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卿家】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一章 有分离,也有相遇 王灿一向认为,邂逅这个词,意味着多少具备浪漫色彩的不期而遇——比如格里高利.派克在罗马与奥黛丽.赫本相遇,一个特定的时间,与一个美妙的空间结合,注定了会产生一个美丽的故事。 而她和陈向远的相遇,是在一个工作场合,既不意外,也没有多少浪漫的色彩,似乎称不上是一场邂逅。 王灿是《汉江晚报》经济部跑地产新闻的一名记者,当下各家报社做房地产报道,除了发布楼市新闻,进行深度分析外,还会搞名目繁多的活动。那天的活动是一个座谈会,邀请开发商、代理商、银行分管信贷的人士和专家座谈美国次贷危机对中部房价的影响。 有影响吗?起码眼前看不出。绝大部分人还搞不清次贷危机准确的含义,自从王灿两年多前毕业参加工作以来,国内楼市一直火热,而热到此时,似乎有烈火烹油之势。 汉江这个中部地区的二线省会城市,虽不及大都市那样房价高得令人咋舌的地步,但长势一样引来多方注目。各家开发商圈起地来如同上了瘾头不能罢手,在土地拍卖会上举牌时豪气冲天,新的地主不停地见诸报端。销售代理商不计一切地接盘,银行也早早超额完成全年信贷计划。 这样的座谈会当然不会有太浓厚的学术探讨意味。各方代表受邀而来,都在意气风发之余,再摆出一派谨慎乐观的姿态,解读政策,预测发展,在安抚读者的同时,却更加吊起购房者那颗不安悬着的心。 只有陈向远,长得不算英俊但眉宇清秀,一派斯文,不知怎地神情看上去有几分落寞,快三十的男人,修长瘦削,在一众体型偏富态、夸夸其谈的中年人中间自然显得突出。 他穿着雪白的衬衫,西装笔挺,神情专注,腰背笔直地坐在那里,已经有了几分翩然风采。轮到他发言时,他讲标准的普通话,声音低沉好听也是言简意赅,没什么虚饰。王灿不由自主地瞄一下他面前的席卡,再对一下手里的嘉宾名单,发现他原来是本地一家国有商业银行信贷部分管地产信贷的主任。   座谈完毕进餐时,王灿留了个心眼,转换下座次位置,顺利坐到了陈向远身边,两人交换了名片,礼貌寒暄,交谈的内容自然也是与房地产信贷有关的话题。 王灿承认,陈向远是吸引她的类型,不过,也只是吸引而已,她远没有花痴到见到了一个顺眼的男人就要丢掉矜持主动去倒追的地步。  毕竟王灿才二十四岁。 在过去的二十四年里,她的日子过得还算一帆风顺。 她填写履历表,经历十分简单:出生在这个江河湖泊众多的中部省会城市汉江市,从小学读到大学,然后在本地就业,除了旅游,从来没离开过这里。一串学校后面跟的就是她大学毕业后的唯一一份工作:在汉江晚报经济部当记者,从最初采访商业系统,到现在的地产,换的只是办公室和跑的线路而已。 生活中唯一让她伤心的挫折是初恋无疾而终,可就算是那次失恋,再回想起来,也来得有些平淡。 王灿出生时,父母给她取的名字是王璨,自从她上幼儿园开始学习写字以后,就深为这个笔划复杂的璨字苦恼,她还觉得这名字不够好听,没有身边的小朋友那些:佳、怡、倩、薇 来的悦耳,而且女孩子意味充足, 她追问父母这名字的由来,身为中学语文老师的妈妈薛凤明极有诗意地说:因为你是上天赐给我们的一颗璀璨的明珠。 这个解释多少安慰了她,她洋洋自得,同时想到,还好妈妈没有图省事直接叫她王明珠,然后再叫个小名珠珠的话,不用说调皮男生立马会叫她小猪猪,那她就不用活了。 稍微多认识了几个字,她就自作主张把名字简化成了好写且同音的王灿。对这妈妈的诘问,她振振有词:“我是你们生活中的灿烂阳光也很好呀。” 在父母眼里,女儿得流利应答简直就是天然的诗句,他们互看一眼,心里乐开了花。薛凤明更是欣喜得马上去找专用的笔记本记了下来。 薛凤明跟同年代很多女子一样,做过文学梦,热爱诗歌,曾流利背诵舒婷、顾城的名句,高考时根本不考虑职业前景地报了中文系,喜欢舞文弄墨自不必说,毕业后当了中学语文老师,对于文字的爱好便更加根深蒂固了。 薛凤明一向有记日记的习惯,在王灿出生前,她便郑重地启用一个封面精致的厚笔记本,先是记下孕期感受,后来是女儿的第一声啼哭,无意识的呢喃,第一个微笑,第一次翻身,第一颗牙齿生长的时间,蹒跚迈出的第一步……到王灿开始牙牙学语时,薛凤明记录得更为详细。 既然认可了女儿为自己偷懒行为找的借口,父母也就只好接受现实,在王灿上小学时,他们正式替她改了名字。 在读大学前,王灿没有陷入早恋,除了家教严格这个因素以外,读小学时,父亲王涛是副校长,没有男孩子调皮到敢来招惹她。升到中学,她又直接被母亲薛凤明接管。薛凤明是那所重点中学里的特级教师,对学生是出了名的严格,更没有男同学敢冒着被叫去训话的危险来跟她搭讪了。 再加上放眼看去,她的那些男同学们不是长满青春痘,就是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平头整脸的不多,能被她认为是英俊的就更稀缺了。而她受一直很文学腔的妈妈的影响,早早喜欢的就是好莱坞电影,看多了银幕上的俊美帅哥气质男人后,实在对身边这些毛躁的同年龄男孩看不上眼。 王灿在学习上从来不算很用功,离她期望值甚高的父母的要求一直有一点儿距离。但她胜在聪明,成绩总能在重点中学的普通班里排到中间偏上的位置,高考更是发挥顺利,考上本地的一所财经政法大学念经济学专业,虽然不是什么顶尖著名学府,但也在一本之列,颇有名气,足够让她父母觉得满足了。 读大一时,王灿暗恋上了同学院得一个外形英俊的高年级学生。对于初次萌动的少女芳心来说,这样的一见钟情本来可以影响深远。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克服新生的羞涩,鼓起勇气去把暗恋转化成明恋,就发现人家有了一起牵手甚至在食堂共用一把勺子吃饭的女友了。 看着那两个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的吃饭方式,王灿受惊不小,定下神后,她拍拍胸口,暗想:好险,还好没跟他去表白。另外,公众场合的这种不低掉行为非常不受她赞赏,那张在她眼里原本帅气得无懈可击的面孔因此也顿时失色不少。 读大一,大二,都有男生追求她,不外乎是递纸条加QQ约看电影,好像都没在她心里掀起一点儿波澜就那么过去了。 读到大三即将结束,王灿终于认真地恋爱了。这一次追求她的男孩子叫黄晓成,是临近一所著名高校理工大的高材生,和她的室友何丽丽来自北方同一个城市,他高高的个子,俊秀的面孔,笑起来带着几分孩子气,谈吐风趣,差不多是能打动所有女生的类型。 到大三下半学期才开始交往,似乎倒像是决心要谈一场校园黄昏恋爱,以求不负青春年少的好时光,不过黄晓成的成绩十分优异,就读的专业方向在国内排名靠前,在他们读到大四正式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取得了校内保研资格。王灿想,他们应该还有的是时间。 和所有的小情侣一样,王灿与黄晓成的恋爱来得十分甜蜜,不过到大四下学期,两人各自为实习、毕业设计、论文和未来的工作忙碌,不知不觉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王灿是独生女,一向没有远大的志向,依恋家里温暖的气氛,习惯本地节奏悠闲的生活环境,对外面的广阔天地只有旅游性质的向往,早就准备留在本地就业。 她广投简历,不放过任何机会。恰好《汉江晚报》开始招收非中文、新闻专业背景的毕业生,她学的经济学专业,大二时便开始在各家报社实习,这些全派上了用场,通过了层层筛选和几轮考试,她顺利地签约成为一名实习记者。 王灿兴奋地将这个消息告诉父母,他们马上张罗着要吃饭为她庆祝,她带着点儿羞涩地问:“能不能带一个朋友过来?” 薛凤明早就隐约知道女儿在恋爱,只是王涛反复要求她别把这么大的女儿永远当成她教的学生那样管得太细,她才忍着没有盘问,这会儿有机会看到女儿的男友,她当然马上点头同意。 王灿奔到理工大去找黄晓成,他却没像往常那样,轻易便被她的情绪感染,表情十分沉静,“签约了吗?真不错。” “这个周末一起吃饭吧,我爸妈请客,到最好的西餐厅给我庆祝,他们也想见见你。” 黄晓成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小灿,我也刚签了上海一家外贸公司。”他说了一个位列全球五百强的颇为响亮的名头,“拿到毕业证后,我就会去那边工作。” 她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地瞪大眼睛:“可你不是……” “我放弃了保研。” 不管是对于黄晓成的未来,还是对于他们两人的关系来讲,这都是一个重大的决定,可是他从正式作出决定到参加外地公司面试,竟然根本没问她的意见,更没有知会一声。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工作机会很难得。”黄晓成一向口才流利,此刻有些艰难地开口,“灿灿,我……” “别说了。”王灿打断他,泪水盈满了眼眶,他也蓦地扭开头,良久不看她。 这样的告别方式来得实在太意外。 王灿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匆匆跑出理工大,上了公交车,却没有回家,而是回了自己住的学生公寓,她躺在床上,痛苦地发现,就算他们曾那样相爱,也不过是众多一毕业便分手的校园情侣中的一例而已,相比那些曾经海誓山盟却不得不劳燕分飞的恋人们,她与黄晓成甚至没有正式谈到将来,当然也无从评判他辜负了她。 她一向知道黄晓成志向远大,不过她从来没觉得那会影响到他们的关系。她一拿到报社的工作,心花怒放,头一个念头就是,她太幸运了,几乎拥有了一切——当然,只是几乎而已。黄晓成的决定让她知道,他们诚然相处得很好,但他对她的感情,并没有深刻到将她包括进对于未来的计划之中这种程度。 失恋来得如此突然,她一下子被打懵了。回家以后,她面无表情地对父母说:“他不来了。” 薛凤明问:“为什么?” “他要去外地。” 薛凤明还要问下去,王涛及时拦住了她,“也好,还是我们一家人庆祝。” 王灿由衷地感激父亲的体贴,也感激母亲没有追问下去,可以让她独自消化伤心。可是她还来不及整理好心情,就开始了紧张的实习记者生涯,从学生转换成为职场新人,要学的东西太多,来自工作的压力太大,每天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回到家中,连对父母汇报心得的精神都没有,更遑论失眠、伤心、哀悼初恋、细究分手的原因,对那个离弃表示愤怒…… 回想起学校里某位同学失恋是酗酒、旷课、一蹶不振的颓唐表现,王灿意识到,所有那些情绪,都需要足够的时间与精力。 而她的时间与精力,给了刚到手的工作,她不得不感到庆幸。 一个月后,黄晓成打来电话,说他将要启程离开汉江去上海,王灿刚结束一个采访,顶着大太阳满头大汗地返回报社,呼吸者中央空调制造出的沁凉空气,好一会儿才算缓过劲儿来。 她拿着手机,看着窗外的夏日骄阳,光线异乎寻常地明亮,仿佛可以灼伤人的眼球,在视网膜上留下永久的印迹。她记起他们的相识正式始于去年的一个初夏,他对着她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带着阳光的气息。这个影像慢慢在她的视线中变得模糊而不确定了。 “小灿,你还在听吗?” 她终于还是落泪了,只能努力调整呼吸,将声音放平和,“我来送你。” 本地盛夏的夜晚,一如既往的闷热,他们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碰面,都有些不能正视对方。她先还维持笑容,尽力找着话题闲聊,让气氛不至于尴尬,后来终于词穷,与黄晓成四目相望,无言以对了。 他上了车,丢下行李,马上走到车厢连接处,拉开一扇车窗,探出头来,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 所有的离愁别绪,浓缩到了这一刻笼罩着他们。她注视着掌中那只修长的手,慢慢仰头,看向那张熟悉的俊秀面孔,他眼中有什么在灯光下闪动。她突然发现,她不用勉强自己做一个理智成熟的人,就已经没有了任何怨恨。这个大男孩只比她略大,没有家庭的荫护,要独自去一个陌生的大城市过奋斗的生活,她怎么可能去恨他? 黄晓成轻声说:“对不起,小灿。” 王灿再度流出了眼泪,却努力微笑,丝毫不带负气地轻声说:“晓成,我祝你一切顺利,前程似锦。” 列车员提示站台上的人退后,车窗一一关上,火车缓缓启动。她对着列车远去的方向挥一挥手,马上转身走开,同时说服自己,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性和精彩在前面等着。 王灿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从实习记者转正,先跑与民生有关的经济新闻,然后被分到刚独立成刊的经济部楼市专刊,托中国房地产市场大热的福楼市版块每周都出厚厚的一沓专刊,广告多得让其他部门眼红。她机灵肯学,做事勤快,上手很快,受到顶头上司杨主任的赏识,和同事相处愉快。父母听她的建议,赶在房价暴涨之前出首付帮她按揭了一套房子作为投资,写着她的名字。按她的好朋友兼同事罗音的说法,她俨然一下有产了。 在即将步入二十五岁这个大好的年龄之际,王灿拥有爱她的家人、饱满的青春、不错的工作、知心的好友、一套升值之中的房子。 除了没有男友,她好像什么也不缺了。 在黄晓成走后的两年时间里,她的感情生活接近一片空白——父母先还赞赏她对工作的投入,后来不可避免地有点儿着急了。他们不明白年轻活泼、相貌可人的女儿怎么会没有男朋友。 说王灿相貌可人,不算父母偏心眼光下的夸张。她只161厘米高,身材不是时下时髦的骨感,而是有点儿肉,不过她的骨架纤小,看着只觉得莹润,却没有丝毫累赘感。当然,她一向很羡慕罗音那种高高瘦瘦的体形,但每次她这么一感叹,罗音就会将她上下一瞄,很直接地声称,愿意和她交换她那“要啥有啥”的身材。 潆心陌默 她长着一张小小的面孔,皮肤白皙而晶莹润泽,两只明亮的眼睛虽然不算大,可是天生弯弯,不笑时也似含着笑意,红润的嘴唇如菱角般微微上翘,怎么看都长得很悦目。 王灿并不介意父母的担心,也不发愁没人追求。她愁的只是:那些喜欢她的人,并不能让她动心。偶尔一次约会,没有心动,没有期盼,没有初恋时的那种自然而生的喜悦,当然也就没有了下文。 她大学念的是经济学,而且没有遗传母亲的文学细胞,培养出伤春悲秋,感时溅泪的文艺腔来。她根本没热衷过言情小说,但是对于爱情,她一样不能免俗地向往:应该是有惊喜的。 生活日复一日地继续,她每天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采访写稿,和朋友相约吃饭、看电影、唱卡拉ok,过得平稳而不乏乐趣,只是空闲下来,心里会不可避免地有着空空荡荡的感觉。 她不愿意对自己夸大一次失恋留下的影响,只认为这事正常的寂寞感而已。 她常常想,这就是她要过的生活吗?如此一成不变的生活会一直延续下去吗?她看不出会在哪一个路口有个惊喜等着她。周围的人全都同样正常平稳地生活着,她不知道她这个愿望算不算奢侈。 王灿的同事罗音在报社做情感倾诉版,她和另外一男一女两个记者负责这个板块,每天都会接待满怀心事、遭遇了不幸,或者自认为活得不平凡、一心只想把自己的故事一吐为快的读者。罗音每周至少会把两个读者的倾诉化成整版文字并加以短而精悍的点评。在王灿看来,罗音可谓已经阅尽世间各种常态和变态的爱情故事。 罗音比王灿大四岁,她对王灿的那个向往,评价如下:爱情这东西,惊则有之,喜却未必。 王灿觉得,性格爽朗的罗音是被那些来说离奇故事的人给生生逼成了一个悲观主义者。 她同时奇怪:生活中哪有那么多传奇?而那些传奇怎么如此小概率都没被自己亲自碰上? 她是罗音倾诉版的忠实读者,用她对罗音的话说是——你写的这些故事比小说来得曲折得多,我只能上你这儿找观赏别人不一样人生的快感了。 如果有一天,她停下来打量自己的生活,其实不难发现,看似平淡的日子,有分离,也有相遇,故事的元素一样不少。 第二章 拉开序幕的不只是夏天 座谈会后不过一周,王灿与陈向远又一次相遇了,这回略有一点儿不期而遇的意思。 王灿去ATM机取款,银行卡被吃了进去。她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对着机器茫然了一会儿,先打客服电话,再按指示找就近的营业网点。刚好那天是周末,出示身份证,登记银行卡的号码、吞卡时间、联系方式,说必须等负责ATM机的专业人员过来。取出卡以后,再通知她来拿。 她没想到手续这么复杂,只得怏怏地回去。隔了两天,她接到电话通知让她去取卡。那一天她十分忙碌,只能趁中午赶过去,可是银行工作人员午休,叫她等下午上班时间再来。 王灿还有采访要做,有稿子要写,顿时有些恼怒,她叫来大堂经理,与对方理论得雄辩滔滔时,陈向远从楼上下来,他在市行上班,只是过这边区支行来办事,看到这个场面,马上走了过来。 王灿正一条条尖锐地指责银行糟糕的服务质量、拖沓的办事作风,一眼看到陈向远,马上意识到,自己此时牙尖嘴利的样子有点儿恶形恶状。她心想,完了,座谈会上维持的淑女形象破了功,估计这斯文内敛的男人对她的印象好不到哪儿去。 一点儿小心思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她不禁有些气馁。然而陈向远好像浑然未觉她转的念头,问清情况,和颜悦色地说:“如果王小姐忙,可以写一个委托取卡的授权交给我,我拿到卡后,会在下午下班时把卡送到报社去。” 她当然觉得这个提议非常不错,不仅省了自己的麻烦,还可以与他再次见面口头上仍客气着,“怎么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 “没有关系,开车顺路过去,算是我弥补一下鄙行不够完美的服务。”他微微一笑,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味,但神情温和,透着坦然真诚。 傍晚六点,陈向远到报社门口,打电话请王灿下来拿卡。王灿顺理成章地请他到对面的绿门咖啡馆等一下,“我马上过来,请你喝一杯咖啡算是致谢。” 绿门咖啡馆在报社所在的华清路上开了很多年。两扇对开的玻璃门漆成绿色格子状,里面十分宽敞幽深,临街一排明亮的落地玻璃窗上悬着米色窗帘,桌上面铺着绿格子桌布,小小的水晶花瓶里插着一枝玫瑰花,店堂内随处摆放着阔叶盆栽植物,播放着轻柔的钢琴曲,装修略微显出了简单陈旧,可是没有连锁咖啡馆那样时时处处玩情调的刻意感觉,倒颇有几分家居一般让人安心的气氛。 潆心陌默 王灿进门,正碰上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士出来。他们时常在这里偶遇,本来只是相互面熟。不过有一次他走过她桌边,恰好看到她正往咖啡里加远比正常分量多的糖和奶,突然停下脚步,和颜悦色地说:“小姐,这样会破坏咖啡本来的味道。” 王灿莞尔,大大地咬了一口蓝莓曲奇,“忽略我吧,我是不可救药的甜食爱好者。” 他笑了,“对不起,我太冒昧了。请慢用。” 他的干涉来得并不唐突,她的坚持也显得不生硬,两人由此算是有了见面点头的交情,不过并没有特意相互做自我介绍,她只听到服务生称他高先生,显然他是这里的老顾客。 高先生看到她,含笑说:“你来得正好,服务生刚才在说戚风蛋糕卷烤好了。” 王灿笑了,“谢谢,我正好饿了。” 她进去以后,便看到罗音坐在角落的一个位置,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她知道这是罗音在接待找她倾诉的读者,虽然报社专设了一间讲述接待室,但罗音一向更喜欢绿门的气氛,读者在这里似乎也会放松许多,所以她每周总有几天在这里跟读者交流,与老板娘苏珊关系很好。 王灿当然没有打招呼干扰罗音的工作。她走向坐在另一侧的陈向远,在他对面坐下。陈向远将银行卡交还给她,“看来你是这里的常客。” “惭愧啊,绿门的常客多半是咖啡爱好者,严格来讲,我只能算是这里烘烤的小点心爱好者。” 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一份戚风蛋糕卷,陈向远只点了一杯黑咖啡。待服务生送上来,他没加牛奶,只加了一块方糖,尝了一口,便点了点头。 “这里的咖啡味道确实很醇正。” 王灿点头,“看来你是喜欢喝咖啡的人,据说这家店是好多咖啡爱好者固定买咖啡豆、咖啡粉的地方。不过悄悄地讲,我确实有点儿疑心,有些每天固定过来的男士,也许跟我的同事李进轩一样,其实是仰慕这里漂亮的老板娘。” “也许以后我也会经常到这里来喝咖啡,希望老板娘真像你预告的一样漂亮。” “我预告一下比较好啊,下次你带太太或者女友一块儿过来,看到老板娘可以保持镇定,不至于露出太过惊艳的表情。” 陈向远似乎是被逗乐了,他的笑意扩展开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还好,我没结婚,也没女友,不至有这个后患。” 王灿觉得简直可以在心里夸奖一下自己套话的技巧了,居然得来全不费工夫地问清了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晚上回家后,她芳心扑腾,一向良好的睡眠也受了影响。上次这样,还是黄晓成与她初次牵手的那个夜晚,记起生命中已经走远的初恋,她有些惆怅。第二天,她趁着空闲跑去向罗音讨教。 “你说我要主动点儿吗?” 王灿读大二时开始到报社实习,一度跟过当时跑社会新闻的罗音,和别的实习生一样唤她“罗老师”。但罗音一向没有任何老师的架子,谈吐风趣友善,教采访技巧与要点时十分认真,毫不藏私,很快她们就相处得很不错了。后来王灿考入报社成为她的同事,越发觉得彼此兴味相投,两人顺理成章地成了好友。 罗音听得直笑,饶有兴致地问:“你这就是所谓一见钟情了吧?” “一见钟情?没那么严重吧,他的样子沉稳,倒是很合我眼缘的。你也知道,每天采访碰到的人很多,可大部分人都很乏味,是那种除开工作你再也不想有任何交集的类型。” “喂,这话应该由我讲才对。” 王灿承认,罗音的采访对象大多满怀心事而来,讲的故事能带有喜剧乐观色彩的极少。“所以说你的心理素质一流啊,要调我去倾诉版,我太容易投入,肯定很难做到抽离情绪,只倾听,不评论,不投入。” “你少来拍我马屁。”罗音回忆一下昨天在绿门瞟了一眼的那个男人,“他看起来倒是气质沉稳,蛮斯文的。既然看中了,就试着交往好了。” 王灿有点儿困惑地说:“可是我不知道我合不合他眼缘。昨天从绿门出来,我说我要回报社写稿子,他说声再见就开车走了,都没有一点儿再约我的意思。” “我叫你就等有机会再见面的话,你是一定不会听的喽。” 王灿干脆地摇头,她知道罗音一向主张乐观处世,悲观看事,并不提倡主动。“守株待兔不是我的风格。” “这只兔子耳朵格外长还是尾巴特别短?”罗音不以为然地撇嘴。 “他很沉默,还有点儿……那个,算是忧郁吧。” 罗音脸上的不以为然之意更浓了,“你一个大好阳光少女,干吗要去喜欢男人的忧郁?” “哎,只是一个感觉嘛,不见得就是真忧郁。他不聒噪,非常沉稳内敛,最关键的是气质很干净,让人看了会有很安心的感觉。总之,就是我喜欢的类型。难道你一点儿都不相信一见钟情吗?” 罗音略为沉思,“我读大学的时候,也问过别人类似的问题。准确地讲,我问过很多人,得到过很多答案。不过我觉得最好的答案应该是我的一个学数学的同学给的。她说,她相信生命中所有没发生在她身上的奇迹。” “亏你跟我妈一样是学中文的,一点儿浪漫意识也没有,看人家说得多好。我妈听见这话准得盛赞一番。” “你就别扯上令堂来掩饰自己的少女情怀总是诗了。”罗音笑道,“其实我觉得,我那位同学不见得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这么玄妙的东西,她只是愿意让生活保持一点儿悬念。” “扯得太远了,我对他其实也没钟情那么严重,我只是想着怎么约他再见面,彼此多一点儿了解。” “得得,我不泼你冷水,姐姐我恋爱经验乏善可陈,糊里糊涂地被套牢,现在马上要嫁人了,好像教不了你什么高招。不过呢,”罗音话锋一转,“女人主动看似容易,但大多数男人好像始终喜欢征服的感觉,你注意把握,不要主动得太着形迹了。至少给他一个错觉,让他感觉他是掌控局面的那一方。” 王灿虚心点头受教,“还有呢?” “还有嘛,估计会让你扫兴。”罗音嘴角挂着笑,抬头做望天状,“请记好了: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多半是不可靠的。” 王灿差点儿倒地不起,拿一根手指点着罗音问她:“那你对张新的第一印象呢?” 罗音坦白地说:“我头一次见他,觉得他是一个乏味的、戴眼镜的小胖子。” 王灿非常无语,在她看来,罗音的男友张新虽然不是帅哥,可个子不高不矮,身材能算结实而不叫胖,衣着得体,谈吐大方,有小小的幽默感,怎么看都不能算乏味。 “你眼光可真够苛刻的。” “是啊,后来我总算慢慢发现他有趣的一面,哈哈。顺便说一句,他以前真的比现在胖。在我的敦促下,他才开始每周打几次羽毛球,身材可观多了。” “你的意思是说,第一印象好的男人反而会让我们失望?” “我只是说,我们长期的审美取向会误导自己,我们的眼睛会欺骗自己,我们最初看到的,多半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东西。” 王灿被这一串绕口的话打败了,也抬头望天。 罗音笑了,“没事儿没事儿,去认识他、了解他吧。祝你好运。” 王灿相信自己运气始终还是不错的。 几天后,她试探性地打一个电话给陈向远,说绿门新到了一批埃塞俄比亚的咖啡豆,她的同事李进轩是咖啡爱好者,喝过之后大加赞赏,所以约他过来品尝。陈向远似乎略感意外,但马上就答应了下来。 两人再度在绿门见面。一进来便看到了传说中的漂亮老板娘苏珊站在吧台后面打电话,她是不折不扣的美女,身形窈窕,眉目标致醒目,肌肤雪白,秀发如云,一双妩媚的眼睛显得风韵十足,不过陈向远并没有流露出多么惊艳的表情,只是坦白承认,王灿确实没有夸张她的美貌。 这个沉稳的表现让王灿很满意,他们的谈话较上一次来得更为轻松。 陈向远显然不是一个热情的男人,但他也说不上冷淡,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十分有礼貌。隔了一周后,他便礼节地回请王灿到他常去的本市另一处颇有名气的咖啡馆喝咖啡。 一来二去,两人居然也称得上熟人了。几次以后,陈向远突然在MSN上问她:“王小姐是否喜欢音乐?” 王灿觉得这个问话的方式未免一本正经,不过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喜欢。” 陈向远说:“我手头有两张周六晚上音乐会的票,是香港一个弦乐组合演出,想请你一块儿去听,不知你是否有空?” 这差不多能算是一个约会了——王灿开心地想,同时十指如飞地打下回答:“好的,我有空。” 汉江市的大剧院年前刚落成,建筑风格简练现代,在夜晚的灯光照射下,更显得辉煌气派。 两人约好在剧院门口碰头,王灿认真打扮后过来,满意地看到自己的墨绿色针织连衣裙配高跟鞋,既不过分正式,又与气氛蛮搭调。 穿着红色上衣黑色长裙的工作人员引导观众有序入场,陈向远顺手拿了两份下一个演出季的节目预告,递一份给她,坐下后翻看着,“十月份还有傅聪的钢琴音乐会,太难得了。” “你爱好古典音乐吗?” “是呀,我的爱好比较老气,流行音乐听得少一些。” 王灿说自己喜欢音乐并不是撒谎,不过她恰恰是流行音乐爱好者,平时对音乐的爱好仅限于写稿时放点儿歌曲、坐在公共汽车上听听MP3,再加上朋友聚会时唱唱卡拉OK。她坦白承认,“我的音乐品味很通俗,像今天这样专程来听一场弦乐演奏会,还真是第一次。” 陈向远微微一笑,“放轻松,今天的曲目并不艰深冷僻。除了一首巴哈触技与赋格曲外,大多都比较流行。” “咦,年底有孟京辉的话剧,《两条狗的生活意见》,听同学讲非常好看,我得记下来。”王灿说。 音乐会一开始,她跟陈向远一样,关掉了手机。她看得出,陈向远不是附庸风雅,而是真的爱好此道。从第一首曲子开始,他就正襟危坐,神情关注,听得十分投入。 她并没有听出多少门道,但在乐队演奏到《多么美好的世界》时,她觉得旋律似曾相识,随即意识到,她听过莎拉?布莱曼演唱这首歌曲,此刻台上音乐家用纯粹弦乐的方式演奏出来,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她不禁想到,难怪别人谈及音乐,会用到“动人心弦”这个词。 音乐会结束后,时间已经不早了,陈向远送王灿回家。他开的是一辆银灰色三厢福克斯,车型中规中矩,倒是很符合他沉稳内敛的性格,只是后车窗上贴了一行不大不小的标语,王灿好奇,借着路灯光凑近一看,赫然是八个字:某某银行,信贷首选。她不由得笑了,陈向远也笑,解释说:“行里的规定,只有贴了这个宣传标语,才能拿到车贴。” “果然是银行,算盘很精。” 上车一看,车内收拾得很干净,没有多余的香水座、靠垫、吊饰之类的装饰品。陈向远开了CD,放的是一首轻快女声唱的法语歌曲,王灿随口问:“真好听。谁唱的,歌名是什么?” “歌手叫Najoua Belyzel,歌名是Quand Revienr L'été,”他的法语发音听上去十分轻柔低沉,带着韵律感,“翻译成中文是《夏日何再来》。” “你懂法语吗?” 陈向远静默片刻,笑道:“学过一阵子,说不上懂。” 王灿后悔自己的多话,急于转移话题,鬼使神差地说:“最近你们银行代销的那个上投摩根的新基金怎么样?” 陈向远好象很高兴回答这个问题,他从基金经理人选一直讲到投资侧重。王灿每月必须还房贷,再加上日常消费,并无太多余钱,但她学的是经济学,平时帮父母在理财,对这个话题是真心爱好,忙不迭把自己研究选配的几只基金报给陈向远听,得到陈向远的赞许后,她颇有几分得意。接下来,两人就一路聊这个话题,一直聊到了王灿家楼下。 回家后,王灿就被妈妈薛凤明提审了。 “你今天就是和开车送你回来的这人一起去听音乐会吗?他多大?做什么工作的?” 王灿一惊,“不是吧,妈。你难道守在窗口等我回来?” 薛凤明连忙摇头,“当然不是,我刚才去阳台晾衣服,正好看到。” 王灿看看在一边捧着报纸露出窃笑的爸爸,马上明白所谓晾衣服是个托辞。薛凤明虽然在本市重点中学担任语文老师兼任班主任,十分忙碌,但对于女儿的恋情,她理所当然地有很强的好奇心。 然而王灿只是苦笑一下,因为实在没什么好交代的。 从车上下来,挥手向陈向远告别,走进楼道,她就觉出了不是滋味。 如此大好的一个约会,竟然就这样一丝暧昧也无地结束了,她实在是有点儿后悔。想想刚才的对话,她怎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把话题转到基金上面,而且还能谈得兴致勃勃,收也收不住。 她明明对刚听的音乐会有了一点儿感受,大可以与陈向远探讨,向他请教。可她不知道是哪一根筋不对劲了,居然会在听完浪漫的音乐会后,跟一个爱好音乐的男人大谈理财之道。 好在王涛照例解救了她,“太太,别神神叨叨追问不休了,小灿自己有分寸的,再这么着,有人追女儿也会被你吓跑了。” 王灿洗了澡还是没有睡意,打开电脑,不期然记起刚才陈向远就的那首歌名,上网一搜便找到了,那个歌声再度在她小小的房间里轻轻回响,她看着网上翻译的歌词。 Mon Amie,au mois Mai 我亲爱的,我重生的时刻 Vienrt le moment où je renais 在五月来到了 Mon Chagrin s'en est allé 我的伤感终于消失了 Soufflé par tous les Vents Sacrés 我受够了那些讨厌的风 Mon Amie,mon Echappée 我亲爱的,你让我爱得九死一生 Belle comme les hommes au coeur de femmes 如同所有女人心里在意的男人 Del'Amour tu sais donner 你懂得,爱就是给予 A qui vient danser dans tes Flammes 为此,让我们在你爱的火焰里共舞吧 Et Vive la vie,je t'aime fort 为生活而欢呼吧,让我狠狠地爱你 A jamais,tu es mon seul Trésor 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珍宝 Tes milliers de visages 即使你脸上的表情再多 Ne livrent qu'un Message 还是读不懂女人的心思 Quand revient l'Ete 夏天何时再来 这显然是一首流行歌曲,按网上介绍来看,女歌手Najoua Belyzel颇为年轻貌美。想起陈向远说他并不怎么听流行音乐,王灿有些不解,不过马上告诫自己,这样揣测别人可不好。 正值五月中旬,天气渐热,春去无踪,本地最出名的漫长而炎热的夏天即将拉开序幕,王灿觉得自己似乎太快进入了沉迷的状态。她想,莫非是两年多没有正式的约会,她对爱情的向往与渴望已经积攒到了一个程序? 第三章 所谓日久生情,只是一种妥协 王灿的爱情经验实在有限,并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她和陈向远之间目前连好朋友都算不上的关系再推进一步。她本能地意识到,像陈向远这样的男人,恐怕不会喜欢一个太过主动的女孩子,而她长期所受的教育也让她做不到主动出击。 这一点患得患失来得危险而甜蜜,让她在大学毕业近三年以后,似乎头一次找到了恋爱的感觉。她想,原来自己的生活还是有一个摆脱平淡的契机。 她把那首《夏日何再来》下载到MP3里面,上下班路上反复听着,不过也只仅仅听得懂歌曲开头的那一连串英文的“I love you”,法文的反复呢喃吟唱并没有带给她什么灵感。 陈向远始终就是那么淡淡的,不回绝她的邀约,但也没有一点儿主动的愿望流露,这样几个回合下来,王灿有一点儿理由穷尽的郁闷感觉。 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追求男人的经验,现在努力回想一下自己享受的被追求过程,一个已经接近淡漠的影子泛上心头,徒增惆怅,更加理不出头绪。想来想去,她只有去求教罗音了。 听王灿说完她的困惑,罗音停下敲打键盘的手,再度望天,“我劝你适可而止。” “为什么?我还根本没有开始好不好,怎么就要止了?” “男人不是傻子,尤其他看上去又不是那种粗枝大叶的男人。你对他的那点儿小心思,他肯定清楚,可他既不拒绝,也不回应,已经证明很多事了。” “我觉得他只是含蓄。” 罗音扑哧一笑,“你不如直接说他闷骚好了。小姐,这个问题超出了我的经验范围,我没试过主动追求男人,更别提闷骚男人了。” “你就没碰到过一个先让你动心的人吗?” “呃,还是有的,”罗音迟疑了一下,很认真地说,“但我是那种宁可让自己的心事烂在肚子里的人,别指望我去主动表白。你看,我其实也是一个闷骚低调的人,哈哈。” 王灿好不恼火,“可是你听过那么多千奇百怪的故事,就没有类似的情形可以说给我参考吗?” “这么一说,还真有不少。不过我认为,那些故事多半都有反面的参考意义,你不会爱听的。” 轮到王灿无语望天了,罗音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时间,时间会帮你的。” “这话怎么讲?” “你们俩这么继续下去,或者他会对你日久生情,或者你会对他再没什么新鲜感,倒是奇怪当初怎么会有如此热情。你看,这样问题都解决了。” “切——你说的这两样我都不喜欢,我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个有感觉的人。”王灿闷闷不乐地说,“而且,所谓日久生情,只是一种妥协罢了,没意思。你别跟我就生活就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我还没到应该妥协的时候。” 罗音只好认输,“怕了你了,勇气可嘉,相当可嘉,世界是你们的,去撞墙吧,我不拦你,再次祝福你。” 罗音的祝福起了作用,机会总归还是有的。 楼市周刊这边最近不断接到读者电话,询问将商业贷款转公积金贷款的可操作性,王灿跟杨主任一汇报,联想到最近这类问题提的人比较多,就制订了一个报道计划。 既然师出有名,王灿便马上打电话给陈向远,请他就此问题发表业内人士的看法。陈向远有点儿为难地说:“银行有专门的部门负责对外宣传,个人住房商业贷款和公积金贷款业务也不是我的职责范围,我不太方便说什么。” “那你能帮我联系一个分管的负责人吗?” 陈向远沉吟一下,还是答应了,过了一会儿他打电话过来约王灿下午去他们行里采访。 陈向远上班的市行在江边一个旧时的西式建筑里,高高的台阶上去,里面空间幽深,挑高的大堂配上古旧的地板,看上去很有一点儿庄严肃穆的感觉。 陈向远下楼来接王灿上去,他跟平时一样,穿着藏青色西服,配雪白的衬衫和深蓝色的领带。其实他所有同事穿的全是相同的制服,可是王灿还是忍不住认为,这套工服他穿得比别人都有味道,同时不无自嘲地想,她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没有花痴细胞,花痴发作起来,果然是迟早的事而已。 不知道是陈向远的面子,还是银行对报社选题的重视,采访安排在分行的小会议室,一个分管副行长详细地解答了读者的疑问,承认相关政策早就下达,只是在操作过程中各银行之间存在琐碎的交接困难。他同时许诺,会充分重视客户的要求,汇报省行,研究这一问题的最终解决途径。 采访完成得这么顺利,王灿自然开心。她去陈向远办公室道谢,陈向远送她下楼,看她满脸愉悦,明亮的眼睛越发显得笑意盈盈,也有几分莫名的高兴了。 他送她到银行门口,见阳光炽烈,便说:“我还要上班,不能送你回报社,你在这儿等一下,我下去帮你叫出租车。” “不用不用,”王灿摇手,“你忙你的吧,我走走,我最喜欢这个季节了,夏天刚开始,又不算热。” “头回听说有人喜欢本地的夏天。” “嗯,我从小就喜欢过夏天,可以穿漂亮的裙子,还能吃西瓜。我特能吃西瓜,一个人一次能吃半个。” 陈向远脸上掠过一点儿若有所思的神情,王灿想:完了,大概是自己的饭桶自白吓到这个细腻而讲究生活品质的男人了,真是要命。可是陈向远笑了,温和地说:“这个喜欢的理由很不错。那好,我们改天见。” “再见。” 王灿脚步轻盈地下了台阶,走在林荫道上,乐陶陶地想:嗯,对,我们改天见。放眼看去,天格外蓝,风格外清,透过树叶筛下来的斑斑点点阳光也格外宜人。一直到回去写稿,这个笑意还维持在她脸上,弄得杨主任和同事都好不诧异。 王灿的稿子顺利见报,她在MSN上向陈向远道谢,他回了一句“别客气”,就没了下文。 她能理解他很忙碌,她自己也一样,每天工作安排得满满的,出去采访,参加开发商的各种活动,回来写稿,完成杨主任布置的选题,参与策划专题,能够闲聊的时间不多。 好不容易空下来,两人还是会聊上几句。无奈陈向远在网上比在生活中来得更为沉默,似乎根本没有闲聊甚至谈心的雅兴,很多时候都是寒暄完毕,他发一堆银行理财产品信息理财研究报告甚至股市分析给她,显然直接把她当成了求财心切的那一类人。 王灿扪心自问:也对,钱自己还是很喜欢的,可是她并没有喜欢到要和一个好不容易对他有想法的男人成天讨论这个的地步呀。 她瞪着电脑,好不郁闷,却无计可施,恨不能大叫出来:不要再给我发这些资料了。但她没冲动到这一步,最终也不过是瞅着罗音上了线,对着她叫了而已。 罗音回一个幸灾乐祸的笑脸给她,“资料转给我,我要。” “你要这玩意儿干吗,以前叫你买基金做定投你都嫌麻烦。” 罗音回答:“现在不同了,我即将是已婚人士,有家有口有房贷,我不理财,财不理我,一定要恶补这方面的知识。” 王灿把资料转发给她,再恨恨地敲一行字上去,“对着失意的人炫耀幸福是不道德不仁慈的。” 罗音打字速度一向飞快,马上回了一句,“你先得对自己仁慈,不然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王灿哑然,仔细一想,这段时间思前想后,还真是把自己折磨得不轻。最重要的是,明明一点儿苗头都没有,就已经为这男人左右情绪了,当真不至于。 这么一想,王灿有点儿不值,也有点儿好笑,心态却放松了不少,再和陈向远聊天时,便不再那么小心斟酌字句了。 两人又一次在MSN上碰到,陈向远给她发来一个网上银行风险防范的通告,她老实不客气地打一句过去,“你该不是把我当客户在应酬吧,如果是这样那多累呀。” 陈向远在MSN上从来只有字句,没有那些花哨的表情,“不是呀,只要是我的朋友,我都会这么提醒的,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王灿一想到这些消息居然是群发的,得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发一个吐血的表情过去,“谢谢你拿我当朋友看,我很荣幸。可是我们聊天这么官方这么正式,让我觉得你不是跟朋友谈话,而是在打发客户。” 他的回答是,“对不起。” 王灿自觉说得过了,有点儿懊恼,也发过去一个对不起,“谢谢你的资料,很实用,刚才我词不达意,辜负你的好意了。” 隔了一会儿他才回答:“不好意思,去开会,回头再聊。” 他下了线,王灿耸耸肩,好吧,如果这样就没话说了,倒也可以让自己早一点儿死心算了。她关了MSN,戴上耳机听着MP3开始改稿,放到《夏日何再来》,敲击键盘的手指不禁一顿。 …… Et Vive la vie,je T'aime fort 为生活而欢呼吧,让我狠狠地爱你 Chaque jour,Renais encore 我每天都在重生 Car mon plus grand Péché 我最大的过失 Serait de Regretter 或许会是后悔吧 Adieu à Jamais,Jamais,à Jamais,non Jamais 永别了,别了,永远永远 王灿当然还是不懂法语,不过网上翻译过来的歌词早已烂熟于心,随着旋律自然浮现上来。 她妈妈薛风明是诗歌爱好者,她就算没有继承母亲的文艺细胞,也培养出了欣赏的能力。在少女时代,她看到同学拿小本子抄歌词,总有一点儿好笑。可是她现在发现,浅白的歌词有时确实最能够直接反映幽微难言的心情。这首来自异国的歌曲听得多了,里面歌唱的夏日也能撩动起她的思绪。 她曾在一个夏天开始恋爱,在另一个夏天失恋,她的生活并非一点儿回忆也没有。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出去,透过路边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树,可以看到车辆流水般穿梭而过,对面绿门咖啡馆的招牌静静地亮着。初夏夜晚的城市,风凉爽轻柔地拂面而来,十分怡人。 她只能惆怅地暗想:现在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居然还是不敢直接表白,愿意让一切无疾而终。也许狠狠爱一个人也是一种天赋的能力,而她并不具备。 王灿从报社出来,情绪不高,肚子也有点儿饿,她想了想,决定去绿门吃一点儿甜点算是安慰自己。 服务生介绍,今天点心只剩下曲奇,她点点头,又要了一杯卡布奇诺。送咖啡和曲奇过来的却是老板娘苏珊,她有些意外,笑道:“怎么好意思劳烦你?” 苏珊也笑,“王灿,坐那边的高翔是我的老顾客,也是好朋友,他刚好要买房子,听说你是跑房增的记者,想找你咨询一下,方便吗?” 王灿看她眼神示意的方向,正是偶尔在店里遇到的那位高先生。她对这个看上去儒雅而有气度的男人印象不错,又经常给人充当置业顾问,当然并不反对,“请高先生过来坐就是。” 苏珊请高翔过来,给他们做了介绍便走开了。 “高先生看中的是哪里的楼盘?” “歌林半岛。” 高翔说的是郊区刚开发的一个别墅区,王灿恰好去采访过,“那一个地块三面环湖,环境优美,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半岛,离外环线近,交通算是方便,相当不错。” “我听到传闻,似乎那个楼盘位于挂牌的湿地生态保护区内,从立项到拿地都存在争议。” “确实如此。不过,地块在保护区边缘,立项得到批准是在生态保护区正式挂牌以前,算是打了政策擦边球。而且我看了开发商提供的资料,全套手续是完备的。” 高翔并不像别的患得患失的购房者那样,听到好消息顿时便会流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他的神态看上去没有变化,只是点点头,“那就好。” “本地其他别墅区大多以联排、双拼和叠拼这些‘类别墅’为主,只有歌林半岛,主推独栋别墅,算是比较少见的纯别墅区。从产品形态看,并没有太出彩的地方,户型设计只能说中规中矩。不过环境真的很好,湖面宽广,水质清澈无污染,湖岸线的水杉林很有特色。可能开发商对环境太有信心,没在规划和配套上下太多工夫。” “我也是看中了那边的环境。” 王灿迟疑了一下,“如果高先生有心要买,我可以向那边的开发商介绍一下,也许选房范围能宽一点儿,再加上有一点儿小折扣,小记者的面子就只有这么大了。” “那我预先说谢谢了,能不能请王小姐赐张名片,方便我到时联络你?” 高翔先取了名片递过来,上面写着他开着一家贸易公司。他接过王灿的名片放好,正要说什么,手机却响了。说声不好意思,高翔站起来走开一点儿接听,过了一会儿,回来说:“不好意思,我有事得先走一步,王小姐,不打扰你了,再见。” 王灿吃完曲奇,叫服务生结账,苏珊笑道:“高翔说谢谢你帮忙,这杯咖啡记在他账上。” “那怎么好意思?” 苏珊摆摆手,“那我请好了,总不至于跟我客气吧。” 王灿知道苏珊十分爽朗,也没再坚持。走出绿门,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她无情无绪往车站走去,手机响起,拿出来一看,陈向远三个字赫然在目,她连忙驻足接听。 “你好。” “你好,王灿,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我已经下班了。” “周五晚上你有空吗?几个朋友约着去钱柜K歌,放松一下,如果你没有别的安排,可以一起去。” 陈向远只字未提白天的对话,王灿自然是求之不得,毫不迟疑地说有空。 “我到时候过来接你。” “不用了,我周五有一个会议要参加,到时我们直接到唱歌的位置碰面好了。” 两人定好碰面时间,陈向远收了线,王灿高兴地握着手机犹自微笑,直到听到喇叭声响才回过神来,她回头一看,罗音从一辆白色富康的副驾座探出头来。 “没傻吧你,站在小广告底下居然笑得这样暧昧。” 王灿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立在路灯杆边,上面横七竖八地贴着治疗性病、招聘公关的小广告。