置上坐下来。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你只是个狗保姆所以那些高级的活还轮不到你干”还是别的什么,但既然他已经发话,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本来坐在他身边一直都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这个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那只猥琐的蛤蟆,实在是影响胃口。眼角的余光里顾林昔看了我一眼,然后端起酒杯晃了晃,递到于有霖面前说:“其实早就该请舅舅过来吃饭了,只是前一阵事情实在太多,没得空,舅舅不会怪我吧?”   于有霖摆摆手,跟他碰了个杯:“什么话啊,你可是顾家唯一的顶梁柱,公司的事都忙不完,哪有时间理我这个老头子?要照这么说起来,你回来的时候我在泰国,没能给你接风,我这个舅舅才更是不地道……喝多少?”   顾林昔抿着唇笑:“主随客便。”   于有霖听罢,“哈”地笑了声,然后一仰头把整杯都喝了,动作有如山东大汉般豪迈。喝红酒还用这种牛饮的方法,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我又转过眼珠子去看顾林昔,他挑了挑眉,好像也觉得好笑,但也不紧不慢地把杯子放到唇边,把整杯酒都给喝了。不过他的姿势极为优雅,还半闭着眼睛,好像在拍什么红酒广告一样。我看着他隐隐微动的睫毛,真想变成他手里那只红酒杯……   他们一喝完,我赶紧站起来拿着酒瓶子给他们满上,顾林昔又客套道:“我在国外呆的时间太长,都不记得舅舅你爱吃什么了,就让人随便做了几道家常菜,你看看不会不对口味吧?”   于有霖扫了一桌子的菜两眼,抚着自己的啤酒肚说:“你这些菜对我正正好,我也是快埋进土里的人了,这两年什么脂肪肝啊高血脂啊之类的毛病也出来了,太油腻的东西不能多吃。”   “这玩笑开得,明明还正当壮年就说快埋进土里,那看来我也差不多该退休了。”   这两个人假惺惺地你来我往,寒暄的话说了一箩筐,酒也喝了好几轮,但满桌子菜是一口没动,顾林昔一直悠哉悠哉地不碰筷子,我也自然不敢碰。而我到这时候才知道,实际上顾林昔让我上桌也不过就当我是一个专职倒酒的角色,我居然还以为顾林昔是要在我面前刻意秀恩爱刺激我,真是太他妈的自作多情了。   我憋屈得不行,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我的肚子替我发出了严正的抗议,长长地“咕”了一声。   这个抗议声实在是恰逢其时了,而且太响亮了,响亮得久久回荡在整个餐厅里。我顿时惊慌地看了顾林昔一眼,他也不咸不淡地向我看过来,几秒后垂下视线,终于舍得抬手夹了两筷子菜。   我马上从善如流地夹起一块蒜蓉丝瓜囫囵吞枣地咽进肚子里。   安静地吃了一会儿,于有霖重新打开话匣:“对了,你回来这么些日子,有没有回老宅那边看看?都废弃好久了吧?”   顾林昔沉默了几秒:“还没那工夫,不过反正也是荒无人烟,没什么可看的。”   于有霖嘎嘣咬断了一只螃蟹腿,哼地笑了声:“可不是,以前你还小的时候多热闹,每回我过去都一屋子人。结果现在走的走,死的死……噢,你别怪我说话白,我是人老了容易念旧。”   顾林昔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没说话。   于有霖又道:“对了,说到念旧,我这两天回公司,从上到下都战战兢兢,有人跟我说是你开了几个董事会里的人。到底什么事这么恼火,跟我说说?都是你爸那个时代的功臣了,多少年的交情,用不着大动干戈的就算了吧。”   顾林昔又静了一阵,“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自我父亲死后这么些年,那几个人实事一件没干,偷鸡摸狗的事情倒是干了不少。舅舅你心善,没发现这帮人的那些勾当,改天我把他们干的事一件一件拿出来跟你说说,你就知道不是我不念旧,而是好歹要让他们知道,顾家现在到底是谁在当家。”笑了笑,举重若轻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舅舅费心。”   对面的于有霖愣了好一阵,像被噎住一样半天没说出话来,顾林昔又说:“咱们甥舅好不容易吃顿饭,别说工作了,还是说点高兴的吧。”   于有霖垂头静了几秒,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对上他的视线,马上装作四处看风景,却听到他贼兮兮地笑起来:“高兴的事?我是没什么特别高兴的事,但是我最近看电视,知道你高兴的事不少,铺天盖地都是你的新闻。要么就是哪个集团的千金对你暗送秋波了,要么又是哪个清纯的钢琴家了。结果我一来发现你还金屋藏娇了一个,这个比那些个电视上的还要漂亮,怪不得你最近看起来那么滋润!”   哎,这只蛤蟆虽然猥琐,还是挺会说话的嘛,最后一句话说得尤其好。我赞许地连连点头,顾林昔转过头来像看白痴一样地剜了我一眼,我忙把下巴颏收住。他又回过头去,状似无奈地道:“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笑话我?不过是逢场作戏,就已经让我焦头烂额的了。哪比得上舅舅你,你才是真正的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听人说你最近又跟几个电影明星还是什么模特的相见恨晚,看来跟十年前比,你不是风采依旧,是更胜往昔。”   “得了吧,你听他们瞎扯!”于有霖哈哈大笑,嘴上虽然否认,脸上却满面春光。我放下心来,顾林昔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却又慢慢地安静了下来,静了几秒,肃然说道:“不过既然说到这个,前天我去一个朋友那里的时候也听说了一件事情,说是上礼拜舅舅你跟一个电影的主创人员吃饭,有个不知好歹的女演员冲撞了你,弄得你很不高兴,是有这回事么?”   我听到这里怔了怔,暗想难道顾林昔说的就是上周在酒吧里泼了这蛤蟆一身酒的那个漂亮女孩子?于有霖也皱起眉想了一会,“哦”了一声,轻嗤道:“你是说那个刚拿了年度新人那个女的吧?刚出道的小明星,总有几个自以为是还脾气大的。”   顾林昔赞同地点头:“说的是,那个女孩子才二十出头,不太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于有霖的眼睛顿时像黄鼠狼一样转了起来:“少见你帮不相干的人说话啊,怎么回事,难道你也对她有兴趣?倒的确挺漂亮的,哈哈!”   我立马又是一个激灵,那个女孩子何止是漂亮,简直可以说是埃及艳后或者希腊神话中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海伦女神之类的级别,如果于有霖说的是真的,那看来我只有整容这一条路可走了。   我味同嚼蜡,心如死灰地偷偷去瞄顾林昔,他却自嘲地笑了笑:“刚刚您才说我整天陷在没完没了的花边新闻里了,我哪还有力气去招惹那些小孩子?是我的这个朋友,你应该也知道,就是萧氏娱乐的二当家。那天晚上有好事的记者拍了好些照片,结果传到他手上了,他特意让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那女孩子是他一手带大的,平时没管教好,所以才那么没礼数。噢,那些新闻也被他压下了,你别担心。”   于有霖听完后怔了好一会儿,“哪个?”想了想,“说他贩卖军火弑兄上位的那个?”   “是有这些传闻。”顾林昔脸不置可否地淡淡道,一转眼,脸上又写满了一片真诚的孝心:“所以我觉得,以后还是别打那个女孩子的主意了,萧家一脚踩着黑一脚踏着白,这次也许是他们理亏,但要是日后真闹得不愉快,我们也讨不了什么好。”   于有霖听完他的话,腮帮处的肌肉动了又动,灌了一口酒,却一时着急,猛呛了几声。   “我……什么主意,没、没有的事,咳……”   我连忙站起来端起茶壶给于有霖倒茶,讨好地插嘴说:“舅舅,别着急,喝口茶,喝口茶慢慢说。”我一边倒茶一边谄媚地看了顾林昔一眼,他面色平静地看着我,似乎对我的称谓也没什么异议,几秒之后,却突然对我勾了勾手,弯出一丝温柔的笑:“阿琰,过来。”   我愣了愣,我其实本来离他也就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不知道顾林昔让我过去是想干什么。我放下茶壶往他身边挪了一步,却不想刚一走近,他竟突然用力拽了我一把,我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他腿上,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我听到他说:“舅舅,你会不会对她也一见如故?”   ☆、第十二章   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然后微微地把自己整个人从顾林昔腿上往上拔了一点。在这么暧昧的情形下,我第一时间关注的竟然不是他轻扶在我腰间的手,也不是我背后紧贴着的他的胸膛,而是我正坐在他不能承重的右腿上,我怕他疼,我觉得我对他的真心真是日月可鉴。   于有霖摸着下巴盯着我,从上而下油腻腻地扫了好几轮,我觉得我此刻有点像古时候勾栏里那些陪客的小姐,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实在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如坐针毡几秒后,盯着我的人犹豫着说道:“好像是有点儿像一个拍电视的。”   我身后的人轻笑道:“是吗?舅舅可要看清楚。”   于有霖又看了我一阵,忽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拍着胸口哈哈大笑起来:“你放心,舅舅再怎么混账,也绝不敢动你的人。”   顾林昔放开我,也哈哈地笑了。   我从他腿上下来,战战兢兢地挪回自己的位置上去。席间又复觥筹交错,酒杯上沾染着头顶的华灯溢彩,简直让人觉得眼晕。我又静静地闭嘴坐了一阵,觉得再继续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抱希望地跟顾林昔说我吃饱了我去喂狗了,谁想他看了看我,竟然漫不经心地点了点下巴。   我推开落地窗往小木屋的方向走,这还不到八点,居然已经这样夜幕深重。我刚一走近黑茶就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地摇尾巴,它的确已经老了,感觉每个动作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我蹲下来摸了摸它,从旁边的柜子里取了点狗粮倒在它的饭盆里,又去旁边接了碗水,然后就坐在一旁的台阶上看着天空装文艺。黑茶好像也并不是很饿,吃了一会儿就挪过来趴在我脚边,和我一起装文艺。   装文艺也不是好装的,我看着头顶上这个无边的黑幕一阵,竟然感到有一点晕眩,可能是颈椎病犯了,也有可能是应了那句老话,相由心生,境随心转。   我应该是感到迷茫了。   让我迷茫的事由有很多,但所有零零碎碎的迷茫加起来,也不过就是一句话。那句话是这样说的,你喜欢的那个人只是你脑海中想象的那个人,因为想象,所以一切都很完美,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也陷入了这样的自我遐想中。   就这样茫然地坐了很久,久到我觉得再这么仰着头脖子就要断了的时候,我又低下头去看黑茶,它还是一动不动地静静趴在那里,饭盆里放着没吃完的狗粮,旁边还搁了一袋没开封的狗饼干。我摸了摸肚子,刚才饭桌上光顾着看那两个人明枪暗箭,你甩我一把飞刀我撒你一把暴雨梨花针什么的,饭菜都没捞到上多吃两口。我觉得跟一条狗抢口粮也太辱没人格了,简直不是人干的事情,但是偷点它的零食,应该还不算过分。   我把那袋狗饼干拆了,低下头闻了闻,香气四溢,黑茶闻到香味,撑着两条前腿坐了起来,我凑过去跟它商量:“让我尝尝?”它吐着舌头哈着气,又眨了眨眼睛,我觉得它是同意了。   于是我拿出一块狗饼干慢慢嚼了起来,闻着有一股曲奇的味道,入口了才发现并不甜,口感有点像粗粮,但又没那么细腻,更像是干糙的土块。我吧嗒了几下嘴巴,觉得人生真是如斯苦涩。   “好吃吗?”   头顶上不知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寒凉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慌忙从地上连滚带爬地蹿了起来。怀里的狗饼干一不小心洒了一地,黑茶马上低头去满地找了。   顾林昔在我头顶上方睨着我,又看看我手里的东西,挑起眉毛:“你这是在监守自盗?”   “没有没有,我只是在给它试毒!”我慌张地连连摇头,刚才跳起来的时候离他太近,他又比我高那么多,我要仰起下巴才能看到他。他垂下眼帘盯着我,静了几秒,突然抬起手向我脸上伸来,我还以为他要像上次一样捏住我的下巴颏亲我,一紧张就闭上了眼睛,却只是感觉到嘴角边被轻轻碰了一下。睁开眼,看见他漫不经心地掸了掸指尖,借着光仔细一瞧,是一点巧克力色的粉末。   刚才所有的迷茫一瞬间全部化为乌有了,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不管他对别人是怎么绵里藏针城府深沉,但对于我来说,他一直就是我梦中那个背光而立的身影,是清晨五六点钟的太阳,是我漫漫黑夜里的白月光。我就这么仰着头傻愣愣地看着他,顾林昔低头看我了一眼,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炙热,他喉咙里轻轻咳了一声,然后又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我挠了挠头,打破沉默说:“呃……你们吃完了?你舅舅走了?”   顾林昔说:“嗯。”   我随口道:“哦,你和你舅舅感情真好啊。”   他又把脸转回来,轻哼了一声:“反话?”   我愣了一下,连忙摇头,他又眯起了眼睛抱起了手,目光中有几分探寻的意味。我紧张地不小心把手里的饼干咔嚓一声捏碎几块,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我张了张嘴:“说、说什么?”   他不说话了,就那么清冷地看着我,一副所有事情都了然于胸的表情。我觉得如果他不是个生意人,去什么法院检察院之类的地方估计也挺合适的,除非是心里素质特别好的罪犯,否则在他这种高压电一样的气势下应该都会败下阵来。而我向来都是属于那种心理素质特别不好的人,斟酌了一下,抱着坦白从宽的心理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我之前见过你舅舅。你刚才饭桌上说的那个女孩子,你舅舅那天晚上跟她发生争执的时候,我也在那个酒吧里。”   顾林昔眨了一下眼睛,还是抱着手,心理学上说,那是一种防御和警惕的姿态。他开口道:“然后呢?”   我又想了想,垂下眼皮道:“没什么然后了,然后他想过来跟我说话,但是我没理他,我朋友帮我把他赶走了。”   我说的都是事实,所以我冷静了一阵,又很坦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然而他的表情却似乎对我的答案仍有怀疑。我又飞快地在脑海中思量了一下,觉得搞不好是他吃醋了,虽然眼下他并未流露出过一点点喜欢我的迹象,但就跟有些女人即便不接受男人的告白,却也不希望他喜欢上别的女人的占有欲一样。思及此,我又迫不及待地向他表白道:“我跟你舅舅真的没什么关系,我也没有主动去跟他搭讪,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眼光这么好,怎么可能去招惹那样的人?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让我朋友给我作证!”再抬起手着急地指向天边,“我只喜欢你,真的,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它代表我的心!”   这个办法果然奏效,顾林昔又看了我几秒,终于把脸淡淡地撇开了。我刚松口气,却见他抬头四周看了看,幽幽地说:“哪里有月亮?”   我傻了一下,也连忙抬起头转了一圈,果然到处都没见月亮的影子。不仅如此,空气中还拂过了一股闷热潮湿的气息,刚才本就低垂的天际更加地厚重了。连天都不帮我。   我垂头丧气地嘟囔说:“月亮一时被乌云遮住了,但不代表没有……黑茶我喂好了,先回去了,你也快点进屋吧。这天看看马上要下雨,你记得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把暖气打开,不然太潮湿的话,可能膝盖会疼的。”   说完我就径自从他身边绕过,走了几步,身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脚下的步子蓦地停住,顾林昔像是叫了一声“阿琰”,又像是别的什么。天上轰隆隆地响起几声闷雷,我想,或许是我听错了。   我慢慢回过头,顾林昔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温温淡淡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抿了抿唇角,又说:“平时都要赶你八百遍你才肯走,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   我不是很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他平时赶人赶惯了,而我今天自觉滚了,剥夺了他发号施令的机会,所以他不满意?   我茫然地说:“因为我没有带雨伞,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手臂上就“啪”地落了一滴雨滴,黑茶从地上爬起来,甩着尾巴回它自己的小木屋去了。我抬起头看天,脑门正中央又“嗒”地被砸了一下,然后就被人抓住手臂往回拉了一把。   夏季的雷雨真是瞬间倾盆,我站在落地窗里无奈地看着外面密密的雨帘,顾林昔站在旁边默不吭声。静了一阵,我转过头问他说:“陈嫂带伞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陈嫂早就已经回去了。”   我说:“啊……那你家有没有多余的雨伞啊?借我一把,我明天过来的时候还你。”   他顿了几秒,“没有。”   我鄙视地看着他:“你这么有钱家里连多一把雨伞都没有啊?”只好退一步道:“那算了,给我个大一点的塑料袋吧,我包着脑袋就行。”   他看着我说:“……”   我一退再退地道:“塑料袋没有,垃圾袋也行。”   他连看都懒得再看我了,嘴边的肌肉抽了抽。我着急而无奈地叹息道:“这么大的雨肯定拦不到出租车了,可是我还要走快两公里才能到公交站呢!这个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啊,我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啊!都怪我刚才没早点走啊,这回真的走不了了,现在可怎么办呐!”   我撕心裂肺一顿吼,吼完之后,仿佛天地万物都安静了下来,静了不知有多久,终于听见身边那个声音轻轻地道:“没办法,就留下。”   ☆、第十三章   这样仿佛按了快进的剧情真是让人始料未及,简直就跟看见电视里播放武林盟主大战外星人一样让我惊讶。   我讶然了很久,回过神来的时候顾林昔已经差不多走上了二楼,我觉得既然他都已经这么主动了,我要是跟不上趟,那我简直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女主角。于是我扒着楼梯扶手,抬起头惊喜地说:“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邀请我留下来过夜吗?”   他从楼梯上低下头,微微蹙眉瞥了我一眼,沉默着像是默认,却没有停下步子。我三步一蹦两步一跳地也蹿上台阶,眼看着他就要进卧房,我又小跑去到他面前,在他进门前张开双手拦住了门。   我嘿嘿地笑起来,他似有半分无奈地垂眸看我:“干什么?”   我笑嘻嘻地道:“没有,我就是问一下,我今晚睡哪?”   他又把好看的眉头皱起来,说:“这屋子里除了主卧和书房,还有两个客房,你爱睡哪就睡哪。”   我无比柔弱地说道:“可是上回我睡的楼下那个房间小了点,而且有点阴森森的,你看,外面下那么大雨,还打雷。我最怕下雨了,我还怕黑,我会做噩梦的。”   他又抿了抿嘴巴:“那就睡二楼这个。”说着,他抬手来拨开我拦住门的手臂,我本想坚持撑着门,无奈力气没他大,干脆两只手放下来抱住他的胳膊,他被我拽得整个人微微一倾,终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等等等等,我还有事!”我着急地说道,他定了定步子,忍了忍看着我,一副你最好有点正经事的表情,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好不容易想出个正经事来:“那个……能不能给我一套睡衣,我这身衣服穿一天了,又是做饭又是喂狗,会把床弄脏的。”   顾林昔睁大眼睛惊异地看着我,半晌,咬了咬牙:“没有。”   我不死心地拖住他:“要不衬衣,光给我件衬衣也行,不要裤子了还不行吗?!”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道:“你再闹,就去跟狗睡!”   说罢,他拎着我的衣领像拎一只狗一样把我丢了出去,我随着惯性往前跌了两步,眼前就是楼梯的石柱,一瞬间我狠了狠心,一闭眼用力地撞了上去,疼得我大叫一声,整个人跌倒在地,顺势就要滚下楼梯。一晃眼我看见顾林昔惊愕的神情,他飞快地上前要来捞我,刚刚抓住我一只胳膊把我提起来,我抬起来的头就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膝盖上。我听见他闷哼一声,然后就带着我两个人一起向后倒去。   等我疼过劲以后,我觉得眼下这个场景真真是如梦似幻,然而终究还是跟我的梦想有点差别。在我原本的构想中,应该是他在上,我在下,然后他做点什么事情让我难耐地哼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在上他在下,他作出那么痛苦的表情。   我安然地趴在顾林昔身上认真地思考着到底是中间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直到他用力地推了我一把:“还不起来!”   “噢噢……”我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站在他面前不知所措地把手在衣服上抹了抹。顾林昔眉心紧蹙地用胳膊肘把自己撑起来,又小心地把重心全部支在左腿上,几乎是一秒一顿地慢慢站起来。我看他的动作实在是太艰难,就过去给他搭一把手。靠近的时候听见他一直在倒抽着冷气,额角上甚至隐约渗出了一片细密的汗滴。刚才我额头上撞得太疼,没有留意用头顶去磕他膝盖的时候力度到底有多重,但看他这样的表情我也吓得不轻。勉强往房间里走了几步,刚一挨到床边他就坐倒下去,我心惊胆战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很痛,是不是断了……你是不是不能走了?要不我们去医院吧?!”   我说着说着就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哭腔,他费力地抬起眼皮来看我,几秒钟后,哑着嗓子吃力道:“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我边哭边道:“我怕你生气啊,把你撞成这样,我好歹也要象征性地哭一下你才不好意思骂我吧?”说着我跪坐在床边,想到万一他真的很生气,搞不好会把我赶出去,就更加卖力地哭起来。顾林昔捂住膝盖看着我,静了两秒缓了口气,举起左手指了指床头的柜子说:“别哭了,去拿药箱。”   我抹了一把鳄鱼泪,慌慌张张地跑去拉开床头柜,里面果然有一个白色的盒子。我把盒子拿出来,回到床边打开,里面排列得整整齐齐,但都是英文的,我不知所措地随便抓起几个来看,顾林昔的手伸过来,指了指一管白色的外用药膏:“那个。”   我把那只药膏拿出来,他伸手来接,我又抹一把鼻涕说:“我帮你吧,你看你疼得手都发颤。”   说完没等他说话我就自顾自着急地把他的裤腿捞起来,这才没一会儿就觉着他膝盖有些发青,我忍住抖在手心上挤了一坨软膏,左看右看又不知该怎么下手,指尖沾了一点轻轻轻轻地往上涂,涂了几秒,他突然微微往后缩了一下,我马上停下来,紧张地抬头道:“怎么了,很痛吗?!”   他皱眉看着我,张了张嘴,又滞了片刻:“不是,你动作太轻了,我痒。”   我连忙说道:“噢,那我用力,用力!”   我听他的话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涂完以后,又搓了搓手把掌心捂热,覆在他整个膝盖上。这个过程持续了有一阵,然后我抬起眼角偷偷瞄他,顾林昔的面色平静了许多,但是额角上的汗还没散,脸上脖子上还有些发红。   我的脸顿时也莫名其妙地烧起来,仔细想想,以上所述这一幕不论是对白还是场景都是那么禁忌。深夜,长腿,衣衫半褪,两人面色潮红,如果我把眼下此刻用高清无.码的照片记录下来发给媒体,那顾林昔其他那些捕风捉影的绯闻女友简直都不够看的。   想到这里,我喃喃地道:“那就真是太劲爆了……”   “什么?”   头顶上的声音传过来,我怔了怔,抬起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哦,没什么,没事。”然后又低下头专心地再帮他揉一会,我看见他扶在床边的手微微抬了抬,又放了回去,抓着床单紧了紧。过了一阵,却又抬了起来,这一次,把我额前的头发拨开了。   我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看他,他把手放下来,习惯性地抿了抿唇角,平平地道:“撞红了,疼么。”   我有些诺诺地说:“哦,不疼……呵呵,刚才有点疼,现在好了,而且反正都是我自找的,疼也活该。”   顾林昔看着我,没再说什么。我转过脸去,一边帮他揉着一边百无聊赖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忽然发现这偌大的主卧房里好像多了一台钢琴,之前我进来过一次,那时还没有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抬进来的。我想了想,垂下眼睛嘟囔道:“咦,你这里有台钢琴啊,是不是新的啊,是上次拍卖会的时候你拍下来的林小姐的那台吗?”   他淡淡应道:“嗯。”   我“噢”了一声,心中有些郁结,一郁结就没控制住自己手上的力道,听到顾林昔呲了一声才回过神。我连忙松开,咳了一声,又没话找话地说:“嗯,涂好了……你这么大个药箱,怎么连镇痛贴布狗皮膏药什么的都没有啊,贴那个才好的快嘛。”说着低下头沉默地把刚才那管药膏拧好放回药箱里,静了几秒,听见他轻声道:“不高兴?”   我又愣了愣,抬起头看着他:“啊?什么不高兴?我没有不高兴啊。”想了想,把头低下去:“我有什么资格不高兴啊……”   我继续把药箱码整齐,然后盖上盒子,刚想起身,又听他低声道:“外面的传闻,不要信。”   我的动作倏地停住,坐在原地挑起眼角去瞟他,顾林昔也看了我一眼,然后移开视线,弯下腰自己把裤腿放下来。我想了一想,嘿嘿地抬起头笑起来:“什么传闻?你是说不要信刚才你舅舅说你的那些花边新闻吗?”   他没有回答,淡淡吩咐:“把药箱放回去。”   我傻笑起来,开心地道:“这个药是要持续涂一段时间的,不然没有效果。因为是我撞的你,所以以后每天我都帮你涂药吧!”   他没好气地看着我:“你又知道这是什么药了?”   我得意地说:“我当然知道了,不就是扶他林吗,镇痛消炎用的,你以为换了个英文的壳子我就不认识了么?味道还跟以前一样的!”   他不说话了,看着我很久才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我心里一抽,把嘴巴紧紧地闭起来。静了有十来秒的时间,他终于垂下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映照一切的眼睛,低声地道:“去洗澡吧,洗完了早点休息,那边的柜子里有新的浴衣。”   ☆、第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空山新雨后,天气还是一样的鬼热。   我应该是被热醒的,但看了看时间,居然已经比预定的闹铃还晚了将近十五分钟。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静静地想,昨晚那么雷鸣电闪的,加之又有令人面红耳赤心如擂鼓的亲密接触,本来还以为我会一夜辗转兴奋难眠,结果没想到这一整晚竟然睡得跟死猪一样,甚至连闹钟都没有吵醒我,看来我在把内心修炼成铜墙铁壁的道路上又更进了一步。   换好衣服出了客房,我往隔壁那间主卧瞄了瞄,门是关着的,估计顾林昔还没起来。我又跑到楼下匆忙洗漱,洗漱完后不忘尽职尽责地去倒狗粮,可没想到一跑出去发现黑茶居然已经吃上了,饭盆都差不多见了底。它见我过来,抬起头甩了甩尾巴,又低下头去接着吃了。我站在它面前感到很迷惘,举目四望想看看到底是哪个田螺姑娘抢了我的活计,就看见陈嫂在不远的花圃处举着水管浇花。   我三步五步跑到她身后说:“陈嫂,今早是你喂的狗?”   陈嫂被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拍着胸口后怕道:“哎呀,你吓死我了,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哦,昨晚下大雨你没能回去吧?难怪先生的车一直停那没走,原来是在等你!”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傻眼,祁肖从车上下来,远远地向我点头示意,我连忙跑回屋里拿了东西就往门外跑。   我跑到祁肖面前停下,他说:“叶小姐……”   我火急火燎地打断他:“哦,祁助理,你今天又要去我们公司是吧?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可以搭你的顺风车,让你久等了,我们现在就走吧。”说着我便雷厉风行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祁肖在我身后着急地“哎”了一声。   如果不是他哎的这么一声让我滞了一下,我大概已经一屁股坐到后座那个人的怀里去了。   顾林昔坐在车里,手里拿了张报纸,车门被打开,他淡淡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愣在原地,祁肖走到对面的地方拉开车门,“叶小姐,您请这边上车。”   我又呆了两秒,顾林昔已经重新把头埋进报纸里,我对着祁肖“噢”了一声,随手关上车门走到对面,说了声“谢谢”就钻进车里。   车开了五分钟,一车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司机和祁肖就像两个道具,坐在前面一声不吭,甚至连动都不动。而自我上车之后,顾林昔一直很安静地看他的报纸,我也不敢打扰他,就觉得他挺神奇的,这样一边开车一边看报纸居然也不会头晕。正这么想着,就看见他把报纸合了起来,慢慢地折成几折,塞在前方座椅的后面,然后身子往后靠了靠,看着就要闭上眼睛养神。   我忙在他把眼帘封起来之前跟他搭话:“早啊。”   顾林昔偏过头来瞟了我一眼,眉目温顺,眼角处的痣漂亮得像朵花。我看他好像心情还不错,就又笑着说:“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啊,陈嫂跟我说平时你都是快要中午了才起来的。”   他闭了闭眼睛,有几分慵懒地把头转回去看前面:“自然是有事。”   我担忧地说:“啊,可是你的腿已经没事了吗?昨天晚上我们撞得那么激烈,应该还是挺严重的啊。”   祁肖在前面突然咳嗽了一声,顾林昔把脸一沉,压着眉看了我一眼,低低地道:“胡说什么?又不学好!”   我猜测他可能是业余去学过川剧,不然也不能变脸变得跟刮阵风似的那么快,于是疑惑地小声嘟哝了句“什么时候胡说了啊我这不是关心你么……”,他却又变回那幅不声不响的死样子,甚至干脆阖上眼睛不搭理我了。无聊地坐了好一阵,我看他好像是睡着了,就在车里左看看右看看,又在他刚才塞报纸的地方翻了翻,除了报纸好像还有一本杂志,我轻手轻脚地想把杂志抽出来看一看,却不想带出了一张卡片一样的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了顾林昔的腿上。我连忙用两根手指轻轻拈起来,再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在他没醒。   我把那张卡片打开瞅了瞅,是一张给顾林昔的邀请卡,一个玉石珠宝店邀请他参加明天的开业展。封面的标题取得很文雅,叫鸾凤和鸣,看来是个以婚嫁为主题的展览。我感觉顾林昔就跟明星还是模特似的,时常有一些商业活动邀请他去走台,但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就被他随手塞在这里。我拿起卡片认真地端详了一下,这张卡片印刷得很精致,里面还印了几款昂贵的宝贝作为噱头,什么碧玺戒指,海蓝宝石项链,琥珀摆件之类的。我觉得能把一个石头还是树脂的玩意雕成那样实在是很厉害,就不禁多看了几眼。   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停下,祁肖在前面开了车门下来,我抬起头,顾林昔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侧过头来盯着我,又看了看我手上的东西,我讪讪地笑了笑,急忙把卡片双手奉还:“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动你东西的,是刚才不小心掉出来的,我只是帮你捡起来而已。”   他把卡片从我手中抽回去,扫了两眼,又半垂着眼睛睨我:“还不下车,在等罚单?”   我连忙道:“噢,好好好。”转身从已经被祁肖打开了的车门下去,他对我说:“叶小姐慢走。   我说:“好,谢谢,你也慢走啊。”   他朝我点了点头,坐回车里车就开走了,我站在原地挥手,挥着挥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就怀着这样的心情茫然地度过了一天。   一直到傍晚下班的时候,我才终于反应过来。我本以为今早顾林昔让车在门口等我,纯粹是他要来我们公司谈个什么事情,一时善心大发让我搭个便车,但看来又不是这样,好像他是特意送我过来的,而且听陈嫂的意思,他已经在那儿等了有一会儿,这个一会儿起码足够让他把一份十来页的报纸翻完,而且他看起来也没有不耐烦。   想到这里我感到很欣喜,想到那个爱情是个圆的比喻,我觉得他似乎已经开始朝我踢正步了,或者起码也是行进前的原地踏步。我又想到一句话叫爱要趁热打铁,于是立马就掏出手机想给顾林昔拨个电话,倾诉一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之情,结果把手点在数字屏幕上时才悲剧地发现,我接近他已有半个月的时间,连肌肤之亲都快有了,却竟然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我顿时又陷入了深深的失落和挫败中,在这样悲喜交加的心情下,我像个失魂落魄的野鬼一样飘回了顾家。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把我吓得差点真的没了魂。   我回过头看着向我走来的那个人,心里立马暗叫一声不好,人生何处不相逢,我真想跟他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努力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咦,怎么是你啊?哎呀,真巧啊!”   陆恒撇着嘴一脸怀疑地看着我:“巧什么巧?我是从公司一路跟着你过来的,跟了你那么久你都没发现,你出什么神呢?”   我故作无辜地道:“你跟踪我?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他振振有词地说:“我担心你啊,你每天一下班就跑得跟脚底下踩了风火轮似的,打你电话也不接,谁知道你干什么去了,我怕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抬头看了看我身后的院子房子,皱眉道:“这是哪儿?琰琰,你到这种富人区来干什么?”   我飞速地在脑海中权衡了一下,觉得如果告诉他说我是特意来这边散步的他肯定不会相信,告诉他说我是来这边探亲的就更是扯淡,以陆恒的脾气,大概会闯进屋里求证一下这里面的人到底是我的什么亲戚。所以我觉得,还是告诉他一部分事实较为保险,毕竟这世界上最难分辨的不是纯粹的真,也不是纯粹的假,而是半真半假。   于是我告诉他道:“哦,你也说这边是富人区,那这院子里住的当然是个有钱人了,我在给他们家当保姆。”   陆恒立马大吃一惊道:“什么,保姆?!”愣了一愣,“为什么,你缺钱吗?你缺钱怎么不跟我说啊,你给别人当保姆还不如给我当呢,他们给你多少钱,别说双倍,我付你三倍!”   我坦诚道:“你误会了,我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保姆,是专门照顾狗的,狗保姆。”   他脸上的表情又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嘴角抽搐了一下,久久不能言语,我安抚他道:“我也不是缺钱,我这是义务劳动。对了,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其实是爱心宠物之家的志愿者,像那种被人遗弃的城市流浪狗啊,还有像这家这种主人忙不过来所以无人陪伴的留守宠物啊之类的,都是我的服务对象。”   他反应了好一会:“爱心宠物之家?”   我眨着眼睛清纯地道:“对啊,就是爱心宠物之家,人称我爱心小天使。”说着控制不住狠狠哆嗦了一下,又从包里掏出一张宠物医院的会员卡,“你看,这是我的工作证。”   他把我的会员卡接过去看了好一阵子,目光还是充满了狐疑:“不就是个宠物医院么,这种盈利机构什么时候变成社会福利站了?”   我觉得陆恒真的还是个很纯洁的九零后,殊不知,慈善机构才是世界上最大的暴利机构,我不以为然地教育他道:“都这样啊,但凡暴利行业,都要做点慈善事业去掩饰他们资本家的丑恶面貌嘛。”   可他却仍是狐疑地盯着我身后的院子,一脸满满的求知欲,看起来很有进去一探究竟的冲动。我又迟疑片刻,只好冒险走了最后一步棋,我说:“要不这样吧,你等我进去喂个狗,然后我陪你到我经常去当义工的那家宠物医院看看。”   ☆、第十五章   一个小时之后,我有些后悔我做出的这个决定。   不光是我,我估计陆恒也很后悔,因为宠物医院里的一只白色的小博美在他腿上尿了,正好尿在他裤裆上,他一边气得跳脚一边在我耳边大吼大叫:“我靠!这让少爷我怎么出这个门?!出去别人要么以为我小便失禁,要么还以为我梦遗了呢!”   医院里的小姑娘听了他的话都羞红了脸,我看着他身前那一块尿渍,违心地安慰他道:“也没那么严重了,这尿的形状还挺新奇抽象的,搞不好别人还以为是什么新潮流呢。”他的脸抽了抽,我又轻松地宽慰道:“而且还有一个好处,你看,这只博美是公的,它在你身上尿了,你就带上了它的雄性气息,一会儿出去你就能吸引很多漂亮的母狗了。”   陆恒他听完我的话之后,意志坚决地表示一定要等裤子干了再走,但是宠物医院里又没有吹风机,只有给猫狗吹毛的大型吹水机,一吹起来估计他得换个发型出去。所以他就只好郁闷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拿着几张纸慢慢地把裤子扇干。我觉得坐在他旁边一直盯着他扇他的裤裆也挺尴尬的,就把包丢给他让他看着,自己跑去帮店员给一只金毛冲澡。   打泡泡打到一半,店里的小护工跟我闲聊起来:“叶小姐,最近你工作很忙吗?好几个月都没见你过来了,我们都还以为你搬走了。”   我说:“哦,最近是有点事情。怎么了,你们很缺人手吗?”   她说:“也还好,最近被人捡来的猫狗不是很多,生病住院的也跟原来差不多。只是之前你一直过来照顾的那只牧羊犬,察察,你记得吧?它前两个月被人领走了,我们想告诉你,但是一直没见你过来。”   我顿了顿,说:“哦,这样啊。”   她说:“是啊,之前把它送来的人,突然来把它领走了,说是它主人回来了。”   我又说:“噢,那很好啊。”   她撇撇嘴道:“希望是吧,之前那家人把它扔在这里两年多了都不管不顾,别说打针吃药的钱,就连饭钱都好久才交一点。结果把它带走的时候,居然还特意让我们给那只狗做了一整套美容,做那么多表面功夫有什么用啊,那狗都那么老了,多花点钱照顾一下它的健康还差不多。”说着看了我一眼,“叶小姐,你怎么那么平静啊,你一点都没有舍不得吗?”   我呵呵地笑了两声:“也没什么,它回到主人家,总比整天孤零零地呆在医院里好吧?你不要担心,我相信它主人会对它很好的。再说了,这些都讲究缘分,我来这碰到它是缘起,它走了就是缘散,如果有缘的话肯定会再见的。”我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真像个诗人,又想了想:“对了,那只狗走了以后,留下的那些蛋白粉啊肉条什么的,你帮我分给别的狗吧。”   她点点头答应了我,我帮她把那只大金毛冲干净,又吹干了毛,接着去帮两只双胞胎哈士奇称了体重,还清理了几个笼子里的卫生。然后我看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就回去找陆恒。他的裤子已经干了大半,但还是苦着一张脸,指着旁边笼子里的那只博美问我:“它为什么一直冲我瞎哼哼?我都还没抽它呢,它好像还有理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它在跟你交流感情,狗都是靠尿来圈地的,它尿了你,从今以后你就是它的人了。”   陆恒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我低头看了看,说:“诶,你拿我手机干嘛?”   他也低头看看,把手机递给我:“哦,刚才它响了好半天,你在里面听不见,我就帮你接了。”   我接过来说:“是谁啊?”   他说:“不知道啊,陌生的号,我喂了老半天也没人说话。”   我低头一看,果然是个不认识的号码,就说:“噢,那不管了,可能是诈骗还是传销的。”   陆恒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看样子是准备走了,我趁机说道:“这回你相信我了吧,我真的是爱心小天使,每天下班以后,我都在为社会做有意义的事情,所以以后下班你就别再跟着我了。”   他挑起眉毛瞟了我一眼,突然阴恻恻地笑起来:“那怎么行?你每天都燃烧自我奉献社会,我也得陪着你蜡炬成灰泪始干啊。”   我一听立马两眼一黑,悔得肠子都青了。说得好听,还泪始干呢,我看干了的屎他都不敢去捡。如果让他每天都跟着我,那我还搞个什么,估计真的要一辈子都要呆在狗保姆这个生物链的底端了。   我指着他的裤子好心地劝道:“你是说真的吗?你可要考虑清楚,你就不怕这样的事情多发生几次让你有心理阴影,从此尿频尿急尿不尽啊?”   陆恒又义正言辞地表示,为了造福社会,他不介意效仿古代的公务员,别说是裤子这种身外之物,就是裤子里面的东西都是可以牺牲的。我顿时感到很绝望。   从宠物医院出来,已经快到十点,陆恒说要送我回家,我想了一下,觉得都已经这个点了,黑茶刚才也已经喂过了,也就没什么正当理由再去顾林昔家里,还不如回家洗洗躺平。何况我昨天已经没有换衣服,要是今天再不回家换洗,就要变成腌咸菜了,于是便欣然答应。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从午饭后就开始苦思冥想着下班时如果再遇到陆恒该怎么躲过他,其实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早退,但是这会影响我的全勤奖,所以我不得不转而考虑别的办法,比如把我们办公室里的锦旗扯下来蒙个面什么的。但是这个计划也未能得到落实,因为在离下班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陆恒就已经来了,还跟我显摆他准备了一套他上学时候做实验穿的白大褂,以防止昨晚那种惨剧的发生。   我没办法,只好在下班后又带着他去了昨晚的宠物医院,看得出来医院里的女医生和小护士们都挺开心的,昨天的那只小博美估计是跟他尿出了阶级感情,也一晚上都跟在陆恒身边打转,他一摸它它就露出肚皮打滚,搞得陆恒特别自恋,频频地向我抬下巴炫耀,说:“琰琰,你看我多遭这些畜生喜欢?”   我说:“是啊,物以类聚么,这些畜生那么喜欢你,说明你跟它们有着相同的特性。”他也不生气也不跟我斗嘴,沉浸在他爱心小天使的角色中,表情幸福得仿佛连人格都得到了升华。   就在陆恒去帮小博美量体温的期间,我偷偷给陈嫂打了个电话,麻烦她帮我喂一下黑茶,她哀嚎了半天,说她怕得要命,问我为什么不过去,我只好无奈地告诉她我和一个小伙伴在医院里做义工,她被我无私的人文精神所折服,终于答应冒着生命危险去帮我喂狗。   当晚又是忙活到深更半夜,结束之后,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颓败得像感染了犬瘟,陆恒却还像打了鸡血一样,披着他那身白大褂跳来跳去,像个刚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病人。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行,虽然我现在是在顾林昔家里当个狗保姆,但那只是权宜之计,并不代表我的人生目标真的是当个狗保姆。回到家后想了半天,我决定找一个具有丰富人生经验的人咨询一下,看看能怎么摆脱他。   于是我打给了任静,虽然已是深夜,但她还是耐心地听我说完来龙去脉,果然不愧是我的生死至交。   但是听我说完她就笑了,不可思议地道:“有没有搞错,你还没放弃啊?”   我茫然地道:“我放弃?我放弃什么,我说的是你帮我想想怎么让陆恒那小子放弃啊。”她却安静了好一阵,我又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她省略掉的那个宾语是顾林昔,又莫名其妙地道:“我为什么要放弃啊,我这不是挺有进展的吗,你刚才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啊?”   她轻描淡写地道:“我听了啊,不就是你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地留宿过夜,故意跟人家撞了个满怀,又趁机献殷勤地帮人家上药制造亲密接触的机会,但结果什么也没发生么?”   我顿时哑了几秒,心里有些不服气,但是不得不说,任静的目光真是十分犀利。仔细回忆一下,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我为自己辩护道:“虽然截止目前的确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展,慢的进展虽然比不上快的进展,但好歹也是进展。”   她却完全不理会我绕口令一样的自说自话,接着说道:“暂且不从道理层面去评价你这样对不对,单从技术层面上来说你就已经错了,穷追猛打不如若即若离,送上门的比不上吃不到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么?”   我想了几秒,伤感地道:“若即若离恐怕不行吧,这种战术不是只适用于对方也对你有点意思的拉锯战中么,可他巴不得我滚得越远越好呢。”   她叹气道:“这就是我要同你说的,如果他真的哪怕有一点点喜欢你,那他肯定受不了你对他若即若离,总会露出些端倪。但如果你是死是活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你再一味追着他跑又有什么意思?你自己想想,你已经有两天没去他家了吧,你不是还跟他说你要每天帮他上药么,但你看他有半点稀罕么,他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你觉得他有一星半点的紧张和在乎你么?”   任静的每句话都锐利得像针,她一边说我一边感觉自己在放血,血放多了人就有点虚,人一虚就不太说得出话。她见我沉默那么久,又叹了口气,尤不满足地说道:“我本来不太想告诉你的,但我也不能看你病入膏肓还见死不救,其实我今天见过他。”   我愣了愣:“什么?”   她说:“我爸有个朋友的珠宝店开业,邀请他去剪彩,我爸没空,我就代他去了,顾林昔也去了。”   我反应了片刻,似乎印象中也知道这么一回事。电话那头的声音接着传过来:“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去的,跟谁去的也不用我说了吧?总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真是太适合今天婚嫁的主题不过,两个人站一起就是活生生的代言人。这些报纸上网页上都会登的,你要是想自虐,可以去搜来看看。但是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媒体不会登的消息,今天展览完以后,顾林昔把一对祖母绿的翡翠耳坠买下来了,他买的时候我就站在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店员指着林纾蕾问他这是不是送给女朋友,他就笑,又问他是不是求婚礼物,他就淡淡说,‘不算吧,这只是她喜欢的小玩意儿’。我的天,什么叫一掷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阿琰,你不知道,那可是整个婚嫁系列里面最贵的一件首饰,是真正的镇店之宝。”   我说:“是么……”   她劝我:“是啊。你看,其实感情就是这样,他要是哪怕有一点喜欢你,不用你追着他跑,他自然会来追你。”   我不说话,她又劝我:“你对他用心良苦,他对你满不在乎,你就开心了吗?趁着自己还没陷太深,还是早点放手吧。”   我闭上了眼睛,她再劝我:“你现在放手,他对你或许还会有些感激,或许以后还会记得你。你如果真的喜欢他,难道你不想他高兴?成全不了两个人,不如成全一个人。”   快乐是可以被分享的,痛苦却只能是叠加的。此时此刻,不论是理智还是情感上,我觉得我都不能再听下去了,否则我就会开始怀疑人生,刚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任静却又劝了我最后一句,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之前的话是利箭,那么这句话简直就像是利箭上还带了剧毒,终于狠狠地,正中了我的心窝。   她说:“阿琰,你就不要再傻了。他一直在你的世界里,你却从来不在他的视线里。”   ☆、第十六章   任静的话实在精辟,精辟得倘若我现在就死去,它便可以作为我整个二十六年人生的墓志铭。无论我在记忆中细细地搜寻多少遍,每一个字都仍是无从辩驳。我一度以为,如果把内心修炼成铜墙铁壁是一门内功心法,我即便没有修到最高的第九重,达到万物皆空的状态,但起码也已经修炼得七七八八。这二十六年来,就算是在什么凌.辱嘲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等等洪水猛兽面前,我都坚强地挺了过来,没道理会跌倒在小情小爱这种泥沟里,然而我还是不能控制地陷入了低谷。这一晚我望着窗外的茫茫黑夜想了很久,后来想到佛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才终于释然。情劫乃是人世间最高的劫难,大概只有修炼到了最高重,我才能够不难过吧。   才刚刚以为有一些进展就遭到这样的当头棒喝,我打算用几天的时间,好好地反思一下,舔一舔心里的伤口,顺便巩固一下心墙,然后再回去找顾林昔。决定了以后,我就给陈嫂发了个短信,麻烦她帮我再多照顾黑茶两天。   只是我却没有想到,还没有等我巩固完毕,我就已经见到了他,真是不得不说佛意高深,叫人无法参透。   那是周五下午下班的时候,陆恒本来要跟我去宠物医院,却在一楼的电梯口被他父亲的秘书刘姐拦住,生拉硬拽地抓去了一个饭局,说是如果他不去,董事长就要让她下岗。无奈当时我也站在陆恒旁边,刘姐说正好饭桌上大多都是中年男女,漂亮的陪酒姑娘没有几个,就一起把我抓去凑数。不过像我这样的小人物,除了听桌上领导的指示偶尔起来敬敬酒,其他时候基本只要在一旁埋头苦吃就可以,所以我就当蹭饭一样地去了。   在包厢中等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姗姗来迟的客人终于出现在包厢门口。而我在见到他的一刹那,就仿佛是一个提线木偶,蹬地一下就被人拽了起来。   好在桌子上所有的人都纷纷站了起来,才没有让我显得那么一枝独秀,我们董事长陆景城连忙殷勤地迎上去嘘寒问暖,陆恒也在我身旁站起来,低声说了句“我靠怎么是他”,然后我看见站在门口的人露出了商务式的微笑。他视线平移着,漫漫地扫视了一下众人,我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地把头低下,避开了他的目光。几秒之后,听见顾林昔温淡客套的声音:“路上堵车,让陆董你们久等了,真是抱歉。”   几日不见,其实我很是有些想他。好在我是这整个饭桌上最人微言轻的角色,坐的位置也绝对没有人会来关注我。所以我一直躲在暗处偷偷瞄他,看他不动声色地捏着自己的茶杯,眉眼淡然,目光沉静。但是比起之前我见识过的在家里他跟于有霖的那顿明争暗斗的鸿门宴,他今天的话却不是太多,甚至好像连眼神也吝啬多给旁人一个。饭桌上该做的样子都是祁肖在做,该说的话也基本都是祁肖在说。之前我看祁肖一副文质彬彬温和有礼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个多么正派的人物,谁知道一到饭桌上也是这么地阴险狡诈。所有桌上的人敬给顾林昔的酒全让他给该推的推该挡的挡了,没过多久我们一圈人都起码二两下肚,顾林昔却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滴酒未沾。   喝过几轮之后,我们董事长终于意识到让敌军一个人放倒我们一排人太不划算,他站起来建议道:“要不这样吧,我们挨个来敬顾董一杯。小祁,你也别光顾着你自己喝,你们顾董的酒都让你给喝光了。来,我先来!”说着便端起了酒杯。   祁肖连忙跟着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他身边的人便淡淡道:“好啊。”   一桌子人都愣了愣,估计是惊讶顾林昔竟然突然间不摆谱了。他又打了个手势让祁肖坐下,我们董事长开怀地笑了起来:“嗳,还是顾董够意思!”   他笑了笑:“只不过我腿脚不大方便,就不站起来了。跟陆董赔个不是,我干杯您随意,怎么样?”   “不敢不敢,您干我也干!”   我之前见过顾林昔端着红酒杯的样子,漂亮得就像在拍红酒广告,而今天他双手持着白酒杯的模样,几分文雅加几分慵懒,又有一点像贵妃醉酒。我撑着下巴一边看他,一边听我们董事长按着座位次序一一地给他介绍:这是我们董办的杨总,这是我们财务的一把手,这个是我们的市场企划部总监等等等等。他也果真好脾气地一个一个跟他们喝。虽说他只是坐在那里,每个人说完长篇累牍的祝酒词他就淡淡地说个“嗯”或者是“好”,显得很是姿态睥睨,但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能露出一脸放倒众生的微笑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嗯,这边……哦,最头的是我们小叶,小叶可是我们公司的门面啊。”还没等我反应,我们董事长突然就点了我的名字。我没来得及把目光从顾林昔身上收回来,就跟他撞了个四目相对。   我的心口马上提了起来,却见他淡淡地回过脸去,看着陆景城说:“是么?”   “可不是么!”陆景城见他难得饶有兴致的样子,以为总算投其所好,开始大肆地跟他宣传起我来:顾董,我们小叶可是我们宇恒的王牌,我们公司的一枝花。我每天一上班,进公司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她,我这一整天的心情就好得不得了。之前我们公司有个楼盘,就离我们总部不远,有几次那边的销售前台临时有事,就叫我们小叶过去帮忙。我告诉你顾董,小叶她什么时候坐在那什么时候就是客流高峰。之前还有个山西的煤老板,一个人就买了好几套公寓,每回过来不说别的,第一句话就是指名要找我们小叶!”   我坐在位置上无奈扶额,我们董事长也够能吹的,把我一个曾经的小小的前台吹得像天仙一样天上有地下无。如果让他知道我这个门面现在正在顾林昔家里卑躬屈膝地喂狗,不知道会不会吐血。   果然,我听见顾林昔像听了个笑话一样,呵地轻笑了声:“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怎么样那就要问小叶了。”我们董事长直接把皮球踢回给我,我抬起头,看见顾林昔淡然的目光穿过长桌落在我脸上。   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对着一桌子人呵呵傻笑。笑了几秒,突然听见陆恒带着几分嘲讽道:“陆董,小叶她早就不在前台干了,她已经调到行政,你要装作关心员工,也好歹要与时俱进吧,那都是猴年马辈子的事了。”   陆景城听他这个口气,立马不满地啧了一声。我一看气氛不对,赶紧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顾林昔又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咧开嘴冲他笑:“顾董,我也来敬你一杯,希望我们两家以后能通力合作,不光是您和我们陆董挣大钱,我们底下的小员工也能跟着沾……”   还没等我说完,陆恒突然蹭地一下站起来打断我:“顾先生,她这杯酒我帮她喝。”说着就来抢我的酒杯,我拿着酒杯往后缩了缩,陆景城在一旁不满地道:“有你什么事?你给我坐下!想喝一会儿轮得到你,你着什么急?”   陆恒却不理他,执着地伸长了手:“琰琰,你把酒给我,也不看看你的脸都红成什么样了,再喝下去就要过敏了。你忘记你上回全身都起红疹子的教训了么?”   “没事,你坐下。”我一边伸手挡他一边压着嗓子给他挤眉弄眼,挤了半天脸都快抽筋了他才勉强坐下。   这么一闹之后,饭桌上顿时安静不少,仿佛周围笼罩了一层浓重的低压。我转而用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重新看向顾林昔,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声不响地看着我们,淡定的像在看一出戏,唇边的笑容却已经完全淡了。我估计也从来没人敢这么拂他的面子,便颤巍巍地道:“顾董,不好意思啊,要不这杯我自己干了,当罚一杯给您赔罪,您看行么?”   他却依然沉默不语地看着我,这个时候的缄默,简直让全桌子的人都惊心动魄。   十秒之后,他却突然嗤地一下笑出声来。   我愣住,只见他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声音带着满满的笑意:“行了,你这么拿腔拿调地跟我说话,我还真不习惯。你旁边的小朋友说得对,你现在逞威风,回家以后过敏了,还不是要我给你擦药,还不是我受罪么?你要自罚,还不如直接罚我算了。”   ☆、第十七章   话音落下,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整个人呆若木鸡,只见顾林昔仰头潇洒地喝完,放下杯子,抬起眼睛看看周围安静的人群,然后露出了一副莫名而无辜的表情:“怎么了?”   陆景城迷惑地道:“顾董,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这也是我的问题。我茫然地看着顾林昔,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视线中的人蹙了蹙眉,有几分渺茫地看了我一眼,又渺茫地看了看满桌子呆住的人,然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看向我,弯起唇角眯起眼睛,眼神里写满了宠溺的责备,请原谅我用了这么恶心的形容词。   然后他温声道:“阿琰,怎么你没告诉他们我们的关系么?”   我顿时感到更加地茫然,告诉什么?难道告诉他们我在他家里帮他喂狗吗?!   “我、我……”在他殷切而爱怜的注视下,我支吾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来,不知所措地站了好一阵才终于想到一个可以反驳他的论点。我口不择言地道:“你什么时候帮我擦过药啊?明明都是我帮你擦药!”   他仍在笑,却不说话了。垂下眼帘,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茶。   片刻死寂之后,一桌子人出窍的灵魂陆陆续续回来了,道歉声和疯狂的起哄声开始此起彼伏地震荡在我耳边,间或夹杂着几个并不隐晦的黄色玩笑,吵得我脑海中嗡嗡一片,只听到在一片沸腾中有一个淡然的声音:“言重了,陆董把顾某的人说是您公司的门面,顾某也荣幸得很。”   我茫茫然坐下,连灌了两杯冰水,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顾林昔是在耍我。他横竖已经名声在外,多一个情妇少一个情妇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甚至只会巩固他温柔多金魅力无边的男神形象。然而从今天开始,估计我在公司里的形象就要从一个自强不息奋勇拼搏的都市励志女青年,变成一个出卖灵魂和*,卑贱到泥土里的荡.妇小三了。想到这里,我非常地痛心,痛心得一桌子菜都没吃下去,依稀听见陆恒在旁边琰琰琰琰地一直叫我,我也懒得搭理他了。   饭局终于结束之后,一行人前前后后出了酒店大门,顾林昔的司机早就把车停到门口,他在众人的目送下像皇帝起驾一样地坐进他的宾利车里了。我慢吞吞地跟在队伍最后,想要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默默离开。陆恒跑到我旁边说他送我回家,由于我这一晚已经身心俱疲,实在是没力气走去公交站了,就点了点头,准备跟他到停车场。   然而刚走了没有几步,祁肖不知什么时候像阵风一样来到我面前,微弓着身子对我说:“叶小姐,顾先生让您一块儿上车。”   我愣了一下,说:“啊,为什么?”   祁肖没有回答,陆恒在我旁边道:“你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饭都吃完了还演什么啊,拿我们琰琰寻开心还寻上瘾了是吧?”   祁肖也没有理他,还是一直低着头等我的回复。陆恒又说:“琰琰,你别理他,我们走。”说着便要来拉我,祁肖抬手一把摁住他的手腕,陆恒顿时也怒了,另一只手用力地一把推开他。刚才我们公司的一众领导都还没怎么走散,万一他们真打起来那戏剧效果就太震撼了。我连忙在中间把他们阻断,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祁肖,我跟你去。陆恒,你自己回家。”   陆恒马上着急地说:“不行,绝对不行!那淫棍能把你卖了你知不知道?你还跟他去?!”   我无奈地道:“还好吧,我都已经在那个淫棍家里过夜不止一次了,你记得几天前我去的那个别墅么,那个就是他家了。”   陆恒石化在风中,我赶紧转过身,跟着祁肖走了。   我从后座爬上车,顾林昔头靠座椅在闭目养神,我进来他也没有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喝多了。我也不敢去吵他,就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发呆,其实也不能算是发呆,因为我只有面部表情比较呆滞,内心活动却还是很丰富的。我在想都已经这种夜黑风高的时候了,他找我到底还能有什么事。想来想去无非两种,要么奸了我,要么杀了我。前一种可能性几乎没有,因为我都已经主动献身了好几次他都没表示出任何兴趣,所以被我自动过滤。但是后一种可能就不一定了,有可能顾林昔还对刚才饭桌上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是出于商业合作的考虑,他又不能对宇恒董事长的儿子陆恒下手,所以就只能找我这个炮灰撒气了。当然他可能也不会真的杀了我,但怎么也少不得要狠狠地教训我一顿。   想到这里,我有些害怕,后悔刚才没有意志坚决地跟陆恒离开,突然耳边就传来一个声音:“小赵,先不回家,找个最近的电影院。”   “哦,好的。”祁肖和赵司机都反应了一下,然后车子调了个头上了高架。我也反应了半分钟,然后战战兢兢地看了顾林昔一眼,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抿着嘴角看着窗外,侧面线条凌冽而肃然。我相信这个时候只要是个有正常逻辑思维的人,应该都不会相信他这个样子真的是想要为了去看电影而去电影院。相反,就从我看了七百多集名侦探柯南的经验来看,像什么电影院啊KTV啊这种人声鼎沸鱼龙混杂大隐隐于市的地方,通常都是杀人越货的好场所,于是我顿时更加地恐慌了。   这种恐慌在祁肖把我们带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VIP包间时达到极致,祁肖转身走出去的时候我紧张地叫住他:“哎那个,祁助理,你不跟我们一起看电影啊,呵呵,呵呵……”   “叶小姐,我就在门口,您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他微微朝我鞠了一躬,然后就绝情地转身出去了。   ☆、第十八章   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我哆哆嗦嗦地回过头,觉得有一点腿软,是因为我其实真的有一点怕黑,而这屋子里的黑又是非洲兄弟一进来就只能看到他们的大板牙的那种黑,所以我不得不摸出手机打开电筒来照明。光线中我看见顾林昔径自走到了倒数几排中间的位置上,本来我想就近找个地方坐下,最好离他十万八千里,让他没有作案的机会,但是想想横竖今晚都是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了,还是不要去摸他的逆鳞,只好一边腿软一边走过去。   我在顾林昔左边的位置上坐下来,刚刚把屁股放稳,就听他冷冷道:“把灯关了。”   我说:“噢好好好……”连忙把手机的光关了。   我把电筒熄灭之后,他就不再说话,四周立即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之中。好在没有几秒荧幕上就闪出了一条金龙,然后是颇有中国风韵味的浓墨重彩的画面,看了有一阵子,直到屏幕上打出王家卫几个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不是最近新上映的影片,是去年就已经上映了的《一代宗师》,大概是近日它打破记录地拿了十二项金像奖,风头正劲,所以VIP影厅拿它来重温一下。   为了缓解眼下这种莫名紧张的气氛,我调动了身体里一切欢快的细胞,凑过去嘿嘿哈哈地跟顾林昔说:“这个片子我去年跟朋友看过的,典型王家卫,文艺功夫片。梁朝伟很帅,宋慧乔很美,赵本山不知道是出来干嘛的,但是我就觉得有一点不太好,就是这片子它好像有点在宣扬婚外情!”   顾林昔偏过脸,瞪了我一眼。   在这么暗无天日的地方,我其实是看不到他的眼睛的,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他在瞪我,因为他似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冷峻的,淡漠的,甚至嫌恶的气息。我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缩,他把脸转回去,时明时暗的光线中,我隐约看见了他的表情,不由得暗暗深吸一口气,默默地筑起自己坚强的心防。   我沉默着缩回去,假装很淡然地看电影。   看过王家卫的人都知道,他的任何片子,都弥漫着一种蛋蛋的忧桑。这个看似平淡得没有任何高.潮的影片,几个主角被卷在时代的洪荒里,平静而无望地接受着人世的纷扰,离别还有死亡。即便是我已经看过一遍,即便我是这么地心冷如铁,也难免被它勾起一点感同身受的情怀。我一边怅惘一边偏过脸偷偷去看顾林昔,他侧面漂亮的线条随着屏幕的明灭若隐若现,这一幕真像我梦中的光景。我伸出手,想要触一触他眼角的痣。   可是手机它居然这个时候给我响了起来。   我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手忙脚乱地低头去翻我的包,可翻来翻去就是没翻到,彩铃声时而大时而小地接连不断从包里传出来,在凄婉的电影配乐中显得格外刺耳。我紧张得手脚发颤,根本不敢去看顾林昔的脸色。好不容易摸出来以后,我定睛一看,屏幕上显示着陆恒两个字,赶紧把它给摁了。   我握着手机想,大概是陆恒已经从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了,所以……   所以他又打来了!   我再次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它摁掉,但手上突然一滑,手机从手上掉到腿上,又从腿上滑了下去,我立马又像猴子捞月一样伸出两只手去捞,结果仍是没有捞到,只听“啪”地一声,手机砸在了地上,听着像是四分五裂了,好在彩铃声也终于停了下来。我弯下腰去摸到一个壳,才明白原来是把手机电池摔出来了。   我蹲在地上像扫地雷一样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所有东西都捡了起来,抬起头后先看了一眼旁边的人。顾林昔果然已经一言不发地侧过脸来,看那个角度,应该是在盯着我,我马上小心翼翼地道歉说:“不好意思,我忘记关静音了。”   他没有说话,我想了想,又说:“可能是我朋友找我有点事,我去接一下?”   他还是没有说话,我觉得他估计是要秉着沉默是金的原则沉默到底了,但是正好我也可以当他是默许,趁这个机会溜出去。   我抓着包正准备站起来,却倏地听他开口道:“什么事?”   我想了想,找了个可以离开的借口:“哦,可能……可能是他在宠物医院有点什么事,急需我过去帮忙。”   顾林昔静了几秒,如果我没有听错,他竟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噢,是在医院当义工么?我已经听说了,这么高尚无私,真叫人感动。”他顿了一顿,轻漫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好吧,一会儿让祁肖跟你结算一下,你到我家来了多少天,我就付你多少天的工钱。你放心,在我这里做事,怎么也不能亏待了你,市价是多少,我按两倍算。”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怎么话题突然这么另辟蹊径地转到人事薪酬方面了,又听他道:“你这么舍小家为大家,我怎么好再勉强你?你以后就不用再来了,想去福利院就去福利院,想去爱心社就去爱心社,心怀天下,普度众生。”   我又愣住几秒,顿时有些慌乱,说:“没有啊,我没觉得有什么勉强的。”   他没有回应,我又解释道:“只是我这几天……”想了想,“这几天虽然我没去,可是我也跟陈嫂请假了,她答应我帮我照顾黑茶我才没去的。”   他轻藐地笑了笑:“你到底是在给谁干活,你跟她请假?难道平时你不想去上班,都是跟你们公司的清洁工说一声就行了么?”   我紧张道:“不是的,是因为我、我也没有你的电话,再加上你又那么忙,我……我想着不好打扰你,所以……”   他却厌烦地打断我:“行了,不用说了。大不了就当是我辞退你,再多补你一个月赔偿金。”   我僵住很久,万没想到今晚他找我竟然是为了要跟我说这个,胸腔里愈发涌起惊慌的情绪,喉咙里的气息也不大稳。我忍了忍,低微地说:“我不要赔偿金,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不想走,顾先生,请你不要辞退我。”   他又轻蔑地笑了一声:“顾先生……你倒也知道你在跟谁说话,雇主要辞退员工,什么时候轮到员工说走不走了?”   变故来得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我咬紧嘴巴,心急如焚地想着还有什么挽救的办法,却是大脑一片嗡鸣。几天前任静的话言犹在耳,那时我虽然十分难过,但仍心存侥幸,今天却才知道原来真的连半点侥幸的余地都没有。别说我从来不在他的世界里,我就只是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也要像赶一只苍蝇一样把我赶出去。   绝望的心潮前赴后继,一波压过一波,摧城拔寨地摧毁我所有的设防。我觉得脸上有点痒,抬起手摸了摸,竟然摸到几滴泪水。或许女孩子在喜欢她的男人面前,眼泪是惹人怜惜的武器,但若是我哭了,一定只会招来顾林昔的厌恶,所以我咽了咽口水,赶紧用力地把眼泪憋回去,然而忽然之间,我又想起来在这么暗的地方,就算我哭了他也看不见,所以也就不用忍了。   或许是见我久久没有反应,他终于不耐地开声催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张了张口,还未说出一个字,就看见他看着我的脸上突然有半分错愕。顿了一秒,我侧过头看,原来是屏幕上浮现了大片大片的白梅,把周围一片都映亮了。我连忙把头低下,静了几秒,听见他说:“你哭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   我抹了一把脸,忍住喉间的哽咽道:“没有……我没在哭……是困的。”   他静了片刻,声音低了一点:“困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我咬紧牙摇头道:“不,我还不想回去,我想留这跟你多待会儿。”   “呵……你想?你刚才不是还要走么?”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他看着我,抿了抿嘴巴:“闹什么?”咽了一下,“好好说话。”   我崩溃地站起来:“怎么才叫好好说话?你还要我怎么跟你好好说话?是不是要我给你跪下来才可以?难道就只准你能冷嘲热讽,我就一点脾气都不能有吗?!你要是想赶走我,何必要这么拐弯抹角,何必要给了我希望又这样耍我?!要是你真那么讨厌我,只要干脆地说一句再也不想见到我,我马上就走,这辈子都不再出现在你面前!那么长的时间,全当是我犯贱!”   他定定坐在位置上,任凭我怎么撕心裂肺地哭喊也无动于衷,搭在座椅扶手的手却握起了拳头。我以为他可能是气得想要打我,却见他突然站了起来,向我反方向的地方大步离去。   然而两步之后,他却又突然顿住,回过身来,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两只手拳头握得死紧,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愠恼:“你委屈什么?每次都是你一声不吭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人间蒸发,一直都是你,你到底在委屈什么!”   他的声音混在乐曲中,我听不大清,只能破罐子破摔地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我委屈了,是我错了,都是我错,我忏悔还不行吗?!都怪我不该那么可恶地惹你讨厌,都怪我不应该喜欢你,我不喜欢你,我就不用总是那么卑微,我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我把手里的包用力地砸在他脚下,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起来,我不晓得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或许不论我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错。我想到那个在黑夜中给我力量的身影,想到他要永远幻化成虚无的泡沫,就不能抑制内心的悲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不论我筑起多少层坚固的心墙,在他面前都是徒然。   哭声藏着铺天盖地哀伤的电影配乐之中,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不知道哭了多久,眉心重得像压了座山,我昏昏然坐倒在地,却在忽然之间,手腕被一个力量用力地握住拽了起来,听见一个低哑气愤的声音:“你最可恶的地方,就是你恶人先告状。”   模糊的身影和扑鼻的气息都是熟悉的,我不敢相信他竟然还没有离开,本能地想要挣开他的手,却已经被他抢先一步紧紧缚住。后腰被人用力托起,下巴被人紧紧捏住,温热的酒精气息突然就撞了进来。   柔软的触感在口中反复冲撞,夹杂着辛辣的酒精和咸苦的眼泪。一瞬间我止住了所有哭泣和挣扎,大脑一片空白,意识过来之后,最初的反应竟是鼻子一酸,不能控制地又哭了出来。   他慢慢停了下来,离开了我几厘米的距离,停在下巴的手指转而抚在我脸上,左右都抹了两下,我愣愣地说:“你不赶我了么?”   他静了几秒,抵住我的眉心,声音嘶哑:“我不会每次都原谅你……事不过三,知不知道?”   他定定地望着我,似乎一定要确定我的答案,我不明白他说的事不过三是指什么,但不管是什么,我都拼命地用力点头,直到下巴都点疼了才被他捧住下巴,温软的酒精气息重新覆了上来,口中的苦涩被吸吮吞咽。辗转良久,我感觉胸腔中的空气就要消失殆尽,牙齿开始毫无章法地相互打架,不受控制地磕在他下唇上。他又退了出来,我垂着眼睛,感觉到同样急促的鼻息扑在我脸上,近在迟尺的地方,他的唇角似乎弯了弯:“事不过三,也包括不准再咬我了。”   我呜咽着说:“那我还能哭么……”   他轻轻笑了笑:“现在不要。”最后一个字落在我唇上。   这一次比之前都要缓慢和温柔许多,就像微风轻拂烟霞,从唇角到舌尖都被一点点细细描过。过了许久,我微微地睁开眼睛,想要在黯淡的微光下记住他现在的样子。他的呼吸微促,他的唇角带笑,他的睫毛像轻轻舞动的蝴蝶。我不确定他此刻是否出于真心,也不晓得他是否将我当成别人。但不论日后过去多久,也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牢牢地铭记这个瞬间,因为这是我和顾林昔之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吻。闭上眼睛之前,面前的屏幕上绽放了无尽的白梅,恍若让我回到了久远的小时候。耳边环绕着哀婉低回的女声,她在轻声地,缓慢地,说着我心底的台词。   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第十九章   我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有鹅黄色灯光。   窗外是一片黑幕,我抬起头,看到旁边的人,顿时有一点愣,如果不是光影下的面孔过于真实,我大约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用手肘撑着床从他胸膛上起来,只是轻轻一动,顾林昔也睁开眼睛,看了看我,轻声说:“怎么醒了?”   我坐起身来,左右望了望,“噢……我口渴。”   他没有起身,转过头去,伸手从他那边的床头柜拿过一个保温杯,拧开杯盖递给我。   我接了过来,低头喝了两口,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我一边喝一边飞速地回想着之前的事情,但无论怎么想,我记忆中最后的片段就是他跟我说我们回家,然后坐上车,我就断片儿了,至于是怎么躺到他床上来的,就更是完全没有印象。   不知不觉水已经喝完,我不得不把水杯放下来,看见顾林昔有几分好笑地看着我:“这杯子四百毫升,都还不够你喝的,看来下次得备个保温壶,让你直接对着壶嘴喝。”说着从我手上把杯子拿回去,放回到床头柜上。   我支吾着道:“没有啊,应该是……”我本想说应该是喝了酒所以觉得嗓子很干,但一低头发现自己穿的竟然是浴袍,顿时惊得大叫起来:“我的衣服呢?!”   “那么大声干什么?”他把眉心聚了聚,静了两秒,“衣服扔去洗了,一身酒气。”   我想了想,犹豫着道:“哦……那……是不是陈嫂帮我换的衣服啊?”   他眉头又皱起来,“回来的时候,都快十二点了,你当陈嫂二十四小时待命?”   “那,那——”我突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心想该不会是他让他的助理给我换的吧,虽然祁肖像个机器人一样,可毕竟也是个雄性生物啊!正在惊恐,又听他淡淡道:“我帮你换的。”对上我睁得像青蛙一样大的眼睛,面不改色:“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我呆了三秒才僵滞地摇头,深吸几口气,喉咙里干得又想喝水了,好像全身都有蚂蚁在爬。刚抬起手想去挠一挠背,却被他握住手腕:“痒么?别动,之前刚涂了药。”   我又愣了一下:“涂什么药?”   “不就是过敏起的红疹子么。”他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又眯起眼睛揶揄道:“不过也就是背上和胳膊上起了点,不像上回,全身上下都让人帮你涂了吧?”   “谁啊?”我莫名其妙,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幽幽地看着我。我想了想,没想明白,就低头把袖子捞起来看,左手小臂上果然有一片小红点,不过已经淡了,皮肤上的触感有些滑,还有一点清淡的薄荷香。   把袖子放下来,我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顾林昔身上,他也还是安然地躺在那里,目光沉静而温淡,好像眼下一切都再自然不过。然而越是这样沉默留白的时间,就越是让我脑补了一下上面对话中提到的场景,顿时觉得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于是抓了抓身上的薄被,尴尬地说:“呃……我是不是不好睡在这儿啊,要不然我去隔壁客房睡好了……”   他看着我,静了几秒,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本书,翻了两页:“随便你。”   我抓着被子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看他那么专注,只好抱着枕头下了床,默默地朝门外挪去。挪到门口,我又停下步子,回头瞄了顾林昔一眼,看见他半边侧脸从书页中露出来,似有半分无奈地抿了一下唇角,眨了下眼睛,睫毛上沾着床头灯撒下的细碎微光,简直比古典画中的美少年还要漂亮。   脑海里根本不及多想,我顿时抱着枕头又跑了回去,蹦上床蹭到他旁边一把抱住他:“我改变主意了,比起客房,还是这里的床大,被子也更舒服,我还是要睡这里!”   他顿时嗤声笑出来,放下书微微偏过头看我:“这矜持才装了多久,五分钟有么?”   我低了低眼睛,厚着脸皮说:“有什么好矜持的?反正、反正亲你也亲过了,看你也看光了,你……你要对我负责就是了。”   “你要对我负责……”他低低重复了一遍,眼睛眯起来:“这是你的口头禅么?”   我怔了怔,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刚想解释,却被他一把揽住腰往怀里扣,然后倾身压了下来。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感觉有温软物事落在自己的下巴上,然后是脸侧和额角,最后停在耳朵上,沿着耳廓一丝不漏地轻啄。我伸手抱住他脖子,慢慢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从我耳背一路轻吻至下巴,就像是在温暖的春夏,被野蔷薇一点一点拂过整个脸颊,鼻尖还能依稀能嗅到他头发上清淡的青草香。他在下颌流连许久,又凑上来吻我的鼻尖,垂着眼帘低笑道:“怎么一直把眼睛睁那么大,嗯?”   我认真地看着他,沉默许久,小声地说:“因为这一切都不像真的,我怕我一闭上眼睛,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做梦。”   他的动作蓦地顿了顿,静了片刻,慢慢离开了我一寸的距离。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像是笼了一层温暖氤氲的水雾。过了一阵,他右手轻抚上我的手臂,又顺着手臂一直找到指尖,慢慢把我的手带到了他脸上,轻声地说:“不怕,不是在做梦。”   不知是眼睛睁得太久了,还是别的什么,我感觉眼里突然泛起一股轻微的酸意,抿住嘴巴“唔”了一声就往他怀里钻。过了几秒,他低下头来抬我的下巴,眉心压低了一点:“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再哭眼睛该肿成豆腐泡了。”   我无理取闹地说:“还不都是你欺负我。”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我什么时候?明明……”顿了一顿,笑了一声:“算了,让你一次。”说着把我拉进他怀里,我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感觉到他的手隔着头发在轻轻揉我的后颈,就像在安抚一只小猫。我舒服地阖上眼睛,他的双唇落在我额上:“乖......不哭了,再重新睡吧。”   我迷蒙地说:“恩……现在几点了?”   他说:“快三点了。”   我说:“噢……那不用关灯么,刚才为什么一直不关灯呢?”   他轻声地道:“关灯的话,怕你睡不好。”   我怔了一下,蓦地把眼睛睁开,想要说点什么,他却把头低下来,轻轻含住我唇角,我分了分神:“不是要睡了么?”   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动作却没有停下。我想,这大概是个晚安吻,就闭上眼睛,微微张开嘴巴,他在唇瓣上扫了一圈,然后舌尖就轻挑进来。然而只是堪堪打了两转,他却又忽然停住,我睁开眼,看见顾林昔皱紧了眉:“以后不要再喝那么多酒,都过那么久了我还觉得我在亲一个酒瓶子。”   然后他松开我,嫌弃地往旁边挪了起码有二十厘米。我僵僵地躺了几秒,突然神智清醒,忙不迭地从床上爬起来,还不等他反应就说:“你等我一下!”然后就掀开被子跳下床跑了出去。   我都没来得及开灯,一路摸黑就跑到了一楼的卫生间,打开灯一看,果然也差点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出心脏病,赶紧抓了抓头发,开水刷了个牙再洗了把脸。想到刚才自己原来是这么蓬头垢面的我就欲哭无泪,而顾林昔竟然还能啃了我这么久,他的口味也真够重的。洗漱完后,我闻了闻自己身上,还是有一些酒气,干脆又迅速地洗了个澡。   约莫二十分钟后,我洗完出来,小步跑回二楼主卧,到了门口却猛地刹住。床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听见我上楼的声音他也没有醒过来。我放缓脚步走过去,慢慢坐到床边,再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想了想,把床头灯也给关了。   然后我凑到顾林昔身边,这次他似乎有所知觉,侧了侧身,在黑暗中伸出手来抱我。我在他怀里悄声说:“你睡着了吗?”他低低“唔”了一声,我又小声道:“陈嫂说你晚上不太好睡的,都是快到早上才能睡,你要是睡不着的话,可以不用陪我。”   “没关系……”他把头埋在我颈窝里,或许是快要陷入安眠的缘故,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模糊,似乎是轻轻叫了声我的名字,然后低低地说:“你在这,我就睡得着了。”   ☆、第二十章   第二天早上,生物钟让我照常醒过来,虽然睡得时间并不长,但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是感觉恍若隔世。身上轻薄的桑蚕丝被,床边的落地灯,窗台上素净的窗帘,都像被清早的太阳覆了一层透明的光。侧过身,顾林昔还闭着眼睛,睡容宁静而安详,漂亮得拿个相机拍下来就可以当画报。我静静地看了他一阵,本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但又唯恐把他吵醒了,最终还是作罢。我慢慢地爬下床,踮着脚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顺便把门给带上。   去洗漱完后,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院子里喂黑茶。虽然经过昨晚一连串令人意想不到的戏剧性发展之后,我觉得我此刻的身份应该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终于从狗保姆,晋升成为顾林昔的情妇了……也可能还称不上情妇,因为我还没有提供一些情妇应该提供的终极服务,但好歹我也应该算是他的情人,然而我还是兢兢业业无怨无悔,因为纵观这一个月来我跟顾林昔之间的发展,我觉得黑茶绝对是最大的功臣。   可能是几天都没有看到我的缘故,它今天格外兴奋,我才刚一走近就已经把两条前腿抬了起来,汪汪汪地叫个不停,整一个泰山压顶的架势。我跟它说:“好了好了,快坐下。”黑茶就乖乖地坐下了,两条前腿撑着地,我刚把狗粮倒上,听到身后有人叫我:“小叶?”   我一回过头就被吓了一跳,因为陈嫂手里操着把菜刀,她看到我,也是一副有些惊讶的样子,走过来说:“我听到狗叫,还以为大白天的进贼了,你怎么又那么早过来了?”   我觉得前因后果实在一言难尽,而且还有点难以启齿,只好开始想借口,陈嫂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咦,你怎么穿成这样?你的衣服呢?”   我淡定地指着十步之外的水咀说:“噢,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不小心把那个水龙头弄坏了,水喷了我一身,搞得我跟落汤鸡一样,所以我就没回去,跟顾先生借了件睡袍。”   陈嫂点点头表示理解,又跟我闲话了几句,就回屋里做早餐去了。我觉得一直这样穿着也挺禁忌的,又不是要演什么睡衣诱惑,就去洗衣机里把昨天洗好的衣服裤子找出来,去烘干机里烘干后拿去换上,在洗浴间里听见陈嫂的声音:“啊,顾先生你醒啦,你今天怎么那么早?”   “陈嫂也早。”我听见顾林昔的声音,连忙加快动作换好,从洗浴间里跑出来,看见他正站在餐桌前倒水。听见声音,他抬起头来看我,没有说话,勾起唇角微笑了一下。   我跟他相视无言几秒,有几分尴尬地指着厨房说:“呃……我去帮陈嫂弄早餐。”   说完我就一股脑钻进厨房,陈嫂在灶前煎荷包蛋,我转了转发现其实也没什么能帮忙的,就走到灶台旁边拨弄了一下面包机,陈嫂小声地问我:“你知不知道先生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   我莫名其妙地说:“啊?哪里看出来他心情好?”   陈嫂用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语气告诉我:“先生刚才问我早,还跟我笑了。我在他这里干了三个多月了,哪时候见他这样笑过?前几天更是吓人得要死,脸黑得跟包公一样,我还以为我做错了什么,他要解雇我!”   我想了想,嘿嘿地道:“他不会解雇你的,但他昨天真的跟我说要解雇我。”   “啊?!”陈嫂又大吃一惊,拿着锅铲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我知道她一定是第一时间想到她又要豁出命去喂黑茶了,连忙安抚道:“哦,放心,我哀求了他一下,他最后还是答应让我留下了。”   陈嫂马上露出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我又左右看了看,发现粥已经熬好了,就拿了个碗把粥盛出来,陈嫂看了我一眼,说:“要不你先把粥给先生端出去吧,我这里马上也好了。”   “噢。”我应了一声,把碗放在一个盘子上端了出去,顾林昔在餐桌前看报纸,我把盘子放到他面前。他把报纸拉下一点,抬起头来看着我,我说:“请用啊,不过要小心一点,刚煮好的,有点烫。”   他低头看了看那碗粥,又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半认真半戏谑地道:“怎么用啊,勺子呢?”   我愣了一下,陈嫂正好从厨房端着菜出来,听见他的话,把菜往桌上一放,连忙说:“先生,你等一下啊我去给你拿。”说完飞速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又飞速地拿了个勺子出来了。她把勺子递给顾林昔,顾林昔抬手接过,刚低下头,她又恳切地说:“顾先生,小叶她还年轻,工作经验也不是很丰富,要是有什么犯错误的地方,还请你多原谅包涵她一下,多给她几次机会。”   我顿时傻眼,没想到陈嫂怕黑茶怕到这种地步,居然还要这样地来关照我。顾林昔也像是愣了一下,然后眯着眼睛看向我,我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头扭开,听到他跟陈嫂说:“怎么回事,她跑到你面前去编排我了?”   陈嫂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她只是跟我说她昨天犯错误了,您本来想要解雇她。顾先生,小叶怎么会在背后说你,她真的是工作态度很认真,也很尊重您的!”   我简直满头黑线,顾林昔又轻飘飘地笑了两声,眯着眼睛看向我:“她尊重我?算了吧。”   我默默无语,陈嫂在旁边拼命冲我使眼色,我只好像一只鹌鹑一样把脑袋缩起来,咳了一声说:“那个……我的确是很尊重您的……”就看见他斜着眼睛没好气地看着我,过了一阵:“行了,别傻站着,过来吃早饭。”   陈嫂诚惶诚恐地道:“哦,不用了先生,我在家里已经吃过了。”   顾林昔又笑了笑,冲我抬了抬下巴:“我说她。”   陈嫂顿住了一下,有些莫名地扭头看向我,我连忙摆手以示尊卑有序的清白:“不了不了,顾先生,您自己用,我一会儿自己在厨房随便吃点就可以。”   顾林昔看着我,静了几秒,然后就低头用勺子去搅拌他碗里的粥了。我放下心来,准备跟在陈嫂身后走开,结果听见他唉声叹气地道:“昨晚明明还好好的,今天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我脚下一滑,险些整个人趴倒在地。陈嫂回过头来,看着我的表情像是被天雷轰过一样,十秒之后摇了摇头,一脸被欺骗的受伤表情默默走开了。我不可思议地看向顾林昔,他还在那里若无其事悠然自得地把粥吹凉,我气愤地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昨天也这样,今天也这样,就不能配合我一次吗?!”   他完全不理我,把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凉得差不多了,过来喝粥。”   我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说:“我才不喝呢!你都吹了半天了,上面都是你的口水!”   他悠悠地看着我:“你喝得还少吗?”   我反应了一下,说:“……”   ——   吃过早饭之后,我把碗筷收拾了一下,顾林昔径自去了书房。我从厨房出来,闲得无聊,想了一下,就烧了壶水,用客厅茶几上的茶具泡了一套功夫茶,然后端上了二楼。   书房的门并没关,顾林昔坐在书桌的电脑后面,我直接走进去,他听见声音,从屏幕前抬起头来,我把盘子放在书桌上,殷勤地说道:“你辛苦了,喝口茶再干活吧。”   顾林昔扫了一眼我盘子里那唯一一个的袖珍的茶杯,又看了看我,淡淡说:“放着吧。”   我贤良淑德地说:“你现在就喝吧,你喝了,我再下去给你泡。”   他挑着眉梢睨我一眼:“你这是打算给我送上来几次?”   “没啊,你要是不喝,我就不上来了……”我没想到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阴谋,背着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他半天没什么反应,只好泄气地准备转身出去。却不想他又突然笑了笑,然后把转椅往后挪了半米,对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马上就嘿嘿地跑了过去,他笑吟吟地拉了我一把,我也越发地脸皮厚,抱着他脖子就蹭到他腿上,假模假式地说:“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顾林昔点点头“嗯”了一声,我被他直白的反应弄得一愣,他却又抿着唇角说:“不过总得习惯,不然以后怎么办?”   我咬着嘴巴忍不住笑起来,他用手扶着我脖子往他的方向靠,抬起头在我下巴上轻吮了一下,我立即惊讶地压低声音:“啊……那个那个……门还开着呢,要不我先去关个门。”   “你怎么老是喜欢此地无银?”他微微蹙眉看我,好笑地说:“就算是门开着,陈嫂知道我们在这,自然不会过来。但要是关上了,你让她怎么想?”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就安心地把头低下来,下巴抵在他肩窝上。他把我耳边的头发夹到耳后,轻轻捏我的脖子,我闭了闭眼睛,嗅着他颈间清淡好闻的香气,觉得这样的时光真是美好安宁地不像话。过了一阵,顾林昔轻声地说:“等会儿中午我有个应酬,没办法陪你了,你想吃什么就跟陈嫂说。昨天晚上也没怎么休息好,吃完饭你就睡个午觉,下午我让司机过来接你,你回家收拾点要带过来换洗的衣服,然后再来公司找我,我陪你一块儿吃晚饭,好么?”   我听完他的话反应了好一阵,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他也顿了一下,“哪句话不明白?”   我吞吞吐吐地说:“你让我……拿衣服,来这里……住吗?”   他反应过来,挑一挑眉:“不愿意么?”   “……愿意!愿意!”我怎么可能不愿意,我简直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僵滞三秒后便像捣蒜一样地拼命点头。顾林昔轻声笑了出来,又扳着我的脖子过去,温软的唇瓣贴上来,辗转片刻,又停下来不满地看着我:“走什么神?”   我指着旁边墙上的一个东西跟他说:“啊,你这个消防栓跟别的地方的都不一样,好高大上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在别人家里见到活的消防栓呢。”   顾林昔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顿了一下:“那是保险柜。”   我说:“啊,我还是第一次在别人家里见到活的保险柜呢。”   他说:“……”   后来临近中午的时候,顾林昔如他所言地换了身衣服出去了,我看着他把一身平常的商务休闲装愣是穿出了T台秀场的效果,觉得真是帅得无法逼视,就肃然地展开双臂挡在门口说“哎呀这是谁家的小伙子啊出去要祸害好多小姑娘的,不行不行不能让你这么出去!”。他左边右边突围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只好没奈何地俯身下来咬了我一口:“你家的,是你家的行了么?”   我这才心满意足地让开道,关上门后一回头,陈嫂拿着个拖把杵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抽着嘴角看着我。我顿时又有点尴尬,可能在我看来我不过是有点放荡不羁,但或许在她看来只有前面那两个字。因为陈嫂平时很喜欢看知音杂志,她应该是把我往那些什么小保姆勾引男主人的文章里面套了。而我仔细想想也的确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所以干脆就不解释了。   然而即便如此,陈嫂还是善良地给我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当然,估计也是看在顾林昔的面子上。我吃完以后觉得不困,就跑到书房里又转了几圈,一直到下午四点顾林昔的司机来按门铃,我就跟着他上车,指路开回了我住的地方。   我让司机把车停在楼下等我,自己上去收拾。我住的这个小区又旧又阴暗,楼梯间的声控灯还坏了几个,以至于我在黑暗中乍一看见我家门口那个东倒西歪的人的时候,差点没抓稳楼梯扶手摔下去,还以为面前横着的是一具尸体。陆恒听见声音,慢慢把头从膝盖里抬起来,我看他一脸苍白又是吓了一跳,他扶着墙咬牙站起来,我连忙上前说:“你怎么在这啊?你在这儿多久了?”   他恼火地吼起来:“我才要问你!你一晚上去哪了?!家也不回电话也关机,我他妈的都快要去报警了!”   听他这么说我这才想起来,翻了翻包把手机掏出来,自昨晚摔了之后,它还一直处于五马分尸的状态。我给陆恒展示了一下,赔笑着说:“噢,你看,我不小心把它摔坏了,所以没能开机。而且我跟你说,人失踪了都是要48小时以后才能立案的,呵呵……”结果他的面色更加不善,一副马上要爆发的样子,我又叹了口气:“我说……你不会不吃不喝在这等了一天了吧?”   “你当少爷愿意?!我……”他说到一半突然用一只手捂住肚子,闭着眼睛额头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我慌张地说:“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说着我赶紧扶住了他的手臂,这一扶不要紧,他身上的温度烫得我尖叫起来:“我靠你怎么跟个热水胆似的?!”   话都没说完,他就整个人软绵绵地挂在了我身上。   ☆、第二十一章   我觉得我这么个温香软玉的姑娘在陆恒面前永远就是个老妈子。   我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把他拖到客厅的沙发上,也好在他晕倒的地方就是我家门口而不是楼底下,否则如果让我把他扛上四楼,那我肯定就直接把他丢到旁边的臭水沟里去了。   我把陆恒扔到沙发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穴的,就差没去接一盆冷水泼他了,可他还是迟迟不睁开眼睛。我在想他该不会是烧得意识不清了吧,哆哆嗦嗦地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觉得再这样烧下去,搞不好真的会把他烧成一个脑瘫。于是我紧张地想打120,刚想拨电话,发现手里攥着的手机还呈四分五裂状,只好又忙里忙慌地低下头去找他的。   我着急地在陆恒全身上下摸索,他却在这时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哑着嗓子说:“我靠……我都这样了你还非礼我啊……你好这口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一看他醒了,赶紧冲上前去拼命拍他的脸:“你清醒点啊清醒点,你撑住啊,我现在就打120!你手机呢?你手机呢?!”说着又低下头去在他前后左右的裤兜里面摸,被他滚烫的手心握住手腕:“别找,没电……”   我崩溃道:“那怎么办?!”想了想,“你等着啊我去跟邻居……”   “你别那么吵吵嚷嚷的,我就死不了那么快!”他又不耐地出声打断我,我反应了一下,用颤抖的手指去撑开他的眼皮,感觉他好像并没有瞳孔放大,神智也清明点了,顿时又是后怕又有点生气,气得我都快哭了:“你死不了你装什么柔弱啊?你一个大男人说晕就晕你丢不丢人啊?!”   “你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地试试啊,我不光胃疼,全身上下都快疼死了,你还骂我?就不能好歹给我倒杯水啊?”他又皱着眉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嘴唇都干得有些裂了,声音很是虚弱。我终于从惊慌中回过神来,飞快地去保温瓶里倒了杯热水,又去找了床毯子,回来把水放在桌面上,又把毯子盖在他身上,我说:“你到底要不要紧啊?要不我还是找个电话打120吧,你躺一会儿。”   他却急忙抓着我,撑着沙发坐起来:“你就不能盼我好啊?你都说了我一大男人,发点烧就叫急救,说出去以后少爷我还有得混吗?”说着伸手拿过水喝了两口,我焦虑地道:“可是你不是还胃疼吗,别等会胃出血胃穿孔啦!”   他瞪我一眼:“你才胃穿孔呢,我那是饿的,你给我弄点吃的不就行了?”   我拗不过他,不过看他还有力气回嘴,好像也不似刚才那样一副快要休克的样子了,只好又去拿来退烧药和体温计。把退烧冲剂给他灌下去以后,我把体温计给他让他自己测测。他这会像是彻底回过魂来了,居然笑眯眯地问我要插哪,我捏着他下巴就给他塞进了嘴里,他像含一根棒棒糖一样把体温计挪到嘴角一边:“平常你也是放嘴里测的吗?”   我看着他道:“这给人用是第一次。”   陆恒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我说:“平时都是给狗用。”他差点把体温计喷出来,我没好气地说:“骗你的,你好好躺着吧!别把水银咬出来了,我就不用打120,直接打殡仪馆电话了!”   估计是看我不耐烦了,他终于安安分分地躺着不说话了,我在沙发前坐了五分钟,时间到了就把体温计拿出来,刚才摸着挺烫的,还好实际只有三十八度八。我把体温计放好,听见陆恒在我身后蔫蔫地说:“琰琰……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你该不会真的跟那个姓顾的……”   我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几秒钟后反应过来,想了想说:“你等我一下,我出去十分钟。”   说罢我就开门下了楼,顾林昔的司机还等在那里,我看陆恒这个样子也不敢让他自己开车回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走了,就过去跟司机说:“赵司机,抱歉啊,我有个朋友来了,不过他生病了,所以我现在走不开。能不能麻烦你跟顾先生说一下,我可能不能跟他吃饭了,晚一点我再自己去他家。”   赵司机犹豫了片刻,是最后还是点点头开车走了。我看着远去的车屁股感到很是无奈,因为本来我想着搞不好今晚我跟顾林昔会有个烛光晚餐的,然后可能还会有烛光晚餐后一般都会发生的那种事情,结果现在都泡汤了。   由于怨念太过深重,我最终放弃了去旁边的粥店给陆恒买一份死贵死贵的蟹黄粥的想法,转而去路口的小卖店买了几个咸鸭蛋,再去旁边药店买了他之前吃的那种胃药,然后就回家了。   回家以后,我看见陆恒那厮居然已经睡着了,一米八的大个子像只虾米一样蜷在沙发上,不知道是不是冷的。我又去找了床夏天的薄被加在他身上,他动了动,皱起了眉,但是没有醒。   然后我去厨房洗了米,放进瓦煲里煮上。陆恒挑剔得要命,他只吃咸蛋白不吃咸蛋黄,我就把咸鸭蛋磕了个口,把蛋清漏出来,准备一会搅到粥里头。冰箱里还有两根山药,我拿出来削了皮,准备用咸蛋黄焗一焗。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我把粥端出来,陆恒还在沙发上睡着,我走过去在沙发前拖出个小板凳坐下,摸了一下他的头,然后轻轻拍他的肩:“诶,醒醒,天都快黑了。”   他把眼睛睁出一条缝,迷迷糊糊看了看我,说:“妈……”   我无语地看着他,他又把眼睛慢慢睁开,过了好一阵,微弱地笑了一下:“琰琰。”   我说:“起来喝点粥,然后吃药。”   陆恒靠着沙发坐起来,我把碗递给他,他却没伸手来接,笑了笑:“我都这样啦,你就不能怜惜我一下,好心地喂我一下啊?”   说得他跟断臂了一样,我瞪了他好久,最后只当是自己行善积德。刚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递到他嘴边,陆恒又说:“烫,帮我吹吹。”   我举着手不耐烦地说:“有完没完啊,别得寸进尺啊你。”   陆恒赶紧把笑容收了,伸着脑袋囫囵吞了一口,在嘴里烫得咝咝呼呼的。我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他也是因为等了我一宿才沦落到这种境地,就低下头去用勺子拨了拨面上的粥,轻轻吹了几口,却突然听他道:“琰琰,我真喜欢你。”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来:“你烧糊涂了?”   他看着我:“怎么,发烧就不能告白啊?”   我哑了几秒,低下头去:“你是喜欢我,你刚才还叫我妈呢。”   他也顿了一下,说:“男人在他喜欢的女人面前永远是个孩子你不懂啊?”   我不知该怎么回应他,尤其在他这么娇弱的情况下,我怕我要是生硬地回绝他他厥过去了可怎么办,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低着头继续搅拌碗里的粥。过了一阵,我觉得应该凉了大半了,就抬起头来,谁知一抬起来就看到陆恒的脸近在眼前,吓得我往后一仰,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他急忙抓住我手臂往回拉了一把。   坐定之后,陆恒有些尴尬地看着我,我也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要干嘛啊?!”   他连连摇头道:“没有,真的没有,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脸红了。”   我气愤地道:“红你个头啊,你别以为苦肉计就好使了!”   他撇了撇嘴,不敢说什么,我把粥往他手里一放:“你自己吃!”   说完我站起身,去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把山药也拿到小餐桌上,闷头吃了几口。过了一阵,陆恒走过来,我抬头看他一眼,他把空了的碗给我看:“我还要。”   我闭着嘴指了指厨房示意他自己去盛,他进去又盛了一碗,出来坐在我对面。吃了一会,突然也舀了一勺山药放进嘴里,我怔了一下:“你干嘛?”   他也愣了愣,停止咀嚼说:“我不能吃吗?”   我说:“这是咸蛋黄焗的,你不是不吃蛋黄吗?”   “你做的我就吃呗,再说山药不是养胃的么。”他又双目炯炯地看着我,我心想还是别再跟他说话了,不然这生起病来的人撒娇功力不是一般的强,每一句都能往暧昧的话题上引,就摇摇头垂下眼睛自顾自地吃了。   吃完饭以后,陆恒本来想跟我卖个乖,踊跃自发地说他来洗碗,我说我不用你洗碗,但你既然精神那么好就回家去吧。结果他马上放下碗跑回沙发去虚弱地缩着了,看那样子恨不得拿一块手帕出来咳血。我无奈地看着他,他又可怜兮兮地跟我说:“琰琰,我保证不闹你了,你就让我再睡会,睡醒了我就走,我都一天一夜没睡了,现在开车真的撑不住。”   我想这话倒是不假,因为后来一整个晚上陆恒都没醒。他的烧还没退,我给他换了几次冷毛巾物理降温,终于等药效起了作用他出了一身汗,我又来回地帮他擦汗,一直忙到十点多,他的烧好不容易退下去,我都累饿了,大半夜的也懒得再折腾,就想着干脆还是洗洗睡。   洗好澡从浴室出来,我把客厅的灯关了,回卧室的时候,发现我的手机还支离破碎地躺在茶几上,就拿过来重新装好,开了机,回房里充上电。   刚刚在床边躺下,熄了台灯,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大半夜的我看一个陌生的号码就不想接,然而摁掉一次他又打了过来。我拿起来不耐烦地喂了一声,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是我。”   我愣了好几秒,坐起来说:“啊……是你。”   顾林昔笑了笑,安静的黑夜里,他的声音好听得就像轻敲在岩石上的清泉:“怎么挂我电话,在忙着?”   我连忙道:“没有没有,我还以为是打错的骚扰电话……”顿了几秒想起什么,“对不起啊,我今天晚上可能过不去了,我……”   “知道,听说了。”他果决地打断我,静了片刻,“要睡了么?那晚安了。”   我又连忙道:“没睡没睡,我现在还不想睡!”他在电话那头沉默,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只好没话找话地说:“你吃晚饭了吗?”说完觉得简直没有比这更蠢的问题了,听见他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继续小心翼翼地没话找话:“呃……那、那你晚饭吃的什么?”   他又沉寂了好一阵子,忽然轻声笑了出来,说:“你下来吧。”   ☆、第二十二章   我反应了五秒钟都没回过神,直到顾林昔又说了一遍:“下来,我在楼下。”   我迫不及待地就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就跑到阳台边上往下看。顾林昔的车果然停在楼底下,他站在车前,前车灯亮着,以至于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的样子。他握着手机放在耳边,仰起头看着楼上,不知是不是看到了我,唇角边弯出了一丝笑来。   甚至都来不及应一声我就挂了电话,睡衣也没换,拿上钥匙趿拉个拖鞋就匆忙跑了下去。   我从楼道里飞奔出来,如果不是考虑到车灯大敞着,司机还坐在车里围观,我真想扑上去拥抱他。我小跑到顾林昔面前,他上下看了看我,唇角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我小喘着说:“你怎么这么晚还过来啊……还是你来了好久了?”   “不算太久,八.九点吧。”他笑了笑,我却完全呆住,惊讶地道:“你那么早就来了怎么都不告诉我?”   他弯着眼角看我:“也得等你开机。”   我又愣了愣:“哦,就算这样,你也可以直接上来啊。”   “不知道你住哪一套,就算知道……”他顿了一下,挑长了声调:“也不知道好不好上去打扰你们。”   我觉得他话里的意思很是耐人寻味,我寻味了几秒钟,举起双手拼命摇晃道:“没有没有,你想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么紧张,看来是个男的了。”他又眯了眯眼睛,淡淡笑了笑:“是陆景城的儿子么,昨天非要替你喝酒那个?”   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口结舌好一阵,他却又抿着唇角笑了,抬起左手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拿着吧,给你打包了点吃的,如果要睡了,就先放冰箱里。我走了。”   说完他便不由分说地把袋子塞到我手里,然后便转身要走,我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被我拉得顿了顿,侧过脸来:“怎么了?”   我有些担心地道:“你生气了吗?”   “有这个必要?”他垂着眼睛看我,面色淡然,从始至终语气也没有半分愠怒的踪迹可循。我想了一下,以我之前对他的狗腿程度来看,他的确不需要产生嫉妒一类的情绪。但我还是不愿意他那么快就走,摇了摇头,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你没有生气的话,能不能多陪我说几句话再走啊?”   顾林昔又定了定步子,静了几秒,突然侧身正对着我,被我握住的手腕灵活地一转,反握住了我的手背。他低声地道:“现在晚上还是有些凉的,睡裤要穿过膝盖,就算是夏天,也要把头发彻底吹干了再睡觉,睡觉的时候,手机不要放在床头边,拿远一点。”   我愣住很久,没想到他跟我说的竟是这种碎碎的念叨。他在车灯的浮光下笑得很温柔,拇指指腹摸了摸我的手背:“上去吧,这里蚊子多,明早我再来接你……明早他总该走了么?”   “嗯。”我憨憨地点头,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除了晚安也再没什么好说的,我拎了拎手上的袋子:“那这个谢谢了……”但另一只被他握住的手还是不肯撒手,又安静地站了几秒,他笑出声来:“那就给你个谢我的机会吧。”   他把头低下来一点,我愣了两秒才会意,但又有几分踌躇,主要是因为面前的车灯实在太闪亮太晃眼了,让我有一种在片场拍电视剧的错觉。看我频频地往旁边张望,顾林昔似乎也明白过来。然而他只是点了点下巴,甚至都没有打手势,车灯就一下全部熄灭了。我震惊地道:“你的手下都是学过读心术的么?”   他不说话了,静静含笑看着我,暗夜里清澈的眼睛就像泛了一层漂亮的水光。我左右琢磨了一下角度,然后就踮起脚,闭上眼睛在他脸颊上轻触了一下。然而刚要离开的时候,顾林昔忽然双手拦腰把我搂了过去,手臂的力度出乎意料地大。还没等我反应他的唇齿就反侵了进来,炽热的气息猛烈地辗转。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这么霸道,甚至没有给我任何回应的空间。呼吸被他堵住,舌尖也被吮得生疼,我抓紧了他的衣襟,不由自主地闷哼起来,直到我快喘不过气的时候他才渐渐停下,舌尖退出来,转而在我唇角边慢慢含了含。然后下巴抵住我眉心,放在我身后的手轻轻拍我的背。   我平复呼吸很久,抓着他的衣领小声道:“其实你还是吃醋了,对么?”   他低下头咬了咬我的鼻尖,恨恨地说:“没错。”   ——   第二天早上我被雷动一般的声音吵醒。   昨晚我很晚才睡着,此时太阳穴简直疼得要裂开,我抓狂地从房间里跳出来,发现原来是隔壁阳台上洗衣机在甩干衣服的声音,陆恒裸着上身站在洗衣机前,看见我似乎也有几分无奈,说:“你这洗衣机烘干怎么跟地震似的。”   这洗衣机是房东留下的,二十年前的老款式了,一震起来的确有些吓人,我无奈地道:“它马力大不行啊?”   陆恒撇了撇嘴没说话,我上下打量了他几秒,然后捏着眉心把目光挪开,却听见他欠揍地笑起来:“干嘛,不好意思看啊?”   我嗤笑道:“你再回去发育几年吧,就那点鸡骨头还好意思说这种话。病还没好全就光着膀子,你是不是想得肺炎啊?”   他说:“我病好了啊,出了一身汗,烧都退了。”说着走到我跟前,笑眯眯地:“不信你摸摸?”   我真想呼他一巴掌,我当然知道他烧退了,昨天他出了一夜的汗,被子蹬掉不知道多少次,还不都是我给他盖回去的。我说:“你病好了怎么不赶快回家啊?你家浴室跟花园那么大,还要在我这小卫生间里洗澡?你现在洗衣服,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干,我没有合你穿的衣服给你换回去。”   “那就什么时候干了什么时候再回去呗。”他一脸的无所谓,我却感到很深地绝望,赶紧调头就回房里找了个吹风机。出来的时候看见陆恒又捣腾我的冰箱去了,我连忙警惕地跑过去:“你要干嘛?”   “找点食材做早餐啊。”他低着头在冰箱里翻找,突然顿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斜着眼睛对我道:“看不出来啊琰琰,平时感觉你挺节省的,居然也会去吃这种高级食品,你还挺会享受生活的。”   我莫名其妙,抻着脑袋过去瞄了一眼,原来是顾林昔昨晚拿给我的餐盒,上面大概印了什么饭店的商标,昨晚回来我没敢开灯,就摸黑看了一眼,好像是一些寿司什么的。   我不以为然地道:“不就是些饭团子么?”又不是闹灾荒,什么时候大米饭也变成高级食品了。   陆恒翻了个白眼:“你当我这声少爷是白叫的啊,真以为我没见识?这家店我又不是没去过,说吧,你排了几个月的号?下次你想吃找我带你去啊,提前两三天预约就行了。”   “哦,不用了谢谢啊。”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茫然地摇摇头,不过正好有这个我就不用做早饭了,我把他手里的餐盒接过来,拿去微波炉里稍微热了一下,然后就跑去卫生间洗漱。   洗漱出来以后,我看见陆恒大喇喇地靠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着早间新闻。说句老实话,陆恒的身材比例本来就好,宽肩窄腰的。加上那么年轻,胸肌腹肌都很结实,完全符合什么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描述。我默默地观赏了一会,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有点精神出轨的苗头了,赶紧回过神来,去厨房把热好的寿司给他端到茶几上,又跑到阳台把洗衣机里甩干的衬衫拿出来。回到客厅里,我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说:“你快点吃吧,吃完再吃点药。我给你吹衣服,吹干了你就回家,再好好休息一天。”   他却侧过脸来,看了我有一阵:“我不想那么快回去。”   我把吹风机电源插上,随口说道:“这可由不得你。你等了我一天,我也伺候了你一天了。我们扯平了,我不欠你人情了,你哪儿来的就给我回哪儿去。”   说完我就打开吹风机开始吹衣服,吹风机嗡嗡地响。陆恒看着我,静了很久,嘴巴动了动,像是说了些什么。我却听不清,只好大声道:“啊?什么?你说大声点。”   他又看了我片刻,突然一把把我手里的吹风机抢过去关掉,“我说我真是个傻逼!”   我愣了一下,说:“是就是呗,是也不用说那么大声啊……”   他却咬着牙横眉怒目地看着我,我看他的表情不知为何有点危险,就咽了咽口水,想要悄悄地往后挪个十厘米,可还没等我动作他就已经倾身压了过来,用力掐住我的手腕:“我他妈傻就傻在我对你太客气了,你们女人都不喜欢君子喜欢小人是吧?那我今天就当一回小人!”   我有些恐惧地看着他,扭动双手拼命地想要挣开,可他的力量实在强过我太多,年轻的力量猛烈而强势。我像往常一样抬起腿蹬了他一脚,却反被他的膝盖死死压住,我才知道他不是在玩笑,惊慌失措地说道:“你干什么,你快放开我,你脑子烧坏了?!”   他却笑了声:“你说我干什么?你不是总嫌弃我小么,今天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大还是小!”   说着他便低下头来,我本能地闭上眼睛偏过脸去,手上的湿衬衫用力地挡住他。他松开我一只手去拨开衣服,我趁机把手抽出来一把甩在他脸上,陆恒却恍若未觉,瞬间又重新缚住我:“扇我巴掌就这么点力气?我现在真的怀疑你是不是欲迎还拒了!”   我大骂起来:“我迎你妈个头!你再不放开我,我让你断子绝孙!”   “让我断子绝孙?就怕一会试过你就舍不得了!”他又压了下来,身上的炽热的温度透过睡衣传到我身上。他的脸蹭在我脖颈里,我发着抖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说:“陆恒,你不是这样的人,你那么年轻,难道想当一个强.奸犯去坐牢吗?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说,我们好好说!”   他却已经像疯魔了一样,把我两只手腕握在一起,空出来的手往下游移,炙热的手心贴在我腰上。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丝残存的冷静和理智,我却恍然间想起了什么,闭了闭眼睛,我咬紧牙关冷笑道:“陆恒,怎么说你也是个身份金贵的纨绔子弟,没想到竟然喜欢二手货,穿别人穿过的破鞋。”   他的动作果然猛地顿住,我睁开眼睛,陆恒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我,我也抑住呼吸假装很淡定地看着他。僵持很久,他咬紧齿关,像是恨不得咬死我:“是谁?!”   我淡淡地道:“这还用说么,你不是也知道我前天晚上跟谁走了么?我彻夜不归,你觉得我还能去哪,去干什么?”   他又咬牙了很久,“……我不信。”   我一把推开他坐起来,冷静地整了整衣服,毫不心虚地看着他:“谁在乎你信不信?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能想象出来我跟他到了什么程度,那就是到了什么程度。”   他看着我很久,眼睛憋得有些红,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讶然和痛心:“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   我笑出声来:“跟他在一块就是作践自己,被你欺负才是应该?那你就当我贱好了,起码我是心甘情愿。”   “我不欺负你,琰琰,我不会再欺负你!”他有些慌乱地摇头,又朝我靠过来一寸,我连忙踉跄地站起来,退开有两米的距离。陆恒抬头看着我的反应,眼睛越发地红了,慢慢地也站了起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你缺钱吗?你说,你跟他睡是不是为了钱?还是你真的喜欢他?就算你是真的喜欢他,难道你以为他不是在玩你?!你居然还说你心甘情愿?你怎么就那么傻?!”   我哑了几秒,叹了口气:“我没办法。”   他却越说越激动:“我到底哪里比不过他?你嫌我哪里不好?!不够成熟,年纪小?难道我年纪不大,感情就也是儿戏吗,我还从来没有对谁那么上心过!还是你嫌我不像他那么事业有成?这个不要说十年,五年,你给我五年就够了,你就不能等我几年?!”   我僵僵地站了很久,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向我表达过这样真诚而炽烈的感情。我也从来都是个追逐者,太明白他此时的悲伤和不甘,我看着陆恒发红的眼眶有一点心疼,还有许多感动。甚至有一瞬间我想,如果我答应他,或许我以后的生活会比现在轻松很多,世间不论是什么样的情感都终会被时间冲淡,而我也终会释然。   然而,我却还是说:“对不起,我没办法。”   静了几秒,陆恒捡起地上的衣服,再不发一言地摔门走了。   我在原地站了一阵,去把乱成一团糟的沙发重新铺好,然后坐在凳子上干巴巴地吞了两块寿司,接着回房间去收拾了一些衣物。没过多久,手机响了起来,顾林昔说他已经到了楼下。我换好衣服,再去洗了把脸,然后就下楼去了。   司机出来帮我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我自己开了后座的车门钻进车里,顾林昔看着我进来,春风化雨般地微笑了一下,却没有说话。我也看了他一会,然后上前去环住他的脖子,感觉到他有瞬间的停滞,然后把手放到我背上,笑了笑:“有外人在还撒娇,今天不知道要害羞了?”   我把下巴支在他肩上摇头,静了几秒,他推开我一点,把我的头抬起来,眼神是洞若观火的明澈,他轻声地说:“有人欺负你?”   我摇头嘟囔道:“没有,但我昨晚没睡好,现在有点困,我能在你腿上睡一下么?”   顾林昔又看了我几秒,再次勾着唇角笑了笑,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腿。我侧身躺下来,闭上眼睛,他用手把我耳畔的头发拨了拨,指尖划过的地方,我闻见类似于梅花的冷香,似乎有镇痛安宁的作用,于是我把他的手抓过来放在身前,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椭圆的指甲干净又漂亮,握笔的地方有一层细细的薄茧。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我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十三章   日子十分平静地过去一个多礼拜,不知不觉就已经立秋。   自从上次在我家陆恒跟我大闹一场之后,我在公司就没再看见他。我觉得不同他见面也好,我是铁石心肠,对那天的事情早就已经没什么感想,但或许陆恒幼小的心灵还没有缓过来,那就再多缓缓。再说,他就算是旷一年的工估计人事也不敢扣他工资,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只是每次我打开办公室抽屉的时候,都看到他上次从苏州出差回来带给我的礼物,我本来以为只是当地特产,没想到那天打开以后,发现居然是他做的一个小沙盘模型,就像外面卖的那种小房子的DIY,我不想去研究他这个礼物背后的深意。   这几天的时间里,我还跟任静打了个电话,把最新进展跟她汇报了一下。当然,我这么做是带了一点炫耀的意思,以回敬上次她那一番瞧不起人的言论,然而我没想到的是,任静她不光是个爱情悲观主义者,还是个爱情完美主义者,听完我的炫耀之后,她淡淡地问我道:“那他跟你说过‘我爱你’了么?”   我说:“呃,这个……没有。”   她又道:“该不会是你把他骗上床了,他看上了你那方面的功力吧?”   我颓然地道:“这个……也没有……”   对于她后面那句话,我其实很是狐疑。伟大的爱情导师莎翁貌似曾经说过,To do or not to do,这是一个问题。但是这个深奥的问题把莎翁他自己思考成了一个双性恋,所以我不想思考,直接做好了全身心的准备。然而我就不晓得顾林昔是不是在思考,因为自从我到他家里之后,跟他同床共枕一个多星期了,他对我一直犹如梁山伯对祝英台一样地相敬如宾。只有头天晚上擦枪走火了一次,我跟他闹着闹着不知怎么我就骑到了他身上,又闹了一会儿,他却蓦地停住,跟我相视无言几秒,扶在我腰上的手轻轻推了我一把。他吞咽了一下,嗓音嘶哑:“下去,别闹。”   火热得惊人的温度从我身下传来,我愣了片刻,然后不知怎么就吓得赶紧爬下来,抱着被子屁滚尿流地缩到一边。他又静静地躺了半分钟,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就一把掀开被子起来去浴室了,一直到我听着水流声睡着了他都没有出来。而自那以后,每次我一靠近他,顾林昔都举止小心。我简直悔不当初,回想当时他看我的眼神,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坚定,如果那时我说了一个“不”字,或许就是不一样的光景。   那天祁肖送来家里了几套礼裙和鞋子,说是顾林昔给我订的,我就抱着那一捆东西跑去书房找他,顾林昔告诉我:“后天萧邵摆寿宴,你跟我去,穿着打扮上总要给他几分面子,他那个人讲究场面。”   我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这个人,大概就是之前在拍卖会上坐在他身边那个黑超帅哥,娱乐圈里一手遮天的人物,也是传说中弑兄上位的黑道头目。   在我的印象中,黑道头目基本上跟恐怖分子没有什么两样,所以我跟顾林昔说:“我不喜欢跟黑帮的人打交道,可以不去么?”   他抬起一点眉梢看我:“温泉山庄,两天一夜,真的不跟我去?”   我想了一下,独守空房两天,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何况我也要上班,于是我说:“没关系,你去玩吧,我上班也不好请假。”   他看了我一阵,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去就不去吧,的确也没什么意思,无非就是一群男男女女,在一块喝喝酒,泡泡温泉。”   我震惊了一下,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幅无比*的场景,他又淡淡地道:“萧邵成天跟我吹嘘他签了多少漂亮的女明星,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我马上跑过去抱住他大腿:“带我去,求你带我去!”   两日之后,我就跟顾林昔去了那个温泉山庄,那个地方离市区有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路程。我本来出发的时候还兴致勃勃,但等颠到的时候,已经疲乏得要命,即便是见到了几个平时只能在大屏幕上才能见到的帅哥演员也提不起精神,在自助餐厅里随便吃了点午餐就回房里睡得天昏地暗。不过我觉得那个萧邵跟顾林昔关系应该还挺瓷实的,这从娱乐明星商界名流来了那么多人,我们包司机助理一行才四个人居然还能分到一栋单门独户的别墅就可以看出来。   后来不知几点的时候我被一些动静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顾林昔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换好了衣服坐在床边拨弄我的头发,看我睁开眼睛,低下头来笑笑:“懒鬼,睡醒了么,该起床了。”   我迷迷瞪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了眼睛。他捏住我的鼻子,我把嘴巴张开继续呼吸,可是他连我嘴巴也封上我就不得不睁开眼睛了。我瞪大眼睛看着顾林昔,他好一会儿才把脸从我面前挪开,又抬起手轻轻擦了擦我的嘴角,笑得有些狡猾:“看来还是这样管用。”   我终于清醒,转头看了看窗户,可是窗帘厚重,让我看不清窗外的天色。顾林昔把我捞起来,我抱着他脖子坐起身:“到点吃晚饭了么?”   “不是吃就是睡。”他没好气地看着我,又笑着捏我的下巴:“还没有,总要先去跟主人打个招呼。”   顾林昔说的这个主人自然就是萧邵,我爬起来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跟他下楼,出了别墅走过几条林荫小道,果然发现有一些面容姣好身材火辣的男女混在池子里泡汤,场面简直可以用饕餮盛宴来形容。我目瞪口呆地看了一路,直到顾林昔推了一下我的头:“看够了没有?”   我愣了愣,连忙回过头来目不斜视,以示自己十分地清心寡欲。后来走到另外一幢别墅前面,我远远地看见有两个人站在门口。走近的时候,我听见顾林昔跟他们说:“要搜身么?”   我傻了一下,毕竟这种情节我只在什么民国战争片谍战片之类的电视剧里才见过,觉得眼前这个场景的画风真是奇怪。听到其中一个人惶恐地道:“顾先生,您开玩笑了。”说着便让开路,顾林昔点了点头便走进去,我刚要跟在他身后进去,另外那个人却又拦住我:“这位小姐请等一下。”   我莫名其妙地站定,还没来得及反应,顾林昔就回过头来:“她是我的人,也不用搜。”   那个人露出一点为难的表情:“顾先生,这是规矩,只有您和亦涵小姐例外,其他人就算是……”   “那就再多一个例外。”顾林昔不容置喙地打断他,“你可以现在进去和萧邵说,他要是不同意,那你就告诉他我晚上宴席上再跟他见了。”   那人又为难了一下,然后调头就往房子里跑。我站在原地感慨,这个萧邵看来果然是树敌众多的危险人物,要不然不会时时刻刻就要谨防小心如履薄冰。我全身上下就穿了一条连衣裙还要搜,难道我能在胸衣里藏一把手枪还是在内.裤里藏一个炸弹不成。   我刚想跟顾林昔表达一下让他要慎重交友以免以后被殃及池鱼的想法,那个跑去通风报信的人就已经回来了,连声地跟顾林昔道歉,然后就让开道让我们进去了。然后我又怕死地想,顾林昔这样多少也算是因为我折了萧邵的面子,不知道这个黑帮头头会不会因此而对我不爽。   这个想法没过几分钟就得到了验证,我跟着顾林昔走进长长的客厅的时候,有一桌子人在门口烟熏雾绕地玩牌,客厅尽头的一张檀木椅上悠哉地坐着个穿白衣服的人,远远看着我们就道:“阿奇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事那么大动干戈,结果他说是你。我说,难道就连我过寿这天,你都不能给我点面子?”   越发地走近几步,我才将面前的人看清楚。上次见到萧邵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已经不太记得,只是印象中他戴一副黑超墨镜,一身的杀气浑然天成,却没想到眼镜背后的那双眼睛居然也是这么地干净漂亮,跟顾林昔有一点点像,只不过顾林昔的眼睛更温柔一点,像是时刻都泛着水雾,而这个人更多的是清冽,如果他换一身干净的衬衫西裤出去,估计也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他是只手遮天的黑帮头目。   我听见顾林昔也边走边道:“你一个请柬送到我那里,要浪费我两天的时间,我都来了。你想要几百年前的冷兵器,我也找给你给当贺礼了,你还要我怎么给你面子?”   萧邵哈哈笑了起来:“你明知道,把你家老宅的那块地让给我,就是给我最大的面子。”   “你也够狮子大张口。”顾林昔轻笑了一声,说着就已经走到萧邵面前,他毫不客气地拉着我坐到旁边的一张长木沙发上,萧邵让人给我们派茶,我摆出一副淑女的姿态说谢谢。片刻之后,听到萧邵颇为调侃的声音响起来:“怎么我不开口你也不主动给我介绍一下,不舍得让我的人搜身,该不会连名字也不舍得告诉我吧?”   顾林昔刚要端着茶杯喝一口茶,闻言抬起头,我连忙懂事地自我介绍道:“萧先生好,我叫叶琰,您可以叫我小叶,或者阿琰。”   顾林昔侧过脸来微笑着看了看我,然后就低头喝他的茶去了。萧邵也眯起眼睛来看着我,眼里意味深长,好一阵才笑了笑:“名字取得不错,长得也不错。”   我呵呵傻笑,志满意得地说了声“谢谢”,他又跟顾林昔道:“难怪让你三千弱水只取一瓢,虽然比起我们家亦涵还是差了点,不过也还过得去了。”   几秒前的得意瞬间化为乌有,我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自恋狂,顾林昔也从茶杯里抬起头来,哼地笑了声:“是,你成天浸泡在娱乐圈美女堆里,我哪里有你那么有眼光?”   萧邵又哈哈大笑起来:“生什么气啊,开个玩笑罢了。”说着又掉过头来看我,挑着眉梢继续戏谑道:“长这么漂亮,有没有兴趣进演艺圈?跟着顾先生,未必有跟着我好。”   我又愣了一愣,面对萧邵这样的人真是得提着一万分的小心,因为他能让你分分钟哑口无言。我还没想出什么话来应对他,顾林昔就嗤地笑了声:“好意心领,不过还是算了吧,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适合污浊的娱乐圈?”   “话怎么说得那么难听?”萧邵笑了笑,又转过头来看着我,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我被他看得直发毛,刚想说些什么打个圆场,就听他微笑着淡淡道:“我倒是觉得,她很适合娱乐圈。卧薪尝胆,曲意逢迎,委以虚蛇,逢场作戏,哪个都做得滴水不漏,是个天生的演员。”   ☆、第24章 预留番外   来说个事情……   接编编通知这个文从明天,也就是5.27日开始入V,不倒V,从第二十四章开始顺V,明天早上我会双更,所以今天就不更了。然后这个文不很长,大约20万左右。这章先留出来,到时候放番外。   照例要来点感言……虽然这个文有点冷,很多地方也超过自己的笔力所限,不过既然入V,我一定会认真写完的。不管小伙伴们还继不继续追文,都谢谢大家陪我到这里。   想要追文但是又懒得充值或者不知充值为何物的朋友,可以在文下登陆留言,每个留言我都会送红包,红包就可以看V文。虽然不靠写文挣钱养家,还是希望小伙伴们可以尊重作者劳动,支持正版……   嗯,就是这样,谢谢大家了。   ☆、第二十四章   心里漏了一拍,我呆滞地看着萧邵,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继续道:“阿琰?琰……演……哈,连取的名字都那么合适。”   话音未落,耳边传来杯盏磕在桌子上的声音,顾林昔抬起头来:“你够了没有?”   萧邵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指着他对我道:“看看你们家顾先生,多护着你,说你一点不好他都要生气。”   我只能装傻充愣地道:“您哪里说我不好?您这不是在夸我呢么?哪天我要是真的混不下去了,一定过来找您,到时候还请您赏我口饭吃。”说着我暗暗握了一下顾林昔的手臂,他静了两秒,也终于无所谓地笑笑:“亦涵怎么说也还听我两句,你再这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别怪我也到她面前说些什么坏话。”   萧邵顿了一下,表情有一点变化,还没说出什么,刚才在门外拦我的那个人忽然小跑了进来,鞠了一躬,对萧邵说:“二少,亦涵小姐过来了。”   “刚说就来了,这么巧,看来是老天要帮我出气。”顾林昔看好戏一样地笑了笑,侧过脸来跟我挑了挑眉。萧邵不冷不热地说:“是她自己愿意过来的还是你们逼着她过来的?”   他的手下脸色有些尴尬,萧邵哼了一声,“算了,让她进来吧。”   那个人刚进门的时候我就认出了她来,就是我在酒吧见过的那个女孩子。毕竟长成她那个样子的一个时代里也出不了几个,漂亮得就跟年轻时候的关之琳一样,看过一眼就再忘不掉。门口打牌的那几个小弟看见她,都站起来点头哈腰地问好,她气势汹汹地走到我们跟前,侧过头来看了顾林昔和我一眼,似乎想发作又不好发作的样子。顾林昔对她笑了笑,还没说话,萧邵就道:“见着客人也不打招呼,我是这么教你的么?”   那个叫作亦涵的女孩子冷笑了声:“你教给我的东西我怎么敢学?我怕我迟早会变成你这样的杀人狂魔。”   四下顿时全部噤声,氛围僵滞得像南极的冰川一样。我看了一眼顾林昔,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低下头来微笑地看着我,一只手把我的手握过去,另一只手在我唇上压了压,示意我不说话。而萧邵仍坐在上首淡然微笑,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了一样:“难得你这么夸我。”   亦涵说道:“你不是过生日吗,既然你都让人把我押过来了,我总要说点好听的,送你份大礼才能走。”   萧邵也没有辩驳,饶有兴致地说:“是吗,什么大礼?”   那个女孩子朝着萧邵的方向走去,在他面前停下,我在心里疑惑,她明明全身上下什么礼物都没有带,除了献身也献不出别的什么了,估计其他群众都跟我是一样的想法,所以大家全部都屏住呼吸在等着看好戏。   突然之间,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她是怎么操起旁边的茶杯向萧邵泼过去的,就已经看见后者湿了一脸,茶水晶晶亮透心凉地从萧邵脸上滴落到衣服上,围观众人又全部被震得一惊,甚至我都能听见他们倒抽冷气的声音。然而我一点都不为这个女孩子担心,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位大小姐是恃宠而骄。我唯一的感想就是,上回她在酒吧里也是这么泼于有霖的,这回也泼得如此顺手且迅雷不及掩耳,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去哪里练过。   然后就看见萧邵刮了刮自己下巴上的水花,淡淡地道:“宝贝儿,过分了。”   他对面的女孩子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礼送完了,我可以走了么?”   “本来可以让你走,现在不行了。”萧邵抬起头来朝她无比温柔地笑了笑,笑得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如果让我发现你今晚出了这个山庄,就别怪我把你绑起来丢进狼窝里。”   这个有着巾帼英雄气势的女孩子离开后的一分钟内,仍然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萧邵接过旁人递来的毛巾淡定地擦了擦。我把手从顾林昔手心里抽出来,端起茶杯想喝口茶压压惊,他又垂下眼睛看我,打破全场的沉默道:“宝贝儿,小心烫。”   我愣了一下,不光是因为他这个能把人雷焦的称谓,还因为那么一小杯茶,早三百年前就不烫了,我不知道他在演哪一出。萧邵受不了地朝我们看过来一眼,“你非要这么故意?”   顾林昔笑出声来:“难得能在你面前得意一次,怎么能错过机会?”顿了一下,好心地劝道:“你明知道亦涵小时候有那样的心理阴影还那么干,她怎么会不恨你?明明能好好说话,为什么非要这样?”   萧邵不以为然地摆手道:“我哪里像你那么温柔又心软?她又不像别的姑娘那么懂事听话,不用点她最怕的招数,哪里制得住她?”说着便站起身来:“时间差不多了,我上楼换个衣服。”   顾林昔也拉着我站了起来,临上楼前,萧邵又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对顾林昔道:“等会宴席上不光纾蕾要来,好些记者也是要来的,虽然我说了是私宴不让拍照,也难免有个把不听话的,你要是不想你的小情人曝光,不想你们三个并排出现在明天的报纸上,就不要腻成这样,离得越远越好。”   我反应了一下,然后看了顾林昔一眼,他似乎也有些不悦:“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再说,这圈子的半壁江山都是你的,发不发还不都是你一句话?”   萧邵故作无奈地笑笑:“告诉你你还会来么?你也知道只是半壁江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你既然想淡出公众视线了,就不要给任何流言蜚语一丝机会。我还没那么本事,你体谅一下。”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我:“宝贝儿,你也能体谅我的对么?”   我只能呵呵地谄媚道:“都听您安排。”   萧邵上楼之后,晚宴时间还没到,顾林昔就拉着我去外面的花园晃了一圈。我捡了几个石头在池塘里面打水漂,他就抱着手在一边看。把手上的石子都丢完以后,我跑过去黏他:“我怎么觉得你这个朋友不太喜欢我?”   他低头环住我,满不在乎地笑笑:“你又没什么事要求他,要他喜欢干什么?他就那个德性,你不用理他。”   我说:“噢,可是你怎么会跟这样的人交朋友啊,你跟他明明一点都不搭噶。”   顾林昔说:“也是巧合。前几年在国外,亦涵碰上抢劫的了,正好我遇到,就帮了她一把。萧邵为了谢我,也帮了我一些忙,一来二去,就混熟了。”   我点头道:“哦,难怪那个女孩子对你那么含情脉脉。”   他笑出声来:“你平时要酸可以,但关于亦涵的不能乱说,要是让萧邵听见,又该报复我了。”   我思考了几秒,好奇地道:“我记得上次听你说,这个亦涵不是他的养女吗,怎么他们的关系那么坏啊?”   他也沉吟了片刻:“他们家务事,我也不那么清楚。只知道当年亦涵家里被人害了,她自己也被绑架,最后是萧邵的大哥救出来的,但后来没过两天萧邵大哥就失踪了,一失踪就是八年。外界都传是萧邵做的手脚,为了争权夺位把他哥害死了,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我想了一下,说:“你也信是他害死的吗?”   他微微抿了抿唇角:“关我什么事,我信不信又怎么样?不过萧邵那么心狠手辣的人,如果真杀了他大哥,为什么不斩草除根?他哥的手下,一直到现在都好好活着。”   我转了转眼珠子,开始分析这里面的爱恨情仇,顾林昔低下头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别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了,等会吃饭的时候,你不要乱跟别人搭话,也不要喝酒,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或者找祁肖他们,知不知道?”   我抬起头噘嘴道:“你要跟那个钢琴家坐一块儿吗?”   他抿着唇角笑起来:“是,不过你可以数着,我保证不跟她说超过十句话,超过一句,我就跪一天搓衣板,两句就两天,这样可以了么?”   我“嗯”了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本来还想问问顾林昔他当初跟林纾蕾传的绯闻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他又低下头把嘴唇贴了过来,我的思路就被打断了。   后来晚宴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萧邵的人安排到了最角落的一个桌子里,和顾林昔一个天南一个地北,隔着人山人海我连他的脸都见不到,就更不用说监视他了。我跟一堆明星的助理啊什么的坐在一起,萧邵一上台说话,她们就开始攀比自家的谁谁谁又给萧老板孝敬了什么礼物,然后开始拉帮结派,跑过来问我我是谁的助理。我茫然地说我是跟顾林昔来的,她们就好奇地问我他已经残疾到连生活起居都要随身带个保姆的地步了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过多久就借口去洗手间赶快遁了。   我在整个山庄里闲晃,所有人都去参加晚宴了,到处都乌漆麻黑冷冷清清。我就当是心灵的修行,慢慢地沿着鹅卵石铺的小径散步。散了十来分钟,我忽然看见不远处居然有一处明火,乍一看还以为是失火了,而等我走近,才发现原来是有人在放天灯。我看着那个长发及腰女孩子的背影,走到她旁边蹲下来。   亦涵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脸上警惕地转了两圈,我友好地笑了笑,她却只当我是空气,冷着一张脸回过头去。当然美女就算是冷着脸也是一样地美艳不可方物,我自惭形秽地摸了摸鼻子,看到她脚边还有个杯子,还有一瓶白酒。她把杯子里的酒洒在地上,然后就把那个孔明灯捧起来,让它徐徐上升。   我仰起头看了一会,忍不住对她说道:“我小时候有人告诉我,天灯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候放的,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你如果是想过鬼节,就应该放河灯才对。”   她转过头来看我,终于开口搭理我,虽然语气不是太好:“谁说我要过鬼节?”   我好奇地道:“你在地上洒酒,不是在祭奠吗?”   她又瞪我一眼,“谁说他变成了鬼?他去了天堂不行吗?”   我无话可说了,看来我跟这位大小姐是最基本的世界观不对。而且我看她那么不友善,刚想默默走开,结果她又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一大叠东西出来,不客气地往我怀里丢来几沓:“帮我烧点。”   我定睛一看,顿时冷汗涔涔,抱着那堆死人钱说:“你去给人家祝寿都带这种东西啊?”   她抬起头挑衅地看着我:“你要去跟萧邵告状吗?”   我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她便低下头去,我还以为她会接着掏出一只拔了毛的鸡,几个馒头和一串鞭炮,不过还好她只是摸出了一个打火机。我就只好无奈地跟她一起烧冥币,差不多烧完的时候,我又忍不住说:“萧邵毕竟是养大你的人,再怎么样,你也不用在他过生日这天这样找他的晦气吧?”   她却冷笑道:“我巴不得今天是他的祭日。”   我看着她静了几秒,不由得有些感慨。我说:“你那么恨他,可是你还是不得不活在他的庇护之下,你是不是很不甘心?可是你的命已经够好了,他跟你非亲非故,还愿意照顾你。你以怨报德,他那么冷血无情的人,却也没有把你怎么样。你在娱乐圈里顺风顺水,从来没有人敢动你,不是也是因为他吗?”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似乎傻了片刻,然后怒气冲冲地说:“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在这里跟我说教?!”   我平静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会恨他。