她只得强自辩解,“我哪有笑,就是停下来接了个电话而已。” “上车,带你一段。” 王灿经常搭他们的顺风车,和张新也早就熟识了,就不客气地上了车,同时感叹,“罗音,有一个管接管送的二十四孝男朋友真好啊。” 张新笑,“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当然是夸。我羡慕,我嫉妒,我眼红,我酸葡萄……” 罗音回过头来,做语重心长状,“你不说我是炫耀幸福,我就很感激了。” 王灿哈哈一笑,“你记仇,这样不好,不好。” 第四章 不真实的表白 到了约好唱歌的那一天,王灿回家吃过晚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换衣服,折腾了好半天,才确定穿一件粉色碎花细肩带裙子配白色短开衫,她化好妆走出来,正在看电视的父母一齐转头看她,她转一个圈,让裙摆张开,“怎么样?” 王涛一向对女儿信心爆棚,觉得她披麻袋也是好看的,马上笑眯眯地连连点头。薛凤明则略略皱眉,“裙子会不会短了点儿,显得不够庄重啊。” 王灿低头看裙子,明明在膝上两厘米的位置,怎么说都不算短,“不短啊,再说我是去K歌又不是检阅,,要庄重派哪门子用场?” “女生要有淑女气质,别人才会重视你的内涵。” 王灿一向无力反驳妈妈的全套理论,而且从高中起就开始放弃和妈妈争论了,只得避重就轻,“妈,你放心,我会谨记你的教导,尽力走气质路线。” 薛凤明还欲说话,王涛连忙摆手,并冲女儿使个眼色,“去吧去吧,早点儿回来,注意安全。” 王灿嘿嘿一笑,“你们早点儿睡,不用等我,我带钥匙了。” 王灿到陈向远订好的包房时,里面已经唱上了。陈向远为她一一介绍,个子高大的男人叫王明宇,是他的大学同学,王明宇补充,“也是最好的哥们儿。”他在本地一家财产保险公司工作,王明宇的妻子于琳在一家金融担保公司做职员;另一个中等身材的男生叫刘浩,是陈向远的同事,在同一家银行下面一个分行工作,也是车友会的车友,刘浩的女友吴筝则是在读的研究生。 大家年龄差不多,倒是没有任何隔膜,马上谈到了一处。王明宇和他太太于琳对王灿尤其热情,用王明宇的话说,王灿理所当然就是他的本家妹妹,于琳则说:“终于见到陈向远的女朋友,今天值回票价了。” 她是东北人,身材高挑,说话爽利干脆。陈向远似乎有点儿尴尬,却并没有辩驳,王灿也只是大方一笑,大家重新开始点歌。 桌上已经摆了啤酒、爆米花、腰果,陈向远招来服务员,又点了一个西瓜果拼,转头对王灿说:“你爱吃西瓜的,对不对?” 原来他记得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王灿情不自禁地微笑,一双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这一点甜蜜的感觉充盈心间,让她唱起梁静茹的《暖暖》格外投入,赢得掌声口哨声一片。 陈向远不怎么唱歌,大半时间都是坐在那里听,或者和王明宇聊天;于琳和吴筝都是麦霸,唱得相当不错。刘浩提议来个情歌对唱,三对儿各来一首,于琳和吴筝忙着去点歌,王灿回头看陈向远,他有点儿为难,“明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少K歌,你们唱的歌好多我连听都没听过。” 王明宇笑道:“唱《相思风雨中》好了,老是老了点儿,不过读书时你合唱过这首歌,王灿你肯定会唱吧。” 王灿笑着点头。 于琳和王明宇唱他们的K歌对唱必杀技《广岛之恋》时,陈向远的手机响了,他走出去接听电话,好一会儿才回来。王明宇将话筒递给他,“到你了,快点儿。” 陈向远并不接,有些为难地说:“明宇,我有一点儿事得先走一步。” 王明宇瞪着他,“什么事这么急?” 刘浩也说:“向远,说好了今天玩个痛快,什么也不管的。” 陈向远看了一眼王灿,王灿隐隐有些疑惑,但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示意她无所谓。 “小娜开的车跟人撞了,现在正跟人吵架呢。”陈向远小声对王明宇说,但那介明显是女孩的名字仍然一下落入王灿耳内,“我得过去看看。” 王明宇问:“人没事吧?” “没事,我问了,对方也没事,就是吵上了,我怕她吃亏。” 王明宇站起来,“你踏踏实实地坐着,我去看看,把那丫头带回来。吵架你也不会,再说谁是保险公司的呀,是你还是我?出了交通事故找交警找保险,你哪样都不占,跑去顶什么用?” 于琳也说:“对,还是让明宇去。向远不许走,不然把人家王灿扔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王灿没想到一下扯到自己,连忙说:“没事,我没关系。” 但刘浩和吴筝也纷纷附和,陈向远犹豫一下,点点头,“好,明宇你去看看吧。” 王明宇拿上车钥匙走了,于琳把爆米花递给王灿,“没事儿,咱接着唱,那个沈小娜,是跟向远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一个小丫头,拿他当哥呢,有屁大点儿事就忙着找他。” 一向神态镇定的陈向远看上去有些讪讪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于琳横他一眼,不由分说,把话筒递给他,“唱歌唱歌。” 王灿只好维持那个微笑,两人合唱起《相思风雨中》。陈向远的声线低沉好听,但明显两人都没什么情绪了,把一首情歌唱得十分平淡。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包房门被推开,王明宇带着一个女孩子一阵风似的走进来。这女孩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妆化得细致明艳,个子高挑,长发波翻浪卷,一直垂到腰际,穿着白色吊带上衣,毛边牛仔热裤,脚上是一双黑色人字拖。 陈向远连忙站起来招呼她坐下,同时给王灿介绍,“沈小娜,这是王灿。” 两人礼貌地点头,王灿有些疑惑,“沈小姐看着似乎有一点儿面熟。” 沈小娜看来和其他几人都认识,先和他们一一打招呼,才笑道:“也许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吧。”但言下之意显然是正好相反的。 王灿一向有过目不忘的职业记忆,“呵,对了,上个月在香格里拉酒店,和朋友去看了一场婚纱发布会,沈小姐也在那儿。” 那场发布会是信和房地产开发公司赞助的活动,她拿到请柬后,约了准备结婚的罗音一块儿去看。当时沈小娜在场,和一个高个子帅哥讲话,倾慕表情来得十分明显。而罗音和那个帅哥显然相熟,不屑地着实调侃了他几句。 “哦,对,你跟戴维凡的好朋友张新的女友罗音一块儿过去的,我想起来了。”沈小娜神情和缓了许多,“叫我小娜好了,我叫你王灿可以吧。那天是我爸公司赞助作的一场秀,想促销他开发的未来青年城。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这个古怪主意。” 王灿跑房地产这条线,自然认识信和地产的老板沈家兴,他做地产生意的时间并不长,实力本不出众,但今年年初在土地拍卖会上以一个令人咋舌的出价竞得市郊一块地,让业内人士都有不可思议的感觉。沈小娜和她父亲的眉目长相相似,让人一经联想就能确认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她笑道:“沈总开发的那个楼盘主打中小户型,定位年轻消费者,用婚纱秀促销造势也说得过去,而且那些婚纱确实漂亮。” “那些婚纱其实不是我妈公司设计师的作品。我只是过去帮他编排一下走秀,免得他用他的审美眼光弄得土了吧唧的没法看。” “我们在小娜眼里都是土人,”王明宇带了几分调侃地说,“小娜去年年底才从法国留学回来,学服装设计,正经的海归大设计师,现在担任她妈妈开的服装公司设计总监,眼光那可是相当的高。” 陈向远笑道:“明宇,你又拿她开玩笑了。” 沈小娜倒也不介意,“我妈什么都管,我有眼光也白搭,只是挂着个设计总监的名罢了。” 陈向远按铃叫来服务员,吩咐再上一盘西瓜果拼,王灿连忙说:“不用,我吃不下了。” 陈向远表情顿时有点儿尴尬,轻声说:“小娜也爱吃这个。” 王灿只觉脸上一阵发热,尴尬更甚于他。王明宇及时打个哈哈,“向远,你还怕小娜吃亏?我去那儿的时候,你们猜怎么着,沈大小姐叉着腰做茶壶状和别人吵得正过瘾呢。” 陈向远责备地看看沈小娜,“你一个女孩子,站在大马路上和人吵架好看吗?” 王明宇也说:“多大点儿事呀,并线时不小心擦到,两个人都有责任,人没事,车伤得又不重,送去修理厂就得了。偏偏要吵,把人家交警晾在旁边。你再看看你穿的这鞋,适合开车吗?” 沈小娜撅起嘴,“我失恋了,心情不好,正烦得要命,哪里知道会碰到这种倒霉事。” 陈向远神情一黯,正要说话,王明宇咧嘴笑了,“拉倒吧,你刚才在我车上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明明是你暗恋人家,跟他表白被拒绝了。什么失恋呀,连开始都没有。” 于琳不经意地看一眼王灿,脸上是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嘴里却说道:“不知道那男人是何方神圣呀,一定有柳下惠的定力,居然能拒绝咱们小娜的表白。” 沈小娜很是嘴硬地说:“他又没女朋友,我还是有机会的。” 刘浩也笑了,转移话题,“刚才你打电话过来,我还想不到有这么不怜香惜玉的司机呢,跟美女撞了车那是缘分呗,居然还要吵架。” 王明宇笑道:“对方也是一位女士,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绵里藏针,厉害着呢,小娜只管嚷嚷,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沈小娜不高兴地转向陈向远,“你们都不说安慰安慰我,还净拿我开心。” 陈向远怜爱地看着沈小娜,“傻孩子,什么大不小的事,哪儿值得生气。吃西瓜吧。” 王灿保持沉默地旁观,心里一阵发冷,她慢慢移开目光专心地看大屏幕,不再看他们。 吴筝让沈小娜点歌,她摇头,“好几年听的都是法语歌,这些都不会唱了。你们唱,我听是一样的。” 大家继续K歌,沈小娜和陈向远在一边低声交谈着。旁人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二人亲密的意态表露无遗。 王灿神情自若,去洗手间回来后,便不着痕迹地坐到离他们远了一点儿的另一张沙发上去,照旧点歌唱歌,照旧鼓掌,照旧小口喝啤酒。于琳冷眼旁观,神情中倒颇有了几分佩服。 时间不早了,陈向远结了账,大家起身往外走。出了钱柜,王灿停住脚步,“我自己去打车好了,大家再见。” 陈向远连忙说,“我送你回去。” 沈小娜也说:“对,打什么车,我们一块儿送你吧。” 于琳一下挽住沈小娜的手,亲昵地笑了,“妹妹你今天也闹腾够了吧,咱有点儿眼力见好不好?上我们的车,我和明宇送你,让向远送王灿。” 沈小娜瞪大眼睛看看王灿,又看看向远,王灿好不尴尬地摆手,“这个,不用了。” 沈小娜这才做恍然大悟状,“哦哦,我懂了,我不做电灯泡。”她谁也不看,率先钻进了王明宇的车。 王灿烦恼得不知说什么好,陈向远无奈地一笑,拉开了车门,“别听她胡说,王灿,上车吧。” 王灿想,再拒绝下去,倒显得自己矫情,反正这个夜晚已经足够尴尬,怎么结束都无所谓了。她一一可王明宇等人挥手道别,上了陈向远的车。 陈向远发动汽车,CD传出的仍是一首法语歌,这次王灿完全没心情问歌名了。沉默了好一会儿,陈向远开了口,“今天我表现得很糟糕吧,王灿。” 王灿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把玩着腰带不吭声。 “我和小娜的父母是同事、好朋友,两家又曾经是邻居。”他平稳地开着车,眼睛直视前方,“她父母早早辞职开始做服装生意,一个天南地北地跑,一个要守店照顾生意,经常把她寄放在我家,我妈一直盼着有一个女儿,也真拿她当自己女儿一样疼爱。可以说,她就像我妹妹一样,我是看着她长大的。” 王灿觉得再沉默下去,只会显得自己小气了,于是微微一笑,“你不用解释,青梅竹马嘛,我想我懂。” “青梅竹马?如果是指一起长大的意思,我们的确是。你也是独生女,我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孤独感,父母都在上班,脖子上挂着钥匙,如果大人加班,就得一个人在家待着。” 王灿摇摇头,她父母以前都是教师,小学时随爸爸上下班,中学被妈妈接管,放学后去办公室做作业,没有那种体会。 “那你比较幸福。我从小就比较内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好像没什么朋友。小娜正好相反,她一直就很活泼。从最开始去幼儿园接她,到后来带她上学,不让别的孩子欺负她,表面上看是我在照顾她,其实我很感激家里多一个孩子给我做伴,让我的性格不至于变得太孤僻。她一直当我是哥哥,有点儿依赖我。我呢,一直以来也习惯了她的依赖。” 王灿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政策已经推广了好几年,与她同龄的城市孩子大部分是独生子女,她的表哥表姐全在外地,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她一直当惯了完全意义上的独生子女,今天突然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青梅竹马样本在眼前上演,还真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娜在学校里有了麻烦,第一反应是找我;第一次接到男生的纸条,也是马上拿给我看。”陈向远嘴角浮上一丝笑意,“在她眼里,好像不必对我有任何保留。后来她父母送她去法国深造,去年年底才回来,可是老习惯改不了,有什么事还是第一时间就给我打电话。” 王灿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也确实不大想听这样的回忆。可是她想,不过是同车的短短时间,犯不着不礼貌地去打断他,只有忍了。 陈向远也觉察了王灿不以为然的沉默,车在一处红灯前停下,他侧过头看着王灿,“我讲这么多,只是想说清楚,我跟小娜确实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是兄妹感情。如果以后她仍然跟我表现得亲密,那也是拿我当哥哥撒娇习惯了而已,你不会介意吧。” 全身血液似乎一下全冲到了脑袋里,王灿有点儿不能置信地回头看着他,他却仍然保持着平静。 这时转了绿灯,他重新发动车子。王灿一脸茫然地将视线转向前面,午夜时分,路面很空旷,城市没了白天的喧嚣,但她心里乱纷纷的,犹如置身于人潮汹涌的闹市之中。 陈向远的手机提示收到短信,嘀嘀两声轻响,居然吓了王灿一跳。他一手把住方向盘,一手拿起手机看了看,然后放回中控台上。 “对不起,我好像吓到你了。”陈向远的声音依然低沉悦耳。 车停了,王灿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己家楼下。她机械地解开安全带,手已经扶到门把手上,却又回过头。 “那个,你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呀?”王灿觉得自己显得有点儿傻气,但是她不能不问,“你没必要和我讲这些的,我是说,你们兄妹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管不着。” 陈向远的脸一半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其实我是想追求你,王灿。我本来想慢慢来,不这么唐突的。不过我看出来了,经过今晚,你大概会离我远远的,所以我只好够跟你解释清楚。” 王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差不多是她盼了好多天的表白了,而且比她盼望的来得更加直接,但是却显得如此的不真实。 “我喜欢你,你性格开朗平和,又能容忍我的内向、我的迟疑,我想我们应该会合得来的。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我愿意等你想清楚。” 王灿连再见都忘了说,仓皇下车进了楼道。她没有回头,轻手轻脚地上楼,拿钥匙开门。 父母已经睡了,她松了口气,赶紧走到阳台上,正看到那辆银灰色福克斯掉头而去。她怔怔地目送车子消失在夜色中,然后回屋洗澡,换上睡衣上了床,夜风拂着窗纱吹进来,室内很是凉爽静谧,但王灿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我喜欢你。 这几个字在她耳边反复盘旋,挥之不去,却仍然欠缺一份真实感,倒是他随后说的喜欢的理由让王灿心惊。 性格平和开朗,应该算吧——王灿评估着自己。能容忍——从何说起?可是从认识到现在,她似乎倒真是在容忍这个男人的沉默和不行动。 至于两个人会合得来——如此没有浪漫色彩的理由,让她迟疑了,她向往的是爱情,可不是一个平淡的相处。 而且那个沈小娜如此理所当然地存在,她真的应该开始这段感情吗?她没法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第五章 因为你不想拒绝他 新的一周开始,王灿是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的。 她有整个周末的时间思考,但她并没有像陈向远说的那样“想清楚”。因为她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上班的忙碌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她害怕接到陈向远的电话问她考虑的结果,但是她多虑了,一连几天,没有电话,更没有短信,陈向远果然是非常笃定地在等她“想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她不能不有说不出来的挫败感。 她跑完新闻,回到报社写稿,一边自觉有点儿鬼祟地隐身登上MSN,一样也没有留言,陈向远的头像安静地挂在那里。仿佛那天在车上说的话只是再平常不过的礼貌对白,王灿甚至疑惑自己是不是酒量低下,给一瓶啤酒喝高了,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她心神不宁地写完稿,发给值班编辑过目。对着电脑发了一会儿呆后,她决定还是骚扰罗音比较好一些。 一个招呼打过去,罗音很快回复,“小样儿,学会潜水了,玩什么隐身呀。” 王灿回一个扁着嘴的苦恼表情过去。 “我正赶稿呢,写的是一个悲情故事,误会重重,一波三折,情深缘浅,有缘无分,再见惘然,见报以后保管让你看了掉眼泪,所以现在不要跟我倒苦水,不然我要崩溃了。” 罗音打字和写稿的速度在报社是出了名的快。王灿只好回一个“哦”字过去不做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罗音的回复过来了,“今天奇了怪了,难道你真有倒霉事要跟我说吗?天哪,你一向是我生活中的阳光,上帝不会这么残忍让你不开心吧,以后谁来娱乐我。” 王灿哭笑不得,“现在我算是知道了,你才是最没同情心的那个人,枉你的读者拿你当知心人了。” “我有同情心呀,大把,不过我都用到我亲爱的读者身上了。所以我才喜欢周星驰……以及你。”随着这行字还发过来一个周星驰的经典表情。 “放心,我没冤屈要诉,就是想问你点儿事。” “噢噢,那就好,过半个小时,你来我这边吧,我快写完了。我们当面说,我可怜的手指啊,这个星期都快给打断掉了。” 半个小时后,王灿来到罗音办公室,发现她和她的同事吴静正在聊天。吴静与罗音一块儿负责倾诉版,只是两人风格略为不同,罗音比较冷静客观,而吴静偏好走文艺煽情路线,自然也有一票拥趸。 吴静见她进来,笑道:“王灿来得正好,我跟罗音已经快没有共同语言了,她非要我看这些装修帖子,还得贡献意见,弄得我是一个头两个大。” 王灿说:“罗音你进入角色还真是快呀,以前根本对房子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对婚姻好像看得比谁都悲观。现在倒好,一心开始走贤良淑德路线了。” 吴静也撇嘴,“谁说不是呢?”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曲,我既然答应了张新的求婚,当然就要对他对我们的未来负责任,该操的心一定得操。”罗音很是大言不惭地说。 “王灿,瞧瞧我的工作环境;一个男同事的老婆怀孕待产,成天讲爸爸经,就差也有孕期反应了。”吴静说的是另一个倾诉版记者马建华,她再指一下罗音,“一个女同事马上要结婚,有空就讲新娘经。也就是我心理素质强啊,以一个大龄未婚女青年的身份待在这个女性荷尔蒙严重泛滥的办公室里,听他们不道德地炫耀各种幸福,还能保持淡定。我得跟我们主任谈谈,要求特殊津贴。” 王灿被逗乐了。罗音笑着说:“马建华比我症状严重得多好不好?他居然炫耀说他有孕气,求子的人跟他讲过话会传染。” “所以我已经躲着不正视他的眼睛了,而且严厉警告他,要跟我讲话就通过网络,不然我就当他是空气。” 罗音正在喝水,笑得差点儿呛到,“跟我讲讲话没关系嘛,我最多也就能传染一点儿八婆恨嫁气给你。” 吴静摇手不迭,“我可不恨嫁,不许给我这个心理暗示。王灿,我劝你也得抗住,我昨天才接待了一个恨嫁的姑娘,真可怕。跟哈姆雷特似的,一个劲儿犹豫‘To be or not to be’这个问题,简直把我给绕晕了。” “你刚才是在写她的稿子吧?”罗音问她,“难怪你写得一脸便秘的痛苦表情。” “是啊,总算写完了,已经弄得我内伤了,我得去吃点儿东西安慰一下自己。”吴静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关着电脑。 既然已经成稿,就不怕谈论了,王灿好奇道:“她到底要做什么艰难的选择?” “不过是觉得男朋友鸡肋,优点模糊,不够吸引人;缺点讨厌,可又无伤大雅;前途有是有,说不上多光明。相处六年多,爱情好像已经变成了亲情。继续下去,不甘心;真要分手,又害怕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碰到下一个人也许还不如他。唉,她才二十七岁而已,就思前想后这么多也不嫌累得慌。姐姐我已经三十岁了,都没操这个心。我打算把自己剩成圣斗士也不将就,难道我的神经结构跟她不一样?” “那是一定的,不然她干吗来找你传道解惑。” “被你这么一夸,我有一点儿职业自豪感了。”吴静哈哈一笑,“你们接着聊,我先走了。” 罗音继续看着电脑上的装修帖子,“我的职业自豪感也被你激发了,欢迎光临知心姐姐办公室,你有什么心事要跟姐姐倾诉?” 王灿瞪她一眼,“哎,还记得我们上次在香格里拉看婚纱发布会,被你严重鄙视了的那个帅哥吗?” 罗音想了想,“你是说老戴呀,他是我们家张新的合伙人,好朋友。你当时跟我说,他长得挺像你大一时暗恋过的学长。我可告诉你,你千万别打他的主意,老戴那就是一个出了名的女人杀手加超级自恋狂。” 王灿直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我当初的暗恋只持续了半个学期,能记忆犹新到今天,还真是托他长得好看的福了。太帅的男人不是我的菜。” 罗音做胸口一块大石落地状,笑道:“嗯,王灿,我没白疼你,你果然比较有慧根,拿得起放得下,死抱着一个无望暗恋不撒手的痴情人我看得太多了,也太腻味了。” “那个搞个女孩子,当时和他在一起讲话的那个,穿着吊带衫,肤色很健康,你有印象吗?” “沈小娜,当然记得。她是老戴美院低好几届的学妹,据她自己说,早就开始暗恋老戴,可惜老戴不缺女朋友,没轮到她下手。她出国回来,又开始打他的主意,成天跑到张新和老戴的公司坐着,按张新的说法,就差添张桌子在他们那儿办公了。看那架势,她不把老戴搞定誓不罢休。”罗音呵呵笑,“我佩服她,现在的女孩子,真的比较勇敢。” “去,你能大我们几岁了,少拿个当妈的派头出来。”王灿不得不承认沈小娜勇敢,这种勇敢真和年龄没多大关系。她和沈小娜其实差不多大,然而沈小娜那股子当着认不认识的人大声宣布“我失恋了”的劲头,却是她怎么也不可能有的。 “你打听她干吗?” 就算对着的是罗音,王灿也有点儿难为情了,“那个,沈小娜和陈向远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陈向远?哦,你说的不知是耳朵特别长还是尾巴特别短的那位先生。这么说,他和沈小娜是青梅竹马喽。” “是啊。” 王灿尽量轻描淡写,罗音显然也没当一回事。她转回头继续看装修帖子,“你说这人把自个儿家弄成这样,是不是太恐怖了?” 王灿探头看液晶显示屏上一长溜的图片。她跑地产行业,对装修也算半个内行了,“拱形窗子,蓝白色的主调,碎花沙发,木质橱柜,这是时下流行的地中海加田园风格,混搭。” “我看有点儿不搭调,我还是比较喜欢简洁实用的装修风格。”罗音摇头关上这个窗口,突然转头盯着她,“陈向远和沈小娜有奸情吗?” 王灿吓了一跳,用手指着她,“你你你……”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罗音挑眉一笑,“不然你怎么关心沈小娜呀?” “你这女人,实在太可怕了,”王灿只好赔笑,“我招,我全都招了还不行吗?” 她其实对罗音一向没什么保留,因为罗音主持倾诉专栏,听到别人的秘密实在太多,而且从来没有讲闲话的兴致,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除了写稿必需,其他秘密一概定时从大脑中清空,不然不用活了。” 王灿讲完前因,困惑地问,“他表现得很坦然,一点儿也不避讳地当着我的面关心沈小娜,也讲清楚了沈小娜是拿他当哥哥在依赖。我如果还要介意或者多想,是不是显得我太猥琐太多疑?” “干哥哥干妹妹这种关系,说不清呀。”罗音撇嘴摇头,很是不以为然,“不排除人家就是光风霁月的兄妹情,可也不能排除有暧昧的可能。你如果就是介意的话,先别急着检讨自己。” “嗯,我是介意。他看沈小娜的眼神,是非常疼爱的那种。当然,我没有哥哥,可能做哥哥的这样看妹妹也没什么说不过去。” 罗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王灿犹豫一下,“沈小娜在法国留过学,陈向远车里放着法语流行歌曲CD,其实他本人不大喜欢流行音乐的。这算不算我多虑?” “据说现在小资都学法语听法语歌呢,我看这位陈向远先生还真是蛮有小资倾向的,这不能算证据,别多想。” “我也不打算多想,可陈向远说他想追求我。” “那很好啊,我正好奇这男人还要犹豫闷骚到什么时候。” “好什么啊,他的表白来得很奇怪,”王灿讲出了最困扰她的部分,“他的原话是:我喜欢你,你性格平和开朗,又能容忍我的内向、我的迟疑,我想我们会合得来——你觉得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音听得诧异失笑,“的确是一个不怎么热情和浪漫的表白。不过他快三十岁了吧,比你大五岁,又在银行工作,也许他是一个讲求实际的人。” 王灿苦笑,“可是我要热情,也要浪漫。我并不恨嫁,不打算早婚,如果将来决定要在一起,还有大把实际的日子要过呢,何必一开始就这样。” 罗音默然,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提示收到短信,她拿起来看看,说:“你的事情都做完了吧,张新来了,我们一块儿走。” 两人出报社上了张新的车,罗音闲闲地问:“老戴最近和他那小师妹,就是那个沈小娜,进展得怎么样了?” “你今天是怎么啦,先前一听到我提他俩你就特烦,冷嘲热讽的,”张新乐了,“搞得老戴现在看见你就想躲。” “就是闲得无聊了问问呗,看老戴就范了没有。” “沈小娜是蛮热情的,不过老戴不怎么有心思敷衍她呀。”他喜欢的不是沈小娜那种辣妹型。他一向说,外表对他来讲不是稀缺资源,他看重的是内涵。 “切,缺什么想要什么,可以理解。” 对于这个针对戴维凡的挖苦,张新只是好脾气地笑。 “其实我觉得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罗音意犹未尽地说,“明明是花蝴蝶,万花丛中过,穿梭得不亦乐乎,对容易得到的,忍不住就要摆出一个不屑的样子。” “要是这么说,沈小娜何尝不是呢。她的追求者可一向不少,偏偏要来纠缠不怎么理会她的老戴。” “音音,你对老戴有偏见,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罗音笑得颇不怀好意,拖长声音说:“明白了明白了。王灿,你是不知道,张新跟老戴一会儿长大,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感情铁得针插不入。我再诋毁他,张新大概要跟我翻脸了。” 张新嘿嘿直笑,完全拿罗音没办法。 王灿一听这番对话,也大致弄明白了,沈小娜对戴维凡动的那点儿心思,还是未遂阶段。她知道罗音是帮她问的,心里感激又惆怅,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蹚进这不知有多深的一池水中。 以前她向往过曲折的恋爱,但眼下这稍微复杂的剧情就弄得她如此茫然,让她严重怀疑自己那一点儿叶公好龙的小情小调。 罗音回过头来,有点儿好笑地看着她,“可怜的孩子,真是困扰了吧。” 王灿老实点头,“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你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你并不想拒绝他。” 王灿只得默认。 罗音摇头,“没办法,别人代替不了你做决定。你好自为之吧。如果决定开始恋爱,就好好享受那一段感情,不要患得患失,白白折磨了自己。” 张新并不多问,自顾自看着前方开车,这个男人实在很懂得适时地沉默,王灿羡慕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 正纠结之间,王灿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陈向远的来电。她看着显示屏上闪动的名字,一时居然迟疑了,不知道接听后该说什么才好。罗音看看后视镜,了然地笑了,“张新停车,反正王灿也快到了,剩下的几步路自己走回去吧。” 张新靠边停好车,王灿跟他们道别下车,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停止,她哭笑不得地看一下手机,迟疑着要不要打回去,想了想,还是扔进手袋里,垂着头慢慢往家走去。转到自己家楼下,她赫然发现一辆银灰色福克斯停在那里,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正倚车站着抽烟,尽管路灯昏暗,那人又背朝她这边,她还是一下认出来了,竟然是陈向远。 陈向远回头看到她,微微一笑,“你好,王灿。” 王灿突然觉得平静了,也许是因为他的意外出现,也许是他这个镇定沉稳的微笑,“你好,刚才没来得及接你的电话就断掉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判我出局了,正打算抽完这支烟,再打一次你的电话,如果你还是不接,我就灰溜溜地回家去睡觉。” “然后忘掉整件事吗?” 陈向远笑着摇头,“这可是个很大的打击,我怕我一时半会儿忘不了。” 王灿有点儿诧异,她一直觉得陈向远内敛有余,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这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语带调侃。这是一个邻居从身边走过。特意回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王灿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一下自家的阳台,她怕她有点儿神经质的妈妈又趴在那儿看了。 陈向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时间还算早,愿意和我去走走吗?我待会儿送你回家。” 王灿点头答应,她也怕站在这里再碰上相熟的邻居不免要问长问短,陈向远将烟掐灭扔进垃圾桶,两人上了车。 CD响起,传来王灿早已经熟悉的歌声,还是那首《夏日何再来》。王灿将车窗摇下一点儿,让夜风吹拂着自己,静静地听着。 Mon Amie, mon Echappée 我亲爱的,你让我爱得九死一生 Belle comme les hommes au coeur de femmes 如同所有女人心里在意的男人 De l'Amour tu sais donner 你懂得,爱就是给予 A qui vient danser dans tes Flammes 为此,让我们在你爱的火焰里共舞吧 Et Vive la vie, je t'aime fort 为生活而欢呼吧,让我狠狠的爱你 A jamais, tu es mon seul Trésor 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珍宝 Tes milliers de visages 即使你脸上的表情再多 Ne livrent qu'un Message 还是读不懂女人的心思 Quand revient l'Ete? 夏天何时再来? 陈向远突然伸手按停CD,将音响转到收音机,一个清脆的女声正絮絮报道着近几天的天气,“……气候多变,夜晚可能有短时阵雨,不过明天仍然会是一个晴天,气温预计会继续攀升……” 王灿将车窗再摇下一点儿,“夏日何再来,其实本地的夏天早就已经来了,不是吗?” “你还记得这首歌?”陈向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王灿笑了,她何止是记得。 陈向远将车停下,他们已经来到了本市最大的湖畔喷泉广场边,很多人在广场上闲坐聊天,小孩子们戴着头盔踩着直排轮溜来溜去,一个看上去三岁多一点儿的小女孩直直对着王灿冲过来,撞进她怀里。王灿抱住她,小女孩咯咯直笑,王灿也禁不住笑了,“站稳了没有?阿姨要放手喽。”小女孩点点头,王灿松开手,她利索地一个转身,溜向了别处。 他们避开人群,沿着广场旁边的湖岸慢慢走着。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笑起来看着很开心,很有感染力。” 他当然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王灿不禁又笑了,陈向远侧头凝视着她,“你看,就是这样,笑得好像心底的快乐藏也藏不住,要流淌出来。” “倒是已经不止一个人说过我笑得没心没肺了。”王灿说的是实话,她的眉眼天生弯弯,不笑也带了几分笑意,一笑起来当真是十分灿烂,看着无忧无虑。而且她也过了刚工作时拼命装成熟的阶段,并不介意这样的评论。 “能够笑的开怀的人是幸福的。”陈向远喟然,“希望你永远保有这份快乐,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的平静。” “你刚才打电话就是想跟我说这些吗?” “其实我是想问你考虑清楚没有。可是当真见到你,我又想,我可能确实太自私了,仗着你对我有一点儿好感,就贸然提这么直接的要求。” “我对你,可能不止是一点儿好感,”王灿止步,抬头看着他,“但是我真的很犹豫。” 第六章 你的习惯,我不习惯 昏黄的路灯下,王灿小小的面孔显得十分柔美,她目光坦然, 陈向远一下被震动了,眼神有些眩惑。 “因为沈敏娜吗?”他轻声问。 “如果在你那么详细跟我解释了你们只是兄妹以后,我还要怀疑,可能就是我太小家子气了。但是,”王灿注视着他,“向远,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子,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心胸宽广,能容忍一切。我向往的爱情,是专一的,独占的,排他的,你能给吗?” 陈向远呆住,半晌无言。王灿突然松了一口气,她终于讲出了要说的话,虽然没得到想要的回答,但她可以不用后悔了。 “不是说我一定要霸占你的全副身心,但我不会容忍我的男朋友把另一个女孩子放在一个更优先更重要的位置。”王灿摊一下手,“你看,也许你认为我性格平和还真是不够了解我。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我是霸道的。” “但你真是坦诚,我不得不说,”陈向远苦笑,“我羡慕你的坦诚。” “我并不总是坦诚,不过你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认为我会是一个宽容的女友人选。我不想在以后的某一天忍不住了,突然对你发飙,吓得你后悔当初没有带眼识人。” “在这一点上请相信我,我不会对你提过分的要求,”陈向远自嘲地笑了,“自己拿小娜当妹妹,就希望女朋友也跟我一样,那确实……很离谱。” “我是独生女,只有两个表兄在外地,根本没有体会过很亲密的兄妹感情,更不要提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可能不太能理解你们之间的这种关系。” “这个我明白。” “介意我问一个比较私密的问题吗?” “你已经二十九岁了,肯定交过女友对不对?你以前的女友是怎么看你和沈小娜的关系?” 陈向远显然完全没有料到王灿会问这个问题,一下怔住了。 “其实我没打算刺探你的往事,不过我不够大度,想象不到别人会在这个问题上大度到什么程度。”王灿歪头笑了,“所以,原谅我的怯懦,尽管我喜欢你,但我想我们做普通朋友可能比较好,至少伤害会少一点儿。” 她含着笑意,眼睛却不自觉地湿润了,她只能竭力控制住不眨眼睛,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但陈向远仍然觉察到了,他迟疑一下,握住王灿的手。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你对我多一点儿信心,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讲清楚,王灿,你认为我就因为你看着宽容,所以才来追求你吗?”他的掌心干燥而稳定,声音略有点儿低哑,“你不知道你的笑对我有多大吸引力,看着你,让人觉得世界原来可以这么单纯美好。” 这个意料之外的赞美让王灿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一定认为我整个人既冷淡又自负吧,其实,我只是不善于表达,而且患得患失,一直在想,是真的吗?这么好这么开朗的女孩子会喜欢我?那天你下了线,我想,我要是再犹豫下去不约你出来,恐怕就是真的要错过你了。” 王灿吃惊得呆住,她完全没想到陈向远会做这样一番表白。 陈向远看着她,继续说:“关于小娜,我不知道还应该怎么来解释我对她的感情。长时间以来,我都把她当成那个总跟在我后面叫我哥哥的孩子,大概有点儿忽略了她早就已经长大,有她自己的生活。昨天明宇和于琳把我叫到他们家里,狠狠地说了我。我仔细想想,他们说的都有道理。我以后会试着把小娜当成年人来对待,不会再让我的女朋友为这件事困扰。” 王灿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是呆呆地望着陈向远,各种念头在脑袋里翻涌,却找不出一个明确的想法,刚才蓄在眼睛里的那点儿泪居然在此刻不适时地失去控制滑出眼眶,她狼狈地刚想去擦,这时又一滴水落在她脸上,原来夏天的阵雨像预报的那样说来就来了。 转眼间雨点急骤地打下来,周围人纷纷走避,陈向远拉着王灿急急地跑向停车场,两人喘息着坐进车里,已经衣衫半湿,车外雨点加大,打在车窗玻璃上,望出去茫然一片,竟然有滂沱之势了。 大雨转瞬之间如注倾泻,广场上一下空空荡荡了。不能开窗,车内异常闷热,陈向远开了空调,冷风吹到身上半湿的衣服,王灿不禁打了个寒战。陈向远取过后座上搭着的他的藏青色西装递给她,“赶紧披上,别着凉了。” 王灿披上西装,没来得及系上安全带,手机就响了,她拿出来接听,原来是父亲问她在哪里,坚持要给她送伞。王灿好不容易讲清楚了自己在车上,马上会被送回家,电话又被薛凤明抢过去问是谁送,王灿对妈妈的好奇心照例哭笑不得,只得压低声音说:“妈,我马上到家,回来再说。” 挂了电话,她侧头一瞥,专注前方开车的陈向远脸上笑意隐隐。 “你爸妈很疼你呀。” “是呀,他们总当我没长大,事事都要操心。” 王灿蓦地想起他刚才说沈小娜的那段话,不觉脸上发烧。她想,她其实也被家里人一直娇宠着,只是没一个哥哥而已。如果站在陈向远的角度想一想,他们毕竟一块儿长大,也许他和沈小娜的行为都自有其合理的地方,而自己是太小题大做苛求于人了。 车到了王灿家楼下,王灿松开安全带,正要放下西装,陈向远说:“披着吧,雨下得很大。” 王灿手捏着西装两襟,犹豫了一下,回头对陈向远说:“向远,我……”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向远抬手拂一下她半湿的长发,柔声说道:“快上去换衣服,要拒绝我也等明天,好不好?” 冒雨冲进楼道后,王灿回头看着福克斯掉头而去才上了楼,薛凤明给他开门,看女儿身上披的男式西装,顿时便沉下脸来,“小灿,这是怎么回事?” 王灿找一个衣架将西装挂了起来,用干毛巾吸着上面的水,笑着说:“妈妈,你又过敏了,人界借我挡一下雨罢了。” 薛凤明有点儿讪讪的。她一向把女儿当自己教的中学生那样要求,王灿的青春期正赶上她的更年期,两人曾经冲突得非常厉害,让这个一向和谐的家庭变得气氛紧张。可怜王涛拦在中间两头安抚,当时真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 还在王灿性格乐观平和,并不算叛逆,她居然很快便摸索到了对付妈妈的妙法,不争论不反抗,凡事一笑 ,该干吗还干吗,居然也就混了过去。 待到上了大学,薛凤明已经度过了作为女人的特殊时期,心态日渐平和了。但有一点她始终不曾改口,那就是她坚持对女儿耳提面命:谈恋爱时一定要保持纯洁,把美好的一夜保留给婚姻。 王灿头一次听到这论调时是大一新生,一怔之下,伏在桌上差点儿笑岔了气,惹得薛凤明几乎气哭了,王涛连连给她使眼色,她才正色敛容做乖顺状,点头答应下来。 再以后,每当有人追求王灿被薛凤明窥到一点儿苗头,她都会换一个非常文艺腔的说法把这个观点再拿来教育女儿一次。 比如,她会满含柔情地说:“恋人之间,应该有一些东西是仅仅属于彼此的。重情的男人相信女性的第一次自愿性行为会永远停留在她的心中,那种挥之不去的深切怀念会影响双方的感情直至终生。” 有时,她又会十分严肃,“失掉完璧之身,当时可能会无怨无悔。但如果两人最终分手,就会悔之晚矣。要记住我们是在中国,现在的男性都是保守对女性,开放对自己,吃亏的绝对是女人。” 王灿并不以为然,她接受的虽然是严格的家教,但现在大学校园已经开放到她妈妈想象不到的一个程度,倒不是所有女孩子都走起了豪放路线,不过就算行为保守,也没人愿意在中国问题上表现出白纸一般的清纯无知。托寝室卧谈会和大量小说电影的福,她对性并不恐惧,也并不保守。她只是没有逆反的性格,也不愿意去刺激妈妈,跟她唱反调。 有时她回想初恋,不免会想到,自己到近二十五岁还是处女一名,也许真得感谢妈妈这种不间歇的贞操教育。 洗了澡,王灿回房躺到床上,视线落到自己衣柜把手上挂着的藏青色西装上,心中颇有一点儿荡漾微醉的感觉。她拿出手机编辑短信,删改数次,也不过大了一条短短的消息给陈向远,“到家了吗?早点儿休息。” 陈向远恢复得很快也很简洁,“你也一样,好梦。” 王灿的确好梦直到天明。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王灿的心情都很好,原本弯弯含笑的眼睛,现在更是笑意盈盈。每天虽然做着差不多的工作,采访、参加活动、写稿,再怎么忙碌,都没有任何厌烦,走路步伐轻盈,有些接近轻飘飘的感觉。 这天晚上她去报社食堂吃晚餐,罗音进来,将托盘往她对面一放,却不坐下,双手撑在桌上,俯身过来瞅着他。 王灿被看得心里发毛,正待说话,罗音笑了,“恋爱了吧,热恋着吧。” 王灿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连忙看四周,还好,晚餐时间将过,报社食堂里稀稀拉拉只坐了几个人。 “此话怎讲?”她强撑着做严肃无辜状。 罗音坐下,扒拉一下自己托盘里糊成一团的西红柿炒鸡蛋,“我就从来没见过谁含着一口这玩意儿,还眼角眉梢都是春意的。” 王灿大惊,“有这么明显吗?” “十分及其肯定确定地告诉你,真的很明显。”罗音笑眯眯地说。 王灿的脸更红了。 “我恋爱了,罗音,还没到热恋那一步,可是”她放低声音,“感觉真的很好。” 罗音大笑,“恭喜你,好好享受吧。” 其实王灿说得有些保留,她不仅是在恋爱,而且接近热恋了。只是她有一点儿不相信,自己会如此快地就进入了这样的状态。 在她的认知里,陈向远应该是一个内向而做事慢条斯理的男人。她虽然不是慢性子,可希望享受一段完整的恋爱,就是说从追求、表白、迟疑、接受、恋爱、再到热恋,最好哪一个环节也不要少。 但几乎是在陈向远雨夜送她回家以后,再见面时,两人就非常自然地进入了恋爱的程序。是因为他的体贴——一下记住了她爱吃的才、爱看的电影;还是看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或者是别的什么微妙的原因,王灿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她已经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他握她的手时,手掌稳定干燥,她喜欢;他记得她喝咖啡时喜欢加多少糖,她喜欢;他会给她买来她喜欢的点心,她喜欢;他的衬衫领口袖口永远整洁,哪怕穿工装西服也总是笔挺,她喜欢;他依然不多话,往往是微笑着听她语速极快地讲话,她喜欢;他陪她走路时,有意识地将她护在人行道内侧,她喜欢;他从不先挂断她的电话,她喜欢……这样的喜欢尽管每一样看起来都很微小,可是迅速累积起来,也足以让她在短时间里沦陷了。 