起码你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时候是他收留你,甚至他可能还帮你报了仇。”   亦涵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我继续教育她道:“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不像你那么好运气,他们都要自己苦苦地想办法,苦苦地撑过来。你才二十岁,还有大好的人生,不要再跟自己过不去了,还不如想想以后的人生想要什么。”   她仍然不说话,可是嘴唇气得发抖。我反应了一下,然后有些后悔,其实我也是一时感同身受才会多管闲事跟她说这些。联想起她泼人水酒的江湖绝技,我怕她等会把那叠烧着的纸钱泼在我身上那我就太冤枉了,赶紧站起来说:“你慢慢烧吧,我先走了。”   却不想她也恼羞成怒地站起来,对我吼道:“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脑子清楚,还不是给人家当情妇,你又高尚得到哪里去?!”   我怔忡了几秒,不想跟她争吵,就兀自转身走了。然而刚走两步,亦涵又在我身后气得跳脚:“你以为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得到吗?你以为你傍上林昔哥哥你就从此衣食无忧了吗?我告诉你,他根本不可能真的喜欢你,他喜欢的人早就死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哪个女朋友能持续两个月以上,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你想要的,你也得不到!”   我顿了顿步子,又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默了几秒,还是平静地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恩,一会儿还有一更~   ☆、第二十五章   不得不说,亦涵最后说的几句话让我有些心塞,在园子里兜了半小时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就想回去了。   结果没想到又碰到另外一场遭遇战。   我在回去路上的一张长椅上看见了林纾蕾,她低着头坐在那里,右手在椅子上练指法,节奏快得就像电影里面的东方不败在弹魔筝。我本来想悄悄离开,但是她被我高跟鞋的声音打断,抬起头来看了看我,眯着眼睛像是回忆了几秒,然后有一点恍然的表情:“我记得你,你好像是林昔的朋友是吗?”   我连忙说:“抱歉啊林小姐,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她微笑地看着我:“没有……你也是来给萧先生祝寿的吗?”   我犹豫了一下,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我目前跟顾林昔的关系。我觉得如果我告诉她真相气氛一定会变得有些尴尬,就像正牌女友遭遇小三的场景一样。如果她很喜欢顾林昔,搞不好还会发展到她揪着我的头发打起来,那样就太可怕了。   为了避免那种戏剧化场面的发生,我只好含糊地点头道:“呵呵,是啊。”   她又笑了笑:“对不起,我忘记你叫什么了。”   我说:“噢,我姓叶。”   “叶小姐,别站着,请坐啊。”她示意了一下自己旁边的位置,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美女的邀请,只好在她旁边坐下来,想了一想,我说:“你不是跟顾林昔一块儿的吗?他已经回去了?”   她笑了笑:“没有,萧先生单独找他说是有事要谈,我也不喜欢在里面跟那些人应酬,所以就出来透透气。”   我说:“噢,我刚才看见你好像在练钢琴指法,你真是敬业,难怪那么厉害。”   她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在临时抱佛脚,后天有一场独奏会,我还有一首曲子没怎么练好。本来这两天应该好好准备的,但是没办法,要来萧先生寿宴。”   然后她望着面前的水池子若有所思,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我默默观察了她一阵,我承认,在这一瞬间我变身成了一个恶毒的女配角,因为我实在太好奇了。我笑眯眯地套她的话道:“呵呵,其实你也是想来的吧,不来的话,又怎么见得到顾林昔。”   林纾蕾愣了愣,转过脸来看着我,我本以为她会娇羞地否认,却不想静了片刻,她竟然大方地笑笑:“是啊。”又把头转过去:“以前在国外的时候我还能一周见他一两次,回国以后见面机会反而少了很多。我爸爸还一直在怪我,说我明明可以在美国发展,为什么非要回来,离他们那么远。”   我瞄了她一眼,斟酌着道:“那你后悔了吗?”   她沉吟了一会:“唔……也没有,现在能全国各地开演奏会,也不是不开心,也蛮有成就感的。但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有点怀念前几年我读书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能经常弹琴给他听,林昔有时候也会跟我去听音乐会,还会来我的毕业汇演上送花给我,跟我在枫叶林里散步……可是现在他这么忙,连见面都困难,这些就更不可能了……”   她越说着口气也越发带了几分伤感,她说她不后悔,我却有些后悔。我后悔我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不光平白听她说了那么多的少女心事,还情不自禁地在脑海中勾勒她说的那一幕幕场景。我看着她感怀伤逝的侧脸感到很嫉妒,她起码还有一些美好的事情可以回忆,可是我那些年又在哪里呢,我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   暗暗叹了口气,我心酸地道:“他那时候一定很喜欢你。”   林纾蕾摇了摇头,好像是在苦笑:“不知道,他也没跟我说过……也可能只是因为我跟他以前喜欢的女孩子一样,都会弹钢琴,还同一个姓。”   我又一下愣住,她转过脸来,眉头蹙在一起,有些疑惑地问我,“叶小姐,你认识偲颐吗?”   我看着她,静了几秒,摇摇头说:“没听过。”   她又想了想:“那阿……”   我站起身来打断她:“不好意思林小姐,我觉得有点困,想先回去了。”   她滞了一秒,温柔地笑笑:“好,晚安啊。”   我回到别墅门口的时候,祁肖刚好从里面急匆匆地出来,看见我像是松了口气:“叶小姐,顾先生找你半天了,快进去吧。”   我噢了一声,有些无力地爬上楼梯。走进卧室的时候,顾林昔正好穿着浴衣从浴室里走出来,脸色一看就是喝了不少,有几分微醺的模样,连带着目光都有些迷离。他看到我,扶着墙定了定步子,隔着十步的距离,说:“回来了?”   我站在门口“嗯”了一声,他便垂着头走到床边坐下,又抬起头来看我,静了片刻:“怎么不进来?”   我沉默着走进去,在床边的行李箱里翻出睡衣准备洗澡,刚刚站起身,顾林昔忽然拉了我一把,我一个重心不稳跌在他身上,双膝跪在他两侧。   我还是第一次尝试这么禁忌的姿势,双手撑在他肩上,紧张得把背挺得笔直。顾林昔抬起头来看我,他的眼睛里有一圈朦胧的红血丝,可是看了很久他都没说话。我小心翼翼地道:“你喝醉了吗?”   “好像有一点。”他的声音比我更轻,不顾我的紧张,扶着我的腰让我坐下来,这么一来他就跟我差不多高了,他抿出一个微弱的笑容:“刚才去哪里了,他们到处都找不到你。”   我说:“没有去哪里,就在园子里逛了逛。”顿了一下,坦白地道:“遇到了亦涵和林小姐,林小姐说你跟萧邵有事要谈,我想你可能没那么快回来,就跟她聊了会。”   他眯着眼睛看我,轻轻“唔”了一声,静了几秒:“有没有话想跟我说?”   “嗯……”我看着他犹豫了一阵,还是小声地道:“林小姐跟我说了一些你们在国外时候的事情,我很羡慕她。”   他微微蹙了蹙眉心,似乎有些意料之外,我一鼓作气地继续说道:“我知道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个,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我也很想跟你去听音乐会……不,我听不懂也不太喜欢音乐会,能跟你去看电影就可以了,我也很想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你能来给我送花,我也很想跟你在枫叶林里面散步……我也想那些年都跟你在一起,我是不是很不懂事?”   他安静地看了我好一阵:“还有么?”   “有。”眼睛有些发酸,我忍了忍:“我不会弹钢琴,但是如果你很喜欢的话,我可以学。”   视线逐渐有些模糊,顾林昔抬起手在我眼角抹了抹:“还有没有?”   我看着他哽咽着点头道:“嗯……还有就是,你不要再沉溺在过去了,日子还那么长,你总需要有人陪着你。我知道我没有那么优秀,达不到你心里的标准,你也不会真的有多喜欢我。不过没关系,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就行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就算是因为你觉得我像……”   话都来不及说完嘴巴就被他封住,我终于呜咽出声,眼泪砸在他的眼睛上。他双手收紧了一点,舌尖退出来,转而移到我耳边,暖热的气息扑进我耳朵里:“要不要我?”   我有些怔愣,他又低下头,拉过我一只手的手背亲了亲,把我的手心贴在他的脸上,看着我把嗓音压得很低:“要不要,嗯?”   我有些茫然地道:“你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啊,你听清我的话了么,你看清我是谁了么?”   他轻轻地笑了声:“不就是我的小阿琰么?”   我怔了一下,顿时又哭了出来,顾林昔抬起手在我脸上轻抚两下,扣住我的下巴嘴唇就重重地压了过来,在口中狂风暴雨一样地扫荡。忽然之间,我感觉身后一凉,背部的皮肤曝露在空气之中,裙子从手臂两侧滑下一点,烫热的手心从腰间伸进来,我一个颤栗,有些挣扎地推开他:“不,不……”   他停了下来,抬起眼睛看我:“不要怕。”   我抖成一个筛子,却还强作镇定地说:“没有,我不是怕,我就是还没准备好……”   他的手轻轻在我背后游走,像是有些好笑地说:“还要怎么准备?”   我紧张地道:“我、我起码还要去做个花瓣香薰,蜜蜡脱毛,还要洗个泡泡浴,然后才……”他却突然抱着我翻了个身,握住我发凉的指尖,放在唇边碰了碰,感觉到灼热的温度从裙摆下方透进来,他说:“不怕,不会痛。”   我拼命摇头道:“我才不信你,你……”   “不闹。”他把拇指压在我唇上,微红的眼睛蒙上了水雾,似乎已经很是难耐,声音却仍是轻轻的,笑了一下:“对你负责,对你负责还不行么?”   我愣了一愣,他的唇便趁着空隙压了下来,从下颌辗转到锁骨,我把手伸进他头发里,顾林昔又把脸抬起来,我发颤着恳求道:“关灯……关灯好不好?”   他轻轻咬我的耳廓:“唔。”   虽然我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他真正进来的时候,久违的痛楚还是像要把我整个人都撕裂,我用力地抓着他的背,又喊又叫地大哭说“你骗我!”。他坐起来把我抱到身前,轻缓而缠绵地亲吻我心脏的位置,那个从来都只有穿堂风呼啸而过的地方,像是缓缓地注进了几股暖流。过了很久,痛苦终于渐渐散去,我慢慢平静下来,抬起手触了触他眼角边那一点十年如一日漂亮的浅褐色。他含了含我的指尖,我仿佛还听见他贴着我的耳朵轻轻念着我的名字,声音低缓,温柔缱绻。   闭上眼睛,我用力抱稳他的肩。我想,我一定是陷进了一个最满足,也最美好的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_+刚接通知说亲密戏只能写脖子以上的俺就……   真是顶、风、作、案啊……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偌大的床上就我一个人。   我平躺着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收拾得妥妥帖帖,不仅换了睡衣,连睡衣的带子都系得好好的。我又左右翻了翻身,感觉情况也比预料中的要好,并没有小说里描写得那种三天都下不来床的情况,甚至连腰酸背痛也说不太上,只是感觉哪里有一星半点火辣辣的感觉。回顾了一下昨晚那几番颠来倒去的战况,我只能感慨不是顾林昔不行,而是我实在太行了。   洗漱完后换了条裙子,我从二楼下来,祁肖正巧路过楼梯口,看见我朝我鞠躬问好。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这个鞠躬的幅度比平常要大很多,好像已经超过礼仪范畴,变成主仆的姿态了。我也赶紧跟他点头笑笑,同时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那就是不知道这个房子的隔音效果怎么样,如果效果不太好的话,那他们岂不是听了我杀猪般的哀嚎一整晚……?   还没想完,几步之外的客厅处就清晰地传来了一个声音:“看看这是谁来了啊?”   我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地有些发憷,走了几步,看见萧邵和顾林昔分别坐在客厅的两张沙发上。顾林昔抬起头看我,表情有一点说不清,当然也可能是我没看清,我竟然尴尬到宁愿扭头去看萧邵,而萧邵照例是那种邪魅狂狷放浪不羁的笑容,还有那一双清冷得另人心悸的眼神。   我有些献媚地笑了笑,说:“萧先生,你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他也像狼外婆一样颇慈祥地笑了两声:“十点半是还早了点,但我这不是担心我招待得不好么,所以就特地赶早过来问问。不知道你们昨晚睡得好不好,我这儿的床还结实么?”   我有些傻在原地,顾林昔啧了一声,萧邵连忙抬起一只手,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好好好,我知道你们文化人脸皮薄,不说了,不说了。”   顾林昔端起茶杯,淡淡道:“再有一次,城南那片的商业入驻就别跟我谈了。”   “哈哈,什么叫冲冠一怒为红颜,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我今天才算见识了。”萧邵故意做出一脸痛心的表情,又斜着眼角扫了我一眼,跟顾林昔笑叹了声:“行吧,反正该说的我也都说了,既然这样,我就不在这讨人嫌了。”   他说着便拍拍大腿站起来,走了两步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假惺惺地挽留了一下:“这么快就走啊,不再多坐会么?”   “阿琰……”他垂下眼睛,不知是笑眯眯还是色迷迷地看着我:“我也想跟你多坐会,我不光想跟你多坐会,还想同你秉烛夜话,坦诚相见。可惜你是你们家顾先生的,我不敢啊。”   我心里简直想抽我自己一嘴巴,面上却只能干巴巴地跟他笑两声,顾林昔不耐烦地放下杯子:“要走就快走。”   萧邵看了他一眼,最后勾着唇角冲我笑了笑,终于大发慈悲地走了。   目送萧邵离开之后,我感觉手脚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摆,我看着顾林昔,他也微微仰头看着我。面面相觑了几秒,他突然摸了摸眉毛,低低地笑起来,隐约有一分半分的腼腆。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于是更加地手足无措,却见他站起身,走了几步过来,弯下腰,牵过我的一只手:“难道你在这边真的有点水土不服么?再晚点起来,早餐都不用再让人去热第三次了,直接吃午饭。”   我下意识地道歉说:“噢,对不起,我没有定闹钟,所以……”   “认什么错?”顾林昔皱了皱眉,好笑地打断我:“我又不是你老板,睡晚了还要扣你工资。再说……”他抿了抿唇角,朝我的脸凑过来一点,哑声道:“都怪我。”   我抬起眼睛瞟他一眼,面红耳赤地结巴道:“你、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种不正经的腔调了啊?”   他就轻轻笑了两声:“过来,先吃早饭。”   吃过早餐之后,顾林昔拉着我走到一个客房前面,敲了敲门,司机从房里出来,看到他便恭敬地说:“顾先生,现在要用车出去吗?”   顾林昔说:“嗯,车钥匙给我吧。”   司机愣了愣:“您自己开么?可是您的腿……”   “不碍事。”他笑了笑:“就开一会儿,给我吧。”   到地下车库去拿车的时候,我眼看着顾林昔就要坐进驾驶座,想了一下,跑过去跟他说:“我也会开车的,不然我来开好么?”   他有一点惊讶地看向我:“这么本事?”   我说:“我没有拿驾照,不过这边肯定也没有交警,没关系吧?刮不刮花的说不好,但应该不至于车毁人亡就是了。”   “又胡说八道。”他剜了我一眼,然后走到对面副驾驶的地方坐上去了。我爬上车以后左右看了看,把车子发动,说:“我们去哪里啊?”   他拉出安全带系上,懒洋洋地靠着椅背说:“先开出去吧,出了山庄,往山上走。”   我噢了一声,依言把车开出去。山庄外只有一条路,我就沿着两旁密密的竹林往更陡的高处走。这边是郊外,加上这一片又都被萧邵包下来了,所以一路上车都没有见到多一辆,完全不需要担心追尾还是抢道的问题。我悠哉悠哉地开了快半小时,顾林昔一直都不说话,我就忍不住转头瞄了他一眼,结果发现他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睡着了。我只好又自己瞎开了一段路,后来觉得差不多已经到了一个制高点,就把车在路边停下来。   然后我凑到顾林昔旁边,撩起发尾想恶作剧地扫一扫他的脸,却没想到他睡得很浅,我只是刚刚碰到他鼻尖他就睁开眼睛,盖住下眼睑的细长睫毛眨了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干什么?”   我忙把头发收回来,摇头说:“唔……没有。你是不是很累啊,才那么一会都能睡着,那为什么不在房里睡。”   他眯起眼睛琢磨了几秒,低低地笑出声来:“这话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简直在挑战我的男性自尊。”   “没有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连忙摆手,他看了我一会,把自己的位置往后调了调,然后拉了我一把:“来。”   我弯着腰跨了一步过去,这么狭□□仄的空间里,动作姿势都不是那么受我控制,我本来想以一个双腿并拢的淑女坐姿坐过去的,结果还是变成了昨天那种很奔放的姿势,我有些七手八脚地扭动了一下,听到顾林昔有些担心地道:“疼么?”   我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难堪地连连摇头:“不疼,我……我怕你腿疼。”   顾林昔也怔了一下,忍俊不禁地说:“我腿不疼,但你要再动,我别的地方可能就疼了。”扭头往车窗外看了看:“不过好在这边也没什么人。”   我闻言,马上把自己坐成一个木桩,身子还往后仰了四十五度。他握住我手腕把我往前拉了一把,我惯性使然趴在他肩上,刚想挣脱,就听见他又低低笑了声:“说笑的,哪能总这么欺负你。”   我还是有些紧张,他就把手放在我背上拍啊拍的,节奏又轻又慢,鼓点感觉像是马上要开始唱“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一样,我渐渐觉得氛围也不是那么暧昧了,就安心地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想了一阵子,开口说:“那个……你的膝盖是怎么受伤的啊?”   “嗯?”他反应了一下,不以为意地道:“意外而已。”   我不罢休地追问道:“什么意外?”   他又沉吟了片刻,缓缓地道:“唔……是我母亲。有一次在医院里,看护带她出去透风,但是一时没有留心,让她坐到三楼一个活动区的露台上了。那里没有防护措施,她又突然神智不清楚,所以很危险。我等不及救援的人赶过来,就自己上去把她拉回来,结果不小心掉下去,就这样了。”   我懵了好一会,他说得淡淡,好像摔断的只是一根萝卜。我却胆战心惊,三楼高的地方摔下来,万幸没有把他摔成高位截瘫。我抓着他衣服的手紧了紧,抬起头来心疼地道:“痛不痛啊?”   “什么傻问题,大半年了,都快好了。”顾林昔又展颜笑出声来,我看了他好一阵,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才慎而又慎地小声问出来:“那阿姨呢,是那时候过世的吗?”   “……不是。”他把笑意敛了敛,也垂下眼睛看我,轻轻地说:“是癌症,她状态不好,所以恶化得很快,四个月就走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那么无声地望着他,静了有十来秒,他抬起手摸我的脸,眼睛里泛着很温柔的光:“没有什么,最后两个月,她精神反而变好了,也清醒了,走得很安宁。”   我哑了几秒,重新靠进他怀里:“你为什么要安慰我啊,应该是我安慰你。”   “嗯……”他低下头来,亲了亲我的鬓角,好一阵,低低说:“阿琰,我只有你了。”   我有一点愣,静了片刻,微微抬起一点眼睛看他。他抿着嘴角对我笑,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车窗外面:“你看,那边有一片枫林。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起码得再过三四个月叶子才会变红,你要是真想在那里面散步,到时候我们再过来。”   我考虑一阵,摇头说:“不来了,还要坐两三个小时的车才到,屁股都疼了。”   他笑笑说:“恩,我也没怎么喜欢枫林,我觉得等市里头的银杏都变黄了,就挺不错的。”微微皱起眉头思考起来:“昨晚还说想要什么来着,看电影?我记得电影不是才看过不久么?”   我又想了一下,“那次怎么算啊,那次光在吵架了。”   “也不光是吵架啊。”他看着我,几秒之后,妥协地挑了下眉:“好吧,你想什么时候去看,我们就去,反正那几个影院都是萧邵的,不占他便宜白不占。”   我听到这最后一句,不禁赞同地连连点头,他又低吟道:“唔……还有送花给你是么,这个最好办不过,不过还是要等回去,这里遍地都只有菊花,怪不吉利的。”贴着我的耳朵笑了笑:“还有什么作业要布置给我?”   “没有了……够了。”我闭上眼睛,靠在他肩窝里心满意足地摇头,感觉到先是眉心被他触了触,然后是鼻尖,最后落在唇上,一点一点地*。   到了中午,我们驱车回温泉山庄,回到门口,顾林昔忽然让我停一下,我定睛看了看,不远处林纾蕾站在一辆银色的轿车后面,好像是在放行李。顾林昔下了车,径直朝她走过去。我自觉应该回避,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还是熄了火跳下车,不近不远地跟在他后面。   我看着顾林昔走到林纾蕾跟前,听见他说:“这就要回去了?吃午饭了么?”   林纾蕾微笑着道:“恩,明天演奏会,下午的飞机,怕赶不及就不在这边吃了。”她说着,眼角余光看见了我,我想装作四处看风景已经来不及,因为顾林昔也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来,看到我,抬了抬手:“走那么慢,快过来。”   我硬着头皮挪过去,林纾蕾已经有一点莫名的表情,等顾林昔拉过我的手腕,她的表情就越发愕然了。我头皮发麻地往顾林昔身后藏了藏,听到他对她说:“那就预祝你这次演奏会圆满成功,下次你再在本市办,我带阿琰去给你捧场。”   林纾蕾看了我好一阵都没说话,我愈发像玩老鹰捉小鸡一样地往顾林昔身后缩了缩,他回头看我一眼,低声笑笑,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害羞的臭毛病。”   我哪里是害羞,我不过是做贼心虚,要么我昨天晚上就应该跟林纾蕾坦白,要么今天我就不应该下车在她面前秀恩爱。我目光闪烁地看了她一眼,她却已经把视线从我脸上收了回去,静了几秒,对顾林昔说:“有时间吗?能不能单独跟你聊一会?”   顾林昔顿了顿,然后应了声好,转头对我道:“回车上等我,不会太久。”   我只好独自回到车上,有些忐忑地坐了十来分钟,他果然就回来了。他坐上车来,却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的表情。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问,该怎么问,一直沉默着把车开回住的别墅,下了车,我才终于忍不住,跑到顾林昔身边拽他手臂,说:“你跟林小姐聊了什么啊?”   顾林昔定了定步子,眯起眼睛看了我几秒,似笑非笑地点我的鼻子:“不告诉你,免得你太得意。”   ☆、第二十七章   从温泉山庄回来之后,不多久,蟹肥菊黄,金桂飘香,一眨眼就真正入秋。   经过小半个月,陈嫂终于适应了我身份的转换,可能是觉得我都从贫下中农跻身成为剥削阶级了,却还能没有架子地帮她打下手,一如既往不畏辛劳地喂狗,所以对我的印象有所改观,甚至还会传授给我一些做菜的手艺。加上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她在顾林昔面前夸了我一下,说我学得很快,顾林昔就笑笑说她不光要干活还要费神教我,所以要给她加工资,陈嫂就又恨不得把我当成一个招财童子一样地供起来。   家附近有个公园,等里面的银杏树开始变黄的时候,顾林昔就在某天傍晚拉着我去散步。不过那个公园实在太大了,我才走到一半就累得要趴下,坐在马路牙子上一边喘一边说我要回家,他告诉我再不远有个情人坡,怎么样也要走到那边再回去,我语重心长地劝他说你看啊你是个残障人士这样会耗费你很多体力的所以就不要那么坚持了。顾林昔眯着眼睛盯了我很久,然后当晚身体力行地教育我,非要让我承认他的体力就算是来回走个十趟都不成问题,迫于他的淫威,我只能泣不成声地痛苦点头。然后我又拖着他去了几次电影院,这次我抓到了他的把柄,每次看到四分之三的时候他必然睡着。我对此向他提出了强烈谴责和严正抗议,他道歉态度良好,并且表示可以在其他方面多多补偿我,但是当晚,我还是含泪放弃了这个权利。   那天我休假在家,睡醒以后,我闲来无事就煲了一锅汤,自己喝了一些,给黑茶啃了一堆骨头,还剩下大半锅不知如何是好。我想了一下,发现体贴如我,居然好像还从来没有给顾林昔送过爱心便当,就用保温壶把汤装起来,打了个车去了他公司。   当然,如果我能直接进去找他那就太犯规了。前台把我拦住,我说我找顾林昔,她问我有没有预约,我说你跟他说一声我姓叶他就知道了,她问我有没有预约,我没办法地说我只是来给他送个午饭就走,她还是问我有没有预约。我说那如果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十万火急地去厕所给他送厕纸的话也要预约吗,前台小姐露出甜美的微笑点头。我就只好无奈地拨通了顾林昔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他才接起来,含笑的声音压得有点低:“怎么了,是查岗,还是太无聊了?”   我说:“是查岗,我就在你公司前台这里,你能不能跟她说一下让我进去啊?”   他愣了一下,笑了笑:“等着。”   没过几分钟,祁肖从自动门里走出来,向我走过来问道:“叶小姐,您吃午饭了么?”   我说:“噢,我在家吃了才来的。”   他就点点头:“先生还在开会,让你在他办公室里稍等一下。”   我又说:“噢,这样啊,好啊。”   祁肖把我带到一扇门前面,用钥匙开了门,然后就转身走了。我跑进顾林昔办公室里东摸摸西看看,他的办公室几乎跟我自己住的地方差不多大,除了办公桌,一长排的什么文件柜保险箱,居然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和一张床。电脑是开着的,我捯饬了会电脑,他一直没有回来,我就干脆爬到床上眯了会。   后来隐约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见顾林昔正在帮我盖被子,他看我醒了,在床边坐下来,拨了下我的头发,抿了抿唇角笑笑说:“要睡觉不好好在家里睡,大老远地跑过来。”   我躺着看他,清醒了几秒,抬起手指了指:“我煲了汤,我是来给你送汤的,放桌面上了。”   “看见了,一会儿喝。”他笑了一下,但是笑意里似乎有几分疲惫,我说:“你刚开完会吗,几点了?”   “恩,快一点了。”他眨了下眼睛,静了几秒,抬抬下巴说:“往里边睡点。”   我就往里面挪了挪,他挨着床边在我旁边躺下来,侧过头来看我,一边轻轻叹了口长气。我用胳膊肘把自己支起来,手撑在下巴处看他,笑嘻嘻地道:“老爷,怎么了嘛,有什么烦心事跟奴家说说啊。”   “这什么腔调?”他半阖眼帘地横了我一眼,又轻声笑了笑:“没什么,算不上烦心事。”   我凑过去一点环住他的腰:“那,是不是刚才开会太累了?”   他把手搭在我手上,轻微地抿一下嘴角:“嗯……几拨人,快要吵翻天。”   我莫名地道:“他们有什么好吵的,反正最后都是你拍板。”   他鼻腔里低低哼出一个好听的音节:“话也不是那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吵吵也好,我才能权衡。”   我又茫然地道:“那你苦恼什么,权衡完以后,你觉得哪个最好,定了就是了。”   “哪有什么最好,做生意又不是非黑即白的事情。而且……”他顿了一下,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这次估计也由不得我说算不算了。”   我不知道他在嘀咕什么,顾林昔又闭了闭眼睛,释然地笑了笑:“算了,反正再过几天也就到他五十大寿,就当顺水人情。”   我说:“啊?又是谁要过生日了啊?”   他侧过身来,也用手环住我:“我舅舅。”   我愣了一下,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蛤蟆的脑袋,顿时打了个寒战,坐起来说:“这次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寿宴我都绝对不跟你去了!”   顾林昔安静地看了我几秒:“怎么了,怕什么?”   我摇头道:“我不喜欢那个人,如果你是要找个女伴陪你去,那随便你找谁,我不吃醋。”   他斜着眼睛看我:“你嘴上是豁达,谁知道心里怎么想。为了以后不落你口实,我才不带别人去。”我着急地还想说什么,顾林昔却又笑了笑:“行了,逗你的,你不想去就不去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去他寿席上的不定都什么人,我也不想你跟那帮乌烟瘴气的人打交道。”   我嘿嘿地笑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抬起头,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我又迷惑地道:“你跟你舅舅怎么差这么多啊,该不会你老了也变成他那么猥琐吧,那我可就不要你了。”刚说完就“啊”地尖叫了声,他在我腰上掐了一把,又来挠我痒:“说什么,嗯?”   我像条泥鳅一样在床上又钻又滚了一阵子顾林昔才终于消停,把我揽到他胸膛里,半晌,又轻又长地叹了声:“我这个舅舅,也算是我现在唯一一个比较亲的亲人了。有些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跟他撕破脸。”   我愣了一下,趴在他身上没动,顾林昔又缓缓开口:“他姓于,我母亲却姓林,是因为他的亲生母亲并不是我外婆,他是我外公在外面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我外婆不肯承认他是林家的人,就让他随母姓。”   我静了几秒,说:“噢,怪不得你们长得一点都不相像。”   他嗯了一声:“我母亲长得比较像我外婆,于有霖却很像我外公,所以我外婆就更加生气。她说外面的那个女人给她的孩子取名叫有霖,雨林于林,于氏有林,根本就是在嘲笑和暗讽她。”   我说:“那他是在你外公外婆家长大的还是……”   “本来他是跟他的生母在外面生活的,不过他生母去世得早,那时候他才十二岁,加上又是个男孩子,我外公还是很喜欢他的,就把他领回家了,我外婆也没有办法。不过可惜,我外公没两年也病逝,轮到我外婆当家,他日子自然就不好过了。听我母亲说,我外婆不光不把他当林家的人,甚至待他连一个下人也不如,从来不让他上桌吃饭,别人吃饭的时候他要么去烧洗澡水,要么去劈柴,还经常打他。”   我又静了一会,说:“噢,那他也挺可怜的。”   “唔……”顾林昔叹了口气:“他那样的日子大概一直到我外婆去世的时候才算完,但我外婆过世的时候,把所有家业都留给了我父母,他什么都没有拿到。后来我母亲念着总是她的亲弟弟,还是让他来给我父亲做事。可能是那时候穷怕了吧,所以他现在才那么贪得无厌。”   我懒得再听了,把头抬起来说:“你还不去喝汤啊,再放都凉了。”   他低头看了看我,嗯了一声,然后就起身去办公桌前把保温壶拿过来,打开尝了两口。我说:“淡了吗?咸了吗?味道怎么样,啊?”   “好喝。”他拖长了音调似有些无奈地睨着我,我洋洋自得地看着他慢慢把一盅都喝完,缓缓舔了舔嘴巴,动作又斯文又诱惑,我说:“如果你喜欢的话,我经常来给你送吧。”   他笑了笑,又看向我:“这么贤惠,赏你什么好?”   我故作清高地道:“什么都好,总之别亲我,你满嘴都是油。”   他哈哈地笑出声来,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我看着顾林昔走到旁边的保险柜前面,输了密码,把柜子打开,然后取出一个盒子,拿过来递给我:“拿去玩吧。”   我有些迷蒙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对翠绿欲滴的耳坠子,成色一看就吓死人。我愣了一下,想起很久之前任静说过的什么,有些不确定地道:“买给我的吗?”   “嗯,有一阵了,都差点忘了。你喜欢就戴戴,不喜欢就放起来吧,现在年轻人戴玉饰的也的确少。”顾林昔漫不经心地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角,我想了想,嘟哝说:“买了也不想着早点给我,一点诚意都没有,是不是就路边摊上随便捡的啊?”   他斜过来一眼,勾着唇角笑:“是,我在夜市上花十块钱丢了三个圈套回来的。”   我就顺着他的话悲伤地道:“我怎么遇到你这么抠门的人哪,人家土豪都是送钻石啊车子啊房子啊什么的,你就送我点塑料。”   他再次在床边坐下来,双手伸过来把我捞过去,笑容收了点,蹙了蹙眉认真道:“是说真的?你想要那些东西么?”   我又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啊,我要你还能真给我么?”   顾林昔看了我几秒,勾着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然后把我搂紧了一点。我也茫然地抱住他,听到他在我耳边“唔”了一声,好一阵,低低地道:“真是想把所有东西……都给你。”   ☆、第二十八章   顾林昔去给于有霖贺寿那天,我原打算是想早点下班回家的,但是在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我看见我们部门来的两个小实习生在互相推诿着什么,还依稀听见她们说到一个名字,我就停下步子,走过去说:“你们说陆经理怎么了啊?”   陆恒那家伙,我本来以为他矫情个半个月最多一个月的应该就算完了,结果没想到离上次的事情都快过去三个月了,他竟然一直都没有露面,班也不来上电话也没见一个,如果不是看我们董事长好像也没有突发什么心脑血管疾病,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看破红尘跑去出家了。   那两个小姑娘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跟我说。我心里明白,自从陆恒无故旷工之后,公司里面一直都有我和他的一些流言,有的说是因为我脚踏几条船,他悲痛欲绝所以不来了,有的说是因为他想甩了我,所以要避之不及地躲开我。我一直对这些传闻很淡定,但是她们就纠结得天人交战。纠结了好一阵,其中的A女孩子才说:“叶姐,刚才老大让我们一个人下班的时候去总经理办公室拿陆经理的东西,给他送到家里去,顺便还要给他送药。”   我说:“啊?他胃病又犯啦?”   “不知道,可能吧,反正让我们买几盒药带过去。”小A愁眉苦脸,我想了下:“你刚才说还要送什么东西去给他?”   她们又对视一秒,小B指着旁边桌子上的一个文件框说:“就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好像是他不干了,要辞职,董事长也批了。”   我又一下子震住,好半天才噢了一声,小A又跟我说:“叶姐,怎么办,听说陆经理脾气很不好,我们都不敢去。”   我皱着眉撇嘴道:“也还好吧,你们只听说他脾气差,难道没听说过他很帅吗?害怕的话你们可以两个人一起去,你们两个应该就能打得过他了。我先走了。”   她们两个就露出一脸想死的表情,我往外走了几步,走到门口,又蓦地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我倒回头去说:“算了,东西给我吧,我去给他送。”   对于陆恒这种鸵鸟一样撅起屁股把头埋进地里的行为,我实在有些气愤,那天明明是他意图对我不轨,我都没有委屈地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反而像个被欺负了的黄花大闺女一样。我这一生最怕的大概就是突然之间的形同陌路天各一方,做不成情人,总还可以做朋友。再不济,也起码要明说一声,大家好聚好散,怎么他就不懂这个道理。   我抱着陆恒的东西去了他家里,站在门口准备按门铃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点恍惚的感觉,我第一次见到陆恒的时候也跟这个场景差不多,那时候我按完门铃,他从门里冲出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像刮龙卷风一样地对我咆哮:“你谁?!刘姐让你来的?你是不是骑乌龟来的,老子都他妈的快疼死了你知不知道?!”   没想到一年多的光景这么快就过去。   他一胃疼就很狂躁,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按了门铃,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应门。门却开得很淡定,但还是明显可以看出陆恒愣了一下,然后就那么无言地看着我。   我默默地让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没奈何地说:“你看我拿那么多东西就不能帮接一下啊?”   他这才如梦初醒,哦了一声把我手上那个大文件盒拿过去,然后舔了舔嘴唇,有一点踯躅地道:“你要进来吗?”   我说:“恩,我都渴死了,跟你讨杯水喝行不行啊?”   陆恒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侧身让我进去了,而我一进门就吓了一跳,看着满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你家被劫啦?”   “没有。”陆恒在身后把门关上。我回过头,他还站在门口,有几分扭捏地道:“正好在收拾东西。”   我说:“哦。”   然后就没话了。   静静站了几秒,我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盒药,放在桌面上:“你要的药,你胃又疼了吗?”   陆恒摇了摇头,我看他的脸色也的确不像是胃难受的样子,反倒有点像便秘,也不太敢看我也不敢走过来,我终于忍不住,说:“你有完没完啊,大方点行不行,平时你话不是多得跟机关枪似的吗,宅了三个月把自己宅成哑巴了啊?”   他撇撇嘴道:“我不是怕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我说:“你要是敢让我生三个月的气,我这给你送来的就该是毒药了。”   陆恒又静了几秒,终于露出我熟悉的那种笑容来,又明媚又痞气,走过来把手上的东西放一边:“你坐,我去给你拿水。”然后他便往厅里走了,我在沙发上坐下来,看到左手边茶几上摊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英文书,右边的沙发扶手上都搭了一堆衣服。我看这乱得连等会放杯子的地方都没有了,就顺手帮他把书摞了摞堆整齐,然后开始折衣服。没过多久,陆恒就拿着水回来了,走到我面前一把夺过我手上的东西,说:“干什么干什么,一来就瞎操持,不知道我最禁不住这种人.妻诱惑啊?”   我傻了一秒,眼珠子差点翻到眼白后面去:“要不你还是继续哑着吧。”   他哈哈地笑起来,我接过他递过来的一瓶脉动饮料,喝了两口顺顺气。看见陆恒坐在我旁边,自己在整理衣服了,我就好奇地道:“你这是要干嘛,出去旅游吗?”   “不是,出国读书。”他随口一答,我却又愣住:“啊?你出国读什么书,你不是刚读完回来么?”   “怎么,终于发现舍不得我了?”他笑了笑,把侧脸凑过来:“那要不你亲我一下吧,亲我一下,我就不走了。”   我本能地往后一缩,陆恒看了我几秒,垂下眼睛,好像笑着叹了声,然后解释道:“我之前是研究生肄业,没念完就回来了。”又顿了一下,“不过之前我是读化学,这次出去是读企管,估计得两三年吧。”   我有些意料之外,之前从来没听他说过,不知道怎么会决定得这么突然,我说:“为什么啊,你之前不就是不想读书了才回来的吗?你现在又心血来潮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有钱也别这么浪费生命啊。”   他又把头抬起来,看了我一阵,认真地道:“谁说我是心血来潮,还不允许我奋发上进啊?”又顿了一下,垂下眼睛嘀咕:“而且,之前也不是因为我不想读才回来的。”   我静了片刻,说:“你这样别是因为我吧,你搞得我心理压力很大啊。”   陆恒笑起来:“你这自恋得都快赶上我了。”跟我对视了很久,头凑过来一点,压了压嗓音:“琰琰,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他的表情太过认真,我目怔怔地看着他,他的喉结动了动:“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有恋母情结,所以我喜欢你吗。其实不是,我不喜欢我妈,我恨她。”   我愣了一下,他说:“我十四岁的时候跟我妈移民出去,我爸一个人在国内,直到我二十三岁回来的时候,九年里他只去看过我们两次。我妈知道他有外遇,但是也没办法,只能拼命花我爸的钱,每天除了买衣服就是酗酒。那时候经常我睡到半夜听到动静,还以为家里进贼了,起来才发现原来是我妈穿得不伦不类地烂醉在门口。她好像根本忘记她还有个儿子了,直到后来我上大学,住到学校里才眼不见为净。但是有一天我回家的时候,发现她死了,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她是被她自己的呕吐物呛住气管噎死的,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三四天了,你知不知道我拿着尸检报告的时候觉得这世界有多可笑? ”   我呆呆地看着他,暗暗打了个冷战,他继续道:“然后我就得了厌食症,因为我每次一吃东西,都会想到我妈最后的那个样子,吃多少都会吐出来,胃也落下毛病。我也再进不了实验室了,因为我一闻到刺激性的味道,也受不了。那时我就想,我的人生大概就这么完了。”   我张了张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我应该是想安慰他,但是我又能说什么。然而陆恒却突然笑了声,身子往后靠了靠:“骗你的,看看你的脸,这么好骗。”又静了几秒:“行了没有啊,都跟你说是假的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看着我了啊,你知不知道你每次一用这种温柔怜爱的眼神看着我我就很想亲你啊?”   我眨了眨眼睛,赶忙把有些酸涩的眼睛垂下,听到他说:“总之就是前两个月我又出了趟国,回了趟学校,见了好些老师同学,我忽然觉得,我还挺想那儿的,就回来跟我爹说,想回去念书。”   我又静了很久,点点头:“噢……也挺好,反正,你还那么年轻。念企管的话,对你以后也有好处,你那么聪明,肯定没问题。”   他挑着声调“嗯”了一声,笑了笑:“倒还算你有眼光,少爷当年专业课全年级第一,英德中三门语言,什么能难着我?”   我说:“你现在就收拾东西,那什么时候走啊?”   他说:“快了吧,办完一些乱七八糟的手续,最晚下个月底也要走了。我打算跟明年的春季班一起上课,这几个月就先去旁听一下。”   我再点点头,本来之前觉得陆恒每天在我耳边聒噪地吵吵吵烦得要死,恨不得他消失在天边,然而现在听到他要走,我却居然那么难过。他又笑了声:“既然我要走了,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吃饭给我践行?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吧,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跟我吃晚饭?”   我想了不到一秒:“噢,好。”   他静静坐着看了我一会,弯了一下唇角:“我还有个贪心的要求,我想抱你一下,行么?”   我顿了一下,伸出双手抱住他,他也滞了一秒,抬起手环住我的背。我说:“祝你一帆风顺,有一个新的人生……陆恒,对不起啊,但你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更值得的姑娘的。”   他静了一阵,声音低低的,略微有些哽咽:“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啊……你不知道,你第一次来我家,我把你骂成那样,你都没走。我睡醒的时候,看到你把家里所有东西都收得好好的,然后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我抿着嘴巴忍了忍,他又轻轻地说:“我最多出去三年,等我回来,要是你还没嫁人,能不能考虑我?”   我顿了一下,苦笑道:“三年么……三年之后,我都不知道我在哪里。”   “你在哪儿我都能找着你。”他的手紧了一点,像个可怜的孩子:“行么……琰琰,求你了,说行吧。”   眼泪终于掉下来,我点点头,轻声地道:“嗯……三年之后,如果我还自己一个人,我一定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恩!双更任务达成……真是存不住稿啊……   唔,还有就是,小陆戏份基本杀青,这章写到末尾的时候,一瞬间真是有改结局的冲动。我脚着阿琰跟了他,应该也不差的,祈祷小顾同志后面能说服我自己……   ☆、第二十九章   跟陆恒吃完晚饭后,我在路上独自散了一会步,临近十一点才回家。   到家的时候,客厅灯是关的,卧房灯却亮着,我进了房间,看见顾林昔靠在床头看一本商业周刊,看见我进来,偏着头看我,抬着下巴有些邪气地笑:“还以为我一回家,你就已经像平常一样在床上等我了呢,结果反而是我独守空房。”   我听着这个有点反常的污言秽语,走到他床边,左右看了他两眼:“你是不是又喝多啦?”   “被灌的,都是一帮不怀好意的人,没办法。”他抬起一只手捏捏眉心,半眯着眼睛看我:“怎么这么晚,肯定不是加班,该不会是又跑去当义工了?”   “没有……”我摇摇头,一五一十地交代:“陆恒……哦,就是那个宇恒老板的儿子,他要出国了,所以我跟他吃了个饭。”   顾林昔又低头翻了一页杂志,毫不在意地应了声:“出国?去多久?”   我说:“两三年吧。”   他哼哼地轻笑起来:“那敢情好,等他回来,孩子都快能打酱油了。”   我愣了一下:“哈?什么?”   “……什么什么?”顾林昔又沉浸在杂志中一会才抬起头,蹙了蹙眉,然后把杂志随手丢到一边,拉着我的胳膊过去,双手环住我的腰,抬起脸咪咪笑说:“没什么……想你了。”   我紧张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酒精中毒了啊?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也会撒娇啊?”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却越发地把脸在我身前蹭了蹭,像被黑茶附身了一样嗅来嗅去的。我把手放在他头发上,静了一会儿,狐疑地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舅舅欺负你了?”   “没有,他对我客气得很,黄鼠狼给鸡拜年,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他把头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微醺的缘故,他每句话都说得慢条斯理,眼睛也雾气蒙蒙,叫人看不清楚。我还想说些什么,他却抬起手扳住我脖子让我低下头,自己抬起头来吮了吮我的下唇,闭着眼睛,压低声音道:“快去洗澡,我等你。”   然而,等我洗完澡出来,我发现卧房的灯已经被顾林昔关掉,只剩床头的一盏台灯,他似乎已经睡着了,只是眉头微蹙,应该是睡不踏实。之前我偷偷跟祁肖打听过,他说顾林昔之前在国外的时候,因为他母亲疗养院晚上的看护人员少,他不放心,所以一般都自己守夜,直到天亮了才会去睡。但是白天的时候总有工作上的事情要找他,所以久而久之他就一点睡眠障碍,不光晚上睡不着,还睡得很浅,风吹草动都会叫他醒过来。这几个月据我观察,他晚上应该是能睡的了,但是的确还很容易醒。   我爬上床的时候他果然又醒了,我把台灯关掉,顾林昔侧过身来揽了我一把,半阖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道:“怎么把灯关了,你不是害怕么。”   “不怕。”我帮他把被子拉了拉,他又贴着我耳朵嘟囔:“今天困了,请个假,可以么?”   我无奈地道:“请什么假啊,你明明都已经透支掉一个月的了。”   他低声笑起来,呼吸轻缓而绵长,又抱了抱我,懵懵懂懂地说:“嗯……那快睡,明天还要带你去个地方。”   我本来还以为他是要带我去哪里约会,然而第二天早上,顾林昔从衣橱里找出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给我,出门的时候,又找了双平底的靴子给我穿,说:“要上山,走山路,怕你累。”   我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们去哪里啊?”   “扫墓。”他说。   车子往城北的郊外开了近一个小时,中途还下了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上山的路虽是水泥石阶铺的,周围的泥却还是被雨水打松,漫到了石阶上来。雨后的山林郁郁青青,安静得能听见每滴水滴砸在地上的声音。顾林昔把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拉着我两个人一路慢慢上山。二十来分钟后,我在半山腰的一处平坡地上看见了几个坟冢,白白的一片横在茫茫山林之间。走近看时,有一处墓碑明显是新近才立的。我看着那上面的文字,跟顾林昔说:“这是你回来以后,给你妈妈立的碑吗?”   “嗯。”他应声道:“在外面漂泊那么久,总要让她落叶归根。”   我噢了一声,漫漫四望,另外还有四个墓,顾林昔走到最靠右侧的那个墓前,把带上来的一捧花摆在墓碑边。我跟着他走过去,隔着几步的距离,我看见墓碑上的三个字,顿了顿步子,听到他自言自语地道:“时间过得那么快,都十一年了,偲颐。”   顾林昔侧过脸,看我还停在原地,就抬了抬手让我过去,我走近两步,他握住我的手:“你的祭日,我带阿琰来看看你。”   我看着那个墓碑默默无言,他又站着感怀伤逝了一阵子,然后松开我,自己弯腰低头去拔掉一些墓边的小杂草。他的腿伤近来总算愈渐好转,我看他这样老是要弓着膝盖,就跑过去想要帮他的忙。然而才刚刚低头拔第一束草,我就不小心被叶子锋利的边刃划了手心,瞬间的刺痛让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顾林昔听见声音,停下来走到我面前,摊开我手心一看,殷红色从一道长长的口子里溢出来。   他啧了声,又皱起眉叹口气:“乖乖站着不就好了。”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他又道:“包里带纸巾和水了么?”   我点了点头,顾林昔就拉我到旁边一处干净的石阶上坐下,自己蹲在地上,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给我冲了冲,然后把纸巾铺开,绕成长条状裹了我手心一圈,然后把我的手指绻回来,说:“自己压一会儿,但也不要太用力。”   我老实照做,他抬起头来看我:“痛不痛?”   我摇头道:“没什么啊,才一点点,我又不是什么娇气的大小姐。”   他微笑了一下:“那你坐着。”然后自己又站起身,回到那个墓前接着把那些杂草拔完,在墓前静静站了好一阵才回来。他蹲坐在我面前,抬起手来轻轻拨了拨我额前的头发,我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依次指着那几个墓:“那是你爸爸,外公,外婆,是吗?”   他嗯了一声,我又道:“你爷爷和奶奶,都还安在吗,都没听你说过他们。”   “我也不知道,应该都不在了吧。”他轻轻地叹了声:“听说我父亲和母亲结婚的时候,我爷爷奶奶都不同意,说我父亲除了不改姓,几乎等于入赘,他们顾家都是清高的读书人,丢不起那个脸,就基本上跟我父亲断绝往来了。所以,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我爷爷奶奶,但我记得我读中学的时候,有一次隐约听到我父亲跟他妹妹,也就是我姑姑打电话,说我奶奶过世了。”   我哦了一声,顾林昔把我受伤的那只手握过去,纸巾拿开看了看,已经不再溢血了。他就对着我的手心轻轻吹着凉气,我迟疑了几秒,终于忍不住冲着他刚才祭奠的那个墓抬了抬下巴,小声地道:“那她呢,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躺在你们家的祖坟里?”   他看了看我,又垂下眼睛,声音带了些许的沉痛:“她毕竟是因为我才死的,我母亲收养了她,她却把她的命给了我。”又静了片刻,似乎在追忆还是沉思什么,淡淡说:“即便不是这样,她原本也够资格躺在这里。”   我再无话可问,也无话好说。无言地静坐了半分钟,顾林昔把我拉起来:“走吧,你穿得少,山上太凉。”   下山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在郊外的一家农家餐馆吃了午饭。刚坐上车,方才停了的雨又重新下起来,而且雨势渐大,连车的挡风玻璃都刮不过来了。顾林昔便问司机道:“小赵,现在回去,高速好走么?”   司机说:“开得慢点,应该还行,但是就怕下高速那里可能会积水,每次一下大雨就塞车。”   “唔。”顾林昔想了想,说:“那算了,调个头,去顾家老宅吧。”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晚了点,还是守护了日更。   恩,这个死人,她真的是个死人,不是女主……   ☆、第三十章   顾家老宅离顾家的祖坟不远,大约十五分钟的车程就到了。到院子大门的时候,我从车窗里透过密集的雨帘看出去,只觉得天阴雨暗,了无人烟,荒茫一片。等下了车,才看见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掉光了,枝桠都光秃秃的,枯黄的银杏叶洒了满地,没人清理,堆积的厚度估计就是埋上几个人也看不出来。   车里只有一把伞,司机还要去后面的车库停车,回来还有一段距离。顾林昔就把我先接到门檐底下,然后把伞给了司机,再自己冒雨跑回来。虽然只有几步的路程,他身上还是湿了大半,背部透了一片,雨水从额头落至脖颈,再从脖颈一滴滴淌进衣服里。他垂着眼睛摸出钥匙开门,睫毛上也沾了水滴,侧面就像个清透干净的美少年,我看着他那个又性感又禁欲的样子,忍不住调戏道:“哇,湿.身诱惑啊,没想到这样看你这上半身还挺有料的。”   他却扫我一眼,习以为常地道:“装什么惊讶,更有料的你不都见过了。”   我哑了一下,张口结舌地说:“哪、哪有见过啊,每次都……关灯了的……”   “没见过也该清楚啊。”说着就淡定地打开了门拉着我进去,我没想到居然会被他反调戏,只好一本正经地道:“其实我的意思是,淋湿成这样,你会感冒的,家里有没有吹风机吹一下啊?”抬头看看阴暗的四周:“那么久没人住,不会水电都停了吧?”   话音刚落,顾林昔就把客厅的灯打亮起来,说:“两公里外还有一个县,水电这一片都是连着的,所以还有。不过吹风机就真说不好了。”   我的视线一点一点扫过客厅里的格局和被布单蒙起来的家具,灯光乍起时空气中似乎有细微的浮尘。静了好一阵,我回过神来:“噢,那怎么办啊?”   “只好去找找看有没有以前的衣服换。”他又对我微笑了一下,指了指沙发的地方,“坐着等我吧,这里每两个月我都会叫人来打扫,前几天他们才收拾过,都是干净的。”   我点了点头,顾林昔就转身走开,沿着回旋的楼梯走上三楼,我在偌大的厅里慢慢挪动脚步,这个房子四处都透着浓浓的古朽的味道,复古的茶色装潢,实木地面及天花板,楼梯扶手经年累月被磨得光滑。我走到电视机旁那长长的组合柜前面,刚刚掀开布单一角,隐约看见柜子隔间里摆着的几个相框,司机小赵就从门口进来,把伞撑开放在玄关旁边的阳台上,然后问我道:“叶小姐,您想喝水吗,我去给您烧壶水吧?”   我说:“噢,好啊,谢谢。”   他点点头便往里走进了厨房,我踌躇几秒,还是把布单重新遮上,然后顺着楼梯慢慢上了二楼。二楼有两个房间和一个卫生间,房间门是关上的,但是没有锁,我打开其中的一扇门,主卧间里的所有东西也全部被素净的白色封尘,我没有进去,反手关上门,又朝着另一个房间走过去。   那是个很大的书房,书柜是嵌在墙上的,所以终于没有布单盖住。顾林昔说这里被人收拾过果然不假,连玻璃柜门上都是一尘不染。房间里还有一张茶几一张长沙发,还有一个被丝布蒙住的巨大物事,我知道,那是一台钢琴。   我走到钢琴前面,把丝布掀开,琴面上亮得反光,指尖一触,就落下一道鲜明的指纹。我听见楼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然后隐约听见顾林昔的声音:“小赵,叶小姐呢?”   司机说道:“刚才还在客厅,应该在屋里吧。先生,要我给您倒杯水吗?”   他应了声好,又说:“雨还很大,你开车也辛苦了,中午在一楼的房间休息下吧。”   司机同他道谢,我继续在钢琴边上徘徊,没过多久,听见脚步声停在门口,身后有些含笑的声音传过来:“原来在这儿。”   我回过身时有一点愣,顾林昔手里端着杯水走到我面前,我上下打量了他的白衬衫几眼:“你这是什么衣服啊?”   他把杯子递给我:“上学时候的校服衬衫。没办法,都找遍了,穿那些T恤,更不伦不类,临时穿穿吧……这拿着,一会儿喝,还有点烫。”   我一只手把杯子接过,另一只手抬起来,戳了戳他胸口前衣服上的校徽,还有校徽下整齐的顾林昔三个字。他轻笑起来,抓住我手腕:“做什么,怪痒的。”   我又抬起头看他,岁月真是不公平,他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没有沧桑,没有白发,甚至脸上连一丝纹路都看不见,换件衣服就能重新青葱。我不甘心地道:“你是怎么保养的啊,传授下经验吧,是不是你以前都不怎么笑啊,怎么会连笑纹都没有?”   顾林昔哈哈笑起来:“嫌我不够老?那你以后就多逗逗我笑吧,笑多了就有了。”   我撇撇嘴,不想说话了。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钢琴,然后松开我,一把把丝布全部掀开,把椅子拖出来,自己坐下,然后把琴盖打开,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他抬头微笑着看我,声音低柔:“小姐,想听什么曲子?”   我愣了一下:“这琴还能弹啊?”   他说:“嗯,没有坏,前阵子找人调过音。”   我看着他静了几秒,失落地摇摇头:“我不懂钢琴,不知道什么曲子好听,随便你吧。”   他抬着眼角睨了我一会儿,咧开嘴角笑了声,然后垂下头去,手抬起来放在琴键上,似乎准备了几秒,然后按下第一个音,缓缓地,接二连三,越来越快,熟悉的乐曲旋律顺畅地从他指尖下流淌出来。而我几乎是在他弹出第二个音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是什么,蓦地一滞,手里的水杯险些落在地上。脑海中恍然响起了一个很久远的声音,那个声音对我说:“致爱丽丝么,我也蛮喜欢,不过它的原名听说叫献给特蕾泽,特蕾泽,就是贝多芬喜欢的人。”   光线混沌,雨声滂沱,视线越来越模糊。我看着记忆中这认真美好的侧面光影定定地站了很久,在眼前变得蒙蒙一片之前,终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琴声戛然而止,隐约看见顾林昔抬起头来,顿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把我手上的水杯放到一边,揽腰搂过去,食指指节碰了下我的眼角:“怎么了?”又无奈地笑了笑:“我是有好多年没弹过琴了,但至于难听成这样么?”   我说:“没有,很好听,我是感动的。”   他看了我几秒,轻轻笑了笑,然后嘴唇便压下来,撬开齿关绕着舌尖轻缓地打圈。我闭上眼睛,原以为他只是在安慰我,然而他却并非浅尝辄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唇舌间的力道愈发加重,环在腰间手臂的力量也收紧,我踮着脚尖越渐无力,重心往后一倒,带着他咚地一下撞在后面的钢琴上,压着琴键发出几个杂乱的音节,水杯也掉下来砸在地上。他贴着我的耳朵低声道:“我们销一下昨晚的假,好么?”   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的唇就已经重新落在脖颈上,我模模糊糊地抱着他脖子,身子艰难地后弯着。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身下似乎一空,然后烫热的手心把我一条腿抬起来支在钢琴上,冰与火之间我才终于反应过来,大惊之下松开他,手却又压到几个琴键,几个重低音混杂在一起,像是轰雷一样地响彻了整个屋子。膝盖被禁锢着保持着那个难堪的姿势,我侧头看了一眼还大敞着的房门,顿时慌乱而挣扎地道:“不要,不要了!门都没关,还有人呢,你想在这里弹命运交响曲吗?”   “嘘——知道还那么大声?”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手却在我尾椎骨的地方不怀好意地捏了一把,我顿时又情不自禁地闷哼出来,赶紧咬住嘴巴。他仍然没有停下,灼热而湿濡的触感在腿间来回厮磨。神智只剩下最后一丝清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我有些哽咽地哀求道:“那去楼上,去你房间里……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却把我的腿盘在他腰上,手臂用力把我托起来,有些踉跄地朝门的方向走去。我抱紧他的肩,只能在心里祈祷,走上楼梯的这段路司机不会从房里出来看见。却不想才走到门边,他便抱着我整个人抵在门上,轰隆一声门被撞上,又听见落了锁,然后他便用力地顶了进来。   后来忘记是在钢琴的椅子上,沙发上,抑或是哪里结束,我只记得黑云压城,雨水滔天,整个世界压抑得近乎绝望。而就在这么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他一直在我耳边不停地念着我的名字,那对我来说,真是世上所有的光亮加起来,都抵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又熬过一个H……   儿童节用点儿童不宜的来祝大家节日快乐,然后顺便端午快乐,明天就不更啦,下一更周二~   ☆、第三十一章   霜降过后,天气愈发地冷,一入冬天就黑得特别早,连带着让人觉得日子都过得很快,快得简直令人心慌。十一月,十二月,元旦,然后就临近春节。   陆恒离开的那天正好是立冬,比他原先估计的要晚了一个礼拜,我就又被他叫出去吃了次饭。直到他真正要走的前一天晚上,他给我发了条短信,虽然没有明说,但看那个意思估计是想让我去机场送送他,然而我最终只是回复祝他一路平安,因为我觉得我去了也只能是徒添伤感,不去陆恒反而能走得更安心,要是控制得不好,我搞不好还会忍不住哭出来。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想,他这一走,或许大概,我们就是永诀了。   元旦跨年那天晚上,顾林昔禁不住我吵了他一天,就跟我到大街上去凑热闹,和路上的一大堆人一起等敲钟。我冻得瑟瑟发抖,他就把我裹进他的羊绒大衣里。钟响的时候,身旁的情侣们就开始拥吻,他也把头低下来,弯着唇角笑:“有什么意思?吵吵嚷嚷的……不过,跟个风吧。”然后啄了啄我的嘴角。   我抱着他一边抖一边说:“你不觉得在家里冷冷清清的么?你看,这里到处都有人拍照,还有航拍呢,我们现在这一刻会被照进照片里,永远记录下来的。”   “一张照片又有什么稀罕。”他看着我,又笑了两声:“不过如果你不喜欢冷清,那等到月底过春节的时候,带你回老家吧。老家又有庙会,又能放鞭炮,应该会热闹……算算都有十四五年没回去过了。”   我想了一下,小声喃喃:“哦,好啊,我都已经好多年自己一个人过春节了。”   我只是自言自语,以为他没有听见,却不想几秒之后,听见他轻声道:“我也差不多。”   虽然说是回老家过年,但是顾林昔一直忙得停不下来,所以除夕夜和大年初一的时候,我们还是在市里。年二十九那天晚上,萧邵跑到家里来了,说是年夜饭他要和他的兄弟们一起吃,然后后面几天又要出国度假,所以提前来贺年。我看到他就像老鼠看到猫,如果不是顾林昔拦着我,我恨不得缩到黑茶的狗屋里面去躲着。萧邵还假惺惺地送了我个礼物,我谢主隆恩地接过来一看,是一个沉甸甸的玉坠,感觉应该价值不菲,但是就不知道刻的是什么东西,不像弥勒佛也不像貔貅,牛头马面怪凶狠的。大概是看我露出迷茫的表情,萧邵就眯着他那双清冷的眼睛语气慈祥地给我解惑:“这是关公,道上的人,都信二哥,讲忠义,重诚信,最痛恨的就是背叛和欺骗。我的一番心意,阿琰你可千万要收好。”我只能含泪谢过。   大年初二那天,我们把黑茶寄送到宠物医院,然后就开车回老家。顾林昔给司机放了假,说是他的腿伤已经无大碍了,不过是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开也没关系。我提议我开一段他开一段,他说我无证驾驶,技术不行,高速上比他开还要危险。结果事实证明他多虑了,高速上车多得把我们从早上堵到晚上,挪动速度堪比步行,好不容易到了他老家的县上,顾林昔却没有停下,继续往偏僻的山沟沟里开。   路旁也没有路灯,狭窄漆黑的小道上一关车灯就是伸手不见五指,我有些害怕地跟顾林昔说你这个情趣很特别但是这边肯定没人了你要做什么我们就赶紧做了然后回县上去吧。他瞟了我一眼,哼哼地笑了两声,却没有把车停下,又继续开了十来分钟,后来我终于在一片田埂之间看到几处光亮,是零星的几户人家。顾林昔把车开到其中一户三层楼高的民房前,然后让我下车。   刚落地就有一个男人从屋子里迎出来接我们,他脸上的表情就跟电视里播的那种农民看到国家领导人一样,殷切而热情地走到顾林昔面前:“哎呀顾先生你终于到了,我还想你是不是不认得路,正想打电话给你!”   我听到顾林昔说:“抱歉啊偲平,路上堵车,你家里人都休息了吧,我们打扰了。”   “没关系的,您太见外了,先进屋再说吧。”转头看了我一眼,“这位……”   “哦,这是阿琰。”顾林昔过来扶了扶我的手臂:“或者你叫她叶小姐就可以。”   那个男人又看了看我,我刚笑了笑想说个你好,他就忽然露出一点恍然的表情,对顾林昔说道:“您看我,大过年的,跟您一块儿来的还能是谁呢。”又转向我:“顾太太,请进屋,乡下冷,快先进屋!”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顾林昔一眼,他也好像滞了滞,失笑了一下,却也没解释,从后备箱里取出我们的行李,就拉着我进了屋。   由于已经夜深,主人家的父母和妻儿都已经睡下了。顾林昔让他不要大费周章,直接带我们回房间休息就行。那人就把我们领到三楼,三楼的空间相对比较独立,有一个房间,一个卫生间和一个露天阳台。我先去洗漱,洗漱完后换顾林昔,我就自己跑到阳台上去转了转,那里估计是平时他们晾晒一些农作物用的,放着很多簸箕和筲箕。我站在阳台边上眺望远山,当然,黑灯瞎火的,只能借着月光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看不清山上是否已经开满了白梅。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肩上被披了件大衣,耳边的声音传过来:“刚洗完澡就穿这么点站在外面,是不是想体验一下农村的卫生站?”   他这么一说我也才意识过来真有点冷,我转回身,顾林昔刚洗完澡,身上暖烘烘的,我就往他怀里钻,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我说:“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为什么不住你家里,这家人又是谁啊?”   他笑了笑:“唔……县上的老家已经荒废太久了,想住都不知道从何收拾。不过很早很早,我外公小的时候,也是住在这个村子里的。”又沉吟了一下:“刚才那个,他是偲颐的亲人。”   我静了片刻,他之前叫那人偲平的时候,我就隐隐想到什么。又默了几秒,我说:“你连她的亲人,都找到了?”   “嗯。”他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母亲过世前告诉我的,当年偲颐的母亲生的是龙凤胎,临死之前把男孩子送给了村子里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也就是这家现在的老主人。女孩子却没有人要,后来辗转才找到我母亲,被我母亲收养。不过……明天你不要说漏嘴,偲平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这家人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来历,我只是去年回来的时候,找到偲平,跟他说我想要承包下他们种的蔬菜,他们只当我是个帮了他们家的商人。”   我闭上眼睛,静默了很久:“她在天上知道你这么想着她,一定会很开心。”   他也静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搓了搓我的手:“太冷了,进屋睡觉吧,你手都凉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我爬起来的时候顾林昔却没有醒,他近来睡眠质量好像越来越好了,也不会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醒过来,我就轻手轻脚地换好衣服,去隔壁的卫生间刷牙洗脸,然后下了楼。   路过厨房的时候,我从窗台边上看到火灶前站着一个女人,她看见我便有些腼腆地冲我笑,我估摸着她应该是那个偲平的妻子,就也对她点点头。偲平正好从外面进来,看见我更是热情地走过来嘘寒问暖:“顾太太您醒了?是不是睡不习惯?被子够吗,晚上冷不冷?”   我连忙微笑着说:“够的够的,不会冷,不是还有暖气吗。乡下安静,我睡得很好。”   他就放心地笑了下:“噢,好,那您等一会,很快就可以吃早餐。”   我说:“好,要帮忙吗?”   他赶忙道:“不用不用!您坐着休息吧,或者可以去外面走走,外面空气很不错的!”   我点头道谢,然后就从门口出去,外面的视野果然开阔。昨晚什么都看不见,今天举目四望,到处都是大片的田埂和渺茫的山林,隐约有一片不密不疏的白色。不过现在田埂也都是光秃秃的,露着一节不知道是稻谷还是麦子的梗。路边还有别人家放养的一群母鸡和几条家狗,看我走近了也不怕生。那几只狗眼巴巴地看看我,估计是想讨些吃的。我全身上下什么都没有,就在旁边扒了一根狗尾巴草想去逗逗它们,结果它们鄙夷地扫了我一眼就甩甩尾巴走了。   我沿着小路又慢慢散了会步,后来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回过头,顾林昔从十步之外朝我走过来,精神气色看起来都好得不得了,面容平静却仿佛含笑,在这平阔而苍茫的天地间漂亮得就像是一个从山水画里走出来的人。我看着他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握了握,又放进自己的衣兜里,呵出一口气:“不戴手套,冷不冷?”   我摇摇头,他又垂下眼睛笑着说:“怎么起那么早,是不是睡不好?最近晚上好像总是听你翻来覆去的,有心事么?有事可要告诉我。”   我再摇摇头,咧开嘴巴笑了一下,往他身上靠了靠:“没有啊,我睡得很好……”又举起一只手指着山上:“那山上的是梅花吗?”   顾林昔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眯起眼睛看了看:“是吧,才刚开始开,还不太多。”   我又指着路边:“那为什么这两边的都没有了呢,我记得……我以为,这些也是梅花来的。”   他轻轻嗯了一声:“以前是的,不过这几年他们村民都改种别的树了,有的是梨树,有的是樱桃,你现在看都是光秃秃的,但是等到夏天,一片白色的梨花,也漂亮得很。他们这边的梨也特别甜,跟市面上卖得不一样。上次给了我一大筐,都让我拿去送人了,没人说不好。”   我哦了一声,眨眨眼睛,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可惜看不到,也吃不到了。”   他嗤地一下笑出声来:“说的什么话,你想吃,我们今年夏天就再过来。”我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忽然远处就传来什么声音,顾林昔回了回头,“走吧,回去了,偲平叫我们吃早餐。”   当天吃完早餐后,顾林昔开车带我回到县上,去拜会他多年未见的几个叔公和舅公之类的,本来初三不宜出门拜年,不过我们行程比较赶,也顾不上那么多。不过这些都是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所以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我全程都像个摆设一样僵笑着呆坐在一边,顾林昔也基本上就是个散财童子,到处老老小小地发红包,搞得大家都喜气洋洋的,每个人都要留我们吃饭,末了还亲切地拉着我和顾林昔的手说不小了也该要孩子了整个这一辈里就差你了,我无语凝咽,顾林昔就笑笑,说一定不会让他们等太久。   初三和初四两天都在走亲访友里面度过,初四晚上偲平告诉我们,说他妻子的表妹初五,也就是明天结婚,在村子里办流水宴席,大家都去蹭饭。偲平的妻子也兴高采烈地说:“顾先生,你们也一起去热闹吧,你是我们家的恩人,家里老人都想谢谢你。”   顾林昔笑了下,转过头来问我的意见:“阿琰,想不想去?”   他们的目光都满含着幸福和期待,我想了片刻,只好说:“那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唔……小伙伴们又沉默了,看来我差不多该写点不一样了的……   ☆、第三十二章   初五早上一大早,我还睡得懵懵懂懂顾林昔就把我拽了起来,我说离饭点不是还早着吗,他说是要去看接新娘,还找出一条喜庆的桔红色连衣裙给我穿。