陈向远对她的体贴来得细微而周到,那种被成熟男人不动声色之间娇宠呵护的感觉,是她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初恋的时候,男友黄晓成对她也很好, 可两人年龄相当,都还是半大孩子,在一起时更多的是兴致勃勃地讨论怎么玩才算尽兴开心,力争要在有限的相处时间里把节目排得满满的,很少有安静下来的时候。 而和陈向远在一起,节奏很自然地舒缓下来,不论做什么,都似乎意态从容,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享受的意味。 一周前的一个午夜,她和陈向远看完电影,沿着安静的人行道走向隔一条街的停车场时,她照例口齿清脆地评论着电影,他照例含笑听着,转过一个街角,他突然停住脚步,揽住她的腰,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个吻很温柔,并没有加深,随即就只是静静地搂住了她,她将脸贴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同时知道自己的心跳已经大大加速,她有一点儿轻微的无法表述的不安,但更多的是幸福和兴奋。 “那个沈小娜,不是问题了吧?” 罗音的问话将王灿拉回了现实之中。她为自己陷入遐想之中有些心虚。 事实上这些日子,王灿很少想起沈小娜。因为陈向远在对她表白的那个夜晚以后,再没有说起这个“妹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再突然接到电话。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瞻前顾后疑神疑鬼的人,同时心想,也许没必要在这样刚开始甜蜜的时候来多虑吧。 “也许我以前想多了。如果一段关系插入第三个人,我们也应该检讨,这段关系本身有什么问题存在。” 罗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王灿瞪她一眼,“我说错了吗?差不多是引用你的原话了。” 的确,这是罗音最近在某个女人血泪控诉老公与第三者的长篇讲述后写的简洁评语。 “这句话在论坛给我招来了好多板砖。”罗音说的是晚报设立的读者论坛,记者都会抽时间上去跟读者交流互动。 “你把我的语录都背熟了,孺子可教,哈哈,相当可教。” 王灿也笑了。 两人把餐盘放到清洁区,从食堂出来,慢慢踱向办公楼。报社的作息不同于普通企业,现在正是大家都忙着写稿交稿定稿的时间,大楼里还是灯火通明,站在楼下,王灿抬头仰望,城市特有的夜空暗沉沉的,看不见星星。 想起上个周末陈向远带她去郊外看到的繁星,她的心中涌起一阵甜蜜,突然问罗音:“恋爱,是不是就是激情归于平淡的一个过程?” “应该是吧,少数人可能得天独厚,能让激情持续得久一点儿,但成日燃烧是非常消耗体力心血的状态,所以平淡才能持久。”罗音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你正处于热恋之中,可以无视我的这些话,省得扫兴。” “我希望拥有全过程,从激情到平淡的幸福。” 罗音好像被吓到了,端详着她,摇头大笑,“不说了不说了,我还得培养一点儿悲悯情绪,去把折磨人的稿子写完呢,再听你说下去,这活儿算是没法干了。” 尽管王灿决定不去想沈小娜,但沈小娜一个活色生香的人岂是她不想就能自行消失的。 这天晚上,王灿匆匆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去陈向远订好位置的餐馆时,赫然入目的,正是沈小娜和陈向远一块儿坐在那边等着她,,而沈小娜正絮絮说着什么,见她过来,骤然打住。这时陈向远也看到王灿,站起身给她拉开椅子,沈小娜则一脸无邪地笑。 “王灿,不介意我过来蹭饭吃吧。我吃完就闪,一个人吃饭太没意思了。” “当然不介意。”王灿也笑。 陈向远招来服务生点菜,他并没问两个人想吃什么,显然对她们的喜好全部心里有数。沈小娜的手机响起,铃声是王灿在陈向远车上听到过的《夏日何再来》,让王灿不禁一怔。沈小娜接听之后简短地讲了几句,便挂断了。 王灿不经意地说:“你手机的铃声很好听。” 沈小娜同样随随便便地说:“哦,我刚去法国留学的时候人数地不熟,语言不通,又没有朋友,很寂寞,差不多每天都要打电话跟向远哥聊天,他陪我一起学法文,鼓励我多听歌多看电影。这首《夏日何再来》是那一年很流行的歌曲,我很喜欢,还买了一张CD寄给向远哥,回国后听到他车里居然还留着,感觉很亲近,就下到手机里当铃声了。” 王灿点点头,没有做声。沈小娜的眼睛则滴溜溜转动着打量王灿的衣服,“哎,你怎么老穿得这么保守?” 沈小娜穿着明黄色吊带上衣、五分裤,高跟凉鞋的细细绑带绕着足踝缠绕到小腿上。她的相貌其实说不上多么出众,但颈项修长,肩部线条平顺,锁骨玲珑有致,是标准的衣架身材,加上闪着健康光泽的小麦色皮肤,真是很适合这种相对暴露的装扮,不管在哪里,都十分醒目。 王灿看看自己的衣服:样式简洁合体、中规中矩的白色中袖收腰衬衫搭配深蓝色及膝裙、中跟鞋,跟沈小娜相比,的确显得沉闷单调,她倒并不介意对方的直率。 “我今天上午有一个会议要参加,而且我跑的也不是娱乐版,衣着方面只能稍微正式,不然会显得不够专业。” 沈小娜表示不赞同,“记者可以也可以尝试有风格的衣着。不如哪天你去我家公司,我选些样衣帮你好好搭配一下。” 王灿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这种热情,好在陈向远帮她解了围,“你算了吧,王灿不适合你这种打扮。而且你妈才说了你,自作主张否定设计师出的款,把公司下一季的秋装弄得风格大变,还和营销总监争执。” 沈小娜一下撅起了嘴,“我挂着个设计总监的头衔,难道对设计一点儿发言权也没有了吗?他们的设计又土又落伍,用的全是过时的流行元素,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你自己也承认,新来的营销总监能力很强。而且你妈抓了十多年的市场了,她知道产品的定位和目标消费人群,你别老和她拧着干,就算要用你的想法,也先和她沟通好了再说,不要在公司暴露你们的矛盾,让下属无所适从。” 王灿没想到陈向远对沈小娜家服装公司的运作也了解得这么清楚。这个话题她说不上话,也不想发表看法,干脆拿出手机上网找白天采访的背景资料。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话题居然一下还是绕到了她身上。 “向远哥你根本不了解情况,我妈看好的那些款式跟王灿穿的差不多,全是大妈款,四平八稳的没一点儿意思,还非说什么好销。好吧,我承认大多数消费者都没什么Style可言,但是设计师的职责是把时尚的细节融入衣服,引导消费,而不是被消费者牵着鼻子走。” 她总算停下了滔滔不绝,桌上一阵尴尬的沉默,王灿抬起头,看着沈小娜,“是在拿我举例吗?真荣幸。” “对不起,王灿。” 道歉的不是沈小娜,而是陈向远。 王灿本来没怎么生气,此时倒一下生出了几分怒意。但她并不打算此时发作,也不看陈向远,声音放得更加柔和,“还真是没说错,我的确是那个大多数消费者其中之一,我从小到大的审美都保守,现在从事的工作也决定了我只能穿比较保险的款式,这一点恐怕不是哪个设计师能引导我改变的。” “灿灿,你别介意,小娜一向口无遮拦,她没有恶意的。”陈向远转向沈小娜,“小娜,赶紧道歉。” 沈小娜撅起了嘴,王灿摇摇头,“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这么郑重。” 她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手机。 菜很快端了上来,三个人全吃得无滋无味。陈向远破天荒地找着话题,谈起即将上映的一部电影,但王灿没有接腔,倒是沈小娜又和他交谈起来,从演员阵容一直谈到制作花絮,更显得气氛怪异。 吃到一半,沈小娜手机再度响起,她接听电话后,只讲了几句,便如逢大赦,一下站了起来,“对不起,有朋友找我,我先走一步,向远哥你们慢慢吃啊。” 她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餐馆,王灿瞅着她的背景出神,陈向远伸过手来,拿纸巾印一下她唇下的一点儿油渍。 “别生气,王灿,也别跟我说你没生气,因为我知道你生气了。” 王灿往椅背一靠,“那么你肯定也知道我生气的理由吧。我会为了一个性子直爽说话不经大脑的女孩子生气吗?你太小看我,向远。” 陈向远苦笑,“大概又是我搞糟了。我代她道歉,好像有点儿成了习惯,她一向不肯认错,过分倔强,有时候闯了祸明明心里后悔,可就是不肯说出来。” “一句话而已,用不着心里后悔那么严重,而且我相信出了这餐馆的门,她马上就忘了。不过,”王灿看着他,“你的习惯,我不习惯。” “我的确是说过以后要拿她当成年人来看,可是积习真是没办法。”陈向远伸手握住王灿的手,“别生我的气,王灿,以后不会这样了。” 其实王灿还有很多话想说,但陈向远如此诚恳认错,完全没给她借题发挥的机会,她也只好大方一点儿,一笑而过了。 第七章 走远的回忆 接到前男友黄晓成的电话时,王灿结束采访,正在回报社的出租车上。 通常王灿都是乘公交的,但这天天气实在太热,她一看到火辣辣的太阳,就决定还是多爱惜点儿皮肤,少心疼点儿钱了。 “喂,王灿吗?你好,听得出我是谁吗?” 王灿看看并不熟悉的手机号码,完全没头绪,只好打哈哈,“对不起,我这边有点儿吵,听不太清楚。请问你是哪位?” 那边报上名字,王灿吓了一跳,已经快两年没联络的前男友突然打来电话,当然不是每天都能碰到的平常事。 “很意外吗?”黄晓成朗声道,“我到汉江市出差,今天事情都办完了准备回上海,离飞机起飞还有一点儿时间,突然非常想来见见你。” 王灿不免沉吟,她从来不是个小气记仇的人,在送别的时候就做到了理解,当然不至于在分手两年后还耿耿于怀,她固然没有期待再见面,可是她也没有理由拒绝碰面。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你们报社楼下。” “好吧,报社对面有空咖啡馆,看到没有?绿色格子的玻璃门,店名就叫绿门,你在那儿等我,我差不多十五分钟就到。” 王灿下车推门进去,店堂窗帘低垂,挡住了夏日明亮晃眼的阳光,钢琴曲轻轻流淌,冷气充足让人精神一爽。她先看到的仍是店堂一角的罗音,罗音面朝大门而坐,她的对面坐着一个女子,正以手支额在说着什么,罗音恰好抬头,用眼神向她招呼一下,随即恢复全神贯注于面前女子的状态。 这时另一侧的黄晓成站起身示意,王灿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两人不约而同打量着对方。黄晓成的头发修得整齐而清爽,穿着蓝色Polo衫配灰色长裤,较之两年前,俊秀的面孔显得成熟了不少。 “这种发型很漂亮,很适合你。”黄晓成上来就是一句赞美。王灿刚剪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发型,齐齐的刘海配她小小的脸和略含笑意的闪亮眼睛,的确十分相衬。 “谢谢,你看着也很精神。” “喝点儿什么?” 王灿叫了冰咖啡,随口问:“今天就要走吗?” “如果你让我留下,我马上改签机票。”黄晓成半真半假地说。 “别别,那上海该有颗破碎芳心了。” “我现在没女朋友。” 王灿一笑,“是吗?接下来你该不会说自从我们分手后,你就没交过女朋友吧?” “我说是,你也不会相信对不对?”黄晓成也笑,他长着一颗虎牙,一笑之下,便跟过去一样,自然流露出几分孩子气,“可是事实上,我确实没交女朋友,工作太忙,业余时间还要进修,准备读研,再加上碰上的女孩通通不是你。” 他的语调轻快,似乎略带玩笑意味,王灿当然并没有当真。 刚分手的时候,她曾经非常相信黄晓成,甚至想过利用假期去上海看看他生活得怎么样。可是,随着工作的忙碌和时间的推移,她意识到,至少他已经放下她了,不然他不会用那种方式与她告别,更不会到后便和她不通音讯。她再贸然出现在他面前,就成了一厢情愿的有惊无喜,这种傻,不犯也罢。 至于今天,他也不过是用出差多出的一点儿时间来见见她罢了。她不打算给他玩暧昧的机会,马上岔开话题。 “你是打算在职读研吗?那的确会比较辛苦。不过你一直比我肯上进,能吃苦。” “我的学历在外企很吃亏,不进修不行啊。” 接下来黄晓成没有再说那些一语双关的话,他一向健谈风趣,两人随意闲聊,谈以前同学的去向,谈两人目前的工作,倒也不觉得沉闷。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罗音那边的谈话好像结束了,她对面的女人站起身和她握手道别。转身向大门走去,王灿吃了一惊,这女人她认识,竟然是陈向远同学王明宇的太太于琳。 来找罗音的多半是一些倒苦水诉苦情的男男女女,而他们多半不会用真名说自己的故事。更不会愿意碰到熟人。王灿不明白看似开朗、和老公感情也不错的于琳怎么也会这样。她当然不会傻到去打招呼,只是连忙拿起杂志半遮住面孔。然而于琳目光一转,已经看到了她,一下站住了脚步,现出惊愕的表情。 王灿只得硬着头发对她微微一笑,这时于琳也恢复了镇定,对她点点头,径直出了门。 罗音签单后,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再对王灿眨了下眼睛,也回报社去了。 “你有点儿走神,是不是我拉着你在这儿回忆往事太无聊了。” “不是,刚刚想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对啦,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分手以后,两人再没联络,了断得可以说十分彻底,而且王灿工作以后就换了手机号码。 “何丽丽告诉我的。” 何丽丽跟黄晓成是从小到大的校友,也是王灿的大学同学、同寝室室友,说起来他们两人还是通过何丽丽认识的。何丽丽毕业以后也在上海工作,和王灿挂在一个校友群内,但几乎没有任何联系。王灿忆起旧事,不禁苦笑,“你,几点的飞机,看看能不能一直吃晚饭给你饯行?” 黄晓成笑着摇头,“恐怕没时间了,我现在就得赶去机场了。” 他招手叫来服务员结账,服务员去找零的工夫,他突然问:“王灿,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王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黄晓成眼神一黯,却笑了,半真半假地做沮丧状,“我早猜到了,可是听你亲口承认,还真是痛苦。” “别闹了,”王灿笑着站起身,“两年前分手的时候,我就祝你前途似锦,现在我还是这句话。” 黄晓成摇头叹一口气,拎上笔记本包、拉着行李箱跟她一块儿出了门,室外骄阳高挂,热浪扑面而来,他一边抬手拦出租车,一边说:“还记得吗?王灿,我们认识和分开都是这个季节。” 那个初次相识的夏天,那个毕业与分手接踵而来的夏天,她怎么可能忘记?王灿只得惆怅地一笑,“留了一点儿回忆也不错。” “上海的夏天和这里差不多一样热,在这样的天气里,我都会有一个错觉,以为我从来没有离开这个城市。”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到面前,黄晓成将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回头看着王灿,突然一下收起了满脸的轻松,低声说:“有时我但愿,我真的从来没有离开。” 他上车离去,王灿站在下午炽烈的太阳下,呆呆地看着车子消失。 回到报社,打开电脑开始写稿,王灿还有一点儿晕晕的感觉。 写了一半,她写不下去了。刚才黄晓成的最后一句话在耳边挥之不去,这算调情吗?似乎也不像。她认识的黄晓成一向是看着吊儿郎当,其实对人对事都很有分寸,两人在一起时十分轻松,分手了,至少王灿觉得早就没有什么可怨恨的。她情愿留在父母身边理直气壮地过舒服的小日子,但她能理解家境普通的黄晓成对人生的规划——哪怕那个规划不包括她。 王灿并不自恋,她不认为她会在黄晓成去到上海那个大都市后竭力奋斗的生活里留下了什么抹不去的影响。但她的确痛苦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初他们有过短暂的甜蜜时光,而分手时那个男孩子去得如此决绝,甚至无意哪怕名象征性地为她停留一下脚步,她再怎么豁达,也不得不有怀疑与失落。现在他突然说他但愿没有离开,多少触动了她那些走远的回忆和隐秘的心事。 不知发了多长时间的呆,有人敲桌子叫她名字,她抬头一看,是经济部的同事李进轩。 她瞪他一眼,“吓我一跳。” 身材瘦削的李进轩笑着说:“你刚才活活就是在白天梦游,我好心叫醒你,省得杨主任看到你就麻烦了。” “那谢谢你了。” “喂,告诉你一点儿小道消息要不要听?” 王灿精神一振,大家分别跑不同的线,往往会在不经意之间得来一些与自己所写稿件无关的消息,对同事而言却具有新闻价值,通常都会主动相互交换,而李进轩又在经济部做经济新闻的尝试报道,是出了名的消息灵通人士。 “当然要听,快讲。” “信和地产可能会面临资金问题。” 本来小地产公司出现资金问题不足为奇,可毕竟信和的老板沈家兴是沈小娜的父亲,王灿不免多了几分关注,追问道:“到了什么程度?” “不容乐观,沈家兴年初有点儿被冲昏了头脑,不满足于小规模商品房开发,四处出手,除了住宅用地外,还拍了一块近郊工业用地。 王灿记得那件事,“对啊,那个报道是我做的。好像业内人士对他的那个出价都很意外。” “他本来打算做服装工业园,可是他的计划与服装业的大佬曾诚撞车,人家资金雄厚,项目规划已经成型,得到市政府的大力支持,日前正式启动。沈家兴这块地恐怕会搁置下来,战胜的资金不是一个小数字。现在国家紧缩房地产信贷,银行对他的信贷评分很低,很难再拿到新的贷款。听说他已经着手去找职业经理人救驾,除非他找来的人能快速把信和开发的商品房卖出去回笼资金,不然他的麻烦就相当大了。” 李进轩走后,王灿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她把这个消息讲给陈向远听,陈向远会有什么反应。 她得出的结论是,还是不提这事比较好。以陈向远与沈家的关系之深,连对沈小娜母亲服装公司的动作都十分清楚,当然会更了解与他工作相关的信和地产的情况。就算她没有记者这一身份,恐怕他也不会愿意跟她讨论沈家可能面临的困境。 幸好信和的问题目前没大到需要他做报道的程度——居然有幸好的心理,一念及此,她有点儿不是滋味。她一直没有主动提及沈小娜有关的话题,这样划定范围的相处,算得上坦诚吗? 这时,MSN弹出一个对话窗口,是陈向远。 “在忙吗?” 王灿简直有一点儿莫名的心虚,先是纠结于前男友的一句话,后又揣测评估着她与陈向远的关系。她连忙回复,“在写稿呢,你呢?” “刚开完会,马上要出去办点儿事,晚上不能和你一直去吃饭了,天气太热,你打车回去。” 她乖乖答应下来,想一想又加上一句,“开车小心。” 王灿交了稿后便回家了,这是她最近难得的一次早归,到家时爸爸妈妈齐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她一看妈妈的眼神,就知道今天有一场谈心是不可避免的了。 果然等她洗了澡换了家居服,薜凤明端了半个冰镇好的西瓜进了她房间。王灿一边开心吃着西瓜,一边瞟着妈妈,“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薜凤明本来预备了一整套迂回婉转的开场白,一下给气乐了,只好直奔主题,“现在交往的这个男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王灿一一交代:银行工作,二十九岁,硕士,五官端正,无不良嗜好,本市人,父母俱全。 这点儿汇报让妈妈既满意又不满意,已知的情况让她没什么可挑剔的,她一向主张女儿找身家清白、有正经工作的可靠良配,但女儿摆出一副言无不尽的老实姿态,让她想往下问也不知从哪儿开始了。 “你们现在感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呃,妈妈,刚开始,刚刚开始而已,哪一步都谈不上。”王灿笑嘻嘻地说,“别担心,我一定会及时向您汇报进展的。” “我信你会汇报才怪。”妈妈知道女儿那点儿小小的狡狯,却也无可奈何,“有一点儿你得记住,两人相处,一定要保留理智,做到自尊自爱。” 王灿同样无可奈何,只能点头,“妈妈,您的教导,我时刻牢记着,要不,”她伸出右胳膊,“您给我点个守宫砂吧,每天回来查一下,省得总担心我把持不住自己。” 薜凤明气得狠狠地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一个女孩子,放斯文含蓄点儿,别成天把这些没正经的话挂在嘴边。” 王灿嘿嘿直笑,妈妈当然也没法真生她的气,笑道,“小灿,爸爸妈妈都信任你,你记得别辜负我们的信任就行了。少吃一点儿,别凉了胃。” 躺到床上,王灿禁不住长叹一声,她觉得妈妈还真是多虑了。 迄今为止,她和陈向远最亲昵的行为也不过是有数的唇上轻吻加搂搂抱抱罢了。陈向远表现得倒是很符合她妈妈的要求——斯文、含蓄、理智、冷静。应该承认,他的确是很细心、很体贴的男友,但说到感情进展,就让王灿迷惑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想起了她唯一认真交往过的前男友黄晓成。 大学时不谈恋爱的话,几乎就是辜负了大学时光,这似乎是大家的共识了。读到高年级的男生通常是把目光投向一、二年级的学妹,而高年级女生则会成为读研的师兄们的目标。 王灿和黄晓成认识时,都在读大三下学期。王灿学校新的学生公寓落成,四人一间,有独立卫生间和空调,家境相对较好的学生纷纷申请入住。王灿恰好和何丽丽分到了同一间寝室,在此之前她们同系不同专业,最多只能算个面熟而已。 搬寝室那天,公寓里十分热闹,差不多每个女生都请来了观音兵,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起来,那些男生累得满头大汗,但有难得正大光明出入女生寝室的机会,都十分甘愿,满嘴俏皮话地忙出忙进。 黄晓成与何丽丽来自同一个城市,在理工大读书。他到得稍晚,明显没那么好兴致,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利索地将何丽丽的东西提上来,再给她安装电脑。 王灿下楼,去买了一大提袋冰镇饮料上来,见人就递上一瓶,递到黄晓成时,他正好搞定电脑,头也不回地接过去,说:“你这台电脑开机时的异响是风扇发出来的,我给调了一下,应该没问题了。” 王灿笑道:“我碰上异响一般都用踢一脚来解决,很有效。” 黄晓成诧异地回头,正看到王灿笑盈盈的眼睛,他也笑了,“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暴力。” 何丽丽从卫生间拿毛巾过来,递给黄晓成擦汗,三人相互做自我介绍,算是认识了。 从上大学开始,何丽丽就很热衷找同学陪着参加各式老乡会或者名目繁多的社团活动,一来二去,她的同学、室友差不多都认识她这位老同学黄晓成。王灿与她住到一个寝室后,也被她带着,和一帮同学一起去参加了一次理工大的校园文艺活动,再次碰到了黄晓成。 黄晓成长相俊秀,谈吐风趣,有着略带孩子气的笑容和小小的自负,很受女孩子欢迎,之前有女生对他大胆示爱,但他并没有回应之意,却似乎对王灿颇有印象,临走时直接找她要了电话。 王灿对英俊男友的追求并无抵抗之心,几次约会感觉不错。只是本来关系良好的何丽丽对她突然疏远,让她迟疑了。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何丽丽对黄晓成恐怕是有几分意思的,不然不会频繁出席那些书呆子云集、没什么意思的理工大联谊。 她苦恼地问黄晓成对何丽丽有感觉吗? 黄晓成大笑,揉着她的头发,“傻妞,你会对一个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幼儿园、小学、中学全在一块儿,知道你所有狼狈往事的人有想法吗?” 王灿没有这样长交情的朋友,“什么样的狼狈往事?说给我听听。” “淘气、打架、恶作剧、罚站、写检讨、请家长……” 王没表示不屑,“没什么特别嘛。我爸以前当小学校长,我妈是老师,我看的调皮学生太多了。” “你见过多少上课不听讲,经常不交作业的调皮学生一直考第一?” 王灿已经充分领教了黄晓成在学习上的天分,只得服气,改换话题,“那你跟何丽丽不是青梅竹马吗?挺有诗意的。” “尽管我知道我很帅,暗恋我的人很多,”黄晓成顾盼自雄地说,“不过,我很有自知之明,还远没有修炼到生熟通杀的那一步,我也从来吃窝边草的。” 王灿白他一眼,放心了。她当然不愿意失去何丽丽的友谊,但是她想,他们甚至连开始都没有,这就还是她退让能挽回的了。 那个暑假何丽丽回家,黄晓成参与了理工大一个实验项目,留在了学校。王灿到报社实习,跟随记者老师去采访。两人有了很多相处时间,于是开始了正式交往。 现在回想起这段短暂的校园恋情,王灿仍然觉得甜蜜。 当然更记得黄晓成那些炽烈的吻,那些紧得令人窒息的拥抱,他们同样生涩,却有着同样的萌动,只是妈妈的教训不时地总在耳边回响,多少让她记得自己的学生身份不敢放纵。而且他们恋爱不过一年时间,似乎来不及走得更远,分离就随着毕业一起来临了。 黄晓成面无表情向她道别时,王灿在意外的打击下十分痛苦,不过等心境完全平复后,她又有一点儿安慰。她问过自己,如果在那些热情如火的时刻,真的交付了身体,再来面对那样的告别时刻,她该怎么办?是不是因为身体有所保留,心也并没有真正走到一起? 这些问题让她困惑。但是,她一向并不纠结,最后只能怅然地承认,也许就这样最好了。 所谓豁达,多半只是在不可能有完美结局时的自我安慰而已。她想,就算还是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她也完全想通了。 手机提示收到短信,陷在回忆里的王灿一时有点儿怔忡。 她并不是爱把旧事时时拿出来翻腾的人,这差不多是她决心彻底放下后第一次认真回想那一场恋爱,她以为已经是雁过无痕的往事,今天想起,竟然也带了几分淡淡的伤感。她拿起手机,是个陌生的号码,打开一看——“我回到上海了,很高兴再见到你,小灿,你和我记忆中完全一样。” 竟然是黄晓成,王灿对着手机出神,当然这句话并没有特别暧昧之处,他与她记忆中的样子也没什么分别,可是回复似乎就没有必要了。她删去短信,但还是将他的号码保存了下来。 第二天虽然是周六,但王灿有一个活动要参加,她正在办公室里准备资料,QQ上亮起一个陌生人的对话要求。她点开一看,正是昨天才忆及的何丽丽,她们在一个校友群内,但并没有互加好友,平时在群内也几乎从来没有搭话。 “早,美女。”何丽丽递来一个阳光灿烂的表情。 这个久违的热情让王灿几乎有点儿受宠若惊,“你早,丽丽。” 那边发来加为好友的请求,她马上做了添加,隔了一会儿,何丽丽发来一句,“见过晓成了吧?” 王灿只好简单发了一个“嗯”过去。 何丽丽长时间静默,王灿有些不忍心了,“我们只是随便聊了几句,他赶时间去机场。” “他是特意去见你的。” 王灿本能地反驳,“他说他的工作就是经常出差,一年有大半时间在路上。” “但是中部地区一向在他的出差范围以外。” 王灿只得无可奈何地说,“我已经有男友了,也告诉了晓成。” “我真是可笑,对不对王灿?” “别瞎说,谁的感情都不可笑。” “我就觉得我像个笑话了,以前我妒忌你,现在还是。” 王灿不知说什么好,这是何丽丽头一次在她面前裸露心声。但她意识到,她完全没有罗音那种能处理好别人心事的本领,她宁愿这些旧事不再被提起。 “我和他,三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我和他,好像永远没有开始的可能了。他当我是哥们儿,出差之前,那样理所当然地问我要你的电话,天哪。” 王灿完全没料到何丽丽对黄晓成用情如此之深,她有一点儿被震住了,“你……晓成知道吗?我是说,你对晓成明确说过吗?” “我要怎么说?从小到大,我示意得够多了,他就有那种一直无视的本领。” 王灿记起黄晓成对他们青梅竹马关系轻描淡写的描述,只得噤了声。 “对不起,王灿,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一直都是,我想我是快被憋疯了,别介意呀。” “没关系没关系。”王灿迟疑一下,加上一句,“祝你走运,毕竟你们现在待在同一个城市。” “没有用的,”何丽丽回复了一个拿头撞墙的表情,“不如祝我早点儿死心早点儿解脱吧。我今天在加班,得去做事了,王灿,我羡慕你拿得起放得下,但愿我也能。” 何丽丽下了线,王灿对着液晶显示屏苦笑——拿得起放得下?真不知道这算是夸奖,还是干脆暗示自己没心没肺。那一年多的感情,莫非真是没有交付全副身心的缘故,所以才能全身而退,看似毫发无伤的开始新的生活? 没容王灿做完自我批评,陈向远发来消息,“早,今天还要工作吗? “待会儿出去,现在正做功课收集资料呢。”他突然决定试探一下两人之间的禁忌话题到了什么程度,“据说本地有些小开发商面临资金问题,你负责地产信贷,应该有所耳闻吧?” 那边好长时间没有回复。 王灿想,明明已经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真是不够理智。可是一直回避,似乎也不算一个明智的态度。要这么一直评估自己的行为,让她有些心灰意冷,她正打算关掉对话窗口,那边发来了新消息。 “灿灿,如果你听到关于信和的传闻,最好不要报道。毕竟这个问题并没有严重到足以成为新闻题材的地步。” 王灿承认,陈向远说得十分客观,可是这份不加解释的客观直直戳中了她的小心思,她有些惭愧,又有些恼怒。 “我去做事了,再见。” 第八章 我们之间道歉太多 王灿的MSN头像是一朵开得灿烂的金色向日葵,陈向远从加她那一天起就觉得,这头像和她本人实在是非常相衬。此时他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暗下去的头像,不禁苦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昨天他上班时接到沈小娜的母亲刘玉苹的电话,“向远,好久没见你了,晚上过来吃饭吧,阿姨找你还有一点儿事。” 他答应了下来,其实他知道,刘玉苹找他,一般就是倒苦水。 沈小娜的父母和他的父母以前是同事加邻居,住在同一个宿舍区,关系一直很好。 沈家兴、刘玉苹夫妇在沈小娜很小的时候开始经商,先是南下进货,做服装店生意,积攒了第一桶金后,开始办服装厂,白手起家,过程不可谓不艰辛,他们对沈小娜不免疏于照顾,很多时候都是将她寄放在陈向远的父母家里。 陈向远的父母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可两个人都在国企工作,碍于政策不可能再生,就把沈小娜视同己出。沈小娜自然和陈向远一家比和父母要亲近得多。 好不容易沈氏夫妇的企业有了一定的规模,生活安定下来,但两口子又弄来了生育指标,刘玉苹在将近四十岁的年龄生下一个儿子,仍是没什么空多管女儿。 在这种情况下,沈小娜的叛逆当然也不奇怪了。 沈家发达之后,换了几次房子,目前住在市区靠江边的一个豪宅区。陈向远下班后开车过去,沈小娜还没回家。刘玉苹让保姆沏茶上来,便开始诉苦,不外是小儿子沈思睿在学校不听话,三天两头闯祸,要她去收拾后患;女儿沈小娜这么大了,更让她操心,上班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是家常便饭,时常不见人影;到了公司就是和她闹别扭,擅自修改设计;或者一时想个新点子就吵着要执行,全不看是否有可行性。 抱怨完女儿,她又开始说公司的事,依旧一地鸡毛,在连续两年服装销售严重下滑后,她砸下重金,请来一个营销总监叶知秋,此人能力十分出众,半年时间便让公司订货会取得了信和几年来的最好业绩。她开心之余又不免疑惑,怕营销总监将公司客户资源全盘掌握后坐大不好控制。 陈向远无可奈何,饶得他读到了硕士,又在银行工作了好几年,算是职业经验丰富,也完全不能理解民企老板对职业经理人这份又爱又恨的忌惮之心,“阿姨,既然请了营销总监,规定好职权范围,就应该好好信任她,用指标来考核约束她才是。” “向远,你不知道服装行业的特殊情况,客户资源就是我们的命脉,本市哪个老板敢放心把这个资源全交给别人?唉,说起来,叶总监不过二十八岁,也比我们家小娜大不了多少,看着弱不禁风的一个女孩子,可真是又能干又成熟又……” “所以你心里巴不得她是你女儿,对不对?”沈小娜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玄关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凉凉地说。 陈向远轻声呵斥,“小娜,怎么这样跟阿姨说话?” 可是他知道,恐怕沈小娜还真说中了她妈妈的心事,因为刘玉苹居然只叹了一口气,没有做声。而沈小娜的表情更加冷漠了,“妈,你也不想想,我是没得选择地投了胎,人家叶知秋凭本事,自由自在,你花了二十万才换到她跟你签合同,还要时时担心她跳槽,她怎么可能选择当你女儿呢。” “小娜——” 沈小娜白了他一眼,“向远哥,你当我妈的情绪垃圾桶还没当厌烦啊,接下来,她就以该抱怨我爸了,你以为她找你来吃饭就这么简单吗?” 刘玉苹气得一下站了起来,“向远,你看看,人家说养女儿跟父母贴心,只有我们家,女儿弄得跟父母像仇人。我也不懂,我们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说想学服装设计,我们找关系让你上美院,等你毕业了又拿了一大笔钱供你出国深造……” “钱钱钱,你们只知道钱。”沈小娜的火气一点儿不比她妈妈来得小,“先是为了赚钱不管我,赚到了一点钱,生怕没人继承你们的香火财产,连忙去生弟弟,还是不管我。后来又嫌我闯祸给你们丢脸,拿钱打发我去国外。我早就受够了……” 陈向远起身过去,手放在她肩头,“小娜,别说那些过后你会后悔的话。” 眼下也只有他还算镇得住沈小娜的火爆脾气,她总算气咻咻地闭上了嘴。 刘玉苹毕竟多年生意做下来,尽管恼怒,但很有找台阶下的本领,马上也放缓和了声音,“小娜,妈妈也是为了你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家里原财产将来是你和你弟弟两个人的。你爸爸的地产公司会给你弟弟,我这个服装公司自然要交到你手里。我找向远来,只是希望他劝你好好上班,趁着现在,多跟叶总监学点儿东西,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算盘倒是打得够精的。”沈小娜悻悻地说,“又想要叶知秋全副身心给你卖命,又处处提防她;又说要让我接班,又不肯放一点儿实权给我。我花那么大力气搞出一个做干线品牌的计划,你也一味拖着不批。我名义上是设计总监,你倒说说看,我对哪个设计能说了算?你叫我怎么好好做事?” “小娜,这些都可以慢慢商量,尤其做二线品牌,牵扯到的投资不是一个小数字,你又不是不知道,眼下你爸爸那边也在找我调资金,我的压力实在太大。至少你先叶总监学习,把准备做充足是没错的吧。” 这时沈小娜手机响起,她拿出来接听,简单对话后笑道,“蓝色天空酒吧?好,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刘玉苹:“又要出去?饭已经做好了……” 陈向远也说:“小娜,不要成天只记着玩。” 沈小娜的心思显然已经完全转移,“好啦好啦,我保证以后按时上班,秋冬系列的设计我也会跟叶总监去好好商量。向远哥,有朋友找我,我不吃饭,先走了。” 沈小娜一阵风似的出去了,刘玉苹看着门在女儿身后合上,摇头叹气。 陈向远笑道:“阿姨别着急,小娜只是孩子气贪玩一点儿。她也答应了会好好上班,我会尽量劝她的。” “那就好那就好。” 刘玉苹接下来絮絮叨叨的不过是服装行业竞争越发激烈,她独自照管工厂,又不放心将权力交给别人,时常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沈家兴的房地产开发规模越来越大,完全不跟她商量,而且开始找她调度大笔资金,严重影响到她服装公司的运作。 “向远,我是不懂地产开发的事。不是说房地产市场很火爆吗?他以前倒也找我调过头寸,可是从来没有这么频繁,而且金额一次比一次大。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找银行贷款做新盘的前期投入?” 陈向远体谅她的烦乱,起初只是默默听着,听到这里,有点儿耸立不安了。 沈家兴显然没将信和地产面临的困难清楚明确地告诉他妻子,陈向远不认为自己应该代替他做这件事,可是看着刘玉苹心力交瘁的样子,他又多少有些不忍。 “阿姨,今年各银行基本上已经提前完成了全年的信贷计划,所以审查放贷会严格一些。” 刘玉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唉,向远,你这么说,我多少放了点儿心。我一问老沈,他就暴跳如雷。我只有尽力调资金,看能不能帮到他。” 沈家兴照例很少回家吃饭,陈向远和刘玉苹、沈思睿吃过饭后,便起身告辞。刘玉苹一定要送他下来,站在他的车边再度叮咛,“我现在完全管不信小娜了,她说要搬出去住,要不是搬到你楼下,我怎么也不会答应她的。你格我看着她一点儿,别让她跟个没笼头的野马一样。” 陈向远点点头,“我会劝她认真工作。” “向远,现在只有你的话,小娜还愿意听,哦,大概只有等你们结婚了,她才能定下性子来……” 陈向远不等她感叹完毕,连忙说:“阿姨,小娜没有告诉你吗?我已经交了女友,她也见过。” 刘玉苹大吃一惊,怔怔地盯着他,“向远,是不是小娜胡闹伤了你的心?你知道她只是年轻贪玩,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其实是很在乎你的。” “小娜拿我当哥哥一样看待,我也会永远拿她当亲妹妹一样关心,这点请您放心。” “可是你们……” “阿姨,不早了,您进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陈向远上车,但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到离陈家不远处的江边停下,他坐到长椅上,拿出一支烟点上,看着烟雾在指间慢慢升起。虽然对着开阔的满面,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心里十分烦乱。 他当然知道信和面临的问题,沈家兴早在一个月前,就专门找他,希望能通过他打通关节,拿到新的贷款。然而他研究了信和送过来的资料,大吃一惊,只得直言不讳地告诉沈家兴,像他这种情况,如果不还清前面的贷款,很难再得到新的贷款额度。沈家兴不理会他,还是要求约见他的顶头上司做公关。 但正如陈向远所言,银行方面早就接到预防地产泡沫的通知,收缩信贷,对信和的要求表现得十分谨慎。 房地产公司一旦资金链断裂,会有什么后果,他十分清楚。 他父母固然视沈小娜如亲生女儿,沈氏夫妇也一向待他如子侄,这么多年下来,感情已经十分亲厚。然而他们毕竟还是一家人,就算是现在这种情况,恐怕王灿也会认为他介入太多了。 想到王灿,他郁积的心情突然轻松。这个女孩子就像她解释过的她名字来由一样,灿烂阳光般突然降临到他的生活中,弯弯含笑的眼睛带着爱娇地看着他,让他无法不同样开怀。 甚至沈小娜也注意到他提到王灿时便会微笑,半真半假,不无醋意地说:“向远哥,你现在喜欢她超过我了吧。” “那不一样,小娜。”他只能这样解释。 “你当然不许把别的女孩子看得跟我一样。”沈小娜老实不客气地挽住他的胳膊,笑眯眯地说,“因为,也没有别的男人在我心里会跟你一样。” 看着沈小娜娇憨的笑脸,他只得笑着摇头。 陈向远坐在江边抽了好几支烟才回家。第二天上班后,一回到办公室桌前,他便打算和王灿定下晚上的约会,然而王灿说到小地产公司面临的资金问题,在他听来带着暗示性,几乎就是直接影射信和,让他马上起了警觉。 等王灿下线以后,他才意识到他的回答很生硬,王灿看了不会高兴。 当然,王灿并不刁蛮任性,而且说到底,她提起这件事,多少与她的职业有关,倒是他的反应有些过度,他没有底气像平时对付沈小娜那样,晓之以理,让她乖乖认错。 他想了想,打王灿的手机。 “灿灿,还在忙吗?” “在路上。” “刚才提到小娜父亲的房地产公司,我说话的口气不大好,我道歉。” “没关系。” 王灿仍然丢过去三个字,她此时确实没有说话的心情,更不用提是扯上了沈小娜,陈向远跟过去一样快速的道歉让她很有挫败感。 “她父母一向待我很好,所以……” “所以你认为我问的话会危及他们的利益,对吗?” “是我想得太多了,对不起。” “向远,也许想得太多的不止你一个人,我觉得我们之间道歉太多,而且所有的道歉都与沈小娜有关。” 陈向远沉默一会儿,“你说的是事实。我承认我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男友。” 王灿气馁,苦笑一声,“这好像是在提醒我期望值不必过高吧。” ”不,如果不被女朋友抱有期望,那我可就真没救了。“ 王灿叹了一口气,”我要到了,我们回头再说吧。“ ”糟糕,我酝酿了超长的深刻检讨,才刚开了一个头。“ 陈向远这个难得的自我调侃多少感染了王灿,她很难再绷住了,“真的吗?不能少于两千字,必须声情并茂。” “你采访完了来接你,一边煮咖啡给你喝,一边向你做检讨,晚上出去吃饭好不好?” 王为不自觉地嘴角上扬了,“我要吃湖南菜。” 陈向远一向口味清淡,却也一口答应下来,“好,待会儿见。” 王灿觉得就算有人评价自己没心没肺也说不上冤了,因为她的心情一下好转了。呵,你还真是好哄——她小小地嘲笑一下自己,同时又自我辩护着,可是好哄也不是什么罪过嘛,既然真的被哄开心了,又何必斤斤计较。 王灿知道,如果按母亲大人的标准,恋爱没多久就去男友家是不妥当的,可是太阳日明晃晃的下午,上去喝一杯咖啡而已,她觉得用不着挣扎。采访完毕,陈向远来接她,去了他在市中心一个临湖高层公寓的十六楼住处,她进屋后,马上被房间的整洁程度吓了一跳。 她跑地产新闻,见识过的样板房有很多,再怎么豪华或者独出心裁走创意路线的装修也不会让她轻易动容。眼前陈向远的房子只是一个面积并不算大的两居室,装修十分简洁,雪白的墙壁,灰色的沙发,深色的地板,米色的窗帘,没有任何花哨之处,客厅电视机旁边是两排直立上去的架子,密密麻麻排满了 CD,看得出收藏颇丰。 让王灿惊讶的是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齐有致,完全不似一个单身男子住所。再看一下餐厅相连的开放式厨房,同样如此,所有厨具闪着金属的幽光,看不出任何烟火痕迹。 “你住这儿多久了?” “两年。” 王灿感叹,“天哪,这么整洁。” 陈向远笑了,“别吃惊了,钟点工每周上来帮我收拾一次,我就算有洁癖,也在合理范围以内。” 王灿笑,“有人说过你这屋子好像装修到快要完工,在准备做后期软装的那个阶段突然停住了吗?” 陈向远一怔,随即笑了,“我还没听到这种批评,不过小娜倒是说过,我这里没一点儿人气。”他指一下沙发上两个模样趣怪的南瓜形抱枕,“这是她非要买来放在这儿的,说是可以中和一下气氛。她还要给我挂装饰画,我实在接受不了,只好求她高抬贵手放过我。” 王灿不得不承认,沈小娜说得还真是一针见血,这个屋子没有一点儿装饰,看着就是冷硬整洁到了缺乏生活气息的程度,那两个抱枕也并没直到多少中和的作用,反而显得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陈向远已经打开音响,在放一个钢琴独奏CD,同时研磨好了咖啡粉,正在用摩卡壶煮咖啡,壶中水很快沸腾起来,摩卡壶发出咝咝的声音。 他动作娴熟流畅,一举一动都透着洒脱,王灿几乎看入神了,他一回头,对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奇怪,“怎么了?” 她掩饰地说:“这音乐真好听。” “这是《肖邦夜曲》,鲁宾斯坦演奏的版本,相比傅聪那个版本,我更喜欢这个,意境深远饱满,让人觉得内心宁静。” 王灿想,自己的内心还真说不上宁静,她转移话题,“这个,你厨房里的设备真齐全,会下厨吗?” 陈向远笑了,“对不起,我不会,平常没应酬就回父母家吃饭,他们住得不算远,是不是减分了?” 王灿笑着摇头,“你要是会做饭,我会自卑的。”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知道刘浩是怎么追到吴筝的吗?就是凭一手好厨艺,中餐、西餐,他全都拿手,吴筝说有些菜式不谈味道,制作过程就已经复杂得奢侈,让她吃到嘴里以后觉得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他半真半假地说,“听她这么一讲,我差点儿就要去拜刘浩为师学厨艺了。” “我以为只有妈妈会跟女儿灌输诸如‘管住男人的胃就管住了男人的心’之类的淑女贤妻守则呢。我得回去把刘浩的事迹告诉我妈,现在男人已经觉悟到了这一步,她就不会再逼我跟她学下厨了。” 他含笑看着她,“我会煮不错的咖啡,能算一个好的开始吧。” 王灿不会错过他这句话里隐含的意味,一时竟然有些心跳紊乱。但陈向远却似浑然不觉她内心的波动,他回过头去,按着电磁炉上的按键控制温度,凝神观察着咖啡流上壶一大半部分时,关了电磁炉,将煮好的咖啡倒出来,杯中泛着棕红色的细腻泡沫,醇香扑鼻。 “喝咖啡吧,这是在绿门买的哥伦比亚咖啡豆,味道确实不错。” 两人在餐桌边坐下,王灿看着他给她加糖加奶,笑道,“我同事李进轩总笑话我,说照我这个加糖和加奶的分量,不如去喝热可可比较合适。” 陈向远莞尔而笑,“我没觉得咖啡有那么神圣不可侵犯,每个人的习惯更重要一些。” 喝完咖啡,陈向远进厨房清洗摩卡壶和咖啡杯,看着他有条不紊的一举一动,王灿刚才心里的那点儿蠢动又抬头了。她毕竟羞涩,不敢再花痴下去,走到客厅,立在客厅落地窗前远眺,从十六楼看出去,视线开阔,窗外骄阳似火,下面马路上似乎正升腾着热气。 她将额头贴上玻璃,也能感受到外面那份炎热。不知过了多久,陈向远来到她身后,双手圈住了她,下巴抵在她头发上,王灿低下眼帘,摩挲他修长的手指。陈向远把手握住她的手,牵到唇边深深地吻了下去,呼吸热气喷在指尖,带来一阵痒痒的悸动感。她不愿意再矜持,回身勾住他的脖子,踮足吻上他的唇。 在如此凉爽而私密的空间,伴随着动人的钢琴音乐,这个吻逐渐加深,与他们之前曾有过的轻轻触碰大不相同。王灿攀住陈向远的肩,意识模糊地回应着。 从来没有人这样深入缠绵地吻过她,她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心跳声好像在自己耳膜内震动,不知不觉将身体更紧地靠在陈向远身上。 突然门一响,王灿一惊,同时感觉到陈向远抱着她的手臂僵住。她从他的肩头望过去,只见沈小娜开门而入,抱着个西瓜走了进来,随手将钥匙丢在玄关上。她与她面面相觑,同样惊奇。 王灿脑海中一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有点儿哭 笑不得地发现,她首先居然想到的是:还好还好,总是出现得很神奇的沈小娜没有再晚几分钟进门,不然以刚才的意乱情迷,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那种尴尬就会真的让她无地自容了。 她的脸热辣辣地发烫,却意识到如果缺少陈向远身体的遮掩,她不免要暴露在沈小娜的目光之下,只得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沈小娜先恢复了镇定,只挑了一下眉毛,丝毫没有闯入者的意外,好整以睱地踢掉鞋子,光脚走进来,同时打招呼,“你好,王灿。” 王灿勉强回了一声,“你好。” “你怎么来了?”陈向远沉声问道。 “我可不是故意来打搅你们的。你看,这个西瓜太大,我一个人吃不完,才拿上来准备分一半给你。”沈小娜轻飘飘地解释着,毫无歉意,一边从他们身边走过,走进厨房,熟门熟路地从刀架上拿刀将西瓜剖成两半,一半拿保鲜膜蒙上,放进冰箱,然后回头,嘴角勾起,明显带着一点儿开玩笑的表情问王灿:“吃西瓜吗?” 王灿总算已经趁这工夫整理好了略微凌乱的衣服,不准备再跟谁客气寒暄下去,一把推开陈向远,并不理会他,伸手去拎起背包,陈向远抢前一步拿到,“我送你。” “不必了。”她一把夺过背包,“再见。” 陈向远紧随而出,“王灿,请听我解释。” “关于一个人吃不完一整个西瓜吗?这并不难理解,不必了。”电梯在她面前停下,她一步跨了进去,转身对他做了一个手势,“请留步。”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里面已经站着的一位女士牵着一个孩子。诧异地看着他们,陈向远只得停在了电梯外面。 电梯下到一楼,王灿走出了公寓,接近傍晚时分,暑热不减,热烘烘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大步疾走了好几分钟,出了一头大汗,才想起应该拦出租车。 第九章 带有魔力的三个字 王灿一向很享受与父母住在一起,接受他们无微不至的关爱,不用操心任何生活琐事。今天她却头一次意识到和父母住在一起的最大不便之处,就是要努力在心事重重的时候表现得若无其事。 她得解释为什么关掉了手机,“手机没电了,我这就去充电。” 她得在爸爸关切地问她脸色为什么显得很差时说:“天气实在太闷热了。” 她得对走神做出说明,“我在想一个稿子该怎么写呢。” 她得勉强吃掉跟平时一样多的饭,同时夸赞妈妈做的雪菜小黄鱼一如既往地美味。 她得参与饭桌上的谈话,在心乱如麻、各种念头此起彼伏的情况下,这种一向令全家人感到愉悦的谈话几乎是一种折磨。 等王灿终于能回房间了,这才发现,她的下巴已经笑得有点儿酸涩了。 王灿倒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么躺着,既不可能睡着,也不可能让自己真把这个倒霉的下午清除出大脑,只好认命地爬起来,随手打开电脑,打算上网瞎逛胡扯聊以解忧,等睡意来了再说。 周六的晚上,没几个好友挂在上面,跟校友群里的同学闲扯了几句后,王灿随便浏览了常去的几个BBS,回了几个帖子,打开早就下载好还没拉得及看的一部电影,呆坐在电脑前看了一半多,但完全不知所云,所有情节都在眼前次第上演,偏偏没一句对白入耳。 隐身的QQ跳动起来,她点开一看,是何丽丽,“在吗?” 她这会儿根本没有和何丽丽对话的心情,直接关掉窗口。不料QQ头像接着跳动,点开一看,还是她,“王灿,我知道你在,陪我说说话吧。” 王灿着实后悔昨天加了她为好友,只好回复,“嗯,我在,你说。” “我现在很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哪方面?”王灿其实也知道何丽丽的矛盾无非就是黄晓成,可是她深刻怀疑自己是否有给何丽丽指明方向的能力。 “还能有哪方面?我父母逼着我回老家找一个稳定的工作。” “你喜欢留在上海的话,就好好跟他们沟通。” “我其实说不上喜欢上海。” 王灿只得干巴巴得回了一个字,“噢。” “一回家他们就要逼我去相亲。” “相亲就不用急吧,你跟我差不多大,我总觉得那是过了二十八岁以后再考虑的事。” “他们巴不得我现在就嫁掉才放心。” 王灿爱莫能助,仍然祭出那句万能的废话,“还是要跟他们多沟通。” “我和黄晓成一起吃饭了,刚刚回家,他喝多了点儿。” 王灿不语,那边何丽丽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一行字送过来,“我下了决心了,抓住今天最后的机会。” 王灿先是不解,对一个喝多了的男人表白,显然是一个难题而非一个机会,何丽丽要怎么做,还真是让她困惑。可是她继而大骇,一下领悟了何丽丽的言下之意,手指停留在键盘上,再也不知道该按哪个键。 那边何丽丽又是一行对话送过来,“不要笑我,也别说我卑鄙。我想过了,如果……他还是不接受,我就彻底死心。” 黄晓成到底曾是她的男友,她做不到对这件事漠然置之,而且,她搞不明白何丽丽干吗要向她发布这样的行动宣言。可是隔着近千里的距离,她既不可能鼓励,也完全没有立场制止,想了一会儿,她才草草地回复道:“每个人对自己的行为和身体负责,我不好多说什么。” 隔了很久,那边再无动静。王灿哪里还有心情看电影,她关掉电影,走到窗前,突然有一点儿悲从中来,为自己,也为何丽丽。 黄晓成的面孔在她脑中浮现了一下,可是她觉得自己真没余力为他的命运操心了。再去想象何丽丽和他将会发生什么事,也让她觉得猥琐。 她习惯性将额头抵在玻璃上,叹了口气,却发现楼下路灯阴影处停着一辆熟悉的银灰色福克斯,她家是三楼,可以清楚地看到陈向远正靠在车头抽烟,他的身影被路灯拉得长长的,投射在路边,显得寂寞而孤独。 王灿刷的一声拉上窗帘。她此时并不打算下楼去见他,不过她也不想让他在自家楼下久留,这种戏码她觉得实在是无福消受。她想了想,打开手机,短消息提示音不停响起,果然是陈向远。 “我在你家楼下,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小娜不愿意和父母同住,我帮她在我家楼下租了一套房子。我们的确有彼此的房门钥匙,不过是因为照料方便,仅此而已。” 王灿看着那一条条短信,迟疑一下,拨通了他的号码,只响了一声他便接听了。 “你回去吧,我不想让我妈妈看到起疑心。” 陈向远的声音带了几分挫败与焦急,“王灿,不要误会我。” “我想我没误会,她是你妹妹,有你家的钥匙,习惯了在你家进进出出也很平常吧。”王灿头一次带了一点儿嘲笑的意味,“千万别跟我说会让她以后注意分寸之类的话了。你们之间的这种分寸,我想我适应不了,所以算了。” 陈向远显然没想到她如此决绝,一时哑然,停了一会儿才说:“王灿,不要这么快做决定,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从来不打算让别人围观我的生活,再出现今天这种事,我会受不了。所以对不起,我不敢给你机会了。” “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 “是吗?我认为,如果我和你继续下去,这样的场面恐怕还会以别的方式反复出现。” 陈向远一时哑然,隔了一会儿,他才艰难地说:“灿灿,你很聪明,知道我没法向你许诺就此断绝与小娜的来往。但是,我能做到的是,我一定会注意和她保持恰当的距离。” “许诺是一种自觉的尊重,我不打算去要求别人对我做什么许诺,然后再去期望他遵守许诺。趁着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能各自对自己的身体和生活负责,就这样算了吧。”不知怎的,刚才回复何丽丽的那句话此时冲口而出了,她挂断电话,不给自己后悔的时间。 过了良久,一条短消息传了过来,王灿打开,只有短短几个字。 “是我的错,灿灿,我爱你。” 王灿照常上班,早上开会,杨主任布置一周工作安排,下午采访,然后赶回报社写稿。 她的确满腹心事,但她不敢放任自己让心事影响到工作。在采访回来的公交车上,她找一个位置坐下,把手机拿出来,翻到那条短消息,久久地看着。 “是我的错,灿灿,我爱你。” 手机一响,王灿的心不自觉地加快了跳动。然而打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王小姐,你好,我是高翔。” 她将那点儿失望咽下去,“高先生,你好。” “上次跟你提到我想买别墅的事,不知道王小姐什么时候方便陪我过去看看?” 这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事,这一段时间,高翔既没跟她联系,也没在绿门露面,王灿差不多都忘了这件事。她沉吟一下,“现在方便吗?我刚好采访完,有一点儿时间,而且离歌林半岛不算远。” 高翔爽快地答应,与她确定了碰面的时间、地点。她从公交车上下来,先给别墅开发商打了电话。然后找了个路边小店,买瓶冰镇汽水,在店外树荫下的椅子上坐下等他过来。 她拿出手机,仍旧看着那条短信。 其实这是一个没什么浪漫色彩的认错。可是王灿决定原谅自己对于这句话的贪婪和无抵抗力,以前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说过。黄晓成那样热恋地抱住她吻她时也只不过说的是:“我喜欢你。” 那个时候,“喜欢”两个字已经足够让她脸红心跳,也许更因为当时还没来得及有天长地久的希冀,她并不介意只是“喜欢”。 可是这次不同。她向来对自己诚实,不得不承认,她一直是渴望这三个字的。昨天如果没有沈小娜的闯入,她不知道会与陈向远进行到哪一步。以她当时的意乱情迷,她其实并不大记得妈妈平时的训诫。 这种渴望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还是经理一次无疾而终的恋爱和随之而来的近三年感情空白后,再次尝到爱情的甜蜜,不愿意重新回到空空荡荡的状态之中。 午后炽烈的阳光被浓密的树荫筛得只剩斑点光圈,蝉在头顶一声一声绵密而无休止地鸣叫着,衬得这个郊区小商店异常安静。这样的夏天在本地再寻常不过,恍惚之间,她觉得似乎经历过同样的场景,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和谁在一起,不禁一阵惆怅。 过了二十分钟,高翔开着一辆吉普指挥官过来,跳下车来叫王灿。王灿略微吃惊,只见她穿着米白色短袖衬衫,比上次见面时晒黑的了许多,接近古铜色的皮肤和削得短短的头发衬得他有了几分英气,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几乎有点儿不像王灿印象中那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了。 “去了法国和西班牙将近一个月,天天晒太阳,回来大家都说不认识我了。”高翔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一边给她拉开车门,一边解释。 更让王灿意外的是他的车,她头一回在城市看到有人开线条如此硬朗、外形如此复古得近乎招摇的全尺寸SUV。待上车后,她扫视异常宽敞的空间和前后可以坐七个人的三排座位,再看看空调出风口特意裸露的几颗螺丝钉,不禁在心底感叹,男人的趣味还真是表现得各不相同。 高翔一边开车,一边再次客气道:“这样耽误王小姐时间,实在太冒昧了。” “没关系啊,我经常假充内行陪朋友去看房子。” “不过你给我的印象确实是内行。一般女孩子谈到房子,讲的全是外观房型,你看的是整体规划、产品。” 王灿莞尔,“这是我的工作,连这点儿专业程度也没有,就真的没法出来混了。” 两人到了歌林半岛,开发商接到王灿的电话后,已经很给面子地派了一个销售总监等在那里,他开口极少几栋位置最为优越的保留单位后,高翔摇头,“我要看的是湖中心的那一套。” 销售总监一下怔住,王灿甚至比他还要吃惊。她来做过采访,当然知道高翔说的那套湖中心别墅的价格是一个曾让她咋舌不已的数字。她当时还与开发商讨论过,这套别墅会搁多久才有可能售出。开发商自己也不确定,只说已经做好了在手里捂上几年的准备,如果最后实在脱不了手,会考虑改做商业用途。回去以后,她为此写了一篇报道,宣布目前本地最昂贵别墅问世。报道还被广泛转载,在网上引起一阵热议。 “那个价格……”她到底沉不住气,“高先生知道吗?” 高翔笑了,“我看过你写的那篇报道。” 销售总监已经兴奋得两眼冒光,马上站了起来,“我这就陪二位过去看看。” 这幢别墅说是湖中心,其实位于半岛的最南端,独一无二,几乎是四面环湖,只有一条道路与外面相连,三层楼的房子,室内装修极尽奢华,配有观景电梯,建筑总面积超过一千三百平方米,地下酒窖、游泳池、屋外游艇码头、私人飞机停机坪、高尔夫推杆场一应俱全。 王灿上次来采访,已经被这个奢侈的设计和环境弄得惊艳不已,现在重来,好歹可以表现镇定了。 开发商胡总接到电话,已经火速赶来,亲自陪同他们看房,销售总监滔滔不绝地做着介绍,但高翔泛泛而看,显然并没动什么声色,听到胡总声称不论身处哪个房间,都能看到湖景,只微微一哂,问王灿:“王小姐觉得这湖景怎么样?” 王灿非常自觉地将自己摆在一个作陪旁观的位置,既不附和开发商的夸夸其谈,也不越位代替高翔提问题。她没想到高翔会问到她头上,其实她的观感一直没什么变化,只觉得眼前景致够美,别墅也是足够气派华丽,可是成天四顾都是对着湖山寂寂,恐怕得有足够隐士的心态才会觉得此地适合居住,起码她是宁可住市区公寓的。 当然她不可能对没什么交情的人讲这种杀风景的老实话,只笑道:“这一片湖景在本地来讲,绝对是没有话说的。” 高翔也不追问下去,提出要看看地下酒窖。这里倒是他看得最仔细的地方,他反复查看空调和照明系统,皱眉说道:“这是谁的设计?酒窖设计得花头太多,根本不专业。” 开发商显然头一次听到这种批评,有些诧异,“这个室内设计师很有名气,曾经获过大奖,他说这个酒窖是他所有的作品中空间最奢侈的一个,放多少酒都是够了。” “不是空间的问题,本地气候复杂,四季分明,特别是夏季太长,温度太暴烈,单纯的自然环境没法保持红酒的稳定性,酒窖设计要求很高,要求防潮除湿保温,有专门的排气孔。这个酒窖贴着壁纸,铺了地板,空间分割也太花哨,装修得华而不实,不合我的标准,恐怕得进行改造。” “如果高先生能接受这套别墅的总价,改造酒窖的事好商量。”销售总监适时地插话。 “我可以先交定金,然后让我的律师带上我的要求,来签具体协议。” 回到售楼部刷卡交了定金后,高翔开车送王灿回报社,王灿还有一点儿晕乎乎的感觉。尽管成天与中国最有钱的行业打交道,可是亲眼看着一个人眼都不眨地为一套天价房子掷下重金,却表现得漫不经心,她当然受了震动。 “王小姐,谢谢你今天花时间陪我看房。” “哎,其实我根本没帮上忙啊,哪怕你一个人过来,只要开口想看这套别墅,胡总都会亲自出来作陪,根本不用我介绍。” 高翔一笑,“我是老派人,不喜欢贸然登门,有人介绍,大家知道来路比较好。” “可是我也只知道你开着贸易公司,还真搞不明白什么贸易可以出手这么豪阔啊。” “放心,我这家公司做葡萄酒进口代理,绝对是正当合法生意。等下次有空了,请王小姐过去品酒。” “我不是这意思。”王灿倒有点儿为自己的拐弯抹角难为情了,“不过我想写一篇新闻稿,宣布这套别墅成功出售,高先生不介意吧。” “只要不透露我个人的背景资料,我不介意。我买下来,也没打算自住,准备做成一个俱乐部式的酒庄。” “那高先生能否暂时不要接受别家媒体的采访要求?” “没问题。开发商那边,我会嘱咐他们别放消息出去。” 王灿没有想到纯粹帮忙看房,还看出了独家的新闻线索,连声地说着谢谢,高翔显然有些好笑,“唉,到底是小姑娘,真是容易开心起来。” 王灿不解地看着他,他笑道:“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坐在那个小商店门口,捏着汽水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又不好问你,一路上还在发愁,哄女孩子我可不拿手。” “没什么心事啊。”王灿脸红了,“大概是天气太热,给晒蔫了。” 王灿回报社写了一会儿稿后,心绪不宁,干脆去食堂吃晚饭。她坐到罗音对面,和长期受慢性胃炎困扰的罗音一样毫无食欲了。 罗音当然十分纳闷,“你怎么了?” “罗音,如果我说我失恋了,你会不会同情我?” “你这会儿一副油淋茄子的表情倒真的有一点儿接近失恋了。话说那个陈向远,这么快就让你幻灭了吗?” “那倒没有,”王灿迟疑一下,说,“事实上,他昨天刚对我说了:我爱你。” 罗音一怔,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你这副表情,倒有点儿像被一个你不喜欢的男人讹上的样子。” “我怕这个‘我爱你’是我讹来的好不好?太……不真实了。” “拿什么讹——身体还是灵魂?”罗音忍俊不禁。 提到身体,王灿简直克制不了一个轻微的战栗,她对自己的没出息只好长叹一下。 “听我说,我见过好多人过来跟我讲述他们惨痛的往事,往往是什么招数都用上了,就是不能从没有那意愿的人那里讨来这神奇的三个字。所以,别轻易怀疑别人的诚意。” “也许他和我对这三个字的看法并不一样,也许他只是想向我求和才这么说的。” “王灿,他要是个傻子才会不爱上你。” 这个直截了当的断语让王灿不得不笑了,“罗音,你偏心我,可我实在是喜欢你这个偏心。” “我就喜欢你这点,不跟自己过不去。”罗音不再笑她了,看着她正色说道,“纠结不是什么好状态,恋爱中的人智商下降也是常事,可是千万不要这么有哲学意味地进行自我否定呀。” 王灿泄气地扔下勺子,不打算和自己的胃口较劲了,“我就是不确定。” “我倒觉得,‘不确定’这一点正是恋爱的乐趣所在。什么都确定了,那就只有两条路了——结婚或者分手。” 王灿无精打采地回去写稿,无精打采地交稿下班。走出报社时差不多是晚上九点了,看到陈向远的车停在报社外面,倒是并不觉得意外,她也没有躲闪的意思,直接走过去。陈向远拉开后座车门,车后座上放了一大捧百合。 “我头一次送花,想应该是捧着直接送到办公室比较有效,但实在老不起那个面皮。”陈向远自我解嘲地说,“对不起,王灿。” 王灿并不向往在众人的视线下收花的虚荣,她俯身嗅一下花香,抬起头看着陈向远。 陈向远头一次在这张总是含着笑意的面孔上看到如此复杂苦恼的表情,心底一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灿指一下对面的绿门咖啡馆,“我们去那儿坐一下吧。” 两人进了绿门,找位置坐下,要了咖啡,一时有点儿相对无言。 钢琴乐曲在室内盘旋萦绕,咖啡馆里有一股冷静宁定、与外面炎热的真实世界隔绝的气息。王灿无意识地用手指抚摸着桌面上的绿色格子桌布,陈向远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 “我对你说了那么多次的抱歉,这回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你一直都容忍我,容忍到了让我汗颜。” “真的吗?”王灿自嘲一笑,“怎么会给你这种印象,我可没有充圣母感动谁的打算,其实我小气得很,最爱的还是我自己。” 陈向远看着她,语气中带点儿苦涩地说:“关于小娜,我不知道要怎么说。虽然我妈也很疼她,但那代替不了她自己的父母,她从小就是个倔强又有点儿叛逆的孩子。” 王灿缩回手,干巴巴地说:“这些你都说过。抱歉,我对她的过去没有反复了解的兴趣。” “听我说完,好吗。” 王灿只得垂下眼帘。 “后来她父母生意上了轨道赚了钱,生活安定了下来,她才搬回去住,可过了不久,她妈妈又生了一个弟弟,比她小十一岁,难免将注意力放在那个孩子身上多一些。有一次她爸爸出差,妈妈和保姆带着弟弟去医院,她放学回家的时候被关在门外进不去,偏偏又赌气不肯去我家。那时正是隆冬,等她妈妈想起来打电话到我家,我再找过去时,她已经冻了好几个小时,缩成一团睡在那里。当天半夜她开始发烧,送到医院,医生说她得了急性肺炎,必须住院。从那以后,我就把我家的钥匙给了她一把。” 王灿不语,她从小到大一直享有父母完整而无微不至的爱,这类孤星血泪的故事若是搁在别人身上,她不会不同情,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她长大以后,并不需要我照顾。不过她习惯了,一回国,还是坚持要拿走我公寓的钥匙。搬到我家楼下后,她也把她的钥匙放一把在我这里。我觉得,她这么做只是一种潜意识里不安全感 的反映而已,她很渴望别人的关系,有时这种渴望表现得有些霸道蛮横。” 这个理由让王灿难以接受。 “一直以来,我是纵容着她,我承认,我也习惯了她对我的依赖。”陈向远声音低沉稳定,“直到遇到了你。” 王灿想听的可不是这些,她抬头注视着他,“向远,我看算了。难道还要再说一次吗?好吧,我不想表现得这么冷血,可是不要再让我去理解你们之间的兄妹情深了。我努力试了,大致能理解,但实在不能接受。也许作为普通朋友,我会尊重你的博爱之心,我会欣赏你的仁慈。不过作为女朋友,我不得不说,我不想勉强自己去跟别人分享爱,不想在谈恋爱的时候保持警觉,做好随时被打扰的准备。” “我说这些不是非要你接受什么,也不是要你和谁分享。这是不一样的感情,王灿。请相信我,我不是随便对着一个女孩子说‘我爱你的’的那种人。” “我爱你”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一瞬间王灿的心软化了,她垂下头,手指继续在绿格子桌布上无意识地划着。 “我已经收回了钥匙,也把小娜的钥匙还给了她,昨天那样的事情,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陈向远的声音有一丝疲惫,王灿听在耳里,不禁略有些悲凉,她猜那个还钥匙和收回钥匙的过程大概不会是很平和的,“向远,我并不想借着你喜欢我就逼迫你改变自己,那样得来的改变我觉得根本没意思。但是我也不想因为喜欢你就一点一点放低自己的底线,那样我会瞧不起自己。” 陈向远重新握住她的手,“我明白,王灿,我全明白。” 王灿捧着那束百合回家,薛凤明眼睛一亮,她一向比王灿更喜欢这些小情小调,忙着找花瓶来插上,同时感叹,“上一次收花,还是小灿在母亲节给我送的康乃馨。” “您这么讲情调,我猜爸爸以前追您的时候肯定送过花。” “我们那个时候,真说不上追不追求的,经人介绍认识了,就顺理成章开始交往。”薛凤明摇头叹气,“他唯一一次送花给我,是偷偷剪了你奶奶种的月季,拿旧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跟做贼一样交给我,我打开一看,花都已经揉搓得面目全非了。” 王灿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收到的花,那是她与黄晓成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情人节,黄晓成样子很跩地将一枝玫瑰递给她,她当时乐得心花怒放。想到这里,她不免怅然。 “太太,那个年月,我能有送花的自觉,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是啊,我也只好知足了。” 王涛早就习惯了妻子的变相撒娇,笑着说:“好,我明天照样去买一把,豁出老脸了,送到你们学校去,看你的同事会有什么反应。” 薛凤明嗔怪地瞪着他,“你送呀,你敢送我就敢收。” 王涛不得不举手投降了,“太太,你还看着很年轻,风韵犹存,收一束花本来很平常。可是你老公我头发半百、小腹崛起,要拿着花在街上一走,一准儿被当成老不正经的,实在丢不起这个人了。” 王灿尽管心事重重,也不禁大笑了。薛凤明把百合摆弄到最佳形态,转头向王灿:“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虽然熟知妈妈的思维方式,王灿还是张口结舌,居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王涛赶忙解围,“行了行了,到了该说的时候女儿自然会说的,现在才收一束花而已,就问到哪一步了,我们家小灿哪有这么好追的。” 王灿洗澡回房,躺上床后,倦意一阵阵袭来,迷糊之间还在自问: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算到了哪一步呢?王灿不知道。如此迅速地重归于好,对于接下来的发展,她还是茫然。 她没那么肯定自己,更不肯定陈向远的感情。罗音说“不确定才是恋爱的乐趣所在”。那么他们之间的茫然与不确定状态,能算是乐趣吗?也许吧,那么紧那么火热的拥抱,那样小声在她耳边的低语,那样充满柔情的抚摸……她舍不得断然放弃。 更重要的是,他说了“我爱你”,这三个字,确实如同传说中的一样,带着某种魔力,如同鸦片一般让她上瘾。 既然决定继续,还是好好享受这次恋爱吧。 第十章 如果一段感情需要衡量 王灿写的这篇关于本地最昂贵别墅售出的报道见报后,在业内业外都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并再一次被迅速地广泛转载。 王灿迫不及待地在MSN上向陈向远报告,“杨主任刚刚大力表扬 我抓到了独家新闻。” 陈向远的回复一向言简意赅,“祝贺。” 她不满意地说:“咦,口气太平淡了,你该看看我们主任多热情洋溢。” 陈向远回复道:“晚上我请你吃你最爱吃的香辣虾,然后去看电影,这比主任的口头表扬来得有诚意吧。” 她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下班以后,王灿正要赶去与陈向远吃饭,突然接到歌林半岛开发商胡总的电话,约她见面。她以为又有新闻线索,匆匆打车到了他的办公室,没想到胡总一见面便交给她一个大大的牛皮纸信封,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 “王小姐,谢谢你促成了别墅成交,这里面装了五万块现金,算是我的一点儿小意思。” 王灿吓得怔住。记者在出席活动,做宣传性质报道时会领导主办方一点儿出场费,是这一行的常规,一般不过几百块,大家都心照不宣,同事不会张扬,上司也不会追究。可是这么大笔的“小意思”,她听都没听过。 “别,别,胡总,”王灿烫手般地一下将那个大信封丢回他的办公桌上,有点儿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数目太大,我可不能要。” 胡总哈哈一笑,“别害怕,王小姐,豪宅有销售提成,也是我们的业内行规,你跑地产报道,肯定听说过。而且高先生明确跟我说了,他是看了你的报道,经你介绍才来买下这栋别墅的。我们当然心里有数,请你一定收下。” 所谓销售提成,王灿当然听说过。这方面的名目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开发商除了给销售人员固定点数外,有时还会给促成成交的非销售人员一定的物质奖励,她甚至还写过一篇报道,分析开发商不同的促销政策,探讨购房者在这方面有多少讨价还价的空间。不过她做梦也没想到,这种提成会落到自己头上。 颇有些江湖作风的胡总不由分说,拿起信封重新塞给她,“不要嫌少,王小姐,以后我们需要合作的地方还很多。我现在去赶一个应酬,就不送你了。” 王灿晕乎乎地出来,坐上出租车,不自觉地捂紧了皮包,头一次带这么多现金,她感觉非常不踏实。 到了跟陈向远约好的餐馆,陈向远已经点好了她喜欢的菜,看她心神不安的样子,不免有点儿好笑,“还在为主任的表扬兴奋吗?” 她一时茫然,随即苦笑了,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讲给陈向远听,他若有所思,“你打算拿这笔钱怎么办?” “我想来想去,虽然说开发商确实有别墅促销提成,可我到底是跑地产新闻的记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数目太大,收下还是不好。”王灿老老实实地回答,“正在为难是把钱交给报社还是还给胡总好。交报社似乎不妥,报社不缺这笔钱,同事倒可能认为我矫情。唉,胡总可能不肯收回,他这个人粗犷得很,我真不想跟他拉拉扯扯。” 陈向远略一思索,“或者你可以把这笔钱交给购房的那位高先生处理,同时跟胡总说清楚钱的去向。高先生是大业主,这笔钱给他,胡总不会有意见。” 王灿眼睛一亮,点头同意,“你说得没错。胡总给这笔钱,其实也是看他面子。” 她马上拿出手机打高翔的电话,只说有一点儿事想约他见面,“真是不好意思,高先生,事情比较急,方便的话今天晚上行吗?” 高翔答应下来,“好,就在绿门吧,我刚出差回来,也想过去喝点儿咖啡。” 王灿放下心事,吃得很开心。 陈向远一边帮她剥着虾,一边说:“一般人看到你这样子,真不可能想到你是刚决定把一大笔钱交出去。” “唉,我大概没有横财命,一路过来都惴惴不安的。决定把钱交给高先生,虽然有点儿肉痛,可心里倒是坦然多了。” 她拿纸巾拭着嘴角,一抬头,只见陈向远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笑意,“你这个表情好古怪。” “我想起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谈起理财一套一套的……” “表现得很贪财很爱钱,对不对?” 陈向远笑着摇头,“不,从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头脑很清醒,完全知道该怎么生活才对。” “这听着不像是一个夸奖啊,向远。恐怕女孩子最想听到的是:虽然你迷糊、犯傻,有这样那样的却点,可是你实在可爱,我为你着迷。” “没有那个‘虽然’,后半句也正是我想说的。” 王灿的脸一下子红了,眼睛里满是喜悦。 陈向远开车送王灿去了绿门,“我就在车里等你。” 王灿点点头,走了进去,高翔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正在喝着咖啡。她径直走了过去,打个招呼。 高翔起身,替她拉了椅子,“要不要点一份他们刚烤出来的黄油小面包?” “谢谢,我刚吃完饭,实在吃不下了。” 她拿出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讲清楚了前因后果,“胡总的美意我推辞不了,想来想去,这五万块钱还是交给高先生处理,算是额外的购房折扣好了。” 高翔看上去有些意外,“王小姐,我的律师已经过去谈下了不错的折扣,胡总这一单的利润很可观,我也确实是通过你的介绍才决定买下这套别墅的,这钱你完全可以收下。” 王灿委婉地说:“既然做记者这个职业,而且希望继续做下去,基本的操守还是要坚持的。我知道以高先生的出手,完全不在意这笔钱,但对我而言,它不是一个小数字,我实在不方便收。” 高翔看着桌上的信封,再看看她,嘴角一动,突然笑了,“王灿,你实在可爱。” 王灿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高翔。她这个样子,似乎让高翔越发忍俊不禁,笑意更浓,“不用害怕,我只是想起了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子,你的某些方面真的很像她。请相信,像我这样庸俗的中年男人还是很高兴看到小姑娘有理想、有底线、有坚持的。” 王灿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说:“那就这样说定了,高先生,我朋友还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一步。” 王灿上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总算可以放松了。” “下个周末车友会有活动,去省内一个新开发的山区景点漂流露营,周五晚上去,周日晚上回来。你愿意去吗?” “当然愿意。”王灿开心地说,“太好了,我还从来没睡过帐篷。” “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有趣,可是偶尔试一下还是不错的。” 陈向远正要发动车子,手机响起,他拿起来看看号码,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蹙,让王灿马上意识到电话应该是沈小娜打来的。 果然,陈向远戴上蓝牙耳机接听,“对不起,小娜,我现在在外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停了一会儿,他无可奈何地说:“别这么说,我不喜欢你的这个口气。不,不要去酒吧,更不要喝得醉醺醺的。一个女孩子这样很危险。” 又一阵沉默,他说:“好吧,我回去以后给你打电话。” 他摘下蓝牙耳机,解释着,“小娜说她失恋了,心情很不好。” 王灿腹诽,这位大小姐一个失恋从夏初嚷到现在,延续时间未免太长了一点儿,可她毕竟不好意思说出这么不厚道的话来。她迟疑一下,“那你……回去安慰一下她吧,失恋应该是挺难受的。” 陈向远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她孩子气罢了,每回失恋就要人陪她喝酒胡闹,过后忘得比谁都快。” 话是这么说,王灿看得出他毕竟不放心,她想陈向远已经是在尽力表现诚意与兑现许诺了,她似乎没必要时时刻刻霸住他,不给他自由。“今天好累,而且还得收拾行李,我不想看电影了。你送我回去吧。” 陈向远正要说话,她警告地竖起一根手指,“不许跟我说谢谢啊。我也许并不大方,可也不算小气。” 陈向远侧过头来捉住她的这根手指,拉到唇边吻住,同时深深地凝视她。她的手指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心底如同一阵轻风吹过湖面,起着轻微绵长的荡漾。 被陈向远这样一吻,王灿发现她没法从大方再摇摆到小气,问他会怎么安慰沈小娜了。 是陪她喝酒,听她倒苦水,还是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借肩膀给她靠?这个想象让她颇有一些违和感,命令自己赶紧打住。 她只能安慰自己,陈向远不是第一次安慰沈小娜了,以他们从童年延续过来的如此漫长的感情,如果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事,那也早该有了,根本无须等到现在。 想归这么想,回家以后,她还是有一点儿闷闷不乐,看不进书,索性开电脑登陆了QQ,在网上随便逛着。 恰好校友群中一个同学晒婚纱照,她禁不住参与了热火朝天的讨论,正跟大家聊得起劲,一直没说话的何丽丽单独发来消息。 “王灿,最近还好吗?” 自从上次何丽丽对她发布了那个古怪的行动宣言后,她们再没讲话。她谨慎地说:“还不错,你呢?” “晓成后天要去汉江市出差。” “我不知道,我们上次见面后没有联系。” “我刚才看到他把从印度出差回来给你买的礼物放进旅行箱了,他过来以后肯定会跟你联络的。” 她对黄晓成的一举一动关注到了这种程度,让王灿不免惊骇,“丽丽,我没跟他玩暧昧,他想要做什么,跟我没关系。” “我知道。我最近心情真的不好,有点儿神经质了。” “和朋友出去唱唱歌,泡泡吧权当散心吧,不要老一个人闷着。” “唱歌泡吧就能散掉的心事,根本不是心事。” 王灿无言以对。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王灿,请别嫌我厚脸皮。” 王灿有些不忍,毕竟又对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多少有点儿好奇,“什么事?” “我想请你跟黄晓成见面后,劝他不要申请调去他们公司筹备成立的中部分公司。” 王灿暗笑自己没有得逞的八卦之心,“可我根本不知道他有申请调动的打算。再说我跟他的关系早就过去了,我怎么可能去干预他的生活、改变他的决定?” “但是他这个想法跟你有关系。上次从汉江市出差回来,他就一直心神不宁。他已经是公司的技术骨干、业务能力强,英文又好,极有可能外派出国工作,傻子都看得出来,留在总公司会更有前途。” “我说过,我有男朋友了,除了上次晓成过来见了一面以外,我们有两年多没联系。” “正因为你现在有男友了,才更应该跟他讲清楚,别让他干傻事。” 这种不在交流状态的对话终于让王灿厌烦了,“也许你认为你对他的生活有责任,但我没有。” 何丽丽一阵沉默。王灿等了一会儿,索性起身去洗澡。等她吹干头发回到电脑前时,只见何丽丽连续发了几段话过来。 “你没有体会过爱一个人爱到不忍心看他受到任何伤害的感觉吗?那我恭喜你,王灿,你的人生注定会比我过得开心。” “所有的道理我全都懂,既然跟他从幼儿园一路同学到高中也没能让他对我多一点儿超出友谊的东西,既然在一个城市读了四年书,再到另一个城市工作了两年,他也只拿我当普通朋友,我早就该死心了。” “可是我试了又试,甚至有一次辞去工作回老家待了两个月,还是做不到洒脱放手。” “现在这样爱着他,并不比努力去不爱他来得难过,所以我只得认命。” 王灿盯着屏幕,被深深打动了。 她经历过的感情似乎从来都没有深刻到这样的地步。 当初与黄晓成的恋爱来得水到渠成,至少在相处的过程里没有辛苦地追求和外力干扰。别离后,她再怎么难过,也理解了黄晓成的选择,没有特别地愤怒,思念一点点被理智说服,最终他的影子在她心底日渐淡漠。 至于和陈向远的恋爱,就目前来看,也只是在谨慎地发展着感情而已。她能够确定她爱他,可是她不知道她是否会爱到像何丽丽这样忘我的境界。 她努力想象,如果她处在何丽丽的位置会怎么做,却发现她大概不可能像何丽丽那样无望而痴心地守候一个人这么长时间。 那是时间才能证明的感情,而她与黄晓成的相处只有短短一年,与陈向远才刚刚开始而已——她这样对自己说,却又隐隐觉得,恐怕不只是时间的问题。 “对不起,丽丽,刚才走开了一会儿。我真的不认为我能影响晓成做决定。你应该知道,当初她甚至没跟我商量就决定去上海工作了。” “你别怪他,他有他的苦衷。” 她下意识地问:“什么苦衷?” 然而何丽丽那边迟迟不做答复,她冷静一想,当初黄晓成不能当面解释清楚的事,现在去追问暗恋着他的何丽丽又有什么意义? “算了,当我没问,都过去了。丽丽,你们之间……” 何丽丽显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快速地回复,“那天什么事也没发生,我挣扎了很久,还是不想让他醒过来后,恨我用这种方法拴住他。” 王灿说不清是应该替她松了一口气,还是为她感到难过。 “对不起,王灿,我确实不应该这样打扰你。请你千万别对他提起我的感情,你只需要明确地告诉他,你已经有了男朋友,相处很好,就足够了。我不想看到他抱着希望调过去,结果感情没如愿,事业也受到损害。” “专门去对他说这件事似乎不太好。”王灿犹豫不决。 “等他提出调动就晚了。” 王灿没办法拒绝了,“好,我答应你,如果晓成过来跟我联络的话,我会尽量把我现在的情况讲清楚。” “谢谢你,王灿。” 王灿关了电脑,有说不清的郁闷,脑袋里清晰浮起的一个念头是,陈向远与沈小娜之间相处的时间大概还长于何丽丽与黄晓成,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比何丽丽那样单方面的爱恋来得更有互动一些。 她能敌得过他们之间那么长久培养出来的感情吗? 很显然,陈向远不可能不理会沈小娜。而以沈小娜那样任性不成熟的个性,也不会有不依赖陈向远的自觉。如果她与陈向远继续下去,恐怕就必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 明智地做出大方姿态,对她而言并不算困难。不过她清楚地知道,以她的性格,她大概没法在所有问题上都像何丽丽对待黄晓成那样,把自己的感受放到一个次要的地位,优先考虑陈向远的感受。 这大概是爱得不够深吧。 可是他爱她又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如果一段感情需要衡量彼此的付出,又怎么能称得上真挚自然? 当陈向远打来电话时,已经快午夜时分了。 “怎么还没睡?” 她闷闷地说:“睡不着。” “不会还在写出独家新闻而兴奋吧?” “我又不是刚参加工作,哪里至于这么不淡定。”她嗔道,迟疑一下继续说,“跟一个在上海工作的同学谈心,谈得有点儿感慨。她从小就开始爱一个男孩子,爱了很多年,可那个男孩子一直对她没感觉,她很苦恼。我不知道怎么劝她放下才好。” “感情的事,需要自己领悟、决断,旁人再怎么劝告,大概也是隔靴搔痒,不着边际。” “是呀,罗音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她最开始听读者倾诉经常会有无力感,后来才找准定位,只做记录,不做道德评判,更不敢充当别人的指路明灯。” 陈向远轻轻笑了,“这是对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 那么你自愿负担沈小娜的人生怎么说呢?她这样想,却只是问:“小娜到底怎么了?” “最近信和服饰的市场总监突然提出辞职,公司的小手和新品牌研发环节出了很多问题,她和她妈妈一时忙得手忙脚乱。她父母因为资金调度问题产生了很大的矛盾,弄得家庭气氛很紧张。她以前一直贪玩,现在刚刚做好认真做事的准备,又碰上这种情况,也实在是难为她了。” “哦。”听起来确实是一个复杂的局面,王灿不知道说什么好。 “再加上她喜欢的那个人明确拒绝了她,而且说已经有了女朋友。”陈向远叹一口气,“她在感情上确实任性,从来没学会接受挫折,认定自己失恋了,所以心情很沮丧,确实不好安慰。” “你愿意等她自己领悟、决断吗?”王灿带着点儿揶揄地说。 陈向远默然。王灿自觉未免刻薄了一点儿,检讨地说:“对不起,我大概是……有点儿吃醋了。” “小灿,我希望她快点儿长大,能像你这样懂事就好了。” 可是我更希望我的男友无条件地关心我,不是因为我懂事——这句话是王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她也叹了口气,“你去好好开解她吧,别一味地教训她,她这会儿恐怕需要的是安慰,不是说教。失恋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她喝多了,又不肯回她父母家,我不放心让她这个样子一个人在家,就让她在我这边客房睡下了。” “哦。” “谢谢你的理解,灿灿。” 王灿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如果我失恋了要发酒疯该找谁。” “别胡说。” “是呀,我还没试过喝醉,”她讪讪地说,“大概只好在家里自己舔伤口了。” “是不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她难为情了,小声说:“向远,我撒娇撒得很差劲吧。” “我希望我能做得更好,灿灿,让你不会想到这些事。” “你爱我吗,向远?” 陈向远静默片刻,声音有些喑哑地说:“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她心神激荡,喜忧参半,剩下一句话只有在心底回旋,再也没法说出口,“爱我更多一些,好吗?” 爱大约是没法靠要求得来的,王灿这样告诉自己。 第十一章 你就当我是真笨吧 黄晓成像何丽丽预告的那样再次来到了汉江,他给王灿打电话时,王灿着实犹豫了,她后悔揽下闲事,几乎想找个借口不与他碰面,可是想想对何丽丽的承诺,只得说:“好,那还是在绿门吧,下午四点。” 这个时间的绿门内没有几个顾客,气氛安静而慵懒。黄晓成看着王灿对着点心单犹豫不定的样子,不禁好笑,“你还是这么爱吃甜食。” “人有一点儿能坚持下去的嗜好不容易。”王灿挣扎一下,恋恋不舍地放弃了卡路里更高的蛋糕,点了曲奇。 “前几天我在杭州出差,客户请我去西湖边的茶楼喝茶,上了好多小点心,我就想你要是在那里一定开心。” 王灿不禁神往,“在西湖边喝茶多好,风景一定很美。” “就是可以看到西湖,还有荷花,没什么特别。” “这还算没什么特别啊。你可真是出差机会太多,审美疲劳了吧。” “我对风景没什么爱好,不过杭州人日子过得精致是真的,我那位客户就是典型,这还是夏天,他已经跟我说了,等到了秋天带我去满觉陇看桂花喝茶,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享受。其实茶在哪里喝,还不是一杯茶,饭在哪里吃,也还是一顿饭而已。” 王灿抗议道:“那怎么可能一样?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黄晓成似乎微微出神想到了什么,随即笑了,“有道理。难怪我总记得你们学校对面那个小马面馆。” 王灿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两个人以前都是学生,手头并不宽裕,她迁就黄晓成的口味,经常跟他一起吃饭的地方就是她母校二号门对面那家兰州人开的简陋拉面馆。她连忙转移话题,“听说杭州的夏天也很热。” “哪里都没有印度那样热得离谱。你要是见识了那里的温度,就知道这是小意思了。” 王灿羡慕地说:“有机会到国外出差,太棒了。我们报社能去国外的只有体育记者机会多一点儿。我工作两年多,也只在省内几个城市出过差而已。” 黄晓成笑道:“我们出差都是去现场协调项目进度,解决技术问题,有时候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来去匆匆,也没什么时间观光。对了,我给你买了一样礼物。” 