我看他那个激动的样子就好像是他要去结婚一样,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只好换上衣服,随便吃了点早饭,就打着呵欠睡意蒙蒙地跟他出了门。   新娘的娘家距偲平家不到一公里,我们才走了十来分钟就看见路上铺满了爆竹纸屑,像红地毯一样地沿着小路蔓延,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道是放了多少万响的鞭炮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再走不到十分钟,隐约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顺着声音寻过去,远远地看见一栋民房前面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应该就是新娘的娘家了。   乡下结婚不像城市里那么拉风地排出几十米长的车队,一路走过去,我统共也就看见了六辆绑着彩带的车。不过车停着的地方离新娘子家还要拐过一个大弯,起码也有四五百米的距离。我莫名其妙地说这个车怎么会停在这里,顾林昔告诉我:“这边有这样的习俗,新郎要抱着新娘从家里一直走到车的地方,一般都会特地挑个小山头,上坡路,或者是比较陡峭难走的地方,寓意以后夫妻俩要同甘共苦。”   我思考了一下,说:“哦,那好在你现在已经变成城市人了,不然以你的三级伤残在这里肯定讨不到老婆了。”他就闭紧嘴巴安静了很久,然后说如果你忘记上次我们是站着来了一个小时我们可以现在再找个地方实践一次。我惊慌地看了他一眼,表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就自己钻进了人堆里,凑到前面去围观,还讨了一杯出嫁酒和两颗喜糖。新娘子很漂亮,穿了身传统的大红色旗袍,从家门里被新郎抱出来的时候群众的欢呼声简直要震翻天。我本来有些困顿的,被这么一闹也精神不少,放礼炮的时候想要冲到最前面,不过顾林昔又把我往回拉了一把。   一个上午就在各种零碎而繁琐的礼节中很快过去,中午的时候男方家里简单设宴,然后下午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之后,没有那么快送进洞房,新人换了衣服,开始傍晚的正宴。   晚宴时我和顾林昔本来是坐在一个偏僻的小角落里的,吃了一阵,新娘和新郎过来敬酒,偲平也跟着一起过来,给那两个新人隆重地介绍了一下顾林昔,什么家族的恩人之类的,搞得他们不胜惶恐。顾林昔就笑笑地摸出一个红包递给他们祝他们百年好合,又说一直都没机会近距离地看看新娘子,果然是气质如兰仪态万方,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弄得新娘子都不好意思看他。   再然后被偲平领过来给顾林昔敬酒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虽然情真意切,但也免不了很多场面话客套话。我在旁边终于觉得无聊,就跟顾林昔说我出去透透气,他嗯了一声,我转身出去前他又在背后嘱咐:“别跑太远。”   我从哄闹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天上竟然开始下雪。   门外又有几只小家狗在晃荡,不知是不是新郎家养的,刚才坐在屋里的时候我就隐约瞅见。它们看样子也就一两个月大,估计是看这边热闹想来找些吃的。我走过去,把用餐纸包起来的几块肉骨头和肉包子一点点掰了给它们分食,这几只小黑小黄就排排坐在我跟前,吃一口就看我一眼,那个巴巴的眼神让我想起黑茶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无辜又可怜。吃完以后,它们又躺下来把肚子露出来让我挠,在我身边打转了好一阵,后来见再没有吃的了才离开。   我站起来继续往外走,新郎家里临近村口,那里正好有一盏路灯,还算比较明亮。我不想回宴席上去,又觉得这样孤零零地傻站着有些冷,就在路边找了颗石头,在地上画了个小时候玩的那种跳房子,自娱自乐地跳起来。   差不多要玩完一轮的时候,眼前的脚下突然多了一个阴影,我抬起头,顾林昔站在顶格“9”的地方,我马上指着地警告说:“哎,你小心不要踩到我的房子了,我还有最后一关。”   他果然就站定在原地不动了,我抛出石子扔到九的位置,然后一下单脚一下双脚地蹦过去,蹦到顾林昔面前,单脚站立转了个身,刚想往回跳,却被他拦腰一把搂过去。   他把我转了个身面对着他,也不说话,半垂着眼睛笑眯眯的,鼻息中隐隐有酒的醇香。我认真看了他几眼:“你怎么出来了,不用和他们喝酒吗?还是已经喝醉了啊?”   说着我便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脸看他是否还清醒,却被他抬手握住,顺便裹进温暖的掌心里:“我又不是专程来跟他们喝酒的……没有醉,几杯而已。”又看了我几秒,手在我头发上拨了拨,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把我裹成一个伊斯兰少女或者是秋菊打官司的那种造型,说:“下雪了,回去吧。”   我说:“你跟主人打过招呼了?”   他嗯了一声,然后便拉着我往回走。新郎家离偲平家更近一点,即便我们走得慢而又慢,也只有十分钟的脚程。到了家门口,刚要跨进门槛,我却突然一把拉住他,顾林昔被我拉得一顿,回过头来,疑惑地挑了挑眉。我问他说:“我们明天就回去了,是吗?”   他似乎愣了一下,弯起嘴角:“是啊。明天就初六了,再不回去,后天不用上班了?”   我沉默了几秒,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房子,又望了望远处的山,那一片天地无边无际地蔓延,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我安静地看了一会,回过头来,抱着他的手说:“那我们再到处逛逛吧,到山上去看看梅花,可以吗?”   他看着我半晌,抿着唇角笑了下:“等着,我去拿车。”   车子在蜿蜒的小路上缓缓地开,漫天的雪花在车灯的照耀下就像夏日里稍纵即逝的萤火虫。顾林昔一路开一路指着两边的房子跟我说这是张三的家那是李四的家,路过一座弯桥,他又指着桥旁立着的功德榜,告诉我那上面头一个就是他外公的名字。后来不知不觉地,屋舍似乎越来越稀少,渐渐地可以看见山路两旁的梅花了,白茫茫一片在暗夜里,和雪花相映成辉,漂亮得不真实。我把头抵在玻璃窗上往外看,顾林昔也不再说话,世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每一片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后来,车子开到半山腰一片比较平阔的地方,顾林昔就把车在路边停住,自己下了车,又走到我这边打开车门,拉着我下来。   从远处看着是一片白色的花海,等近了看,才发现很大一部分都是待开未开的花苞,我问顾林昔说:“怎么都没几朵开的啊?我记得以前过年的时候就全开了的。”   他也四处看看:“还没完全到时候吧,今天过年早,到下个月中月末的时候才开得最好。”   我噢了一声,略有几分失落,忽然想起刚才看见下坡一点的地方开得比较繁茂一些,就挣开顾林昔的手往下跑,他在后面喊:“慢一点,地这么滑,小心又滚下去。”   我觉得他真是个乌鸦嘴,话音才刚落,我脚下就果然滑了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从后面追上来,一边笑一边拉我。我的靴子不防滑,又是在山路上,只好心有余悸地抓紧他的手,又慢慢往下走了几步。到了一个地势比较平缓的地方,从山上往下看,夜晚的村落白白茫茫冷冷清清,只有最远处的新郎家红火一片。默默地站了很久,头顶上的声音传过来:“本来今天想带你去庙会的,不过,能感受一下乡下的婚礼也挺有意思。之前只是听我母亲说,没亲眼见过,庙会下次再来看好了。”   我看着远处,没有说话,又静了一阵,顾林昔轻轻地道:“村子逛完了,花也看了,还有什么愿望么?”我仍然沉默,他等了几秒,笑了一下:“如果没有的话,那我……”   我连忙着急地打断他:“还有还有,我们还没去闹洞房!”说着就赶快转身往回走:“快走啊,再晚可就赶不上了,你不是觉得那个新娘子很漂亮吗?”   他在身后笑了两声:“有什么好去的,那个新娘子再漂亮,又哪有我的新娘子漂亮?”   我的脚步蓦地停住,回过头,有些目愣口呆地看着他,在想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顾林昔脸上的笑容也收了收,片刻之后,走近两步,好像轻轻地叫了我一声阿琰,还是什么别的两个字,我不太确定。   我看着他很久:“你说什么?”   他也看着我,抿了抿唇角,又吞咽了一下,方才轻松的表情不复存在:“我本来是想等……”顿了几秒,又笑了笑:“算了,不想等了,还是赌一把。”   我仍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有些不知所措。只见他低下头,握起我的手,拇指在我手背上轻轻划了几个来回,准备了很久才把头抬起来,神情肃穆:“有些话很早就想问你,也有些话很早就想同你说,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心头忽然有些什么不好的预感,背脊猛地一阵发凉,胸腔的位置瞬间开始急跳,那只没有被他握住的手握紧了拳头,冰天雪地之中,我的手心竟然开始冒汗。我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先发制人,他却已经轻轻地道:“这些年,是不是很辛苦?”   我僵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继续轻轻地道:“都怪我。之前我还骂你,可是其实都怪我,是我错了,是我没有早一点找到你,让你自己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的事情。”   我完全怔愣,一时之间,好像整个人的魂魄都被抽空,喉咙也仿佛失声,半天都说不出半个字来。他仍在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以后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以后我会保护你,照顾你,再也不让别人欺负和伤害你,也再也不会让你有一点辛苦和委屈。如果是这样,阿琰,你能不能原谅我迟到了这么多年……能不能,嫁给我?”   眼前终于开始朦朦,没过多久,就变成一片模糊。我闭上眼,心想或许这又是我的一个梦。这个梦我做了很多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它会实现。我不明白为什么世间的事总要如此,该来的时候它不来,来的时候却又已经沧海桑田覆水难收。眼眶中的热流源源不断地无声涌出,良久,感觉到眼角被什么东西触了触,有些紧张而微颤的气息擦过我的耳朵:“光闭着眼睛哭可不行,要给我答复。”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是说要让我负责么,总要给个机会。”   我睁开眼睛,推开他一点,忍住哽咽看着他:“你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我,你现在的意思是说你喜欢我吗?”   他似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却是轻轻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是。”还来不及错愕,他又已经抓住我的手贴在他胸口的位置,“我的意思是,我爱你……我这里的一切,全都属于你。”   我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他好像有些慌乱挫败又哭笑不得,手忙脚乱地把我搂过去,我靠在他肩上想说我愿意我愿意,可是能发出来的只有不成声调的呜咽。天寒地冻,他捧起我的脸,抹掉我脸上快要结成冰的眼泪,看了我几秒,突然一把把我打横抱起来,大步向着上坡的车子走去,我搂着他脖子把头埋进他胸膛里,感觉到他的步速越来越快。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被他抱着一起坐进车里,车门把所有寒风白雪都隔绝在外,然后温热的嘴唇便贴过来,霸道而缠绵地辗转,从舌尖到下颌到被围巾包裹的脖颈,然后把头埋在我胸口低低地笑。我有些莫名地停住抽噎,他又抬起头来,唇角有些忍不住上扬的弧度,声音也有几分得意,温清的目光看着我:“家乡的风俗,让我抱过来,你就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我静静看着他,良久,“你要不要?”   他似乎愣了愣,吭地笑了一声,然后忽然翻了个身,把我放在放平了的座椅里。裙子被他推到腰间,袜子也被他扯掉,肌肤暴露在寒凉的空气中,忍不住有些微的颤栗,然而很快灼热的触感便贴过来,在腿间久久来回厮磨和挑弄,但就是不进来。我难耐地咬住嘴巴:“你干什么……”他低下头来咬我的耳朵,嗓音嘶哑:“谁让你刚才也那么不痛快,折磨我。”   我鼻头一酸,张了张嘴,他突然就猛地挺身进来,我忍不住闷哼了声,他的动作却没有缓下,反而越来越重,每一下都顶到最深。我的视线从他肩上看向前方,车窗前的雪仿佛越下越大,让我眼前越来越迷蒙,最后终于变成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身体被颠地越来越不受控制,我只好闭上眼睛,双手用力抱紧他的肩。胸腔里是不能忍受的疼痛,还有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如果时间能在现在停住,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憋完这最后一段了……下一章大家记得带上脸盆来接狗血……   ☆、第三十三章   初六早上我们驱车回去的时候,偲平和他妻子给我们抗了两麻袋的土特产,都是他们晒的芝麻薯干和一些蔬菜,说市面上很多都是转基因和打农药的,不健康。盛情难却,顾林昔就只好让他们把东西搬到后备箱上。上车前,偲平有些依依不舍地跟顾林昔说:“顾先生,我知道您忙,但如果有时间的话,请常过来玩,夏天和秋天的时候,都有很多好吃的。”   顾林昔笑了下,下巴冲我抬了抬:“太太很喜欢这里,一定会常过来的。”   坐上车,车子往村口方向开,我从车窗回头看,偲平和他妻子还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我们的方向,我跟顾林昔说:“你这么讲,会搞得人家很惶恐的,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招待你。”   他握着方向盘笑了笑:“客套话罢了,真要总过来的话,哪能次次都这样麻烦他们,到时候我们自己在这边找块地起个房子算了,不管什么时候来都有的住。”   我看着窗外不停从眼前过去的房屋:“和他们一样的房子吗?”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我又指着外面的一栋房子:“那一套的配色蛮好看,不比城市里的差,不过,到时候我们房子前面不要篱笆了,篱笆离吧,兆头不好。”   他又笑了笑:“听你的。”   年假过去以后开始照常上班,刚放假回来本该是很忙碌的,但是自从之前有一回陆恒他爹在我们部门领导面前跟我问候了一下顾林昔然后又对我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基本上我在办公室里的工作就只剩下喝茶看杂志和上厕所了。我跟我们部门的主管黄姐说要是再没有活干的话我就可以辞职了,她脸色难堪得不行。我想了想还是别吓她了,不然过段时间我真的走了她跑来找我哭诉怎么办呢,只好继续低头翻我的杂志。   元宵那天不放假,但是公司还是让大家提前走了,顾林昔下班以后直接过来接我,在外面吃过饭后,又去了他们顾家原来的老宅。他说那里是市郊,可以放烟花,所以带我去那边过节。我从单位楼下的超市里随便拎了两袋汤圆,准备在那边煮了当宵夜,司机小赵也跟我们一起,我问他说你怎么不回家跟你的家人团聚啊,他告诉我他的妻子孩子都在老家,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打工挣钱。我扭头跟顾林昔说你要快点给人家涨工资,小赵急忙说顾先生待他很好,而顾林昔就笑笑地睨我一眼:“管得真是越来越宽了。”   后来晚上我坐在院子里面的秋千上看他们放烟火,那个秋千在一个花架下面,花架被近日的雪和霜打得只剩几根枯萎的藤,秋千也历史悠久了,链子上起了一层的锈,我坐在上面随时都要担心会不会掉下来。顾林昔把一整个后备箱的烟火都放完之后,走到我面前:“你不是很喜欢看烟花的么,怎么是这个表情?”   我抬起头来跟他说:“好看啊。”他就温柔地笑了下,把我拉起来搂着,看着老房子沉默了一会,轻轻叹口气,说:“这应该是在这里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我顿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顾林昔又抬起手指着远处,告诉我说:“这个房子和后面那一大片果林的地,还有之前带你去扫墓的那一片,几十年前没有被归到国有,都是顾家的。但是近几年看这个形势,搞不好再过不久政府就要征用了。这么一大片地,到时候的安置费拆迁费补助费,算下来不会少过九位数。”静了几秒,“萧邵不知道眼红了多久,前段时间,我把这块地以八位数的价让给他了。他不喜欢这房子,估计过不久就要推平它了。”   我茫然很久,说:“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他就笑了下:“我也不是傻子,做这样的交易,自然是因为他的对价也是我满意的东西。”   我又问:“什么对价?”   他低下头来静静看了我几秒,手点在我鼻子上,再笑了下:“秘密,不告诉你。”   正月十五到二月初一,只不过又堪堪十五日,马上就要到惊蛰。   书上说,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   顾林昔因为一些公事要去出差,去得不算远,东部沿海的一个繁华城市,他说开春的时候那边天气很舒服,想要顺便带我一起去旅游,我说我单位忙得根本走不开,再说他这样影响也不好,所以就没有答应。他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我帮他把衬衫西裤外套一件一件慢慢地折好装好,又反复地清点了一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漏的。他从洗澡间里出来,看到我竟然还蹲在行李箱前面,就走过来一把把我捞到床上:“都收了一个小时了还在收,不就去五天么,拿个袋子随便装两件衣服都够了。”   他身上有清淡好闻的香气,我把他拉到自己眼前一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微地笑一下:“话不是这么讲的,你毕竟也是有身份的人,不论什么场合,都总要体面一点。”   他也低下头来抿着唇角笑:“真是贤内助……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真的不想跟我去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订机票。”   我犹豫了半分钟,还是微微地摇摇头:“那个地方,我也不是没有去过。你还是自己去吧,好好工作,好好玩。”   他笑着叹了口气,有一些失望的表情:“好吧……那既然你去过,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我去的?”   我又看着他静了一阵,说:“当地有一个城隍庙,很出名的,你可以去转转。跟别的城隍庙比起来,它倒也没有什么太特别,不过它里面有副对联,写得很好。每次我觉得快撑不下去的时候,都会想一想,就活得下去了。”   他眯起眼睛来:“这么夸张?”清澈温柔的眼睛又看着我几秒,拖了拖声调:“好~你叫我看的我怎么敢不看……不过,等我回来以后,我们就去把该办的事办了吧。”   我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他开心地笑起来,笑得都咧开了嘴角,啄了下我的鼻尖,抚在我腰间的手从衣摆下慢慢钻进来:“离别礼物?”   我又点点头,说:“好,轻一点。”   顾林昔离开的第一天,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床头放了个丝绒盒子,我打开来默默地看了很久,但是我对钻石没什么研究,所以也看不出那是几克拉,最后还是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回了原处。洗漱收拾好之后,我换了身衣服,去了一趟医院。   他离开的第二天,我去单位办离职,单位的同事都调侃我是不是要嫁入豪门了,还说好歹做了一年多的同事,结婚的时候不要忘记请她们吃喜糖。我说我如果嫁入豪门一定不会忘记她们,她们就眼含热泪地站在办公室门口欢送我。   他离开的第三天,我去了一趟陵园,祭拜了一下我的父母。   第四天的时候,我找到我现在自己住的房子的房东张姐,告诉她我要退租,不过事发突然,为了补偿她,剩下半个月的租金和押金可以不退给我。张姐问我是要搬家还是要远行,我想了下,说:“远行。”   第五天,我在顾林昔家里收拾东西,差不多收拾完的时候,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我就靠着床坐在地上听他说。他在电话那边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又说天气还有些凉,春捂秋冻,叫我不要减衣,免得着凉。我一一地答应下来,安静好一阵,他又低低地问:“阿琰,想不想我?”   我在这边轻轻点头,有些忍不住哽咽:“想,我很想你。”   他欣慰地笑了下:“那明天早上要不要来机场接我?”   我沉默很久,用力压了压喉咙里的气息:“不了,会有人去接你的,我又不太会开车。”   他又静了几秒,温柔地道:“那好,明天见。”   我捂紧嘴巴,很轻地说:“再见。”   当晚我回到自己家里,很早就躺下,一觉睡到第二天快中午。我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全身都累得疲软无力。我起来之后,看了看手机,没有任何的电话短信。我慢慢洗漱,换衣服,然后到楼下的沙县小吃里打包了一份馄饨面。上楼回到家里,刚刚在餐桌前坐下,手机就在口袋里震了起来。   我拿出手机,看着那个号码,很久才接起。听到那边的人说:“开电视,看当地新闻。”   我依言打开电视机,有些发颤地拿起遥控器调到当地台,脑海里嗡嗡一片,主持人说的每句话我都听不清,但还是可以清楚地看见电视下方那个巨大的字幕,它在一秒之内就映入了我的眼帘。   知名企业家顾某某因涉嫌受贿,洗钱及巨额商业欺诈等罪名被刑事拘留。   盯着屏幕静了很久,我听见自己发哑干涩的声音:“叔叔果然厉害,不但说是哪天就是哪天,还加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于有霖在电话那边哈哈大笑:“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两个月就收网了,哪还能让他那么舒服地过年。光是你给我的那些,最多也就判他个三年五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真的没拿到更多的还是拿到了但是心软不给我,不过你放心,加上我送给他的那些,数罪并罚,起码也够判他个十几二十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恭喜你啊,终于大仇得报了。”   我咬紧牙关很久:“也恭喜叔叔……”闭了闭眼睛,“从今以后,我不欠你什么了。”   “哈哈,什么欠不欠的,我们是什么关系?盟友啊!你放心,这事能办成,你的功劳最大,我不会少了你的,这两天我就给你户头上打钱。”   我说:“我不要,以后也请再不要联系我。”   说着我就把电话摁断,回到餐桌前,接着埋头吃馄饨,吃了两口,胸腔中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我猛地推开桌子,冲到洗手间在厕所前狂吐起来。吐了有足足五分钟,我走到洗手台前漱口洗脸,终于清醒之后,回到房间里,再没有胃口吃东西,就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张爱玲曾说,因为一个人,爱恨一座城。   但不管爱还是恨,我都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没错,这是一篇复仇文……   ☆、第三十四章   这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我住了有四五年了,从毕业到现在,不收拾也不觉得东西有多少,一收起来才发现零零碎碎的东西怎么收都收不完,想要全部带走,更是不可能。我还在一个柜子里找到了一直留存下来的我小时候的一些照片,当年没有过塑,如今全部氧化发黄了,摸着手感有些粗糙,还有些模模糊糊的。已经有多年不敢看这些照片,我看着照片上的我爸爸和我妈妈,想象如果如今他们还在世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我爸对着我的时候总是在笑,他眼角一定会有许多皱纹,而我妈呢,我小时候她不喜欢我,但如果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再说我丑得不像她亲生的了吧。   才收到一半便觉得有些累,喘气都喘不太上来,我坐到床边躺下去,开始想收拾好东西之后我要去哪里。长久以来,截止到眼下的每一步,我都计划得很好,但再往后要怎么样,却从来没有过打算。或许我可以找个东南沿海温暖的小城市,用原来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又或许我还是可以继续一直当叶琰,找个临近的城市或乡镇呆个几年,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回来。毕竟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在最熬不过去的时候都没有离开过,我不想走。   闭上眼睛把眼睛里的液体挤出去,胸腔里除了阵痛,还有很深的茫然。那么长的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终于等来今天的结果,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没有丝毫的充实和满足,那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而黑暗的空洞,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虚空和孤独。   不知不觉地我又陷入了睡眠,直到不知什么时候敲门声把我吵醒,我想起张姐说了她今天来跟我交接水电钥匙之类的东西,就起身去开门,却不想门外站着的是两个男人,我看到他们身上的公安制服,愣了一下。   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人开口道:“是叶小姐吗?”   我看了他们几眼,定了定神:“我是,请问有事吗?”   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人说:“你认识顾林昔吧,他被刑拘了你知道吗?”   我又顿了顿:“刚才看电视知道了。”   他继续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什么关系?就普通的男女关系。”   “叶小姐,我们是警察,是来调查的,不是来跟你扯谎聊天的。你跟他要是普通的关系,我就把头塞进你们家马桶里。”年轻的那个人有些咄咄逼人,又探着脑袋往房子里张望一眼,“哟,在收拾东西啊?打算干嘛去啊?”   我也回头看了看,静了几秒,回过头来谄媚地笑了笑:“大扫除而已……我刚才不是想瞒你们,也瞒不了你们,我跟顾林昔同居过,说直白点,我是他情妇。这个不光彩,也不道德,所以我不想说,但是也不至于违法犯罪吧?”   年长的警察说道:“你跟他同居过,那很多他的事情你应该都清楚了,是不是可以请你回公安局协助配合我们调查?”   我说:“你们搞错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跟他的关系就是他给我买东西,我陪他上床。你们不会从来不看电视吧?他身边像我这样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个,他生意上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是他的同谋。”   年长的警察蹙眉道:“所以我们才觉得奇怪,既然有这么多个,怎么他就指名要见你一个,家人也不通知,律师也不忙着找?”   我滞住几秒,故作无奈地苦笑了下:“该不会是他想找个陪葬的吧?警察同志,你们是人民公仆,请一定要明察秋毫。”   年轻的警察不耐烦地道:“我们这不就是在查着呢吗?怎么样,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握住门的手紧了紧:“可不可以不去?”   “你以为我们是来请你去吃饭啊?再说了,一夜夫妻百夜恩啊,人家进局子了都还惦着你,你倒是挺绝情,我都替他不值了。”年轻的那个警察盛气凌人,又眯了眯眼睛狐疑地道:“还是说……你跟他其实关系不大好,有什么恩怨吗?”   我终于有些烦躁:“两位大哥,就算是夫妻同林鸟,大难临头也各自跑,更何况我连个名分都没有,我犯得着这个时候去跟他演同生共死伉俪情深么?”   他们沉默地看着我,安静很久,我低了低头,叹了口气:“好吧,我跟你们去。”   一路无话,到了拘留所录口供,无论他们问什么,我都答不知道,没听说过。问了快半个小时,他们没有证据,见也问不出什么,方才那个年轻的警察就把我带到另一个空阔的办公室,我说:“我还不能走吗?”   他用眼角扫我一眼:“劳您大驾再等一下,顾林昔说要见你。”   我在原地僵僵地站了很久,慢慢在桌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本以为昨天同他说了再见,就是再也不见,却不想还是他说的明天见更应验一些。也罢,我想,让他死个明白,就算是我最后的仁慈。   我暗暗地深呼吸,还未等完全归于平静,身后便有声音响起来。我背对着门,没有回头看,却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从容而平静:“可不可以暂时把手铐解一下?让我跟我太太说几句话。”听见清脆的镣铐声,然后是他语带笑意:“谢谢,麻烦了。”   眼眶里突然有一点暖意,我及时打住,眼角的余光出现一个身影,再抬起头时,顾林昔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唇角温柔地弯着,眼里也没有任何一点的疲惫和颓然,好像我跟他见面的这里不是冷冰冰的拘留所,而不过是在家里的书房,他工作得累了,便会笑眯眯地温声叫我:“阿琰,来这里。”   他微笑地看着我,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我抢在他的前面,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要叫我太太,我不是你太太。”   “迟早都要是的,不都答应我了么?”他勾着唇身子往前倾了一点,手放到桌面上,似乎是想要来握我的手。我连忙把手收回来,平静地看着他:“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从来都是你自说自话,你回忆一下?”   他嘴边的笑容滞了滞,静了几秒,又努力地抿了抿,语调低柔地安抚:“阿琰,你不用害怕,也不要担心,最多三天我就能出去了……我不会有事的,更不会拖累你。”   我咬住嘴巴,半晌,听见自己更加冷漠的声音:“我为什么要担心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有今天,都是罪有应得。”   顾林昔看着我,唇边的弧度终于渐渐消失,静默了很久,有些微哑的声音:“你真的这么恨我?”   我冷哼着道:“我有多恨你,绝对不是你能想象。我恨不得你死,这次就算你死不了,也要在监狱里呆半辈子。”   他轻声地道:“那为什么还要哭呢?”   “哈,还不许我流下激动的眼泪吗?”我咬紧牙关冷笑起来,他终于说不出话,愈渐模糊的视线中,我依稀看见对面的人艰难地吞咽,眼眶也隐隐发红,放在桌面上的手有些微颤抖。不动声色把手放回到了桌子下面,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良久,又轻轻地道:“善报,恶报,循环报,迟报,早报,如何不报……你想让我在城隍庙里看的对联,是这个么?”   我闭紧嘴巴瞪大眼睛泠然地看着他,生怕再说一个字呜咽声便会决堤而出,他静静地再看了我片刻,最后终于慢慢站起身,再不发一词地朝门口方向走去。我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从眼角边落下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顿了顿,他嘶哑的声音缓缓地,低沉地道:   “你是不是想我还你一条命……阿沅?”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高考第一天,希望小盆友们都顺利。   另,沅,音yuan。   ☆、第三十五章   从看守所里出来的时候,门口正好停住一辆车,萧邵和一个眼生的女人从车里下来,目光双双定格在我身上。我垂下头,想要径自快步离开,却在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萧邵的脚步停下:“这不是方小姐么?”   我猛地刹住,惊愕地抬起头,他又指着我对身边的女人笑道:“Rosalind,你看看,这就是顾林昔想了那么多年的姑娘。”   我的目光移过去,看了看那个戴着墨镜皮肤白皙的高挑女人,又回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萧邵的眼睛也隐在墨镜之后,我看不见,只看见他挑起一边的嘴角笑:“我早就告诫过他了,方小姐你是个天生的演员,可惜啊,他不信。”   我沉寂几秒,平静地道:“萧先生,你过奖了。”   “好说……”他笑出声来,摘掉墨镜,冷得像冰一样的眼睛看着我:“所以说我不喜欢心眼太多的女孩子,一点都不可爱,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看上了你什么,固执得连命都不要了。”   我继续沉默,萧邵又眯了眯眼睛:“本来嘛,你们小两口的恩恩怨怨,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但是要牵扯到我来配合调查,就不大好了。方小姐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这周围荷枪实弹的,你让我出入这种死刑犯呆的地方,我害怕啊。你说说,该怎么补偿我?”   我看着他道:“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萧先生你要是行得正坐得端,又怕什么呢?但要是你和顾林昔是一丘之貉,那谁都救不了你。”   他几乎笑不可遏:“真是让他把你给惯坏了,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你也就是第二个。说得真是好,但就不知道阿琰你这一年来过得怎么样,是日日担惊受怕,还是每天都很安生?”   我咬牙切齿,他却不等我回答,戴上眼镜径直走了。他身旁那个女人站在原地多看了我几眼,我撇开眼睛,大步离去。   回到家以后,我继续收拾东西。中途接到任静的电话,大概是她接到消息,打来问我情况,我没有告诉她太多,只说我没事,让她放心。   下午快五点,又有人来敲门。   我打开门时,门外的人有几分眼熟,我却又不认识,定睛多看了几眼,才反应过来她是两小时前我在看守所前见过的那个女人,只是她摘了墨镜,所以一时不好辨认。   她个子本就高挑,还穿了高跟鞋,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表情还算平静和善,她开口道:“方沅,方小姐,对吧?。”   我看着她,静了两秒,僵硬地道:“明知故问什么,有何贵干?”   她没有回答,浆果色的红唇动了动:“方小姐,刚才在看守所前我们见过。我姓唐,我跟顾林昔之前有过一段婚姻关系,我们能不能谈谈?”   我怔了怔,又回过神来:“我记得,但不管你是谁,我跟你都没什么好说的。”说着便想把门关上,她却及时抬手挡住:“不要这么大敌意,我不是萧邵,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冷冰冰地瞪着她,二话不说地还是想关上门,她却也用力抵住,僵持几秒,外面楼梯路过一个楼上的邻居伯伯,他提着菜篮子,有些奇怪地朝我们张望几眼,“小叶啊,有事吗?”   我顿了一会儿,只好探出脑袋笑笑,若无其事地道:“没事阿伯,我们闹着玩呢。”他噢了一声,表情仍是狐疑,我只好又侧身让开路,故作熟稔地对面前的人说:“进来吧,下次再放我鸽子,我就当没你这个朋友了。”   面前的人便走了进来,我把门关上,回过身,那女人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再侧过脸来,目光落在我身上:“你收拾东西,是要走了?”   我有些累,拉出旁边的一张餐椅,没好气地坐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看了我两秒,慢慢朝我走过来,也拖出一张椅子在我对面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举止气质都是天生的高贵优雅,明眸皓齿,风姿绰约,温柔又不失干练,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我在心里暗笑了声,难怪,如果我是顾林昔,比起我自己,或许当年我也会选择娶她。   她坐在我面前:“我开门见山地说吧,我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我冷笑了声:“唐小姐,你也看到了,我家徒四壁,没什么可以跟你换的。”   “话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她认真地看着我,压低声音,循循善诱地道:“你手里有多少底牌,请全部给我,价格都好商量。”   我笑了声:“是顾林昔告诉你,让你来的吗?”   她抿了抿唇,又摇了摇头:“刚才我们被请去问话,他没要求见我们,我们想见他,也不合规矩,费了很多心思才见到。不过见到了他也没跟我说什么,他跟萧邵打的那些哑谜,我听不懂。后来是萧邵告诉我的,他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   我又笑了声:“那是萧邵让你来的了,他那么不可一世,也有要求人的时候吗?”   她又摇了摇头:“他没有让我来,但他有他的办法,我有我的办法。萧邵手段暴戾,方小姐,你总不会想有人身危险。”   我看着她片刻,平静地道:“你在威胁我?你以为我怕?”   “没有,我只是在告诉你利害关系。我也不喜欢萧邵的作风,按他的方法,即便最后能没事,顾和顾氏的名声肯定也臭了,我不想看到那种结果。”   我静了很久,心里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咽了咽唾沫,我说:“唐小姐,你只是顾林昔的前妻,这么护着他,有必要么?”   她愣了一下,失笑了声:“我跟他的婚姻,虽然有名无实,但他却帮过我很多,他有麻烦,就算是从道义上来说,我也该尽力帮他。再者,我也是顾氏的股东,他一出事,顾氏肯定要易主,对我的利益有损害,我不能坐视不管。”   “……什么?”我怔了怔,似乎有什么没有听清,她却接着道:“生意场上的确不是非黑即白,有很多灰色地带,打擦边球的事也很多。我跟顾的关系算不上亲密,但人怎么样,我还是很清楚。这次这么严重,我很意外。”斟酌了一下,“老实说,方小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里面动什么手脚,但你到底想要多少,你尽管开口,我不还价。”   我又静了阵,觉得很是荒唐可笑,我站起身冷笑着俯视她:“人心隔肚皮,唐小姐,你以为你又真正了解他多少?这些算什么,他最可憎的面目,你都没有看到过……你可以走了,我不要钱,我就是想看到他锒铛入狱,拿什么给我都不换。就算他让萧邵来对付我,我也不怕。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她抬起眼睛,有几分惊讶地看着我,静静坐着没动,我又道:“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她又坐了几秒,终于慢慢站起来,我走到门边打开门,她走过来,垂着眼睛又看了我几秒:“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情仇,但我听萧邵说,顾记挂了你很多年,你怎么忍心?”   气息略有颤抖,我看着她强忍着道:“你弄错了,萧邵也弄错了,他记挂的人不是我。”   说罢,我将她推出门外,用力关上门。我靠在门后慢慢往下滑,小腹似乎微有阵痛,记起医生告诫,不能过于劳累,也不能有剧烈的情绪波动。我连忙扶着墙,走到沙发边躺下去,手抚在肚子上,久久地深呼吸。   我看向窗外,窗外的晚霞漂浮而斑驳,让我想起最初的时候,我也曾经做过一场五彩斑斓的梦。那时候有个人把它打碎,她告诉我,如果我和她相比,她是一棵参天古木,我就是最无足轻重的一片叶,她是最明亮的太阳,我就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束光。她已经离开了很久,但只要如今我一站在镜子前面,那些经年累月的记忆又会像潮水一样蜂拥而至。白云苍狗,时过境迁,当年她豁出命去保护的那个人,如今却要被我亲手送进监狱。   闭上眼睛,十年前的往事,我要大梦三日。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起开始女主的回忆部分……   ☆、第三十六章   年幼的时候,我爸爸告诉我,老家有一条沅河。他在十岁那年变成孤儿,走投无路时想过去死,却在沅河边被当地的一个大户人家捡了回去。虽然只是当下人,好歹有饭吃有衣穿,后来二十年过去,他又在河边遇到一个洗衣服的姑娘,那个人后来成了我的母亲。   我爸爸说,这个沅字是他的福音,所以他用这个字给我命名。   他的福音,却不是我的福音。我出生时额头上有个三个指头大小的赤红色胎记,从发际下面一点一直延到眉心。当时请算命的看过相,说我是福禄命,能逢凶化吉,但是与父母缘薄。如今想来,与父母缘薄是一点不假,但福禄命根本就是个笑话。小时候那个胎记几乎占了我整张脸的三分之一,狰狞得像个可怕的诅咒。那时见到我的人,无论修养多么好,也难以掩饰初次见到我时眼神里的惊愕和讶然。如果在路上掉了,大概路人都不会跟我妈说大姐你的孩子掉了,而会说大姐你的猴子掉了,也不怪自记事起我听到我妈说的最多的话便是:“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丑八怪,你看看你头上那块疤!长的丑还那么多毛病,以后谁敢娶你?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赔钱货来!”   每到这时候我爸爸都会安慰我,说阿沅不怕,谁说我的阿沅丑,等长大了,胎记就会变小了,长大了胎记就会变淡了。可彼时我只有四五岁,没有那么宽阔的心胸,听到那些话还是会很难过,难过了就哇哇大哭,也很不喜欢我妈妈。但如今想想,却并不是全然不能理解,我妈长得那么漂亮,听说当年老家追她的人从河头能排到河尾,她跟了我爸爸,已经算是委身下嫁,却又生到我这样的女儿,被别人用讥讽的目光嘲笑不说,也没有荣华富贵可享,家里本就不富裕,我小时候又一身的毛病,长年累月地吃药买补品,却又虚不受补,肿得像个球了身体也不见大好,基本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连我妈当年的嫁妆也几乎赔进去,也不怪她憎恶我。   从小收养我父亲的大户人家姓林,老主人有一子一女,女儿是正室生的,但儿子却是外室所出,老主人过世之后,他的女儿继承了家业,后来又嫁了人,家业便也跟着更名改姓。我爸爸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有太多文化,但这个女主人念着跟我父亲是一同长大的情谊,便把我父亲留下来,做她丈夫的司机。   这个女主人是顾林昔的母亲。   我出生时,林家……不,顾家已经从老家搬到市郊。那时顾家的下人,包括我母亲,都时常在暗地讨论,就像顾林昔之前也说过的那样,他父亲原本是个清贫的读书人,去县里办事时认识了他的母亲,不多久就结了姻缘。原本林家的老人是要他入赘的,但作为一个清高的知识分子又怎么可能答应,顾林昔的母亲也不愿意,老人心疼女儿,最后也只得作罢,只说两个人孩子的名字里一定要有个林字。然而虽然家底是林家的,但顾家能做到今天的成绩,靠的还是顾林昔的父亲。原本林家只做木材生意,但短短几年,顾林昔的父亲就已经将生意拓展到纸业,家具,甚至建材等行业,之前说他父亲闲话的,终于逐渐缄默。   诚然,无论顾家怎么愈发得势,和我家都没什么关系。顾家住在市郊的独栋别墅,坐拥整片山林,风水上佳的地方,而我家住在离他家差不多两公里的一个平房里。顾林昔是含着金汤匙出世的天之骄子,我是从来都被嫌鄙厌弃的普通人家的女儿,我和他是云泥之别的关系。   所以我同顾林昔,本不该有交集。   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应是我六岁的时候。   我妈说我读那么多幼儿园学前班也没用,所以在我五岁多的时候她就让我去上学,就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归附近县城管辖的小学。每天放学了我都独自走路回家,大约要走二十多分钟。那一片很是荒僻,但我妈很放心,因为就算是人贩子,也绝对不会拐卖像我那么丑的小孩。我也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回家,没有同学和我同路,即便同路,他们不拿沙包或者石头来砸我骂我肥猪已经算是不错,甚至经常一放学,我就要抓起书包疯狂地奔出学校,免得被他们欺负。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我竟然在校门口的小卖部前面看见我爸爸,他似乎是在小卖店门口的冰柜前买冰淇淋,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好转身要走,我连忙一边大叫着爸爸一边跑过去追他。他没有听见,一直走到车前,打开后车厢把手里的冰淇淋递进去。我还在拼命地跑,终于差不多跑到他跟前,却一个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子绊倒,我五体投地地摔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那时已经快到夏天,我穿着短裤,膝盖上火辣辣地疼,嘴里也吃了一嘴的沙,用手一抹嘴巴,竟然手背上沾出来有血。我顿时就吓得大哭起来,我爸爸听到动静,一回头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扶我起来,着急地道:“阿沅摔到哪里啦?哪里痛?”   “脚……”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那里擦破了皮,我又大哭着指着自己的嘴巴:“还有……流血了,流血了爸爸!”   我爸爸紧张地抱着我的脑袋,用手掰开我的嘴巴左看右看,好半天才松了口气:“没事没事,只是要换的那颗牙掉了,只有一点点血。”帮我轻轻拍掉膝盖伤口周围的沙子,又帮我抹掉眼泪:“好了不哭,没事,回家让妈妈帮你在腿上涂点红药水就不痛了。”   我还是在哭,我爸爸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措。这个时候,我的视线从他肩膀的地方穿过去,看见几步之外,后车厢的车窗被按下,一只脑袋从里面探出来,他看见我,脸上的表情顿时有几分惊秫,就像是看到了恐怖片里的女鬼。我已经司空见惯,加上当时我还在疼痛和恐慌当中,也无心去难过别人对我是什么样的眼神。只是因为他一直睁大了眼睛盯着我,所以我也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或许是觉得我的样子太可怕,他目光闪烁地移开视线,叫了一声:“方叔叔。”   我爸爸听见声音,回过头,又站起来拉着我过去,走到车前弯下腰:“不好意思小少爷,是我女儿。”蹲下来跟我说:“好了阿沅,你自己回去,爸爸还要送哥哥姐姐回家。”   我却抓住我爸的袖子,又哭了出来:“不,爸爸,我不要自己回家……”   “听话,爸爸送完哥哥姐姐也回去了,你先自己……”   “不……我脚疼……”我又呜呜哭着打断他,间或抬头瞟了那个人一眼,他一直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们,车内似乎还有个人,正探着脑袋朝窗外张望。我爸爸有些拿我没办法,迟疑了一下,又对那个人道:“小少爷,能不能让我女儿上车,等到你家以后我再带她回去?”   那人迟疑几秒,又很快地看了我一眼,终于噢了一声。我爸爸说了“好,谢谢”,然后就带着我绕到另一边,打开了前面副驾驶的车门,我刚要上车,我爸爸又让我等一下,然后探身到驾驶座上,把一件衣服拿过来垫在座位上,又把我的书包从我背上拿下来,说:“抱着,不要弄脏了位置。”   我听话地抱着书包坐进车里,也不敢靠在椅背上,我爸坐进车里,看我不哭了,又笑笑地教育我:“有没有叫哥哥姐姐,有没有跟哥哥姐姐说谢谢?”   我有些怯懦地一点点回过头,先是看到刚才那个少年。方才我眼睛满是眼泪,没有怎么看清楚,这会儿才仔细看他的模样。但时隔多年,当初的印象我已然记不清了,就记得他的校服衬衫白净得像拍电视广告,他手里拿着一盒冰淇淋,看着我的眼神有些说不清。我又去看他旁边坐着的人,那个女孩子同样用一种略带惶然和嫌弃的目光打量我,而我对她印象最深的,是她双马尾上漂亮的蝴蝶结,还有一尘不染的白纱裙。   我听我爸爸的话,小声地叫他们:“哥哥,姐姐。”   没有一个人回应我,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只怪物。   静了几秒,我更加怯懦地想转头回去,却听见那个女孩子转头对她旁边的人说:“你干嘛不吃?”   “我又不想吃,是你叫买……我帮你拿着,等一下你吃掉吧。”   “等一下都化了。”女孩子伸出手去摸了摸那个冰淇淋盒子,“你看,都滴水了。”   “那你还不吃快点。”说着果然有一滴水从盒子上滴落在那个少年的裤子上,他把盒子拿开一点,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裤子,女孩子马上幸灾乐祸地哈哈笑起来,而我一直目怔怔地看着他们。他抬起头时,不偏不倚正好对上我的视线,我连忙慌张地垂下眼睛,又战战兢兢地抬起眼角看了他一眼,刚想缩回去,却听到他有些踌躇的声音:“你想吃吗?”   我惊讶地愣住,不敢相信他是在跟我说话,他却伸了伸手,把冰淇淋递过来一点,眼睛居高临下地半阖着,并没有太多的诚意,似乎只是在处理一个麻烦,姿态也有些像是施舍。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受到了诱惑,因为我从来没有半毛钱的零用钱,学校门口最便宜的零食我都没有吃过,更不要说这种一看就很贵的雪糕。可是当我低下头去看他的手,看到他的袖口和指甲都一干二净纤尘不染的时候,我却下意识地不敢伸手。刚才摔那一跤,我全身上下都是泥沙,我连位置都要小心翼翼地坐,又怎么敢伸手去接,我怕他看见我脏兮兮的手,我怕我弄脏了他。   我有些犹豫,抬头看着我爸爸,他也侧过脸来瞟我一眼,说:“阿沅,不行,不准拿哥哥的东西。”   他却道:“没关系,反正我又不想吃,快化了。”   我又眼巴巴地看着我爸爸,我爸爸只好点点头:“那谢谢哥哥。”   “谢谢……”终于得到批准,我高兴地小声道谢,暗暗地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刚刚伸出去,手到半空,冰淇淋却被他旁边的女孩子劈手夺过:“你不吃我吃!”   我愣住,他却并没有什么异议,看了那个女孩子一眼,把她手上那个吃完了的盒子接过来,然后又拿过她旁边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张手帕,在她嘴巴擦了一下,然后把手帕塞到了她的手里。   没有人再注意到我,仿佛刚才也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话。我记得自己鼻子发酸,揉了揉眼睛瘪了瘪嘴,看到我爸爸侧过脸来,低声地跟我说:“阿沅,坐好,不然等下头晕。”   再开了不到五分钟就回到顾家,他们下了车,我爸爸把车停到车库,然后拉着我的手回家。走了几步,我说我膝盖疼,我爸爸就把我的书包背在背上,把我抱了起来。我坐在他的手臂上,睁大眼睛久久地望着那栋在电视里都没有见过的大房子,说:“爸爸,你在这里上班吗?”   我爸爸笑着对我道:“也可以这么说吧,刚才的哥哥,这里是他家,爸爸是他爸爸的司机。”   说着已经走出顾家大门,我又扭过头往回看,看见院子里到处都是漂亮的花,甚至花架下还有一个秋千,我又说:“那刚才那个姐姐呢?”   “嗯……那个姐姐也住在这里,她是那个哥哥的妹妹。”我爸爸说。   我噢了一声,安静了很久,直到距离越来越远,那栋房子渐渐从我视线中消失。我又抱住我爸爸的脖子,有些委屈地小声道:“爸爸,我也想要个哥哥……我也想吃冰淇淋。”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小伙伴猜女主整过容,嗯,她褪掉了头上的胎记,也算整容吧   ☆、第三十七章   当时的酸楚和苦涩,虽然到现在想来都难以全然释怀,但我和顾林昔林偲颐的这个初次遇见,终究不过是年幼时的匆匆一瞥。他们自有他们的鲜丽人生,我的生活也并未因为和他们的一次相遇有任何改变。就像两条离得太过遥远的平行线,短暂的相交之后,又回到各自的轨道,直到一晃三四年。   在我五年级寒假前夕,元旦假期的时候,一股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我感冒发烧,连着吃药打针快一个星期才慢慢见好。那天我爸爸让我妈妈带我去医院复诊,我妈说她已经跟朋友约了玩麻将,让我爸爸带我去。我缩在自己房门背后,听见我爸爸恼火地说:“等会小姐要用车,我现在马上就要过去,怎么能带她去?你成天什么都不干,就只知道赌!”   我妈妈却比我爸爸更生气地吼起来:“什么叫我什么都不干只知道赌?我有时候一个晚上赢回来的钱都多过你给人家开好几天的车!现在是放假,她要用车,有没有给你过节费,有没有给加班费?儿子都不知道多大了还小姐,我呸!恶不恶心啊,是什么小姐啊?”   我爸爸气愤地推了一下我妈妈的肩:“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干什么?你现在还敢跟我动手了?!”我妈妈暴怒起来,双手将我爸爸反推出一步之外。我被这样的场景吓到,连忙从房间里跑出去,抱着我爸爸的手害怕地哭起来,我说:“爸爸,你们不要打架,我自己去医院就行了,我认得路的!”   我爸爸瞪着我妈妈,又低头看了看我,忍了几秒,蹲□把我的毛线背心扯扯整齐,又把我脸上的眼泪擦干净,说:“去把那件红色的小棉袄穿上,爸爸带你去医院。”   我含着一包眼泪点头,回房间把衣服穿上,然后跟我爸爸出了门。然而他没有直接带我去医院,而是到马路对面坐了两站公交车。下车之后,又走了十来分钟的路,我抬头看着那幢被花草林木包围着的大房子,觉得记忆中它似曾相识。   那是我第二次来到顾家,进了大门之后,我爸爸让我在院子里等着,哪也不要去,也不要去摘花圃里的花。我点了点头,我爸爸就走到房子前按门铃,然后进了房子里。我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原地,模糊的印象中,花架下的秋千还在那里,就在离我十步之遥的地方。我却不敢去坐,只能转着头到处傻傻地张望。十分钟后,我看见我爸爸和一个人一起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们走到我面前,我爸爸指着我对那个人道:“小姐,这个就是我女儿。”转头对我说:“快叫阿姨好。”   我抬头看着那个人,有些怯生生地说了句“阿姨好”,面前的女人就温柔地对我笑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顾林昔的母亲。和我妈妈那种浓眉大眼传统的漂亮不一样,她的气质清秀而温婉,眼睛不算很大,却是弯弯的,好像什么时候都在笑,鼻子又高又小巧,四十岁的人了,皮肤却还好得像白瓷,她轻柔地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小时候很怕生,咬紧嘴巴紧张地看了我爸爸一眼,他便笑着替我回答:“叫阿沅,沅就是我们老家那条沅河的那个沅。”   “噢,好听,长得也可爱。”她又低头看着我,柔和地对我笑。我从来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过类似这样的称赞,当时也不懂她是不是在说客套话,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开心。我爸爸又说:“小姐,我等会要带她去医院,能不能暂时让她在这里呆一阵,等会办完事我再回来接她?”   她却有些惊讶地道:“去医院?生病了?那怎么还能等呢,跟车一起去吧,先去医院。”   我爸爸连忙道:“不用不用,不顺路,她好得差不多了,没大碍。是去复诊,只不过她一打吊针就要打两三个小时,还是等回来我再带她去。”   “哦……那也行,应该最多一两个小时,傍晚就能回来了。如果你不着急,就让她先在这儿玩一会。”她说着又低下头来我,指着身后的房子:“阿沅,你进屋去,叫那个保姆姐姐找动画片给你看。”   我爸爸又急忙道:“不不,她在外面玩一下就行了,她毛手毛脚的,会打坏家里东西。”   “外面这么冷,她还生病,当爸爸的怎么会说这种话?”她不赞同地睨了我爸爸一眼,又对我笑了笑:“阿沅,等会你进房子里玩,要是她们问你,你就说是林阿姨让你来的。”   我转过脸去看我爸爸,他暗暗地冲我摇头使眼色,我便会意地道:“阿姨,我在外面玩就可以了……”扭头看了一下旁边,有些小心地请求:“我可以去玩那个秋千吗?”   她笑出声来:“想玩什么都可以。”我爸爸也笑了下,说:“小姐那你等一下,我去把车开出来。”   我爸爸走开后,她又多问了我几句,什么阿沅你多大了在哪里上学念几年级之类的,直到我爸爸把车开过来。他们离开前,我爸爸又下车来,帮我把外套的兜帽戴好,嘱咐我说:“就在这里等我,哪都不要去,爸爸很快就回来了,知道么?”   我笃定地点头,看着车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然而这一等,我却不知等到了什么时候。坐在秋千上看着太阳西斜,日光渐渐消散,最后全然被黑暗吞蚀。气温也越来越低,我冻得连连打喷嚏,不停地用手擦鼻涕。可是我也不敢跑进屋里,一是我当时太胆小,不敢去敲门,二是我爸爸也不让我进屋。整个院子里只有大门的地方有一盏灯,有一点些微的光亮,其余的地方都影影绰绰,白日里漂亮的花草林木似乎都突然间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我坐在秋千上缩成一团,紧紧地盯着大门的方向,一直等一直等,等得饥肠辘辘,等得全身发寒。不知什么时候,我似乎听见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更是吓得浑身发抖。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听见“啊”的一声尖叫,差点把我吓得从秋千上掉下去。   我紧紧地抓着秋千的链条,死死地闭住眼睛,就像看恐怖片看到一半不敢再看一样。直到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来:“吓死我了,是谁啊,怎么会有个人在这里啊?”   我睁开眼睛,面前站着两个人,昏暗的视线中依稀是两个女孩子,见我不说话,另一个声音又问道:“诶,小朋友,你怎么爬进来的,这里是别人家,不能随便进来玩的,快出去。”   我不知道她们是谁,闭紧了嘴巴不敢说话,她们见我沉默,或许以为我真的是从外面偷溜进来的小孩,其中一个说着“出去出去”就来拽我,我一害怕就哭了出来:“我不出去我不出去,我要等我爸爸!”   她们愣了一下,放开我问说:“你爸爸是谁啊?”   我又哭着道:“我爸爸是方峻明,他开车送阿姨出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他。”   她们又愣了一下,其中一个道:“方司机是你爸爸啊?可是刚才他、他……”另一个急忙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压着声音:“喂,不要告诉她!”   我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茫然地从秋千上站起来,仰起头高高地看着她们:“姐姐,我爸爸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她们对视了一眼,一个人迟疑着道:“我们……也不知道……”静了几秒,另一个人说:“要不……你进屋里去等吧,我给你开门。”   我抹了一把鼻涕,摇头道:“我不进去,我爸爸就让我在这里等他。”   “可是我们要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等吗?”   我用力点头,她们又互相看了看,一个人弯下腰来对我说:“那好吧,你自己再等一下,晚一点家里应该就有人回来了,不要乱跑出去哦。”   我再点点头,她们俩人迟疑几秒,还是转身走了,边走边回了几次头。后来她们快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来我可以问问她们现在几点了,我还要等到几点,于是我快步追上去,我穿着小布鞋,差不多追近的时候,她们没有发现我,我却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小孩还那么小,真可怜。”   “别这么说,也不一定死了啊。”   “什么不一定,你听太太找先生那个语气,我都没听太太哭成那样过。”   “哎……一到年关抢劫的就那么猖狂,搞不好等会我们也会遇到。”   “喂,别吓人行不行!”她们中的一个人推了另一个人一把,然后又重新靠近,互相搀着胳膊,快步走出了顾家的大门。   我站在原地,脑子有点发懵,虽然当时只有十岁,虽然我听不懂前因后果,但我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个字。铺天盖地的恐惧瞬间汹涌地吞没了我,举目四望,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半秃的树枝在寒风中像鬼影一样地摇曳。我跌坐在地上,傻了片刻,终于惊恐地大哭起来。   然而,不论我怎么哭也没有人来理我,天地万物间好像就只剩下我一个。头又沉又晕,脸上眼泪流过的地方,北风一吹也像烧刀子一样地生疼,我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人生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   直到面前的光一黯,我抬起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挡在我面前。   我流着泪说:“爸爸?”   那个人蹲坐下来,单膝触地,我抹了一把眼睛才把他看清楚,可是我不认识他。   他皱紧眉头狐疑地看着我,两秒之后才开口:“小朋友,你谁啊,怎么在我家?”   他的问题和之前那两个姐姐的问题如出一辙,我只好又绝望地重复道:“我在等我爸爸,我爸爸是方峻明,他开车送阿姨出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他。”   不出所料,他的表情也是一愣,然后很是凝重地看着我,刚刚停住的眼泪顿时又不能控制地冒出来,我嘶哑地哭喊道:“她们、她们说我爸爸死了……哥哥,我爸爸是不是死了?!”   我呜呜大哭,听见他急忙道:“没有,没有!你爸爸没死,医生把你爸爸救回来了!”   “那我爸爸在哪里?我爸爸怎么没有回来接我?你骗我,我要我爸爸,我要我爸爸……”我继续撕心裂肺地大哭,眼泪擦也擦不及,感觉到手腕被他握住放下来,满带磁性的声音无奈而急促地道:“你爸爸还在医院里,怎么能回来接你?我没有骗你,我刚刚才从医院回来的!”   我用迷蒙的双眼看着他,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只能继续惯性地呜咽,他看我这样,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拍了拍我的肩,好像觉得不对,又像摸一只狗一样摸了摸我的头,最后手忙脚乱地抬起手来帮我擦眼泪:“好了别哭了别哭了,你不相信,明早我就带你去医院看你爸爸好么?”   泪水流过的脸颊火辣辣地疼,他的指腹轻划过我的脸颊,顿时便好多了。几分钟后,我终于慢慢停住:“真的吗?”   “真的!”他笃定地点头,见我总算不是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了,就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走吧,进屋,你在这住一晚吧。”   说着他便站起来,看我爬得有些艰难,就拉了我一把。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还站在原地,他又开口说道:“走啊。”   我犹豫地再看了门口一眼,终于别无他法地跌跌撞撞跟上去,快要走到他面前,眼前却不知怎么突然一黑,差点摔倒在地,好在被他眼疾手快地抓起来:“怎么了?”   我说:“哥哥……我头晕,我饿……”   他愣了一下,把手伸过来,手背贴在我额头上试了试,喃喃地道:“怎么好像发烧了?”   我觉得腿软,他比我爸爸还高,我就只好抓住他的袖子保持平衡。他又迟疑了几秒,把背在背上的一个网球拍往肩上挪了挪,然后弯下腰来,双手架在我腋下,一把将我抱了起来,顿了顿,笑了一声:“看你是个小胖墩,怎么那么轻?”   我坐在他手臂上,借着门口那一点微弱的灯,看见他眼角下面有一颗漂亮的痣。我像平时我爸爸抱我的时候一样,手伸过去环在他脖子上,感觉到他脖颈处的肌肤轻轻一颤,低低地道:“你在外面坐了多久?手都冻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第三十八章   第一次真正进到顾家时,灯一打开,我的下巴都合不上。   他把我放下来,打开鞋柜,在里面翻了半天,找了双棉拖放在我面前:“这是最小的了,看看能不能穿?”   我把布鞋脱掉,试了试那双鞋,还是有些大,得趿拉着走。他又领我到客厅沙发前,随口说道:“坐吧。”说着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搭在沙发边,挽起袖子往房子里面走。我在原地四处张望了好一阵,实木沙发上的垫子是真皮的,亮得反光,地上的地毯看起来也无比地奢华。我刚才在外面坐在水泥地上,我怕自己的裤子太脏,所以不论是沙发还是地上我都不敢坐。傻愣愣地站了很久,直到他又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药箱,他见我还站着,愣了愣说:“怎么不坐?”又把药箱放在茶几上,从里面拿出一根体温计,对着灯看了看,甩了甩递给我:“来,量一下。”   我讷讷地接过,想要放进衣服里,可是兜帽的绳子又被我爸爸系住,我解了半天都没解开。他蹙着眉看了我好一会儿,又走过来蹲坐在地,“抬头,我看看……别动,被你拽成死结了。”   我听话地一手抓着体温计,一边仰着头。垂下眼睛,视线所及的地方,看见他黑黑亮亮的头发,漂亮的额头露出来,上面微微抬起几条纹路,他的双眼皮很深,睫毛很长,目光专注,指节不时会轻轻碰到我下颌的皮肤。   半分钟后,耳朵边压迫的感觉一松,他也松了口气:“好了……干脆把外套脱掉吧。”我点了点头,他就帮我把衣服扣子一个个解开,脱了丢在沙发上,又把我手上的温度计拿过去,拉开我的层层领口往腋下塞,然后把我的胳膊压回来夹住,一系列的动作做完,抬起头来对我道:“刚才是不是说饿?要不要吃面条?”   我点点头说:“吃。”   他就笑了下:“那等着……坐着等,别再站着了,小心不要让体温计掉出来。”   他说完又走了进去,我又彷徨了半分钟,终于走到沙发旁,小心翼翼地挨着一条边坐下来。我看了看那个有我家两个大的电视,摆满了各式各样古董的组合柜,头顶上实木的天花板挂着一个隆重华丽的水晶灯,感觉自己简直像坐在一个宫殿里。   十分钟后,他捧着一个碗拿了双筷子走了出来,径直走到餐桌前,扭头叫我:“来这边。”   我抱着胳膊走过去,他又伸出手:“温度计给我。”   我把温度计从腋窝里抽出来给他,他捏过去压着眉心看了看:“三十七度八……”手放下来,拖出一张椅子:“你先坐下吃吧……你妈妈手提电话是多少,刚才她也在医院,我给她打个电话说一声。”   我想了想,摇摇头道:“我妈妈没有手提电话。”   他一顿,“哦……那好吧,我给我妈打,让她转告你妈妈。”   然后他便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机,走去了阳台外面。我实在是饿了,眼前的面光是闻着都觉得香,我就坐下来,抱着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不过我不太会用筷子,只好把头低下去,几乎把整个脸埋在碗里。自顾自地吃了好一阵,听见有什么东西磕在桌子上的声音,又听到他的声音响起来:“你青霉素过敏吗?”   我叼着一根面条抬起头,他把药箱拿过来放在餐桌上,我不明白地道:“什么是青霉素?”   “就是……”他蹙了蹙眉,欲言又止,“算了,给你吃点中成药吧……我跟我妈说过了,她说你爸爸做完手术还在休息,让你不要担心,今晚在这好好睡觉。”   我心里踏实了一些,看着他从药箱里摸出一个盒子,瞧了瞧,又摸出几个瓶瓶罐罐,坐在我对面,拿起药品说明书仔细地研究起来。我低头把最后几口面扒完,又听见他问:“你几岁了?”   “十岁。”我又抬起头答道,他却挑了下眉,有些讶然地道:“你有十岁了?我还以为你只有七八岁呢……我妹妹十岁的时候,好像比你高很多。”   我抿了抿嘴巴,不知道该怎么接。在班里的确从来都是我最矮,常年占据第一排的位置。我妈常抱怨,说我吃那么多都不知道是怎么吸收的,不长个,光往横了长。   “十岁,那就是吃一半……”他自言自语地喃喃,在旁边抽了一张纸,从几个盒子里分别拿出一片药放在桌面上,不知道从哪里搞出一把工具刀,把药片各切了一半,然后站起身到饮水机旁拿纸杯接了杯水,又走回来坐到我旁边,突然很温柔地道:“吃完面我们就要吃药了,不怕,不苦的。我们一粒一粒来,不会很难咽,你不要想着喉咙里有东西,就着水一下子吞下去就行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干什么,我从小吃药吃到大,不管是西药胶囊还是很苦的中药,全部都不在话下。我把那三片半粒的药捏起来放进嘴里,又拿起纸杯喝了口水,一下子全部送进去。放下杯子,倒是他有些目愣口呆地看着我,半晌,失笑了声:“你比我妹妹好伺候多了。”   我说:“哥哥,你妹妹也经常生病吗?”   “不算经常,她那么娇气,要是经常生病还得了,家里要鸡飞狗跳了。”他笑了起来,眼睛里泛着很温柔的光,又说道:“再多喝几口热水吧,出点汗。”   我端着纸杯又多喝了几口,目光从杯沿上方穿过去,看见他的衬衫上有一个校徽,然后校徽下面有三个字,我指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字地说:“顾林昔,哥哥,这是你的名字吗?”   他也低下头看了一眼,笑了笑:“是啊,你全都认得啊,看来真有十岁了。”他垂下眼睛看着我,好几秒后,突然眉心拢了拢,“咦”了一声,把手伸过来,轻轻拨开我额前的头发,眼神瞬间有一点惊愕。而我顿时紧张地往后一缩,用手把自己厚重的刘海拨回来,又用手掌死死挡住,有些惊慌地看着他。那里从来都是我的禁区,别人一碰,或者只是盯着看,我都会既害怕又难过。   他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我还以为是你头上磕破了……”静了几秒,“我怎么好像记得你,你之前见过我么?”   我当时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思考,也没能把他同四年前的那个少年联系到一起,咬住嘴巴空茫地摇了摇头,手仍然挡在额头上,自卑而无措地看着他。无声地僵滞几秒,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小心地道:“那……早点睡觉吧,我带你去睡觉?”   我又沉默了几秒才点头,站起来下意识地端起碗,却被他抓住手腕,“干什么去?”   我回头看着他:“哥哥,厨房在哪里,我去洗碗。”   “不用,谁教你的啊,这么会卖乖。”他好笑地看着我,甚至抬手揪了下我的鼻子,而我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只是手上的碗被他拿过去放回到餐桌上,然后他拉着我往客厅走,走到客厅中央停住,似乎在思考什么,几秒之后,又拉着我往楼梯的方向走。   脚步声错落地回荡在实木楼梯上,在安静的深夜里愈发清晰,我拉着顾林昔的手跟在他身后,仰起头往上看,旋转的回梯隐在黑暗里,有几许幽深远邃的错觉,越往上走,一楼的光照越来越暗,台阶也越来越不清楚。我是怕黑的,但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我却全然没有一丝的恐惧。就好像家里楼道的灯坏了,我爸爸拉着我走的时候一样,一样的安心和坦然。   走到三楼,他在墙边把走道的灯先按亮,然后低头问我:“要不要去卫生间?”   我点点头,他就指着一个方向,“在那边。”我自己过去打开门,上完厕所之后,觉得脸上黏糊糊的很难受,就又洗了把脸漱了漱口。从卫生间里出来后,却不见他人,迷茫地到处张望,看见一个房间的灯是亮的,就快步跑过去。他果然在里面,正站在壁柜前从里面拿出一床被子,回头看见我,说:“别的客房都还要现铺床,太麻烦了,我妹妹今晚在医院陪我妈,你就睡她这儿吧。你还在发烧,楼上的暖气没那么热,我给你加一床。我晚上会来检查,你可不准踢被子。”   我其实没怎么注意听他说,我看着那个房间,久久都说不出话,下巴又开始像脱臼了一样。