他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递给王灿,里面是一条手工制作的绿松石项链,看上去十分别致精美。因为有何丽丽的预告在先,王灿一时竟然表现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玩意儿并不贵。”黄晓成随随便便地说,“我大老远从印度带回来给你戴着玩的,千万别拒绝我。” “太费心了。”王灿记起自己的任务,问他,“看来你工作很忙啊,大部分时间在出差。” “是呀,今天早上过来,晚上回上海。成天飞来飞去,疲于奔命。我确实打算做一些改变。” “哪方面的改变?” “小灿,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我太高兴了。”他一看王灿的神情,举手做投降状,“别生气,我不开玩笑了。公司目前业务发展很快,明年可能要设立中部办事处,地点不是汉江就是邻省的W市,我打算申请调过来工作。” 他既然主动说到这一点,王灿连忙接上去,“在外企工作的话,留在总公司发展机会不是更多一些吗?” 黄晓成哑然失笑,“你跟何丽丽聊过天吧,这活脱脱就是劝我的原话。” 王灿好不窘迫,暗想自己答应了何丽丽不向黄晓成提起她,可黄晓成跟过去一样,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十分敏锐,她要想绕弯绕过他还真是不容易。 “何丽丽一直很喜欢你。”王灿决定管一回闲事,“别跟我说一直不知道,她肯定跟你表白过。” 黄晓成苦笑,“哪有一直这么夸张。她以前没跟我说过,我真不知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吧,我跟何丽丽以前是邻居,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睡的是相邻的小床也就算了,更恐怖的是当时上过一个厕所,那就足以彻底毁灭你所有潜在的绮念了。” 王灿回想幼儿园里那种无性别的洗手间,也不禁失笑,促狭地问:“你们有相互偷看过吗?” 黄晓成根本不难为情,“看来你偷看过别的男生。” “喂,见到跟自己结构不一样的有好奇心很正常嘛。” “服了你,居然把偷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这叫光明磊落好不好。”话一出口,王灿马上觉察到刚才说笑得未免太过亲昵,几乎有些跟过去两人在一起一样了。她连忙将话题拉回来,“我总觉得,一个人不可能感觉不到另一个人的感情,除非是故意忽略。” “我对她真没有特别的感觉,跟她住得不算远,同学那么久,其实打交道不多。只记得她小时候很受老师宠爱,一直是班干部,一直很凶——确切地讲,直到上了中学她都算一个有点儿凶的女孩子。读高中文理分科以后我们不在一个班了,感觉她倒是变得斯文了不少。” “你没想过一个女孩子无缘无故对你凶可能总有点儿原因吧。” 黄晓成一样好笑,“喜欢你就欺负你——你想说的是这个吧。这招对我可不灵,我小时候很暴力,一点儿风度也没有,谁对我凶,我比她更凶。据她控诉,我也欺负过她,不只是她,我还欺负过很多小朋友,不过我确实都没什么印象了。” “她后来斯文了,肯定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吧。一个人肯主动改变自己,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小灿,你是想说服我接受何丽丽的感情吗?” 王灿哑然,自我解嘲地说:“我是不是表现得很三姑六婆?对不起,晓成,我并不打算干涉你的感情生活,我只是觉得,丽丽对你用情很深,如果就因为没有明确表白而被你忽略,未免太可惜了。”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她确实对我说过,只一次,还是去年春节从老家回来的时候。那天她大概喝多了,说反正我没女友,她也没男友,在上海很孤单,不如试一下谈恋爱。” 这个勇敢的表白让王灿颇为刮目相看,“你怎么回答她的?” “她讲的明明是醉话,我也没当真,只说那样感觉会很怪,男女之间只图玩玩的话,最好也别找朋友,否则会弄得日后很尴尬,还是做兄弟比较长久一些。” 王灿瞪着他,“你这是典型的男性思维,哪个正常女生会去找男人要兄弟感情。” “这话太绝对了。难道男女之间就没有纯粹的友谊可言?” 王灿语塞了,马上想到陈向远和沈小娜,不觉苦笑,“肯定还是会有友谊、亲情这样的关系吧。不过我的意思是,何丽丽明明就是喜欢你了,生怕你拒绝,才借着酒劲说出来。你那样回答她,她听了肯定会很伤心。” 黄晓成不以为然,“她当时只是哈哈一笑。反正在那以后,她再也没提那件事,表现得很坦然。你不要想多了。” 王灿白他一眼,“在感情这件事上,你简直就是单细胞生物。” “本来很简单的事,何必非要弄得那么复杂。我跟丽丽的关系就是老同学、朋友,再加上合租室友而已。” 王灿大吃一惊,“你……和何丽丽,你们住在一块儿吗?” “我们合租快一年了,她没告诉你吗?”黄晓成不以为意地喝了一口茶,他看到王灿脸上那个多少有些怪异的神情,连忙说,“哎,上海很多人这样合租,三居室的房子,还住了我另外一个同事跟他的女友,我们就是室友,没什么别的啊。” “你到底是真笨呢,还是装的?”王灿不客气地说。 黄晓成沉默一下,“好吧,你就当我是真笨吧。” 王灿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黄晓成一向聪明绝顶,自己在他眼里大约才是笨的那个,以前他爱做的一个亲密动作是揉着她的头发叫她傻妞。 “她对我好,我当然知道。但是很遗憾,两个人要相互有感觉才能有发展的可能。我和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感觉,没有可能。” “那你应该跟她说清楚。” 黄晓成放下茶杯直视着她,眼神犀利,“小灿,你认为我是一个玩暧昧吊着别人不放的男人吗?” 王灿哑然,她了解的黄晓成确实不是喜欢玩感情游戏的类型,而且她还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替何丽丽打抱不平,对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她又了解多少呢? “从开始到现在,我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黄晓成突然放缓了语气,“我喜欢她,当她是兄弟姐妹。但我和她谈不上有别的感觉。” “如果你真这么想,那就不要和她合租吧。”王灿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离她远一点儿,让她自己走出来。” “大约一年前,一个合租的搬走了,我正准备重新找室友,她突然拎着好几件行李直接跑过来,说房东毁约收回房子赶她走,她无处可去。你说我怎么办?” “晓成,你真是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对不对?” “这话怎么讲?我当然关心她,能帮的忙我会尽量帮她。” 王灿犹豫一下,“我跟她毕业后没有联系,不过校友群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她家庭条件不错,毕业去了上海以后,家里就帮她买了一处位置很好的精装修小公寓,当时她还很开心地在群空间里晒过照片,引来好多人羡慕。她根本没必要租房,怎么可能有房东会赶她。” 黄晓成着实诧异了,“她从来没对我说起过,我确实不知道。” 王灿着实嗟叹了。她想象不到,要怎么样爱一个人,才会做到像何丽丽这样隐忍、用心、坚持? “谢谢你的提醒,回去以后,我会重新找房子搬出去住。” “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多了这个嘴,”王灿想到如果黄晓成搬走不再与何丽丽合租,何丽丽恐怕会迁怒于她,不禁有些懊恼,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对她好。” “放心,你这样做是对的,既是为她好,免得她自悟,也是为我好,我会尽力不误人。” “你现在知道她对你有多好了,会不会考虑一下跟她在一起?” 黄晓成正色道:“小灿,感情这件事,根本不需要别人来说服。” 王灿只得承认,他说得对。她哪有权力去安排别人的感情? “既然都已经多了嘴,我再问你一件事行吗?” 黄晓成笑了,“我欢迎你的任何问题。” “希望你别觉得我是自作多情。晓成,你申请调动,应该……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吧。” 黄晓成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一闪,王灿几乎以为他要跟过去一样开玩笑了,可是却只听到他清楚明白地说:“有一定关系,小灿,我希望离你近一点儿。” 王灿没有做好听到如此坦然回答的准备,吓得往椅背一靠,呆呆滴看着黄晓成,嘴微微张开,好一会儿也没合上。 “这么吃惊吗?” “晓成,我上次就已经告诉过你,我有男朋友了。” “你们之间的感情到了什么地步,你打算跟他结婚吗?” “那还谈不上,而且也跟你没关系……” 他完全没介意,“很好,我也觉得你不应该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就决定自己的生活。” 王灿有些莫名地恼怒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大概一直就是这么想的吧——犯不着在人生没有真正开始的时候就放弃对于未来进行选择的权利。” 黄晓成看着她,一瞬间,那张俊秀的面孔上每一根线条都收得紧紧的,再没有一丝隐含的笑意。王灿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严肃沉郁的表情,不禁有些海派,又有些后悔,“对不起,我不该再提起过去的事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小灿,我欠你一个解释,却没法给你一个站得住脚,能让你马上原谅我的解释。” “早就无所谓原不原谅了,不用给我解释,我能理解你的选择。校园恋爱无疾而终再自然不过了,起码我们没有反目成仇,还能坐在一起喝喝咖啡聊聊天,已经很好了。都别再提过去的事,好吗?” 黄晓成沉默了。王灿没想到气氛一下这样僵,几乎后悔跟他见面,她想,再见仍是朋友毕竟是一种理想状态,更多情况下,恐怕是相见不如怀念了。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陈向远打过来的,她说声对不起,起身走到另一边接听。等她回来时,黄晓成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笑道:“是男朋友打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王灿抚一下脸,“居然这么明显吗?” “你一举一动都那么轻快,眼睛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看样子我玩不了深沉。” “玩深沉最没意思了。”黄晓成无声地叹一口气,“我申请调动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目前还在筹备阶段,毕竟到分公司会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对将来的发展更有利。” 王灿倒是乐于接受这个言之成理的说法,“那就好,我知道你一向对前途很有规划的,其实我是在多余操心。” “不多余啊,小灿,我很高兴你还是关心我。” 他脸上的那个微笑来得如此迷人,让王灿没法板起面孔叫他别乱开玩笑,“其实最关心你的人,始终还是何丽丽。” “你想让我对她感到负疚的话,那我恐怕更有调离上海的理由。” 王灿只得认输,端起茶喝了一口,“我再不对别人的感情贡献意见了,老老实实一边凉快去。” 第十二章 不受计划控制的环节 王灿准备与陈向远一起去漂流。 本来周六上午还要参加一个新盘活动的报道,不过跟杨主任打声招呼,再找同事代班,并没什么问题,只是该怎么跟妈妈请假,让她破费脑筋。 她一向并没有跟父母撒谎隐瞒行踪的习惯,可是她想象得到,妈妈不会轻易批准她随交往没多久的男友出游并外宿。 她选择很策略地对妈妈告假——说了参加漂流,要出去住一晚,但没有提到会是露营。 薛凤明沉吟着看她,她则眨巴着眼睛,一副全然无辜的样子。 “要在外面过夜吗?” “很多人呢,车友会的活动,我会和女生一个房间。” “到星期天晚上才回来吗?” “那当然,周一我还得上班啊。” 薛凤明不想再跟女儿绕来绕去了,终于讲到重点:“小灿,年轻人出去玩没什么,可是你要把持住自己……” “哎呀妈妈,我会的会的。我保证既不野合也不私奔,要不要我写一份保证书给你?” 那两个词已经让薛凤明急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讲话没遮没拦的,出去这个样子,人家会当你没家教的。” 王灿好不后悔,马上认错,“妈,这也就是在家跟您小放肆一下,我在外面绝对不这么说话。” “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诗书世家,但我跟你爸好歹也算知识分子,我一直希望你有闺秀气质……” 王灿不敢跟往常一样开玩笑逗妈妈,让她起疑直至抓狂,只得俯首受教。薛凤明还要继续说下去,王涛过来解救了女儿,“好了好了,我们的女儿有分寸的。小灿,出去玩得开心,注意安全。” 王灿连忙点头答应不迭,“谢谢爸爸,我会的。” 周六一大早,王灿拎了个轻便的运动背包,轻手轻脚地溜出家门,上了来接她的陈向远的车。 陈向远侧头看看她,禁不住微微一笑,王灿疑惑,也看看自己,“有啥不妥吗?”她穿的T恤加牛仔五分裤、匡威帆布球鞋,架了个大大的茶色太阳镜,自从工作以后,她便努力扮成熟,还真是少有这么穿的时候。 陈向远笑着说:“头一次见你这副打扮,看上去完全是个学生。喏,这是你的早餐,趁热吃。” 他一向细心,知道王灿肯定是空着肚子出来的。王灿吃着小笼包,喝着牛奶,心情舒畅而满足。 漂流露营是陈向远所在车友会组织的,去是是省内一个新开发的景点。近二十台各色福克斯约在出城收费站前一处加油站会合,然后列成车队出发,上次K歌见过的刘浩和吴筝也在其中。于琳一个人开着车过来,她解释说王明宇去下面一个地级市出差了。 陈向远见她面色有些憔悴,便说:“要不你把车放在这里,就坐我的车,也好在车上休息一下。” 于琳摇摇头,“我才不插在你和王灿中间当电灯泡。” 王灿自从上次在绿门撞见她与罗音谈话后,再看到她,多少怕她不自在,连忙说:“于琳姐,向远开车的时候不爱说话,我们坐在一起正好闲聊。” 于琳笑了,仍然摇头,“我喜欢开车,上了高速感觉特别自由。车上有手台,你要是闷了可以找我说话。” 既然她这么说,陈向远和王灿就没再说什么。大家到齐以后,给车辆编好队便出发了。 每台车上配了车载电台,一路有人讲笑话有人唱歌,王灿头一次见识到这阵势,很快和他们玩得不亦乐乎了。陈向远一边开车,一边听她拿着手台毫不忸怩地大唱《爱江山更爱美人》,一个浅浅的微笑挂到了唇边。 沿途路况不错,五个小时车程毫不单调,到达目的地后,他们先去小镇吃农家菜,然后赶去漂流。这时已经过了盛夏的漂流旺季,而且这里今年刚开发,尚未大规模宣传推广,设施不完备,虽然正值周末,也没有多少游客,显得格外清幽。 漂流的那条小溪因为水位落差的缘故,开始时水流十分湍急。王灿水性平平,穿了救生衣也还真怕自己不小心掉下去,抓着陈向远的胳膊惊叫连连。后来陈向远索性娄她坐在身前固定住她,浪花一路飞溅,尽管上船之前穿了一次性的雨衣,两人的衣服头发仍然全都被淋湿了。 到了中段,溪流相对平缓,说不上惊险刺激,但夹岸长满野花杂树,碧幽幽的水草映得清澈的流水绿意盎然,景致怡人。坐在橡皮筏里顺流而下,轻风拂面,让人感觉十分惬意。 王灿偎依在陈向远怀里,几乎盼望这条溪流能一直奔腾下去。这样漂流到老的话,没有琐事的干扰,没有尘世的烦恼,也许就是歌中曾唱的“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的境地吧——如此突如其来莫名感伤的情绪,让她有几分惊吓,又有几分自嘲。她悄悄地回头,陈向远正专注地看着远方,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她内心的这份小小波动。可是他的手臂有力地搂着她,胸口贴着她的后背,这是一个让她安心而贪恋的姿势,她更深地依偎进他怀中。 漂流结束上岸,他们在终点的小镇借地方换下湿衣,吃过农家饭,大家坐景区大巴返回景区划好的宿营地,各自从后备箱取出帐篷搭了起来。 陈向远和另外一个男人先去给于琳搭帐篷,王灿想帮忙,却实在插不上手,只得坐在一边看着,和煮咖啡一样,他从容不迫,一举一动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似乎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向远一向细心,”她正看得入神,于琳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做她女朋友应该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王灿有些为自己花痴的样子难为情,“这样出来玩真好,我最讨厌跟着旅行社走了。” “车友会爱她相同的人不少,不是第一次这样出游了。有些热衷玩户外的车友置办起行头来手笔大到夸张,大到帐篷,小到防风照明灯,无所不包。相比之下,我其实最喜欢开车走在路的感觉。” 这时他们已经将这顶帐篷搭好,再到旁边开始搭另一顶帐篷。 于琳突然说:“谢谢你,王灿。” 王灿糊里糊涂地说:“于琳姐,我可什么忙也没帮上,都是向远在忙。” “谢谢你没有把我去找罗音倾诉的事告诉任何人。” “哦,这个……”五灿不安地说,“别客气。” 于琳静静地看着前方,“那天在绿门看到你,我吓了一跳,这才想起,你也是晚报的记者,出来后,我马上打电话给罗音,她说你是她的女朋友,但她绝对不会透露讲述者的隐私,同时她也可以保证你不会去追根究底八卦这件事。” “如果成稿登出来后,我会看,有时还会跟她讨论。但没成稿的那一部分,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我也不会去打听。” 于琳苦笑一下,“本来我……碰上了一件非常困扰的事情,想去隐姓埋名树洞一下,可认出你以后,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荒唐。只要认识的人,都能对号入座猜到那是我,我还没到要利用这个渠道满世界喊冤的地步。罗音很宽容很明理,稿子都写得差不多了,我说改了主意,她也马上答应不登出来。浪费了她的时间跟精力,我真是很抱歉。” 王灿安慰地道:“别多想这事儿,倾诉版的规定就是尊重讲述都的隐私和决定。我记得罗音跟我说过,找她的人有差不多五分之一到最后会改主意,不愿意自己的故事见报,她早就习惯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既没向罗音去打听,也没跟向远提起这件事。”于琳站起来,“我去小溪那边散散步,回头见。” 二十多顶帐篷一下搭好了,车友大多都是两两结伴而来的,也有一家三口出行。有人去溪边散步,有人围坐聊天喝啤酒。陈向远去与另外几个人商量第二天的行程,王灿有点儿倦意,而且毕竟跟其他人不算熟,只好独自躺在帐篷前的垫子上,两手枕在脑后看着星空。 山区晴朗的夏夜,溪流潺潺,轻风带来清新的草木气息与花香,一粒粒繁星清晰地镶嵌在幽深暗蓝的天幕上面,天边一弯新月如钩,让人恍然之间有今夕何夕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陈向远走到王灿身边坐下,手轻轻地抚上她裸露的肩膀,她触电般瑟缩了一下,陈向远轻笑了。 “别动,”王灿回头,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个瓶子,正从里面倒出液体,继续涂在她手臂上,“防蚊液。不涂的话,待会儿蚊子就要聚餐了。” 王灿脸红得发热,只庆幸现在夜色深沉,他应该看不到。他继续涂抹着,带薄茧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颈项、胳膊,再然后是小腿,王灿只觉心跳的频率快到让他几乎有点无力承受了,口干舌躁,想说点儿什么,却完全不知从何说起。 这里陈向远示意她翻身,她俯身趴在垫子上,他将凉凉的防蚊液涂在她背部裸露的皮肤上。 王灿将脸埋在双手中,力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不防陈向远一下将她抱了直来放在自己怀里,王灿倚在他胸前,迟疑地张开眼,正对上陈向远凝视她的双眸,那双素日镇定自持的眼睛此时也闪着王灿不熟悉的激情,他的唇一下落到她的唇上,辗转吸吮,直到王灿发出轻喘。 这是另外一边帐篷前传来轻轻的吉他声,陈向远稍稍松开王灿,深深呼吸,王灿试图坐起身,他依然抱着她,低声说:“别动。”王灿于是静静地倚在他怀里,两人听着那边传来一个略带低哑的男声唱着: …… 我是你闲坐窗前的那棵橡树 我是你初次流泪时手边的书 我是你春夜注视的那段蜡烛 我是你秋天穿上的楚楚衣服 我要你打开你挂在夏日的窗 我要你牵我的手在午后徜徉 我要你注视我注视你的目光 默默地告诉我初恋的忧伤 …… 竟然是久违了的高晓桦的《模范情书》,王灿还是读书时听过这首歌,当时并没有太深的感触,此刻听着娓娓道来的吉他声轻轻萦绕,歌词一字一字钻入心底,突然生出一份深深的感动,陈向远伸手搂着她,两人静静听着。 …… 这城市已摊开地孤独的地图 我怎么能找到你等我的地方 我像每个恋爱的孩子一亲 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成长 我像每个恋爱的孩子一样 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成长 …… 两人相依坐着,陈向远的脸贴在王灿的头发上,他的呼吸伴着歌声拂过她的耳际,两人躁动的心渐渐平静,她沉静了,这种感觉不是刚才的激动,却类似酒意略微上头,眼前一切清晰如故,却都带上一点儿恍惚如梦的不真实感,全身是那种全然放松的无力,一颗心飘飘荡荡,如在云端。 “以前明宇凭着这道歌在校园民谣大赛上拿过一等奖,无数女生为之倾倒,没想到在这里又听到了。” “王明宇看着很豪放,没想到居然会唱民谣。” “他以前文艺着呢,于琳说她就是被他抱着吉他装大尾狼的样子打动了。” “他们是校园恋爱修成正果的吗?真不容易。” “是啊,于琳是低我闪一届的学妹,她家在东北,又是家中的独生女,父母都盼着她回去,可她一毕业,还是毅然跟着明宇留在这里安家,确实付出了很多。” 王灿多少有一点异样的感觉,也不好妄自揣测或者八卦于琳明显不想让熟 人知道的心事,岔开话题,“以前在学校有女生追你吗?” 陈向远笑了,“这算是盘问我的既往情史吗?大概得让你失望了,我很沉闷,既不会唱歌,也不会搭讪,远没有明宇当年在学校里风光。” 那边一曲歌罢,响起几声口哨,另一首曲子响起,一个女声唱起陈绮贞的《旅行的意义》。 王灿想,这一群人出门露营尚且不忘带上吉他,显然都比她来得文艺。可是文艺腔这个词儿放在这里,倒没有平常的调侃与贬损意味,毕竟她此时也浸染其中,颇为受用,承认这样的气氛让平凡的生活有了不一样的动人之处。 王灿忘了是在听到哪一首歌时,靠在陈向远怀中睡着了。 她毕竟不是睡美人,朦胧中觉察到陈向远将她抱起,一下惊醒了,可是入 睡前那个吻的魔力还在,她并没有杀风景地挣扎下来自己走进去,而是由着他抱她进了帐篷,放入睡袋。他半蹲在她身边,她屏住呼吸,心跳加快,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然而,陈向远只是细心替她整理好睡袋,便走了出去。 她并不失望,反而有隐隐的安心。外面灯火朦胧映入帐篷,音乐声断续传来,除了有数的心事重重的日子外,她一向睡眠质量很高,翻了一个身,很快便再度沉入梦乡。 夜半时分,王灿被夜鸟急促的长鸣惊醒,一时有些慌乱不明所以,隔了一会儿,才弄清楚那声音的来源,醒悟自己身在何处。她的目光从低矮的帐篷顶移向身侧不远处躺在睡袋里的陈向远,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 她平静下来,双后枕到脑后,看着帐篷顶,意识到两个问题:她昨天晚上还来不及挣扎跟陈向远住在一个帐篷算不算合理,便已经自顾自睡着了;她居然在头一次睡野外的帐篷,身边头一次躺着一个男人——哪怕是男朋友的情况下,还能睡得如此安然。这份神经大条,她都实在有点儿佩服自己了。 也许她已经太信任这个男人了,而这个男人真的非常能让她安下心来。她第一次想到,继续下去,将会有很多的日子这样看着他。 她一向害怕前景一览无余的生活,可是如果未来也是这校报甜蜜、温馨、她想,当然是值得期待的。 第二天,王没仍然在鸟呜声中醒来,不过清晨的鸟呜来得活泼清脆,毫无深夜的凄厉感。她侧头看着身边,另一个睡袋半开着,但陈向远不在。 王灿钻出帐篷,天才刚刚放亮,但天色晦暗,头顶的天空云层翻涌,看着远没有昨天晴朗。陈向远从简陋的公共洗手间那边走过来,肩上搭了条毛巾,正一边用电动剃须刀刮胡子,一边和刘浩交谈着,看见她走过去,他微微一笑:“睡得好吗?” 王没觉得这个笑多少有一点儿戏谑的意味在内,脸腾地一下红了,“呃,很好。我去洗脸了。” 王灿洗漱回来时,陈向远和其他人都已经将帐篷拆完,卷好睡袋,一齐收进汽车后备箱合法的,他忙碌的动作显得既从容又干练,效率十分高,王灿完全帮不上忙。只能和于琳、吴筝等人一块儿清理垃圾,把所有东西归还原位。 他们接下来的安排是爬山,这里刚刚开发,还保留着原始风貌,山势并不险峻,风景也十分怡人,但爬到一半,他们就领教了山区天气的变幻莫测,头顶乌云迅速聚合,雨点先是蔬蔬落落地打下来,随即便下得颇有点儿大了。 他们只得挤在半山腰一处破败的亭子里避雨,陈向远从背包里拿出毛巾,替王灿擦着头发。刘浩则忙不迭地脱外面的冲锋衣,不过不是往女友吴筝身上披,而是裹住他那部价格不菲的单反相机,小心翼翼地收进防水背包里放好。 吴筝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拧着头发上的水,一边对王灿笑道:“到底是向远比较心细,看到我家刘浩没有?在外面,他的相机最宝贝;在家里,他的音响最宝贝,我不管在哪儿,都最多只能排得到第二。” 王灿嘿嘿直乐,刘浩自我解嘲地说:“男人总有一点儿爱好才不乏味嘛,相比之下,这比爱酒色财气要可爱得多吧。” 等他们坐在这里吃完干粮,雨越下越大,伴随电闪雷鸣,铺天盖地,没有止歇之势。他们与山下的景区管理处联系,对方建议他们马上返回山下,避免遭遇山体滑坡或者小型泥石流。他们商量一下,只好冒雨下山。 这段雨中的路程远比上山时来得艰难,大雨遮挡得视线茫茫,山路泥泞,水流汇集得只能涉水而过,一不小心,摔跤就不可避免。王灿没有什么户外经验,穿的匡威帆布鞋也不适合这种情况,跌得尤其狼狈。可是她生性乐观,觉得这倒是难得的体验,在陈向远搀起她后,带着一身泥水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似乎受她的感染,也都一路说笑着。 下山后,他们马上去各自车上更衣。 王灿以为只在外面住一晚而已,并没有带多余的衣服。山间空气潮湿,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晾了一晚没干,早上只能收起来放进包内,现在取出来依旧是潮潮的,她准备凑合穿上,总比身上那套湿透的好。 陈向远突然递过一件圆领T恤和一条运动裤,“穿这套。” “那你呢?” “我还有干衣服。” 他下了车,背抵着车窗站在大雨之中。王灿好生感动。快速换上衣服,然后放下车窗叫他上车。 他上了后座。拿毛巾擦着雨水,“雨太大,别下车,闭上眼睛。” 王灿依言合上双眼,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淘气,偷偷睁开一条缝瞟向前上方的后视镜,当然看不到什么。她悄悄伸手上去,好不容易调整好后视镜的角度,却一下与陈向远在镜中的视线对上,只见他嘴角带着笑意,显然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 “偷窥,很不乖。” 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陈向远在后面大笑了。他已经换好衣服,迅速下车坐回到驾驶位上,王灿这才发现,他穿着是昨天那套略带潮湿的衣服。 “哎,你穿这个会感冒。” “没事,待会儿开暖风吹一下就好。露营经常碰到这种情况,你头一次出来,居然一点儿没被吓到,表现不错。” “跟你在一起,有什么好怕的。” 陈向远搂一下她的肩膀,笑了,“那好,以后经常带你来。” 车友会的组织者老邓已经乐呵呵地通过手台呼叫了:“各位都换好衣服没有?或者说,吃够豆腐没有?” 所有人都轰然大笑,有一个女生笑骂道:“老邓你这个资深流氓。” “天不留客,客人自便,赶紧整队,跟上带着的大哥,我们回家了。” 车队踏上归途,最初一路上仍旧大雨如注,隐隐有雷声传来,可是开出十来公里,雨一下停住,路上居然是干的,天空看着只有几分阴沉而已。 回程大家都有几分疲惫,兴致没有来时那么高,只是开车的人保持交流路况的状态。王灿居然又睡着了,等她醒来时,车已经进了城,她张望一下,发现车队已经散了,再看陈向远,他一脸好笑的表情。 “我从小就特能睡。”王灿拉着滑到一边的T恤领口,想到刚才的睡态肯定说不上得体,不禁红了脸,强自镇定地解释着。 “看出来了,饿吗?” 王灿看时间,已经快下午四点了,“有点儿。” “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吃完饭送你回家。” “我这个样子,回去我妈非给盘问个够不可。”王灿发愁地看着自己身上那套空荡荡的男式服装,“最好找个商场更衣室换上我自己的衣服再回家。” 陈向远沉吟一下,“这样吧,去我那里,我家洗衣机带烘干功能,等把衣服弄干,你再换上,完晚饭我再送你回去。” 到了陈向远的公寓后,他让王灿将衣服取出来交给他去烘干,不过她远远没有豪放到将自己的内衣交到他手里的地步,连忙说:“我自己去。” 他也不坚持,将她带到卫生间内,那里放着一台带烘干功能的洗衣机,便替她带上门出去了。 王灿放好衣物,定时以后,走出来,左侧便是陈向远的卧室,门半开着,陈向远赤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长裤站在衣橱前,正在打电话。 “……明宇,我觉得于琳的情绪有些不对,好像有什么心事。你们到底了?” 不知道王明宇在做什么解释,陈向远一直静静地听着。他身材修长,看似瘦削,背影却是一个标准的倒三角形,宽宽的肩膀衬得腰部近乎纤细。王灿不期然地想起以前跟女同学在寝室卧谈,听她们大胆露骨地议论男色时讲的那些话,她的心跳一下加快了。 陈向远再度开口,“这样吧,等你出差回来,我们见面好好谈谈,你现在马上给于琳打个电话,她也淋了雨,你嘱咐她吃点儿感冒药预防一下。” 他一边说话一边回过身来,王灿不及避让,只得做若无其事状,移开视线,打量着房间。这里风格与外面一致,陈设简洁,没有任何装饰品,窗边摆着一张近似办公室风格的椅子,窗台上放着一摞书,显然这里是陈向远晚上看书的地方。除了衣服,卧室内只放了一张标准尺寸的床和两个床头柜,床上铺着米灰与咖啡两色的床罩,床头搭了件蓝色睡衣。 陈向远放下电话,打开衣橱拿一件T恤套上,笑道:“好啦,终于被你偷看到了。” 她忍着笑走进来,站到窗边,“你很怕我看吗?” “我得向你招认一件事。你在车上睡着的时候,我偷看过你。”他的声音微微低沉下来。 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为了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随手拿窗台上的书一看,是萨缪尔森的《经济学》,看得出已经翻得很旧了,“不是有书房吗?你在这里看书啊。” “书房只有书架,坐着很不舒服。”陈向远也走了过来,“这本书读研究生时看过,现在回过头来看,发现以前看得太草率了。” 王灿学的正是经济学专业,也看过这本书,不过她吐了一吐舌头,老实承认她是硬着头皮看完这部厚达六百多页的巨著,跳过了不少章节,并没有重看的勇气。 陈向远抬手抚着她的头发,“你这样子,真像一个小姑娘。”他的手顺着她柔顺的短发下去。停留在她的颈项上,手掌散心着热力。王灿忐忑不安地抬起头,却一下被他眼中闪动的陌生的情绪摄住。 偏向西边的太阳从窗子里照进来,一条狭长光带横在他们之间,仿佛有无数细小电流伴着尘埃舞动。王灿张张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这个时候突然有了某种奇特的魔力,他们的眼神凝结在一起,他的手缓慢而有力地收拢,一把抱住了她,吻上她的嘴唇。 他的吻一直在加深,慢慢移向他以前没涉及的肩胛与锁骨上,灼热绵密地向下,越来越热烈,带着前所未有的缠绵与激情,时而吮吸,时而啃啮,轻轻重重,疾疾徐徐。王灿攀住陈向远的肩,意识模糊地回应着,此时她没有记起任何她妈妈的训导,全副身心只有眼前这个突然用无限热情爱抚着自己的男人。 陈向远将她穿的他的那件宽大的T恤撩起,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身体曲线抚摸着;指腹上的薄茧摩擦过她细致的肌肤,她因紧张和羞涩而全身不由自主地绷紧,却又油然而生隐秘的兴奋之情,仿佛有小小的火焰在心底燃烧,释放升腾着她陌生的热力。 这时,他却突然停住不再吻她,她不明所以地睁开眼睛,他灼热的嘴唇落在她的眼睛上,轻而细地吻着,哑声问:“可以吗,王灿?” 王灿知道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她没回答,只是合上眼睛,将身体更紧地靠在他的身上,任由他将她抱起放到床上。 她并没有计划这么快地付出自己的第一次,倒不是因为妈妈的教诲,而是她本来打定主意享受一个从容的恋爱,等到两人感情水到渠成时,她愿意去体验不带任何勉强的激情。 然而,王灿忘了,世界上有很多计划之外的事情,欲望与感情恰好都是最不受计划控制的那一个环节。 当陈向远终于进入时,她感到了疼痛,并不尖锐,可是持续得足以击退所有因他的爱抚与吻带来的意乱情迷。 只是她清楚地知道,已经不可能叫停了。 第十三章 恋爱这回事 王灿被客厅传来的手机铃声惊醒,天已经黑了,她花一点儿时间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线,迷惑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突然醒悟,她在矛盾犹疑,陌生的激情,紧张,身体疼痛与极度不适之后,精疲力竭,居然又睡着了,她正要欠起身,尴尬地发现自己是赤裸的。 陈向远轻轻按住她,“我来。” 他下床拾起衣服穿上,又将王灿的衣服一一捡起放到枕边,王灿不敢正视他,只觉面孔火烧般发烫。她的手机仍在客厅不屈不挠地响着,陈向远说:“我去给你拿过来,是在背包里吧。” 他一出卧室,王灿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陈向远进来,把仍在响的手机递给她,她一看,果然是家里的号码,连忙接听,妈妈的声音又恼怒又着急地传来,“你怎么不接电话?我和你爸快急死了。” “对不起呀妈妈,我睡着了,没听到。嗯,没事”她含糊地应着,“就快到了,嗯,好,我回来吃晚饭。” 她根本不敢看陈向远,慌张地跑出来收拾自己的背包,一失手将手机掉在了地上,刚弯腰去捡,没捡严实的背包一歪,里面的东西哗的一下散落出来,陈向远蹲下来,接过背包一样样将东西收进去,然后站起来搂住手忙脚乱的她,她着急地说:“我得赶紧回家。” 他没有松开她,她诧异地抬头,正碰上他的目光,再次窘得满面通红。他无声地抱紧了她,这个有力的怀抱让她安静了下来。 已经发生了,她对自己说,无须追悔。 她唯一害怕的是那个激情可能带来的不可测后果。当然,她了解必要的生理知识,知道自己处于安全期,而陈向远也是最大可能地采取了措施,可她心里还是揣揣不安。 陈向远似乎察觉到了她在想什么,“对不起,灿灿,今天是我太冲动了。我会对你负责。” “我要的可不是负责。”她的头伏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我又不是无知少女,自己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本来准备跟你慢慢来的,可是,”他板起她的头,深深地看着她,“你让我失控了。” “你后悔吗?” “完全不后悔,我只希望我能做到别让你后悔。”陈向远轻轻笑了,吻着她的嘴唇,“灿灿,我爱你。” 这是王灿乐于听到的一句话,她抱紧了他的腰,良久才轻声说:“送我回家吧。” 回到家里,王灿仍然不可避免地心虚了。妈妈那些常年的教诲全都迟缓而不适时地涌上心头,让她产生了强烈的罪恶感。她本能地回避着妈妈的视线,借口坐了大半天车,先去冲澡。 她洗了很长时间才出来,薛凤明早就已经做好了晚饭,三人围坐在桌前开始吃饭,父母颇有兴致地问她玩得怎么样,她总算平静下来,可以打起精神讲一下漂流趣事,沿途风光了。 吃过饭后,她伸个懒腰,“累了累了,我先去睡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当然,就算躺在了床上,她也很难睡着。她现在能体会到从别人嘴里听到和书本上看来的经验与自己的亲身体验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了。 那样黯淡而柔和的光线中仿佛激起看不见的电流,从他的手指通过她的肌肤上;那样紧那样火热的拥抱,近乎窒息;那样小声在她耳边的低语,是她想象不到陈向远会说出来的话,还有那样充满柔情的抚摸,那样让她战栗的身体交缠…… 她有不少理论与间接知识,知道就一般情况而言,在第一次就能欲仙欲死的,只能是台湾言情或者西方罗曼司小说的不二套路,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几率几乎为零。她的第一次,同样是慌乱远远多过享受,疼痛大大压过快感。 可是,那种合而为一的亲密感觉是真实而强大的。 想起张爱玲关于通往女人内心道路的那句名言,她禁不住一阵脸红,有点儿自嘲地想,对着一个男人先动心并不奇怪,可是怎么动心,都会有所保留,只是她没想到,身体沦陷居然会比动心来得更不可抵挡。 为什么有人能坦然享受身体的快感,同时保留对心的自主?而她自己似乎像传统女性一样,让心跟着身体感觉走了。 真的只是一个被占有的感觉吗?付出和占有的清晰边界又在什么地方? 读书时,她的逻辑学得不错,可是这样的思辨让她觉得很混乱。她想,也许想分析爱情,本身就是一个徒劳。 没人注意到王灿已经悄然迈出了她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一步。 不管是一向对女儿所有举动观察入微的妈妈,还是一个办公室里朝夕相处的同事。 这是王灿头一次有了只属于自己所有的秘密,她不免想到,其实一个人要有一点儿秘密,根本不算困难。 不过她的这一点儿小秘密,与在报社里不胫而走的那个爆炸性新闻一比,就实在太小儿科了。 王灿时常去罗音办公室,当然与吴静与算熟识。 “咦,才一个周末而已,世上就已经换了日月。以前都没听说她有男朋友啊,好像就是一个多月前,我们在那儿讨论罗音的房子装修,她还跟我说,她不急着结婚,准备把自己剩成圣斗士,也绝不将就。怎么会突然闪婚?” 李进轩一下笑出了声,“哈佛的博士,纳斯达克上市高科技公司的亚洲区副总裁。我查了一上资料,按保守估算,他的身家也至少上亿——这样的男人向她求婚,她一口答应下来,能算将就吗?” “哇——”居然听到发生在身边的八卦,王灿精神大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能瞒得过我吗?知道名字后一搜索,全出来了。” “不知道吴静会不会在这边办婚礼,到时我们可以看看新郎是啥样的。” “她不声不响办好的护照,已经飞去北京等签证,然后去美国度蜜月。不过网上找得到新郎照片,你要是好奇的话,回头我发个网页给你。” 王灿有点儿失望,“出去玩一趟,居然错过了这个热闹。” “放心,新郎所说在本地有投资项目,新娘跟我们说了,回来后会大摆筵席。”李进轩笑道,“你会看到真人的。” 他讲得足够详细了,王灿仍然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罗音都没跟我提起过,她们俩可是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地坐着。太不够意思了。” “你还真别冤枉了罗音,她这两天被大家盘问惨了。”李进轩手机响起,他接听之后赶着要出去,“你自己去问她吧,你们关系好,应该会打听到一点儿独家消息。” 王灿处理好手头的工作,马上跑到罗音的办公室,探头一看,吴静不在,她拖了一把椅子坐到罗音面前,摆出眼巴巴听故事的姿势,罗音顿时给她气乐了。 “得,不用你拷问,我把知道的全招了,我大概只比报社其他人早听到一天而已。吴静在向报社辞职的头一天晚上约我在绿门谈心直到打烊,告诉我她的未婚夫是批电话过来倾诉的读者。” 王灿不得不扶一下自己的下巴,承认李进轩预报得果然不错。 “准备地讲,一个月前,那男人打倾诉热线进来,开始打的是我的手机,那人说他刚从美国回来投资一个项目,偶尔看到我们的报纸,想讲一讲他的曲折情路。我那天刚好感冒了,想早点回家休息,就推荐吴静接待他。他和吴静约在江边明珠酒店见面。你也知道,我们和读者见面,要么约在报社专设的讲述室,要么约在对面的绿门咖啡室,不主张去别的地方。我当时还提醒吴静放机灵点儿,小心碰上不着调的人飞单,那里一杯咖啡可价格不菲。” 王灿兴致勃勃地追问:“结果两个人就一见钟情了吗?” “钟不钟情我不清楚。”罗音摊一下手,“我所知道的是,吴静回来以后,写成了一篇海归钻石王老五的情感与心路历程,我得夸奖她一句,写得非常缠绵感性,文采斐然。登出来以后,引得不少多情女读者打来电话索要他的联系方式。一连好多天,我们的电话都快成征友热线了。我们只能反复解释,不方便透露倾诉者的资料,结果还有好多人骂我们编故事欺骗读者的感情。现在你看,我们这个版做得多诚实,简直称得上十足真金,童叟无欺。” 这样说起来,王灿还真对那篇倾诉有点儿印象,“我想起来了,那男人是本市人,中学毕业后考取奖学金出国留学,初恋是他的同学,因为车祸去世,他结过一次婚,后来离了,对吧?” “没错,四十四岁的优质男人,成熟儒雅,有一个八岁的儿子,一份雄厚的身家,一个光明的前途和一颗亟待抚慰的破碎的心。” 王灿被逗得哈哈大笑,“想想看,如果是你去听他倾诉会有什么结果?” “你还真不是头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罗音也笑了,“没戏——我跟他们都大义凛然地说,我可是名花有主坚决不二色的人。跟你不怕讲实话,我一向不招桃花。吴静跟我说,她在很大程度上是被那个人的经历给打动了。恐怕我听了这么多年读者讲述以后,再曲折动人,我也只认为是别人的生活,不可能跟他擦出火花来的。” “这算得上是传奇了吧?” 两人同时默然一下。当然,吴静的相貌最多只算清秀,家境平平,按现实的目光来估量,年过三十有成为剩女这虞的她简直可以算是中了头彩。罗音叹一口气,“她在向报社辞职的头一天跟我谈心,自己也说,这是她绝对无法预料到的命运。” 王灿再度感叹,“真没想到,传奇就发生在我们身边。” 罗音莞尔,“谁说不是呢。” 王灿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回办公室继续做事,跟其他仍在议论纷纷意犹未尽的同事相比,她倒是显得冷静得多。 正如罗音所言,不管如何有传奇色彩,那到底也是别人的生活。现在,她的全副身心被她自己的得满满的。 虽然进入九月,还没有什么初秋的感觉,可最为酷热的那一段天气已经过去,这个城市重新显露出宜人的一面,早晚的空气开始带上凉意,让积蓄了整整一个夏天的浮躁情绪平复下来,街道上的行人看上去意态从容了许多。 她与陈向远的感情也进入了最热烈的时期。 只要双方时间允许,他们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在一起,除了吃饭,看电影,去郊外散步,开车兜风这样平常的消遣外,有时他会带她回家。给她煮一杯咖啡,在一起听音乐或者看影碟。当然,不可避免地会有缠绵在一起的时候。 王灿慢慢开始享受到了快乐。 平常看似淡漠冷静的男人,一旦焕发出热情,似乎格外迷人,这样的身体交融,每一寸皮肤贴合着,所有感官全部激活张开,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感知进入与接纳的细微刺激,体验律动的节奏,仿佛借助某些仪式化的神秘方式,更深地抵达了对方的灵魂与心底——要是换在以前,王灿会嘲笑,怀疑这个颇为虚幻的说法,可是现在,这却是她真切的感受。 因为有了这样的经验,每一次约会都如此甜蜜,以至于约会结束后他送她回家,她竟然会有不舍,只希望跟他待的时间更长一点儿。 王灿想,有一个人,同时也被他爱着,居然可以让人如此身心充实,难怪那么多的人渴望沉浸在爱情里。 这天王灿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出乎她的意料,薛凤明没有睡,拿了一本书坐在客厅里在看,显然是在特地等她回来。 她暗暗叫苦,赔笑道:“妈,明天还要上班呢,这么晚你还不睡?” “你也知道明天要上班吗?”薛凤明嗔怪地说,拍拍沙发示意她坐下。 她只得乖乖走过去,“妈,今天看的电影比较长,回来得晚了,下次我尽量早一点儿回来,您不用等我。” “小灿,我知道谈恋爱是怎么回事,可是你们交往的时间并不久,还需要相互加深了解,不能这样……太热络,影响不好。” 