眼前那张床跟我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书里公主睡的那种床差不多,白色的床架,粉色的蕾丝床单,床头还堆坐着几个毛绒玩具。我抓着门框,轻轻地说:“哥哥,你妹妹的床那么好……”   他却没有听见,径自把被子铺好,抬起头来,对我招了招手:“好了,过来。”   我就走过去,他说:“抬手。”然后帮我毛线背心脱了,又帮我把外裤脱掉,让我在床边坐下来,蹲下来把我袜子也脱下来放在一边,所有一切都理所当然轻车熟路。其实这些事情我每天都是自己做,只是他没有问我意见,动作又过于娴熟,所以我也没有打断他。   最后,他拍了拍枕头,说:“行了,躺下吧。”   我听话照做,钻进被窝里,他低下头来帮我把被子掖好。那一刻他的脸和我只有不到两公分的距离,我鬼使神差地抬起一只手,在他眼角的地方轻轻触了下。他的动作顿了顿,有些疑惑地看着我,鼻息轻抚在我脸上:“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我连忙把手收回来,拨浪鼓一样地摇头,他也没在意,说了声“你睡吧”就往外走。我看着他走到门边,抬手准备关掉灯,突然大声叫住他:“等一下!”   他站在门边,莫名地回过头,我恳求着道:“哥哥……能不能不关灯啊?”   他怔了怔:“不关灯怎么睡?”我睁着眼睛远远地望着他,抿着嘴巴不说话,他又走回来,有些了然地轻笑了声:“关了灯,害怕?”   我把头往杯子里缩了缩,他教育我道:“晚上不关灯睡觉,对健康不好的,不要养成这样的习惯。”又蹙着眉思忖了一阵,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半,转身对我说:“在这边可以看到我房间的阳台,我把阳台的灯打开,你要是害怕,就看看外面的光,好么?”   我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轻微地点了下头,他又满意地笑了,走到门边关了灯,我赶紧闭上眼睛,静了几秒,却又听他的声音响起来:“对了,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睁开眼睛,躺在黑暗里,我看见他背光而立,面容模糊不清,身影却如斯高大而温暖,我静静看了几秒,小声地说:“我叫阿沅。”   他又笑了声,低低地道:“嗯,那晚安了,小阿沅。”   作者有话要说:不喜欢看女主从小到大这一段回忆的小伙伴……大概可以五六章以后再直接来看狗血……   ☆、第三十九章   那一晚,记得他离开房间之后,不久窗外就有橘色的灯亮了起来,我觉得安心,或许也有一部分药效的缘故,没多久我就睡着了,一夜睡梦香甜。直到第二天早晨,我被人摇醒。   睁开眼睛时,一个女孩子站在我床边,我还没有清醒,就模模糊糊地听见她问我:“你谁啊,你怎么睡我床上?”   我不知所以地坐起来,她又紧着眉头看我:“问你话啊,你哪里来的?”   我揉着眼睛,懵懂地说:“哥哥……哥哥让我睡这里。”   “哥哥?”她转着眼睛想了想,又撇了撇嘴轻哼了声,弯下腰来把我的被子掀开:“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不能睡这里,我也要睡了。”   然后她就把我拽下来,我下了床,她见我抱了只玩具熊,就把熊从我手里抽回去,我被她推了一把,拖鞋太大,我差点摔一跤,扶着床站稳,又迷茫地朝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听见她说:“喂,等等!”   我回过头,她有些不耐地指着她书桌前椅子上的衣服,“这些是你的吧?拿走拿走!”   我又走回去,把衣服裤子抱在怀里,她用鞋尖点点地,“还有这个!”我弯下腰,把自己的袜子也捡起来,抬起头,她正居高临下地打量我,还抬手掩了掩鼻子。我终于清醒多了,看着她的表情觉得有些害怕,刚想转身走开,她却突然从我身旁穿过,走出房间站在走廊上喊:“欣姐!”   我就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间里,听见有人不知从哪应了一声,然后没多久,楼梯上小跑上来个人,说:“偲颐,怎么啦?”   女孩子说:“我哥呢?”   “他好像在后院听英语,我去帮你叫他?”   她气鼓了几秒:“算了,我不叫他,你帮我换个枕巾和被子吧。”又转头看着我,“还有,她是谁啊,你知不知道?”   欣姐探着脑袋朝房里看过来,我见着她觉得有些眼熟,扎个麻花辫,似乎是昨天晚上两个女孩子的其中一个。她看了我两秒,也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然后压着声音对旁边的人说了什么。我看见林偲颐又扫了我一眼,然后抿了抿嘴巴,忍气吞声的模样。然后欣姐弯腰对我招手:“来来,你过来。”   我抱着衣服走出门,她蹲下来看我:“昨天是不是……呃,这家的哥哥带你进来的?”   我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些什么,说:“姐姐,哥哥呢,他说今天带我去找我爸爸的。”   她说:“哦,他就在外面,等一下我帮你叫他啊……你睡醒了没,还想不想睡觉?”   我又摇头,她说:“好,那我叫人先带你去刷牙洗脸啊。”说着便站起来,对着下面又叫了声,“小艾!”   两分钟后,我被另一个女孩子带去一楼的卫生间,估摸着就是昨天晚上的另外一个女孩子。她站在旁边看我刷完牙,然后帮我擦脸的时候,看见我额头上的胎记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问我:“天呐,你这个是烫到的啊?”   我比她更害怕,蚊子一样小的声音说:“我妈妈说我生下来就有的。”   “噢,真可怜……”她又用一副愁苦而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我,低头闻了闻我脖子,说:“哇,你怎么出了一身汗,我帮你洗个澡吧,找几套偲颐姐姐以前的衣服给你换。”   我不敢有意见,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的点点头,她便三下五除二利索地把我刷了一遍,然后让我在卫生间里等她,我站在没有关实的浴室门后,站了一会儿,却隐隐约约地听见林偲颐的声音传过来,应是在不远处的餐桌前,她嘟囔着抱怨:“不是跟欣姐说过蛋黄不要全熟的吗,要上回电视上看的那种啊。”   另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来:“别挑剔了,煮熟了才最健康。快点吃,要让司机等多久?”   “我不去上课啊,我昨天陪了林姨一晚上,她说我今天可以在家休息的!”   “你是彻夜不眠地陪了她一晚上还是在医院睡了一晚上?早就知道你昨天是故意不跟我回来的,我妈也信你。”   “谁说的?林姨做检查到很晚,我一直陪着她,到半夜才睡的,现在都困死了!”   “困死不去睡觉,还在这抢我的报纸?”   “欣姐在帮我换床单啊,我还没怪你呢,干嘛要带别人来睡我房间啊?枕头被子上都是她的鼻涕,脏死了,还一身汗味!”   我听见她在说我,一瞬间有些畏怯和心虚。又听见顾林昔解释道:“昨天回来都多晚了,哪还有力气收拾客房啊?你都这么大姐姐了怎么还跟一个小孩计较。她爸爸救了你妈妈,就算是为了谢谢她爸爸你也该忍让点吧。”   “是救了你妈妈,又不是我妈妈,我不用忍让!”   “你都跟我妈姓了,还说她不是你妈?喂,干什么……”说着似乎笑闹了几声,过了几秒,顾林昔又没脾气地笑笑:“什么都要抢,都到嘴边了还要抢,吃你自己的!”   然后便没了声音,我又呆呆地站了好一会,浴室的热气几乎快跑光了那个叫小艾的保姆才终于回来,抓着我光溜溜的胳膊:“哎呀对不起,刚才那个姐姐不知道床单在哪里,叫我帮她找……你冷不冷啊?”   我摇摇头,却打了个喷嚏。她赶紧把衣服裤子都给我套上,然后把我领出去。我出了门,绕过一个隔间,看见只剩顾林昔坐在餐桌前,拿着一张英文报纸在看,听到声响他扭过头来看我,笑了一下:“阿沅。”拉出他旁边那个椅子,“洗好脸了?来吃早餐。”   我却仍有些胆怯,身边的保姆推了我一把,我这才踌躇而扭捏地挪过去。他有些莫名地看着我:“怎么了,不会是才一晚上就不认得我了吧?”   我摇摇头,又抿了抿嘴巴,说:“哥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找我爸爸啊?”   他笑笑地说:“等吃完早餐。”   我觉得没什么胃口,就摇摇头:“我不想吃了。”   “那不行,不吃可就不带你去了。”他收了笑容,睁着眼睛一脸严肃,看我瘪了瘪嘴又吸了吸鼻子,又从旁边抽出几张纸来帮我擦鼻子,有些无奈地道:“吃了早餐才能吃药,你看你还在流鼻涕,到了医院看你这样,我妈还不得杀了我。”   总之,后来我总算到了医院,那时我爸爸还在重症监护病房里。回忆中听大人们的谈话,应该是那晚我爸爸和顾林昔母亲驱车返回的时候,在市郊遇到了几个劫匪。他们把车玻璃打碎,车上的现钱手机什么的抢了不说,又去抢顾林昔母亲脖子上戴的项链,我爸爸还以为他们要对她做什么,就上前去动手阻止,结果被他们用钢棍打断了肋骨,碎了的车玻璃还扎进他的脾脏里,险些因为大出血而有生命危险。   我爸爸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才康复,出院时正好到了春节,顾家就把我们一家叫到家里去吃饭,饭桌上他们给了我妈妈一个玉镯,又给我了父亲一块手表,全部被我父亲很惶恐地推掉,说要不是顾林昔的外公,他这条命估计三十年前就没了,保护顾林昔的母亲那都是他应该的,来吃一顿饭已经很不好意思。他们怎么劝说他都不肯收,顾林昔的母亲最后实在没办法,看了看我,突然想到什么,便对她丈夫说:“国峥,明年下半年阿沅就要上初中,大学那边不是每年都给你单位几个附中的指标吗,你把阿沅弄进去吧。不然她在这边划片,可能要划到县里那个不好的学校了。”   顾林昔的父亲想也没想就答应:“行啊,正好到时候偲颐上初三,林昔也还在高中部,大家一起上学,也有照应也热闹。”   我记得那时候我爸爸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地连声道谢,感激得几乎想要给他们跪下。在小学里我的成绩一直中不溜秋,我爸妈也没给我过任何压力,所以对学校的好坏重点我也没有太多的概念,只是听到顾林昔的父亲说我会跟顾林昔林偲颐一起上学,我就转过脸去看他们。印象中顾林昔并没有什么表情,或者应该说他并没有在意,仍然自顾自地低头吃饭,林偲颐抬起头来对上了我的视线,然后也轻飘飘地移开了眼睛。   其实对于这件事,当晚回家之后,我妈并不太乐意,跟我爸爸争论了很久。虽然那是全市里最重点的中学,但那个学校离我家太远,学费杂费也较县级中学里的贵很多,况且她说我长成那个样子,就是读再多的书也没用。但是我爸爸很坚持,我妈也没再能说什么。   然而,这些在当时来说都不过是计划,自那年春节到我真正念到初中时,中间又过去了一年半。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再没有任何契机见到顾林昔。   诚然,即便将近六百个日夜没有见面,但对于我来说,我不可能忘记他。初一开学后的第一个校会,高三新生代表上台致辞,我坐得太远,又在人堆里,根本看不见那人的样子,但麦克风里的声音一出来,我还是认出了他。然而顾林昔却可能真的忘记了我,有几次我偶然见到了他,有时是中午在学校食堂里,有时是在操场边上,我想过要上前去跟他打招呼,但他总是步履匆匆。有一次他的目光无意地扫过我,却也没有任何的错顿和停留,我便彻底没了勇气。我爸爸那时仍会每天去接他们放学,但是他脑海中尊卑有序的观念根深蒂固,所以也从没让我搭便车回家。我每天在学校南门的公交站自己等车回家,而接送孩子的私家车都停在北门的停车场,所以整一个学期……不,整两年下来,我都没有同他打过照面。   一直到我初一第一学期结束,岁暮天寒,又是一年冬。   作者有话要说:+_+哎,说男主很暖的小伙伴们,你们都忘记了咩,他对偲颐做过的比对女主做过的多一百倍……   ☆、第四十章   那年春节,顾林昔的父亲总算腾出些空来,顾家就打算回顾林昔母亲的老家过年,也就是我父母的老家,他们一家四个加上两个也是从老家的远房亲戚带出来打工的保姆,六个人得两辆车。顾家只有顾林昔的父亲能开车,正好我们家也是要回去的,所以他们就让我爸爸开另外一辆,捎上两个保姆,正好我们也省了路费。   其实每年春节我们家都要回老家几天的,我爸爸虽然是孤儿,但我还有一堆我妈妈那边的亲戚,外公外婆舅舅阿姨,每年我们都要回去看他们。但我对回老家却很是抵触,一来是因为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我小时候会晕车,每次都吐得肝肠寸断天崩地裂。二来是因为我外婆家里有一堆孩子,我妈妈是我外婆最小的女儿,所以我就有一大堆表哥表姐。他们总是会联合起来欺负我,要么从我后背的衣服里塞虫子进去,要么七八个人滚雪球来砸我,或者趁我不注意在我脚边点炮,我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爸爸,他们玩什么我都不敢去。过年本该是最开心的时候,但对于我来说,却好像是又一年苦难的开始。   可是那年我听说要跟顾家一起回老家的时候,我心里却很高兴,在顾家看到顾林昔的时候,心里的激动更是达到了顶峰。可惜他却没看见我,因为那时我已经跟我爸妈和两个保姆坐进车里。我趴在车窗上,看见他和林偲颐拖着行李走过来,他先是把自己的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又帮林偲颐把她的也放进去。不知林偲颐同他说了什么,他看了她几秒,正色地帮她整了整毛线帽,却在最后突然使坏,把她前面的帽檐往下拉,盖住她半张脸。林偲颐把帽子一掀就气得去追他,他一边笑一边躲,笑得明朗又温柔。可是我爸爸把车子发动,他们又往我们的反方向跑,没过几秒,我就看不见他们了。   到老家以后,先是路过我外婆家的村子,我爸爸就先让我和我妈下车,然后再送保姆。我记得我一直看着车的方向,问我妈说:“我们不跟顾叔叔林阿姨他们一起过年吗?”我妈笑话我:“你是谁啊,人家为什么跟你一起过年?人家是回来走亲访友的,你爸又不是他们家的亲戚,只是他们家的司机!”   我便彻底失望,在我外婆家无精打采地过了几天,那一堆表亲来欺负我,我连惊恐的力气都没有,他们做什么我都像游魂一样地看着他们,反复几次,他们也没兴趣再搭理我了。   可就在将要回去的前一天,我爸爸却说,晚上顾家叫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过去吃个饭。   僵死了几日的心潮又重新澎湃起来,那时我已经十二岁,已经可以算青春期。我不很聪明,但也不算愚钝,周围同学明恋暗恋的玩笑也时常在开。隐隐约约的,我似乎明白我对顾林昔的感情不一般,但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我知道我离他太远了,他高不可攀,遥不可及,注定只能是我心底的秘密。   然而即便如此,等到了顾家,他的母亲指着我问他你还记不记得阿沅,他对我笑了笑说记得的时候,我还是高兴得眼眶隐隐发热,一整顿饭都吃得心不在焉,用眼角偷偷地看了他很多次。后来晚饭快要结束的时候,林偲颐对顾林昔的母亲说想出去买烟花玩,顾林昔的母亲答应以后,她便欢呼雀跃地去拉顾林昔的手臂。他还没吃完,却也好脾气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对林偲颐说:“那你先去穿鞋,到外面等我,我上楼拿钱包。”   两人分头行事,我抬起眼皮瞄着他的背影,一两分钟后,顾林昔又从楼上下来,路过餐桌时打了声招呼:“妈,那我们出去了。”   “等一下。”顾林昔的母亲突然叫住他,看着我道:“阿沅,你不跟他们出去玩啊?”   “不用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我爸爸便已经替我婉拒:“等一下八点就要去等中巴,不然晚了就没车回她外婆那边了。”   顾林昔的父亲道:“坐什么中巴,你等会晚上把一辆车开回去,明天开过来就行了,不然明天一大早你们岂不是还要拖着一大堆行李过来。”   我爸爸听了他的话,慢慢地“噢”了一声,又低下头看我:“你想不想跟哥哥姐姐去啊?”   我想要点头,却只是迟疑地看向顾林昔,他已经站在那等了一会儿,对上我的视线,挑起唇角温温淡淡地笑了下:“走啊,阿沅。”   我这才站起来,讷讷地走到他旁边,他低头看了看我,又指着沙发:“你不用穿外套吗?”我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去拿了衣服穿上。   跟他出到门外,林偲颐正蹲在外面雪地里玩雪,顾林昔走到她身后说:“不戴手套就这样玩,一会儿手上生了冻疮,看你还怎么练琴怎么比赛。”   “不比就不比,反正你都不陪我学了,我自己……”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回过头看到我,声音戛然而止。我连忙惊慌地把头低下退了两步,自我刚才进门开始到整顿晚饭结束,她一直都把我当成空气,我隐约觉得她对我有敌意,却又不知为何,或许是两年前我把她的床铺弄脏,她还记得?   我不敢抬头,听见她哼了一声,地上的脚步转身离去,顾林昔在她身后追上去,轻轻地笑起来:“你哼什么哼?为你好你还发脾气?”   声音越来越远,抬起头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十步开外。我不远不近地跟着,看见顾林昔去抓了一下她的手臂,林偲颐却把手挣出来,用力拍了他的胳膊一下,但最后还是过去双手挽住他,手伸进他外套的衣兜里。我有些怔愣地停了停步子,他们又走了几步,顾林昔转头回来看我:“阿沅,跟上啊。”   后来到了小店,林偲颐在琳琅满目的烟花里挑得不亦乐乎,顾林昔陪她挑了一会儿,看我呆呆地站在一旁,就走过来对我说:“阿沅,你想玩哪个,就自己拿。”   我看着他摇摇头:“我没买过,不知道哪个好玩。”   他挑起眉,难以置信地笑了下:“你没买过,不喜欢玩么?”   我说:“喜欢,可是我害怕,都是别人放,我看着。”   “不用怕,这些都是安全烟花,不是鞭炮,不怎么危险的。”他说着便低头在摊位上抓起一扎烟花棒递给我:“喏,这个女孩子都喜欢玩。”   我犹豫地接过,转了转眼睛,瞥到旁边的摊位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便指着问他:“哥哥,那个是什么?”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噢了一声:“是天灯,许愿用的……一般都是元宵的时候才会放,这么早就开始卖了。”   我好奇地说:“天灯,就是会飞到天上的灯吗?”   “对,它是纸糊的,你可以在上面写愿望,点着里面的蜡烛以后,它就会像气球一样升起来。”他笑笑地告诉我,而我又迟疑几秒,把手里的烟花棒递还给他,小心翼翼地说:“哥哥,那我不要这个了,换那个玩行不行?”   他愣了愣,片刻之后,脸上的表情似乎微有一点波澜,摆了摆手道:“不用换,你想玩什么,就都拿着。”   交完钱以后,我们就准备找个人少的空地放烟花,不过林家是在最喧闹繁华的县中心,周遭都是店面,马路上也停着一堆汽车摩托车,小孩子一点炮汽车就发出扰人的警报声。顾林昔就带着我们往僻静一点的地方走,一路上我看见两旁开了很多白梅花。不知道那是不是上坡路,走着走着我便觉得气喘吁吁,回头一看,满城灯火果然都被抛在身后,这是一个小山头。   找了个空旷一点的地方他们便开始放烟花,我因为小时候被我的表亲们吓多了,还是有些心理阴影,就躲到很远的地方看他们放。鼓起勇气试了一支自己手上的烟花棒,觉得好像的确不那么危险,加上周围很黑,烟花是唯一的光源,我就独自用手里的香把它们一支支点完。最后一根烟花棒燃尽的时候,他们也从远一点的地方走了回来。   顾林昔看了看我脚边的东西,说:“阿沅,你的灯还没放啊?”   我也低头看了看,“我不会……而且我也没有火。”   他马上说:“噢,对不起,打火机在我这里。”林偲颐问他:“那什么东西啊?”   他对她道:“不就是孔明灯么,以前手工课你还扎过呢,你忘了?”她便叹了声:“还以为是什么呢,老掉牙。”说着双手交叉在胸前睨着我脚下,顾林昔没再说什么,走过来把我脚下的灯捡起来,又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站了一小会,指着一个方向跟我说:“我们过去那边吧,那边顺风。”   我就跟着他走出二三十米外,回头看了看,林偲颐可能觉得放这个很无聊,所以也没跟上来,折了旁边的树枝在雪地上划着什么,突然听见顾林昔说:“来,拿着,帮我举一下。”   我依言接过,却不知道怎么举,他就手把手地让我两手拿着灯的顶端,高高地举起来,他自己蹲下来,在下面不知道怎么弄一会儿,然后就拿出打火机把蜡烛点燃。我看到火光亮起来,把他的脸照亮,顾林昔抬头对我说:“要再举一会儿才能飞起来,累么?”   我胳膊的确有点酸,于是点点头,他就站起来帮我托住,我松开手,看着这个纸灯笼一点一点神奇地膨胀起来,又听见他说:“早知道你想玩这个,就从家里带只笔出来,你就可以在纸上许愿画画了。”   我说:“没关系,没有笔也可以许的,就像平时过生日时候一样许就行了啊。”   他笑了下:“嗯,那你快许吧,还有十秒钟。”   我愣了下,连忙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这个机会来得突然,时间又这么短暂,我心下唯一能想到的盼望,或许就是这一刻的时间更长一些。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有火光一晃,我睁开眼睛,顾林昔松开了手,灯笼慢慢地朝天上升起,升到半空,又朝着山下的方向漂移,我问顾林昔说:“哥哥,这个灯它能飞多久啊?”   他说:“飞到蜡烛烧完,大概十多二十分钟吧。”   我又问:“那它会飞到哪里呢?”   他说:“看它的方向,应该是往山脚下。”   我仰头看了看,那个灯笼已经飘到离我们十步开外的地方,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微风,它的速度加快了一些。我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它飘得越来越快,我也顺着下坡路走得越来越快,顺着惯性,到最后几乎小碎步跑起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上,顾林昔在身后拉我:“阿沅,不要跑,山路很……”   他的“滑”字还没出口,我脚下突然踩到一片树叶,心里一个悬空,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往前栽下去。惊恐中我本能地去抓后面那个人的袖子,却不想他的重心此时也是前倾的,被我猛地一拽,陡峭的山势上没有反应和刹车的余地,他也整个人坠下来。电光火石间,我感觉自己正不受控地向下滚去,闭上眼睛,脸上被什么划得生疼,落叶枯枝的倾轧声在耳边簌簌地响起来,腰上突然一紧,似乎有一股力量把我往后抬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剧烈的撞击,然后头顶上的人重重地闷哼了一声。   我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让我脑海一片空白。我伏在顾林昔身上,路边凸出来的一块大岩石挡住了我们,所以我们才没有继续向下滑。可是他往右半侧着身子,右腿抵在石头上,眉头紧紧皱起来,不能控制地倒抽着冷气。他看着我,抬起颤抖的手摸我的后脑勺,断断续续地用气音说:“你有没有……撞到头?”   我说不出话,灵魂出窍了很久,久到林偲颐从几十米外跑过来,大叫了一声哥我才回过神,却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她用力地推在一边:“你干什么?你自己摔就摔你干嘛要拉他!”说着已经带上哭腔,蹲下去想把顾林昔拽起来,他却似乎更加疼痛难忍地抬手制止:“别动我……”说着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试图动了动腿,又蓦地哼了一声然后停住,深呼吸几口气,“不行……可能断了。”   林偲颐一听就哭了起来,我僵僵地坐在地上,她伸手过来推我:“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你干嘛要拽我哥……”我被她推得往后倒,双手撑在地上,她又过来抡起巴掌要打我,顾林昔叫住她:“偲颐!”   她哭着扑过去抱他的胳膊,顾林昔喘着气平静了一阵子,费力地说:“不要哭了,也可能只是崴了……你回家去叫人吧,慢慢走,不要再有人摔了。”   她一开始不愿意,呜呜地摇头,还是想把顾林昔拉起来,好说歹说了半分钟才终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向山下走。而我一直还保持的那个僵硬的姿势坐在原地,木愣愣地看着他,顾林昔扭头过来看我,静了几秒,突然有些紧张地把我往他的方向拉了一把:“怎么了,是不是真的磕到头了?”看我呆傻的不说话,眼泪又汹涌地流下来,他慌张地抬手从我的头顶一直摸到脖颈,“哪里痛,阿沅,哪里痛?!”   后怕的情绪简直把整个人都湮没,我嘶哑地道:“我不痛……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拉你的……”我惊慌失措地去看他的腿,隐约闻到血腥的味道,黑暗之中,似乎看见有血从他小腿里渗出来,把周边的雪地染红一小片,我指着他的腿想说哥哥你流血了怎么办,可是我泣不成声,一句话呜咽了有一分钟,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手在半空颤抖了很久,最后被他慢慢拉过去,握在手心里。我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他忍着疼,尽力地对我很轻地笑了下:“我也不痛,你不要怕。”   ☆、第四十一章   后来顾林昔的父亲和我父亲一起赶了过来,把顾林昔送到县上的医院,可是当时拍不了片,医院里又忙得要命,有一些被烟花炸到的小孩子,还有大过年赶着生产的孕妇,所以也只能是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皮外伤。但是他右腿几乎一点都支不起来了,只要一沾地额头上就下雨一样地冒冷汗,县医院的大夫摸了摸说肯定是骨折了,让有条件的话就送去大医院,家里人担心得要命,就连夜开车把他送回了市里的医院,我爸爸也开车把我和我妈一起载回到了市里,不过我和我妈没有去医院。在确定我没事之后,林姨说那么多人在医院也没用,就让我们回家去休息。   在家里几乎彻夜不眠了一整晚,我爸爸第二天早晨回来,二话不说先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拿起衣架就把我狠狠抽了一顿。在此之前他从没打过我,我疼得直哭,却也没有求饶,等我爸爸打累了,气消了,我才过去问他:“爸爸,哥哥怎么样了?”   我爸爸告诉我,顾林昔的膝盖因为遭到剧烈撞击,髌骨碎成了两块,马上就要动手术,术后起码还要休养三个月。我爸爸打我也是为了这个,顾林昔还有不到半年就要高考,他这么一受伤,肯定要影响功课,如果考不好,就等于要耽误了他一年。我爸爸很自责,说是如果那晚他阻止我跟他们一起出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爸爸自责,我却比他更自责,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也宁愿不和他一起出去放烟花放天灯,我才开心一两个小时,他却要痛苦三个月。   三天之后,顾林昔做完手术,我爸爸就买了个果篮,带我去给他赔礼道歉。才刚刚走到病房门口,我就看见他的腿打着厚重的石膏,高高地固定在架子上。我缩在我爸爸背后,看见他穿着病号服,靠在床头看一本书,听到声响,他抬起头来,看似心情不错,居然还开玩笑地说:“方叔,你又来了?你每天可真是准时。”又顿了下,脑袋往右边偏了偏,挑了下眉毛,“是不是阿沅也来了?”   我爸爸赔笑着走过去,又惭愧又沉痛地道:“是,我带她来跟你道个歉。”说着把我拽出来,推到顾林昔病床旁边,“还不跟林昔哥哥说对不起!”   我也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能低着头看自己的鞋面,然后怯弱地说了句对不起,静了几秒,听到顾林昔好笑地笑了两声,却是对我爸爸说道:“什么情况啊方叔,你搞得我快怀疑医生是不是没告诉我实话,我不会是从此要终生残疾了吧?”   我爸爸忙说不是不是,然后又连声地说对不起,说都是我太皮都是他没管教好我之类的,说了一半就被他打断:“这些话您都说好多遍了,再说也不关阿沅什么事,当时我也脚下打滑,谁拉的谁都不一定。你不要听那天晚上偲颐跟你乱说,她是太着急了,口不择言。”   我爸爸仍是叹了两声,然后又问了问他的伤势,顾林昔就简单扼要地说没事挺好就是有点不方便但真的一点都不痛了之类的,再说了几句,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开玩笑地问我爸爸说他父亲下午两点要去哪里开会不是要用车么,我爸爸大概也听出他是在下逐客令,嘱咐他好好休息,然后就准备带我离开。我依依不舍地瞄了顾林昔几眼,从我进来到出去,我也就跟他说了句对不起。他扭头看了看我,笑了一下,主动地说:“再见阿沅。”   我跟我爸爸出了医院,他看了下表,已经一点多,他怕赶不及,就直接开车去了顾林昔父亲的公司,让我自己在外面的公交站搭公交车回家。而我在公交站等了五分钟,突然转身又往住院部跑回去。一口气跑上五楼,我扒在顾林昔病房门口,偷偷地往里面瞄,不想那门是没有抵在墙上的,我往上一靠就顺着它倒过去,哐地一声顶到墙上。他听到声响,又从书里抬起头来,愣了一下,苦笑着说:“别告诉你爸爸也又倒回来了吧?”   我站在门口,被抓包了一样地手足无措,小声地说:“没有,我爸爸……他去公司了。”   他轻蹙眉心看着我几秒:“啊?站那么远,我都听不见你说什么。”   我连忙下意识地走过去一点,离他病床有五步的距离,用大一点的音量重复了一遍:“我爸爸去公司了。”   他就说:“哦,那你回来干什么?”   我无言以对,尴尬地支吾了几声,他又笑出声,对我招招手说:“来这边坐吧。”   他病床边有张椅子,我走过去,然后有些不太自在地坐下来,把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好像在听党员报告。顾林昔打量了我几眼,突然眯着眼睛道:“你爸爸打你了?”   我抿着嘴巴想了想,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他说:“哦,那就好。”又侧了侧脸,盯着我的脸两秒,抬起手指了下我脸颊上的伤口:“这是那天划伤的么?”   我觉得这个没必要说谎,就点了点头,他又问:“伤口深不深?好像没缝针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回答第一个问题,又点了点头回答第二个问题,他的表情却有些错乱,顿了几秒,抿了抿嘴角笑说:“干嘛一直僵着脸不说话啊,难道是怪我没护好你,让你破相了?”   我愣了一下,连忙慌慌张张地摇头道:“没有,是我自己弄到的,而且……反正我本来就是破相的。”   他说:“啊?什么?”   “就是……”我把额头上的头发撩起来一点,扁着嘴说:“就是我有这个东西,我妈说我天生就是破相的……”   他看着我,一时间没说话,嘴边的笑容淡了点,我以为是我吓到了他,赶紧把手放下来,又把头发拨好,却不想他的唇角又勾起来:“你妈说得不对,谁说天生脸上长东西的人就是破相了,那我脸上也长东西,我也破相了?”   我莫名其妙地说:“你脸上哪里长东西啊?”   他把脸凑过来一点,弓起的食指指节擦过自己左边眼角,“这不就是,看见么?”   我顿时有些无语,他跟我说这个话,感觉就好像一只凤凰对一只斑鸠说,你看,我们都长着各种颜色的杂毛,但其实我的颜色是灰紫褐黑的,而他的是五彩缤纷的。我嘀咕道:“那怎么一样啊,你是不是在炫耀啊?”   他正色地看着我:“谁说我在炫耀?”看我撇撇嘴,他又说:“你以为我喜欢长这个?我告诉你,我小时候总有人说我是女孩子,还有几个大个子的同学老是抓住我的头发要给我编辫子,搞得我那时候经常回家跟我妈说,我要剃光头,还总问我爸要怎么样才能像他一样长胡子。”   我愣了几秒,然后憨憨地傻笑起来,他靠回床头去,也笑吟吟地望着我。我慢慢笑停之后,却看见他艰难地用手撑着床,把自己的位置挪了挪。我看他这样,知道他成日都不太能动,肯定很难受。心情顿时又低落下来,难过地说:“哥哥,真的对不起。”   他抬起眼皮看我一眼,没奈何地叹了声:“你真是你爸的好闺女,都一样没完没了的。”   我抿着嘴巴,他又长长舒了口气,安慰我道:“你说那天是你拉我我才摔的,但要是我不带你们到山上去,那你也不会摔了,所以还是怪我。再说那块石头,要是让你脑袋磕上去,那你现在肯定比我现在严重多了,搞不好还会像电视上演的那样,连你爸妈你都不认识了。如果那样的话,你以为我妈能饶得了我?你爸爸前两年因为我妈妈,受的伤比这严重多了,那我们全家是不是都要跪下给你们家磕头?”   我连忙摇头,他继续笑说:“你爸这几天每天都来跟我说一百句对不起,我都快崩溃了,你能说点别的么?”   我想了想,吞吞吐吐道:“哦,那……谢谢、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他愣了下,哈哈地笑起来:“救了你的命……那你拿什么谢我?”   我又想了想,然后有些难过而无奈地说:“没有,我没什么可以谢谢你的,我什么都没有……”   他却笑得更开心了:“行了,你再说下去,下一句台词就该是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我一下子愣住,突然觉得耳边脖子都憋得发热,可能眼睛也憋红了,他也顿了顿,然后抬起手:“阿沅,我开玩笑的,你别哭啊。”   我没想哭,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想到我爸爸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是觉得很抱歉,我说:“可是我爸爸说,都是因为我害你受伤,所以你开学了也不能去上课,你也不能考大学了……那你怎么办啊?”   顾林昔靠在床头看我,眼睛微阖着,目光好像很平静,但沉默了很久都没说话,我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他也在忧愁,刚有些着急,他却又抬了抬手,低了低声音说:“你过来点。”   他的本意应该是让我把椅子挪过去点,但我当时却一时脑抽,傻愣愣地站起来,直接就坐到了他床边上,他便要微微仰起头来才能看着我,片刻后说:“我跟你讲个小秘密,但你不能告诉别人,行不行?”   我反应了两秒才点了点头,他就把旁边刚才看的那本书拿过来,在我眼前翻了翻,“你看,这是武侠小说,是我小时候喜欢看的,我都好多年没看过了,因为我爸不让我看。如果我现在不是这样躺在这里,我拿着的就不是这个了,而是数学练习,要么就是英文报……你喜不喜欢每天都看功课?”   我摇头,他就挑着眉毛笑了声:“对啊,我也不喜欢。所以能有几个月不去学校,不用每天补习到半夜,还不用参加高考,我才要觉得万幸。你谢谢我,我还想谢谢你。”   我傻住几秒:“可是你不用读大学了吗?”   他轻松地道:“没关系啊,去年有个竞赛拿了奖,已经可以保送我们的大学了。只是我爸觉得这个还不够好,所以想让我考。我倒是觉得没多大差别,反正他们都已经安排好了,本科毕业就出国,读完硕士就在我们家当地的分公司干两年,然后又接着读MBA,读完了就回来,进公司帮我爸的忙……未来十年二十年,我都已经大概知道我会在哪里,所以本科在最好还是次好的学校,又有什么影响,到哪里念不是一样?”   我有些不很明白,看着他说:“读好学校,还能出国,你不喜欢吗?”   “不是啊。”他轻轻抿了一下唇角,想了一下:“唔……应该说也没什么喜不喜欢。我爸妈也是用心良苦,他们对我期望高,给我的东西也都是很好的。我有些同学,成绩不错,但就是考上了大学也未必有钱去念。我比他们已经好很多了,至少我从来都不缺什么……而且可能我抗压能力还不错,所以也不觉得我爸妈他们有多逼迫我,他们安排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吧。只有这次一点小意外,就当是我偷懒了。”   我仍然不很明白,就默默地坐着,慢慢地消化一下他的话。静了几秒,顾林昔探头到床头柜上的满满当当的果篮里瞄了眼,自言自语道:“每天都那么多人送水果,还好医院里野猫多,不然扔都扔不及……你吃不吃苹果?”   我还有点处于放空状态,木然地接过他递过来的苹果就想放进嘴里,到嘴边了却被他夺回去,啧了一声:“没洗也没削呢。”说着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把水果刀开始削起皮来,又说:“去洗手。”   我茫茫然站起来,走到病房自带的卫生间里洗了手,又回来坐到椅子上,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用纸擦了擦手,拿起书又低头看起来。我吃了一会儿,又听见他头也不抬地说:“嗯,对了,你要是想谢我,也可以以后帮我跑腿借书,就在医院南门对面。”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他说:“这两三本是昨天偲颐帮我借的,不过不能老让她帮我借,她肯定会告诉我妈的。”   我说:“那你不怕我也告诉阿姨吗?”   他转过头来看我,又笑了下,然后压了压嗓音,低声地道:“你不会的,刚不是说了么,这是我和你的秘密。”   ☆、第四十二章   虽然现在想来,当时他只是为了让我帮他行个方便,但彼时我的心底还是不能控制地泛起欣喜的波澜,或许是因为他对我的信任,也可能是因为这是专属于我和他的一点私密。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他跟我说的那么些话,应该都从不曾跟别人说过。   有了借口和理由,随后几天我就往医院跑得勤了点,再然后学校开学,我就只能周末的时候过去了。如果看到病房里有人,我就躲到一边,等人走了我再进去。但有一次我在病房里呆着的时候林偲颐突然过来了,她看到我的表情,就仿佛如果手边有手术刀的话她就要把我剁成肉馅。她破口大骂推推搡搡的时候我无助地看向顾林昔,他冲我使眼色让我赶紧出去,我于是撒腿就跑,跑到很远之后,我又折了回来,站在病房外听到她在跟顾林昔大发牢骚。具体说的什么我已不记清,就记得顾林昔说:“她才比你的腰高一点,你要打她,传出去别人要说你欺负她了……再说你打她,自己手不疼么?你不喜欢她,下次我就跟她说让她再也别来就是了。”   我记得我站在门口,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因为他最后一句话,我也迟迟不敢再去,生怕听到他亲口跟我说让我不要再来之类的话。就这样拖了一两个星期,他却已经把石膏拆掉,离院回家开始做一些康复训练,就算是我想去也再没机会了。   后来有一天我爸爸下班回来,吃晚饭的时候跟我妈讨论,说顾林昔的父亲今天发了脾气,因为顾林昔瞒着他先斩后奏地就去学校签了保送协议,他父亲骂他不上进,高考连试都不想试,还连带着把他母亲也指责了一番,因为家长同意的签字是他母亲签的。我爸爸一边吃饭一边唉声叹气,不停地说都是我们家的错,我听他自责很久,终于忍不住插嘴说了句:“我们大学也很不错啊,跟最好的只差一点点,有什么关系?”   我妈白了我一眼,冷笑着道:“你以为人家像你,有个大学上就不错了?人家就是什么都要最好的!”   我爸爸附和了一句,我便只好闭嘴吃饭,静了几秒,我妈却又说:“对了,过年时候在他们家看见的那个姑娘,是不是就是以前你跟他妈去买回来的那个童养媳?感觉才没几年都那么大了,比小时候还好看。你们那时候到底花了多少钱跟人贩子买的?”   饭菜从我嘴巴里掉出来,虽然年纪不大,我还是知道童养媳的意思,听到我爸爸有些愤懑地低声道:“什么童养媳?乱说!”   我妈莫名地道:“我又不是外人,你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她们林家不就有这个传统吗?以前收养你那个老太爷,他老婆不就是从小养在家里知根知底的吗?他生个女儿,女婿也不是本来想让入赘的吗?”   我爸爸闷头不语,我妈妈又说:“你们买过来的时候,那个小孩不是才一两岁吗?根本什么都不懂,要是他们家真想当女儿养,干嘛让她姓林不姓顾,干嘛等她一大了就告诉她她是领养的?”   我爸爸皱着眉,“不可能的!”我妈却嗤了一声,压了压声音笑:“还不可能?我告诉你吧……那几天你没时间,让我去探他们家儿子的时候,你知道我在病房看见什么?床就那么一点大,还非要两个人挤在一起睡,就像抱在一起一样。门也掩着,被子一盖谁知道他们两个在干什么,搞不好都已经……”   辣椒突然在喉咙里呛到,我捂着嘴猛烈地咳嗽起来,我爸爸气愤地拍桌子,连筷子都摔掉:“你胡说八道什么!偲颐才多大?闭上你的嘴!”   “你发什么神经?!又不是说你女儿,你激动什么?!”我妈看了我一眼,轻蔑地笑一声:“你女儿就是想有都没得有呢,长这样……还没那个姑娘像我女儿!”   说完她便放下碗筷,回房去换衣服,准备出去打麻将。我咳得满脸通红,连眼泪都快咳出来。我爸爸气闷地把筷子捡起来,一言不发地埋头把饭扒完,然后也收衣服去洗澡了,我自己默默吃完饭以后,把碗收去洗,在厨房里莫名其妙地大哭了一场。   再后来,几个月荏苒而过,顾林昔回校参见毕业典礼的时候我才再见到他。他在校园里和他的老师同学合影,正好我是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在操场的草坪边上遇到他。他这次总算看见我,眼里带点惊讶地走过来,我却不知为什么有点想躲,但他已经走到跟前,叫我一声:“阿沅?”   我背着手,抬起头踌躇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我的校服:“你都上初中了?初一么?”   我懒洋洋地点一下头,心说他不会以为我还在穿开裆裤吧,他又笑了一下,说:“后来你怎么偷懒没来医院了?上中下册你才帮我借了前面两本,害我下册都没看完。”   我低下头嘀咕说:“反正你又不稀罕……”   “啊?”他没有听清楚,脑袋伸过来一点,“说什么?”   身后老师正好在吹哨子集合,我抬起头道:“没什么,我回去上课了。”   他愣了一下:“噢……”我转身走开,他又在身后说:“在几班啊?”   我停住,慢慢转回头,犹豫了几秒,举起一只手摊开手掌,他笑了一下:“嗯,知道了。”   体育课下了以后我就直接回了教室,没有再跑去跟他打声招呼。附中和大学隔着一个街区,我想,往后再想要看到他,估计比之前还难吧,也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问我几班,也就是随口一问而已。   然而我忘记,虽然他不会特意来探望我,但在这个学校里他还有另一个真正牵挂的人。半个月后,初三年级中考,林偲颐当时代表学校拿了一个国家级钢琴比赛的金奖,所以以艺术特招生的身份保送上了附中的高中部。我升上初二回校时,才看见贴在学校公示栏里的保送名单,旁边就是一条热烈庆祝的横幅。我听见旁边有声音在议论纷纷,说什么好在校花保送,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厉害难怪才上高一就当选学生会文娱委员等等等等。   我从宣传栏前走开,虽然林偲颐在哪里上学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想到之前在校园里偶尔遇到的几次,她都趾高气扬面带嫌恶地从我身边走过,好像我是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不过我还是安慰自己,毕竟高中部的教学楼在另外一边,和初中部隔着一个操场和食堂,应该以后遇到的机会也不多。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升上初二后,我们班换了教室,从二楼换到了三楼,而就在三楼的尽头,临着我们班,有一个专门放乐器的音乐教室,里面有台钢琴,每天放学以后,林偲颐会过来练一个小时的琴,大学里还专门有个教授过来指导她。估计是觉得她是个为校争光的种子选手,所以格外重视。   我的功课不算太好,原本每天放学后,我都会留下来自习一会儿才回家,但现在这么一来,每天我一埋头做几何题的时候,听到耳边传来时而激荡时而低回的钢琴声,那些几何图形就会在我眼前变成鬼画符。那天无奈之下,我只好提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拎着书包从座位上站起来,刚要朝着前门走出去,却不期然地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   顾林昔靠在门上,双手交叉地抱在胸前,悠悠地对我说:“阿沅你这么用功啊,我看你半天了都没敢叫你。”   我愣住很久,他又皱起眉心道:“不会吧,只认识题,不认识我了?”   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地走过去,看了他好几眼才说:“你怎么在这儿啊?”刚说完就已经反应过来,我觉得自己真是蠢,果然看见他朝旁边的教室努努嘴:“我来等偲颐回家。”   “噢……”我哑了哑,又抓抓头,仰着头没话找话:“我爸爸在门口等你们吗?”   “他不在。”他开心地笑起来,从裤兜里拿出一串车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前两个月考到了驾照,然后假期里给我爸打了几个月的工,他就赏了我辆车,以后我都可以自己开车回家了,不用麻烦你爸爸了。”   我说:“噢,你那么厉害。”   他勾着唇笑:“都是因为请教了你爸爸不少。”   我又噢一声,沉默几秒,他笑道:“你这就要回去了吗?要不要等一等,再过十分钟偲颐下课,我顺路也一起捎你回去。”   我想了一下,举起手来摆了摆,“不了……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他的笑容滞了滞,似乎有几分错愕,我说:“我走了,再见哦。”   说完我便想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却竟然被他抓住胳膊拉回去。我有些惊诧地抬起头,看见他蹙着眉心,弯下腰低下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思忖几秒:“怎么了?上次见你我就觉得你挺奇怪的。”又想了一下,“是不是你爸爸跟你说,不让你跟我玩了?”   我顿住几秒,抿着嘴巴摇摇头:“没有啊。”   “那你怎么这个表情,身体哪里不舒服吗?”他又挨近了我一点,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连忙后退一步,又顿了顿,还是摇头:“没有……”   他眯着眼睛狐疑地盯着我,半晌,拖着声调哦了声:“那看来你是讨厌我了。”   “没有、没有!”我连忙惊慌得把两只手都举起来摆,他却咧开嘴角笑起来:“开玩笑了……要回去就快回去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就转身走开。走了几步,我却又停住。回过头,他还站在原地笑吟吟地望着我。我犹豫片刻,说:“哥哥,那你明天还会来吗?”   他想了两秒,又笑了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嗯,我每天都来。”   ☆、第四十三章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之后,即便要忍受一边做题一边魔音绕耳,我还是每天都在教室坚持到林偲颐练完琴。然而即便如此,我也并非每天都能看见顾林昔,他来的时间不太固定,偶尔早个五分钟十分钟,他闲着也无聊,就会进教室来跟我聊几句天,顺便教我做几道题,有时他上来正巧赶上林偲颐结束,他也就路过我教室时跟我做个再见的手势,但其实更多的时候他都不会上来,直接给林偲颐打电话说他已经到了楼下,然后我便听见林偲颐从我教室门外走过,一边甜甜地应着:“我现在就下去。”   那天一直等到快六点半都没看见顾林昔,我坐在教室里,听见隔壁林偲颐的钢琴声停了下来,猜想大概今天顾林昔也是直接在楼下等她了。所以我也准备收拾书包,可又突然想起,刚才值日的同学走之前拜托我,说是如果等一会看天像要下雨,就把我们班外面的几盆盆栽挪进屋里,免得被雨水打坏了。   我往外看了看天色,的确已经乌云密布,于是我就跑出去搬花盆。搬了三趟,去搬最后一盆花的时候,我看见林偲颐从旁边的音乐教室出来,她锁完门,转头看到我,趾高气扬地扬起下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大刀阔斧地走过来。我也不见得想理她,抱着花盆就要进教室。但就是这么谁都不让谁,刚走两步我就跟她撞在了一起,我绊到她的脚,重心一个失衡,差点把花盆砸下去,好在一边后退一边紧紧地抱住了。可是我站稳之后,却听到林偲颐恼怒地啧了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花盆里的土掉出来了一些,撒在了她的凉鞋上。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道歉,她却已经指着我的鼻子骂起来:“你搞什么,故意的是吧?你给我擦干净!”   我看着她的表情,又低头看了她的凉鞋一眼,顿时又不想道歉了,我说:“你不会自己去厕所冲啊?我干嘛要帮你擦,是你故意撞我的。”   “我的鞋不能沾水的,冲坏了你赔得起吗?!”她鄙夷的眼风像刀子一样上下扫了我几眼:“我故意撞你?你称称自己几斤几两行不行,我还嫌你脏呢!撞到别人还不说对不起,一点家教都没有,你有妈生没爹教啊?”   我愣了几秒,起初的惊诧很快转为了愤怒,我也不甘示弱地骂起来:“你怎么不看看你的脚,现在是谁比较脏?我有爸有妈,没爸没妈的是你!你才是从小就没人要的孤儿,要不是有人收养你,你现在就会坐在臭水沟旁边讨饭!”   她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咬牙切齿地像是要哭了:“你说什么?你再敢说一次?!”   “我怕你啊?”我也气得不行,虽然看她眼眶里流出了眼泪,心里有些瑟缩,但我还是如她所愿低再说了一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被林姨领养的吗?你看你多让人讨厌,连你爸你妈都不要你,你这个没人要的……”   话还没说完,后面突然有一股力道把我猛地往墙边推了一把。我站稳抬起头时,心脏一瞬间几乎停止。顾林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拳头握得青筋都暴起来,厌憎而愤怒地看着我。林偲颐看到靠山,过去挽着他的胳膊就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听到多少,但看这个场景,有些慌张地想开口解释,他却已经开口怒骂起来:“你说什么?什么没人要?你怎么会那么没教养!就算她没有爸妈,也比你可爱优秀一百倍,你以为你算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她?!”   我被他骂傻了,僵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说不出话。顾林昔又狠狠剜了我一眼,回头帮林偲颐拿过书包,然后就拉着她的手从我身边大步走开了。   不论后来多少年过去,我都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我记得我傻愣愣地抱着个花盆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转过身时,整个走道里已经是空空荡荡,倾盆大雨顺着风飘进走廊里,打在我身上,又湿又冷。我从来都没想过他会说这么难听的话来骂我,蹲下来抱着膝盖哭了很久,好像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心酸加起来都没那次那么多。   仅有的一点自尊像是摔在地上,全部碎了,我又难过又愤怒,气得再也不想看到他。所以从那之后,我每天一放学就直接回家,再也不在教室里有片刻的停留。接连一两个星期过去,有一天他却来得很早,而那天我们老师又拖堂了二十分钟,所以我一放学就在教室门口看到了他。他看见我,顿了一下,然后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我却白了他一眼,匆匆地转身走开了,听到他在后面喊了我两声阿沅,我也没有停下来。   然而谁想,再没过多久,临近第一学期末的时候,偶尔有几次拖堂或者做值日,我也再没看见顾林昔来接林偲颐,倒是有一次看见我爸爸开车过来。我觉得奇怪,但当时心里还怄着气,心想他那么讨厌,不来正好,所以也就没问我爸爸。直到放寒假时,无意中有一次听我爸爸说起,才知道他跟着学校的项目出国交换了,从大一下学期到大二上学期,将近一年的时间,先有两个月的英语集训,所以寒假之前就已经出去了。   听完这个消息后我有些错愕,还有几分失落。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生他的气,那却只是暂时的,我喜欢他的心情,似乎并没有丝毫的减少。尤其是上次他叫我的那一声,我心底有些隐约的后悔,时常在想他是要跟我说什么,会不会是想跟我道歉,又或者,他是来跟我道别,无论什么,我当时都不应该那么清高孤傲的。   然则,他不在的这一年,我倒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或许是因为每天都不再有期待和等待的缘故。除此之外,我也一门心思奔学习,一转眼便到了初二下学期,那时候班主任每天都在耳边念叨,马上就要初三了,按学校规定,校内选拔考的前五十名的才能保送高中。而我平时年级排名平均在六七十名徘徊,如果不加把劲,就可能上不了这所全市最重点的高中了。   想不到的是,上初三以后,却发生了一件让我崩溃的事情,或者说,是有一个让我挺崩溃的人。本来自上初中以后,基本上大家都懂事了,所以只要我平时不去招惹别人,也从来都没什么人来欺负我。但不知道是不是那年我命犯太岁,我们班上来了个留级生,感觉是个小混混,平日看起来也吊儿郎当目中无人的,上课经常逃课,要不就是在课上看漫画打手机游戏,但他似乎是跟我们的校长有什么关系,所以老师们也只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倒霉的地方在于,他转到我们班的时候,正好被安排到我的位置前面。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看我不顺眼,我的腿伸到他的椅子下面,他也要拿圆珠笔来扎我。有几次自习课,他跟我身后那个同学换位置,弄了一大堆橡皮搓出来的那种东西,拉开我后背的衣领就往里倒。最过分的是有一次物理课,老师临时去开会,就发了张试卷给我们随堂测验,我答到一半,他转头回来说要借我的试卷去抄,我自然不敢这样帮他作弊,再说我也没做完,就紧紧地按住试卷。结果他便生抢硬拽,最后把我的卷子扯成了两半。我顿时傻眼,他也发火了,干脆把两半试卷全部拿过去撕成了碎片。我记得我当时就哭了出来,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李一鸣,你干嘛?!”   一时之间,感觉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他似乎也没料到我竟敢在全班同学面前不给他面子,这样大声地反抗。愣了两秒,他坐在位子上抬起下巴,表情有些像被震慑到,但还是挑衅而嘲笑地看着我:“干、干嘛?你活该!哭个屁啊,会哭就了不起啊?不看看自己多丑还敢哭……你是外星来的吧,你头上那个是你们外星的标记是吧?”   我这才知道他看我不顺眼的缘由,无奈之下之后跑去找班主任请求换位置。但只能说那时候的我太傻太天真,位置是换了,但我也已经得罪了他,所以他还是三天两头来找我的麻烦。   后来有一天,又轮到我和我同桌一起做值日,她负责教室,我负责讲台和走廊。我把走廊扫干净以后,拿了水桶去厕所接水准备拖地。谁知道我一从厕所出来,就看见李一鸣拿着一把拖把站在门口,举起来作势要将拖把甩到我脸上。   我吓得丢掉水桶就跑,他跟在后面,把我一路从教室门口追过一长条走廊,又追下半层楼梯,我跑得没有他快,最终在楼梯间的一个墙角被他追上,他用两只手撑着墙把我困住,得意地笑起来:“你跑啊,再跑啊?”   我紧张得瑟瑟发抖,曾经听说过他就是因为把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的手肘打脱臼了所以才留级,所以我吓得腿都不听使唤了。可我又不想求饶,只好壮着胆子嚷道:“你干嘛?你敢打我,我会告诉老师!”   他当然丝毫不惧:“我怕你啊?你去告啊,你越告我以后越打你,打到你毕业,不,到你上高中!不管你到哪个高中我都找得到你,你信不信?”   说着他便挥起一只手来,我吓得尖叫了一声,双手抱着头就往里缩,可是拳头却迟迟没有如预料中那样重重地落在我身上,却是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喂,干什么?!”   听到那个声音的一刹那,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就好像我偶尔会做梦,梦见我十岁那年,最害怕最无助的时候会有那么一个人从黑暗里走出来帮我。就好像是人类的应激反应,面对可怕的环境时会自发地产生警觉和抵抗的情绪一样,我会想到他。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真实地看见几步之外从楼梯走上来的那个人时,我呆住了。   他一步二三阶地快步走上来,走到我们身边一把将李一鸣推开,挡在我面前:“你刚才想干什么?”   他的个子比李一鸣还要高近半个头,李一鸣也愣住几秒,然后打量了他几眼,继而抬着下巴:“关你鸟事啊?你谁啊,高中部的了不起啊?快点滚开,不然信不信我一样找人揍你啊?”   顾林昔却嗤了一声笑出来:“还要找帮手,算男人吗,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现在就跟我打一架你怕?”说着就一边开始撩袖子,李一鸣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却不敢动手,恼怒地举起手指着我:“我跟她说话,关你屁事?!”   “她是我妹妹,你说关不关我事?”   “你说她是你妹就是你妹啊,你算老几啊,我还是你哥呢!”   他又笑了下,转头回来看着我:“阿沅,你告诉他。”   我看他一眼,却没说话,低下头往他身后缩了缩。他扭头回去,声音狠厉了一些:“她叫方沅,初三五班,没错吧?你要是再敢来惹她,我饶不了你!”   说完,他抓住我的手腕就拉着我从李一鸣旁边走过,然后上了楼梯。路过走廊的时候,我看见刚才我们班的拖把被李一鸣丢在别班门口的花盆旁边,就挣开顾林昔的手去捡。他跟了过来,我站起身,他问我道:“你的书包呢?”   我抬起头看他,刚才我没太回过神,现在回过神以后,又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所以好半天都没说话,直到他又疑惑地“嗯?”了一声,我才勉强地抬起手指了指:“在教室。”   他说:“哦,那我跟你回去拿。”   “我不拿,我还要做值日。”我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跟他隔开半米的距离。他也愣了一下,顿了两秒,又问我说:“刚才那个人是你同学吗,他为什么……欺负你?”   我没心情,咬了咬嘴巴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我太丑了吧。”   四下突然安静很久,久到我有些莫名,抬起头,他垂着眼帘看我,却不知为何好像有些怔忡,一两秒后才回过神来,眼神闪烁地往别的地方瞥了几眼。我想他大概是无言以对了,毕竟我说的是实话,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算他安慰我,也会显得虚伪。这么一想,我又记起来差不多一年以前,他说过的“她比你可爱优秀一百倍”,心里顿时比刚才被欺负了还要难过。   于是我也再无话好说,低下头看了看地面,然后拿着拖把想要走开。刚刚举步,却突然又听到他开口,声音有几分低沉,他说:“阿沅,你不丑,为什么老是要这样说自己?”   我有些愣住,过了很久才慢慢抬起眼皮,看见他勾起唇角看着我,又叫了我一声,温柔地笑说:“阿沅……才不到一年,你都长这么高了。”   ☆、第四十四章   他不说,我也没有意识,说了我才发觉,原本我只连他的胸膛都不到,现在却应该已经到他的肩膀,难怪好像感觉离他更近,他脸上的神情我也看得更分明了些。他似乎刚剪过头发不久,耳鬓有一点青色,不知是不是被国外的环境熏陶过的缘故,笑容也更明朗张扬了一点,不变的是那双像泛着水雾的眼睛,还有眼角下面那一点漂亮的浅褐色。   我垂了垂眼睛,他又开玩笑地道:“你长身体的时候,肯定没好好吃饭。瘦了那么多,腿都跟我胳膊一般细了,下巴颏也尖成这样,刚才我都没太敢认你。”   我还是闭着嘴巴,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表情,他继续发表久而未见的感言:“头发也长长了,这个发型,刚才一晃眼,我差点还以为你是偲颐。”   这回我愣了一下,沉默几秒,终于开口干巴巴地笑了声:“哦,你要找她,多走了一层吧?她在三楼练琴,你记错了。”   说着我就垂下眼睛想走,顾林昔却步子一挪挡在我前面:“我知道啊,不过她应该还没结束,所以我就先过来看看你。”   我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又想从他左边绕过,却再次被他拦住。我有点气恼地抬起头,他蹙着眉心,笑得有几分莫名:“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以前很有礼貌的。怎么我刚才帮了你,你好像还没跟我说谢谢?”   我盯着他,片刻之后,有些发脾气地道:“谢谢,谢谢你行了吧?我要拖地了,你走开行不行!”   他愣了一下,我也没想到我一吼就那么大声,所以也愣住几秒。几秒之后,他有些了然地笑了笑,笑容有一点尴尬:“噢……我都差点忘了,之前得罪了你,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抿着嘴巴撇开眼,抓住拖把的手握得很紧,他把腰弯下来一点,偏过脑袋来看我的眼睛:“对不起啊阿沅,那时候我话说重了。”   他的语气很轻,就像只是一片羽毛撩在我心上。但眼里竟然还是很快有一点暖意涌上来,我怕他看到我哭,所以抓着拖把二话不说地就走。走了几步,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也跟上来,他抓住我的胳膊,又转到我前面,开玩笑的声音:“干什么,我都道歉了你还生气啊?”   我垂着眼睛道:“没有啊……没关系的。”   他笑说:“是么,那你抬头我看看。”   我还是垂着眼睛,他就低下头来看我,估计是看到我眼睛里有水花,他的表情明显有些错愕,轻轻叫了声“阿沅”,我有些难堪地赶紧想挣开他的手,恳求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发颤:“你放开我行不行啊?我要快点拖完地回家,再晚就赶不到公交了!”   “那我帮你拖行不行!”他用力一把夺过我的拖把,我红着眼抬起头,他看着我,像是也有些不知所措,抿了抿嘴角,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十步之外的水桶处沾了水,果真弯下腰帮我拖起地来。我有些发懵地站在一边,看他三下五除二地整个走廊拖完,然后又拎着水桶去了洗手间,过了一会拿着拖把水桶又出来了,从后门走进我们班教室,把东西放好,走出来到我面前:“好了,去拿书包。”   我当时已经没什么自主的意识,他又轻轻推了我一下:“快去。”我就木然地进屋拿了书包,木然地被他拉着下了楼。直到他把我往北面的方向带时我才反应过来,挣开他的手说:“我要往南门走,公交站在那边。”   他说:“我的车停北门那边,我送你回去。”   我连忙惊恐地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我不想跟……”   他很快打断我:“偲颐不知道我过来,司机等会会来接她的。”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愣了愣站着没动,他只好又解释:“我原计划是明天才回来的,想给家里人一点惊喜,所以今天就回来了,下午飞机刚落地,所以他们都还不知道……刚才我回学校办点事,是顺路过来的。我不知道今天轮到哪个司机来接她,所以也还没打电话。”   我有些踌躇地拉了拉书包的带子,他恳请地笑了笑:“走吧。”   一路走到停车场,坐上车以后,车子发动,突然发出什么警示的声音,顾林昔侧过脸来:“系安全带。”   我没怎么坐过这种车,转身左右地看了看,有些茫然,他又探身过来,从我右手边把安全带拉下来,扣到我左手边的地方。那一刻他的脸离我只有几厘米,近得让我可以数清他的睫毛,几乎要让我屏住呼吸。他坐回去,又把自己的安全带系上之后,然后就开出了车位,从北面的校门开了出去。   出了校门没多远就是一个红绿灯,我抱着书包茫然地看着外面,突然听到他问:“你家跟我家是一个方向么?”   我回过头,小声地嗯了一声,他静了几秒,像是有些没话找话的说:“唔……平时你坐公交回家,一般要多久?”   我想了想,想的时间稍微有些长,他或许以为我还在怄气,便侧过头来看我,无奈地笑了下:“你这家伙,平时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没想到那么爱记仇。早知道就不能让你积怨一年,这么难对付,话都不肯说了。”   我本来没有想着那一茬,但他旧事重提,我也只好抿抿嘴巴无话好说,静了一会,他开口道:“阿沅,我跟你说些事情吧。”   我用眼角瞄了他一眼,顾林昔看着前面,酝酿了两秒,说:“偲颐是我五岁的时候到我们家来的,她那时候还差几个月才满两岁,会说的话不多,总是在叫妈妈。我妈挺疼她的,那时候喂饭洗澡什么的,我妈都不用保姆,而是自己亲力亲为。但是我爸爸一开始不是很喜欢她,说我妈突然领养一个孩子回来,也不跟他商量,很不尊重他,所以在这件事上跟我妈有分歧。虽然最后还是让她留下了,但我爸跟我妈约法三章,说等偲颐长大了,不能让她以为自己是我们家生的孩子,因为……涉及以后财产的问题。”   我目愣口呆的,茫茫然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他跟我讲这些干什么。红绿灯变换了,他踩了一脚油门,继续看着前方道:“后来偲颐长大一点,成天追着我妈叫妈妈,可是家里所有人,包括我妈,都一遍遍告诉她,你不能叫妈,要叫林姨,也不能叫爸,要叫顾叔叔。后来她去上幼儿园,在学校参加晚会表演,老师让她记得回家叫爸妈来看,她就在班上说她没有爸妈,全部同学就都嘲笑她。我记得她哭着跑过来问我,说她们同学以前都对她挺好的,为什么现在都总是欺负她了,连老师也在背地里笑话她,她还问我为什么我能叫爸妈,而她不行……”   “她是个很敏感也很聪明的小孩,她知道我爸爸不是很喜欢她,就经常做些好事讨我爸爸的欢心,她也很努力,什么事情都要做得很优秀,因为她怕她要是做不好我家里就不养她了。就像钢琴这个东西,小时候我跟她一起学,后来我没兴趣了,说不学就可以不学。可是她不敢,她怕我爸怪她没毅力不坚持,后来我妈说女孩子要练形体,她又去学舞蹈,老师反映说她的字不好看,她又要去学书法……后来她慢慢长大,我爸爸看她越来越出色,对她的态度才慢慢好起来。但可以说,她从小到大,都是很有压力很辛苦的,但是她在外人面前,又很逞强,想让别人觉得,她在我们家过得很好,久而久之,她就有点娇惯,有点大小姐脾气了。”   我沉默地坐在位置上,他说的那些我没经历过,所以也没办法感同身受。顾林昔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声:“阿沅,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后来我想想,你跟她吵架,肯定不是你挑的事,所以,我也不该那么重地说你……但是就像你说的,她从小就无父无母,你这么懂事,就让让她吧,行吗?”   我看着他,静默很久,又低下头,小声地嘟囔:“行呗,反正我跟她又没交集……”   顾林昔瞥我一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车子无声地行驶了一阵,我给他指了几次道,他又闲聊着开口:“我带了些国外的零食回来,巧克力啊饼干啊什么的,都是你们女孩子爱吃的,我明天给你带过来。”   “不用了,我爸爸肯定不让我拿的。”我连忙摆手婉拒,他却不以为然地道:“你爸爸就总是那么爱较真客气,你不用理他,实在不行你就放教室吃好了。”   我说:“那也不行,李一鸣会抢的,还会扔进垃圾桶,好几次我的早餐就被他扔了。”   他愣了愣:“李一鸣是谁?”   我说:“噢,就是刚才那个打我的男生。”   他又愣了下:“啊?他打你?”   “对啊……”我茫然地道:“你刚才不是看见他想打我了吗?”   “我……”顾林昔张了张口,却又没说下去,轻蹙眉心侧过脸来,满是怀疑地看了我一眼,我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静了两秒,却见他不明意味地抿着唇角点了点头,又嗤地一下笑出声来:“嗯,那你以后离他远一点,连话都不要跟他说,要是他再来接近你,你就告诉我。”   我静了一阵,不知为何嘴角有些忍不住地上扬,连忙抿着嘴巴把头转到一边,随后好一阵都不敢开口说话。顾林昔也很久都没吭声,一直到了我家附近,我让他靠路边停下,他说:“你家住哪?”   我指着那条小巷说:“这里面进去再走一段,不过你不用开进去了,里面路很窄,很难出来的。”   “哦,那我跟你走进去。”他低头去解安全带,我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没多远的!”说着就打开车门跑下车,从车前绕过时我冲他挥挥手,然后就往巷子里跑,不过几步,却听他在后面叫我:“阿沅。”   我回过头,顾林昔把车窗摇下来,我又倒回去:“啊?怎么了?”   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一点迟疑,片刻后却笑着摇摇头:“噢,没事,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顾先森:哼,那混小子,明明是想亲我阿沅!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放学后,我果然在教室门口看到顾林昔,我本来以为他要晚一点才来,没想到他来得还挺早的。他拿了一个像礼品袋一样的东西给我,说:“给,糖果,巧克力,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拿了点。”   我探头到那个袋子里看了看,然后伸手进去,随便挑了一个大小不小的长条物体,说:“哦,谢谢,我要这个。”   他却愣了一下,然后啼笑皆非地看着我:“你只拿一个,那剩下的我要拿去大街上发啊?都是给你的。”   “啊?”我惊讶地看着那个起码有一两斤重的袋子,哑了一会儿:“不用那么多,你送给你的同学好了。”   “他们都有,我买的多,你要是吃不完,可以分给同学。”他不容置喙地把袋子直接塞我怀里,又往我们班教室里瞄了几眼:“那小子今天没欺负你吧?”   我反应了几秒才知道他是说李一鸣,摇了摇头道:“噢,没有,他今天好像没来上课。”   他又点点头,沉默片刻,说:“你要回家了吗?”   我想了下:“不回,我做完作业再走。”   他就笑起来:“那我进你班里坐一会儿。”耸了耸肩:“不然也没地方去。”   后来顾林昔坐在我同桌位置上的时候,我觉得有些如坐针毡,效率也奇差无比。本来想飞速把作业做完的,可一道题我光题目都要读三四遍才明白。硬着头皮写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他问:“阿沅,你成绩怎么样?”   我扭过头看他,他正神色认真地拿着我那本被打了好多红叉的数学练习册,轻轻蹙眉,我有一点不好意思,说:“哦,一般……”   他说:“想报哪个高中?”   “想报我们学校啊,但是可能有点危险……”我为难地道:“要是考不到保送的话,我应该就不敢报了,不然落到第二志愿,就算被录取了,也要交好多钱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年级排名呢?”   我说:“最好的有四十名,不好的时候也有六十多。”   他又思考了一会儿:“什么科目不好?”   我想了想:“数学不太好,英语……也一般般,英语我小学的时候基本没怎么学,但班里同学很多都从小就学兴趣班,所以跟不上。”   静了几秒,他笑了下:“怎么尽挑我的强项不好呢?”   我说:“啊?”   他说:“初三校内考我记得是每年五月份吧,现在十二月末,还有四个多月,来得及。”他把练习册摊在桌上翻给我看,“初中的数学,不算太刁难人,但是也要多练题。你这些好几道错的其实都是同一类型的,说明你课本上的例题都没吃透,变个样子又不会了。”   我尴尬地噢了一声,他又说:“英语的话更好办,单词和短句要多背,词汇量丰富了作文就不难写,选择题和阅读理解,也都是意思看明白了就不难做,剩下的就是多听多练,找找语感。”   我点点头,暗暗撇嘴,道理我也懂,实践起来却没那么容易。顾林昔看着我静默了一阵子,说:“我们院学生会有爱心助学活动,当家教给社会实践学分的,不然这样吧,我每周给你补两小时课,你正好给我做个证明,帮我挣两个学分。”   “啊?”我又愣了下,犹豫着道:“这个,我要跟我爸爸商量下……你一个小时多少钱啊?”   他看着我:“一个小时多少钱?”默了几秒,郁闷地道:“怎么说得我像……”又笑着摇摇头:“不要钱的,不是说了么,爱心助学。”   我又想了想:“可是,我平时要上课啊。”   他说:“我知道啊,但你初三,周六要补课了吧?”   我点头,他又道:“还是语数外各两节,到下午三点?”   我说:“嗯。”他便理所当然地道:“那你就周六补完课,到我学校来找我不就行了。”   我犹疑着没说话,他好像自作主张地就定了。但这个学期还有两三周就要结束,而且我马上也要期末考,所以我跟他商量着说能不能下个学期再去他学校,他点头说好。但其实那之后每天下午放学,他都会早过来教我一阵子。一开始我总是心猿意马,经常听着听着就出神了,要么盯着他握笔的手,要么盯着他的领口和喉结。不过后来他发现我总是发呆以后就拿笔来敲我脑袋,时不时问几个他讲过的问题,我答不出来的话就罚我喝水,一个问题一杯水,喝得我肚子涨得不行,要频频跑厕所,慢慢的才有一点效率了。   那年春节,初三年级提前一周开学,从年初八开始补课,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后,我回教室眯个小觉,刚睡下不久,旁边有人轻轻碰我,我抬起头,我同桌跟我说:“外面有人找你。”   我迷蒙的视线往门外望去,忽然傻了好一阵。跑出去的时候,我看见顾林昔穿着米色的毛衣,身后是簌簌下落的白雪,他整个人像是要融进雪景里,头发上也有几滴融化的水滴,就那么微笑地看着我,说:“阿沅,新年快乐啊。”   高二年级并没像我们一样要补课,林偲颐也不在学校里,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过来,有些呆呆地道:“哦,新年快乐……你怎么在这啊?”   他从裤兜里摸出个红包,笑着递给我:“过年么,长辈要给小辈送红包。”   我愣了一下,连忙慌张地摆手说:“不行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   “不是钱。”他连忙抓住我的手,有些好笑地把红包塞到我手心里,“你打开看看吧。”   