王灿的脸红了,知道妈妈刚才大概从楼上看到了她和陈向远接吻的情景,只得老老实实地说:“嗯,我以后会注意。” “你已经成年,我不打算给你门禁,只能给你建议,两个人保持适当的距离,才会有神秘的向往。” “我明白,妈。” “你们现在的关系到了哪一步?” 这个问题实在没法回答,王灿索性腻到妈妈身上,厚起脸皮笑,试图蒙混过去,“妈,你刚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谈恋爱是怎么回来,还问我干什么?” 薛凤明显然不打算让她就这么过关,“灿灿,我跟你啰唆了无数次,不在乎再多说一次。恋爱这回事,绝对不能马虎随便。感情必须细水长流,才能持久。你得全方位地了解他,别只注意到表面的优点。要知道,爱上对方好的一面并不难。但是只有知道对方不好的一面,仍然能够接受,才有可能继续相处下去。” 王灿点头受教,“妈,这话很有道理啊。” “我哪句话没道理了?” “嘿嘿,句句是真理,金玉良言,我一定牢牢记住。” “你少跟我犯贫。”薛凤明毕竟抵挡不住女儿的甜言蜜语,禁不住笑了,但仍然说,“还有一件事,你们不要天天黏在一起,这样很容易让热情冲昏头脑。尤其是男人,冲动起来,就会有需求。你一定得保持理智,守住自己的防线,不可以随便发生……不该发生的关系。女孩子一旦表现得随便,就不可能得到对方的尊重,更糟糕的是,如果两个人发现彼此性格不合,恋爱关系没法维系下去,那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王灿一时口干舌燥,心跳都有些不规则了,她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薛凤明紧紧盯着女儿,“灿灿,你在听妈妈说话吗?” “在听在听,”她连忙答应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这个乖顺的态度让薛凤明满意了,“其实我和你爸对你是很放心信任的。如果和小陈相处得好,再过一段时间,可以带到家里来吃顿饭,让我们也帮你把把关。” “哦,再说吧。”王灿倒不想这么快把陈向远带来接受家人的审查,然后让两人的关系彻底在母亲眼皮底下发展,“妈,不早了,你赶紧去休息吧。” 王灿回了房间,躺在床上,不能不有一些罪恶感。她倒不是凡事向妈妈汇报的小白兔,可是一向也并不习惯公然对母亲撒谎。 更重要的是,她确实有些拿不准,她与陈向远之间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毕竟他们在春末认识,现在不过夏末秋初而已,本地夏天再怎么漫长,也只是一个季度,他们就已经不止于单纯精神恋爱,突破了她妈妈一向谆谆教诲要她坚守的防线。 这算是激情吗?可是陈向远并不是容易被情绪控制的性格,而她自认也不算冲动,更何况两个人的关系其实一开始进展得并不顺利。 从哪一天开始,她放弃了所有犹疑,只图享受与他的亲密无间?退回去显然已经不可能,更何况那样的缠绵滋味,只是想起,已经心神微微荡漾,又怎么能断然放弃? 第十四章 我的烦恼来得很现实 第二天早上,王灿准备去房地局做一个例行的采访。她悠闲地坐在公共汽车上,一边听着MP3里的歌曲,一边翻看着采访记录本,为采访做功课。但她的好心情马上被杨主任打来的一个电话打断了。 杨主任告诉她,刚收到线索,名为未来青年城的一处楼盘收楼现场现在有大批群情激奋的购房者聚集,抗议开发商擅自更改设计规划,让她马上赶过去采访。 她心里咯噔一下,未来青年城正是沈小娜父亲沈家兴的信和地产开发的楼盘。她来不及多想,在最近的公共汽车站下车,拦了出租车,径直赶了过去。 未来青年城位于边缘的轨道交通延长线,现场的程度大大超出了王灿的预估。一长条写着“强烈抗议无良奸商欺诈购房者”的横幅悬挂在广告牌上,一大群购房者占据了售楼部,围着售楼部工作人员,神情激动地大声质问,有人情绪激动之下,甚至准备动作推倒中央沙盘模型,保安上来阻止,双方推搡起来,更添几分混乱。 王灿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锁定了其中一个表现活跃、看似带头人物的青年男子,上去亮明身份,出乎她的预料,没等那人说什么,马上便有一堆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激动,“终于有记者过来了。”有人不以为然,“晚报记者不管用,最好请电视台的过来。”有人恳求,“小姐,你一定要帮我们曝光这种奸商。”有人大声嚷嚷,“这个楼盘根本不符合交楼标准。”…… 王灿被吵得头晕眼花,只得举起手来,“各位,各位,请安静一下听我说,我理解你们的急切心情,不过我必须了解全部事实。请这位韩先生,再加上两位业主代表过来接受我的采访,别的问题我们待会儿再谈。” 三名业主代表都很年轻,而且显然都有准备,他们最初通过网络联系,收集了大量资料,而且韩先生本人是律师,尽管是算出道不久,资历尚浅,但逻辑,口才都十分强悍,又熟悉相关法律,侃侃而谈,一条条地将问题讲清了:一期两度延期交房,今天仍未达到交房标准,却发通知强行交房;二期在建中的两栋多层建筑突然盖到十多层还没有停止的架势,已经严重影响一期相邻楼栋的采光及视野;规划中的中心花园面积大大缩水,成了几个小小的花坛;临街一片停车位被改建成商铺并开始公开发售…… 应该说在目前房地产市场良莠不齐的情况下,未来青年城的问题其实在很多楼盘都出现过,只是如此集中,让王灿也有些吃惊。 她再找现场销售人员,众口一词地说董事长出差,销售经理休假,暂时只有一名副经理负责;待王灿问到业主反映的问题,他们态度出奇一致地语焉不详直来,所有的答案全部含糊不清。 王灿留下了几个业主的联系方式,出来后直接打信和地产董事长沈家兴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她改打办公室电话,给他秘书留言,请他务必给她回话。 她从未来青年城出来,去了规划局,证实信和地产确实提交了更改规划的申请,但还处于审批阶段。有关部门负责人告诉她,按照流程来讲,规划局会在审批完毕后,让开发商将变更后的图纸及说明在销售现场公示。如果在公示期间,相关权利人(比如已经购房的客户受到影响的)表示不同意,规划局就不会批准开发商的变更请求。可以说信和地产现在的做法已经违规了。 她回到报社后,跟相熟的律师网上联络,咨询了想送法律问题后,很快写成了一篇稿件,然后再度跟信和办公室联络,那边仍旧没有回应她,她看着手表,已经到了交稿的最后时间,迟疑一下,便直接将稿子发到了杨主任那里。 等杨主任看完稿子,与王灿就主要内容做核对后,再发给责编,已经是晚上七点。王灿收拾东西,走出报社院子,看到陈向远的车停在对面,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 当然,她毫不怀疑自己做了职责分内的工作,没有任何个人情绪把掺杂其中,采访立场没有偏向,报道写得十分客观,而且给信和留出了足够的时间解释,只是他们竟然不做回应。但以陈向远与沈家兴的关系,听到这件事,恐怕不会开心起来。 这时她的同事李进轩也匆匆出来,跟她打了个招呼,向对面的绿门咖啡馆走去。她叫住了他:“等一下,问你个事儿。” “说。” “如果有人提供线索,说绿门的咖啡有问题,杨主任要你去写报道,你会怎么做?” 李进轩瞪她一眼,“你一天不笑话我暗恋苏珊会死啊。” “喂,我是认真问你。” 他一下警觉了,“难道你听到什么线索,说她咖啡有问题?” “你别神经过敏,”王灿哭笑不得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 李进轩神情松弛下来,“切”了一声,“你就算不是学新闻出身,也做了三年记者,这个还用我教你吗?” “稿子当然不用你教我怎么写,我是说,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你写之前会不会挣扎,写完之后会怎么去而对苏珊?” 李进轩做沉思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一定要拿这种天人交战的假设来考验我的职业素养吗?那你全是说说,一个咖啡馆能出什么让我要做两难决择的问题?” 王灿笑骂道:“你可真孬啊,连个假设的问题都不敢回答。” “我可不想通过这么一件事把我和她联系起来。目前这样就很好了,她开咖啡馆,我去喝喝咖啡写写稿子。大家的生活都不错,为什么要假想一个灾难证明什么呢?” 王灿无可奈何,知道别人可能给自己现代战争现成的答案,摇摇头,“得,我不耽搁您继续暗恋这份伟大而有前途的工作了,好走好走。” 王灿看着李进轩进了绿门,打陈向远电话,他很快出来,上车后,他从储物箱里拿出一个浅绿色的香水盒子递给她,“小娜去了一趟香港刚回来,给你带了瓶香水。她说这个味道应该很配你,希望你喜欢。” 她接过来,好不尴尬,一时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了,好一会儿才说:“她太有心了,替我谢谢她。” 陈向远带着她去吃饭,虽然是她喜欢的美味河鲜,可她一直吃得心神不宁。他一向细心,当然看出来了,“怎么今天好像有心事?” “没什么啦。向远,信和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服饰公司那边,虽然任命了新的销售总监,但能力大大不如他的前任,现在情况不算好,小娜和刘阿姨都很忙碌,不过,小娜总算比以前做事要上心得多。至于地产公司,”他沉吟了一下,“坦白地讲,上次你问到关于融资困难那个问题仍然存在。沈叔叔已经去了深圳,打算花重金请地产界一个很出名的职业经理人回来担任常务副总,希望借助他的能力加快完成手头楼盘的销售,渡过眼前难关。不然资金链断裂,不要说地产公司会出大问题,甚至会连累到服饰公司的运作。” 原来沈家兴还真是出差了,难怪他的手机关机,一直没给她回电放原来信和地产的资金问题比传闻更加严重,明天的报道出来,恐怕对他的楼盘销售会有不小的影响……各种推测顿时在王灿的脑袋里急速转动着。 “往常我剥虾的速度完全赶不上你吃的速度,今天胃口这么差,是浊哪里不舒服?” 看着他含笑而关切的眼睛,王灿完全失去了勇气。 她自我安慰地想,报道已经交给杨主任过目,这个时间,应该发到责编那里安排校对排版了,讲出来也于事无补。反正晚报一向走市民路线,风格并不尖锐,她写的也是不带评论色彩的客观报道,没有加入任何主观情绪。现在一解释,反而有点儿讲不清,不如等明天见报了再说。 带着这种情绪,王灿也没心情再去陈向远家,她借口确实身体不太舒服,早早回了自己家。 她当然明白,她实在太珍惜与陈向远之间刚刚开始的甜蜜相处,于是本能地逃避可能的冲突,可是这个逃避简直有些可笑,心里一直有难以平复的不安,睡眠大受影响。 第二天一早,王灿很早就醒了,索性出门赶去报社。她拿到当天的报纸,翻到经济新闻版面,发现她写的报道占了一个显要位置,基本没有删节地登了出来,她再读一遍,确信自己写得十分严谨,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对于信和地产来讲,这当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负面报道。沈家兴看了,绝对会非常生气。而陈向远会有什么反应,她就实在想象不出来了。 她呆坐了一会儿,硬着头皮给陈向远发了一条短消息,让他看今天的晚报第二十四版。 隔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陈向远给她打来电话,“灿灿,你为什么不等沈叔叔回来,采访过他以后再做这篇报道?” 他的声音平和,王灿却清楚地听出了其中指责的意味,“我联络了他,他手机关机。随后给他的秘书留言,讲明了情况,他也一直没给我回话,信和也没有任何一个高层主动联络我。” “昨天你问我信和情况的时候,这篇报道已经写好了,对吗?” “对。” 一阵静默后,陈向远说:“灿灿,就报道而言,我没办法说什么。但你早就知道,我也已经讲清楚了,信和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你这篇报道出来是雪上加霜。我认为你完全应该采取兼顾各方利益的处理方法,哪怕提前通知我一下,由我去提醒信和采取合理的应对,这应该比直接做一篇报道了事更好一些。” 这个批评来得如此直接,王灿几乎有些吃惊了,“可是向远,你并不是信和的员工,而我却是做地产报道的记者,我只是在做自己分内的工作。这篇报道我不做,也一定会有其他记者去做。你去提醒信和,不外是让他们来跟报社做公关,把稿子压下来,坦白地讲,这样成功的可能性很低,而且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陈向远声音冷淡地说:“我和沈家的关系你很清楚,我认为你在写这篇稿子之前提前知会我一声,跟你的原则与立场并没有什么冲突。对不起,我还有点儿事,先挂了,再见。” 王灿有一会儿回不过神来,陈向远的反应之强烈,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刚才的对话,不像是情侣之间闹意见,倒更像是两个不算亲密的人为某件事而针锋相对地交涉。疏离感产生得如此迅速,让她感觉到的震动很大。 不管心情怎么低落,工作还是得继续做。她照头一天的计划去市房地局做采访,再回来写稿,陈向远在MSN上的头像一直灰着,也没有打电话过来。包括韩律师在内的几名留了她号码的购房者都跟她联络,感谢她写的报道,并说有下一步行动时,还要请她跟进,但信和地产那边则完全没有消息。 王灿十分纳闷。按照以前做批评性报道的经验,大的地产公司会有专门的公关部门进行处理,小公司的老板甚至会亲自出马,要么是直接过来沟通,要么是把后续报道摆平。而信和地产这种完全视报道如无物,采取不解释不沟通不理会的态度,实在是相当少见。 杨主任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跟她谈起来,言下之意颇为不以为然。他提起上次经济版做的某上市地产公司通过关系圈地的丑闻,“他们来头大,直接通过市里给我们施压的同时,广告部也跟着来报道被腰斩,不了了之。最后还是李进轩找他在财经周刊杂志的同学做了报道,这事才算彻底曝光。信和到底是小公司,做地产的时间不长,大概也没什么危机公关经验。你继续跟进,有题材及时向我汇报。” 王灿明白,所谓题材,不外就是信和地产继续以不作为的姿态而对购房者的抗议,招致购房者更进一步的行动,甚至可能发展成集体要求退房或者提起诉讼。要是真的出现这种情况,陈向远想必更会归咎于她了。 她搞不懂一向理性的陈向远怎么会偏向得如此明显。也许在他心里,沈家的利益是比她更重要的存在——这个念头一浮上来,她便有些心凉了,马上提醒自己,不可以胡乱猜测。 一直到下班,陈向远都没有在MSN上露面,也没有打电话过来。罗音在忙新房的装修,王灿也不好意思拿自己的心事专门去打搅。她收拾好东西,无精打采地出了报社,却不想太早回家,过马路走到绿门坐下,要了一杯咖啡,一手撑着头,闷闷地拿勺子搅着。 “咖啡趁热喝比较好。”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抬头一看,是高翔。 “高先生,你好。” “据说心情不好时更应该吃点儿甜食。他们的蛋糕这个时间应该烤好了,要不要来一份?” 王灿暗想,看来情绪低落时,似乎也最好选个没有熟人的地方发呆才行。不过她当然不能流露出这个念头,只是摇摇头,“谢谢,不要了,今天没什么胃口。” 高翔坐下,服务生随即端来一杯咖啡,王没注意到,他和陈向远一样,也是喝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他闲闲地端起来喝了一口,“王小姐,你信不信,看到年轻人有烦恼,有时我会羡慕。” “不用这样安慰我吧。我认为,你会觉得这些烦恼来得微不足道而可笑。” “当然不可笑,只有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还有多余的精力为并不现实的理由烦恼。” 王灿尴尬地笑,“恐怕我也早就过了为不知所谓的理由而烦恼的年龄。现在我的烦恼都业得很现实。” “我年轻的时候为不现实的事烦恼过,想住我,王小姐,为现实而烦恼跟那个是有区别的。不过我再说下去,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倚老卖老了。”高翔话锋一转,“王小姐,我最近新代理了几种西班牙葡萄酒,这个周末我在Fly酒吧做一个品鉴派对,想请你来参加一下。” “我跑的是地产新闻,不过我可以帮你约跑这条线的记者,不知道高先生想让发布会消息上经济版面还是时尚生活版面?” “相关记者我已经约好了。”高翔笑了,晒黑的皮肤衬得牙齿分外洁白,“王小姐,我是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你过去,品品酒,听听音乐,没有发稿的要求。” “哦,这样啊。”王灿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可是我对葡萄酒没认识,真的不懂品鉴。” “这个不用担心,我们本来就没有喝酒的传统嘛。说是品鉴派对,其实是生意人附庸风雅,不外是联络老客户,顺便给潜在消费者做做心理暗示而已。”高翔拿出一个装着请柬的信封递给她,上面遵劲的钢笔字写着“王灿小姐亲启”,“本来打算请苏珊帮我转交的,正好碰到你,请务必过来坐坐。” 王灿答应了,收好了请柬。“我觉得品酒还真是一件很神秘的事情,摇一扔,闻一闻,尝一尝,就能知道什么年份酿造,当时的气候、葡萄的品种,而且可以把酒的味道描绘得那么细致——迷醉、夺目、精致、古老……总之这些词汇我以前想象不到可以用来形容酒。” 高翔笑了,“你大概看了《杯酒人生》这部电影吧。” 王灿点头承认,“是呀,那天听高先生说买下别墅做俱乐部式的酒庄,我要写稿找资料,同事推荐了这部电影,算是恶补了一下,不知道高先生做葡萄酒生意,是纯粹把它当成一门生意,还是兼有爱好?” “这有些像采访的口气了。” “虽然没有发稿要求,不过记者的职业病,总想多了解一点儿背景资料,也许换一天就能派上用场。” “真是敬业,值得表扬。生意人的想法其实很庸俗,国内是一个前景很好的葡萄酒新兴市场,值得投资。不过,我承认。”高翔耸耸肩,“我也确实喜欢喝点儿红酒。” “能做到爱她和生意统一多好。” “有时候我们喜欢一样东西,免不了会自觉不自觉地把它神圣化。不管是喝咖啡,还是喝红酒,探究品种、产地,研究口感,甚至追根溯源了解它的大渡口区,赋予它也许并不具备的魔力。一旦把爱好弄成生意,爱好就不够单纯了。” 他突然讲得这样深奥,王灿一时有些茫然。他却笑了,喝完咖啡,站起了身,“我先走一步,王小姐,回家好好睡一觉,也许所有的烦恼就不成其为烦恼了。周六见。” 王灿不认为回去倒头黑甜一梦,就能忘掉所有烦恼。明天就算是全新的一天,矛盾却不可能自行消散。她想了想,拿出手机,打陈向远的电话。然而接通了很长时间,都没人接听。 陈向远告诉过她,他的生活一向很简单,在与她恋爱以前,下班之后如无非去不可的应酬,一般就是回父母家吃饭,然后回自己住的公寓煮一壶咖啡,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到九点多钟会去附近的健身房健身。现在不过七点半,应该是他在家的时间。如果说他生她的气到不肯接她电话的程度,她实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隔了一会儿,她再拨一次那个号码,这次只响了两声,便接通了,听筒里传来的是沈小娜的声音,“王灿,你好。” 王灿完全没想到陈向远的手机会在她手里,迟疑一下,“小娜你好,请问向远在吗?” “他在跟我爸爸谈事情。” “那我待会儿再打……” “等一下,我有点儿事想跟你谈谈。” 王灿只能说:“请讲。” 沈小娜冷冷地说:“你写的那篇报道针对我爸爸的公司也就算了,居然把向远哥也扯进来,我倒是很想问问,你到底是什么用心?” 王灿大吃一惊,“小娜,那篇报道并不针对任何人,只是如实反映了购房者的意见。而且哪里有提到向远。” “他介绍我爸爸跟他们分行行长谈一个新的抵押贷款计划,已经进行到审批阶段。你这篇报道一出来,银行明确回复,贷款取消。我爸拿不到贷款也就算了,可向远哥正在升职的关键时候,你想想看,他们行长会怎么看待他?” 王灿呆了一会儿,勉强开口道:“我不知道这件事。” 沈小娜哼了一声,“你根本就不关心向远哥,还把你对我的嫉妒情绪发泄到这篇报道里面来,实在是太无聊太刻薄了。” 她挂断了电话,王灿已经完全愕然了。 沈小娜给她推导出的动机实在荒谬,她再怎么生气,也只能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个没脑子的女孩子顺口胡说罢了,不值得认真。可是关系到陈向远,她就没法淡定了。 陈向远居然在明知道沈家兴资金状况吃紧,不符合信贷条件的情况下,还是去为他争取新的抵押贷款,可见为沈家的事十分尽心。 他任职于国有商业银行,内部管理严格,领导的印象对于他的前途可以说至关重要。她的报道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她实在推断不出来。 第十五章 唯一的缺点 陈向远给王灿回电话时,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王灿正靠在床上想着心事。 “灿灿,你给我打过电话吗?” 他声音平和依旧,王灿当然没法像他那样保持镇定,急迫地问:“向远,你现 在在哪里?” “我刚和沈叔叔谈完事情,正准备开车回家。” “我想见你。” 他迟疑一下,“现在已经很晚了。” “可是有些事情我们必须讲清楚。” “我得先送小娜回去。” 王灿烦恼地说:“你送她回去后再开车过来,打我电话我就下来,行吗?” “好。” 过了差不多大半个小时,王灿手机响起,她匆忙在睡衣外面罩上一件长开衫, 拿了钥匙,轻手轻脚地出门奔下楼去,拉开车门坐到副驾座位上,尽管陈向远开 了车窗在抽烟,不过她还是马上闻到了沈小娜的香水味道。 “向远,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在为信和争取新的贷款?” 车内只有路灯透进来的昏暗光线,但王灿仍然察觉到陈向远皱起了眉头。“是 小娜告诉你的吗?我早就跟地说了,再不要随便接我电话。” 王灿再也忍耐不住了,“幸好她接了你的电话,不然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我 这么大的气。” “早上打电话时,我态度可能不大好,我道歉,你别介意。” 他这样避重就轻,让王灿简直有些惊讶,“向远,我急着见你,并不是预备找 你要道歉。我只是想弄明白,你介入信和这件事到底有多深’我写的报道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陈向远摁灭烟头,沉默一下,“这件事情里受影响最大的是信和。当然,你和 沈家并没有交情,我不能要求你像我一样关心信和。至于我,没什么,不用担心。” 王灿心乱如麻,怔怔地看着前方出神,陈向远伸过手来摸摸她的头发,“沈叔 叔从广东请回了一位姓聂的职业经理人,明天会走马上任。今天沈叔叔和我谈目 前信和面临的情况,他说那位聂总很有处理这类事情的经验,可能近期会约见你, 就报道做出回应。” “哦,杨主任已经要求我做后续报道,当然欢迎他做出回应。” “如果可能的话,灿灿,我希望,”他停顿片刻,似乎考虑了一下措辞,“你 能做一个正面的报道,尽量消除上一篇报道的影响。” 王灿回过头来看着他,车内狭小的空间,他的面孔离她不过几十厘米,却像 隔着一个无形的距离。 她踌躇片刻,苦笑一下,“向远,我很想一口答应你,可是,我只能说,我希 望沈董事长请回的这位聂总确实有足够处理危机的经验,能够拿出一个合理的方 案给业主,平息他们的愤怒,尽量避免让他们发起诉讼。只给我一套完美的解释, 恐怕我就算违背职业道德写出跟上一篇口风完全不一样的报道来,也不可能解决 信和面临的问题——明摆着,资金问题才是信和危机的根本。” 车内一阵寂静,过了良久,陈向远才开了口,“关心则乱,我想来想去,本来 不打算跟你开这个口,可还是忍不住。”他摇摇头,“你是对的,对不起,我不该 那么要求你,就当我没说吧。” “向远,你关心信和,甚至超过关心你自己的前途了吗?” “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升职可能推迟而已。对信和来讲,可能是沈叔叔夫妇一 生的心血和身家财产。这怎么好拿来作比较?” 王灿愕然地看着他,“你做的是信贷工作,不可能不知道我了解到的信息。央 行和银监会为了限制房地产市场过热,上个月刚联合下发了《限制银行向房地产 企业发放贷款的通知》,以信和目前的情况'再申请贷款,大概是滚动授信,贷款 抵押率就会超过抵押物评估价值的百分之七十,不符合新的规定,贷款风险你应 该比我更清楚,可你还是出手帮沈总去办新的抵押贷款。如果信和运行不良,这 笔资金打了水漂,就不只是影响提升了,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你的职业生涯将意味 着什么?” 陈向远再度沉默了。 王灿努力将语气放缓和,“我不是指责你,向远,可是我觉得,就算是帮朋 友,也得有自己的立场跟原则。” “我仔细评估过,得出的结论是还在授信放贷的风险控制范围以内。”陈向远 干巴巴地说,“我帮沈叔叔申请的这笔贷款资金并没有他要求的那么多,只能勉强 帮信和渡过眼前难关,让服饰公司那边的压力稍微得到一点儿缓解。小娜刚定下 心来决定好好做事,拿出了新品牌的全部开发计划。他们实在太需要资金了,现 在如果处理不好,恐怕这一切都得泡汤。” 王灿的心底一阵发冷,“你会因为这些怪我吗?” “别多想,报道只是导火索而已,主要还是沈叔叔错误判断形势,太过急进, 才造成了眼前的局面。”他声音疲惫,“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你上去休息吧。” 王灿拉开车门下去,走进楼道,隔了防盗门回头,陈向远已经发动了车子掉 头,车灯从楼道一划而过,她停留在了黑暗之中。 她意识到,这是自他们热恋以来,头一次告别得如此生疏。往常他送她回家, 两人会吻别,有一次甚至吻到忘情,被她妈妈从楼上窥到,好好地数落了她。 当然,他表现得十分理性,既没有像沈小娜那样疑心她的动机,也没有将一 切后果归罪于她。可是这一点丝毫不能安慰到她,他当然是怪她了,更让她心寒 的是,他甚至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沈家的生意会受到影响而怪她。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上楼,悄悄开门回房,也不开灯,摸黑躺在床上。 王灿的职业生涯还是头一次面临这样的考验。 当然,和别的记者相比,这个考验来得并不惊险、刺激,反而十分私人化。 她只是做了一篇中规中矩的常规报道,谈不上挖掘了什么深度内幕,却居然危及 了她的感情。她不得不怀疑,究竟是爱情这个东西本来就格外脆弱,还是她与陈向远看似热烈的恋爱关系并不牢固。 至少在陈向远的心目中,沈家,尤其是沈小娜的优先级别都排在了她的前面, 而她回绝陈向远的要求时,并没有什么迟疑。她的理由充分而理智,似乎也没有 受到感情的影响。 他们能算是在正常恋爱吗? 隔了两天,王灿收到信和新任常务副总聂谦打来的电话,说周末约了几位业 主到信和的会议室进行恳谈,想请她参与,她马上便答应了下来。 信和邀请了十来位业主代表参加恳谈会,那天与王灿交谈过的韩律师也在其 中。沈家兴根本没有露面,聂谦和信和的律师、几个工作人员准时坐在了会议室。 尽管王灿事先上网查了聂谦的资料,了解到他作为职业经理人在地产界的名 气与业绩,但见面之后,还是有些意外。他看上去很年轻,而且有一张异常英挺 的面孔。 不过聂谦一开口便让人意识到,他已经饱经职场历练,气度沉稳,掌控场面 的能力十分强悍。他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客套,开门见山地 讲明今天他将与客服经理一起听取业主的要求,请业主代表畅所欲言。 他话一说完,便有几位业主当仁不让地发言了,他们的情绪跟那天在楼盘现 场一样十分激动,讲起话来有些语无伦次,抓不住重点,偏偏不肯放弃这个机会, 争先恐后地各说各话,有时甚至是在互相辩驳,会议室内一时嘈杂得不知所云。 而聂谦看上去没有任何不耐烦,只是偶尔在笔记本上写上几个字,任由他们从一 个问题说到另一个问题。 王灿当然不便插言,只能保持一个旁观的姿态,静静地听着。 韩律师显然也多少认识到了这一点,等其他业主吵嚷得累了,他站了起来, 声称由他来总结大家提出的问题,集中向聂总请教。 他的讲话要有条理得多,尤其抓住了信和未经规划局批准即更改规划这一点, 希望信和做出明确解释,否则将诉诸法律,要求停止施工,进行整改。其他业主 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说:“我们不怕打官司的,大不了大家凑钱,搞集体诉讼, 法院也不能不讲道理。” “对,上次报纸报道过,园艺小区的开发商被判决赔了业主两百万。” “我们本来就有律师,韩律师接过这种官司,很有经验的,对吧。” 聂谦等他们议论稍微平息,微微一笑,“韩先生说的这几点我都记下来了,各 位还有没有补充?” 没人接腔,他不疾不徐地说:“空话我就不说了。大家购买未来青年城,当然 是和开发商一样,看好了小区的未来。轨道交通即将建成,各位的物业已经在无 形之中升值。身为开发商,在二期在售的情况下,于公于私,都更有责任交出一 个合乎各位期许的物业。各位提到的这些问题,有些是细节,客服经理会记下来, 督促施工部门进行改进。有些问题,我们会与有关部门衔接,争取尽快给各位一 个满意的交代。” 一个业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说:“聂总你这缓兵之计可不大高明。 当我们是三岁孩子吗?开出空头支票哄我们回去,你们该交房还交房,已经更改 了的规划,还照旧施工,造成既成事实,逼我们最后不得不接受。” 聂谦保持神态不变,“交房的问题,我可以给一期业主一个明确的说法,不满 意的话,完全可以等我们整改计划完成后再收房,中间延期交房的责任由信和承担。” 几个一期业主交换一下眼神,不再说什么了,不等韩律师说话,聂谦继续说 道:“至于二期规划,各位已经反映到规划局了,信和也写了详细报告上去,就算 我们的回应没法让大家信服,也要相信相关部门会做出处理。” 业主相互小声议论着,韩律师保持着沉默,仿佛在思索什么。王灿心底已经 基本明白了信和的对策。 她不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两年多的记者生涯,让她见识过各种开发商处 理业主投诉的手段,知道业主看似群情激奋、人数众多,往往却只能结成一个松 散的联盟,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诉求,其实很容易被开发商左右、瓦解。尤 其是这样没有什么准备的不冷静对话,恐怕没办法从开发商那里争取到任何实质 性的好处。 更重要的是,未来青年城的业主大多数是为结婚而置业的年轻人,上次她去 现场采访的时候就发现,尽管一期存在那么多问题,但还是有接近一半的业主签了收房协议。至于二期变更规划的影响如此大,激起大家的愤怒,却也没有一个 业主公然喊出要求退房。 原因不外是青年城从预售至今,周边房价普遍暴涨,就算开发商退房,拿回 当初预交的房款,也已经不可能在同样地段买到同样面积的房子了,更不要提按 揭利息损失。 业主与开发商对这一点同样心知肚明,这就是沈家兴敢于悍然在没有得到规 划局正式批准的情况下变更规划的原因。 而眼前这位聂总,看来的确深谙如何处理危机。 恳谈会结束后,聂谦请王灿留步,会议室中只剩他们两人。聂谦示意秘书重 新沏茶端上来,“王小姐对这次会议的结果怎么看?” 王灿莞尔,“我会再采访一下相关部门,综合业主的反应以后,写一篇后续报 道,不过就我个人的看法,恐怕贵公司和业主双方对我的报道都不会太满意。” 聂谦笑了,“今天业主的反应王小姐已经看到了,相信会有自己的判断。我看 过你的上一篇报道,认为你写得很客观,我们也不需要一篇口风完全逆转的报道, 那样洗白只会招来更多猜测,请王小姐保持这种客观就好。” ! 王灿不得不承认聂谦十分敏锐,“聂总,我可以提几个问题吗?” “欢迎提问。” “按我的推测,信和大概这两天已经基本补办好了变更规划的手续,只差一个 最后批复,所以你胸有成竹,并不惧怕业主以这个理由发起诉讼,对吗?” “具体规划还是以规划局的批复备案为准。不过我坚持认为,业主是我们在这 个行业发展的基础,我们不希望因为任何理由和业主走上法庭,那样就是两败俱 伤,对谁都没有好处。” “以聂总以往的资历,选择到信和任职是一个让人意外的选择。请问聂总是因为什么原因接受沈董事长的聘请?” “职业经理人更看重的是挑战,信和刚好提供了足以让我兴奋的挑战机会。” “江湖传言,聂总是被沈董事长以一个惊人的价码挖来,请问聂总对这种传言 做什么回应?” “传言始终只是传言。人的价值,当然不能用区区一个价码来衡量。” “这个回答非常标准,非常完美。”王灿笑了,“请问聂总目前是否已经全面了解信和三个在售楼盘的情况,并制订出新的销售策略?” “我与沈董事长的交流十分坦诚,接下来针对各个楼盘的定位,会有不同的销 售政策出台,相信能够满足不同购房者的需求。” “最后一个问题,我不会写到报道里面去。请问信和目前面临的资金问题将会 通过什么途径得到解决?” 聂谦破天荒地沉吟了片刻,“我全面负责销售,而沈董事长负责信和的资金运 作,这个问题只有他才能解答。不过,我可以坦白地讲,资金是开发商的命脉, 如果对这个问题没把握,我不会接手销售。” 王灿告辞出来,心里依旧没有什么底。按聂谦的说法,似乎信和的资金问题 并没有严重到造成危机的地步,可是陈向远却表现得毫不乐观。他们之间必定有 一个人的判断出现了失误,就算她并不关心信和的未来,可是陈向远的前途与反 应是她没法不关心的。 她正往公交车站走去,手机响起,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按了接听 后,居然是于琳打来的。 “王灿,我有点儿事想约你谈谈,是关于向远的,你现在有空吗?” 她当然立刻说有空。 “好,我们在你报社对面的那家咖啡馆见面。” 王灿赶到绿门咖啡馆时,于琳已经先开车过来了,她正坐在窗边位置喝着咖 啡,和上一次去漂流相比,她更显消瘦,一件雪纺衬衫穿在身上竟有些空空荡荡, 虽然仔细化了妆,却也掩饰不住憔悴之色。 “于琳姐,你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于琳摇摇头,“工作再累能累到哪儿去。王灿,昨天向远找我,希望为信和申 请贷款担保,我仔细审查了他拿来的全套资料,实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还要介入 这件事。” 王灿没想到陈向远在信和无法取得银行贷款后,仍然在为此事奔走,心不禁 一沉,勉强镇定着说:“信和目前似乎很需要资金支持。” “信和需要资金我能理解,担保公司本来就是靠替那些不符合常规贷款条件 的企业提供贷款担保来运作获利的,比信和情况更糟糕的公司我也见过,无非是收取高额担保费用,尽可能地控制风险。我想说的不是信和,我觉得向适介入这 件事,非常不妥。” “于琳姐,你跟向远是老同学,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和沈家的关系。。。。。。” 于琳摇摇头,“我当然知道。刘浩告诉我,本来向远的专业能力强,工作出 色,银行内部传言,他很有可能会升任市行信贷部的副总。但你写的一篇报道一 出来引起了他上级的注意。他在国家出台政策紧缩房地产企且信贷的当口, 还承揽信和这笔贷款,的确非常不谨慎,现在他们行已经叫停了这笔贷款,很可 能也会影响到他的提升。” 王灿好不难受,“写那篇报道前,我并不知道他介入了信和的贷款申请里。不 然我至少会先跟他好好沟通一下。” “我没怪你,王灿,你只是在做你该做的工作,不必自责。我找你出来,想把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告诉你,让你劝劝向远,趁早收手,担保公司与各家银行都有 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还参与此事的话,迟早会传到他上司那里,对他可以说是没 有任何好处。” 王灿难既启齿,还是不得不说:“他甚至没告诉我这件事,那篇报道。。。。。。他多 少是怪我的,我没办法再去劝他,也许请明宇哥去劝劝他比较有效。” 于琳似乎一下被哽住了,隔了好一会儿,她苦笑一声,“王灿,我跟王明宇刚 分居了。” 王灿大吃一惊,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正也不可能再捂住,不妨告诉你,我准备跟他离婚。”于琳强自维持着那 个苦涩的笑,“三天前我赶他出去.他大概回他父母家住了。我没接他的电话,也 不想再跟他讲话,不然昨天一看完信和的资料,就让他去劝向远了。” “对不起。” “没什么,不说我的倒霉事儿了。公平地讲,向远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好男人, 理智、上进、重感情、细心、关心朋友、有责任感……恐怕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在 沈小娜的问题上缺乏一点儿理性。,, 这差不多与王灿内心隐约的判断不谋而合,所谓唯一的缺点,也许是他们感 情的致命伤,这个念头蓦地掠过,让她一阵黯然。 “不过他对你是不一样的,王灿。”于琳注意到她的神情,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背,“跟你在一起后,他开朗了很多。从他看你的眼神,我能看出,他比他自己意识到的更爱你。他现在只是摆脱不了过去太关心沈小娜、太宠着她的惯性,总想照顾好她,甚至把她的家人也当成自己的责任。我跟他是多年的同学、朋友,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再一次因为沈小娜而去干傻事搞砸自己的生活。” “再一次?”王灿没法忽略这个说法。 于琳自悔失言,懊恼地说:“我最近心神不定,经常词不达意,你别乱猜,更 别往心里去。” “于琳姐,你别瞒着我,这个再一次指的是什么?向远和以前的女朋友分手, 是因为沈小娜吗?” 于琳目光闪烁一下,“王灿,我第一次在钱柜看到你,就觉得你非常通情达 理,很聪明,很理性。其实没必要非去翻那些陈年旧账,现在对向远而言,你才 是最重要的。” 王灿并不为所动,直视着她,“我不会去吃无名干醋,可是于琳姐,我总觉得,我并不够了解向远,请告诉我吧,至少让我知道我面临的是什么情况才比较 公平。” 于琳知道回避不了这个问题,只得叹了口气,“你别胡思乱想。向远以前的女 朋友也是我的同学,她个性很敏感,他们分手的原因……也不能完全怪沈小娜。 不过,至少我跟王明宇都觉得,沈小娜对向远多少有一点儿独占欲,影响到了向 远跟女朋友之间的感情。说来说去,还是向远的错。你跟向远交往以后,我和明 宇把他叫到家里,狠狠地说了他一顿,他也承认以前处理得不够妥当,以后不会 再犯同样的错误。你忽略这件事吧,不然我就是完全给向远添乱帮倒忙了。” 王灿当然不会再追问下去,于琳自己面临婚变,却还关心她和陈向远,这份 情谊已经够让她感动了,“于琳姐,我会尽量去劝一下向远,可是他会不会听我 的,我根本没把握。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虽然答应了于琳去劝陈向远放弃介入信和的资金问题,可是王灿回到办公室 后,将手机放在眼前,几次准备拨那个号码,却又止住。她想来想去,竟然找不 到合适的言辞开始这场谈话。 以陈向远的理智,不会考虑不到此举对他自己可能产生的影响,可他还是做 了,这就意味着,他重视沈家利益,远远超过重视他的职业前途。 再一次得出这个结论以后,她没有胆量把自己放上天平,让陈向远去做出取 舍。 她知道在别人眼里,她从来都是一个性格干脆利落的人,然而,一旦陷于爱 情,她患得患失之心也如此严重,意识到这一点,便足够让她沮丧了。 她打罗音的电话,罗音正在新房中忙碌,不断有装修工人过来跟她谈材料的 事,她不想妨碍她,约好上班后再找时间谈,草草结束了通话。 她在办公室枯坐了很久,记起晚上还要参加高翔的葡萄酒派对,请柬上注明 了要求盛装出席,她只得回家换衣服。 王灿穿礼服的机会并不多,但年轻女孩子爱漂亮,总会在衣橱里为自己准备几件并不实用的衣服。只不过她今天情绪极差,实在提不起精神跟往常一样,将 所有衣服拿出来细细搭配,扒拉一下挂着的那排衣服,随便挑了一件买回来后还 没机会穿过的海蓝色真丝中袖小礼服裙穿上。 她本来打算化妆,可坐下来后对着镜子打不起精神来,一低头,看到化妆箱 内沈小娜让陈向远带给她的那瓶香水,更加无情无绪,呆坐一会儿,只扑了点儿 蜜粉,涂了口红,跟父母打个招呼就要出门。薛凤明照例审视女儿的衣着,“你什 么时候买的这件衣服,没见你穿过。领口开得太低了吧,最好上面加件小外套或 者一个披肩。” 王灿低头审视自己,“又没露哪里嘛,怎么算低?妈,我是去参加一个晚会, 要求穿礼服出席,不是去约会,您放心,那里比我穿得暴露的人肯定多的是。” “你今天怎么了,这么无精打采的?” “没什么,我赶时间,先走了。” 下楼以后,王灿感觉到天气毕竟人秋,已经颇有了一点儿凉意,薄薄的丝绸 被风一吹,冰凉滑腻地贴在皮肤上,她不禁后悔没有听妈妈的话搭上一条披肩, 不过也懒得回去拿了,招手叫了出租车,直接到了派对地点Fly酒吧。 Fly酒吧离她家很远,开在江边一个工厂区的边缘。在王灿的印象里,这一带 随着近年来城市中心的扩张,已经由昔日的偏僻地带变成了近江处的风水宝地, 可是因为与一个面积不小、人口密集的城中村毗邻,加之破产企业历史遗留问题, 拆迁一直处于停滞状态。 她很少深入到这一片地区来,对这间酒吧孤零零地开在这里不免有些纳闷, 当然更不解高翔为什么会选择此地开派对。 不过下了出租车后,她就发现,这个酒吧是利用一处旧厂房的车间改造而成 的,空间高得异乎寻常,昔日的钢结构被装修利用得十分充分,以黑色调为主, 营造出来的粗犷时尚感觉让人耳目一新。 刚走进酒吧,王灿就看见闪光灯频频亮起,她吃了一惊,本能地停住脚步, 才发现有两三个拿着单反相机的摄影师在拍照。她嘀咕着,没想到高翔弄出的排 场这么大。 酒吧前方搭了一个小型舞台,一个穿镶小亮片吊带裙的女歌手在乐队的伴奏 下演唱着英文歌曲,酒吧中央码着几只橡木酒桶,四周散布着品酒台,上面铺着 雪白的桌布,摆满了各式葡萄酒,穿着黑西装的服务生正在不停地为客人倒酒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让人没喝酒就有了微醺的感觉。 她扫视了一下酒吧内,只见眼前前满是一身名牌的盛装男女,衣香鬓影,好不 热闹,其中不乏本地名人的面孔。她再次惊叹派对规模如此之大,不禁暗想,就 算她不来,大概高翔也不会注意到她的失礼。 可是既然来都来了,她也就只能随遇而安。她看看周围,没看到高翔,有人 在看表演,有人在相互交谈,共同之处是差不多都端了一杯酒。她走到人相对较 少的一个品酒台前,不等她示意,服务生已经倒了小半杯酒递给她,“这一款是西 班牙干青葡萄酒,选用优质上等葡萄,带皮发酵,然后榨汁,采用浸出酿造工艺 和传统窖藏方法酿造完成,并经橡木桶贮藏足够时间,呈天然的琥珀色,形成独 特香味。小姐,请先闻一下再品尝。” 王灿将酒凑到鼻子边嗅了嗅,闻到的酒香带着新鲜的浆果味道和说不出来的 甜蜜,完全不同于她以前闻到过的葡萄酒,哪怕素来没有品酒的爱好,她也被勾 得举杯浅浅啜了一口。 这酒人口的味觉似乎感染了鼻子嗅到的那种异样的香冽气息,她努力想将两 种感官体验分开,可是再喝一口,仍然弄不清到底是尝到还是闻到,不知不觉, 竟然将小半杯酒都喝了下去。 她当然没尝出什么门道来,只听那服务生说:“这种酒略带橡木芬芳,气味十 分幽雅,口感也柔和清淡,非常适合女士饮用。” 王灿想,这比卖香水的销售人员口若悬河地讲解那些什么什么花香构成的前 调后调还来得玄妙,而且真的有暗示作用。她根本连橡树长什么样子、是什么味 道都一无所知,却也疑惑闻到了所谓橡木的味道。 不管怎么说,这酒的口感确实非常香醇。她喝完这小半杯酒,溜达到另一个品酒台前,这边服务生同样能说会道,正对一位男士介绍着,“……香瓜、蜜桃, 与一丝淡淡的橡木香气,彼此交织融合,形成别具一格的味道……” 这种葡萄酒与刚才她喝的不同,呈现出金黄色,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迷 人,她取了一杯,喝了一口,发现味道比刚才喝的要稍微刺激一点儿。 能品出差别,大概也算进步吧,她这样想。 尝了三种酒以后’王灿没有好奇心继续转下去了。她随手再拿一杯酒,穿过 人丛,走到另一侧靠窗的位置,这边看不到舞台表演,人相对少得多,悬挂着半透明帷幕用以分隔,座位全是深紫色小型丝绒沙发,一坐下去,便舒服得有坠入 温柔乡的感觉。 这样一静下来,她不自觉地从手袋中拿出手机查看。跟她预想的一样,陈向 远并没有打来电话或者发来消息。严格来说,两个人并没有发生争执,无所谓谁 先认错、准来求和,她本来并不介意主动打过去,可是她还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些 什幺 思前想后,她发了一条短信过去,问陈向远现在在干什么。然而,良久也没 收到回复。 她挫败地将手机丢回包内。恋爱突然陷入这样的僵局,比那些名目奇特的洋 酒更让她感到困惑。到底应该何去何从,她毫无概念。她情绪低落,百无聊赖地 对着光线转动杯子,灯光折射之下,透明高脚杯里的液体呈现出深桃红色,十分 绮丽。一这时舞台那边传来一阵急管繁弦的前奏,台上女歌手舒缓的歌声飘了过来。 。。。。。。