我低头看了看那个厚厚的红纸包,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狐疑地慢慢拆开。摸出里面的东西一看,原来是一个吉祥符一样的布艺挂饰,上面写着学业进步四个字。我又莫名地抬起头,顾林昔看着我说:“前几天家里一起去庙会凑热闹,顺便帮你求了个。今天跟同学出来玩,正好路过就给你送过来。”   我望着他几秒,虽然他说是顺便,但我心里却仍是有些感动,抿了抿嘴巴:“哦,谢谢……”   他笑说:“这个东西可以挂书包上,你拉锁上那个挂坠,放假前不是掉了么?”   我想了想,奇怪地说:“你怎么知道它掉了啊?”   “噢……就前阵子看见了。”他抿抿唇角呵呵地笑了下,又问我道:“期末考怎么样?”   我笑说:“还可以,年级第四十二。不过我数学上一百了,全班只有十几个人上一百。”   他也挑着眉笑:“这么厉害?”   我抓着那个吉祥符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他慢慢把笑收了,无声地站了会:“嗯,那你进去吧,我走了。”   我嗯了声,摇手跟他说再见。他却又站着没动,静默稍许,有几分犹豫地道:“噢,还有件事情……偲颐下学期开始不练琴了,她说只想当爱好,不想往专业的方向走,所以以后放学,我也就不来了。”   我愣了一阵,干干地笑了声:“哦,没关系。”   他脸上似有半分歉意,但还是嗯了声,又说:“那就按之前说的,等下周开学后,你周六补完课再到学校来找我吧,你是不是还没去过我们学校?”   我嗯了声,他说:“没事,到时候我来接你去一次,你以后就会走了……好吗?”   我垂下眼睛,轻轻地点点头,他就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   第二周周六的时候,顾林昔就把我接到他们学校,不过那天他没开车,就跟我一起坐公交。大学和我们中学离得并不远,只有三站地,我还没进过大学,进去以后,简直觉得他们校园有我们学校十个二十个那么大,他带我大概逛了一圈,走过宿舍楼的时候,他让我以后就三点半的时候在楼下等他。我有些奇怪地道:“你不是在家里住吗?为什么要住宿舍啊,学校条件又没家里好。”   他垂着眼睛沉默,抿着唇角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阵子才说:“哦,没什么……大二下学期了,专业课越来越多,加上有时候学校里也有活动,所以这学期开始我想在学校住了,周末再回去。”   我噢了一声,他转头对我笑了下:“走吧,我先带你去院学生会登记。”   我说:“要登记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一些基本资料。”他解释道:“然后每周像打卡签到一样地签个字就行了。”   后来到了他们商学院的教学楼,去登记的时候,那个学生会干部好像跟顾林昔关系很好,一见面就跟他拍肩捶胸地开玩笑,然后瞟了我几眼,嬉皮笑脸地说:“上次领着的你说是你妹,那这次的又是谁啊?你对象啊?你怎么认识那么多青春小美女啊?”   “对啊,你嫉妒?”顾林昔也开玩笑地笑了下,我顿时有些心跳加速,尴尬而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他说的对啊是回答的哪一句。看了他一眼,却又听到顾林昔说:“是我家教对象,你快点拿本子给她签字。”   那个人立马抓着头发惊讶说:“啊?你不是说跟我一起去福利院教智障儿童的吗?我靠,难怪前天放我鸽子!”   “教谁不是一样啊?你去教智障儿童,实践报告还好写多了,随随便便就有一堆心得。”   “说得好听,那你跟我换啊,就换她就行了。比起给小孩擦口水,我也宁愿给美女擦眼泪!”那个男生说着便突然凑到我跟前来:“学妹,你别跟他学了,你跟我学吧,我成绩比他还好,而且我不光成绩好,我脾气也好,除了可能长得没他好之外什么都比他好,而且我特别专一,你考虑一下?”   他的脸贴得太近,我有点被吓到,不知所以地看了顾林昔两眼,他站在那里闲闲然地笑笑,我就跑过去,他抓住我手腕把我往他身后拉了一把,说:“看见没有?你滚远点!”   登记完以后,已经将近四点,顾林昔就近带我到楼上的一个自习室里去补习,到了五点半的时候,他说不然今天先这样,我就点点头,然后开始收拾书包。他看到我书包里有一个大的玻璃罐子,指了指说:“那是什么?”   “噢,这个啊……”我把那个罐子拿出来,里面是一堆纸条叠的五角星千纸鹤什么的,我说:“今天早上去教室就看见放在我抽屉里的,不知道谁写张贺卡说祝我生日快乐。”   他愣了下:“你今天过生日吗?”   我说:“应该是新历的吧,我也不太记得,因为我爸爸一直都是给我过农历的。”   顾林昔静了几秒,我把罐子又收起来,继续收拾书包,却突然听到他说:“那要不晚上我请你吃个饭吧。”   我惊讶地道:“啊?不行啊……不用了,我还要回家做饭呢。”我看了他一眼,有些尴尬地说:“你帮我补课,应该是我请你吃饭才对,不过……我没那么多钱。”   “说什么笑话啊?”他蹙着眉好笑地笑了两声,我愈发难堪地把书包拉链拉好,站起身来准备跟他道别。刚想开口,却看见他一直看着我,也站了起来,然后有些踯躅地说:“那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T_T苍天呐怎么进度那么慢啊俺本来这章就想让女主告白的啊……   ☆、第四十六章   我仰着头,有些出乎意料地看着他,他又笑了声:“其实也不算,反正我也要回家,顺路而已。再说天都快黑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太安全。”   我说:“哦……”   他又看了我一会,然后低下头,兀自从我身边走过,“走吧。”   我就只好跟着他往外走,其实我很愿意跟他同行,但是我嘴很笨,经常不知道说什么来活跃气氛,所以总是搞得氛围很沉默尴尬。就像这一路坐出租车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讲题讲累了,顾林昔一直静静坐在位置上,一声不吭,我也想不出什么话题去跟他搭讪,不过好在我偷瞄了他几眼,觉得他的面色还算平和。   到了巷子路口,我让师傅停车,然后想跟顾林昔道谢下车,谁想他却拿出钱包付了钱,我连忙阻止他道:“你不用下车啊,还没到你家。”   “我知道,我跟你走进去。”还没等我说话,他已经打开车门下去,又回过头,从座位上一把拿过我的书包,我连忙跟着下车,看见顾林昔把我的书包单肩背在背上,径直就要往巷子里走。我连忙有些着急地道:“你不用跟我进去了,这一路有人摆摊卖东西,像菜市场一样,前几天又下雪,路很脏的。”   “那么鱼龙混杂,就更不能让你自己走了。”他却抬了抬下巴,又笑了下:“别啰嗦,快带路。”   我只好没办法地带着他走进去,走到一半,我又不好意思地跟顾林昔说我还要顺道去买几个菜什么的,他也没什么异议,跟着我走到摊位前。但让他听我讨价还价我就已经够难堪的了,如果还让他帮我付钱我就绝对不能原谅自己。他从裤兜里掏钱包的时候我急得直跺脚,简直快要哭出来,拽紧他的袖子拼命吼说我不要你帮我付不要你帮我付!他就只好无奈地把我的书包从肩上拿下来给我,看我埋头在里面翻半天,然后低声嘟囔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一路买完鸡蛋西红柿和几条茄子,再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到清净一些的地方,顾林昔闲聊着问我:“平时都是你买菜做饭么?”   我说:“没有,平时我放学晚,都是我爸爸做饭,不过这段时间我爸爸总是下班比较晚,就我妈做,但是周末她要出去跟朋友玩牌,所以就我做。”   “哦,你爸爸最近好像是在给我舅舅开车,听我爸妈说他是经常有应酬……”他拉我绕过一个井盖,又说:“你们这儿也挺方便的,像个露天的大超市一样,不像我们家,保姆每天都要跑到好远的地方去买菜,一买买个两三天的,其实还没这新鲜。”   我应道:“是啊,这边虽然都是流动摊贩,不过什么都有的,也比超市便宜多了。”   前面又有一个水洼,我小心绕过,突然听到他轻笑两声:“还真是什么都有,连卖狗的都有。”   “啊?”我抬起头,还以为旁边哪里新开了家狗肉火锅店,然而抬头顺着他目光的方向一瞧,居然看见有个人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面前的草席垫上有四五只毛茸茸的小东西。   我拎着菜就兴奋地蹦过去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冷,那几个黑一片黄一片的小家伙缩在一起,有两只在闭目养神,两只睁着眼珠子四处乱瞄,还有一个半耷拉着眼皮,被那两只精神的踩来踩去。   我蹲下来逗它们,不知道是不是饿了,它们用嘴巴含住我的手指头,我觉得它们牙都没长全。顾林昔在我后面跟过来,我听见他问:“老板,这什么狗啊?看着好像不太像家狗。”   老板说:“不是家狗,德国牧羊犬来的,就是经常当警犬的那种。”   顾林昔说:“哦,纯吗?”   “要是纯哪能放这儿卖哦?”老板实诚地笑道:“我堂哥是专门做这个生意的,他家的狗血统纯,我家里有一条母的,不过是以前朋友送的,不是纯种,它们两个串的。不过你们不要以为,其实串的更聪明。”   顾林昔笑着嗯了声,我抬头说:“叔叔,它们多大了啊?”   老板举起一根手指头:“快一个月了。”我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又指着那几坨肉团,莫名地道:“这两只怎么老是喜欢踩那只啊?”   老板说:“那只是最小的,它妈生到最后没力气了,生了一半卡了好久,差点把它闷死在里面,后面好不容易才生出来。它有条前腿不太好,所以受欺负。”   “噢……”我想了想,觉得那只真可怜,就把老是想往它身上蹭的两只小狗拨开,托住它的肚子把它拎起面前,它抬起眼皮蔫蔫地看了我一眼,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我的指尖,却仍然不是很有精神。   老板抱起一只狗给我看:“姑娘,你要想买的话这只好,这只是老二,也是公的,这只的花色最漂亮。”   我抿了抿嘴巴,刚想摇摇头说我不买,顾林昔却在我身后问:“多少钱一只?”   “一百二,不过我都还没开市,你们真想要就便宜点给你们。”   顾林昔在我旁边蹲下来,摸了摸老板推荐的那只狗,忽然问我说:“阿沅,你想买么?”   我有一点愣,扭过头去看他:“我不买啊,我去哪有一百块啊?”   “没事,我送给你。”他把老板手上那只抱过来:“我看这只是挺好的,很活泼。”   我又诧异了两秒,慌张地摇头道:“啊?我不要啊,你千万别给我买!不用不用!”   他也顿了顿,然后转过脸来,压着眉心睨了我两秒,声音也压得有点低,像是有些不高兴了:“你怎么总是对我这个反应啊?不是不要就是不用,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啊?”   我又愣一下,赶紧有点手忙脚乱地跟他解释说:“没有,没有……我、我是因为家里不能养,我们家很小,养起来味道有点太大了。”   顾林昔还是那么肃然地看着我,没说话,老板好奇地道:“咦,你们不是一家的啊,我还以为你们是亲兄妹呢。”   我闭紧了嘴巴不敢说话,顾林昔垂下眼睛转过脸去,把手里的小狗放回垫子上,说:“不是……表妹。”   “哦……”老板恍悟地点点头,又哈哈笑着说:“那她家不能养你可以养嘛,她去你家玩的时候不就可以跟小狗玩了吗。”   “算了,她不要拉倒。”顾林昔站起来,我蹲在地上抬头看他,他也垂着眼睛看我,下巴微微扬起来:“不要你还一直抱着人家的狗干嘛,都快被你摸熟了。”   我不知所措地慢慢站起来,有些胆怯地看着他:“你生气了?”   他没好气地撇开眼睛没说话,我小心翼翼地道:“对不起啊,我家里真的不能养,我妈不让的,她讨厌狗毛……我小时候捡了一只小狗回家,结果第二天上学回来狗就被她扔了……真的,我妈会骂死我的,我也想养,可是不行……”   他看了我一会儿,抿了抿嘴角,“那你是想让我帮你养吗?”   我说:“啊?”愣了愣,莫名其妙地说:“我没有什么想不想啊,你想养就养,不想……”   “你就说养不养吧!”他不耐地打断我,我被他的语气吓到,忙不迭地点头:“养、养!”   顾林昔又抿了抿唇角,轻轻瞟了我一眼,然后扭过头去蹲下来,那只活泼的老二用前爪去扑他的手掌,他问老板说:“打过针了吗?”   “只打过一针,后面要你们自己去打了。”   “噢。”他点头应了声,摸了摸那只小狗的脑袋,老板见他沉默,以为他在考虑,便又说道:“这样吧,你要这只的话,就一百给你吧。真是很便宜了,自家狗生的,也不指着赚钱,这种狗要是养大了才卖,得一千多。”   顾林昔抬头看我:“那就这只?”   我噢了声,又重新蹲下来,把怀里那只狗放回去,它坐在垫子上,左前腿果然不够力,像个瘸子一样地半曲着,没过多久就没力气了,就耷着脑袋趴下来。   我说:“叔叔,这只小狗能卖得出去吗?”   “到时候三四十块,四五十块,看看有没有人要吧,没人要也只能带回家,不过它妈也不太喜欢它,之前都不让它喝奶。”老板边说边从身边的一个袋子里拿出条毛巾:“给你们条毛巾抱回去吧,你们回去要是不想买狗屋,可以拿纸箱养着。”   顾林昔摸裤兜掏了钱,老板跟他说谢谢,他把毛巾接过来,又递给我:“你抱吧。”   我迟疑了一阵子没动,他轻轻蹙眉看着我:“怎么了,我钱都付了,你可别说又不要了。”   我又犹豫了一会儿,指着那只缩着脑袋的小狗说:“哥哥,我们能不能要这只啊,它太可怜了……”   几分钟后,顾林昔帮我拎着菜,我抱着那只被毛巾包裹的肉团,往前走了一阵子,我有些担忧地道:“你家里同意你养狗吗?你就这样抱只狗回去,叔叔阿姨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我家那么大,院子里随便找个地方养就行,又不碍事。”他笑了下,“再说我妈之前还说了,说我们家独门独户地在荒郊野外,什么警备都没有,万一来了一伙抢匪都不知道怎么办,正好这小家伙是狼狗,长大了还能看家。”   我说:“啊?你刚才怎么不说啊,那要不我们还是回去换那只健康一点的好了。”   “不用,抱都抱走了,你现在再把它放回去,它多伤心呢。”他低头看了看我怀里的小狗,“看什么时候我带它去打针,顺便问问医生,我刚才摸了摸它的骨头,觉得也没什么大问题,可能就是没力气,我回去冲点钙粉给它喝试试。”   我噢了一声,静了几秒,他又说:“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我说:“啊?”   他笑起来:“啊什么啊,不是你挑的狗么。”   我低头看了看那只小家伙,支吾了一会儿:“唔……那要不就叫茶茶。”   “啊,什么?”他蹙起眉心,我解释道:“你看,它身上有一些灰黄色,但是叫黄黄不好听,这种颜色像茶叶,就叫茶茶吧。”   他轻笑了声:“那也有黑色,怎么不叫黑黑?你别看它现在小,它可是牧羊犬,还是只公的,以后长大可威风了,怎么能取那么可爱的名字?”   我不服气地说:“那也不能叫黑黑啊,你一黑黑人家还以为你在嘿嘿笑呢。”   他撇撇嘴,词穷地没说话,沉默地走了十来步路,我鼓囊道:“那要不这样吧,我们一人让一步,叫它黑茶。”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静了两秒,弯着唇角笑了下:“行吧,你是寿星,你说了算。”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要出门,今天早点更~   ☆、第四十七章   再走不过五分钟,便到了我家的平房前面,我停下步子,顾林昔也站定,扭头往右边看了看,“是这一套?”   我点点头,他说:“家里没人么?”   我探了探头,里头的灯是黑的,我说:“嗯,我爸妈应该还没回来。”   他点点头,然后从肩上把书包拿下来递给我,我腾出右手去接,使劲地往右肩上挂,他帮着拎了下:“慢点,还怪沉的……”又忍俊不禁地笑说:“那么大的玻璃罐子,到底是谁送的啊,都可以拿来当米缸了。”   我茫然而苦恼地道:“我也不知道啊,有可能是送错的,下周一我还得带去问问。”   他说:“怎么会送错,你不是说还写贺卡了吗?”   我摇头道:“可是贺卡上只写了祝你生日快乐,没有写抬头和落款。”   他眯着眼睛睨了我两秒,悠悠地笑了声:“送个生日礼物还搞那么神秘,该不会是喜欢你的男生送的吧?那么多星星和纸鹤,也要费心折好久呢,搞不好你回去把它们拆了,会发现里面有写给你的情书。”   “怎、怎么可能?!”我惊诧地睁大眼睛,很快就憋得脸热脖子粗,连忙低下头,看着我怀里的那只畏缩的小狗,心想我就和它一样,天生就灰败得一无是处,就算有人来关照我,也不过是因为同情的缘故。我很是窘迫地小声道:“你干嘛开我玩笑啊,怎么可能有人喜欢我?我什么都没有,长得不好看,又没有才艺,成绩也不好……”   四下安静了好一阵,我有些莫名地抬起一点眼角,看见顾林昔垂着眼睛看我,眼神里有一点复杂的东西。我暗暗咂舌,知道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了,其实从小到大,为了不听见别人对我那种悲戚而怜悯的言语,我也从来不会在人前说这种自怨自艾的话,但不知怎么,刚才好像有一股卑微而难堪的情绪突然淹没了我,所以就一不留神说了出来。   刚想道个歉或者随便说点别的什么来缓和气氛,我却听见他叹口气,说:“你抬头。”   我茫然地慢慢抬起头,顾林昔又看着我,“挺胸。”   我愣了下,他干脆直接伸手过来掰我的肩,声音低沉:“不要总是弓着背含着胸,站直一点。”   我僵傻地随他调整我的站姿,十来秒后,对上他的视线,顾林昔看着我,像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抿了抿唇角:“为什么总这样?阿沅,别再让我听到你这么说话,你不要那么看低自己,你应该跟自己说,我很好,而且会越来越好,以后也会有很好的人来喜欢我,现在不喜欢我的人,将来他们都会后悔。”   我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明眸善睐,温柔深邃,像是一泓最干净不过的清泉。我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更好,但对于我来说,世界上却好像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有那么一瞬间,胸腔里忽然涌起了什么东西,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却还是硬生生地抑住。我定定地看着他,小声地说:“真的吗?”   他勾着唇角点了点下巴,我眨了眨有些酸的眼睛,把眼皮垂下,静了两秒,他说:“你进去吧,我也走了。”   我愣愣地:“哦……”转头便要往门口,他又叫:“哎!”   我回过头,顾林昔哭笑不得地提了提手上的塑料袋:“你的菜不要了?”又努努嘴:“还有那家伙,不打算把它给我了?”   “哦,我忘了……”我连忙尴尬地接过他手上的袋子接过来,又托着怀里的黑茶给他,他弯下腰来接,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说:“你放心吧,虽然我不常在家,但我会让人看好它的,以后你过来补课的时候,我就带它来跟你玩。”   原本应当紧张而乏味的初三下学期,好似因为每周的这一点期待而日子过得很快,每到周六的时候,顾林昔就会把黑茶送到他们学校旁边的一个宠物医院,洗洗澡吹吹毛,做个身体检查什么的,补习完以后就接过来,在学校的草坪里和我玩一会儿。它的腿果然是因为肌肉无力的关系才站不稳,医生说除了要补钙,还要多带它锻炼。说到这个又有些为难,顾林昔说他家里的两个保姆都有点怕狗,尤其黑茶还是条狼狗,喂养好了以后,它不比最初的恐惧瑟缩,而是像骨子里带出来的性子那样,又敏锐又机警,毛发黑黑亮亮,越发地神采奕奕,炯炯的眼神有时候像一只小狼,平时他家里人都是放它在院子里自己瞎转悠,没什么人敢陪它玩。所以只有每周六的这时候,它才能在草坪上撒欢地跟我们玩球。黑茶似乎更亲我一点,我和顾林昔都拿着球的时候,它都会无一例外地朝着我奔过来,顾林昔的意思是,这个小东西很有灵性,当初是我把它从被欺辱被厌弃的境地中救出来的,它记得,所以它喜欢我。   他说那个话的时候,我心里有微微的颤抖,低下头没有敢去看他。我还以为他在说我。   到了四月的时候,柳絮纷飞,黑茶连球都不玩了,专心去扑满天的棉花,才三个多月大,它已经长到如果站起来就快到我胯那么高。不过也因为长大了,它也越来越威武,神色凛凛的,顾林昔怕如果带它到人多的地方会吓到别人,就选了图书馆后面一处人少僻静的地方。我带着黑茶玩,他经常会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安静地背单词或者看很厚的英文书,我看到那些书的封面,他应是在准备出国考试。   那天玩到一半的时候,之前我们去学生会登记时的那个男生正好路过,那时候听顾林昔叫他程飞,他在外围看见我们,便从小道绕进这片空地来,笑眯眯地跟我打了个招呼,又打了几个响指去逗黑茶,然后就坐到顾林昔旁边同他开玩笑:“怎么回事,你这学期的实践报告题目其实是《美女与野兽》是吧?”   顾林昔放下书,也笑了笑:“是啊,你在她们旁边多站一会,我就可以改成《美女与两只野兽》。”   “你怎么这样说兄弟啊?早知道刚才遇到你妹妹,我就不该心软没对她下毒手。”   他的话音落进我的耳朵里,我便往他们的方向偷偷瞄了一眼,暗暗地竖起耳朵去听,看见顾林昔滞了两秒,微微蹙眉:“是么,你在哪儿看到她了?”   “宿舍楼下啊,她问我你在不在宿舍……你干嘛不接人家电话?”   “没听见。”他顿了一顿,低头拿出手机看一眼,又放回去:“你怎么说的?”   “我又不知道你还在学校,就跟她说你应该已经回去了,她就走了呗。”他指指顾林昔的裤兜:“你不给她回个电话说一声?”   “算了,等下就回去了。”顾林昔又低下头,翻了翻书,眉宇间却似乎有一两分的恍惚,程飞伸手揽他的肩:“你的亲亲妹妹还跟我打听,说你总是不回家,是不是在学校里交了女朋友。”   说着,程飞忽然无意识地斜过眼来,轻轻瞟了我一眼,我连忙慌张地回过头,背对着他们,把手里的树枝抛出去让黑茶去捡,假装没有在听他们说话,却听见顾林昔干笑了声:“那你又是怎么诽谤我的?”   “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嘛,就算是为了讨你妹妹高兴我也没敢诽谤你啊。我跟她说,成天看着你这么个绝世无双的妹妹,你哥找嫂子的眼光得多高啊,上天入地都难找着了,何况区区这么个校园里。”程飞眉飞色舞地道:“说得她心花怒放的,眉开眼笑地叫我程飞哥哥,我靠,那样子简直想让我当场就跟她下跪叫她女神。“   这次身后静了很久都没有人说话,我悄悄回过头,看见顾林昔站了起来,拍了拍书,轻轻笑了声,眼底却似乎并没有笑意,神色也不知为何有些淡,“是么,那你就追她吧。”然后扭头叫我:“阿沅,走了。”   他说完也没有等我,径自就往出口的地方走出去,我连忙拉着狗链跟上,听到程飞在身后喊:“喂你不是吧,我开个玩笑而已,知道你宝贝她啦,我不敢高攀还不行吗?喂!”   后来,顾林昔送我回家,我跟黑茶坐在后座,我觉得他有心事,因为他一路都闷声不吭,甚至到了我家巷口的时候他都没有停下。我踌躇了半分钟才提醒他,他回魂似的噢了声,然后又在前面路口掉头回来,我下车时,他抱歉地笑了声:“对不起呀,都忘记你还在车上了。”   我说:“没关系……”顿了一下,有些不放心地道:“你回去小心一点。”   他侧了侧脸,勾着唇角嗯了声,没再说什么,我便只好伸手去开车门,刚要把脚踏出门外,我又犹豫了几秒,说:“哥哥,我下周末就校内考了。”   他愣了一下,在驾驶位上回过头来,“这么快?”蹙着眉想了想,“哦,也对,过两天就是五一假期,回去就该考了。”   我说:“嗯。”他看着我:“有把握么?”   我迟疑片刻,还是轻轻点了下头,他微笑道:“别怕,再看看我给你总结的那些东西,你行的。”   其实,这几个月的月考,我的年级名次都基本进步在三十到四十名的样子,只要正常发挥,估计问题不大,但我还是觉得紧张,有时握笔的手都不自觉地发颤。有一次做梦,我梦见我跟他说,我落榜了,他没有怪我,还是一如往常,淡淡地对我笑,可我却难过得大哭,我记得我在梦里哭着说,哥哥,对不起,让你白辛苦了那么久。   一周就在忐忑的心情中很快过去,周末两天,考完六门科目,再过一周,放榜。   我果然没有发挥好,起码没有前面几次月考发挥的好,不过,四十六名,虽然算是吊车尾,也已经足够保送。我记得我站在榜单前,眼眶濡湿,除了喜悦,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的心情。   那个周六,我跑到顾林昔宿舍楼下告诉他这个消息,我装得很平静,口吻平和,微笑淡然,但内心其实激动得无以名状,我也记得顾林昔如我满心期待的那样,眼睛弯起了漂亮的弧度,甚至出乎我意料地抬手碰了碰我的鼻尖,他的指尖温暖,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香气:“这么争气,小阿沅。”   虽然一个月后,我还有真正的中考要参加,不过既然已经保送,也就没有必要再补课。短暂的喜悦过后,只有一个想法充盈着我的脑海,我看着他,有几分畏缩地小声道:“哥哥,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再来找你玩了?”   他愣了两秒,又挑着眉笑起来:“你根本不是要找我玩,你是想找黑茶玩吧?”   我撇撇嘴,无话反驳,他笑说:“黑茶本来就是那时候送你的生日礼物,你养不了,我才暂时帮你养着的。你以后什么时候想找它玩,就给我打电话吧,我抽空带它出来。”   我立马用力地点头,抿着嘴巴忍不住想笑,他静默着没有再说话,却是垂着眼睛看了我几秒,有那么一瞬,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在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然而却转瞬即逝,他垂下眼睛,有些感慨地笑了声:“时间过那么快,我总是觉得,好像昨天才在我家门口第一次见到你,可是一转眼,你都要上高中了……大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一定表白!回忆越到后面越难搞的赶脚! !   ☆、第四十八章   当时我顿了一顿,想告诉顾林昔其实他第一次见我并不是在他家门口,但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六岁那年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是那么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于他于我,好像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虽然他说我想找他的时候就给他打电话,但我那时候的性格比较软弱和被动,好几次拿起电话都没敢拨出去,从那天到暑假前的一个多月里,我就只鼓起勇气找过顾林昔一次,然后他就告诉我,说暑假的时候他有一个商业策划大赛要参加,要飞去别的城市,所以就只能等开学以后再跟我联系了。心里失望不假,但那个暑假我其实也没空闲着,按我妈的意思,本来是没想让我读高中的,她想让我读个中专,然后早点出来工作挣钱。但是我爸爸没同意,我考上保送,他高兴得弄了一桌子的菜,还喝了好几杯二锅头。然而高中已经不是义务教育了,我们高中的学费又很贵,所以暑假那两个月我就去帮家里附近的一家杂货铺帮人家看店,顺便教教店主孩子的小学功课,赚点学杂费。   高一开学后,我们先被学校拖去郊外的部队里军训了两个礼拜,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起码黑了两个色度,我额头上的胎记都晒得黑红黑红的,就像贴了块狗皮膏药一样难看,所以我也没敢一回来就跑去找顾林昔。另外,这两周的时间里我还发现了一件令人无语的事情,初三时欺负我的那个小混混李一鸣,不知道给学校交了多少赞助费,居然也升上我们高中了,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军训的时候他有事没事地就带几个兄弟跑来找我的茬。不过幸运的是,开学报道那天有一个很豪气干云的女孩子叫陈欢,她成了我的同桌,看到有人来欺负我,很有义气地揽住我的肩,说“不怕姐罩你”,我本来怕给她惹麻烦,没想到那帮人还真的有些顾忌她,一问缘由,她冷笑着道:“我干哥念高三,他要说他是这学校里的老二,就没人敢认自己是老大。”   帮派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兴趣,高一第一次开班会的时候,班主任就指着我们班教室对面那栋高三年级的教学楼疾言厉色地对我们说“你们不要以为高考离你们还很远!”,所以我很早就开始进入紧张的学习状态,但是我的同桌就不一样,她喜欢玩架子鼓,跟学校里的几个人组了个乐队,还因为有这样的才艺被选进学生会文娱部了,有一次课间的时候,她指着对面走廊里的一个人跟我说:“方沅,你看你看,那个人就是我们文娱部长,我都进去了一个月了都还没机会跟她说上话!”转过脸来兴奋地问我:“你初中也在这读的,你是知道她的吧,啊?”   我看着远处林偲颐走过的身影,垂下眼睛,摇摇头说:“哦,不是很清楚。”   后来有一天的自习课,陈欢从教室外回来,坐到位置上就不停地笑,笑了有十来分钟,我问她怎么了,她拿书本盖住脸,悄声地跟我:“我干哥刚才跟我说,他中午的时候跑去跟我们文娱部长表白,结果被狠狠地拒绝了哈哈哈哈哈!”   我反应了两秒,她接着笑道:“我早就跟他讲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他还不信!”   我见过陈欢的干哥,虽然的确很痞气,但也像电影里的那些好看的坏男生一样,挺讨女孩子喜欢的,我说:“你哥哥挺帅的啊。”   “帅有个屁用,你知道我们部长怎么跟他说的吗?”她轻嗤了声,仰起下巴绘声绘色地学给我听:“你考得上大学吗,你连大学都考不上你还跟我告白,我们是一路人吗?再说,我一上大学,就要跟别人订婚了!”   她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惹来周围一圈同学的侧目,我却猛地脑海里嗡嗡一片,愣了很久:“啊?”茫然半晌:“她跟谁订婚?!”   “我哪知道?也可能只是她随便找的借口嘛!”她低下头,看了看我抓紧她手臂的手,“你干嘛那么激动?”   我低下头,慢慢把手松开,天灵盖前的魂魄好像瞬间被谁抽走了,陈欢疑惑地看了我一阵,突然咝了声,说:“咦,我发现你长得也蛮好看的,仔细看还跟我们部长挺像的,不过你就是不会打扮,太……太朴素了。以后跟姐混,姐教你!”   我知道,她是用了比较好听的词语,大概她原本是想说我土气,不过我那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心里像压了几十斤的秤砣,我趴在桌子上把手枕在胳膊里,感觉有一点温热的液体慢慢从眼眶里溢出来。   彷徨了一两天之后,也顾不上别的什么,我就打电话找顾林昔,他却告诉我他最近很忙,在准备出国要的材料,这周要考试,下周忙着找老师改论文,所以没有时间,一直到了十二月中旬,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才笑笑地说:“那你周六下午五点过来吧。”   到了周六那天,我却去得很早,四点十分就到了,他有些意外,让我去他们院的学生活动中心找他。我去到那里,看见顾林昔一个人在满屋的杂物堆里忙着,横幅海报,钢琴吉他,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器材堆了一屋,我站在门口好一阵他才发现我,他手里拿着个本子,侧过身勾着唇角对我笑:“让你五点来,你怎么那么早就来了,补课补习惯了,还没改过来?”   我背着手,有些别扭地走进去,他接着道:“黑茶还在宠物医院,你等我一下,等我把这些清点完了再去接它。”   我环视四周,好奇地说:“这些是什么?”   他告诉我:“不是马上要圣诞和元旦了吗,院里过两天要办晚会,学生会在准备。”   我说:“哦……要帮忙吗?”   “不用,没什么好帮的,钢琴那不是有椅子么,你先坐会吧。”   说着他便又转身低头去清点物品,不再看我了,我只好走到离他十步的钢琴前坐下,茫茫无声地看着他。我记得上次见到顾林昔的时候,他还穿着短袖的T恤,可一眨眼他就已经换上长袖衬衫和羊绒背心了,不知不觉半年就这样过去,原来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我低下头,不知沉思了多久,直到顾林昔走到我跟前,轻叹口气:“好了。”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累死我了,没想到东西那么多。”   椅子并不大,他坐下来的时候,胳膊紧紧挨到我的,我一紧张便下意识地猛然站了起来。他有一点困惑地抬起头,我连忙尴尬地没话找话:“你、你最近还忙吗?出国的考试怎么样?”   “还不知道,月底才出成绩,不过应该还可以吧。”他自信而坦然地笑了笑,坐着转了个身,手指在面前的钢琴盖上擦了一下,掸了掸指尖没什么灰,又把钢琴盖揭开试了几个音,满意地点点头:“还行,不用找人调音了。”   我站在一旁扶着钢琴,看着他的侧脸一阵,好奇地说:“晚会上你要弹琴吗?”   “嗯?哦,我不弹,是别的同学要弹唱,我没有表演,我是幕后工作人员。”他抬起头来笑笑,我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抚在琴键上,有些失望地“噢”了声:“我还以为是你要弹呢,我从来都没听过你弹琴。”   他说:“想听我弹琴啊?我很贵的,你能付多少价码?”   我看着他几秒,抿着嘴巴有些难过地摇头,他无奈地笑出来:“开玩笑的你要不要这么愁苦,听什么?”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有些开心地笑起来,赶紧想了想,“有次在电视上听到过一首,挺好听的,但是不知道叫什么,就是……”我思考着哼了一下那支曲子,才刚刚两秒,他就了然地噢了声:“致爱丽丝么,是蛮好听的,我也挺喜欢。”   话音落下,他就无比娴熟地把手放在琴键上,姿态随意地把刚才我哼的曲子演绎出来,我没有听清,说:“啊?致什么?”   顾林昔一边弹一边回答我:“致爱丽丝啊,贝多芬写的曲子。”又顿了几秒,“不过,我之前听老师说致爱丽丝是被误传的,它的原名好像叫作献给特蕾泽,特蕾泽,就是贝多芬喜欢的人。”   我顿时有些怔愣,静默几秒,我想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巧合,他也没有再说话,指尖专心地在琴键上游走,侧脸淡然温柔,仿佛可以让人看到长久而宁静的未来。就在那么一刹那,心头突然泛起了一股汹涌的浪潮,那是之前我从未想过的,但那一刻我想,我从来都是那样的卑微,软弱,毫无指望,如果我没有抓住这个冲动的瞬间,我大概永远都不敢说了。   我握紧了拳头,手放下的时候,指节重重砸在最靠边的琴键上,几个重低音同时像惊雷一样震起来,打断了他的节奏。   旋律和杂音在屋里盘旋几秒,然后世界安静下来,他很是莫名地抬起头,我说:“顾林昔。”   静了两秒,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笑一下:“哈?叫我什么?”   我没有答,抿了抿嘴巴,“我想问你,你以后会跟你妹妹结婚吗,你喜不喜欢她?”   笑容蓦地在他的唇角僵住,弯起的弧度慢慢冷掉,他睁大眼睛,神色里掺杂着复杂和震惊:“你怎么会……”   “是真的吗?你真的会跟她结婚?”眼睛很快就酸了,喉咙里也有一些哽住,我扳住钢琴的边角,故作平静地垂死挣扎:“你是因为喜欢她才要跟她结婚,还是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说你爸妈安排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也是你爸妈安排的吗?”   他讶然地看着我,沉默了有十几秒,垂下眼睛,声音轻得没有底气:“只是我爸随口提的,八字没一撇,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好。”   “那你喜不喜欢她?”我咬紧嘴巴,他不吭声,我着急地又重复一遍:“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他低着头蹙眉,想了一想:“我跟她……”忽然有些莫名,苦笑地抬起头:“你为什么这么八卦……”   话没说完他便卡住,或许是被我满脸的泪水吓到,他说不出话,我接着他的话答:“因为我也喜欢你,我不想你跟她结婚,如果你说你喜欢她,我会很伤心,很难过的。”几乎每一个字都在发颤,眼泪淹没了眼眶,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了,连忙抬手抹了一把,他紧紧抿着唇角,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着急地道:“你说啊,你告诉我,你喜欢她吗……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他更加怔愣,良久,张了张嘴巴又闭上,喉结上下滚动,最后,微乎其微地摇了下头,虽然几乎难以察觉,但我还是看见了,眼泪顿时又冒出来,听到他轻轻叹气:“阿沅,你还太小了,你……”   “谁说我小?”我急不可耐地打断他:“顾林昔,你之前不是说,我已经长大了吗?你以为我还是坐在你家门口那个小孩,你以为我还只有十岁?我就不信你读高中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不辩驳,但却也没有回应,我控制不住地又哽咽起来,声音变得微弱而嘶哑:“你不是还跟我说过,我很好,以后会有很好的人来喜欢我的吗?你不是说,不喜欢我的人,以后都会后悔吗……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静静地看着我,沉默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下了最后的审批:“对不起。”   ☆、第四十九章   话音落下,仿佛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封闭的低压,闭窒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死寂了几秒,我终于忍不住,突然转身就跑出去,跑到电梯前,听见顾林昔在后面追出来叫我。我连忙冲进电梯关门,可惜那里只是三楼,下到一楼的时候,我刚从电梯出来冲到大堂,他也就从楼梯间里追了出来,冲过来挡在我面前:“阿沅!”   他抓着我一只胳膊一只手腕,还微微喘着气,我哭得不能自已,走又走不动,觉得狼狈又丢人,气急败坏地说:“你干嘛啊,我要回家了!”   他无奈地道:“你冷静点,别这样好不好?”   他说得轻巧,我却没办法那么容易冷静,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他像是有些不知所措,松开扶着我胳膊的那只手,抓住我手腕的手却还是紧紧扣着,嘴角微微抿起来。教学楼大厅里有学生来来往往,好奇地纷纷侧目过来。我难堪地把头埋下,听到头顶上他低低的声音:“先别哭了,好多人在看呢……要不我带你去找黑茶好么?”   我摇头道:“不去,我想回家了……”   “你这样我哪放心让你回去啊?”他轻声叹气,又顿了两秒,“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我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犹豫了一下,直接拉了我一把:“走。”   商学院教学楼旁边就是食堂,顾林昔拉我到食堂门口的小卖部里买水,看店的叔叔瞄了我几眼,调侃了一句:“怎么了啊小伙子,把女朋友惹哭啦?”   这玩笑开得实在不合时宜,他连忙苦笑着澄清:“是妹妹。”交完钱后,他又抓着我进了食堂里面,这时候还不到五点,食堂里空空荡荡没什么人。在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坐下来,顾林昔拧开矿泉水的瓶盖,然后把水放在我面前。   我没有反应,僵僵地坐着,无所适从。静了几秒,他轻声道:“阿沅,我大学的学分,下学期就能修完了,毕业论文也已经在准备。跟老师和家里都商量过,可能我会提前一学期毕业,估计后年年初就出国了。”   我愣了愣,抬起头,他沉静淡然地看着我:“后年年初,你在哪里?你才高二下学期,准备升高三,考大学。我也不知道我会出去多久,六年,八年,十年,都说不定。你也未必会在这个城市读大学,所以,我们可能往后十年,都见不到。”   我咬紧牙,心里顿时一片空茫,他继续看着我,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握起来,轻声地道:“你说你喜欢我,那你想让我做什么?答应你,跟你早恋,然后一年以后大家好聚好散,天各一方,各走各的路?”   我无话可说,原本的空茫逐渐被更多的难过压住,向整个胸腔蔓延。他说的那些我从来都没想过,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彻底地从我的生活里消失。眼睛酸胀而朦胧,迷蒙的视线里,他似有些许的不忍,抬起手在我眼角边擦了一下:“阿沅,别哭啊……”   我努力咬住嘴巴,把头低下,沉默了一会,他又低低地说:“你现在这个年纪,感情都是来得快去得快的,今天你一时冲动,觉得你喜欢我,明天你跟哪个同学相处得多些,搞不好你又觉得你喜欢他了。”   我抬起脸,有些无望地摇头,“不是冲动……”我想跟他说,我从十岁开始就喜欢他,到现在已经足足有五年光景,却说不出口。他语塞了一下,又叹一口气:“就算不是一时冲动,以后见不到我,你又能坚持多久,五年?十年?”   我没有说话,他说的未来实在太远了,远得空洞而渺茫,就算我说能,又有什么意义。空气再凝滞了半分钟,他踌躇地道:“要不……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少见面吧,你多用点心在功课上面……过段时间,你就会好了。”   那天后来,顾林昔说完那些话以后就让我自己回去,说不见就马上不见,付诸实践的速度快得如同斩立决。忘记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自己走出校门,自己搭公交车回家的,但大概还是一样的呆滞木然。长久以来我一直都是这样畏缩怯弱,连反抗都无能为力。其实这样的结果,我潜意识里就早已预见到,更何况他说的字字在理,让人全然没有反驳的余地。然而,我心底还是像有一个巨大的黑洞,砸下巨石也听不见任何的回声。   如顾林昔吩咐的那样,后来的一个多月,我再没找过他,也没敢给他打过电话。期末考试后,高一第一学期结束。除了初一那年的寒假,大约就要数这个寒假最让我印象深刻,经年不遇的大雪以席卷天地的架势扑来,厚重地让人绝望。我外婆在年前的几天,因为急性心肌梗死过世了,而我外公本来身体就不好,悲痛之下也一病不起。春节的时候,别的人家在喜庆地过年,而我们家在守七和忙着照顾老人。我半夜去洗手间,路过别的房间的时候,居然隐约听见几个舅舅阿姨在激烈地争论外公治病花钱的摊销和我外公死后的遗产分配问题,我外公就躺在他们隔壁的房间,这房子隔音并不好,我只能祈盼我外公睡得沉一些了。   再后来,二月末三月初,学校照常开学,高一的第二学期,刚开学班主任又开始说,这学期很关键,大家除了学习,还要考虑高二的分科问题。随后几天,同桌陈欢跑过来问我会选文还是理,我张口便答选理科,她问为什么,我又愣了下,其实我文科比理科好很多,那样的反应,应该是因为顾林昔高中读的是理科,我下意识地想追随他的缘故。顿住几秒,我又说:“唔,那可能还是会读文吧。”   嘴上这样说,我心里也能慢慢地说服了自己。这几个月以来,顾林昔跟我说的话已经在脑海中反复地回荡过很多遍:好聚好散,天各一方,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是不久以后的将来必定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也不能总想跟着他,而是要为自己打算。每当想起这些,我心里就有一种绝望的坦然。我还不断地跟自己说,不跟他见面,这样也好,不过是明年的状态提前了。现在他还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等到我适应了,他再真正地远走高飞,我也许就会更加释然。   然而没有想到,又是一年人间四月天的时候,我却意外地见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来防个盗,先发半章,剩下的晚一点或者明天发,大家先买了的,看到更新要记得再回来看一次~!   ☆、第五十章   李一鸣像是被当头一棒一样地喝住,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魂不守舍地被顾林昔架着胳膊捞起来,不明白他是突然从哪儿冒出来的。然而右脚刚一着地,脚踝却又很是酸疼,不由自主地就要往他支着我的手上借力,他托住我,低声地道:“怎么了,脚崴了?”   我扶着他的两只胳膊,还没说出话,身后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来:“怎么回事啊,山道上都能发生交通事故。”   我回过脸,程飞慢悠悠地从下面几阶台阶处走上来。他看见我,反应了一下便笑了笑:“原来是你啊,怪不得我说他老在看什么,眼都直了。还跑得那么快,也太乐于助人了。”   我愣了愣,又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顾林昔,他却面色不善,压着眉心抬抬下巴:“别废话,你帮她拿下书包。”   程飞顺着他的动作转移视线,往我左手边台阶上的那个人看过去,表情有一点茫然。而李一鸣这时也回过神来,他看起来有些窝火,估计是觉得他们出现得莫名其妙,张口便气焰嚣张地道:“你们谁啊,多管闲事,有病是吧?!”   “你说什么……”我刚刚开口想要制止他的出口成脏,顾林昔却已经横眉竖目地抢在我前面:“你忘了我,我可没忘记你。我警告过你让你离她远一点的吧?你是不是真的欠教训?!”   他话音凛凛,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我都有点被震到,更不用说李一鸣,他顿时就怒了:“怎样,想打架?”   我心里一惊,连忙慌张地抬起手:“不要打架不要打架!”虽然我从来没亲眼见过李一鸣打架,但他的作风我还是听过的,他非要打到对方跪地求饶才肯善罢甘休,就算是自己头破血流也满不在乎,更关键的是,他也算是年级的头目,在这里只要他一声令下,搞不好就会围上来好多帮手。于是我轻轻推开顾林昔,把重心支在左脚上站稳,说:“哥哥,我没事,你别管了,是我自己摔的,跟他没关系。”   顾林昔低头看我,蹙紧了眉,抿着嘴角像在忍什么,程飞却哈哈大笑了两声:“这谎扯的,护短也别护得那么明显好不好?搞得我们这见义勇为为得多尴尬啊!怎么,是男朋友?”   我都没来得及摇头,程飞又看向了李一鸣,倚老卖老地劝道:“小兄弟,你也别太拼了,动不动就打架,精力太多没地方发泄啊?这里到处都是你们老师校警什么的,你以为当着女朋友面被押走很有面子?”   “谁他妈的是你兄弟,你给老子闭嘴!”李一鸣却不买账,更加恼火地叫嚣起来。程飞愣了愣,然后好笑地摇摇头,又看向我:“你们吵架了?你男朋友怎么是这一款啊?别说老顾看不惯,我都觉得他还没我好啊。”   我简直难堪地想像穿山甲一样掘地三尺地把自己给埋下去,李一鸣怒喝了一声“操.你妈说什么?!”,扔下我的书包就要绕过我去跟程飞动手。我急得想哭,艰难地挪动脚步挡住他,声音疼得发颤:“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气好不好,他们不是……”话没说完,旁边却有个力量突然拉了我一把。我身子往右一倾,看见顾林昔已经把我书包捡起来背在背上,后面站了几个要上山的同学,正有些惊惶地看着我们几个。顾林昔一手抓着我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手从我腰上环过:“能走么?”   我僵僵地站着,没动也没说话,主要是因为他当时的那个姿势,我的大脑皮层已经处理不过来了。他见我没反应,低下头皱了皱眉,嘴巴动了动,还没开口,程飞在后面崩溃地道:“搞错没啊你抱不动人家难道还背不动啊?!”凑过来蹲在地上,拉我的手腕过去:“来来来你背不动我来背!”   “打你的架去吧!”顾林昔没好气地拿掉他的手,看着我迟疑了半秒,然后就弯下腰似乎要抱我起来。我终于回过魂,连忙说了句“我可以走我可以走!”,他又看了我一眼,抿着嘴巴点点头:“那慢一点。”   小心地错开那几个要上山的同学,下了台阶回到平地以后,到处人满为患,他就拉着我往一个没人坐的花台方向去。我回头望了望,看见程飞还在那里跟李一鸣交涉,便有些担忧地道:“程飞哥哥怎么办啊,我同学可能会叫人来打他的。”   “他都跆拳道黑带了,要是被打死了也没话说。”顾林昔头都没抬,让我在花台上坐下,而他自己蹲下来,单膝触地蹲坐着,又抬起眼角瞟我一眼:“再说你都卑躬屈膝地帮我们这两个弱不禁风的大男人道歉了,人家怎么也会卖你个面子吧?”   我哑了哑,想说我跟李一鸣道歉并不是看不起他们的意思,他却已经低下头,把我的裤腿捞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用手轻轻地裹住了我的脚踝。指尖与肌肤接触的瞬间,痒得就好像有无数的小蚁在爬。像是血液全部冲上了头顶,我顿时感觉头皮发麻,耳朵应该也烧红了,身体所有的感官都似乎集中在了那一点被他握着的地方。我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用掌心把我的小腿托起来,手指轻轻地在踝关节的每一处角落认真而轻缓地游走。喉咙好像一下子失声,知觉也不再敏锐,周遭世界的喧闹在这一刻仿佛全部静止了。   他边检查边问:“有没有哪里痛?”   “没、没有……”我几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摇头,然而忽然间,他却又不知按到了哪里,我突然吃痛地“啊”了一声,本能地就把腿往他脸上一蹬,好在他反应够快,身子往后仰了仰躲开,然后又皱紧了眉,抬头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几秒之后如梦初醒,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对不起,但是你弄疼我了……”   他却白我一眼,不高兴地说:“谁弄疼你了?是我让你摔的?”   我登时傻住,连忙颤栗地摇摇头,他又盯着我几秒,没好气地垂下脸,手指重新覆在伤处,力道放得更轻了一点:“是这里?”   他按压的地方有一点闷闷的痛,我嗯了一声,他就在伤处的周围轻轻揉着,沉默了半分钟,像是有些自言自语地道:“以前小时候连话都不敢多跟我说一句,现在都敢踹我了。”   我又愣一下,刚想说我不是故意的,他却又撇撇嘴:“从小到大白救你那么多次了,胳膊肘尽会往外拐,欺负你的人你还帮他说话。”顿了顿,低低地骂:“小白眼狼……”   我简直欲哭无泪,冤枉地说:“我没帮着他啊……”他却不应我,低头闷不吭声了好一阵。眼角的余光里,我看见程飞不知怎么又走过来,连忙扭过头,伸长脖子去看李一鸣是不是走了,程飞眯着眼睛看我,笑得不怀好意:“行了别看了,我都搞定了。这傻小子,都不知道追女孩子就得讨好她娘家人。”   我不明白地道:“啊?什么娘家人?”   “我和老顾不就算是你娘家人么?”他调笑得理所当然,我却满头黑线,哑巴吃黄连一样的有苦说不出。顾林昔也肃然地抬头瞪他一眼,程飞对上他的视线,愣了一愣,又干干地笑笑,指着我的腿说:“怎么了,真的那么严重?”   “没什么,不严重。”我摇摇手,顾林昔却站了起来,对程飞说:“你帮我看着她一下,我去拿包。”   他说完就转身小跑着走了,程飞喊了句“喂你拿包干嘛?”,顾林昔也没回头,一直跑到旁边一家烧烤店的大排档里,跟一桌子人打了声招呼,又很快背着自己的包回来了,回到我们面前跟程飞说:“我带她回市里医院看看,我也跟彭燕她们说了,等会一辆车坐不下,你就打个车,送那两个女生回去,山下出租车也挺多的。”   程飞说:“啊?”顾林昔又把地上我的书包拿起来,背在自己肩上,“走,下山。”   他说着便来扶我,我傻了几秒才回过神,觉得这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但看他的脸色不好,又不太敢忤逆他,只好用目光去跟程飞道别,程飞不知道为什么神游天外去了,呆若木鸡地目送我们离开。   好在半山腰处有缆车,我也就不用一瘸一拐地走下山了,爬上来要一个多小时,下去的时候不过三分钟。然而即便是三分钟我都觉得时光漫长,缆车里顾林昔沉默地坐在我对面,虽然我的帽檐压得很低,除了地面什么都看不见,但我还是觉得他应该是在盯着我,头顶上焦灼得仿佛要烧穿一个洞。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他又把我抓出去,走了几步,刚到路边他就说:“在这等我就行了。”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我却突然一把拉住他。顾林昔回过头,我斟酌着道:“其实不用去医院,我已经不怎么痛了,而且老师说一会儿还要点名集合,不能自己离开的……”   他看着我,静了几秒,没商量地道:“我管你?下都下来了还那么多废话!”   作者有话要说:+_+一边开了一天的会一边码出来的,可能有点混乱,先更吧,不行后面修修……   谢谢雨的地雷!   ☆、第五十一章   他平时都是温声细语,我鲜少见他发脾气,一时间也不敢再推托,松开他的袖子讷讷地站着。顾林昔又动动嘴角:“你是几班?”   “……二班。”我伸出两根手指,他又问道:“那小子呢?他叫什么名字?”   “他……”刚刚开口又有些迟疑,我想了想,猜测顾林昔可能是要去跟老师告李一鸣的状。我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一鸣这种老油条根本不在乎批评处分,何况他要是因为这个而日后跑来报复我那就更加费力不讨好了,所以我摆摆手说:“你不用去告状了,而且其实他刚才也不是故意的。”   他看着我,撇撇嘴轻哼了一声,不无嘲讽地道:“你还挺慈悲为怀的。”   说完他便转身走远,我看见他先是走到我们年级留守在山下的几个老师那里,远远指着我的方向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跑去车位里面把车开出来。不到一分钟车就停在我面前,我打开副驾位坐进去,然后自己把安全带系好。定定坐了两秒,车却没动,我有些疑惑地侧过脸,顾林昔探身过来,伸手摘掉了我的遮阳帽。帽子后面卡住马尾,我缩了缩脑袋,他便用另一只手按住我头发,然后小心地把帽子拿下来。头顶上方的遮蔽不见了,我微微抬起眼睛,看见他垂着眼帘,面容平静地帮我拨了拨额前乱掉的刘海,然后又把我含在嘴角的一缕头发挑下来。   指尖触在脸颊上有一点痒,心里霎时间也像是有一只小猫的爪子在挠,我轻轻地,有些不受控制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唔?”他把手放下来,鼻腔里哼了一声,抬起眼睛对上我的视线,有一点询问的意味。我其实没有话讲,鼻息却因为紧张而有些急促,他愣了片刻,身子突然往后撤回去,僵滞三秒,抿了抿嘴巴,似有一点尴尬地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怕你帽子头发里都是汗,这样憋着吹空调,会感冒。”   “没误会……”我本来也不敢有什么遐想,刚才不过是一时魔怔了。我咽了咽唾沫摇摇头,支吾着随便找了个借口,故作坦荡地道:“我只是想说,我们也有校医跟来的,不用那么麻烦去医院,而且,我也没带那么多钱。”   说完我本有些后悔,生怕一推托他又不高兴,然而他顿了顿,虽然还是坚持,语气却比原先缓和了些,叹了口气:“脚伤可大可小,稳妥点还是去医院看下吧,如果真的没什么事的话,也不会花多少钱。”又低头看了看,然后有几分不自然地把手里的帽子递给我。我伸手接过,他就把头转回去,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挂了档,发动车子再不说话了。   一个多小时后,回到市里的医院,顾林昔把我带到一个医生那里。他说那个医生是之前他膝盖受伤时的主治医师,果然我们进到办公室的时候,医生便很熟络地跟他打招呼,但不知为什么,那人却似乎把我错认成了林偲颐,说几年不见我越来越淑女文静了,我莫名其妙地去看顾林昔,他好像也懒得解释,只是催问我的脚伤有没有大碍需不需要拍片子什么的。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既没骨折也没错位,也不用小题大做,这几天多休息少走路就是了。不过估计是他觉得顾林昔家里也不差钱,所以就开了一大堆贴的抹的药膏还有止痛喷雾之类的东西。   我看着那一大张清单胆战心惊,在顾林昔要去交钱的时候急忙拉住他,可最后还是拗不过他。拿完药后出了医院,也已经四点多快五点,他看着我,把车钥匙在手心里抛了抛:“走吧,送你回家。”   日渐西斜,估计是累了一天的缘故,我坐在车里,随着天色的变化渐渐有一点发困,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后来有人拍我的肩,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竟然已经华灯初上。   我转过脸,顾林昔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我,轻声地说:“到家了,累就回家睡吧。”   我清醒了一点,揉揉眼睛,忽然看见玻璃窗外不远竟然就是我们家的平房,不禁有些惊讶:“你怎么开进来了啊,是不是开了很久?等会也很难出去的。”   “还行吧,我技术还算不错,总好过你走进来,这段路也不近。”他撤身回去,开了头顶的车灯,又想起什么,探身到后座拿了那个装药的袋子递给我,“刚才跟你讲的都记住了吧,每种药怎么用。”   我点点头,接过来的时候想了想,又犹豫着问道:“哥哥,这些药多少钱啊?我爸现在应该不在家,等他回来我找他要了,再拿去还给你。”   他静了一秒,应付着说:“刷卡的,我没注意看,也没多少钱,别还了。”   我有点为难地摇头道:“不行啊,我爸爸看到一定会问的。”   “那就不要袋子了,你把药装书包里,说是校医院开的不就行了?”他蹙着眉,似乎有一点不耐。我看着他又想了想,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咬了咬嘴唇,有些无奈地解释道:“真的只是还钱,你要是不准我去找你,那我叫我爸爸直接还给你好了。”   他愣了一下,几秒后抿抿嘴巴:“我没说过不准你来找我吧?”顿了顿,张了张口,似乎在斟酌着措辞:“你……最近已经好了吗?好了的话,我们就可以照常见面。”   我怔怔的,反应片刻,有些无望地低下头,无话可说。他也静了很久,“……阿沅?”   我抬起头,眼睛发涩:“哦,那还是先别见了吧……”车里鹅黄色的灯光有些飘忽重影,他的神色似乎黯了一下,我连忙说:“不过已经快好了,再一两个月应该就好了,我会更用功读书的……”   他看着我,沉默稍许,垂下眼睛点点头,微微蹙着眉心道:“嗯……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了,这个世界很大的,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所以……先不用急着想那些事情。”又顿了顿,“尤其是千万不要在学校里交男朋友,那些小混混,不靠谱的。”   我木讷地点头,我不敢跟他说,这个东西不是我想不想就能不想。尤其是他消失了几个月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好像有一股大风,将我心里那一点将熄未熄的火苗重新掀起燎原之势。静默很久,他轻轻地说了句“回去吧”,我就听话地拿着那袋子药打开车门。然而右脚刚踏出去,脑袋突然一时发热,我又回过脸,眼眶有些湿润地说:“哥哥,你那时候问我,可以坚持多久,如果我真的可以坚持十年,你到时候会喜欢我吗?”   他僵住几秒,刚要张口,我用力地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乱说的,再见!”   说完我就冲下车,一路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回家,脚上的伤痛也顾不上,生怕慢一步他就会来抓着我说出一个否定的答案。开了门进屋,家里空荡荡的,我伸手触到墙上的开关,轻飘飘地一拨,力道不够,灯没有亮。我就静静地站在黑暗里,听着自己抽搐而窒塞的鼻息,过了很久,又挪动步子到窗台前,偷偷望出去,车子已经调了头,远远地开走了。我扶着墙,纵然死死咬住嘴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后来,四月五月很快过去,六月的时候,学校开动员大会,高三年级准备高考。高三的学生收拾东西离校那天,我中午吃完饭后,从食堂回教室时在操场旁边的停车位里看见了顾林昔的车,他应该是来帮林偲颐收拾东西的。林偲颐班的教室和我们班只差一条走廊,我想了想,没有回教室,转身去了校园里一个荒僻的角落里一个人背了会单词,下午再回来上课的时候,他的车已经不在了。   接着一个月过去,临近学期末,老师收取了大家的分科意向表,我一直跟我同桌说的都是我要读文,但最后一刻还是静悄悄地改了理科。班主任跟我聊过,说我其他文理类副科都比较平均,但是主科数学的成绩却是一般,这种情况还是读文科更好些。我解释说理科以后读大学选择的专业范围更广一些,我的态度很坚持,她便也没有再劝我。   再后来,日子按部就班的,期末考,放暑假。最酷暑难耐的八月,老家传来噩耗,我外公脑溢血恶化,终于过世了。“终于”这两个可怕的字,是我老家的小舅舅说出来的,在那之前的一段时间,听我爸爸在电话里怒不可遏地跟他争吵,似乎是家里人主动放弃的治疗。我们一家三口回老家办丧事,又目睹了我的几个舅舅阿姨因为争遗产而大打出手的好戏。我妈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最后分到的遗产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理由是我们一家人一直都住在市里,基本没尽到赡养和照顾我外公外婆的责任。我妈妈也没闹,轻鄙地对我爸爸说:“你看看他们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就为那么点钱也值得这样!”我爸爸不计较钱,但他很是难过,因为他说他没什么家人,以往逢年过节,回老家住在我外公外婆家里,还能感受到一点大家庭的热闹温暖,可是现在我外公外婆双双去世,家里的房子和地全分掉了,兄弟姐妹间还闹得像是以后都要老死不相往来,以后怕是再也没有那样一家人团聚的机会了。   从老家回来以后,我同桌陈欢过生日,约我出去吃饭唱卡拉OK。等我到了以后,却竟然发现李一鸣也在她邀请的人里面。她明知我有点忌讳李一鸣也不告诉我,我觉得我被她诈了,有一点不高兴,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之前我告诉他你要读文科,他也选了文,结果最后你又读理科去了,他很不爽,说我情报有误,非让我补偿他……对不起嘛同桌。”   我没话可说,在包厢里唱歌的时候,李一鸣过来坐在我旁边,小声地问我干嘛一直沉默寡言,也不唱歌,是不是因为讨厌看到他。我转过头,他仰着下巴,还是有一点痞气不羁的模样,但是眼睛里似乎有一点战兢小心。我看着他的这个表情想了很久,轻轻摇摇头:“没有,我不讨厌你了。”   我在他眼睛里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想,我实在没有办法去讨厌一个喜欢我的人。   从KTV出来路过旁边的影院时,还有一个小插曲,我竟然意外地遇到了程飞,他跟一个女孩子牵着手,应该是和他女朋友出来看电影,只是他女朋友我看着有一点面熟,似乎是我们高中部高二的一个学姐。程飞讪笑着问我那天后来怎么样了,我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在说几个月前春游那天的事,于是告诉他我们去医院看了看,没什么事,看完医生以后我就回家了,他就挑着眉呵呵地干笑:“是么,只是这样?”   我点点头,刚想同他道别,他又告诉我:“对了,我听说老顾他妹也考上我们学校了,小美女你也加油啊。你马上也高二了吧?哥哥我保送本校读研了,等你读大学的时候,虽然老顾不在国内,但你放心,哥哥会罩你!”   我又反应几秒,平静地笑了笑说:“好啊,但你不要当着姐姐的面这样说嘛,她会吃醋的。”   后来高二开学,报到那天,我很意外地又在班级门口的名单上看到陈欢的名字,她进教室的时候看到我,欣喜地又蹦又跳,很自然地又成了我的同桌。我觉得这也是缘分,但要是她不经常开我跟李一鸣的玩笑就更好了。   十一长假前,学校调休补课。那天中午我趴在桌上休息,陈欢在旁边摁手机,边打字边摇头。声音把我吵醒,我就好奇地问她在干什么,她转过脸来反问我:“你记得我干哥吗?”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她笑叹着告诉我:“昨天晚上他的女神,哦,就是原来高三那个文娱部长,那个校花啊,你也记得吧?我哥他昨晚跑到人家学校去看她的新生汇演,结果看到她在台上公然跟别的男的亲嘴,哈哈,他都快伤心死了!”   我愣住几秒,她把手机八卦地拿给我看:“我哥的小弟还冒死拍了照片传我看。我靠你看这个男的很高啊,还送那么一大束花,这么浪漫,而且我哥小弟说他们后来看到那男的下来,长得的确比我哥好看……哎,我哥不输才怪。”又把手机拿回自己面前仔细看了看,有点不爽地道:“他们干嘛不照清楚点啊?照片那么小,根本都看不清嘛!”   我僵僵地静了几秒,说:“陈欢,能不能把你手机借我一下?”   她转过脸来,反应了一秒噢了声,然后就把手机递给我。我拿起来走出教室,走到楼道的角落里,拨了一个倒背如流的号码,我没想过这个电话拨通以后我要说什么,只是不能控制地有这样的冲动。然而拨了三次,那边都是关机状态,机械而毫无感情的电脑音不停地从耳道传进我的脑海里。眼眶不由自主地发酸发热,我靠着墙角蹲下来,突然想起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我听说林偲颐上大学后就要跟顾林昔订婚,那时我还跑去问他,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跟他告白,执拗地要他给我一个回答。   如今回忆起来,其实他当时并没有否认。我觉得自己很傻,一时之间所有事情都已然了悟。我问顾林昔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他跟我说对不起,我问他如果我能坚持十年他是否就会喜欢我,他也依然闭口不语。而这些的原因并不是像他跟我说的那些一样,他要出国,他要离开,他要和我久久不能相见。其实一切都很简单,只是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从十岁那年开始,数年光阴,我做了一场很长的美梦。他拒绝我,同我说出十年这个数字的时候,那个梦就化作虚无缥缈的泡沫,而现在,全部破碎了。   随即而来的十一长假,才第一天我就生了场病,一开始没有注意,后来发展成肺炎,烧得晕晕沉沉,一度烧到四十度,还被送进重症监护病房里呆了一晚。后来我住了几天院,我爸爸白天上班,晚上下了班后就来陪我,然后守夜。他很是担心,也有些遗憾,说我平时功课那么忙,好不容易有个长假,却竟然要在医院里度过。我却觉得这场病病得挺是时候,或许我这么大病一场,病好之后,一切都海阔天空了。   然则,就在我出院前一天的晚上,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决计没有料到的事。如今回想,那似乎便是所有悲剧的开始。   那天晚上,我一直没有等到我爸爸,我以为他又是加班,夜深了便自己先睡下。然而不知什么时候,隐隐约约有哭声将我吵醒,我朦胧地睁开眼睛,看见我爸爸在我床前埋首痛哭。   他告诉我,顾家的女儿傍晚的时候发生了车祸,送到医院三小时后,被宣判了脑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第五十二章   在我的记忆中,我爸爸从未这样悲痛地哭过,哪怕是我外公外婆过世的时候,也不见他这样的撕心裂肺哀恸欲绝。我怔忡得说不出话,整个人有一点放空,虽然那个人与我谈不上有任何的感情,但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沉重得让人心里充满阴霾和压抑。我爸爸在我床前伏首哭了很久,隐忍又嘶哑的哭声飘荡在黑暗孤清的病房里,更让人觉得寒凉恐惧。我轻轻地对他说:“爸爸,你别难过了……”他却崩溃地大喊:“我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你还没出生我就看着她了,她才刚考上大学!我怎么能不难过?你这个孩子说的什么话!”   我有些害怕地闭口缄默,我爸爸或许也觉察出自己失态,抹着泪站起身,出了病房,很久都没有回来。后来我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可能是还有些虚弱,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的,我好像也在梦中浮现出一些林偲颐的影子,可是她的身影却不是单独出现的,梦里总是还有一个人陪在她旁边,我梦到那个人原本波光潋滟的眼睛变成了一潭死水,他绝望地对我说:她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然后我便惊惶地醒了过来,满脸泪水,一身冷汗。   后来,我出院回家,照常上学,日子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沉抑的氛围一直在我们家里笼罩不去,因为我爸爸一直很悲伤,原本他就话少,那段时间更是失魂落魄,对顾家的事情也讳莫如深,有一次我试探着想问,他却暴戾地打断,并且呵斥我不准再提起。我反而是从我妈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情。顾林昔的母亲病倒了,顾林昔的父亲要跟肇事司机追究到底,顾家为林偲颐办了很隆重的葬礼,等等等等,但却没有一条是关于我最关心那个人的。   十一月初,又到一年立冬的时候。记忆中那年的寒冷来得比往年要早,北风不是挟着雪,而是挟着厚重的冰雹席卷而至,凛冽刺骨地直往人心里钻。那天我终于忍不住,趁着学校开秋运会的时候溜去了顾林昔的学校。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那里,也不知道找到他了又能怎么样,只是下意识无目的地去找。在他的宿舍楼下打电话,宿舍里的人说他不在,商学院的楼里上上下下每个教室跑遍,也没有看见他,又在操场和图书馆漫无边际地逛了一圈,一直到临近傍晚,我才总算在食堂门口碰到一个熟识的人。   程飞从食堂出来,看见我有一点讶异,我等着他走到我面前,说:“程飞哥哥,你知道顾林昔在不在学校里吗?”   他微微压着眉心看我:“我一猜你就是来找他的。”又轻叹一口气:“你运气还挺好,他已经八百年没来过学校了,但是今天早一点的时候,我在学院教务处那看到过他。”   我说:“那他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程飞沉默了一阵子:“我也不确定,但你可以去艺术学院那栋楼找找吧。如果他还没走的话估会在那,毕竟之前……”顿住了一下,又蹙了蹙眉,“你知道他家最近发生的事么?”   我静默几秒,轻轻点了下头,他便悲痛地长叹道:“我跟他同学三年多了,竟然都不知道林偲颐不是他亲妹妹,一个多月前他们那样公开,我们才知道他们居然是一对儿。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感情了,可谁知道才过了一个十一长假,居然就……”他不忍再说下去,又重叹了声,拍拍我的肩:“算了,你去找找吧,如果能找到他,就安慰他一下。老顾跟你也挺亲的,之前他总跟我说,你就跟他亲妹妹一样,你去安慰他,或许他能好过点。”   我平静地听完,点头道谢然后离开,顺着他指着的方向去找艺术学院。原本步履还算稳缓,可是想到之前做过的那个梦,我又突然恐慌地小跑起来。一刻钟后,终于找到学校最南边角落里那栋艺术系的教学楼,我又从一楼开始找,每个教室,一间一间,从天光犹亮到暮色四合,就在我以为又是白忙一场,心灰意冷地想要离开的时候,却终于在四楼走廊尽头的一间琴房里找到了他。   那个教室并不算大,一台钢琴,几排座椅,灯没有开,琴声未响。我在门口静静伫立了半分钟,然后在昏暗的光线里慢慢走进去。顾林昔趴在琴盖合住的钢琴上,脸埋在手臂里,只露出微微蹙紧的眉心和一双紧紧闭合的眼睛,眼角处似有泪水的痕迹。他应该是睡着了,我也不想叫醒他,可是我抬起眼睛,十米外的窗户是开着的,寒风灌进来,透骨的冷。   于是我想要去帮他关窗户,可是才刚刚抬步,面前的人却忽然动了一动。我滞在原地,看到他缓缓地,一点一点把眼睛睁开,目光飘忽而灰蒙,就那么趴在琴面上,平静得近乎绝望地看着我。我想要叫他,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慢慢抬起手,想要去轻轻扶住他的肩,却在伸到他眼前时,被他抬起的手接住,指尖冰凉。他对我说:“偲颐,我错了,你不要走。”   他的声音又轻又哑,几乎像是梦呓,我霎时愣住,几乎是瞬间,他的眼睛就被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大滴的眼泪从他眼角处溢出来,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他流着泪,“我错了,偲颐,我答应你,我会喜欢你,我也会娶你的……好不好?”   眼里有些发酸,喉间的气息也开始翻滚,他看着的人是我,话却不是对我说。顾林昔把我的手拉过去放在唇角边,微微侧过脸,闭上眼睛,有些哽咽的吐息。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睛里落下来,我知道,此时此刻,我应该心疼和体谅他,我应该配合他把这场忆旧忏悔的梦做完,可是我却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高尚,我想我也绝不是因为他的难过而难过,而是纯粹因为嫉妒。我觉得自己自私又龌龊,可是,我却忍不住。   我抽噎着打碎他的这场梦,我说:“哥哥,我是阿沅。”   时间恍若静止了几秒,他的鼻息似乎有一点顿住,重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视线渐渐被泪水填满,我只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猛地一颤,甩开我的手往后跌了一步。我抹了一把眼泪,幽暗的视线里,我看见他坐直了身,睁大眼睛像见鬼了一样惊恐地看着我。我茫然地又抹了一把眼泪:“你怎么了?你不要怕,我是方沅啊。”   说着我想向他走近一步,他却慌张地站起来,往后又退了一步,撞到椅子的边角,一个趔趄,扶住钢琴的边沿才堪堪稳住。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是这个反应,越发不知所措,迷惘地站在原地:“哥哥……”   “你别这么叫我!”他厉声打断我,“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找我的?”   我被他喝住,愣了几秒,有一点害怕地摇摇头,“对不起,可是我很担心你……”他面色不改地死死盯着我,我手足无措,“我听我爸爸说了,你妹妹的事情……那是意外,你不要太难过,都会过去的……”   他却死死地抿着唇角,仍用一副惊惧的表情看着我,半晌,指着门道:“你出去。”   