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会有不安的情绪 每个莫名的日子里我想你,想你,好想你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 不停揣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会不经意就叹息 有种不完整的心情,爱你,爱你,爱着你 。。。。。。 她胸口涌起一阵无名的酸涩,眼睛中升起雾气,竟然听一首歌听到想哭,这 对她而言是完全没有过的经历,她马上警觉自己恐怕是喝多了,正准备放下酒杯, 这时她身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王小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边?” 她扭头~看,高翔正站在身边,含笑看着她。她庆幸光线并不算很明亮,强 打精神笑道:“高先生,你好,派对好热闹。我刚知道这边还有这么大一个酒 吧。” “最初我租来办公,主要是看中这边有地下防空工程,用来改建成酒窖储藏葡 萄酒非常合适,后来品酒的人越来越多,索性装修了一间酒吧用来推广葡萄酒,一般只有圈子内的爱好者才知道这里这里。不过这里也传出了拆迁的风声,我才买下 歌林半岛的别墅。” “哦。难怪酒吧叫F1y,原来跟高先生的名字暗中贴合。” “你拿的这种是美乐干红葡萄酒,味道非常特别,仔细闻一下,有黑樱桃花和 西梅的香气。” 她将酒杯凑近鼻子下面深深一一嗅,“的确很香,可是我早就已经被服务生介绍 的各种味道搅糊涂了,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橡木’毫无疑问是关键 词,每一种酒都多少带了橡木香味。” 高翔大笑,“聪明,你的确抓住了重点。” “我顺口胡扯,高先生别怪我失礼。” “其实我也分辨不出来。”高翔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坐下,轻松地说,“我有顽 固的过敏性鼻炎,不发作的时候嗅觉都差得要命,一般企宣文案上说是什么香味, 我就照本宣科地说说,居然真唬到了不少人。” 王灿只得勉力做出一个领会了笑点的表情。这时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走了过来,跟高翔打着招呼,“高总,怎么一个人跟美女躲在这边喝酒?”他目光 灼灼扫向王灿,王灿本能地厌烦这个没礼貌的注视,将头扭开了。 “老刘,你是内行,好好去品一下这几种酒。” “高总,我还是想跟你谈一下合作的事……” 高翔轻笑一声,截断他的话头,“老刘,今天不谈生意,专心品酒。” 那人没办法,“好吧,不打搅你陪美女。”讪讪地走开。 “别介意,王小姐,这人是我的同行,想跟我谈合作的事。你喝了几种酒?” “三、四种吧,但不要问我名字,我一个也没记住。” “试试这种,我去西班牙的时候,酒庄的人说这种美乐干红喝到口里,像是和 跳弗拉门戈舞的美艳女郎接吻。” 这个比喻让王灿失笑,“如果是我去那儿品尝的话,他们恐怕会说这味道像是 和英俊斗牛士接吻吧。” 高翔哈哈大笑’“王小姐,你完全具备写葡萄酒文宣的才能,可以考虑帮我写 一点儿用于杂志的软文。” 王灿却觉得有点儿管不住自己嘴的感觉,只得微微一笑。 “喝喝看,告诉我你的真实感受。” 王灿尝了一口,“这酒好像比前几种酒要甜一些,很好喝,很……,”她词穷 了,索性一口将剩下的酒喝完,“——呃,高先生你看,我当不了品酒师,只有这 感觉”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快步走过来,“高总,到您和西班牙酒庄代表上台抽奖的环 节了。” “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待会儿带你去参观这里的地下酒窖。”他站起来, 吩咐那个工作人员.“去给王小姐再端一杯美乐干红葡萄酒过来。” 王灿知道,身为客人,捧场与礼貌的做法应该是也站起来,走到小舞台那边 看高翔上去致辞、抽奖,并跟大家一块儿鼓掌。可是她此时完全打不起精神再去 应酬了,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那个工作人员倒是很快给她又端来一杯葡萄酒。 舞台那边司仪谈笑风生,高翔只是简单欢迎了大家拨冗光临盛会,然后是一 个外国人讲西班牙语,翻译是个嗓音尖细的男人,似乎讲了不少与葡萄酒有关的 掌故与笑话,来宾鼓掌互动,十分热闹。 只是那份热闹与这边只有王灿一人独坐的角落形成反差。她觉得人声喧哗隔 开了一点儿距离,退后成为遥远的背景。她的身体有一点儿轻飘飘的,仿佛部分 失重,脑袋却好像被突然清空,不怎么记得起来刚才的伤感是为了什么。 何以解忧——她笑了,原来酒还真具有让人忘忧的作用。她端起酒杯再喝一 口,想到那个接吻的比喻,不禁让酒停留在嘴里不咽下去,细细品味之下,有一 点儿甜,有一点儿酸,又带有辛辣的刺激感,多层次的复杂味道充盈着、混合着, 流动而不可捉摸。 她一下记起了与陈向远的那些热吻,唇舌交绕缠绵,密密扫过她口腔每一个 角落。她以为那样已经是亲密到了极致,然而,那样的亲密却似乎脆弱得经不起 一点儿现实问题的冲击。 所有伤心的情绪一下又杀了回来,王灿咽下这口酒,只觉得胸口的酸涩感越 来越厉害,再也无法抑制下去。她正想着如果不跟主人打招呼便悄悄溜走算不算 没礼貌,手机突然响起,她拿出来一看,是陈向远打来的。 “小灿,不好意思,我和明宇正在吃饭谈点儿事情,才看到你发来的短信。有 什么事吗?” 陈向远的声音跟平时一样温和,然而王灿内心起伏,面对他这种不知是不是 可以保持的波澜不惊,一时有无名的火气升了上来,她努力抑制,简单地说:“什 么事也没有。”便挂了电话。 王灿狠狠地咬着嘴唇忍住眼泪,将手机扔回包里,刚站起身,这时舞台那边 重新开始表演,高翔朝她这边走来,手里端着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她,“喝一杯这 种五年份香槟,是西班牙酒庄代表个人的珍藏品,他特意为这次活动带过来的。” “我又不懂酒,胡乱喝了好几种也没喝出名堂来,估计再喝就是暴遣天物,对 不起他的珍藏了。” “酒只要喝得尽兴就算值得。” 她不好再推却,只得接过来,与高翔的杯子轻轻一碰,仰头一口便喝了下去, 放下酒杯,“高先生,我正要跟你告辞,不好意思,我想先走一步。” 高翔有一点儿意外,“时间还早,待会儿还有很多节目。” 一个晚上喝下去的酒此刻在王灿胃里同时作怪起来,她偏过头去,不让他看 到自己狂奔而出的眼泪,可是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有些哽咽起来, “对不起, 我…大概喝多了,真抱歉。” 她猛然打住,转身便走,一下撞在沙发角上,差点儿跌倒,高翔敏捷地伸手 扶住了她,“没关系。王灿,你这个样子出去坐车不大好,先去后面我的办公室休 息一下。” 哭出来后,王灿的酒意一下醒了大半,靠在高翔办公室的沙发上,又是羞惭, 又是窘迫,拿纸巾捂住脸不吭声,然而高翔却显得十分平静,仿佛见惯了这种情 景,根本不探问什么。 “洗手间在那边,里面有干净毛巾,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先出去招呼客人, 待会儿送你回家。” 他出去,带上了门,王灿呆坐了一会儿,懊恼地抬起头,想想今天这个丑出 得真不算小,居然在~个不算熟识的男人面前如此失态。 她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一看,暗自庆幸出门前偷懒没有涂睫毛膏,不至于 哭到满面黑色眼泪纵横的惊悚地步。可是脸上的妆已经花了,她洗了脸,也无心 再去补妆,当然更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等高翔回来。她四下看看,写了张致歉的 便条放在高翔办公桌上,带上办公室门走了出来。 酒吧里热闹依旧,然而她穿过人丛,悄悄出来后才发现,门口根本没有像其 他夜店那样听着候客的出租车。保安告诉她:“大概到了十一点以后,会有出租车 聚集过来等客人散场,现在这个时间还太早,只能走到那边,拐到大路上拦出租 车。” 她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条路不算短,步行大概得一刻钟左右,她迟疑了一 下,还是朝保安指的方向走去,此刻路上只是偶尔有车子从她身边驶过,没什么 行人,路灯昏黄,风吹得树影摇曳,安静得近乎异样,只听得到她的高跟鞋敲击 路面发出小而清脆的声音。 她身上有点儿冷,心里更有点儿发毛,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向前走着,忽然背 后有雪亮的车灯扫过来,她向路边靠一点儿,那辆车却一下赶上来停在了她的身 边,高翔从车上下来,拉开副驾车门示意她上车。 “真的不麻烦你了,高先生。”她勉强笑着说,“你还是回去招呼客人,我去 搭出租车很方便。” 高翔轻轻地拖住她的手肘,她身不由己地踏上踏板坐了进去,“剩下的节目不 过是让客人喝得尽兴,派对大概会一直开到午夜,我送你回去再过来是一样的。” 吉普车很快平稳地驶上了大路,王灿将家里的地址告诉了高翔,“不好意思, 高先生,今天晚上喝多了,真够出丑的。” “你没见识过真正醉酒失态的人是什么样子。”高翔笑着摇摇头,“胡言乱语、 呕吐、话痨、打架、借酒装疯……酒吧里差不多天天都有喝过量的客人。相信我, 你这样已经算相当正常了。” 王灿有些哭笑不得,不过高翔的轻松态度多少安慰了她,“真喝到烂醉的程度 也就算了,可怕的就是那种又想控制住自已又控制不住的感觉。反正我以后再也 不喝多了。” “这可太有违我办派对推广葡萄酒的初衷了。”高翔开玩笑地说。 这是王灿的手机再度响起,还是陈向远打过来的,她不愿意当着高翔的面接 听,索性掐断,将手机放回包内。 高翔显然注意到了她的这个动作,看着前方,嘴角带上一丝笑意,“我读书的 时候,最怕女朋友生起气来不接我电话。那个时候通讯不发达,学生有个寻呼机 就了不起了,一个宿舍楼只有一部电话。当着管宿舍的阿姨和满宿舍的哥们儿, 又实在没办法低声下气去哄她,有时还要故意表现得满不在乎。结果当然是时不时惹得女朋友大怒,说我不够重视她。” 王灿苦笑一下,“也许女孩子对于这个被重视的感觉确实看得很重。” “所以还是多给一个机会,也许对方只是还没领会到应该怎么表达出重视你 的感觉。” 王灿听出了他话中劝解的意味,一时茫然。 “酒这个东西,其实只能放大某些心情。开心时喝酒助兴,也许会更开心;当 你陷在烦恼里,喝了酒就会更烦恼也说不定。就算打定主意喝得烂醉,醒来后一 样得面对一切。” “这话听起来可无助于宣传红酒啊。” 高翔呵呵一笑,“今天得怪我,没看出你不开心,一个劲儿劝你喝。闭上眼 睛,好好休息,到了地方我叫你。” 高翔关了车内音响,王灿谢过他,闭上眼睛靠到椅背上。不知道是因为几种 酒混杂喝下去的威力,还是因为理不清的心事,她的脑袋里茫然一片,有些昏昏 沉沉的,很快就进入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等车子开到她家楼下停下,高翔先一步下来替她拉开车门,她才回过神来, 为对方周全的礼节和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一边下车,一边连声道谢。 高翔简单地嘱咐她,“上楼早点儿休息,再见。” 王灿点头答应,“谢谢高先生,再见。” 他上了吉普车掉头开走。 第十七章 现实世界回来的比想象迅猛 陈向远坐在车内,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几天,陈向远一直和沈家兴一起在为信和贷款的事奔忙。 通过担保公司贷款需要烦琐的程序和应酬公关,他既然已经插手,当然得全 程奉陪下去。他的业余时间几乎全耗了进去,没有余暇考虑其他事。 他当然明白王灿的不快,可是沈家固然因那篇报道对王灿生出敌意,就连他 的父母在听了沈小娜讲完这件事后,也对他新交的女友产生了疑问,硬是打电话 逼他回去,详细盘问他们的关系。 他又是疲惫又是无奈,“不是小娜讲的那样。王灿写的报道很客观,信和面临 的问题原因很多,并不关她的事。” 他妈妈不满地说:“她明知道你和沈家的关系,还写这种报道,怎么谈得上客 观。” 爸爸表现得稍微克制一些,“向远,就算她对沈家的立场没问题,可是这个报 道会影响到你,她怎么能完全不考虑?” “她并不知道我参与了沈叔叔的贷款申请这件事。” 妈妈插言,:“这女孩子分明是很自私,只顾抓新闻,图自已在报社的表现,完 全不为你着想。” 他恼火地说:“别听小娜胡说。” “小娜是为你好。”妈妈瞪他,“她知道你心软,一向不肯随便批评别人,多 大的事都愿意自己忍了。以前那个……” 爸爸咳嗽一声,打断了妻子的话,“别扯远了。向远,你跟这个女孩子交往时 间应该不算很长,还是再考虑一下,两个人在一起到底合不合适,终身大事,马 虎不得。” 陈向远最终也没能说服父母别管他的事,他推说有事,没有吃饭,带着糟糕 的心情从父母家出来,又接到王明宇的电话,要找他喝酒,他实在没有心情,“对 不起,明宇,还是改天吧。” 王明宇的语气却比他更沉重,“你今天一定要过来陪我,”停了一会儿,他补 充一句,“于琳正式跟我提出离婚了。” 他大吃一惊,只得马上开车赶到约定的地方。这是他们母校附近的一家小餐 馆,不起眼的小小门面,老旧的店堂内坐的大半是学生模样的食客,喝着啤酒、 抽着烟高谈阔论,十分热闹。 王明宇独自在后面一个光线黯淡的小包间内坐着,面前放了一盘椒盐花生米、 一瓶白酒。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一根烟,手边烟灰缸内已经积了好几个烟 头,见他进去也不说话。服务生送上菜单,还是跟过去一样简单的两张塑封打印 纸,全是基本菜武,没任何花头可言。 陈向远随便点了几个菜,等服务员出去后,他问王明宇: “到底出了什么 事?” 王明宇看看四周,叹一口气,答非所问地说:“向远,刚才我在回忆,我们最 后一次来这间餐馆是什么时候。” “你回忆这个干什么?你头一次拿了工资就请我去最好的餐馆吃饭,后来哪还 看得上这种地方。我留校读研时好像还来过。” “我记得我第一次牵于琳的手,就是在这间餐馆吃完饭出去以后。” 陈向远烦恼地笑,“这会儿你倒开始忆旧了。你还是说说,你跟于琳到底发生 了什么事?” 王明宇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又要给陈向远倒酒。陈向远连忙扣上了自己的杯子,“我们总得留一个人清醒着开车吧。” 王明宇也不勉强他,端起白酒喝了一大口,“你记得吗?我们以前只喝得起这 种酒,便宜,后劲够大。刚才我在外面看了一下,现在的学生比我们当年可阔多 了,燕京啤酒一箱箱地叫。” “你少跟我东拉西扯。”陈向远素来算是很沉得住气,这时却有些按捺不住的感觉了,“讲重点。于琳到底……” 王明宇语气毫无起伏地说:“于琳抓到我跟别的女人出轨了。” 陈向远隐隐知道好友夫妇之间必然出了不小的问题,可亲耳听到他承认出轨, 还是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明宇像喝白开水一样,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陈向远伸手拦住了他,“你们 这么多年的感情,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王明宇推开他的手,并不看他,仍然~饮而尽,这才放下杯子,“是的,很多 年了。她十九岁进大学时,我认识了她,那一年我二十岁,到今年我们在一起已 经整整十年了。” 陈向远有无数的疑问,却又不知道该先问他什么,只得看着他继续自斟自饮。 服务员陆续将菜上齐,带上了房门。两人都没心情吃什么,外面学生的喧哗声隐 约传进来,更衬得小包间内寂静得反常。 “双方父母都在催我们,我们也觉得是时候可以要一个孩子了。”王明宇突然 没头没脑地又开了口,“她妈妈甚至说了,我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她可以从 东北过来给我们带孩子。” 陈向远终于恼了,沉声说:“你讲这些有什么用?” “是啊,都没用了。” “你在把自己灌醉以前,至少得先跟我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吧。” 发生的事情其实一点儿也不复杂,就算王明宇用遮遮掩掩、颠三倒四的方法 叙述,陈向远也大致弄明白了过程。 王明宇在一年前与公司一位已婚女同事酒后上床,之后居然将这种关系一直 保持了下来,直到两个多月前的某一天被于琳发现。 于琳的反应自然是震怒,在一顿火山喷发式的大吵之后,王明宇认错,答应 与那名同事断绝往来。然而他并没有抓住机会努力与妻子修好,更没有兑现承诺,上周再度被于琳抓到他又一次与那女人见面。接着他被于琳赶出了家门。 陈向远听到最后,差点儿吐血,“你是哪根筋搭错了?于琳那个性子,能给你 机会真的不容易。你怎么会再玩一次火?精虫冲脑也不是这个玩法啊。” “冤枉,这一次我真的什么也没干,那个同事生病了,我只是送她去医院,坐 在旁边陪了她一下午” “你知不知道避嫌是什么意思?她没亲人没朋友没其他同事,只有你一根救命 稻草可以抓吗?你把你老婆当什么了?” “我知道我对不住于琳,错我也认了,保证我也下了。她口头上说愿意原谅 我,其实一直跟我冷战,我很……苦闷,你不知道这种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你就没想到她比你更苦闷吗?难怪上次去漂流时看到她脸色那么差。你出轨 了,她没揍残你已经很客气了,你倒还好意思抱怨?你这算什么烂理由啊。” 王明字没有辩解,他已经喝得半醉了,定定地看着前面某个地方,眼神呆滞。 任凭陈向远再怎么追问,也没能问出什么。他觉得自己也有点儿想喝酒的冲 动,可是考虑到王明宇的情况,他只得竭力忍住,点上一支烟,无可奈何地看着 自己的好友。 他们都是本地人,考上同一所大学后,在一个寝室住了四年,交情十分深厚。 他可以说亲眼目睹了王明宇和于琳的整个恋爱过程,看着王明宇一片热诚地追求, 后来,他也认识了前女友,并开始恋爱。后来他与女友分手,痛苦了相当长一段 时间。而王明宇和于琳几乎是他认识的唯一一对由校园恋爱最终修成正果结婚的 恋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隐隐地羡慕他们,从来没怀疑过他们之间的感情。他 们婚后,与他依然保持着友谊,时常来往,在他的眼里,他们过着称得上幸福的 小日子。 他自认为十分了解王明宇。王明宇一向豪爽,性格与他截然不同,很受女生 欢迎,不过并不是一个花心随便的男人。 然而一桩在他看来近乎完美的婚姻却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完全无语了。 当陈向远留意到调成静音状态的手机上王灿发来的短信时,王明宇已经把一 瓶白酒喝去了三分之二。他连忙打电话过去,王灿只是简短回答了一声,很快便 挂断了电话。 他就算不细心,也知道王灿不高兴了。他拿着手机,好不烦恼。王明宇却似 乎清醒了一点儿,大着舌头说:“你跟王灿吵架了吗?怎么只讲一句就挂了?” 他挖苦道:“谢谢你还有闲心注意到这个。” “你得对王灿好点儿。” 陈向远不理他,他也小管,自顾自絮叨着,“于琳早就说过,你再继续那样不 明不白地扮演少女之友、沈小娜之二十四孝兄长,就只有打光棍的命了。多好的 女孩也受不了你这个。” 他哭笑不得、于琳爽朗而尖锐,讲话一向一针见血一剑封喉。上次在钱柜唱 完歌昏,他们两口子把他叫到家里吃饭,饭桌上于琳回顾了他的行为,毫不客气 地对他说了这话。当时王明宇在旁边听得呵呵大乐,那样妇唱夫随的样子如在眼 前。没想到不过几个月时问,他们竟然闹到要离婚了。而他和王灿的关系似乎也 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再度拨打王灿的电话,然而接通响了几声后,就 被掐断,听筒里传来的提示音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王明宇斜睨着他,“王灿不理你了吗?你是不是又跟沈小娜拉扯不清了?” “哪有什么拉扯?只是有一点儿小误会,我回头会跟她说清楚。” “误会?你说得轻巧,当年那件事也算是误会吗?” “你扯那么远干什么?” “于琳说得没锗,你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就是个闽骚。” “这会儿知道你老婆说得没错了吗?” 王明宇被堵得哑口无言。陈向远正准备给王灿发短信,却只听王明宇又开了 口,“其实啊,误会了就误会了吧。就算没误会没波折,顺顺利利结婚了又怎么 样?日子慢慢就过得没意思了,贷款买房子、买车、等升职、准备生孩子,每天做同样的事,一睁开眼睛对着同一个人,一晃就晃过了三十岁,一辈子就这么过 了三分之一……” 他絮絮叨叨地说来,陈向远气结,打断了他,“那你想怎么过才算有意思?不 明不白地出轨,跟同事上床,把自己的婚姻搞砸算是吗?” 王明宇呆呆地看着他。 “明宇,你真的希望夜夜笙歌,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那个人不是于琳吗?那 好,她现在提出跟你离婚了,你只要同意,就能如愿以偿。你给我好好想想,你 愿意这样吗?” 王明字的头垂了下去,用手把住,再不吭声。陈向远以为他在反省,可隔了 一会儿,却发现他微微打起鼻鼾,居然已经睡着了。 跟醉鬼果然没道理可讲,陈向远气馁地摇头。他结账后,拖着王明宇上车, 把他送回了离这里不远的他父母家,然后不自觉地打方向盘,径直开到王灿家楼 下。 他抬头看去,三楼王灿家透着灯光,而她曾指给他看过的她的卧室窗口却是 黑的。他一时拿不准她是不是在家,正准备再打她的手机,却只见一辆庞大盼吉 普指挥官开了过来,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车上先下来的那人是高翔,那次陈向远送王灿将开发商的钱交给买得天价别 墅的业主,在绿门外瞥见过这男人,留有印象。只见他绕过车头,绅士风度十足 地拉开车门,托了王灿的手肘扶她下车,两人近距离地说着什么,隔着昏暗的光 线看过去,竟有一点儿意态亲密的意味。 陈向远一时怔住了。眼看那辆吉普开走,王灿转身走进楼道,他无暇多想, 打开车门出来叫她的名字。 “灿灿。” 王灿回头,却被这个简单的动作弄得几乎失去平衡,她正努力站稳,陈向远 大步过去扶住了她,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叫道:“不要你管。” 陈向远马上闻到一股酒气,不禁哭笑不得,没想到才送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 朋友回家,又要面财喝高了的女友。他更紧地握牢她的手,“嘘,这么嚷的话,你 的邻居该以为你碰上坏人了。” 王灿毕竟并没醉到意识模糊的地步,更怕吵到妈妈听到,放低了声音,“我头 好晕。” 陈向远扶着她向他的车子走去,开了车门将她放到副驾座上,然后也坐了上 来,打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喝点儿水。” 她喝了几大口,只听陈向远说:“喝酒了吗?喝了多少?居然站都站不稳 了。” 她听出了批评的意味,一下又没好气了,“借酒浇愁也不是某些人的专利吧, 我喝点儿酒怎么了?” 陈向远无可奈何,安抚地说:“好,没什么。不过你平时都不怎么喝酒,一下 喝多了毕竟小好” “谁让你不理我了。” 她脱口而出,可是马上又被这个借酒装疯的撒娇口气窘到,偏过头去不肯看 他。他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我什么时候说不理你了?” 王灿的眼泪再度在眼睛里打转,只得拼命咬着嘴唇不说话。 “这件事不能怪你,我跟沈叔叔、刘阿姨和小娜都是这么说的。” 没想到王灿一下抬起头,气冲冲地说:“他们凭什么来怪我,我又有什么可要 你在他们面前为我辩护的?” 两人视线相碰,陈向远只见她的泪光盈盈,顿时不忍,“你们都是我重视的 人,我希望大家能彼此……” 王灿却已经被他满脸的无奈表情弄得更加恼怒了,“你重视的人太多。我只能 坦白地讲,我尊重你跟他们家的感情,可那不是应该让你做出职业上牺牲的理由, 更不是我要认错请他们原谅的理由。” “谈不上牺牲、认错和原谅,灿灿,我们都是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王灿的眼泪终于溢出了眼眶,“你该做的事,只跟他们有关,根本不用跟我商 量,甚至说也不用说一声,出了事后干脆不理我。请问我这个女朋友在你心目中 究竟占了什么位置?” 陈向远抽了纸巾替她拭着泪,“对不起,灿灿,这几天我一直太忙,忽略了你 的感受,是我不对。” 他这样并不辩解地诚恳认错,王灿跟往常一样,有被狠狠噎住.再也发作不 得的感觉,加上酒精仍在起着作用,她又急又气,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索性 ~下哭出了声。 他似乎给吓到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又看到有路人朝车内看过来,只 得有些手忙脚乱地发动车子,“别哭别哭,我带你出去转转。” “时间还早,去我那里洗个脸,我煮点儿咖啡给你喝,等酒醒了,我再送你回 家,好吗?”陈向远征求她的意见。 王灿~向并不任性,也不算娇气,一个晚上第二次哭出来,自己再度羞惭了, 拿纸巾捂住脸抽泣,歪在座位上,知道哭成这样回去,妈妈看到非得起疑不可, 只得接受这个安排,可就是不肯说话。 陈向远将车开回了他住的公寓,两人上楼后。她径直去了卫生间洗脸,出求 后,只见陈向远已经煮好咖啡,替她加了糖和牛奶,端到她面前,她一声不晌地 喝了,“送我回去吧。” 陈向远手抱住地,“傻孩子,生这么大气,我怎么可能不理你?” 有时候,身体的接触让语言变得多余。王灿只轻轻一挣,便停在了陈向远的怀抱中 “忘了这件事吧别再为这件事烦恼了。” “能够轻易忘掉的,怎么算真正的烦恼?”她涩然说道,没有意识到她在不知 不觉中引用了何丽丽的话。 “都过去了。”陈向远在她耳边轻声说,“下次不要喝这么多酒,实在想喝, 我陪你去,女孩子喝多了不好。” 她想,他对沈小娜也说过同样的话吧。可是她现在提不起精神去计较,他的 怀抱带着她已经熟悉的温暖,他的唇温柔地印上她耳朵后面的皮肤,暖暖的气息喷在耳垂上,痒而酥地撩动着她,她能体会到他的渴望和她的响应。 一瞬间,她的恼怒与委屈消退了。 她固然带着醉意,他的动作也来得些平时更加不拘束。透过彼此激烈的需索, 放纵心底隐秘无以言宣的欲望,所有疑虑被放到一边,无须羞惭,似乎只要激情 交融,便能证明一切。 可是,也只是似乎而已。 当激情平息下来,现实世界便随之回来了。 王灿只轻轻一动,陈向远已经察觉,更紧地搂住她,“再躺一会儿,我送你回 去。” 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一丝距离阻隔,感受得刭彼此的心跳。王灿侧过 头去,看着枕畔的陈向远。他一只胳膊搂着她,合着眼睛仰卧着,那张清朗的面 孔看似神情平和,但眉间唇边那些微小的线条弧度却提醒这王灿,他并没有彻底 放松下来。 她从做记者开始,就发现在不同的角度看同一个人,可以看出不同的面弛 公众场合不苟言笑的人私下接受采访,会换上亲切的笑容,甚至努力表现的风趣; 在以为别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强悍的人会显露出暂时的空茫;她以善良的接 近天真的人,会有某一个时刻流露出让她惊异的心机…… 她曾与见识了更多不同类型人物的罗音谈起这个感受,罗音点头,“人性的复 杂远超过我们的意料。别看很多人对着我一讲就是几个小时,滔滔不绝,好像把 他们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心理的每一个波动都告诉我了,我也不敢说我真正了 解了他们。” 从最初将视线投注到那个看似理智、冷静而有气质的男人身上,直到现在躺 在他怀中,她与陈向远的距离已经拉到了无限接近,他并没有让她幻灭。 她不得不承认,于琳说他是近乎完美的好男人,并不算太夸张,至少她在他 身上没有看到明显的缺点。他工作努力,没有不良嗜好,对她温柔体贴,就算太 过呵护沈小娜,也可以算是重感情、善良。这样的男人放在普通人的平凡生活里, 接近了完满。可是她却不敢说她完全了解他,更不敢断定他们达到了彼此理解, 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疑问。 激情过后,酒意全消,安静而温暖地依偎着,再去追问他到底有多爱她、她 在他心里排在什么位置,是她做不到的事情。 她想,何必庸人自扰,还是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下到地下车库,已经是深夜时分,空气更凉了,陈向远坚持要从后座取出他 的外套给王灿披上。 她乐于接受这个照料,却还是嘀咕着,“我妈看到我这么晚穿着男人衣服回 去,又该审问我了。’ “那也比感冒妤。再说,披男友的衣服不是很正常吗?” 陈向远帮王灿整理着衣领,顺势拨开她的短发,吻她的颈后。她笑着闪避, 却一下僵住,只见沈小娜站在不远处车位上停的一辆白色本田CRv旁边,冷冷地 看着他们这边。 陈向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皱起眉头,“小娜,你怎么又这么晚才回家。” 沈小娜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王灿顿时意识到,她今天晚上大概也喝了酒,果 然陈向远皱眉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动不动喝醉,更不要酒后开车。” 沈小娜不理他,一直走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才站定,上下打量着王灿,“今天 晚上这打扮不错,总算有了点儿……小性感,比平时好看多了。” 王灿懒得作答,不禁回想,刚才自己醉后该不会也是这么一个混不吝的样子, 她只得不带偏见地下判断,这个姿态真说不上好看。 沈小娜不怀好意地笑,“该不是特意穿成这样给向远哥看的吧。” 王灿顿时恼怒了,不过没等她说话,陈向远先开了口',“小娜,不要胡说八 道,赶紧回家睡觉去。” 沈小娜撇嘴,“看来你得手了。恭喜你,祝你好运。”她晃动着手里的金色小、 包,转身哼着歌向电梯走去。 ”等等,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不要图方便把车停在别人的固定车位上。” 沈小娜站住,从包里取出车钥匙丢了过来,娇声笑道: “我喝多了嘛,向远 哥,帮我挪一下车。” 她自顾自进了电梯。王灿看着陈向远,陈向远尴尬地说:“灿灿,物业已经专 门向她打了几次招呼,那个车位的业主也说如果回来再发现被占了车位,就会采 取措施。你等我一下,我去挪车。” 王灿拢着西装外套,静静地站在原处,看陈向远过去挪车,她不无自嘲地想, 现实世界回来得比她想象的还要迅猛。 不管她再怎么爱他、他们刚有过什么样的激情,她的男朋友仍然会理所当然 地照顾那个女孩子——从不计前途地帮她家里跑贷款,一直到给她泊车。 难道这就是她从此以后需要习惯、默认、接受的事实?一阵寒意从她心底升 起,这是他的外套也没法抵御的。 第十八章 爱情确实是一个折磨人的东西 王灿看着报纸上开始密集出现的信和地产三个在售楼盘的广告,着实吃了一 惊。 当然,未来青年城那场业主与开发商之间的轩然大波已经以并不离奇的方式 平息了下来: 王灿去采访规划局,跟她预料的一样,看到了变更规划的批复,只有局部要 做小小的整改。信和地产的客服经理甚至打来电话,邀请她去采访整改情况。她 想了想,还是去看了一下。 楼间距当然不可能调整,不过一期的中心花园做了重新设计,正在加紧绿化, 面积仍然不算大,可已经看得出精致的雏形,不再是明显敷衍的小花坛。临街的 那一排商铺也恢复成了停车位。 她再采访那些前期反应强烈的业主,得到的答复各不一样,韩律师索性托辞 再不见面,很多人开始保持观望。 一位业主悲观地预测,等风头一过,停车位还是会被改建成商铺,这一块利 益可观,信和没理由放弃,。到头来我们实际就得到了一个小花园”;另一位愤怒的业主则十分肯定的断言,韩律师挟众多业主的要求,已经与开发商私下达成了 “某种协议”,所以才会突然失语。 王灿承认,他们说的话尽管带着情绪,可都不无道理,然而得不到证据 的支持,她自然只能听听而已,事实就是在没有了带头的那几位维权人士组织 统一行动后,业主果然彻底成了一盘散沙各说各话,就算还有人提出抗议,也 显得没有新闻价值可言BBS .j OOYO o·N eT了。 她写了一个篇幅很短、不痛不痒的陈述性后续报道,交了上去,杨主任对这 个结果也并不意外。 让王灿感到吃惊的当然还是信和突开始做的这一场看上去颇有声势的促销。 她打电话给广告部门,了解了一下信和投放广告的时间和金额,只能得出结 论:看来信和的资金问题已经得到了缓解。 王灿思索之后,决定向陈向远求证。当然,她倒不仅仅是想深挖题材,更多 的还是关心他是不是更深地介入了信和的贷款计划之中。 她对他提起近期信和的广告,陈向远说:“聂总确实能力超群,他对所有在售 楼盘的销售计划做了重新定位,据说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不过这都需要资金投入。信和争取到贷款了吗?审批放款应该没这么快 啊。” 他踌躇一下,“信和取消了向担保公司的贷款担保申请。沈叔叔说他已经争取 到了一个合作方注入资佥,不过现在还处于保密阶段。” 王灿松了一口气,根本无意继续打听,“我只要知道你不必继续介入就放心 了。至于信和这方面的动向,除非主任交代,否则我不会跟进。我们毕竟是市民 生活类报纸,信和也没达到财经专业报刊来报道的规模,他的秘密应该是安全 的.” 信和看似安然渡过了这场危机。 最终受到影响的,竟然只是陈向远。于琳打电话告诉王灿她听到的消息,市 行信贷部任命了新的副总,果然不是陈向远。更糟糕的是,内部传畜他有可能被 调出信贷部,去某个偏远支行任职。 “你要知道,信贷部是国有商业银行的核心部门,调出信贷部就意味着不只是 一次升迁受阻。”于琳在电话中长叹一声,“向远这次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放下电话,王灿长久地看着面前的显示屏,内心充满了烦恼。 然而晚上两人见面时,陈向远似乎并没有受到困扰,表现得十分平静。 “我也听到了传言,说什么的都有。调动我觉得暂时不会。” 王灿再也忍不住了,“信和的问题根本无须你出手一样可以解决。向远,你觉 得值得吗?” 陈向远默然,好一会儿才说:“我不会对你撒谎,灿灿。当时我确实没有考虑 值不值得这个问题。” “是呀.”王灿勾起嘴角,自嘲地笑,“衬托得我这个人多么市侩现实。” “别这么说,灿灿,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以后我再作决定,会考虑你的感 受。”陈向远抱住她,诚恳地看着她,“不要再为这件事烦恼了。不管在哪里工 作,只要肯付出,都有很多机会。” 显然,他知道她烦恼,他愿意温柔_地抚慰她,却并不愿意细谈她烦恼的原因。 她不知道他是否了解,她烦恼并不是因为他失去晋升的机会、工作陷入低潮。 爱一个人,当然希望他前途一片光明。可是以他们目前的状态,王灿还说不 上要考虑那么现实功利的问题。 她爱的这个男人依然是一个体贴的男友,甚至她也不得不承认,他毫无抱怨, 表现得极有担当,这份冷静沉稳的气质是她欣赏的。 可惜这份担当谠到底并不是因为她而表现出来的——这才是她烦恼的根源。 她试着分析自己是不是妒忌了,可是她想,就算有妒忌的成分在内,更多的还是 对于他们的爱情不够确定。 ‘ 王灿不无苦涩地发现,爱情确实是一个折磨人的东西。她内心有了疑虑,这 些疑虑~经产生,就无法用理智去让它消散。她再也没办法回到热恋时满心喜悦 的状态。算一算,她的甜蜜热恋阶段居然如此短暂,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陈向远的新上司上任后,开始着手清收处置不良资产,防止某些信贷资产进 一步劣变,他的工作突然变得比以前要繁重忙碌得多。差不多要到周末,两人才 有时间约会。 王灿想,她也可以借此机会,让自己冷静一下。 她接连几天都是按时回家,薛凤明首先注意到了女儿作息时闷的变化,马上便盘问。听到女儿说男友最近工作忙,她倒松了一口气,“很好,我总觉得谈恋爱时太黏在一块儿不大好,多专注于事业,也是对将来负责的表现。” 她只得点头受教。 薛风明再度对女儿提出,“如果你们真的相处得不错,找个时间带他回家吃饭吧。” 她吃了一惊,连忙摇头,“再说吧,这段时间真的很忙。” 搪塞妈妈并不困难,但搪塞自己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王灿头一次知道“心事重重”这个词非常传神,她的心事确实一重一重地压在心头,满满的,而且沉甸甸的,无法理清,当然更无从释放。 第二天下午,她采访回来,写完稿件,正在电脑前发呆,突然QQ上亮起对话窗口,点开一看,是何丽丽。 “王灿,你又何必这么赶尽杀绝?” 王灿大惊,恰好此时桌上电话又响起,她只得先拿起话筒接听,好不容易敷衍完这个电话,才腾出手疑惑地回话。 “什么意思呀,丽丽?” “晓成昨天突然跟我说他找到房子了,准备搬走。” 王灿恍然,有一点儿恼怒,但又莫名地心虚。她当然记起,上次黄晓成过来出差,她确实劝过他不要再与何丽丽合租了。虽然她可以问心无愧地说自己动机良好,可是她完全能想象何丽丽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愤怒,她的辩解说出来大概只会让对方的火气来得更大。 不等她说话,对话框不停地显示接收到新的信息。 “我知道是你劝的他,他从汉江回来就一直对我很疏远,跟以前大不一样。” “本来在这边住得好好的,离他上班的位置也近,他完全没理由另外找房子。” “你何苦要这样做,我拿你当朋友看,才跟你讲我的心事,你已经有了男朋友,我碍着你什么事了?” 何丽丽打字的速度着实不慢。王灿应接不暇,只得对着液晶屏长叹,暗怪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为什么要多嘴去管这闲事。 “冷静一点儿,丽丽,你觉得这样住在一起,让自己越陷越深,有意义吗?” “如果不见他我就能死心,那我应该早解脱了。毕业以后我是挨了快半年才去的上海,你不记得了吗?” 王灿当然不记得。毕业以后各奔东西,她当时顾着自己的工作早日上手,连失恋的烦恼都只能搁在一边让它自生自灭,哪有闲情理会人家的动向? “我从读中学时菜开始意识到我爱他,在这之前,我只是不由自主地关注他。” “我努力学习,只是希望能继续跟他在同一所重点中学。” “我报汉江市的大学,只是因为他考道了这里。” “我试过了,在家乡工作,忘记他,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我做不到,才辞职去了上海。” “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厚着脸皮搬去跟他合租。” “中间我又回去过一次,一样没用。” “你凭什么觉得你知道我该怎么活才有意义?” “我只是请你为他的前途着想,劝他不要随便申请调动,你居然做出这种事。” “你说了你跟他只是普通朋友,那又何必插手他的生活?” “我只想离他的生活近一点而已,这个愿望过分吗?” 一行行新消息又急又快地出现在屏幕上,王灿只觉无能为力,她发了一个摇白旗投降的表情过去。 “好了好了,请停一下。是我错了,我确实不该多事。” 屏幕上的对话总算静止了。 “抱歉,上次黄晓成过来出差,我对他明确说了我有男友,感情稳定,希望他为他自己的事业做出最理智的选择。” “你说的不止于此吧。” “请耐心听我讲完。我也对他说了,如果他不接受你的感情,就最好走开一点儿,好让你自己走出来。我自认说这句话完全是出于对你的关心,如果你觉得这个关心来的多余,我只好说对不起。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对你们的事多半句嘴,这样可以了吗?” “希望你说到做到。” 这样一轮谈话实在让她既窝囊又无奈,她只得按捺住自己,回复一句,“我保证。” 那边好一会儿没有动静,王灿松了一口气,她纳闷罗音怎么就能劝得人家心服口服,轮到自己了,却几乎是怎么说怎么错。 她将QQ下线,沮丧地撑着头呆呆坐着。突然一只手拍了拍她,她回头一看,罗音正站在她面前。 “怎么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她勉强一笑,“没什么,在想事情。” 罗音瞄了一下办公室内,悄声说:“没事的话跟我走,去看看我的房子。” “已经完工了吗?” 罗音点头,“只差软装了。说实话,我除了贡献各式各样的意见,没操心什么,脸家具都是张新挑选预订的。他接了一个大型户外广告,去省内一个地级市,要在那儿工作半个月。我今天去接受他订好的家具,而且我想赶在他回来之前把窗帘和床上用品订好,也算是为这个家作了实质性的贡献。你帮我去看看窗帘的花色,我觉得我没什么色彩感。” 记者只要交了稿,么有突发事件,事件安排还算自由,她马上点头,拎上包跟罗音出来上了出租车。 “你打算在什么地方订窗帘?” “小区旁边就有个小店,不过花色好像不够多。我看网上介绍,好多人是去什么布艺批发市场,不过你也知道我很少逛街的,所以才要拉上你。” “上个月我刚采访了一些家居创意小店,其中有一个做室内软装设计的女孩子,学美术出身,设计的布艺很特别,而且能配合家具装修做后期的软装色彩搭配。我坐了一期报道,反响不错,给她带去了一些生意,还有样板间的设计师找她参与设计。她一直说欠我一个人情,等我结婚时免费帮我做设计,那未免太遥远了,我打电话约她过来帮你设计一下吧。” “可以啊,不过我是土人,喜欢的都是基本款,如果她创意太特别,我就吃不消了。” “放心吧,你跟她谈过就知道,她的审美绝对是专业级别的。” 王灿马上拿出手机打电话,刚好那个女孩子也有空,一口答应一个小时以后赶过来。 罗音的新居位于一个新开发的小区内,尽管离市中心稍远,交通不够便利,可是小区环境看上去十分幽雅,一幢幢多层建筑混合了少数小高层,错落有致,绿化良好,风中混合着桂花的甜香,王灿深吸一口气,“咦,我以为桂花已经开过了。” “这是迟桂花,品种不一样。这几个月忙得昏天黑地,我也是闻着桂花香才意识到一年过了大半。” 她买的小高层的十楼,一套小三房装修得非常简洁实用,又不失温馨,看得出不少设计颇用心思。 “哇--这么奢侈的书房。我太眼红了。” 王灿惊叹着,眼前书房足有二十多平方米,整面墙的深棕色书架,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家具,眼前延伸着一片闪着幽光的木质地板,越发显得空旷。 罗音笑道:“你看过得豪宅样板间难道还少啊?就算捧我的场,也别这么夸张好不好。” “豪宅看看就算了,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头一次看到身边朋友有面积这么大的书房。” “将就坐这里吧,待会儿家具城会送沙发、椅子什么的过来。” 罗音取过屋角的两个蒲团,递一个给她,两人在空荡荡的房间地板中央坐下。 “这里一般人当主卧,改成书房是张新的主意。用他的原话说,就是我自从工作后一直住出租屋,卧室兼书房,只有一个简易书桌、一个笔记本电脑搬来搬去,委屈得太久,怎么说也算是个做着写字工作的文化人,搬了新家就好好让我享受一下。你看,他冷不丁挖苦一下人也挺狠的,哈哈。” “罗音,我真羡慕你,张新对你实在太好了。” 这次罗音没像往常一样开玩笑,她点点头,“对,他对我确实很好,说一句不怕你嫌矫情的话,我很珍惜眼前的一切。” 王灿只觉得眼睛有一些湿润,悄声说:“哪里矫情了?你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她们虽然是好友,却很少这样相互对着抒情,一时都沉默了。秋天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窗子洒在她们身上,有一点儿慵懒的热度,却再无盛夏那样的暴烈感觉。 王灿盯着阳光中的尘埃起伏,不由自主地想,将来她会拥有这样平和的幸福吗? 她生性开朗,以前从来没有对未来悲观过,此刻想到陈向远,心里却有一点儿微微的牵痛,这个陌生的感觉几乎让她惶惑。 室内对讲机响起,送家具的工人过来,她们跟着指指点点,一番忙碌后,沙发、餐桌、床、书桌等家具分别就位,屋子看着顿时非常有模有样了。再过一会儿,开布艺店的那个年轻女孩子也按门铃上来,她个子很高,有一张不算漂亮却十分生动的面孔,头发绾个小小的发髻,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麻布衣服,款式奇特,既像西式洋装,又有点儿民族服装的细节和味道,肩上背了一个硕大的背包。 王灿对她们做着介绍,“我的同事罗音,这位是色色,色色创意设计工作室的老板。” 罗音顿时被这个名字逗得乐喷了,那女孩子似乎也早就知道别人的反应,笑得满不在乎,“罗音,我看过你在《城周刊》写的专栏,我很喜欢。” “咦,你什么时候在杂志上开专栏了?我都没看到。”王灿不禁惊讶道。 “本地才创刊的一本杂志,约我写专栏。我这儿有他们寄来的最新一期。”她打开包,拿出一本还没拆外封的大开本杂志递给王灿,“色色,你这名儿真别致。” “我的工作室叫色色没错,其实我叫林瑟瑟,锦瑟的瑟,一帮损友故意开我玩笑,管我叫色色。可怜我的名声啊,全叫他们给毁了。” 话事这么说,她显然全不以为意,马上四下打量新居,罗音连忙预先说明,“瑟瑟,我可不喜欢太奇特的东西,跟你讲实话,那些时髦的后现代艺术在我看来全是不可解的谜,我欣赏不来。” “放心,我绝不会把客户的家当创意试验田。”