我怔怔的站着,莫名地看着他手指的方向,良久没有动弹,他又重复了一遍:“出去,我说出去你听不见吗?你走开,以后别再来烦我了!”   我已经有七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从未想过再见到他时会是这般场景。即便他从不喜欢我,即使他刚刚经历生离死别的切肤之痛,但至少我与他似乎从来不是这样敌对陌路的关系。心里有一点恐慌,还有一些渺茫,我抽泣了两声,抿了抿嘴巴,害怕地轻轻说:“为什么?我没有想怎么样,我只是……”   他却不等我说完,迈开步子绕过椅子,径自就朝着门口的方向大步走去。我愣了一下,在他快走到门边时才反应过来,连忙三两步跑着追上去,抓住他的袖子,竟被他一把甩开。他回过头来,这样的距离下,他的眼睛简直发红得可怕:“你干什么?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听得懂?我不喜欢你,我绝对不会喜欢你!你也不要再来烦我了,别再让我看到你,你到底要不要脸?!”   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一样,我发懵地站着,做不出任何反应。他盯着我的脸,眼泪落到唇角边,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以前没发现,你真的跟她那么像?”   作者有话要说:哎,对不起,出差在外每天都加班,还卡文T_T   ☆、第五十三章   理智还未完全反应, 悲伤的情绪已经抢先一步涌了上来,我的眼泪接连不断控制不住地一直往下落,口中却还在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道歉,只能无助地摇头,还想要去拉他的袖子,却不敢。顾林昔死死地咬紧牙关望着我,良久,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别再来折磨我了,算我求你。”   说完,他便转过身,大步决绝地离开了。   忘记后来我是怎样从那栋阴森老旧的教学楼里离开的,或者应该说,从那之后很长一段的时间里,我的记忆都有些朦胧模糊,或许只是因为那只是一段平淡无奇的岁月,没有太多值得留在回忆里的时刻。日子平静地过了秋冬,又至春夏。到了春分时节,我蓦然记起一年多前那个圣诞节前的冬日,顾林昔跟我说过,他说后年年初的时候,我才高二下学期,准备升高三,考大学,而他要远走高飞,或许往后十年都不会回来。岁月终于如约而至,我却连他走没走,什么时候走,能否有声道别都无从得知。当然我想,大抵是不会有了,也许……他已经无声无息地走了。   高二那一整年里,我的生活好像慢慢有了一点变化,学习渐渐上了轨道,成绩有了些起色,还幸运地拿了一次奖学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一鸣的关系,年级里有些人总好似有些讨好我的意味,也时常听说有人在暗地议论,高二年级的方沅,跟已经毕业的,上一届高三年级的那个校花样貌有几分相似。总之,似乎自己不再像从前一样,那么灰败又默默无闻,更没有人像我小的时候一样敢来欺负我了。然而,我却总是不自觉地怀念几年前的日子,怀念我还是那个怯懦,卑微,毫不起眼的我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阿沅,你要抬头挺胸,你很好。   那样的语句在脑海中徘徊得多了,我时常会自欺欺人地觉得,顾林昔其实并没有离我太远,或许哪天上学放学,街角巷口,我又会偶遇到他,那个时候他会温柔地对我笑一笑,叫我一声小阿沅。也或许他仍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平复心情,才能在看到我的时候不勾起心底悲伤的往事。但那也不会太久,或许他在国外散散心,来年回来探亲的时候,就一切都好了。   我就抱着这样的念想,过了春,渡了夏。时光荏苒,一跨过高二暑假,我就从准高三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高三生。其实暑假也不能称之为暑假,因为从八月开始,日子就变得很是忙碌,测验补课越来越频繁。学业压力重倒也没什么,但我有一个越来越苦恼的问题,就是我不知道该拿李一鸣怎么办。自打一年前我跟他说过我并不讨厌他之后,他便好像受到鼓励,每天叫人帮我买早餐,中午食堂帮我占座不说,他竟然还每天放学后尾随我到公交站,等到我上车了才走开。高三开学后他更是变本加厉,学校要求高三学生要晚自修,九点半晚自修以后,回家的公车人变得很少,他就干脆跟着我上车,坐在我旁边或者前后的位置上,一直到我到站,他也下车,然后跟在我身后陪我走过那条很长的漆黑的小巷,直到我进家门了他才转身离开。我猜想,或许他是觉得深夜里我一个人不太安全,而我家住的地方又荒僻,所以他才要陪我。 有一次跟他说过叫他不用担心也不用跟着我,他却又拿出那套“谁担心你了公车是你家的吗”的借口,我也没办法了。   说实话,除去些许的无奈,我心里更多的是感动。原本我以为他只是一时着魔了,我不搭理他,他过不久也会没了耐性,却不想从初三到现在,他也坚持了有两三年的时间。所以到后来我也不是完全对他不理不睬,时常坐在车上也会主动跟他说几句话,甚至有几次我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看我,羞涩却假装潇洒地撇过脸去的时候,我竟也会觉得他那个样子有些让人着迷,或许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时候那种沉甸甸的心意,总是令人动容的。   九月末的一天,才刚入秋,突然就来了一股冷空气,一场秋雨下了一整天。天气预报也没有报,好在夜晚放学的时候,只剩下零星小雨,基本不会把人淋湿。但是我还穿着夏天的短袖衬衫和校服裙,所以刚一走出教室就被夜风吹了个喷嚏。走到教室楼下的时候,李一鸣已经等在楼梯口。看我走过去,他把一件长袖的校服外套递给我,我看着他同样的短袖衬衫犹豫了一下,说:“不用了,你穿吧。”   他或许以为我在嫌弃,故意做出一副不太耐烦的样子:“我刚刚才翘课回家拿的,是干净的!”然后不容反抗地直接把外套披在我身上,拉着两边的领口往回拢了拢。刚下晚自习,同学们来来往往,路过的人看到我们,掩着嘴巴在偷笑私语,我连忙躲开一点,抬起手说:“行了行了,我自己来。”   他也没反对,撇撇嘴说:“那走啊。”说着让开一步,示意我先走。   看样子就算今天下雨他也还是要送我回家了,我有些无奈地拉了拉衣服,然后低下头走了出去。外面的地面上泛有水光,偶尔能看到一点细微的雨丝。我不徐不疾地走在前面,听着后面不远不近脚步踏着水花的声音,风雨夜色中,我竟觉得这场景很是宁静。在学校里,李一鸣知道我有些避讳,所以从教室到校门口,他从来都很默契地跟我保持一前一后两个身位的距离。直到出了校门他才跟上来,默默并行了几步,他说:“你穿裙子冷不冷啊?”   一场秋雨一场寒,潮湿又寒凉的风吹过来,当然冷得紧,我觉得我大腿小腿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但还是转过头跟他开玩笑:“冷又怎么样,你还能把裤子脱下来给我穿啊?”   他哑了哑,横着眼睛不服输地看着我:“凭什么给你穿啊?”又有些语带指责:“谁叫你那么臭美,大冷天还穿裙子,活该!”   他这么说着,却慢慢往我的方向靠近了一点,我知道,他是想让自己的衣服贴着我一些。这样的效果微乎其微,我却有些感动,所以一时也没有躲开。然而我没想到,过了几秒,他垂在身侧的手却突然挨过来,勾住我的指尖,把它们蜷进我的手心里,然后整个手不松不紧地握住了。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要把手抽出来,李一鸣却也加了点力气,没让我挣脱。我转过脸看他,他却装作若无其事,看着前面继续大步地走,手上的力度还是很紧。我只好没办法地停住步子,他被我的力道带得一顿,也只好停下来,回过头来跟我僵持。或许是看我面色有些严肃,顿了几秒,他皱着眉道:“就牵一次都不行啊?你的手那么冰,我是怕你冷好不好?”   我沉默地站着,低下头看着倒影着月色的地面,心里有一些迟疑。我在想我是不是该趁这个机会把话跟他说清楚,既要合情理,又不能太伤害他。很多说辞开始在我脑海中徘徊:高三了,我要学习,我要考大学,我暂时还不想谈恋爱……还没等我想完,李一鸣却又突然探身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震惊地抬起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过分大胆,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僵了几秒才气得用手指着他,刚想开骂,他也用一副死就死吧的表情看着我:“反正你肯定要骂我了,不亲白不亲。我都追你那么久了,他们还以为我们都已经……”   话未说完,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他突然整个人一个倾斜,一头就往地上栽下去。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见一个此时此刻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一瞬间我还以为那是我脑海中的幻影,可是随着他挥拳的动作,倒在地上的李一鸣又疼得哼了声。我终于猛然回过神,急忙上前拉住他。他的力道却很猛,差一点就把我甩开,我转到他身前一把抱住他:“哥哥,不要打了!”   顾林昔喘着粗气,胸膛不停起伏,离他这么近的距离,我看见路灯下他的眼睛发红,鼻息里有重而刺鼻的白酒气息。他垂下眼睛看我,深呼吸了几次,二话不说,掐着我的胳膊就把我往回拽。我回过头才发现他的车就停住路边不过二十米的地方。或许是刚才他没有开车灯,所以我也没有发觉。我边被他拽着边回头看了一眼,李一鸣从地上爬起来,捂着下巴睁大眼睛看着我们的方向,似乎仍有些不明情况。我挥了挥手意思让他快走,突然又被人拽了一把,顾林昔把车门打开:“还看什么?进去!”   我被他像塞什么东西一样粗鲁地摁进车里,头差点撞到车顶边沿。然后他把门用力关上,从另一边上车。发动车子之后,用力地一踩油门,看着就要往李一鸣的方向撞过去。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地收缩一下,却在离李一鸣近在咫尺的时候,顾林昔突然一打方向盘,车子猛然往右转了弯。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锐利刺耳的声音,我因为惯性往左一倒,伏在他握住车档的手上。两秒之后我爬起来,抬起头,他的侧脸漠然,唇角抿着,颧骨的地方有一点发红。汽车在雨天的路面上疾驰,临近十点,市区里的车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他在几个车道间来回超车,我坐在车里一会儿□□一会儿右倒,气都没有一口是顺的,连忙慌张地找安全带系上,我颤抖地说:“路很滑,你不要开那么快,会出事的!”   他却哼地冷笑了声:“出什么事?车祸吗?不用怕,我亲眼见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死。”   我吓得话都说不出了,牢牢抓住车门的把手,紧张地缩在座位里,把眼睛紧紧闭上。几分钟之后,我才终于感觉车子平稳了一些,睁开眼睛,前方的道路狭窄,但没什么车。这依稀是回我家的方向,却不知他抄的是哪条小路。时速的指针跳到一百还多,我转过脸去看他,声音带了点哭腔:“哥哥,你开慢点好不好,我害怕……”脑海里闪现过很多可怕的画面,我想搞不好在酒精的驱使下,顾林昔或许都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他也的确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又挂了个加速档,向前奔驰了一公里后,又突然踩了刹车,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转过脸,看见他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座椅上,眉心紧紧皱起来。我等了一阵子,心想他或许是酒意上来了,觉得头晕或是神志不清,有些担忧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吗?”他却不答我,我着急地道:“你干嘛喝那么多酒啊,你喝酒就不要开车啊,酒驾很危险的你不知道吗?”他还是不理我,死寂了好一阵,我就坐在车里,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这条路,路灯几百米才隔着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解了安全带想下车,车门又被锁住。我探身到驾驶位上,想找开锁的开关,也不知道是哪个,折腾了半天,他终于醒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拿开:“干什么!”   他横眉冷目的,我惊吓了一晚上,不想再跟他疯下去,终于也没好气地怒吼道:“你给我开门,我要下车!”   他仰着头,垂着眼睛看我,似乎有一点诧异,几秒之后,脸色又有些了然的模样,轻笑一声:“下车?你知道这是哪里,你要走着回去么,你就这么着急要回去找那个小混混?”   我生气地指着他:“我回去找他也比跟你这个神经病呆在一起强!你不是要出国吗,你怎么还没出国?你无缘无故打我同学干什么,你喝多了就拿人家撒气,还一路飙车!你想死就自己死,我还不想跟你一起死!”   他咬紧牙看我,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压下来:“你说够了没有?你现在厉害了是吧?都是我不对?全是我的错?!”   我愣了愣,刚才一时气急,我都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这么跟他说话。只是错愕了一瞬,他就突然支起身子整个人压了过来。逼仄的空间里,我呆呆地看着他把左腿跨过来,右腿支在中间的档位上,呈倾轧姿势地压着我,眼睛里水光后面掩着的,是浓重的红血丝。他看着我:“她是我妹妹,我从小就看着她长大,我不该对她好吗?我跟你是不会有未来的,我不该拒绝你吗?怎么到头来全变成我的错,怎么所有事都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他嗓音喑哑,水花从眼角落下来,“那到底要怎么样才叫对,这样?”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嘴巴就被人狠狠堵住。我睁大眼睛,咽喉间有一阵辛辣刺鼻的酒精猛灌进来,口中被他用舌头用力地碾压辗转。那绝对不能称之为吻,我只觉得一阵反胃恶心,有气息忍不住要从气管里往外呛,挣扎地想要推开他,他却抓死了不放,我不受控制地用尽一切力气反抗,突然听他闷哼一声,终于停了下来。顾林昔离开我一点,我一边咳嗽一边看见他蹙紧眉,吃痛地用手擦了一下嘴巴,有鲜红色的液体沾在他手背上。   我有些怔住,把他咬伤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一时情急。血液还在从他嘴角处溢出来,他抬起眼睛看我,眼睛里写满了悲伤和难过。他吸了吸鼻子,声音缓缓地,又低又哑:“那小子可以,我就不行吗?为什么,你明明说你喜欢我的,现在已经不喜欢了吗?”   我整个人完全放空,像是身处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高大,温柔,从容又淡定,我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也会看到他脆弱委屈的一面。他失神的眼睛望着我,轻轻的道:“过两天我就要走了,我本来只是想顺便来看看你的,只是偷偷看一眼,可是……”没有说完,眼泪又先掉下来,落到唇边,或许是眼泪的咸涩沾到了伤口,他疼得抿住唇角,闭上眼睛,蹙紧眉心用力地吞咽。   我把手抬起来,轻轻拂在他被我咬伤的伤口上,我感觉自己心口像有根针在狠狠地戳,一下一下,快要不能呼吸了。这个人他在我危难的时候把我救起来,在我所有难过的时候温声地安慰我,可是在他难过的时候我只会跟他发脾气,让他更加地悲伤哀痛。我定定地看着他,手往他脸侧移了移,捧住他下巴,轻轻把嘴唇在他的伤口上印了一下。看见顾林昔睁开了眼睛,泪水溢出之后,他的眼神似乎澄明了些。黑暗中他静静看着我,我哭着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他忽然眉心一凛,眼神一黯,嘴唇又重新覆下来,铺天盖地,攻城略池。我闭上眼睛张开嘴巴,就算不会回应,起码也不要再咬伤他。混混沌沌的,我感觉身后的倚靠往后倾斜,重心越来越往后倒。酒精的气息从鼻尖慢慢散去,我睁开眼睛,顾林昔把头埋在我肩窝的地方,在脖颈处不轻不重地啃咬,好像还模模糊糊地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有些茫然的把手伸进他头发里。过了几秒,他的手却忽然从衬衫下摆里伸进来,滚烫的手心隔着胸衣覆在敏感的地方。意识有些发懵,感觉到炙热的手心也从裙摆里钻进来,蓦地扯掉了唯一的一层遮蔽,肌肤猝然暴露在空气里。我的脑袋突然轰隆一声,看见他低下头,听到拉链拉开和衣物悉索的声音,然后被迫摆出一个尴尬的姿势,腿间有灼热的温度贴过来。那是从未体验过的异样触感,肌肤相抵的一瞬间,我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惊愕张惶地就往后缩:“不……你要干什么,我不要!”   腰胯被人扣住,嘴巴也重新被他堵上,虽然当时我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是懵懵懂懂,但仍是下意识地觉得害怕,呜咽地边哭边挣扎,他把头从我肩颈里抬起来,额头抵住我的眉心。咫尺之间的眼眸里,似乎夹杂着*,伤痛,还有一丝决绝。我刚要开口,他却低低地,痛苦地哀求道:“给我……阿沅,给我吧,求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T_T不行了,明天还要早起赶灰机,先这样吧   ☆、第五十四章   身体被他死死困住,根本无路可退,这种最亲密的事情我从未想过,他难耐无助的声音徘徊在我耳边,我感觉自己心里软得像化成了一滩水。然而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栗,我把手从他的衬衫里伸进去抱紧他,感觉到他的脊背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我口干舌燥,颤抖而无望地问他:“会痛吗……”他却不答,把唇低下来贴住我的,潦草却绵长地辗转舔舐,在我口中急促低沉地喘息。慢慢地见我不那么抗拒了,他便低下头,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到两人紧密贴合的地方,生涩而不得要领地拨弄探寻着。眼前不知是被泪水蒙住还是什么,我抬头望着上方,却好似什么都看不见。闭上眼睛,我感觉视线像是穿透了车顶,浑浑噩噩地漫进了无边的黑夜里。   后来,身体在那一刹那蓦地收缩痉挛,锐痛刺得我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感觉有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腿间慢慢溢出。我抱紧他的肩,指甲陷进去,痛楚地不停哭喊着,不由自主地大力挣扎。可是我睁开眼睛,看见顾林昔长长的睫毛垂着,双手牢牢桎梏着我。他仿佛正被*和兴奋的浪潮引领,再听不到也看不到别的什么,只是不能自持地,剧烈而毫无章法地不住抽动,满足而愉悦地在我耳边低吟。那一瞬间我又想,只要能安慰他,只要能让他高兴,那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眼泪痛得不停地流下来,我却咬紧了嘴巴死死坚持。在这几乎是不能忍受的的痛苦中,心底和身体却竟然似乎渐渐地滋生出了一丝关于占有和归属的快感,我重新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猛地一提我的腰,最后猛烈地动了几下,然后身体僵硬地顿住,有热流涌了过来。身体相融到极致的这一刻,我真的产生了一种美丽的幻觉,我觉得顾林昔是喜欢我,并且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长久的时间过去,久到我背部与座椅间粘湿的汗液都渐渐冷却,身体里的异物感才终于抽离而去。我睁开眼睛,黑暗中他低垂着眼帘,平复的鼻息扫在我脸上。他久久都没有说话,又在黑暗中凝视了我一阵,身体才慢慢往后退了一点。没有他力量的支撑,我感觉自己两腿发颤,整个人瘫软地松下来。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坐姿,他却已经伸手过去,把灯光打亮了起来。   *的场景突兀地在眼前呈现,姿势还是那个荒唐的姿势,身下也狼藉一片。血液顿时全部冲上头顶,我甚至不敢正眼去看他,慌乱而紧张的小声道:“不要开灯……关掉灯好不好?”   “……等一下,你流血了。”他对上我的视线,也很快地撇开眼睛,声音和目光似乎都已经全然清醒了。又静了几秒,顾林昔抿了抿唇角,低哑地说:“对不起,是不是很痛?”   我看着他,脑袋犹豫着动了动,自己也不知道那是点头还是摇头,还是有点难堪地指了指头顶上的灯,他安抚着轻声说:“别怕,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了。”   我没有依言地闭上眼,而是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侧了侧身,从自己身后副驾的储物柜里找出纸巾,先在自己身前简单清理了一下,把裤子穿好。然后把我的腿抬了抬,拿着纸巾从我的腘窝开始,顺着腿轻得几近颤抖地微微擦拭,我终于回过魂,连忙尴尬地说道:“我、我自己来!”   “别动。”他蹲跪在我面前,低着头,眉心蹙得很紧,嗓音低沉而凝重。我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头皮发麻,抓住座椅边沿的手握得死紧,感觉每一秒钟都像一年那么漫长难熬。后来擦拭的动作终于停下,他又帮我把衣服穿好,衬衫上的纽扣一个个地扣回来。把裙子从腰间重新铺下来的时候,顾林昔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他抿抿唇角,低低地道:“裙子上也沾到血了,回家要怎么说?”   我愣住一下,想了想:“没关系,我爸妈不会注意的,我一回家就拿去洗。”   他静默地思忖片刻:“刚才我不小心……”顿了顿,有些尴尬:“你生理期是什么时候?”   我又愣了愣,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而自己又不太懂,只好老实地说:“上周末刚完的。”   “噢……”他点点头,“那应该没事吧。”   然后便两两无话了。他蹲着,我坐着,安静了很久,他又把头抬起来,目光却不似他的语气那么淡然,似乎有一点惶惶:“恨不恨我?”   我看着他,半分钟后摇摇头,平静地道:“没有,我自愿的。”   他沉默良久,垂下眼睛,吞咽了一下,然后就无声地坐回了驾驶位去。把灯关掉以后,在位置上静静地坐了半分钟,还是无话可说,他就重新发动了车子。这一次,车开得四平八稳,我尝试着动了动,把双腿并拢,一动却很是火辣辣的疼。我闭上眼睛,隐隐抽着冷气,动静很轻,我不想让他觉察到我难受。   刚才的事情就像做了一场梦,情潮退却之后,我感到很累,还有更多的空虚和难过。刚才的幻觉被现在的理智覆盖,我又觉得刚才认为顾林昔喜欢我,只属于我一个人实在是我太过自作多情。今晚之前,他已经有一年时间不愿和我相见,他刚才也说,过两天他就要走了,所以大约他今晚本来只是想来道个别,刚才的事情,大约也只是他酒后失控的产物。   然而我想,如果时间倒流的话,我大概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吧。   感觉并没过太久,车子就慢慢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睛,解开安全带,拿上校服外套,再左右看了看,在后座的地上找到刚才混乱中被丢到一边的书包,然后就准备下车。可是门还是锁着的,我只好转过头跟顾林昔说:“能不能帮开下锁?”   他静默几秒,抬手拨了一下开关。听见咔嚓一声,我便要开门下车,手刚放到把手上,却又听到顾林昔的声音:“你这就回家了么?”   我侧过脸,他好像有一点疑惑地看着我,我低头看了下表:“都快十一点了,再不回家我爸妈会担心的……你还有事吗?”   他看着我,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抿抿唇角,语气似乎有些斟酌:“嗯,我是想说,刚才……是我太冲动了,不过,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或者……要求,都可以说。”   我愣了下,他的话我听不太懂,眼神也看不太懂,但是话里的愧意还是听出了几许。静了一阵,我有些无奈地道:“没什么要求啊,我不是说了吗,是我自愿的,你不用觉得对不起。”他把好看的眉头蹙起来,我又想了一下,说:“祝你一路平安,在国外一切都顺顺利利……再见了。”   话音落下,我又等了几秒,我不过是想听他跟我说个道别,可是他静静地,甚至像是有一些呆滞地看着我,嘴巴微微地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在心里轻叹一声,我只好径自打开车门下车,他也没有再叫住我,然而关上车门后刚走了一步,腿间就觉得有些撕扯一样的疼痛,我咬紧牙关忍着,努力把一步都走得稀松平常。顾林昔大约还在车里看着我,我想我这最后留给他的背影,总不能那么仓惶狼狈吧。   一路头也不敢回,一进家门,我就疼得连忙扶住门口的鞋柜,闭上眼睛轻轻地倒抽着冷气,突然听见我妈的声音:“你在干嘛?”   我又吓得赶紧把眼睛睁开,我妈从玄关尽头冒出来,她皱着眉,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你去哪了,怎么回来那么晚?”   我支吾道:“哦……我、我们今天讲月考试卷,所以晚了点……”   刚一说完就很是后悔,说谎没有打腹稿,我忽然想起昨天我才跟他们说过,说我这周末才月考。胆战心惊地站了几秒,好在我妈也没有注意,撇了撇嘴不知嘀咕了什么。但她似乎心情还不错,手里拿着条珍珠项链在对着镜子比照,身上的连衣裙好像也是新买的。我弯下腰,从鞋柜里拿了拖鞋换,走过去时有些心虚,便想绕着道走,我妈却叫住我:“过来过来,你戴给我看看!”   我顿住脚步,踌躇两秒,只好慢慢地挪着步子过去。她把项链戴在我脖子上,退后一步左右端详了一下,满意高兴地点点头,又指着镜子:“你看看,好不好看?”   我转头瞄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面色苍白,厚重的刘海和有些蓬乱的长发简直像鬼。我不是很有心情地回过头来,随口说着:“恩,好看……很贵吧,你打麻将又赢钱了吗?”   我妈唔了一声,又瞥我一眼:“贵怎么了,女人天生就是要穿衣打扮的。”她把项链从我脖子上取下来,撇撇嘴道:“你也够大了,别整天光顾着学习,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整天灰头土脸的,根本没个女孩子样!”   这话从小听到大,我低下眼睛,顺从无声地点点头。我妈敛着眉,又转过脸认真地端详了我几秒。我愣了愣,然后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她是闻到了我身上的血腥味,然而她却说:“你现在长得也有点人样了,那天有人给我发传单,好像是现在有激光祛疤的,哪天我带你去看下,把你脑门上那东西给去了。要不然不是每天顶着个这么难看的锅盖头,就是一撩头帘吓死人,以后谁能看得上你?”   我顿住几秒,再点点头:“哦……好……”又咽了咽,“妈,那我先去洗澡了。”   我妈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我便走回自己的房间拿衣服,然后去卫生间里洗澡。路过主卧时朝里面瞄了一眼,已经这么晚了,我爸爸还没有回来。他近来总是很忙,有一次我心疼地问起他,说早出晚归的他累不累,我爸爸却只是慈祥地对我笑:“晚不怕,晚的话有加班费,你马上要上大学了,正好攒点钱,到时候给你买手机和电脑。”   走进浴室把衣服脱掉,或许是因为下了雨的关系,我觉得有些发冷,于是把水温调高,站在浴头下,狭小的浴室很快被水蒸气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雾气里。然而当烫热的温度流到身下,我又蓦地察觉到一丝火辣的痛感。低下头,朦胧的水雾中,腿间竟有一点红色的血丝,顺着水流蜿蜒到了地上。   当时什么都不懂,我顿时有些慌张地扶着墙,把水温调低了一点,拿着浴头冲了好一阵,水流才终于不再是粉红色的了。抹了一把惊悸的眼泪,我呆呆地站了几秒,胸腔里却忽然涌起了一波更加剧烈而悲伤的心潮,汹涌地几乎让人站都站不住。我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拨起来,露出了最原本的样貌。方才我妈妈说要带我去弄掉胎记的时候,我心里第一时刻想到的,并不是惊讶或者欣喜,而是蓦然记起几年前在医院里,顾林昔指着他眼角那颗漂亮的痣笑吟吟地安慰我:“谁说天生脸上长东西就是破相了?”   在水声的掩盖下,我终于忍不住难过地放声哭了出来。今晚发生的一切,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它是我的成人礼。然而,它并不是崭新的开始,而是一场结束和落幕。从六岁开始,他陪我走过童年与少年时光,在我漫长的十年光阴中留下缕缕足迹,却从今以后,就要和我长久地,甚至永远地分离。   当晚,我睡得昏昏沉沉,瑟瑟发抖。我爸爸半夜回来的时候,摇醒我紧张地问我怎么发烧了,有哪里不舒服。我茫然地摇头,说可能是今天下雨所以着凉了,他就找来退烧药给我吃。然而第二天早上我却还是低烧,那倒也罢,我感觉自己全身像散了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肉不是酸痛的。实在坚持不了去上课,我爸爸就帮我请了一天假,让我在家里休息。   我躺在床上整一天,我爸爸要上班,我妈也出了门,一天都没有回来。我没什么胃口,但为了吃药,中午傍晚还是勉强吃了点面条。到了晚上□□点,我就把灯关了回房休息。冷空气的影响还未过去,窗外凄风楚雨,我闭着眼睛躺在黑洞洞的房间里,迷迷糊糊想要陷入睡梦的时候,却突然听见有人在外面敲我们家的房门。   这样风雨飘摇的夜晚,我其实有些害怕,原本不想理会的,可是敲门的声音急促不断,而且越来越用力,甚至于拍打了起来。犹豫了很久,我才有些战栗地走向门口,壮着胆子问了句:“谁啊?”   门外的声响蓦地停住,静了足足有十秒,就在我害怕地想要把门反锁住的时候,那个熟悉而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阿沅,开门,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让大家久等了,俺很惭愧T_T……   ☆、第五十五章   灵魂出窍了几秒,回过神以后,我赶紧把玄关处的灯点亮,然后把房门打开。我看见顾林昔站在外面,毛毛细雨中他没有打伞,身前衣服湿了一半,额前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直愣愣地支着。我有些错愕和茫然:“你……”   他微微喘息着:“刚才去学校找你,他们说你请假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不等我说话,他就往前一步来摸我的前额。他手上有一些潮湿的凉意,我冷得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连连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昨天天气一下子变冷,所以着凉了。”   他把停在空中的手放下来,蹙了蹙眉心,欲言又止。我突然发现他还站在雨里,又赶紧抓住他手臂把他拉进门来,指着他的衣服:“你怎么会淋得那么湿啊,你不是开车来的吗?”   他不甚在意地道:“路口有棵树倒了,车开不进来。”又顿了两秒,朝屋里看了看,“你爸妈呢,不在家?”   “噢……他们还没回来。”外面还在往屋里飘雨,我从他身侧绕了绕,伸手把门关上,然后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他的额角上全是细碎的雨滴,睫毛上也有水花,眼睛雾气蒙蒙的。我怕他也着凉感冒,于是说:“你等一下啊,我去拿个毛巾给你擦。”说完转身便要往里走,却被他伸手一把拉住。迷茫地回过头,顾林昔看着我,微微抿了下嘴巴,声音低沉:“不用了,我只说几句话。”   我怔了怔,他吞咽了一下:“我明天早上走,八点的飞机。”   空气瞬间静止了几秒,我垂下眼睛,慢慢地把头也低下:“噢……”片刻后又抬起来,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扯出来的笑估计比哭还难看,我说:“昨天不是已经跟你道别过了么,你还特地跑来说,我又没有离别礼物送给你……”   他打断我:“我是来说,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会负责。”   笑容一时间僵住,我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他却避开我的视线,看向旁边的墙面,低沉地道:“我的意思是,你放心,既然是我的责任,我就不会推脱……原来我打算今天就跟我爸妈说的,可是我爸公司最近出了点事,总是忙得抽不开身,本来说今晚一家人最后一起吃个饭,他也临时有事出去了,而我妈这一年身体又一直都不太好……我感觉这个时候说,并不是什么好时机。再说你还要三四年才够年龄结婚,也不着急。所以我想,过段时间……明年,最晚明年这个时候我再和他们说,到时你也上大学了,他们就不会觉得我在儿戏。先把事定下来,等到你大三,或者大学毕业,我们再结婚。”   我彻底傻住,反应了很久才把他说的每个字串成完整的语句,可是仍然不敢相信。脑海被巨大的空白填满,僵直地站了很久,顾林昔把头抬起来,一双死水无澜的眼睛看着我,沉静而肃然:“你觉得呢。”   喉咙像是被人堵住,我茫茫然地望着他,良久,嗓音干涩地道:“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要和我结婚?可是、可是结婚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也很远……我从来没想过……”   他却似乎没在听我说话,继续自顾自地道:“你父母那边,等明年到了时间,我也会回来,亲自跟他们商量。总之,我会安排好的,你也不必想太多,好好复习,好好考试。”   我还是无所适从地呆立着,错愕震惊茫然全部混杂在一起,难以言喻。我不知道他这番话有没有打过腹稿,但他说得平静而决然,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和欣喜。心底里似乎渐渐生出一些了悟,然而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承诺简直比我所有最好的美梦加起来还要好,我竟然没有勇气开口说出:“没有关系,你不用因为愧疚而勉强跟我在一起。”静了很久,自私卑鄙的心理还是占据了上风,我慎微小心地,甚至还有一点憧憬地问:“可是……我们家这么普通,我也什么都没有……你爸妈会同意吗?”   他迟疑了两秒,低下头:“不知道,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总之我努力说服他们就是了。”又沉默片刻,闭了闭眼睛,轻声而无望:“反正偲颐都死了,谁不是一样,你又那么像她,他们或许会觉得安慰的……”   我霎时愣住,他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我走了。”   说罢,他转过身开了门,毫不迟疑地抬步走了出去。我愣了两秒才回过神,连忙跑出门外追上去。站在雨中,他远去的背影有些模糊,不知是因为这微茫的雨幕,还是因为我朦胧的眼睛,我喊他:“顾林昔!”   他的脚步顿了顿,转过身,侧脸柔和而温淡。我的眼泪落下来,希冀地哽咽:“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会回来,你会负责,你会和我在一起……都是真的,你保证?”   他凝视着我,久久地沉默。或许是我的幻觉,很久以后,他抿了抿唇角,似乎缓缓地弯起了一个微乎其微的笑弧,或者,那最多只能算称之为一个微弱的笑意,然而我却还是觉得欣慰,因为印象中我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他笑了。他在雨声的淅沥回响中轻轻点头:“我保证。”   这细雨中的最后一幕,一直到顾林昔离开后很久,都一直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里。每次想到,心口就会软软地收缩一下。虽然从来都知道,他给我的这个许诺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我,但我又低微地想,没有关系,这样也已经很好。因为假若我是林偲颐,比起和他天人永隔而让他永远怀念我,我也更宁愿选择留在这个世界上与他长久共渡。我想,我要学会知足,况且如果他真的一直怀念她而不会喜欢上别人,那我也一定会给他比别人更好的安慰和照顾。   从顾林昔离开到他允诺的一年之期,我一天一天数着日子在过。其实我想,一年的日子说长也不长,毕竟我马上要高考,整日忙忙碌碌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应该也很快就过去。当然,我也要更加努力,争取考个拿得出手的大学,这样才能更配得上他一些,他父母也应该会更加认同我。那天回到学校的时候,李一鸣来找我,我同他道歉,不光因为那天顾林昔打了他,还因为我决绝地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会喜欢你。”   记得他气得发抖,暴跳如雷地问我:“那你怎么不早说,你那时候为什么还说不讨厌我?你他妈耍我啊?老子喜欢了你三年!”   他挥着拳头,似乎气得几乎想揍我,我闭上眼睛没有躲,他却终究强忍着,把手放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说:对不起啊,可是我也喜欢了那个人很多年。   岁月就这么按部就班的前进,到了来年五月,学校开始开一年一度的高考动员大会。我听见校长站在台上煽情地说:“同学们,你们已经坚强地走过了一段很长的黑暗的路,如今马上就要看到胜利的曙光,请一定要再坚持一下,你们希望的未来,一定都在前方等着你们!”我便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从去年九月末到现在,八个月,一年的三分之二过去了。一年之期越发临近,我也越发印象深刻地记起,顾林昔临走前对我说的最后三个字。我幸福地想,只要时间它不戛然而止,那么我希望的未来,它一定就在四个月后等着我。   时间确然不会戛然而止,戛然而止的,只有人的生命。   就在我十七岁这年,小满之后,夏至之前,高考前一天,我在家里接到了一个电话,让我第一次体味到,什么是至亲的生死永别。   电话那头的人说:“是方峻明家吗?我是XX县公安局,方峻明今天早上身亡了,请你们家属带上户口本和身份证明,过来认尸。”   作者有话要说:嗯,下一章回忆应该就可以完结了……   ☆、第五十六章   在我没有亲眼在殓房里见到我父亲前,我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在真正见到了之后,我却又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面前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坍塌崩裂。我看见从冰库里拖出来的哪个人全身僵直,面容扭曲狰狞,苍白的皮肤上带着紫红色的尸斑,脖颈处似有一个血窟窿,脸上和胸前都有大片的血迹。才看了一眼我就已经崩溃,冲出殓房扶着墙不停地干呕,胃里不住地抽搐。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心脏窒息而绞痛,眼泪和唾液混在一起,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混沌不清,世界上唯二剩下的动静,一个是自己猛咳和抽噎的声音,另一个就是我妈妈在里面歇斯底里的哭喊。   死神就这样突兀地降临,没有任何的征兆。我无数次地闭住双眼,心想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会发觉这是一个梦,只是因为明天就要考试了,我太紧张,所以才会做这样可怕得近乎世界末日的梦。然而眼睑开合了无数次,眼前的场景却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冰冷的白墙,刺鼻的消毒药水,还有往来走动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或许是因为见惯了灰飞烟灭逝落消亡,他们脸上都带着惯性的漠然。可是我不行,不要说冷静,我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靠着墙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仿佛身体里的血液也在一点点地冷却流失。我想起我爸爸今早出门前还到我房间里来,他看到我一早就坐在书桌前看书,温柔鼓舞地对我说:“宝贝女儿,不要紧张,就算明天发挥得不好也没关系,你已经比爸爸有出息多了。”   后来,我抱着膝盖开始闷头痛哭,哭得狠了,太阳穴疼得简直像要裂开,我突然又记起很多年以前,那时候我以为我爸爸死了,惊惧绝望地独自痛哭的时候,有人来抱起我,把我从漆黑无边的噩梦中解救出来。我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更渴望顾林昔出现在我面前,我只想躲在他身后,扑进他怀里,什么都可以不顾,只管发泄地大哭。   然而,当回到公安局,警察告知我们更多关于我父亲死因缘由的时候,我才知道,命运跟我开的这个恶意的玩笑,远比眼下所见还要残忍得多。在听见那句话的时候,连方才的最后一个遐想,都在瞬间破灭了。   他们说,根据现场初步勘查,方峻明是由于与他人通奸,被犯罪嫌疑人撞破,两人在扭打过程中方峻明被对方用剪刀刺中了颈部的大动脉,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当场身亡。而犯罪嫌疑人顾某因涉嫌故意杀人罪,已经被他们警方刑事拘留。   这个犯罪嫌疑人顾某,就是顾林昔的父亲。   我妈在听到这一切的时候,不知是因为之前的宣泄,还是因为我爸人已经死了,不论是什么缘故,都已经无从挽回,所以那时她已经平静许多。可是我却比在殡仪馆的时候还要崩溃和绝望,大哭大叫地不停对警察说:“不会的!不会的!我爸爸不是那种人!一定是误会!我爸爸他不可能会做那种事情的,怎么可能是顾叔叔杀的他,我爸爸为他工作了二十年!你们不要乱说!你们查清楚!”可是面前的所有人,包括我妈在内,他们的神色里都只有冷静,狐疑和漠然。   天堂到地狱的距离,居然只是这么近,一夕之间。我心想如果不是这个世界疯了,那一定就是我疯了。我完全不敢顺着他们的话去想事发当时的场景,也根本不敢去触碰心底里不断浮现的那个名字。虽然,从听到这些锥心刺骨字句的那一刻起,其实我心底就已经知道,我期盼的那些未来,无论如何,都绝对不可能再有了。   事发后的每一天,都像是更深一重的炼狱。第二天在考场上,我整个人都放空,上午考语文,作文没有写完,下午考数学的时候,所有数字和几何图形全部在我眼前变得抽象狰狞,写到最后,我终于坚持不住,趴在桌子上无声地痛哭起来。监考老师走过来拍我,问我哪里不舒服,我却只能捂着眼睛摇头。   当晚,有两个人找到了我们家里来,他们西装革履,面容陌生,神色肃穆,自称是顾国峥的律师和助理,说是想来了解下情况。我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让他们进了门,然后让我回房间里收拾我爸爸的遗物,她在客厅同他们谈话。可是我在房门背后,听着听着,竟然隐约听见他们在唆使我妈,让她向警方及检方提供证词,证明我爸爸的确长期以来与顾林昔的母亲有染,顾国峥也是因为情绪失控,才错手杀了我爸爸,这么一来,便不是故意杀人,只是故意伤害致死,罪责要轻的多。如果到时候庭上受害者家属声明原谅被告人,罪责又可以进一步减轻。我忍无可忍地冲出去的时候,他们正压低声音,似乎是在跟我妈商量筹码。我大发雷霆地把他们赶出去,关上门回过头来,我妈却指着我的鼻子骂:“你干什么?!小孩子管什么大人的闲事?!”   我大声地哭喊道:“妈妈,你不能答应他们!爸爸不是那样的人!他都已经死了,你不能再这么诋毁他的名声,就算他们给再多钱也不行!”   我妈咬牙切齿地盯着我,半分钟后开始冷笑:“你怎么知道?你以为你爸真的有多干净?他跟那个贱.货狐狸精不知道暗度陈仓了多少年!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你爸非要等到她嫁了,三十多岁才跟我结婚,你以为是为什么?!要不是林家看不上你爸又没出身又没本事,你现在要叫妈的恐怕是那个女人!”她又冷笑了一声,“还有他们家几年前死的那个女儿,你知不知道别人都在说什么?说那是他们两个的私生女,是趁着她老公出国那一年偷生的!你知不知道我暗地里被别人指着脊梁骨嘲笑了多少年?我跟了你爸,已经算是我瞎了眼,他还要这样来害我!我告诉你,你爸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是老天报应,他是死有余辜!”   虽然已经从警察那里听说过一次我爸爸的死因,可是再一次从我妈口中听到这些陈述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崩溃,我拼命摇着头大哭,却只能机械地道:“不会的,不可能,爸爸只是尊重林姨,他不会的……”   我妈愤恨地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我踉跄地跌倒在地,头撞在沙发边角。捂着太阳穴,我不知是哪里那么地疼,疼得我眼前一片晕眩,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我妈在尖声地喊:“你给我闭嘴!林姨林姨,到现在还叫那么亲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小看他们家有钱,从小就喜欢讨好那一家人。既然这样,现在人家主动送钱上门了,你又装什么清高?!你爸死得倒干净,可是他屁都没留下,难道我们不用继续活?!这房子马上要被强拆了,没有钱,到时候我们去住哪里?!你还一心要读你的什么破大学,没钱你还读个鬼?!让他们杀人偿命,我们又有什么好处?他们家财粗势大,昨天到今天一天了,他们家在市里这么有头有脸,都居然没有一张任何报纸在报导!你以为最后真的能让他们偿命吗?你现在不听他们的,到时候他们找人来报复我们,你又能怎么办?!”   她的话音渐弱,然后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沉。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似乎开始做梦。一开始我梦见了我爸爸,那是我还很小的时候,邻居家的一个叔叔在家里病逝。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死亡,下葬的那天,他的父母,妻子还有两个不过七八岁大的孩子,全家人都在哀恸地哭,我害怕地缩在我爸爸怀里问他:“爸爸,你有一天也会死吗?”他温柔又笃定地安慰我:“不会的,爸爸会活很久很久,一直到你很老的时候,爸爸会比你更老,但是会一直都在的……”   后来,我又梦见了顾林昔,我梦见他站在我面前,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轻轻地微笑,叫了我一声阿沅,然后把手朝着我的方向抬起来,嘴巴动了动,那个口型像是要说:“过来。”我便伸出手去抓他,然而他却忽然间消失了。我急忙睁大眼睛慌张地左看右看,可是不论我怎么找,四周都只有一片黑暗和虚无。我对着空气惊慌地哭着说“哥哥你在哪儿,我害怕”,可是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是我醒了。   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一点,我从沙发边的地板上慢慢爬起来,在漆黑的客厅里独自恍惚而空茫地坐了很久,眼泪控制不住地一直落下来。原本我盼着早些见到顾林昔,可如今我却再不敢期盼与他相见的场景。我不知道大洋彼岸的他是否已经知晓这边发生的一切,可我想,如果还有再见之日,一定亦是我们成仇之时。等到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仇恨,愧疚,抑或不甘?而他又会怎么看我呢,如果真如警察所说,他或许也会因为恨我爸爸而连带着恨我,甚至可能会报复我和我妈,那时我又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   两天之后,警察通知我们去领我爸爸的遗体,我妈拿到尸检报告后,留在公安局里继续做笔录。她让我自己去殡仪馆,领了遗体以后就直接烧掉。我不知道她会对警察说什么,但是我也阻止不了,只能孤零零一个人拿着警局出具的文件去殡仪馆找人。再次在殓房的冰柜里见到我爸爸的时候,他已经做过尸体清洁,我也已经比上一次平静很多,至少不会再生理性地反胃呕吐,带我去的工作人员问我:“你现在烧吗?”   我茫然地抬起头,工作人员对我说:“今天正好烧的人比较少,如果你明天后天来,可能还要排号,不过今天也快下班了,你要烧的话就直接烧,化不了妆了。还是你们要搞遗体告别?但是休息室和灵堂最近也都被占满了,起码要等半个月,只能先登记。不过费用比较贵,冷藏防腐一天六十,休息室二百,或许大一点的灵堂,四五百的也有。”   到后来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又低下头看着我爸爸,看着他离世时痛苦的表情,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如果我爸爸真有在天之灵的话,再让他呆在这世上多一刻都是对他的折磨,可是我又是那么地舍不得,因为只要我点头,不过一个时辰,我爸爸就会永远地化为灰烬了。我闭上眼睛,过了很久才听见自己微乎其微的声音:“那就烧了吧……”   我用身上仅有的钱交了火化费,挑了一个最便宜的木制的骨灰盒。火化完的时候,殡仪馆里已经没有半分人气。我亲自进捡灰炉里捡了我爸爸的骨灰,抱着骨灰盒走出空荡荡的殡仪馆,从荒僻的郊区坐了快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家,从最北到最南的辗转,从天光犹亮到暮色苍茫,几乎路过这城市的每一处,我想,这也算是我带着他,跟这个城市,这个世界,做最后的道别吧。   再后来,一周之后,公安局将案件的处理权移交检察院,听警察说,由于犯罪嫌疑人供认不讳,所以检察院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提起公诉,一个月左右就会开庭审理。警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建议我们可以同时提起民事诉讼,否则最后只是刑事审判的话,家属不会得到半分赔偿。可是我妈却没有听从,我知道,这一定也是她同顾家的律师达成的协议,他想让我们对犯罪嫌疑人表现出宽容和谅解。我不知道他们跟我妈商量的价码是多少钱,那几次在家里我妈跟他们讨价还价的时候,她怕我又像上次一样把他们赶出去,就把我反锁在了房间里。其实她不必这么做,过去了这么多天,我已经平静得几乎心死。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也开始怀疑我爸爸,只是我想,即便是我们态度坚决,即便最后让顾林昔的父亲杀人偿命,那又能怎么样呢,我爸爸也不会再活过来。他从小被顾林昔母亲家里养大,他永远都虔诚地想着给林家报恩,就像我十岁那年,为了保护顾林昔的母亲他不惜冒生命危险。我想我爸爸在天有灵,一定也不会愿意看到她失去丈夫,不愿意看到他们的家庭支离破碎。还有一个我不反抗的理由是我妈答应我,等拿到了顾家的钱后,她会去陵园选一块好的墓地,给我爸爸下葬。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毫无意外,我落了榜。我妈绝对不会同意我复读,我想我也再没有心情和精力读书了,所以就到市区里面晃了一天,想找个地方打工,下午回来的时候,正好又看见顾林昔父亲的助理和律师从我们家里出来。我低下头径自走过,想要装作没有看见他们,可是那个助理却突然叫住我,他说:“你是叫方沅吗?”   我有一点愣住,停下脚步抬起头,那个人眯着眼睛,用很奇怪的目光打探我。静了很久,心底忽然间有了一些预感,我说:“是谁告诉你我的名字?他没有答我,我又踟蹰着道:“是不是顾林昔……他回来了?”   顾家的助理却答非所问地对我说:“赔偿的金额,一定会让你和你妈妈满意。也请你跟你妈妈一样,遵守我们的约定,不要宣扬这件事情。听说你还在上学,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安排你到很好的学校,国外的也可以,以后也会给你安排工作,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这是顾家最大限度能做到的事了,其他的无能为力,请你谅解。”   我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我说:“你回去跟顾林昔说,我明白了……我不要他的什么,请他保重。”   说完,我没有等他的回复,低下头快走了几步回了家。进了家门回到自己房里,我关上房门,靠着墙无力地坐下来。我泪如雨下地想,还好方才那些话不是顾林昔亲口告诉我,他给出这些承诺,也算是有情有义,比起我们反目成仇,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很好。   只是,我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雨中的最后那幕场景,想起他轻轻微笑着对我说:“我保证。”   如果事态一直这么平稳发展,那么大约两个月后,我们就可以得到判决结果,还能拿到顾家的钱,然后银货两讫,从此一刀两断,分道扬镳。然而,就在开庭的两周前,顾家提供了一份材料,为顾国峥申请保外就医,相关部门给予了批准,却谁都没有想到,他出了看守所仅仅一天,我们就接到法院传来的诉讼终止审理的消息,理由是——   被告人顾国峥,自杀身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还有一章回忆才结束!不过不会让大家等太久,明天就会更!   ☆、第五十七章   顾家原本大费周折压下的消息,终于在一夜之间,报纸,电视,各路传媒,一波接一波地大肆铺开。不论走到哪里,顾氏集团董事长坠楼身亡的标题总是随处可见,我爸爸的事情也跟着浮出水面。媒体推测顾国峥自杀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有人说他是畏罪自杀,也有人说是他的公司最近出了问题,他因压力过大而患上了精神疾病,杀人和自杀,都是由于不能自控所为。同时爆料出来的还有顾林昔的母亲,新闻上说,顾国峥的妻子自他被刑事拘留的那天起,精神就已经处于完全崩溃的状态,送进医院已经半月有余,而今天的噩耗,还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她那里。   在听到这些消息的一瞬间,除了惊愕,我发现自己心底更多的竟然是难以言喻的悲痛。我不知道媒体传闻的真真假假,但在顾林昔父亲被关押期间,我们并没有听警察说过他的律师或家人要求做精神鉴定。然而如果他是神志清醒的,我实在不敢想象,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从三十层楼高的地方跳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所有的事情都被蒙上一层迷雾,我想我大约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三人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我爸爸和顾国峥,都已经永恒地离开这个世界了,无论怎样,都再无可能挽回。   回过神来以后,我又突然想到了顾林昔,我到处地翻看报纸查找网络,看有没有关于顾家家属的报导,却到处都没有找到。诚然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立场再去关心他,甚至我想,他父亲的死,十之八.九与我爸爸的事有关。但不论这个事情里谁对谁错,对于顾林昔来说,都是他失去了至亲,就像我失去了我爸爸一样。哀莫大于心死,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况且如果真如报导所言,他父亲自尽,他母亲生病,家里的公司又面临穷途末路的困境,那么他眼下的处境,简直可以说比我还要艰难。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或许还有一些不应该,但我还是总忍不住地想,原本偌大的顾家,如今只剩下顾林昔一个人了,他一定很孤独,也很难过。如果……如果我能在他身边陪着他,那就好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妈也很感到很焦虑。我知道,这是因为顾国峥一死,我妈的证词也再没有意义,顾家承诺给我们的赔偿金就变得虚无缥缈了。加上县政府和开发商的人又每天都来家里这一带催促,说让我们赶快搬迁,否则再过半个月,就别怪他们开始强拆。之前协商的补偿金,按照所谓的评估价,只有区区十万元。这点钱要是拿到市里去买房子,根本连首付都不够。所以我妈一开始很着急地联系顾家那两个之前找来的律师和助理,似乎没有结果,她就成日往外跑,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到顾家还是哪里去闹了,但她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总是一身怨气骂骂咧咧。那天晚上,她还在饭桌上说顾家的人都不是好人,诅咒他们不得好死。   我看着我妈的脸色犹豫了很久,有些小心地道:“妈,要不……你别再去找他们家要钱了,你都去了那么多次都没结果,他们肯定是不会给我们钱的了……但是我们就算没有钱买新房子,也还可以租……我今天被一家超市录用了,去做理货员,听说如果做得好的话,以后说不定还能晋升成店长……妈,你不要担心,我会努力挣钱养你的。”   我妈却哼地冷笑了声:“理货员是什么?比超市收银的钱多吗?就那点钱还敢说养我,你让我每天喝粥吃咸菜啊?你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你最好还要想办法把你祛掉头上那块疤的钱赚出来,早点嫁出去,否则我看你一辈子都要拖累我!”   我不敢再说话,只好低下头默默地吃饭,听到她咬牙切齿地说:“以为我没办法?逼急了我,我就让他们家声名扫地!”   我不知道我妈要怎么做,但我想,虽然顾林昔不给我妈钱也无可厚非,然而以他的心肠和脾气,即便是可怜我们,也应该会多多少少给我们家一些抚慰金,就像之前他让他父亲的助理来同我说的那些话一样,毕竟我爸爸终归是被他父亲错手杀死的。如今他却连这样的施舍都不屑于给了,或许是因为,他真的是很恨我们家吧。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开始去超市工作。虽然没什么难度,但是从仓库卸货出货,整理货架,巡视卖场,全都是爬上爬下的体力活。而且一忙起来就是八个小时,刚开始我真的觉得有些吃不消,每天累得回家倒头就睡。然而我又发现,这样充实的日子过得很快,偶尔有些闲暇的时候,我坐在堆满货品的仓库里,掰着指头数着我又庸庸碌碌地过去了多少天。我没有再去关注新闻报纸,不知道顾家后来是什么境况,但我看着头顶昏暗的灯光心想,那都不关我的事了,未来我的世界,就是这样一方遍布尘埃的角落,我跟顾林昔也再不会有交集。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把过去他给我所有美好的回忆,承诺,全都忘掉。   那天早上,我准备出门上班之前,我妈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她已经跟人谈好,今天去拿钱,让我下班回来的时候买些她喜欢的海鲜。我有些讶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家终于烦不胜烦了所以才答应,但我点点头说:“哦……好啊。”   结果,我妈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就在距离我爸爸过世后的仅仅三个月零十一天,我又接到了公安局的消息,我妈在街头被持刀的歹徒抢劫,身上被捅了数十刀,当场身亡。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段记忆太过痛苦和混乱,脑海下意识地将它们屏蔽,我已然记不大清当死神再次降临时,我是怎么样像当初处理我爸爸的事情一样,回家拿了材料,去认尸,然后去公安局登记。可是我永远都记得我妈涣散的瞳孔,死不瞑目的样子比我爸爸还要惨一百倍。我还记得当晚下了一场雨,我没有带伞,淋着雨到深夜才回了家。站在燃气灶前下面条的时候,窗外刮进来的风突然把火吹灭了,我呆滞地看着那个正在泄漏着煤气的炉盘,伸手窗户关上,然后又鬼使神差地去把厨房的门关上,把搭在门把手上的毛巾拿下来,仔细地堵住了门下的那一道透风的缝隙。然后我挨着墙角坐下来,闭上眼睛,闻到这狭小的空间里有一股越来越浓的一氧化碳的气息。慢慢地,心跳越来越快,头也越来越晕,四肢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流走,恶心的感觉从胸腔里不停地涌上来。我咬紧牙关心想,一定要坚持,只要再坚持十分钟我就会失去知觉,失去知觉后再过十分钟,我就可以死了。可是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扶着墙拼命干呕。胸闷窒息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我用尽力气爬起来,冲到窗边一把把窗户拉开,头探出去大口大口地呼吸氧气。   很久之后,喉咙里渐渐有嘶哑的呜咽声溢出来,我没想到自己竟然那么没用,连坚持十分钟都做不到。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我又看见刚才冲过来的时候撞翻在地上的料酒瓶,尖锐的玻璃碎成了几块。我强自镇定着,颤抖地捡起一片抵在自己手腕的地方,我想只要我用力地朝着动脉扎下去,大概只有不到十分钟,我也可以死了。然而不过刚刚在手腕处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我就突然想起了我爸爸离世时候的样子,整个人顿时被恐惧吞没。我又猛地把锋利的碎片扔掉,抱着膝盖不能遏制地大哭了起来。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那么懦弱,我已经没有任何继续活着的意义了。不是说,当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的时候,就会有死亡的勇气吗?   然而,不过短短一夜,第二天下午,警察就将抢劫并杀害我妈的歹徒缉拿归案,那是一个吸毒犯,一并缴获的,还要一大袋现金。根据犯罪嫌疑人自己的供述,他是因为昨天有一个人告诉他,中午会有一个女人拎着一个黑色的袋子从那个偏僻的施工场地旁边路过,只要他帮那个人把袋子抢过来,那个人就给他五万元的酬金,所以他才在会专门那里等着。因为我妈坚持反抗还大呼救命,他情急慌乱之下就对我妈痛下了杀手。可是犯罪嫌疑人却说他说不出那个唆使他的人姓甚名谁。因为吸毒的关系,他的意识时乱时清,而且据他说那人带着口罩,所以他也认不得那人的相貌。他得手之后,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他杀了人,那人就没有再出现过。而他看袋子里有五十万元,就拿去销赃了一部分,现在只剩下三十几万了。警察跟我大概说了这些情况,然后便来问我,袋子里的巨款是怎么回事,家里或身边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知道我妈的行程,并且同我们结怨。   我怔愣了很久,脑海里像是忽然闪过一个惊雷,轰隆一声,所有的思绪瞬间都聚集在一个人的身影上。可是我怎么都不能相信,摇着头对警察大哭,声音也模糊不清:“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我妈走之前没有跟我说她是去找谁,但是、但是那个钱是……”后面的话却再说不出来,我感觉眼前一片模糊,似乎被人当头一棒,脑袋一下子全部空白了。警察看我情绪崩溃,也没有再强迫我回想,只让我先回家平静一下,明天再过来做笔录。   从公安局里心神不定地出来,外面天色阴霾,乌云厚重,天空又开始飘下不大不小的雨。刚出马路,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便猛地扎进了我耳朵里。我转过头,一辆车在我旁边不到一米的地方刹住,车主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怒地骂道:“你他妈的!你眼瞎了啊?!是不是想跟着那边那个人去死啊?!”   我愣住,几秒之后,茫茫然往回退了两步,车主收身回去,骂骂咧咧地关上车窗走了。而我顺着他方才手指的方向,朦朦胧胧中,马路对面似乎发生了一起车祸,现场混乱不堪,一辆重型的泥头车车轮底下是大片殷红的血迹,旁边停着一辆救护车,几个人抬着担架从一圈围观的人群里出来,而睡在其上的人,已经被白布永远地蒙上了脸。   秋风忽然挟着雨猛刮过来,全身上下一个瑟缩,我狠狠地打了个冷战。十七年的人生里,我从没有任何一段光阴像现在这样,被如影随形接连不断的死亡和恐惧紧紧包裹。然而比这更糟糕的是,任凭我怎么压制,心里仍有一个名字不停地浮上来,占据我全部的脑海,吞噬我所有的理智。我知道我不该怀疑顾林昔的,可是与我们家结怨,又知道我妈手上会拿着钱的人,除了他之外,我想不到第二个可能。我又想到之前我妈说过,如果她拿不到钱,她就有办法让顾家声名扫地,我不敢想,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威胁,她才最终落得这样的结果。   再顾不上别的什么,我在路边拦了车,直奔顾家的方向去,然而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萧索冷清,没有半个人影。我又打车到了顾家公司的总部,可是他们的前台却公式化地告诉我,顾林昔不在公司,就算在,现在也马上下班了,所以见不了。我记得我差点气得要绕过台面去抓住她的衣领,疯狂地大喊道:“他怎么可能不在?他不在家也不在公司,那他在哪里?!你给他打电话,你叫他出来!你叫他出来!”   “你当这是哪里?你别在这里闹事,再不走我叫保安了!”前台小姐像看一个疯子一样地看看我,作势就要拿起电话拨号码。我连忙用力按住她的手,眼泪也掉下来,大哭着哀求说:“我不是闹事,我没想闹……求你了,求你了姐姐,你让我进去好不好?或者你给我他的号码,我只要打电话给他就行了……我真的有事要问他,你就跟他说是方沅找他,他会见我的,他会的……”   前台看着很是不耐烦,却又像不知道拿我怎么办,我就死命地握着她的胳膊,感觉脑袋像是裂开了一样疼,四肢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没有力气。这个时候,我看见后面的玻璃门里走出来一个人,看着像是个管理层,他看着我们问道:“小张,怎么回事这是?”   前台回过头,苦恼地对那个人说道:“于总,这个人不知道哪来的,非说要找顾……说是要找您外甥!”   那人闻言,挑起眉头转过脸来,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我,然后朝着我们走过来。我松开前台的手,转而对他说道:“叔叔,您是顾林昔的舅舅吗……您能不能帮我找他一下,我、我叫方沅,我就是想问他,我妈妈、我妈妈她是不是……”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意识慢慢开始涣散,没过几秒,我就完全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_+后面的还是太长了,拆章了……   ☆、第五十八章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挂吊针,床边站着换药水的护士低头看我:“你醒了?”然后把我头上的冰袋取走,手在我额上试了试,我张开口,嗓子疼得难受:“姐姐,顾林昔在哪里?”   她看了我一眼,“谁?”想了想,“哦,你说送你过来的人吗?可能在外面办住院手续吧……你等一下啊,还得再接着敷,刚才送过来的时候你都烧到四十度了,怎么搞的,不舒服也不早说?再晚点过来,差不多就该给你家人下病危通知了。”   说完她便走开,过了一阵拿回来个冰袋重新敷在我头上,跟我说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想上厕所就按铃叫她,然后便离开了。   我躺在床上,睁眼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转头是一堆杂乱冰凉的器械。等了很久,终于听见门又被推开的声音,我连忙回过头去看,然而,从门外进来的那个人却不是我等的人,这人的面容有一点陌生,反应了几秒,我才回想起来,他是我昏迷前最后见到的人。他走到我床边,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有些关怀地说:“小姑娘,你醒啦,好点了吗?”   我看着他,沉默了一阵:“叔叔,是您送我来医院的吗……顾林昔来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微微皱起眉来:“你找他有什么事?”又顿了顿,“你刚才说你妈妈……你妈妈怎么了?”   我闭着嘴巴说不出话,眼睛有些发酸。那人静了几秒,叹了声道:“你要找我外甥,他现在可见不到你,电话也接不了。他刚才晚上八点的飞机去美国了,得十好几个小时才落地。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我愣住很久,忽然有一点慌张地坐起来,“你说他走了?!他为什么突然走了?他还回来吗?”   他迟疑地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又仔细打量了我几眼,“你之前认识我外甥?你跟他是……”   我犹豫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下头。他的目光仍带了半分狐疑,我知道,他定然是疑心我的身份,沉默几秒,我坦白道:“叔叔,我姓方……方峻明是我爸爸……”   不出我的意料,话音一落,面前的人脸色一僵,表情半分错愕半分凛然。我明白,他是顾林昔的舅舅,也就是顾林昔母亲的弟弟,而他的姐夫杀了我爸爸,又因为我爸爸自杀,不论如何,他和我现在都应该是有些敌对的关系。他或许已经有点后悔送我来医院,也或许,他现在以为我刚才是专程去闹事的。于是在他还未开口之前,我摆了摆手澄清道:“叔叔,我找顾林昔不是要故意找茬,是因为……因为我妈妈昨天突然被抢劫犯害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我就想问他一下,是不是他给我妈的钱,他有没有跟什么别的人说过钱的事,因为警察说……警察说是有人知道我妈会拿着钱走过才叫人去抢的,可是我觉得,他又不差这点钱……”   说着说着,我又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用手捂住眼睛,我在心里不停地想着各种理由,却并不能说服自己。我甚至在想,为什么顾林昔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我妈出事的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国内。他的父亲才过世不久,家里的事和公司的事按说应该还没料理完,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他为什么要突然离开?   低声呜咽了好一阵,我听见旁边的人叹了口气,抬起头,顾林昔的舅舅对我说:“你先别哭了,我知道你的情况了。老实说,你爸爸之前还给我开过车,之前发生那种事,现在你妈妈又过世,我看着你,也觉得你很可怜,但是现在我也办法。要不等到了明天,我再试着帮你联系下我外甥。你既然还生着病,那就先治病,医药费什么的我都帮你垫,我留个电话给你,你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电话,怎么样?”   我怔住很久,点点头,轻声地说:“叔叔,谢谢你。”   后来,我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在医院住了三天才总算完全退烧。病去如抽丝,随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发虚得浑身无力。然而这并不算什么,让我真正一天两天三天每一天都更加绝望的是,顾林昔一直都联系不上。三天之后,公安局打电话通知我去领我妈的遗体,所以我决定出院。出院那天,顾林昔的舅舅于有霖让他的司机过来帮我办出院手续,然后又一路把我送到警局,再送到殡仪馆。这一次,我没有马上把我妈的遗体烧掉,继续放在殡仪馆里存着。我想着,好歹要等到水落石出,抢劫犯被判处死刑,我才能让我妈安心入土。   再后来,司机送我回家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到家的时候,我家旁边正立着个巨型的推土机,已经开始在挖墙角的地方,而旁边的几户人家,已经被夷为平地。我下意识地想冲过去,被司机一把拉住,他喊说“方小姐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我却拼命地想要挣开他,崩溃地哭着说:“叔叔,那是我家!我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我家塌了我以后要住哪里?还有我爸爸,我爸爸的骨灰盒还在家里!”   说完我就冲进房子里,想要飞快收拾一些东西,屋内的天花板和墙上都开始落灰。我拿着墙角的大行李箱,打开衣柜抽屉乱七八糟地往里面塞东西,可是房子越来越摇摇欲坠,我终于还是害怕了,拿着行李箱抱着我爸爸的骨灰盒又跑出来。后来,我终归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家的房子一点点地剥落,绝望地看着这个我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到最后,全部变成一堆坍塌的碎石。司机打电话跟于有霖请示,挂掉电话后,他说于总有一套空着的单身公寓,可以暂时让我住在那里。我茫然地点头,我想,已经这种时候了,我已经谈不上什么好不好意思,谈不上什么尊严,不论帮我的人和我是什么关系,耶不论是帮助还是施舍,都无所谓。毕竟,我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一个星期后,检察院对抢劫我妈的犯罪嫌疑人提起诉讼,由于那人是惯犯,并且还吸毒,法院的审判也下得很快,约莫只有一个月,便判处了那人死刑。犯罪分子上诉,两个月后二审结果下来,维持原判不变。再三个月后,最高院核准完毕,法院对犯罪分子执行了死刑。公安局把之前剩下的那几十万人民币还给了我,我才终于去殡仪馆里,把我妈的遗体火化,然后我拿着那些钱,去陵园买了一块合葬的墓地,把我爸和我妈的骨灰盒葬在一起。   这一切结束后,已是来年三月开春。   然而顾林昔,我却仍然一直联系不上他,无论用什么方式。原本我想,他毕竟是要接手家里的企业的,再不济,从顾氏的新闻和消息里,我总能找到他的踪迹。然而,他就像人间蒸发,仿佛石沉大海,久久久久地,再无回音。   直到又是一年夏季,六月的时候,我在本地报纸上看到新闻,竟是顾林昔的婚讯。   我记得那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从我六岁到今年十八岁,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到我最后一次见他,再到我再也见不到他……梦里一开始有很多人,我父母在,顾林昔在,他的家人也在。后来慢慢地,好像其他人都慢慢黯淡了,全世界的光都只聚焦在他一个人身上。可是到最后,他却又好像变魔术一样,连同那道光一起,突兀地从我眼前消失了。我坐在原地,觉得自己像坐在一个空阔而昏黑的剧场里,于是我有些害怕地站起来,往他刚才存在的方向走过去。然而前方的黑暗像是没有尽头,我走了很久才蓦地发现,原来我并不是在一个小小的剧场,而是好像在一个无边无尽的黑暗空城,我开口喊:“爸爸。”没有回应。又慌张地喊:“妈妈。”无人应答。我再拼命地喊:“哥哥,哥哥……顾林昔!顾林昔!”回答我的,却只有一轮一轮空荡荡的回声。我害怕地坐在地上哭,哭着哭着,天上开始下雨,身边的水越来越多,慢慢地没过我的脚踝,没过我的膝盖,又没过我的胸膛,最后没过我的头顶,终于成为我的灭顶之灾。   窒息的感觉让我开始挣扎,睁开眼睛的时候,鼻尖处却传来一股刺鼻的酒精味,似乎有什么重物压在我的身上,压得我整个胸腔都透不过气来。仿佛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我下意识地说:“哥哥?”   声音却不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压在我上面的人迷迷糊糊地笑说:“叫哥哥就太过了,还是叫叔叔吧,哥哥还是毛头小伙子,什么都不懂,叔叔会让你舒服……”   神智一时还未清醒,我茫茫然地,感觉身上的薄被被人揭掉,然后双腿被什么力道顶开,烫热的双手从裙摆下方伸了起来。   天灵盖的地方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我用力挣脱着爬起来,伸手一把将床边的台灯按亮。突兀的光线让所有动作倏地一滞,瞳孔下意识地一缩,一秒之后,眼前的一切却让我崩溃。我看着在我床上离我不到半米的于有霖,惊慌地道:“叔叔,你干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人带了五分酒意,他轻浮地笑道:“这是我的房子,难道我不能来?刚才明明好好的,你开灯干什么?不过开着灯也行吧,你第一次做,开着灯也好弄一点。”说着他便压过来,我甚至没有一秒的时间躲,于有霖说:“别动啊,你乖乖的,一会就知道我干什么了……”   他双手一伸扣住我的腰就把我拖过去,我终于在一秒间反应过来,顿时惊恐失措地大叫道:“不行!不行!叔叔,我不跟你做那种事情!我不要,我不要!”我一边喊一边去打掉他握在我腿上的手,他却哈哈地笑起来:“原来你懂啊,我说嘛,你都十八岁了,也该懂了。你干嘛不要,你知道是什么感觉?等会搞不好你要完了还想要!”   他说着又来撩我的睡裙,我慌乱地用力蹬开他,却又被他抓住脚踝拖回去。我死命地推开他,把身后的枕头被子都甩过去,顽抗挣扎的过程中,于有霖终于开始动怒,抓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床头狠狠地磕:“去你妈的!我让你白吃白住半年多了,你就这么报恩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趁我还有兴致,别给我装清高!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女的求着老子操她们,你以为你是谁啊?!要不是看你还是处.女,长得也还过得去,老子他妈的还懒得上你!”   力量的对比太过悬殊,我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惊惶地大哭起来:“你走开,你走开!”于有霖却完全没有停下,我又痛哭着哀求道:“叔叔,求求你别这样!你让我怎么报答你都行,只有这个不可以!我不住了,我不住了!我明天就搬走,求你不要这样!”他却仍然没有反应,衣服的布料发出撕扯的声音,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嘴巴里咬住舌头,心想如果真的能咬舌自尽,那就让我现在死了吧。然而电光火石间,我又突然想到什么,突然放声大喊道:“叔叔,我不是处.女,我不是!我跟顾林昔有过的!”   身上束缚的力量顿了一顿,趁着这个瞬间,我把腿飞快地抬起来,猛地对着他一蹬,听见于有霖吃痛地叫了一声,我也被反作用力弹到床边,不小心一头栽了下去。额头磕到锐利的边角,抬手触了一下疼痛的伤口,手上竟有一点血迹。我抬起头,看见于有霖还跪坐在床上,连忙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眯着眼睛,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过了几秒,冷笑起来:“你说什么?你跟我的好外甥上过床?”他嘲讽地看着我:“骗我的吧,什么时候?他们家跟你们家不是有仇吗,你还陪他上床?你可真孝顺啊。”   我咬紧嘴巴道:“不是的,我跟他是在那些之前……我没有骗你,叔叔,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喜欢他……你那么有钱有地位,外面喜欢你的女孩子那么多,你不用委屈我这种二手货……我也知道我欠你的情,可是我现在还想念书,等我上完大学出来,我会努力赚钱还给你的!”   “我他妈稀罕你那点破钱?”他作势从床上下来,我又慌张地退了几步,后背撞到了墙角,于有霖却又停住,坐在床边眯眼看着我:“你刚说什么,你喜欢他?你可别告诉我你还痴人说梦地想着跟我那个外甥在一起吧?你没看到今天的报纸吗,我这好外甥马上就结婚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结婚?他为了要让顾家上市,所以要借个壳。女方家就是那个壳,他马上摇身一变,就要变成亿万富翁了,你以为他还记得你?”   我僵僵地,说不出话,于有霖又说:“还有你别忘了,他爹杀了你爹,你爹又让他爹自杀,他妈也因为这个疯了,他简直恨你们一家入骨。你连父母的血海深仇都能忘,居然不想着怎么给你爸妈报仇,还对仇人念念不忘,我看你爸妈真是九泉之下都死不瞑目。”   “我没有!”我着急忙慌地摇头道:“我也恨他……他父亲和我爸爸,一命还一命,可是我妈妈的死,我没有忘……等他回来,我会问清楚,要是真是他害死我妈,我会、我会……”   “哈哈,是又怎么样?真是他做的你又能怎么样?你有证据吗?唯一的那个证人吸毒犯都已经死了!”于有霖轻蔑地冷笑起来,我无言以对,静了几秒,他又远远地眯起眼睛看我:“我老实告诉你,我之所以收留你,一是看你可怜,我当行善积德。二是其实我也痛恨顾家。顾家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好人,全是他妈的伪君子,他们家那两个老的,死的死疯的疯,都是老天报应,就还剩下我的这个好外甥了。”   我怔了怔,于有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他蹲下来,“我看你可怜,一直没舍得告诉你。既然你那么执着,那我就告诉你,我早都查清楚了,你妈是因为五十万死的,没错吧?那个钱是公司账上的,顾林昔他爸死了以后,股份职权那时候都还没转到他手上,他根本没权限动公司的账。所以他就让人悄悄划走,但是又怕被我们发现,所以他又想去把那笔钱捞回来。要不是他这样设计,你妈也不至于惨死!”   我愣住,虽然自从顾林昔离开那天开始,心底就隐约有了答案,但我还是一直抱着一点侥幸的心态,如今却连最后的侥幸也不能存在了。我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鼻头发酸,泪水从眼眶里满出来,爬过脸颊,最后钻进嘴巴里,一片苦涩。于有霖又道:“你要报恩,又不愿意跟着我,也行。不过我这个外甥,我要替老天把他收了,你得帮我,干不干?”   声音似乎越来越远,我看着于有霖蠕动的双唇,却再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眼前也越来越朦胧,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全是方才梦中的场景——   六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顾林昔,他把一盒冰淇淋递给我。   十岁的时候,他把我抱起来,站在背光的地方跟我说,晚安了,小阿沅。   十二岁那年,他为了救我,摔断了自己的一条腿。   十四岁的生日,他买了一只小狗,说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他教我不要自卑,他跟我说,你要挺胸抬头,你很好。   还有十六岁,记忆中最深刻的十六岁,他给了我一场最痛苦,也最满足的成人礼,他说,我会回来,我会负责,我保证。   他给了我所有这些最幸福的瞬间,然而如今却也是他,把我困在了最黑暗可怖的地狱。   飘忽渺茫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叔叔……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妈呀写通宵啦………………………………   回忆终于完了,你们松口气,我也松口气……   一晚上爬了七千字,脑袋已经完全混乱了,粗糙的地方改天修………………   ☆、第五十九章   十年的光阴一晃而过,这样大汗淋漓的梦一场之后,我放佛又重新走过那一段人生。那时候我原以为顾林昔不久后就会回来,却不想真如他当年拒绝我的时候所说,我们有十年都不曾见到面。这些年里,时常也有那么一些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与旁人无异。甚至当有人追求我的时候,我也偶尔会想,我还要等顾林昔到什么时候呢,如果他一直不回来,难道我就一直等他吗,不如我也干脆结婚生子,平淡地走完人生剩下的路。我自欺欺人地想,反正善恶轮回,都自有天定。然而每当我这么动摇的时候,所有前尘往事都一定会再度出现在我的梦中,一遍遍地告诉和提醒我,身在地狱的人,不要妄想能看得到天堂。况且,我自己身处炼狱也罢,又怎么能把无辜的旁人,也拉进这没有尽头的深渊。   三日之后,我打电话给任静,问她知不知道顾林昔的消息,她说公安局暂时还没有提请逮捕,应该是侦查取证还在进行,所以延长了拘留期限。她跟我说:“阿琰,我知道你对他死心塌地,但是这次这个事闹得好像还挺严重的,我怕波及到你,不如你去国外避避风头吧,缺钱的话我给你。”   “出国吗……”我想了想,无奈地笑了声:“算了,我会看着办的,你别担心。”   原本几日前我想走,一时犹豫,没有下定决心一走了之,现在想走,怕是已经走不了了。前两天顾林昔的前妻来找过我之后,我又被萧邵的人盯上。我原以为他是要替顾林昔找我报仇,然而他的人却也只是监视我,并没有什么别的动静。就在与任静通电话之前,我出门的时候,隐约发现有辆车如影随形,回头一看,萧邵就坐在车里,他放下车窗,遥遥地隔着一条街看着我的方向,我便走过去到他面前,说:“萧先生,你这么忙,还亲自来盯我的梢,我何德何能啊,真是麻烦你了。”   萧邵把墨镜摘下来看着我,唇角挑了一下:“没办法,方小姐你也别自谦,实在是因为你太重要了,我需要时不时亲自来确认一下,你还安然地活在这世上。”他看看我手里拎着的纸箱:“怎么,在收拾东西,要离开了?”   我闭口不答,他便道:“我劝你还是乖乖地呆着这儿吧,好歹在这里的兄弟,我还能勉强管得住他们,但要是你去了别的地方,我鞭长莫及,他们万一下手没轻没重的,不小心伤害了你怎么办?”   我沉默了片刻,冷笑着说:“萧邵,你要我留下来,是想把我当人质,还是想从我这拿到什么东西?没用的,我告诉你,证据早都不在我手里了,你想帮顾林昔,不如早点帮他去找个好一点的律师,这样兴许他还能少坐几年牢。”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声:“你想多了,我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自然是顾说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让我看着你,那我就只管看着你,别的事我可懒得管。”   我说:“那如果我非要走呢?”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大可以试试,只是话说在前头,我跟顾可不一样,他是君子,我却是个流氓,不懂得怜香惜玉。而且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唯利是图的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可不想我的金主不高兴。”他看着我,狡诈地眯了眯眼睛,又低低地笑了声:“方沅……好戏才刚刚开始,你怎么会舍得现在就走呢?”   直到四天之后,我才终于知道,萧邵最后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警察再次找上门来,这一次,他们直接向我出示了拘留证,我有些诧异,但也还算平静。大概是他们觉得顾林昔和我的关系还是不一般,有可能是共同犯罪嫌疑人,所以把我当成严查对象,当然,也有可能是顾林昔故意诬陷我,但不论如何,我既然没有掺合他的那些事情,怎么查我也都不怕。   然而,就在公安局的车停在拘留所门前时,我竟讶异地发现,顾林昔的车停在门口。他从拘留所里出来,祁肖在他后面拿着行李。我从车上下来,他们正好要上车,四目相接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顿了顿。我把头垂下,余光里,他的目光似乎久久都没有撤回去。进了所里,我问身旁的警员道:“你们把顾林昔放了吗,他没事了吗,他怎么会没事的?”   警员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把我领到一个空房间里让我等。约莫半小时后,两个警员从门外进来,隔着一个桌子,双双坐在我对面,其中一个人是上次到我家来找我问话的那个年轻的咄咄逼人的警察,他拍拍桌子,仰起一点下巴问我:“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叶……不对,方沅方小姐?!”   我抬起头,他看着我:“叶琰这个人,在十年前报了失踪,你的名字,八年前也挂了失踪,为什么你自己的身份不用,要冒用别人的身份?”   他把笔敲在面前的记录本上,哒哒作响。我静默了几秒,平静地道:“嗯,警察同志,我错了,我的确冒用了别人的身份。但是,我只是买了身份证,没有用这个身份去做坏事,也没有造成社会危害,再怎么说,都达不到犯罪的程度。如果你们仅仅因为这个就对我刑事拘留,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那个年轻的警察哈地笑了一声:“你倒是挺门儿清的,策划很久了吧?”他干脆把笔扔在桌面上,大喇喇地说:“你当我们盐吃多了闲得啊?要是只因为这个,我们干脆到天桥底下去抓人算了,一抓一大把。你也别跟我们扯皮,我们拘留你,是因为怀疑你跟一起洗钱案有关。方沅这个名字是失踪了,可是这个名字下面的一个银行账户还一直活跃着,每天都大额地进,大额地出,你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愣住很久,茫然地道:“我不知道。”又想了两秒,坦白地道:“以前那个名字是有一个账户,但我已经很久都没用过了。有没有可能是银行用一些废弃的账户帮着不法分子洗钱,最近新闻上不是还有报么?而且警察同志,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我这两个身份,自然也可以查到,不论是那个身份,我的账户上都没有钱。”   另一个警察说道:“之前的确是没太多钱的,可是我们刚刚查到,你叶琰名下的一个账户上,前两天多了一百万,是一个叫于有霖的人给你汇的,他为什么要给你汇那么多钱?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我们正是怀疑,你跟他的洗钱案有关。”   我傻了几秒,两眼一闭,心下有些绝望,于有霖汇给我的钱,大概是给我的“酬金”,只是我没有想到,我明明说了不要,他却还是打给了我。我无奈地睁开眼睛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如果怀疑于有霖,可以找他来,我当面跟他对质。”   “对质?你们串供还差不多!”那个年轻的警察哼地笑了声,我抬起头,他眼神轻飘飘地看着我:“真是挺有意思的事,之前顾林昔的案子,我们查到是于有霖举报的,结果现在他自己也落网了。而这么巧的是,你跟这两个人都有关系。你搞什么,无间道啊?”   我闭紧了嘴,无话好说,这其中的纠葛,哪怕是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想把它们捅露在阳光底下。他们又问了几个关于于有霖的问题,我是真的不知道,只好不住地摇头。   沉默了几秒,或许是认定我故意不配合,另一个警察说道:“那今天就这样吧,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要跟我们交代的……方小姐,我劝你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话不是说假的,如果你态度积极,到时候就算定罪,也会酌情减刑。但要是你拒不交代,又是共犯的话,就以这个犯案的金额来看,二三十年肯定跑不掉,你还年轻,自己考虑清楚。”   我看着他们,静了几秒,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本是想问,顾林昔为什么离开了这里,他没事了吗?但想了想,觉得他们应该也不会告诉我。他们见我执拗地不肯开口,便拿着笔录起身离开了。   我独自在办公室里又坐了一阵,有两个女警员走进来,把我带到另一个地方去做了基本的人身检查,然后把我身上的财物没收保管,最后去拍照。仿佛游魂一样地走完所以程序,其中的一个警员对我道:“把你家人的联系方式给我们,我们稍后会联系你的家人。”   我顿了顿,摇摇头说:“不用了,我没有家人。”   她也愣了下,又说:“那你要不要联系律师?”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暂时不了,谢谢。”   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就领着我就去了监仓。从办公室到监仓,要走过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里寂静悄然,只有几个人错落的脚步声在空空地回荡。手腕被冰凉的镣铐铐住,束缚在身前,我抬起头,发现这里的窗很高,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世界。记得有一句话说,人的恐惧总是来源于未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下这一刻我虽然也有些害怕,但除此之外,心底更多的竟然是难以理喻的平静甚至释然,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已然绝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然而,当我走到监仓前,警员给我解开手铐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监仓里的味道有些奇怪,有一股反胃的感觉从胸腔里猛地涌上来,我连忙冲到墙边,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警员赶到我身旁,抓住我后面的衣服往上提:“你怎么回事?!”   我用手擦了擦嘴角,抬起头喘了几口气:“对不起,我会打扫干净……请问哪里有工具?”   她有些怀疑地道:“你生病了吗?生病了就提出来,帮你申请就医。”   我想了想,勉强地动了动唇角:“不用了,我没生病……可能是因为有点紧张。”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突然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人,匆匆跑到我们跟前,伏在我面前那个警员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警员便又皱起眉,转过脸来问我:“你怀孕了吗?”   我愣了愣,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有些不耐烦地说:“有律师来帮你申请取保候审,你怀孕了你怎么不早说?跟我过来吧!”   整个办手续的期间,我一直感到十分的茫然。怀孕这个事情,我没有同任何人说过,甚至在去看医生的时候,我用的都是化名,按理来说,应该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我在心里期盼,期盼着是任静知道我出了事,所以弄了点假资料来救我。   然而,当我出了门,看见站在看守所大门前等我的人的时候,心里的幻想还是一瞬间破灭了。   我慢慢一步步走过去,祁肖站在车前,如同之前见到我的时候一样,他微微地鞠了个躬:“叶……方小姐,请您上车。”   我没有动,视线平移,看着后车厢封闭的车窗,沉默地呆立了很久。祁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又补充道:“方小姐,顾先生不在车上,他在家里等您。”   静了几秒,我回头看他:“家里?谁家?”   “……他家。”他有些迟疑,我却笑了起来:“那我为什么要去?是因为他帮我交了那么巨额的保证金,所以觉得我欠他人情吗?那好办,我现在就回看守所里。”   祁肖抿了抿唇,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方小姐,你这是何必?那里面条件很恶劣,先生自己呆过,所以他知道。他是不舍得你受那个苦,所以才让我赶快带律师过来把你保出来。”   我冷笑着说:“看来你跟他的关系还不够亲密啊,他居然还要在你面前演这种猫哭耗子的戏。”   他轻叹口气:“方小姐,多说无益,您还是上车吧。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打不着车,莫非您要走着回去吗?您还有身孕,还是身体和孩子重要。”   我顿了顿,“你给律师的资料,难道不是假的么?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真的怀孕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   祁肖沉默着,再没说话。他退了半步,帮我把车门打开,我想他的意思我明白,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只有顾林昔才能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_+实在太忙了……只有一点点,都不敢爬上来更新……周末的时候一定补多点!   ☆、第六十章   回到顾家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沉。   祁肖帮我开车门,站在门外低头顿首,我从车上下来,迟疑了几秒,我对他说:“你们花大价钱保我出来,到底有什么阴谋?祁肖,你不会想跟顾林昔一样做些犯法的事情而被送进牢里,对吧?”   他失笑着道:“您想多了,顾先生现在还是取保候审阶段,难道他想罪加一等?”   我沉默着,他又敛了敛下巴,低声地说:“门应该没有锁,您进去吧。”   我静默了几秒,然后转过脸,放眼看去,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昨日所见一般熟悉,花园的小木屋旁,隐约还有一个趴在地上的身影。头顶上忽然有一道光亮了起来,我抬起头,橘黄的路灯有几分晃眼,我闭了闭眼睛,又连忙把头垂下。   该来的总是要来,踌躇了片刻,我终于踩着自己的影子,不急不徐地朝着大门的方向走过去。门果然没有锁,手搭在门把上,轻轻一按门就开了。即便已经暗暗地深吸了几口气,但在房门敞开的那一刹那,心口的某个地方还是仿佛被猛地吊了起来。然而在这有些昏暗的屋子里,我却没有第一眼看到什么,反倒是有一股淡而熟悉的茶香,随着夜风四处飘散。   嗅着这股香气往里走,我不自觉地放轻脚步,路过玄关,来到厅堂,偌大的空间里,似乎有一点微弱的水流声。我又停住步子,顺着声音定睛寻觅,几秒之后,总算看见了单人沙发上的那个背影。   听到脚步声,顾林昔也没有回头,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打破这一室的沉默。   他说:“之前你是怎么给我泡的茶?明明都是一样的茶叶,怎么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他的声音既不轻也不重,既不冷也不热,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这一切与我所想都太不相同,一时间似乎有几分恍惚,我静默地站在原地很久,他又慢慢地侧过脸来,看着我,微微抿了抿唇角:“站那干什么?过来坐。”   我撇开与他对视的双眼,思忖了几秒,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来,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他斟满了一杯茶,然后把茶壶放下,轻轻淡淡地笑了声:“我试验了一下午了,怎么都泡不出你那种回甘的味道,苦得不行,都不大好意思给你喝。”   我盯着桌面没说话,沉寂片刻,他又伸长了手臂,把那杯茶推到我面前:“不过,还是尝尝吧,不行的话,你教我一次。”   我动也不动,抬起头来,他双目微阖,面色沉静。我笑了声说:“不用了,没那兴致,再说我怎么敢喝,我又不知道你有没有在茶里下毒。”   他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我抱起手来:“顾林昔,顾先生,大家既然都已经扯破脸到这份上了,你也不用再这么假意惺惺的了吧?你有话就说,没话说,我走。”   他压了压唇角,还是没有说话。我等了一阵,终于有些不耐烦,放下手刚想起身,却又看见他抬手将那杯茶拿了回去,放到唇边一饮而尽。然后他放下杯子,再抬起头时,目光变得有些寒凉,他往沙发椅背靠去,终于凉凉地开口:“没兴致?那什么你才有兴致,在家里和办公室偷我的东西才有兴致?设计陷害我才有兴致?”   我愣了下,不知是不是光线昏暗的缘故,眼前的面孔似乎变得很是陌生,他这副凌冽的表情,我从来都没见过。片刻之后,我冷笑着说:“怎么,终于要步入正题了,你装不下去了么?”   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无力:“对,装不下去了。你说得没错,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份上,干嘛还要粉饰太平?没必要,也不值得,再说都已经装了这么久了,我也累了。”   我顿住了几秒:“这么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你是说知道你的身份,还是说知道你跟于有霖串通?”他眯起眼睛,脸上似有几分无奈的表情,笑了一下,摇摇头说:“都很早,早到你想不到的时候。”   我闭紧嘴巴,或许是看我的表情犹疑,他继续有些好笑地说:“没错,阿沅,你的确是变了很多,但不是只换了张脸,就能彻底变成另一个人。这么多年了,你骨子里的卑下还是没能改掉,你的很多动作习惯,也跟原来没什么两样。你总不会以为,我是直到被你送进牢里了才恍然大悟,你不是什么叶琰吧?”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诚然,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我就明白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很少叫我阿琰,因为他不习惯,甚至有时他也会叫我阿沅,但我会自欺欺人地忽略,当然还有一个理由,我那时想,只要我能留在他身边,只要计划没有被打乱,那不管顾林昔认为我是谁,都没关系。然而此时,心口的地方还是有一点抽搐,我强忍着咬牙道:“那你为什么一开始没戳穿我……为什么?”   他看着我,平淡的声音里,似乎还有半分嘲讽,他说:“我为什么要戳穿你?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再说,你也挺不容易的,一开始冒着生命危险来撞我的车,后来又这么没有羞耻地穷追不舍,我还以为你真的有多爱我,又怎么好意思那么不近人情?不过,后来萧邵帮我查到你跟于有霖的事情,我才知道,不是我不近人情,而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张了张嘴,他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还没等我开口,他又已经说道:“知道你的真实目的以后,就更不能拆穿你了,谁知道如果你这一计不成,又会搞出什么其他的花招来?只是你也太不小心了,家里的书房和我办公室,都是有监控的。”   我看着他,晌久才道:“所以……从那以后,你就一直在诈我?让我拿到的资料是假的,跟我说的话也都是假的?”   他沉默地看着我,应该是默认了。鼻尖有一点发酸,眼前也开始有轻微的水雾,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自己竟会有这种想哭的情绪,我强抑着说:“顾林昔,我真是小看你了,看来这次于有霖被调查,也是你的手笔了?”   他说:“没办法,你道高一尺,我只能魔高一丈,总没有只许你们陷害我,而我不能反击的道理……只是我不懂,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你真的这么恨我?”   我哈哈地笑起来:“你在开玩笑吗?要是谁杀了你爸妈,你不恨他?”   他沉默了很久:“你爸妈,难道是我杀的么?”   我冷笑说:“就算不是你杀的,也是因为你,就算不是因为你,也是因为你的家人。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他再不说话了,静静地坐着,仿佛变成了一座石像。屋子里也越来越暗,我几乎已经连他的表情都快要看不清。又无声地过了半分钟,我说:“说完了吗,满足你的求知欲了?你就费这么大的力气把我保出来,就为了这个?”   他又安静了一阵,低低地说:“……不是,你怀孕了。”他微微弯下腰,从茶几下面拿出了一叠资料来,“医生跟我说,你想过打掉……既然没有情义了,那我们就做个买卖吧……阿沅,我有办法让你没事,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你不要他,我要。”   我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你要?你怎么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你的?你都知道我跟于有霖狼狈为奸,怎么没想过我可能跟他暗度陈仓?”说着自己已经快要恶心地想吐,可是我看见顾林昔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紧紧地握起来,他咬牙切齿地说:“方沅,你别太过分!”   我继续冷笑着道:“什么过分?为了报复你我都能跟你上床,他帮了我那么多,我就不能报答一下他?我什么都没有,脸也是假的,就这身子还可以,你不是也应该深有体会么?要不是这样,你才不会舍不得我吧?其实你大可不必那么紧张,打胎这种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我是怎么三不五时尽心尽力地伺候你舅舅的。这次我没有那么果断地打掉,只是为自己留条后路,你知道嘛,孕妇是不用坐牢的。”   他的身影气得发抖,我原以为自己心里会有一股快感涌上来,可是却也没有。屋子里已经全暗了,既然两看不见,我想我也不用再忍,脸上被泪水爬过的地方痒而疼。静了很久,顾林昔似乎又慢慢平静了下来,我听见他说:“你不用故意激我,我也没有那么蠢,到时候你生下来我就带他去验DNA,是我的我就养,不是我的拉倒,反正愿意给我生孩子的人多的是,也不在乎你这一个。你说你是为自己留后路,那你不会不知道,如果你定了罪,就算这两年不用坐牢,后面终归也逃不掉。你还不如跟我做这个交易,反正不管是谁的孩子,你都无所谓。用一个不在乎的东西换来自由,难道不是很划算?如果你想要钱,我也可以答应你。”   我僵僵地,脑海和胸腔里似乎全空了。过了很久,我听见自己毫无意识的声音:“一百万。”   他静了有半分钟:“好,成交。”   话音落下之后,再没有人说话,我想,今天大概就到这里了吧。我站起身,抬手拨了拨头发,顺便不着痕迹地把脸上的水滴擦掉。我往门口的方向走,路过他身边的时候,顾林昔说:“司机应该还在外面,让他送你。”   我本想说,不用了,可是想了想,又转过脸讪笑了声:“好啊,那就多谢老板了。”   他不说话,也没有动。我回过头,晕晕沉沉地继续抬步,终于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的时候,眼睛已经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了,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幻影重重,好像这十年来我做的那个最黑暗的梦。就在这样的幻境中,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空虚而缥缈,不知是不是也是我的幻觉。   那个声音说:“阿沅……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_+卡死人了,先更一章,晚上应该还有一章吧,我尽量!   ☆、第六十一章   第二天上午,祁肖到我家里来,昨天顾林昔跟我达成的约定,竟然真的变成了一份书面协议。我瞄了几眼那上面的内容,哭笑不得地说:“这里面的条款,算不算人口贩卖?如果本身就是违法的事情,这份合同还会受法律保护吗,就算我签了又有什么意义?”   祁肖沉默了几秒,不知为什么,今天从进门开始,我就觉得他似乎和平时有些不一样,面色消沉而难看,他低着头说:“方小姐,这你不用担心,合同是律师起草的。这也说不上人口贩卖,因为孩子本来就是顾先生的,这个合同的意义是,希望您不要主动去打掉这个孩子。”   他说得一本正经,静了两秒,我笑了笑:“你的老板那么本事通天,还要用这种方法来束缚我啊?”捻起那几张纸又扫了几眼,我好笑地随口道:“行啊,我签,但是祁肖你也知道,我这么一穷二白的,要不你回去跟顾林昔说一下,他要想让我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就应该提前付我一半的钱,也算是他诚意的体现。”   祁肖抬起头来看我,沉默一阵,他点点头:“顾先生说了,只要您同意,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您签了字以后,我马上让人给你打钱,或者如果您不放心,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律师改条款,再重新打一份合同送过来。”   我靠着沙发,没有说话,遇上祁肖这种专业的人,就算再怎么挑刺好像也没办法。再说事已至此,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他见我没有动静,果然掏出了手机,我连忙摆手说道:“算了,几十万对你们来说,分分钟的事。我只求我签了以后,你们别再来打扰我就是了。”   说着,我从茶几下面找出一只黑色的签字笔,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甲乙双方签字的地方都还是一片空白,我在一式两份的甲方处都利索地签了方沅两个字,然后抬起头说:“要按手印吧?你有没有带印泥?”   他摇头道:“不用了,签字也有足够的法律效力……等顾先生也签完,我会再送一份合同来给您。”   我说:“哦,不用特地过来送了,寄给我就行,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我把合同递给他,他接过以后,却没有径直离开,而是眼睛眨也不眨的,定定地看着我。我也莫名地看了他几秒,看见他的唇角动了动,我疑惑地说:“干什么?我都已经签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迟疑了一下,说:“方小姐……我知道,您和顾先生的事情,我一个下属没资格多话。但我敢肯定,只要您愿意去低头跟他道个歉,顾先生一定会原谅你。”   沉默片刻,我平静地说:“道歉?我错在哪里?”   他却答非所问地道:“方小姐,我父亲原来为顾先生的父亲工作,很多年前我还在读书的时候,我就听我父亲说他一直在找一个人,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直到后来我开始为他工作的时候他才终于放弃。他以为,那个人已经死了……这些年里,他也从来都是一个人,一直都过得很孤独,说实话,一年前他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其实很诧异,但是到前不久我才明白了,他那时候找的人就是你。”   我听完他的故事,轻蔑地笑了声:“是吗,他找我干嘛?是要来向我诚心忏悔,自杀谢罪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们……”他茫然地摇头,我抬手打断他:“行了祁肖,你还是走吧……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事到如今,他也一定会觉得,我还不如当年真的死了。”   他再无话好说,顿在原地两秒,终于转身离开了。门关上以后,我静静地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渐渐觉得有些困顿,歪着身子躺下来,睁大眼睛,想让眼泪风干在眼眶里。把手心慢慢地从虚空的心口移到小腹上,我心想,这里面的生命,他其实真的不应该被带到这世上,都是我当时自私的一念之差,所以才把他留下。我那时想着,我已经孤独了那么久,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想有一个长久的陪伴,可是连这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是妄想。   之后的一段时间,日子变得琐碎而平常,不知是不是因为顾林昔那边已经开始打点,警察再没有来找我问过话,萧邵的人似乎也没有再继续跟着我,周围的一切都平静得几乎让人产生幻觉,仿佛我又回到了那些年,自己一个人孤单地生活着的时候。   直到半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于有霖,他说:“小方,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本来前天我一从看守所出来,就想着怎么捞你,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已经早我不知道多少天就出来了,是我那好外甥干的吧?看来真是你对他依依不舍,他也对你不离不弃啊。”   我沉默着不作声,他又说道:“你给我的那些东西都是假的,我外甥手里的那些关于我的证据却他妈都是实打实的,要不是局子里我还有几个熟人,这回他妈的连能不能取保还两说。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下这是什么情况?”   我顿了顿:“对不起叔叔,我也不知道那些是假的……我也是被顾林昔给骗了,但是他手上那些关于你的证据,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他哼地轻笑了声:“其实我也大概猜到了,我这个外甥你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是个狠角色,最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好多年前我就知道了。这些年你活得那么不容易,我也是一直看着的,知道你心里肯定还是挺恨他的。再说你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也不像忘恩负义的人,出卖我的事情,你应该还做不出来。”   我说:“您明白就好,希望最后您也能没事。”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有事?你放心,我要是有事,也得拉着他一起陪葬才行!”   我愣了一下,心口的地方像是忽然被人往上一扯,刚想说些什么,那边狂妄的笑声却又停住了,我听到于有霖说:“今晚或者明天,我们找个时间见一下面吧,还在老地方。”   我迟疑了几秒:“叔叔,我不想去了,去了也没意义……你知道,顾林昔那边我现在已经没办法了,我手里也没有任何他的把柄,我斗不过他,也帮不了你了。”   他笑着说:“你担心什么?你没有他的把柄,可我手上却还有王牌。本来我念着甥舅一场的情谊,还不想那么狠厉地对他。但既然如今他都让我陷到了这种境地,那我也不用再对他手下留情了。他敢送他舅舅去坐牢,就别怪自己命活到了头!”   我又愣住,傻了有一阵,努力压制住有些发颤的嗓音:“是什么?是什么王牌……能致命?”   “你来了不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对了,还有一些你爸妈当年的事情,我一直那么沉重地揣在心里没舍得告诉你,你来了我也一并说给你听,这样你就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我握着电话没有说话,当年的往事,其实我不想再去回忆感知。我爸爸和我妈妈,还有顾林昔的父母,中间有着什么样的恩怨情仇,孰是孰非,都已经不再重要,毕竟都已经过去十年,它们应该被时间掩埋和忘记。可是心里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焦躁,简直把人的理智都吞没,静了几秒,我又突然急切地道:“好,那我等一下就过去找你……两个小时后,大概五点,行吗?”   于有霖说:“行,你不用着急,咱们怎么说也有十年的交情了吧,胜利的果实我怎么可能自己独吞?我一定会让你亲眼看着他死!”   我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摁断,然后独自在空阔的走廊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又漠然地走回到医院妇科的等候区里,在椅子上坐下来。没过多久,身旁一个大肚子的姑娘突然指着我手里的病历跟我搭话,她说:“哇,你挂上了徐医生的号啊?听到她经验丰富脾气又特别好,我老公跟我婆婆那时候天没亮就来排队了结果都没挂上,你是几点过来排的队啊?”   我回过头,傻了几秒,摇摇头道:“哦……没有,不是我排的,应该是……是我孩子的爸爸。”   “你孩子的爸爸,那不就是你老公?”她好笑地睨了我一眼,又上下看了看我:“你应该才怀两三个月吧,都还看不出来。”   我看着她,有些无意识地僵僵点头,她又说道:“那你老公呢?你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前几个月最要小心了,我之前就是没注意,还差一点掉……”   还没等她说完我就猛地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心下全是难以抑制的恐慌和急迫,让我再也坐不住。虽然不愿承认,但我想我也明白,这恐慌究竟是来自于哪里。我把手里的资料往包里一塞,站起身来,快步地走出了候诊室,然后坐电梯下楼,出了医院。外面烈日当头,我拦了辆出租车,往城南一家酒店的方向去,之前的一年,我一直是在那个地方同于有霖秘密碰面。   约莫四十分钟后,我终于到了那家酒店,那是一家写字楼的顶端,我站在熟悉的房门号前拼命敲门,不多久便有人来应。于有霖看见我,脸上聚起了那堆难看而猥.琐的笑容:“不是说五点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都还没怎么准备好呢。”   我开门见山地说:“叔叔,你找我是想说什么?”   他皱起眉头道:“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心急如焚啊,进来再说话吧,我们现在可都是被重点监控对象。”说罢他便让开了道,我踌躇了两秒,还是走了进去,走进偌大的套间里,再拐过一个拐角。站定了几秒,我转过身,于有霖也跟了过头,他抬手指着沙发:“请坐。”   我小心地走到沙发旁坐下,看见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个茶壶和一个功夫茶杯,静了两秒,我笑笑地说:“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叔叔你还有这样的兴致,看来您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脱罪?”   于有霖叉腰大笑道:“就是因为都到这个时候了,才更要及时行乐!这可是上好的红茶,要是还没喝就去蹲号子了岂不是很可惜?”说罢他也坐下来,我谄笑着说:“您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可能去蹲号子……要是有什么我还能帮上忙的,您尽管说。”   “比起我外甥,你还真是有情有义,也不枉我关照了你那么多年。你说的对,我都这把年纪了,要是坐二三十年牢,那不是他妈的等于一直坐到死了?”他从盘子里又拿了个杯子,倒了杯茶递给我,“姓顾的这么阴我,如意算盘打的挺好,但我怎么可能就这么坐着等死啊,你说是吧?”   我接过茶杯来,心下的惶恐越发深了,我强笑着说:“我知道,您是老江湖了,肯定有后路的……那叔叔你打算怎么办,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又是什么意思,你有他什么软肋?”   “你急个什么?我既然敢在电话里跟你打包票,就肯定有我的办法。故事都有前因后果,比起我想让顾林昔怎么个死法,难道你不想先听我给你讲一下你爹妈跟我那姐姐姐夫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愣了一下,于有霖端起茶杯,脸上浮出了刁滑阴恶的笑容:“来,先干一杯吧,润润嗓子我再慢慢跟你讲。”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争取明晚再更一次吧,实在不行就后天,但肯定不会再周更了嗯!   ☆、第六十二章   于有霖的故事很长,一直追溯到几十年前他刚住进林家的时候,虽然我对我父亲他们当年的往事也并非不感兴趣,但此时此刻我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个,眼下还有更要紧严重事情,随着分分秒秒的时间吞噬着理智和心壁。我焦虑得口干舌燥,一边喝了几杯茶,一边耐着性子听于有霖讲了很久,等到意识慢慢开始涣散的时候,我才兀然地觉察了什么,然而,覆水难收,悔之不及,再怎么反应都已经迟了。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左右动了动,发现自己躺在床脚的位置,手脚都被粗硬的绳索紧紧缚住,被捆绑在身后的手腕微微一动,粗糙的摩擦感让就皮肤火辣辣地疼。我抬起眼,第一眼便看见于有霖坐在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还在有一杯没一杯地品他的茶,见我醒来,他眯起眼睛冲我一笑。笑容丑陋而下作,他说:“你的身子骨也太弱了吧?这么没有定力,正常人三分之二的量就睡了这么久,我他妈都等不及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几秒之后,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我强自镇定地说:“于有霖,你这是想干什么?”   他仍然眯眼看着我,脸上的□□简直让人想吐:“这法子真是屡试不爽,早知道当年我就应该先迷晕了你再把你办了,搞不好那时候你成了我的人,现在就会一心一意地帮我对付我外甥了。”   我顿时怒不可遏地大吼了起来:“你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有出卖你!你对付不了顾林昔,难道就要账算在我的头上?!”我一边挣扎一边愤怒地说:“姓于的,你快点放开我!你把我绑起来又能怎么样?!你是想强.奸我还是想杀了我?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你做过的那些事情还不是会被查到,你还不是要去坐牢?!你杀了人,还会被枪毙,你一个身家上亿的大人物,难道甘心跟我这种小人物一起死?!”   他却哈哈大笑着说:“有时候我看着你,觉得你满肚子都是诡计,狡猾地连我都要小心提防,但现在看来你跟你那个无药可救的妈一样,都是光有脸蛋没有脑子的蠢货!”   脑海一瞬间有些停滞,我僵硬地反应了两秒,于有霖又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地“噢”了一声:“刚才还没讲到那里,你就已经睡着了。那么精彩的部分,简直是故事的高.潮啊,你就那么错过了,我都替你可惜,要不要我重新再给你复述一遍?”   我咬紧牙关沉默着,于有霖冷笑了声,脸上满是轻蔑的嘲讽,我听见世界上最污秽最丑恶的语句从他黑黄的牙缝中吐出来:“你那个唯利是图的妈背着你爸跟过我一段时间,这你至今都不知道吧?因为你妈长的那个样子还算和我胃口,而且主要是在床上也够骚。再来你妈也不像你,她对我还是够忠心的,忠心得连自己的老公都能下迷药……对,你没听错,亲手送你爸下地狱的人就是你那个妈!要不是有她这么帮我,我哪里能在顾家编排那么一场好戏来除掉顾国峥?原本你妈立了那么大一个功,我继续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也没问题。但是谁叫她那么贪得无厌?开口要钱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我娶她,说要是我不娶就到顾家那帮人面前去告发我。最好笑的她这头刚威胁完我,马上又装作无辜清白地去顾家讨钱,她也真够聪明的,两头的好处一点也没舍得落下。他妈的!真当老子会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惹恼了我,我就让她半点好处都拿不到!她最后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虽然我还没那么狠心地想让她死,但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天都帮我收了她!”   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不自觉淌出的眼泪蒙住,我咬紧了牙不断地对自己说,都是假的,我不能再相信于有霖的话,他说的都是假的,只是为了迷惑我才会这么说。可是过了很久,当往昔纷迭的记忆细节汹涌而不停歇地涌进脑海里的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一切都有迹可循。那时的一段时间,我妈突然多了很多昂贵的珠宝首饰,我在家里收拾房间的时候,也偶尔会发现不是我爸爸尺码的男士衣服,只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十年的时间里,真正的宿敌就在我的眼前,我却把这一切的怨念,都记到顾林昔的身上。我听见自己沙哑不成调的声音说:“所以从头到尾都是你……都是你一手策划,骗了我妈妈,害了我爸爸,还有顾林昔的父母?”   于有霖哈哈大笑道:“怎么样?我在电话里和你说过吧,你听完这些,也再没什么遗憾了……当然了,我对你还有另外一个承诺,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外甥死。”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他阴毒地笑道:“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很及时地通知他了,发了你的照片,还拍了一段录像……从他那里赶过来,我给他一个小时的时间也不算少了吧?别着急,他应该就快到了。”   心里慌乱得近乎抽搐,然而半分钟过去后,胸口处的忐忑竟似乎慢慢转变为了坦然和侥幸。我看着于有霖笑了一声,终于又发得出声音来了:“搞了半天,原来你是想用我当人质,引诱他来自投罗网吗?叔叔,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别说我已经跟他彻底决裂,就算是之前的时候,顾林昔也绝对不会为了我这么做的。”   “他会不会来我也不知道,不过就是赌一把,都到这一步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实在不行,我也只有跟你共赴黄泉了。只不过,就算你一个人的筹码低,但你不是还怀着他的孩子吗?”   我愣了愣,于有霖阴笑地看着我:“怎么样,以为我还不知道吗?你可是我最重要的棋子,我怎么可能会那么不关心你?”   愣了几秒,我回过神来,又笑了声:“那又怎么样?他说了,愿意为他生孩子的人多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难道他为了这个就要豁出命吗……于有霖,你想找个人陪葬,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如果你不杀我,等我自由了,我也一定要让你死!新仇旧恨,到了地府我再跟你一起算!”   话音未落,于有霖手边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他侧过脸去扫了一眼,然后洋洋得意地站了起来,拿着手机走到床边,蹲下来把屏幕放在我眼前。我呆滞地看着上面的那几个字,绝望地听见于有霖说:“小方,看来我的这个外甥,还是比你想象得要重情啊。”   说罢,他便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一把匕首又回到床头,拽住我身后的绳子往上扯,然后坐到了我身旁的床头边。那把锋利的刀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尖利的锋芒似乎随时都要扎进我的喉咙里。他一连串的动作做完,我却一直很是有些僵滞,直到不过五分钟,房门被门卡嘀地一声刷开的时候,神智才终于回来了。明晃晃的利刃竖在眼前,我闭上眼睛对背着门,绝望地听着嗒嗒的脚步声从很远的门口传过来,越来越近,然后蓦地停住了,于有霖在我旁边得意地笑:“来了啊,动作还是挺快的,我要的东西带了没有?”   四下的空气沉寂了很久,我在心里祈求着,祈求世界最好就这么一直安静下去,可是终于,那个眼下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我听见顾林昔说:“带了,百分之三十的股权转让,一分不少,字也签了,你要不要过目?”   于有霖冷笑着道:“看就不看了,你放那吧。现在这情况我还看合同,显得对你多不尊重?”   “那你可以放开阿沅了么?”身后克制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点不稳,还有一点泠然,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听见顾林昔说:“我已经在电话里说了会答应你,你为什么还绑着她?你对她干了什么?!”   眼睛里难过地马上就泛起酸意,我用力地咬牙忍住,于有霖低头看了我一眼,哈哈大笑着说:“你紧张什么?你看她不动,难道以为她已经死了么?放心吧,你言而有信,舅舅当然也说到做到。”他一边说着,突然用力一推我的肩,我顺着力道不得已平躺下去,头顶的灯光一晃,我本能地闭上眼睛,于有霖说:“你看,她不是好好的吗?”   他的话音落下,顾林昔又叫了我一声阿沅,嗓音因为惊慌而微微颤抖,我却仍然闭紧了双眼,然而这并不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他,也不是因为我觉得没脸见他,而是此时此刻,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我并不想那么做,我简直难过地要哭,可我想,大概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五秒之后,我终于平静地睁开眼睛,顾林昔站在离床五步开外的地方看着我,他的表情似乎松了口气,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开口,我抢在了他的前面,我开心地笑着说:“舅舅,你看,我说了吧,你外甥还是对我旧情未了,只要拿我当诱饵,他一定会来的。”   对面的人顿时有一点愣,我接着冷笑道:“世界上还真的有人那么蠢,被骗了一次还不够,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受骗!”   顾林昔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也继续冷笑着,面色不改地看着他,我想我只要再多坚持一秒,或许顾林昔就会清醒过来,不管不顾地愤而离去,可是他却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很久。于有霖突然在我身后笑了一声:“你这又是唱的哪出戏?见风使舵也不带这样的,我是不管你们俩在用目光交流什么诡计,反正今天你们两个人肯定不能一起活着出去!”   我咬紧牙,脑海中飞快地寻思着还要说些什么,可是顾林昔的目光却已经从我脸上移开,他看着于有霖默然了几秒,忽然慢慢地开口道:“舅舅,我妈死前跟我说,那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有去国外看过她一次,那时候的事,她猜到是你……可你始终是她弟弟,是我舅舅,我爸已经死了,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家人……现在只是为了钱,我也已经答应你了,你真的还要做到这种程度?”   “别他妈跟我说这个!”于有霖愤怒地大吼起来,“她老公要把我逼到绝路的时候她怎么不当我是弟弟,你前阵子要送我去坐牢的时候怎么不当我是舅舅,这个时候还来跟我打苦情牌,你他妈当我好糊弄?!”他喘着粗气冷哼了声:“你看,我也想过放你一马,本来你只要乖乖地去坐牢,就不用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谁知道你他妈跟你爸一样,都一样的表里不一奸诈狡猾,所以一天不除掉你,我就一天内心不安!”   顾林昔沉默了几秒,“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杀了我吗?”   “杀了你?我哪里会那么蠢,杀了你我还要偿命。”于有霖冷笑起来,“不过十年前你爸从三十楼跳下去,全市轰动了多久啊,我至今都记得。如果今天历史重演,你也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那一定很精彩……当然如果你实在不肯,我就只好替你跳下去,不过,你老婆和你儿子就都要跟我作陪!”   顾林昔闭口沉默,他的面色平静,像是早已料到眼下这一切的结局,而我的心口却疯狂地跳动起来。静了半分钟,他重新垂下眼睛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几秒,咬紧牙关垂死挣扎地说:“你看我干什么?你死了,我也绝对不会为你流半滴眼泪!”   他却仍然看着我,静了几秒,轻轻地说:“阿沅,不要怕。”   我一下愣住,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慢慢地走到窗边,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顾林昔又回起脸来对于有霖说:“我答应你,但是你要把她的绳子解了,否则我怎么敢相信你?”   于有霖说:“你当我是傻子?要是放了她,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怎么打得过你们俩个年轻人?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我,等你死了,她要是不跟我闹,我自然也懒得管她死活!”   顾林昔沉默了几秒,他再没回过头看我,突然撇过脸去,伸手把面前巨大的窗户用力推开,外面聒噪的世界顿时穿透进来。脑海中顿时轰隆一声,我放声大叫着说:“顾林昔,你这个蠢货!我告诉你,你死了我也不会有一点内疚,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你聪明的话就快点滚!”   静立了几秒,他总算又回过头来,发红的眼睛平静却绝望:“那也没关系,你活着就行了。”   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看着我说:“阿沅,你死了,我活不下去,可是你那么恨我,我死了,你一定会活得很好……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就去找萧邵,他答应我了,会帮你的……我就求你一件事,求你不要把孩子打掉。”   我大哭着说:“你妄想!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不会留下它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原谅你,记得你一辈子吗?!你别做梦了!你要是死了我也绝对不会惋惜的,我会马上就嫁给别人,开始新的人生,再也不会记得你!”   他不再说话了,无助而无望地看着我,眼泪无声地落,于有霖不耐烦地说:“遗言讲完了没有?你再他妈磨蹭,我就先送她上路,让你看着她跟她爹一个死法!”   他把刀在我脖颈处抵了抵,那一瞬间,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和勇气,我突然用力地把自己侧边的脖子朝利刃的方向顶过去,脖颈处划过一阵尖锐的疼。我想要是让我看着他死,那还不如我死,我死了,他就可以死心,就可以离开,就能够平安了。然而预想中血液喷溅的场面却没有发生,我的力道似乎偏了些,刀刃压下来,割到了于有霖的手,他疼得大叫一声,本能地一抽手,我被他的力道一甩翻到床下。就在那一刹那,眼前飞速地晃过一个身影,顾林昔冲过来摁住于有霖的手:“快走!”   我怔愣了一秒才恍然回神,赶忙摇摇晃晃重心不稳地站起来,他们从床上僵持地打到地上,我刚走了两步,于有霖一脚用力地踢在了顾林昔右腿膝盖的地方,他吃痛地哼了一声,于有霖趁机把手抽出来,抓过旁边掉在地上的匕首,用力地朝着顾林昔的背部猛扎了下去!   双腿一阵发软,我险些跪在地上,靠着床边跌下来,看见于有霖又把匕首拔.出来,一把推开顾林昔,翻身在他之上,又要将匕首往他胸腔的地方扎下去。身下疼得厉害,我连挣扎着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大哭着说:“不要!不要!叔叔,求你了!”然而刀锋还是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肩头,我听见顾林昔突然用尽力气大喊了声:“萧邵!”   外面很快有巨大的撞击声传来,于有霖怒骂道:“我操,你他妈还敢带人来,那老子今天就跟你一起死!”   所有的事情都不过在十秒之间,这十秒一定是我人生中最黑暗可怕的十秒。利刃在我眼前不断抬起落下抬起落下,眼睛里溢满的都是血色,连嘶哑的哭喊都再发不出来。直到空气中突然一阵嗡鸣,于有霖被子弹打中倒下去。我挣扎着扑身上前,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是我看到顾林昔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抱歉,下章正文完结。   ☆、第六十三章   醒来的时候,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萧邵。   他无声而肃穆地坐在我的病床边,沉寂了半分钟才同我说了第一句话,他说:“你不用看着我,他还在手术,我也不知道他最后是死是活。”   我也看着他静了几秒,平静地说:“没关系,他活着,我陪着他活。他死了,我也陪他死。”   萧邵眯了眯眼睛,沉默了一阵,他突然一下子动怒地站了起来。我躺在床上,看着他居高临下地对我说:“你现在终于知道愧疚了?还要陪他死?可是照我看,不管他是活着还是死了,彻底远离你,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眼泪流了出来,我摇摇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以前的事,他从来没告诉过我,他为什么不跟我……”   他愤怒地打断我:“他要怎么告诉你?难道要他告诉你,都是你那个作死的妈,害了自己的老公不算,还害了他全家?就算要寻仇,也应该是你欠他的!他已经是既往不咎地对你付出了,可是又换回了什么?你想陪他死,也要先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我沉默着,无话可说,静默了很久,萧邵又道:“就在刚才去酒店的时候,他一路跟我说的就像是在交代后事,全都是你的破事!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给我苟延残喘地活着。”   说罢,他转身走开,我闭上眼睛,临出门前,我又听见脚步声顿住,萧邵说:“还有你不要忘了,假如他真的死了,你能赎罪的唯一方式,就是把他的孩子抚养长大……所以,不要想着死。”   随后的一个多星期,我躺在病床上哪里都不能去,医生说因为之前受了太多刺激,造成胎位不稳,需要卧床休息起码一个月,否则风险会很大。我原本已经几乎忘记这个生命的存在,如今也不知道,他的存在到底还有没有意义。那天萧邵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祁肖倒是来过几次,他找了一个护工来照顾我,还告诉我说,顾林昔自手术以后一直呆在重症监护里,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我问他说:“那他还有生命危险吗?”   他安慰我道:“暂时没有,只要不出现器官衰竭的恶化情况,醒过来应该只是时间问题。”我点点头,他便离开了。   后来再过了几天,到了立夏时节,医生终于同意我下床,护工就用轮椅把我推到楼下的院子里去晒晒太阳。外面世界的草木都已经郁郁葱葱地长起来了,护工对我说:“方小姐,你看今天天气多好,你高兴一点吧,我听人说孕妇在怀孕期间很开心的话,以后孩子也会很漂亮很活泼的。”   我勉为其难地弯了弯嘴角,她就又开心地道:“你都四个多月了,医生有没有偷偷告诉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人家说男孩像妈妈女孩像爸爸,要是男孩就好了,你这么漂亮。”   我抬起头对她笑了下:“这样啊,可是我先生比我还要好看。”   她笑着说:“真的吗?我都没有见过你先生呢,你有没有他的照片啊?”   我静了几秒,说:“没有……小林,你推我到门诊部那边去吧。”   当我们停在重症监护病房前的时候,小林很是吃惊,而我隔着巨大的玻璃窗看着里面很久,直到后来身边有人走过来。我转过头,萧邵目视着前方,他说:“你要是想进去看他的话就抓紧时间,每天只有半个小时。”   我有些讶然地说:“你让我进去吗?”   他垂下眼睛,静了几秒:“医生说他已经基本过了危险期了,可是居然一直没有醒,似乎是求生的意志不很强烈,我不知道最后的时候你跟他说了什么……但现在我让你进去,你别让我失望,更别让我后悔。”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护士过来做了登记后,小林把我推进病房里,然后便到外面去等我。房门关闭的一瞬间,偌大的病房里忽然变得很安静,只有心电图和呼吸器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回响着。眼前的一切有一点不真实,我静静地坐了几秒,然后慢慢去揭开一点他的袖口,还看到一块包裹的纱布,隐约可以看见一点泛着血迹的划痕。   才不过半个月,他连指节都消瘦了那么多。我俯身下去握住他的手,用脸颊轻轻贴住他的手背。我记得以前的时候,时常有一点动静他会很轻易地醒来,可是这次我在他的手心里摩挲了很久他都没有睁开眼睛。我只好轻轻地说:“哥哥,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啊,我很想你……”   隔了很久都没有半分动静,我只好又说:“你是不是怪我这么久才来看你啊?对不起,是因为之前我怕你生我的气,不想看到我……哥哥,是我错了,你醒过来吧,我一点都不恨你,我也不想你死,我以前说的都是气话。你醒过来,我会补偿你的,我会把孩子生下来,也会一直照顾你的……”   然而他却仍是一动不动地静卧着,我语无伦次地说:“或者如果你不肯原谅我的话也没关系,孩子还是你的,你不想看见我的话,我会走,只要你醒过来就行了……”   说着说着眼睛就开始发酸,我把头埋进他的手背里,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想过很多。过去的一年,虽然心里时常挣扎而恐慌,却也不能否认,二十六七年以来,我从来没有哪一段时光比这一年更快乐。甚至如果那时不是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他,或许十年前我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从十多年前开始他就一直在拯救我的生活,可我却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我想萧邵说得没错,哪怕是陪他死,我都没有资格。   后来的一段时间,每天的半个小时,我都到顾林昔的病房里去看他,医生跟我说家属可以多跟他说说话,他能听见,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却愈发不知该同他说什么了。我和他好像并没有太多可以一起回忆的开心往事,我似乎也不配那么做,我能做的只有忏悔。我对老天说,如果可以回到最初,就算是让我选择从来没有遇到过他,我也不愿眼下是这样的结局。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我的悔过,半个月后的一天,我来到空荡荡的重症病房前,护士告诉我说,病人昨晚半夜的时候醒了,所以转去了普通病房。   像是做梦一样地不敢相信,我急匆匆地又回到住院部,到了病房前的时候,我看见祁肖守在病房前面,我走到他跟前说:“他醒了吗?”   他动了动口,我却等不及,又连忙说:“他现在是醒着还是在休息?”   祁肖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有些犹豫,刚想直接推门进去,祁肖却忽然拦住了我,他的表情有一点迟疑:“方小姐,萧先生还在里面。”   我怔了两秒,“他跟你说不让我进去吗?”   “没有。”他摇了摇头,又说:“要不然,您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问问。”   说完他便转身开了房门进去,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几分钟后,祁肖又从里面出来,他说:“方小姐,先生才刚醒不久,而且他声道有创伤,现在还说不出话,不过……”他踌躇着,很艰难才抬起手,把手中的一张纸片递给我,“他说把这个给您。”   我愣了愣,顿了好久才抬手接过,花了半分钟才颤抖着把那张折了两折的纸打开,眼前那两行有些无力而凌乱的字体渐渐变成恍惚的重影,我没有想过,最后竟是他先同我道别。   他在纸上这样写——   阿沅,命我还给你了。   从今以后,善自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_+太纠结了,写了删删了写……最后还是让正文落在这里吧……   嫑激动,还有番外不是?番外明天或者后天更…… =================================================================== 本图书由(白夜、千羽)为您整理制作 八零电子书下载网www.txt80.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