林瑟瑟胸有成竹地说,“你先讲你的想法,我再提我的建议。我还带来了样本画册,你可以参考。” 在这个崭新的、洒满夕阳余晖的家里穿行,参与讨论窗帘的样式、花色,王灿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她想,连做窗帘都需要尽可能沟通,才能求得一个满意的效果,何况恋爱。这段时间里,她大概多少感染了陈向远的内敛,不肯显得放言无忌,也许他们有必要更加坦诚地相处,讲出所有疑虑,而不是任由阴影在心底默默扩大。 林瑟瑟量好尺寸,邀请她们去她的工作室,现场给她们演示她的配色方案。她们欣然同意,打车过去。林瑟瑟的工作室在一个写字楼内,不算大的空间被装饰得色彩缤纷,各式样本琳琅满目。但奇怪的是,如此混杂的颜色却不显得冲撞刺目,反而有一种活泼热烈的感觉。 林瑟瑟开了电脑,熟练地演示着,罗音看得入迷,连呼这种演示对于她这样色彩想象力匮乏的人来讲简直就是变魔术。三个人玩得兴起,林瑟瑟也被勾起瘾头,出了一套有一套方案,按罗音的想法坐着修改。最终罗音被林瑟瑟说服了,接受了一个她认为相对大胆的配色方案,接下来便挑材料、挑配件,确定交货安装时间这些细节了。 林瑟瑟去接听电话时,王灿随手拿出《城周刊》翻阅着,还没来得及翻到罗音的专栏,先被一篇图文并茂的报道吸引住了视线,看得呆住。 罗音问了她一句什么,不见她回答,探头过来一看,同样吃惊,“咦---这不是你吗?” 她手指的那副照片里的人的确是王灿,她与高翔站得很近,正举杯相碰,灯光从两人高脚杯之间穿过,照得高脚杯中金黄色的香槟酒晶莹剔透。 王灿有气无力地说:“可不是吗?” “Fly酒吧葡萄酒品鉴派对,浪漫品味之夜。”罗音念着通栏标题,哈哈大笑了,“城中名流云集,美酒音乐盛会---王灿,出镜的不是富商就是艺人,你能占一席之地很厉害啊。” 王灿当然记得派对当晚不止一个摄影师在现场拍照,不过她实在不解,“我又不是什么名人,怎么会把我的照片登出来?要命,肯定是跟高翔站在一起的缘故。” “这张照片角度构图用光都不错。他叫高翔吗?看着好眼熟。” “他是派对的主办者,经常在绿门出没,是苏珊的朋友,你应该碰到过他。”王灿懊恼地看着照片,“我可不想上杂志出这种风头。” 第十九章 进退与顾盼之间 从林瑟瑟的工作室出来后,王灿陪着罗音逛街,买了几件衣服,然后找了间小餐馆吃饭。她始终有点儿心神不宁,忍不住要请教罗音。 “你说我要不要跟陈向远解释一下?” “一张社交场合的照片而已,哪里用得着解释。”罗音大不以为然。 王灿也只得承认,她当时完全没留意到有人正对着她拍照,幸好拍的不是随后高翔搀扶她的镜头。“后来我喝多了,高先生送我回家,向远。。。。。。在我家楼下看到了。” “你跟那位高先生发生了什么需要解释的事吗?” “当然没有,就是送我回家。”停了一会儿,王灿补上一句,“如此而已。” “你男朋友需要你主动坦白一件不算事得事才能安心吗?” 王灿被问住了,当然,那天陈向远什么也没问。她只得苦笑一下,“我只是不想让他误会。也许我想多了,一副照片,谁会在意。” “王灿啊王灿,我真不希望看到你变得那么患得患失,”罗音半开玩笑地说,“不过就跟出水痘一样,大概人人都得经过这个犯傻而乐在其中的阶段。” “乐在其中那个阶段我已经过了。”王灿闷闷不乐地说,“现在我觉得我的犯傻是自我折磨。” “他让你犹豫了吗?” “我。。。。。。只是不确定。” “你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够长,别太急着肯定或者否定什么。” “罗音,张新曾让你犹豫过吗?”王灿并不是想探问朋友的隐私,可是她确实想知道,别人之间看起来美好得没有瑕疵的感情是如何得来的。 “我当然犹豫过,”罗音十分坦白地说,“最初我以为,他并不是我在心里设定的那个人。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很普通,我们也没有杜少共同兴趣。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他爱我,我只是在享受被爱。我甚至反复想,我这样算不算自私,算不算向现实妥协。” “完了,你已经有职业病了,分析一切行为的心理出发点,居然还这样分析自己。” “我猜这不完全是职业习惯,谁都会有自我怀疑的时候,不过分析自己甚至比分析别人还困难。”罗音摇头,“好在我迷惑纠结的时间不算长。他用他的好一点点打动我,最重要的是,他接受我的一切,好的一面,坏的一面,他都照单全收,从不试图改变我。我承认我很幸运。” 王灿深受震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觉得这样比较好,慢慢发现一个人的优点,慢慢加深了解---唉,其实我妈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当时真没听进去。” “一般人没摔一个大跟头的时候,是不会记起妈妈讲的话的。”罗音挑起了眉毛,带着一点儿调侃的意味看着王灿,“王灿,你和你那位闷骚先生没什么事儿吧?” “我不知道怎么才算有事。我们没吵架,事实上,我猜我跟他吵不起来,他脾气温和,很包容我。”王灿苦笑,“我只是。。。。。。很不确定,不知道他算不算爱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就满足他这样的爱法。” “难怪昨天就看你眼神飘忽,跟你打招呼你都没听见,果然是有心事了,而且是这么复杂的心事,恭喜你。” “哎,你拿我开心---” 罗音笑了,做个手势示意她不要急,“我这话可不是开玩笑,不知道是不是做倾述版记者后听了太多不开心的故事,我总觉得,这世上也许存在完美的契合,不过真的不多,男女之间更多的是不断的磨合。如果没有犹豫、迟疑,我反而会觉得你的恋爱感受不真实。” “可我和他开始得那么好,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求太高,要得太多,太想占有他的所有关心。” “我还没见过在爱情里不自私的人,甚至有些看似无私的行为,很多也只是为了满足自我的需求而已。” “可是他真的很不错,和我预期的那个人一样,甚至也许更好,除了他对沈小娜的关心在我看来有些过分外,我挑不出他有其他毛病。” “不过,他再怎么好,也还是让你迟疑了,对不对?” 王灿没什么可对罗音隐瞒的,点了点头。 罗音微微笑了,“我没法直接告诉你怎么做,王灿。谈恋爱有时像跳探戈,双方都得感知舞伴的每一个进退与顾盼,决定下一个步子怎么迈才更合拍。这个过程是旁人不应该插手的。” “还是一个磨合---” “这个比喻比磨合来得更有诗意一点儿吧。磨合就牵扯到世俗的柴米油盐了,跟我和张新现在一样,竟为地板是用龙凤檀还是菠萝木、床用铁艺还是木质争执。你们没到那一步,还可以享受起舞的快乐。” 说话之间,王灿的手机响了,是陈向远打来的,她起身走到窗边接听,他说他刚下班,问她在什么地方。 “跟罗音一起吃饭。”不知为什么,她认真解释着自己的行踪,“今天陪她在一家布艺工作室看窗帘。这位设计师很厉害,装修得再乏味平淡的房间经她一布置就生动了起来。” “我看过你写得那篇关于她的报道。” “咦,这么偏于生活化的报道你都看了吗?” “我是你的忠实读者,每天拿到晚报都是先看有没有你写得报道。” 她不由得心花怒放,“这太满足我的虚荣心了。” “看那一篇报道,就忍不住联想起你对我品味的批评。” 她在他那里盘桓的时间多了以后,的确不止于此批评他的公寓冷硬极简,太没有居家气氛,陈向远都是笑而不语。 “不过你的装修风格倒是蛮配你这个人的。” “是呀,有时我也觉得我很乏味,忍不住想知道你喜欢我哪一点儿。” “因为我不乏味嘛,所以喜欢你算是互补了。” 陈向远笑了,她忍不住反问他:“你有答案吗?” “有。”他简短地说,“我运气够好。” 这个回答让她心里升起暖融融的喜悦,嘴上却说:“难得你会哄我了。” “我得试着让自己不那么乏味嘛。你和罗音还有别的安排吗?没有的话,我过来接你,顺便让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先透露一点儿。” “马上你就知道了,我保证,你看了会开心的。” “我最喜欢意外惊喜了。”她告诉了他地点,等他过来接她。 半个小时候,陈向远开车过来,王灿给他和罗音做了正式介绍,“时间还早,我们先送罗音回家。” 陈向远含笑点头,正在这时,罗音的手机响了,她接听,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老戴,闯出祸叫我来善后,我还真服了你了。”再听一会儿,她笑道,“好吧,现在那个沈小娜怎么了?” 听到这个名字,王灿和陈向远一齐吃惊,他们交换一个眼神,再看向罗音。 “好了好了,我来就是了。”罗音收线,对他们说,“不好意思,我有点儿事得去办,自己叫车好了,不麻烦你们。” “等一下,罗音,刚才是说沈小娜吗?她怎么了?” “呃,打电话过来的是张新的合伙人戴维凡,他说他们在蓝色天空酒吧喝酒,沈小娜好像有点儿喝多了,劝她回家她也不肯,老戴又和一个老外打了起来,被赶出了酒吧。他现在叫我过去帮忙把沈小娜领出来,省得她一个人在里面吃亏。” 陈向远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简单地说:“罗小姐,我送你过去吧。”他不等罗音回答,打开后车门,示意两人上车,然后绕过车头上车发动。 罗音看着王灿,王灿只得耸耸肩,无可奈何地一笑,小声说:“上车吧。” 蓝色天空是一家法国人开得酒吧,一向以老外聚集、音乐劲爆闻名本市。陈向远停好车,三人下来,戴维凡迎了上来。他穿着一件浅棕色长袖V领T恤,是一个高大俊朗得十分引人注目的男人,而且看来他也深知自己的相貌对人的影响,并早已习惯了众人的注目。 这是王灿第二次见到他,仍然忍不住下意识在心里赞叹一声,她觉得她也多少是视觉动物,能够理解沈小娜对此人从大学时代开始得暗恋。 罗音没好气地哼一声,“老戴,你越发出息了。张新不在,我就得来给你善后。” 看得出来,戴维凡对罗音的嘲讽十分逆来顺受,只是赔笑说:“大小姐,我实在没办法才找的你。找我那些损友,万一传到我女朋友耳朵里,我就死定了。” “这会儿你倒记起女朋友来了。”罗音越发恼了,“都有了女友,怎么还带沈小娜来喝酒?” 戴维凡叫冤,“沈小娜一直是我们公司的客户好不好?不信你去问张新,她现在正做一个新的服装品牌,委托我们公司制作画册。我从上海请来了摄影师,”他指一下站在一边的一个衣着时髦的小个子男人,“白天一起谈制作策划,晚上我私人招待摄影师在这边喝酒叙旧,她非要跟过来,一来就狂喝酒,喝高了跑到舞台上去跳舞,拦都拦不住,上前拉她下来,揍了那老外两下。幸好我算是熟客,被保安轰出来算数。” 陈向远不待他说完,直接走进酒吧,王灿和罗音跟在了他身后。 一进门,震耳欲聋的音乐扑面而来,周末的夜晚,正是人头攒动的时候,不过好在沈小娜倒是很好找,她正和几个男女在侧边小舞台上劲舞,底下围满观众,掌声欢呼口哨声一片。 即使是在这个女孩子打扮普通大胆热辣的酒吧里,台上的沈小娜也十分出众。在已经有了凉意的秋天,她只穿着一件白色抹胸式上衣,衬着健康的肤色在灯光下分外诱人,下面是一条层层叠叠剪裁复杂的短裙,露出两条修长的腿,一个外国人与她贴得极近,两人配合默契,随着节奏舞动得让人目眩。 王灿和罗音不约而同地互视一眼,她们着装都一向偏保守,罗音甚至比王灿还要走随性路线,常年穿着牛仔裤,两人从来没尝试过这样的打扮,一时暗暗升起艳羡之心,只觉得此时的沈小娜当真是性感得活色生香。 但陈向远显然不这么看,他拨开人群上了小舞台,一把拉住沈小娜半拖半抱往台下走,底下顿时响起嘘声一片,台上一个老外大嚷着拦了过来,陈向远毫不理会,腾出一只手拨开了他,底下两个保安却阻住了他的去路。 王灿见势不妙,只好拼命挤开人群,过去扯着嗓子对保安喊:“这是他妹妹,现在他要带她回家。” 两个保安疑惑地住了手。王灿趁机说:“你也不想让我们报警招来警察检查,彻底搅黄今天晚上的生意吧。” 一个保安挥手示意其他人止步,“你们赶紧出去。” 他们挤出酒吧,与候在外面的戴维凡碰面。沈小娜迷茫地看着四周,再看陈向远,一把推开了他,“你不是不理会我了吗?又来管我做什么?”又望向戴维凡,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走,我们继续喝酒去。” 戴维凡咧嘴一笑,“得了小娜,回家去吧,我再和你喝酒,我女朋友可真该生气了。” 沈小娜不依,娇笑着,“维凡,你什么时候怕过女朋友生气来着?如果她事事管着你,那有什么意思,不如趁早分手的好。” 戴维凡正色说道:“我乐意让她管,好不容易争取来接受她管的机会,她不管我,我才真要急了。你赶紧回家,以后我们只在公司碰面谈公事,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我可真不插手了。” 可是沈小娜只抓着他的胳膊不放,“少来,我不信。你这么爱自由的人,才不会给自己上个套。” 戴维凡无奈,转头看罗音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咧一咧嘴,“哎,你有点儿义气好不好?不看张新是我铁哥们儿、我是为公司牺牲的面子,就算看在我长期娱乐你的份上,也该帮下我了。” 罗音大笑,根本不动,“老戴,艳福齐天的滋味蛮好吧。” 陈向远显然再也看不下去了,过去一把拉住沈小娜要往车上拖。“别闹了,我送你回家。” 沈小娜歪在他怀里就是不走,“向远哥,你不生我气了吧?我就知道,从小到大,你对我最好了。你不会不管我的。” “嗯,回家吧,小娜女孩子乱喝酒不好。”他抱住她,用呵护的语气说。 沈小娜咯咯笑,指向王灿,“你不怕她生气了吗?” 王灿哭笑不得,头一次体会到借酒装疯的强大。陈向远也苦笑,带着恳求的眼光看着她,“对不起,王灿,上车吧,我们一块儿送她回家。” 王灿摇头,“你送她回去吧,我不去了。” 罗音抬手捂嘴打个哈欠,“晚了晚了,各回各家。王灿,上你男朋友的车,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方便照顾一个穿得这么清凉的大姑娘,你当然应该一起去看,老戴,送我回家。” 戴维凡求之不得,带着罗音和那个摄影师上车离去。王灿无奈,只好拉开车门,帮陈向远把沈小娜塞到后座里。 说来沈小娜酒品还算不错,歪在后座上,除了时不时咯咯笑两声,也没再闹。王灿坐在副驾位置上无意识地看着窗外,突然发现路线不对。 “这不是回你家的路呀。” “我送她回她父母家。”陈向远面无表情地说。 沈小娜在后座不干了,尖叫一声:“我不要,我要回自己那儿。你停车,不然我跳车了。” 陈向远将车停到路边,回头看着沈小娜,神情和声音都很平静,“好,随便你,不过希望以后你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沈小娜被他吓得呆住,怔了半晌,缩回座位不吭声了。 陈向远重新发动车子,王灿觉得气氛沉闷,随手开了CD,熟悉的歌声轻轻流淌出来。 。。。。。。 Et Vive vie,je t'aime fort 为生活而欢呼吧,让我狠狠地爱你 A jamais ,tu es mon seul Trésor 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珍宝 Tes milliers de visages即使你脸上的表情再多 Ne livrent qu'un Message 还是读不懂女人的心思 Quand revient l'Ete 夏天何时再来 。。。。。。 陈向远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按键,退出了这张CD,抬手从遮阳板上系着的CD夹内取了另一张CD放了进去,车厢内响起了小提琴曲。 王灿没有理会他这个举动,将头靠在半开的车窗上,享受着秋天带着凉意的晚风。她想:漫长的夏天的确已经过去了,可是陈向远生活中某些事似乎远远没有过去。 车子开到了市区临近江边的某个高层住宅区,王灿采访时来过这里,自然知道此处走豪宅路线,房价不菲。 陈向远熟练地驶进去,停在地下车库电梯旁边,下车按了十二楼的对讲,一个讲着略带乡音普通话的女人接听,他说:“张姐,我是向远,请刘总过来。” 过了一会儿,对讲内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向远,你是不是考虑好了,赶紧上来啊。” “阿姨,小娜喝多了,这会儿在地下车库。。。。。。” “她才老实几天,又出去疯。”那个声音一下提高,带着恼怒,“向远,快送她上来,正好她爸爸在家,让他来好好管教她。” 这时沈小娜也摇摇晃晃地下了车,摆摆手,“行了,你把我送到了,尽完了责任,可以放心地走了。” 她转身便要向外走,陈向远一把拖住她,她烦躁地甩手他的手,“我疯了才送上去给他们骂呢。” 陈向远沉声说:“我送你上去。”他转向王灿,“灿灿,你在车上坐着,稍微等我依一下。” 王灿只得点点头,看他半扶半抱着沈小娜上了电梯。地下车库空气沉闷,灯光白惨惨的,让她心情无端地烦躁,流水般悠扬的小提琴音乐也无助与让她安宁下来。她呆坐一会儿,正要换到收音机听听调频广播,却听到后座响起手机铃声,仍然是那一首《夏日何再来》。她惊讶地回头一看,一只挂着水晶手机链的新款银白色手机正在后座上闪烁鸣唱得热闹。 她知道这肯定是沈小娜遗留下来的,犹豫一下,探身过去拿起手机,电话已经中断,她下了车,走到电梯边,按了十二楼的对讲。 接听的仍然是那个保姆,“请问是哪位?” “我是陈向远的朋友,在地下车库。沈小娜的手机忘在车上了,你能不能下来帮她拿上去?” “小姐,麻烦你送上来好不好?反正沈总要留陈先生喝茶,我厨房里炉子上正烧着水,你也上来坐坐。我已经给你开了电梯锁。” 王灿无可奈何,只得进了电梯。 这边是标准的豪宅结构,一楼一户,电梯直接便是入户门,上到十二楼,电梯门打开,王灿进去,通道连接着一个近四平方米的宽大玄关,她正要将手机放在柜子上然后转身离开,却听到从客厅那边传来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 “向远,你再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和小娜结婚,辞掉银行的工作,到我那里去担任管财务的副总。” 一个中年女人略为尖厉的声音接了上来,“是啊,上次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老沈的意思是马上成立集团公司,地产和服饰的财务全交给你,我们才放心。你和小娜尽快结婚,也能管住她,别再这么疯了。” 王灿大吃一惊,双脚似乎被牢牢地钉在了原处。 “我和你刘阿姨都商量好了,也和你父母谈过。等你们婚后,我们会给你和小娜各百分之十的股份。眼下信和地产那边和亿鑫展开合作,资金充足,服饰那边如果新品牌做得顺利,利润也会相当可观。你没必要屈居人下,甚至调到偏远的支行去打工浪费时间了。” “沈叔叔,刘阿姨,我已经说过,我有女朋友了。。。。。。” “你说的是晚报那个记者王灿吗?”那个女人说,“她完全不懂事,这回给信和、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好不容易才处理完,你父母都明确说了,希望你跟她分手。” 王灿只觉得全身血液向上涌,耳朵内突然嗡嗡作响,隐约之间却听到沈小娜哈哈大笑,“很好,你们又在这里合伙扮演小型上帝了。” 她妈妈恼火地说:“小娜,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当初向远为了你跟女友分手,准备跟你结婚,你又悔婚,伤了他的心,现在还不知道好好挽回。” 王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直地看着客厅那边。然而,从她这个角度,只看得到沈小娜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不管是我还是向远哥的生活,都轮不到你们来安排。” 这时一个保姆摸样的中年女人从厨房出来,“小姐,你是来送手机的吧,请进来坐。” 客厅的几个人闻声看过来,陈向远大吃一惊,马上起身走过来,“灿灿,你怎么上来了?” 王灿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递给他,“我当然不是特意上来偷听什么的。这时沈小姐的手机。” 她谁也不看,转身按了电梯下行键。过了一会儿,电梯门打开,她正要进去,陈向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本能地一挣,然而陈向远不动声色地握得更紧一些,“叔叔,阿姨,时间不早了,你们照顾小娜早点儿休息吧,我们先走了。” 陈向远按了地下车库那一层,王灿随即伸过手去,按了一楼。 “灿灿,请听我解释。” 王灿声音平平地说:“你可以放开我了,很痛。” 陈向远一怔,这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用力过大,连忙松开手,抬起王灿的左手,只见她手腕上已经有了一圈红痕。他吓了一跳,连忙捉住细看,“对不起,我是心急,怕你一翻脸就甩手走掉了。” “谢谢今晚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我不走得话,难道还搬张凳子坐下,”王灿抽回手,费力地向上勾起嘴角,笑了,“参加讨论你的终身大事,顺便一起声讨一下我?”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 这时电梯到了一楼,王灿向外走,陈向远拦住她,按上关门键,“灿灿,我们上车,找个地方好好谈谈。至少听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你再决定要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陈向远拉着王灿上车,驶出地下车库。王灿这才开口,“去江边吧。” 他依言将车开到不远处的江边。两人下车,走进江滩公园。江风迎面而来,带着江水涩涩的气息与凉意。 王灿没有在上面的长椅上坐下,而是穿过江滩,一直向下面走,步子又快又急,走到观江平台的台阶那里才站住,暗沉的江水在她脚下起伏不定。 陈向远试图抱住她,她做了一个手势制止,和他保持距离站住。 “好吧,我们谈谈。从哪儿开始?” “沈叔叔和刘阿姨几天前去了我家,提出想让我跟小娜结婚,然后道信和工作,我明确拒绝了。” “我并不打算一点点追问你,所以,如果你有诚意要跟我谈,请不要这样避重就轻。” 陈向远默然,他不知道王灿站在沈家玄关处有多久,听到了多少,可是他知道,他不可能再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切了。 “我和小娜曾讨论过结婚,三年前。” 尽管已经听到沈小娜的母亲提起,但从陈向远嘴里听到这句话,王灿仍然震动了,她大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请听我说完,灿灿,我确实当小娜是妹妹,这一点我没有骗你。” 听到这话,王灿很想放声大笑出来,可是她张张嘴,颓然地发现,她一时竟然发不出声音,腿却有些发软了。夜色之下,她的脸色惨白,陈向远被吓到了,伸手扶住她。 她努力吸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如果不是她改了主意悔婚,你们应该已经结婚几年了。你总是承认,这似乎不是寻常兄妹之间会上演的情节吧。兄妹谈到婚姻的话---那叫乱伦。” “出现那个状况是有原因的。那一年小娜二十二岁,她跟一个男孩子恋爱,她父母坚决反对,不过她很投入。失恋以后,她行为非常。。。。。。别扭,招来不少非议,和她的家人也闹到很僵的地步。” “于是,当然只好由你出面去安慰她,这个我倒也能理解。可是,安慰到跟以前的女友分手,以肉身布施的地步,我还真是无法想象。” “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只是努力开导她。那个时候我和女友的感情有一些问题,她。。。。。。不太能接受我把时间花在照管小娜身上。但小娜当时的情况很不好,我不能把她放在一边不管。” “所以你做出了选择。”王灿冷冷地说。 “不,不存在我选择什么,分手是她提出来的。我对她很抱歉,这件事是我没处理好。” “本来我什么也不想问了,可有一件事,我必须知道,希望你坦白回答。”她盯着他,“你和前任女友交往了多久?她提出分手后,你有没有试着挽回?” “我和她是同学,我们在一起快两年时间。。。。。。” 陈向远突然停住,眼神暗沉。王灿也并不催促他。她转头呆呆地看着江对岸,隔着宽阔的江面,远方是星星点点的灯火,沿江楼盘上全是巨大的霓虹广告牌,五彩缤纷地闪耀着,冲击着她的视网膜,让眼睛有涩痛的感觉。 江水拍击着台阶,风越来越大,吹得她头发与心情一样凌乱。她不知道这个沉默要继续多久,可是她突然发现,她这个问题其实是多余的,他的沉默差不多已经代表了一切。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似乎被冻结一般,每一下都跳动得沉重而缓慢。 过了良久,陈向远才继续说:“那段时间,我心情很不好。接下来有一天,小娜突然当着她父母的面提出,她想嫁给我。她父母很赞成,觉得只有我能管住她。我尽管意外,还是答应了。” 王灿猛地一下挣脱他的手,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下失去了努力维持的平静,“很好,很好。”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只得用力咬牙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陈向远再度抓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同样在颤抖。他急切地说:“听我说完。没过多久,小娜就反悔了,我也觉得我和她当时在感情这件事上都很失败,做这个决定很草率。然后她父母送她去法国学设计,这事就这么打住了。之后她交了新的男友,照旧跟以前一样告诉我,也会鼓励我去交女友。” “真是奇特到让我无法理解的感情。”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婚约,我并不是有心要隐瞒什么。” “不提不等于没有发生。” “那是过去的事了,灿灿。我已经明确地告诉小娜和我的父母,我有了女朋友,不可能再跟小娜谈婚事。我父母确实对你的报道有一点儿误会,但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这件事你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王灿没有反应。就算对他与沈小娜两边父母的一厢情愿感到不快,她也不大会放在心里。此时她在意的当然是陈向远曾放弃前任女友,和沈小娜曾经互许终身,这个事实来得如此意外,顿时把她的心占得满满的。 她完全无法对此漠然置之。 “请放手。” 王灿用力抽着自己的手,陈向远不敢再像刚才那样用力弄伤她,只得松开,“灿灿,我对你是认真的。不要为这件事生气,已经过去了,并不重要。” “不重要吗?我不这么看。” “前几天我和小娜好好谈了一次。。。。。。” “从小到大,你们想必这样谈过很多次吧。”王灿打断他,“至于你们这次谈什么,我没兴趣知道。” “如果你不听我讲清楚,那怎么才可能谅解我?” “我听清楚的这一部分,已经远离我认知的范畴了。一个男人为了安慰‘妹妹’,可以将女友丢在一边;只需‘妹妹’一句话,就愿意放弃相恋两年的女友,转而跟她结婚。我无法理解,当然谈不上谅解。我能做的,大概只是别让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陈向远大惊失色,“灿灿,别做这样的推理。” 王灿涩然一笑,“不然你希望我得出什么结论?我该为我的男友如此有爱心而欢欣鼓舞吗?” 这个嘲讽让陈向远无言以对。 “向远,你这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我先喜欢上了你。据说两个人之间,先动心的那个,注定得多付出一点儿。我不介意多付出,只要我认为值得。不过我从来没打算去忍受得不到回报的付出。” “我当然是爱你的,灿灿。” “像爱你的前女友那种爱法吗?” 陈向远再也没法保持镇定,焦躁地说:“那是过去很久的事了,有什么必要作这种比较?” “我认为我会去作比较是非常合理的。” “灿灿,我知道你生气,我也承认,你完全有理由生气。可是这件事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那么你认为我都想到什么了?我误解了你对沈小娜的感情?抑或,我高估了你跟你前女友的感情?”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哪怕我比现在更爱你,我也不会充当你跟沈小娜之间感情的炮灰。当你们决定做纯洁的兄妹了,我是你的女友;哪天你又想照顾她一生了,我就可以被理所当然地牺牲掉。”说道这里,王灿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放声大笑了出来,“哈哈,我没这么高尚的情操。” “别这样说,灿灿,请冷静一下。绝对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我保证。” “你是不是想跟我保证,现在对沈小娜而言,你已经不再具备哪怕作为一个感情失意时救生圈的吸引力,所以再不会突然跑去跟沈小娜结婚。”她止住笑声,看着他,“这可没法安抚到我。” “我跟小娜讲清楚了,我也保证会去跟我父母沟通,请他们别来干涉我们的感情。” 王灿摇头,“对不起,恐怕这些保证都吸引不了我。我只是想好好恋爱,爱一个也愿意好好爱我的男人。如果没有这个前提,全世界都来赞成我,我也不稀罕。” “我是爱你的。你怎么可能认为,我会不爱你,却跟你交往。我不是那样的不负责任的人。” “你认为跟我上了床,于是对我有了某种责任吧。对不起,你还是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早跟你说了,我是成年人,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你大可不必摆出高尚的姿态,非要抢着对我负责。”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向远,老实讲,我看得到你身上的种种优点。对,你是一个相当负责人的男人。”王灿惨淡地笑,“你还很善良,待人体贴,做事认真,有上进心。。。。。。这些优点都让我喜欢,可惜就算我是个被爱情冲昏了头的傻瓜,现在也只能承认,你缺我最需要的东西---你在不够爱我的情况下接受我的感情。我要的爱,不是这样的。” “我一向木讷,灿灿,不善于主动表达感情。。。。。。” 王灿疲乏地摇头,“不是表达的问题。真的,真的,完全不是。” 两人一下都沉默了,只听到江上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声,他们两个人都是本地人,从小生活在这个城市,不止一次来到江边,今天似乎头一次强烈地感受到江水就在身边滔滔而去。这永不止息、裹挟一切的奔流,却冲刷不走此时横亘于他们之间的隔膜---想到这里,王灿只觉得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身体。 “灿灿,我们都冷静一下。” “没什么可冷静的了,我想回去休息。” “等一下,灿灿。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可是我一定要讲出来,我对你的爱,跟对小娜的感情是两回事。” 王灿回头看着他,借着昏暗的路灯光,她可以看到他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睛中闪着让她陌生的情绪,神情阴郁,嘴唇也抿得紧紧的。她的视线往下一点儿,正看到他跟平常一样,穿着雪白的衬衫,衣领上有一个颇鲜明的口红印,想来是刚才沈小娜靠在他怀里时留下的。她伸过手去,指尖抚住那一抹红痕,笑了。 “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 “口红印子不好洗,可是总能洗掉。”她摇摇头,手指略向下,滑到他胸口上,指尖隔着衬衫按在他心脏的位置,感受那里的跳动,“但这里呢?你们之间这么长、这么深厚的感情都过去了吗?你敢肯定她对你来说再不重要了吗?” “和你在一起后,我更清楚地知道,我跟小娜只是兄妹感情。” “真的吗?可我一直以来的感受并不是这样的,恐怕沈小娜都比你更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当着我的面乱讲话、乱停车,因为她知道,不管你身边站着的是谁,你肯定都会无条件地给她收拾残局。” “你下了结论,于是可以倒推出我所有的行为都不合理。请冷静一下---” “我现在非常冷静,而且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在你心里,我被排在一个次要的位置,今天晚上只是让我把这一点看得更清楚而已。”王灿将整个手掌覆在他那个跳动得明显加快而且激烈的位置,深深地看着他,“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要的爱情是什么样的。所以,请不要骗我,更不要骗你自己。” 陈向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王灿收回手,转身要走。 “让我送你回去,你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 她疲惫得没有力气拒绝了。 车开到王灿家楼下,她开门出去,陈向远随即下车,绕过车头,再度握住她的手,“灿灿,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接受。你先上去好好休息。我们再找时间好好沟通。” 她漠然地说:“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了。” 王灿的决绝让陈向远一震,不等他说话,她已经抽回手,疾步走进单元门,一口气上到三楼,站在自己的家门口,正要去摸钥匙,却又意识到,她只想一个人待着,现在进门,恐怕没有办法应付父母。 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再下楼去别的地方,正在发呆,门突然开了,薛凤明带着嗔怪说:“忘了带钥匙就按门铃啊,傻站在外面干什么?” 她几乎来不及调整表情,木木地看着妈妈,好在妈妈没在意,只是说:“赶紧进来。我去给你盛一碗银耳莲子羹,晚上才炖好的。” 她来不及反对,薛凤明已经走进厨房。她只得走到餐桌边坐下。 银耳莲子羹炖的火候恰到好处,清甜可口,是她一向喜欢的甜品,可是她喉咙似乎堵着一团乱麻,低着头勉力吞着,完全食不知味。 薛凤明坐在一边,柔声说:“灿灿,妈妈其实也没有那么古板,你跟男朋友约会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必特意瞒着我。” 王灿茫然,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今天打电话告诉妈妈不回家吃饭时,说的是跟同事吃饭逛街,想来妈妈又站在阳台上看到陈向远送她回来了。她只得含糊地恩了一声。 “还是找个我时间带他上来坐坐,大家正式认识一下。” “妈,我……晚上吃太饱了,明天再喝吧。” 她顾不上再说什么,推开碗起身,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门,连灯也不开,在黑暗中扔下手袋,坐到床上。 如此凉爽的秋夜,月光透过窗子招进来,风吹拂着窗帘,几乎是本地这个最宜人的季节中最让人享受的天气,可是王灿却有喘不过起来的沉重感。 各种念头在她大脑中乱纷纷地冲撞着,她理不出一个头绪,就这样僵直地坐着,偶尔可以听到父母交谈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她才活动麻木的身体,也不去洗漱,爬上床躺下,拉过被子,没头没脑地罩到身上。 这时她才觉察出,她已经身体冰凉,捂在被子里反而瑟瑟发抖了起来。 第二天,王灿照常上班,她拒绝陈向远通过MSN发来的对话要求,不回复他发来的短信,不接他打来的电话、 表面上看,她保持着正常。只是她的心空落落的,神不守舍,杨主任对她交代工作时,她努力集中心神,才算挺清楚了时间地点。 就是这样,她仍然打错了车,下车后一片茫然,好一会儿不知道身处何地、要干什么。她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不得不翻出笔记本,看刚才的记录,再找了出租车,狼狈地赶过去,活动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好在当天的采访既不需要她发问,也不需要再去了解更多的背景材料,主办方有通稿发下来,同行也跟她大只讲了前面的流程,她拿笔匆匆记下来,一边庆幸,一边不得不想到,不可能天天这样蒙混过关。 从活动地点出来后,她觉得口渴,买了一瓶橙汁,喝下去一半之后,惊恐地发现居然没尝出甜味。她特意将瓶子举到眼前细看,没错,是她荷喝惯了的牌子,却完全没有喝惯了的味道。 回到报社写完稿,正式晚餐时间,机关完全感觉不到饿,她还是去了食堂,不出意料地食不知味。 她不死心,出报社找了一家湖南参观,点了一份口味虾,当辛辣一下子刺激到味蕾,舌头如同着火一般,眼泪顿时淌了出来。这样一折腾,她倒是笑了,对自己说:“呵呵,好好,好好,毕竟未觉没有毛病。” 她就这么一边喝着冰酸奶,一边吃着口味虾,一边用至今印着不断沁出来的泪水,一个人吃完了这餐饭。 走出餐馆,她打车去了一家大商场,一层层楼逛完,然后沿步行街往前走,橱窗里映出的那个身影孤单的让她陌生。 在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几个小时以后,晚餐终于赶到了疲惫,走到影城楼下,她听他次啊脚步,这里正在上映的是她计划找时间和陈向远一起来看的,她的视线停在大大的招贴海报上,还是买了一张票。 夜场电影向来便是情侣约会的热门节目,像她这样形单影只进来的极少。也没有对号,而是径直向后面走,找了最后一排角落的空座位坐下,本来以为灯光熄灭后可以不受打搅地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然而前面坐着的一对男女不停地笑声打情骂俏加亲热,晚餐那个冰凉家辛辣的搭配也在她的胃里开始作怪。 她抵住隐隐作痛的胃,茫然地看着银幕,那里面似乎有着与她平行的另一个世界,花开花落,离合聚散,次第上演。可是别人的悲伤和她的不一样,别人的喜悦感染不到她,道电影结束,灯光亮起,观众纷纷起身离座,她仍然呆坐在原处、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进来,叫了一声,弩箭她回应,先是诧异,随即生出了同情。不需要太强的理解能力也嫩刚推断出,这个肚子看电影的女孩子并不快乐。 他走到离她不远地地方站定,小心翼翼的说:“小姐,电影散场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低声说,“对不起。”站起来走了出去。 当然,这不是王灿第一次失恋,可是上一次,她再怎么难过,到底还能提醒自己保持理智,振作起来,忘记所有不开心,不去纠结于一个为什么,让生活沿着正确的轨道运行。 现在,她照样上班下班,机械地完成工作,然后回家,似乎完全丧失了从这样颓废的状态中挣扎出来的动力。 第二十一章 请不要再来找我 晚上,王灿留在报社里,迟迟不肯回家。 报社这个时间照例灯火通明,除了还没有写完稿的记着在继续工作外,编辑也在忙碌地做版,没人会注意发哦她滞留不去。她乐意名正言顺地随着电脑发呆。 李进轩敲了敲她桌子上方的挡板,她才茫然地看向他。 他被她似乎聚不了焦的眼神吓到了,对着她晃着手指头,“米最近神游的本领又精进了,看得见我吗?” 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可是自知笑容一定很僵硬,值得扯开话题,“你还没下班?” “这话该我问你啊,你想年底评劳模吗?这些天一直留得这么晚还没走。” “在想点儿事。” 李进轩也不以为意,“你绝不觉得信和地产举报旭昇钢铁公司出售位列钢筋这件事情颇有些古怪?” 听到信和地产,晚餐才算集中了一点儿注意力,当然,她也看了李进轩最近写的一系列报道,有几家呆立公司因出售不合格建材被点名曝光,本市有关部门正在集中整顿建材市场。 “哪里奇怪了?” “旭昇是邻省最大的民营企业之一,占据了两省建筑用钢材市场过半的市场份额,资本雄厚,信和再怎么说,只是一家小地产商,实力跟旭昇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居然会主动站出来指证旭昇。” “也许沈董事长正义感大爆发了。” 李进轩冷笑,“他在圈内的口碑可一向一般,不像是个有担当的人。我调查了一下,信和之前一直通过一家叫安达的代理公司买旭昇的建筑钢材,双方合作还算正常,跟旭昇并没有直接经济往来,更看不出有什么利益冲突。伤人无利不动,找我的分析,他这么做,可定有所图谋。” 王灿狮子啊没心情像李进轩一样细细分析,不置可否,“你打算继续调查这件事吗?” “咽下还没看出新闻价值来,放着再说,你如果有这方面的线索记得告诉我。” 王灿含混地点点头,问他:“你今天怎么衬衫西裤穿的跟个乡镇企业家一样?” 李进轩乐了,“被你说着了,我在暗访,扮的就是从小城市过来的小老板。这今天杨主任交代我在盯一个红酒造假窝点,他们都是我案上开工、出货,我打算跟老梁在过去一趟,拍点照片,这会儿正在等线人的短信。” 这时他手机一响,他拿起来查看,也顾不上打招呼,转身便要走,王灿想也不想地站起身,“我跟你一块去。” 李进轩诧异,“那个窝点在郊区,治安不算好,你可别当是什么新奇有趣的地方。” “我知道。”王灿将背包斜跨道身上,跟上了他的脚步,“我保证不托你后腿。” 报社的摄影记者老梁正站子啊园子里一辆本田车旁检查着相机,他其实并不算老,只三十出头,身材高大壮硕,是退伍军人出身,据说曾得过不对散打冠军,身手了得。 看到王灿,他也有些意外。李进轩示意王灿上车,他坐上司机座发动车子后才解释,“王灿要跟去看看,体验一下咱们做深度报道的生活。” 老梁以前跟王灿做过楼市报道,对她印象不错,只笑道,“预先警告你,这种暗访一点也不好玩,搞不好还有点儿小危险。” “我知道。” “没穿高跟鞋吧?” “今天早上跑一个建筑工地,刚好穿的是球鞋。” “那就好,放机灵点。” 路上,李进轩告诉王灿,目前本地出现数量不小的劣质仿冒进口红酒,主要销往酒店和夜场,一瓶成本不过十来块,子啊酒吧里至少要卖到一两百,暴利惊人,而且有辐射道周边市场的趋势,这个线人提供了非常详实的材料,他才找到这个造假窝点。 “我特意找同学借了这辆挂外地牌照的车,先来了一次。这个窝点规模确实不小。” “他们是在这里酿酒吗?” “造价哪用得着那么复杂,他们都是直接买来散装杂牌红酒进行灌装。” 除了繁华的城区,到了接近环城公寓的一个地方,各式民房一栋爱着一栋,修剪的不规则而拥挤,到处是牵的横七竖八的电线,路灯昏黄,道路陡然变得狭窄而不甚平整。 李进轩将车听到了一个路口,早就侯在哪里的一辆三菱越野车上走下来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他走到司机座这边,伏在车窗上扫了一眼车内,目光在副驾驶座的王灿脸上所停了一会儿,似乎有一点儿诧异,但马上就移开。王灿不免疑惑地多看他一眼,隐约觉得此人面熟,只听他对李进轩小声说:“那边刚去了两辆货车,正在上货,现在这个时间仓库肯定开着。你们快去快回。” 李进轩点点头,那人回到自己的车上,他发动车子,拐上右边一条路,王灿孟然想了起来,她问李进轩:“这个线人是什么来路?” “他不肯说,不过他似乎非常了解内情。” “我曾经在一间叫做Fly的酒吧见过他,但是他跟酒吧老板说想合作个什么事情。” 李进轩沉吟,“我也会议他大概是做酒类生意的。” “到了。”老梁沉声说道。 这时,前方出现一个外形四四方方的两层楼厂房,门口果然听着两辆厢式货车。 李进轩悄声说:“王灿,你跟我一起过去,就说是替小酒吧进货,把视线引开,好让老梁有机会去后面仓库偷拍。” 王灿点点头呢,李进轩先让老梁下车,再将车开到厂子门口,两人下车,刚走过去,大货车边站的两个人便齐齐将视线对准他们。目光中充满惊觉。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状态的王灿这才感觉到了一点儿紧张,她用眼角余光看看李进轩,只见他神情镇定,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这才稍微平静下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 李进轩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说:“我前天来过,跟胡老板说了要订一批货。” 左边那个矮壮的男人申请略微和缓,“哦,对了,你就是南哥非要看我们仓库的。我们胡老板不在,不过他说了,太罗嗦的生意我们不做。” “你也得体谅一下我做的是小本生意,自然会处处当心。你们今天发货量很大啊。” 那人不屑的说:“这算什么多,生意好的时候一天都要出差差不多一千箱货。” “我们是小地方,这种红酒不好卖,你们有没有——”他说了一个外资啤酒的牌子。 那人不耐烦地摇头,“我们以前做过啤酒,不过啤酒季节性太强,现在主要就是做红酒,胡老板没有告诉你吗?” 这时厂房侧边有一个人突然大声喝一声:“你是谁,在干什么?” 这矮个子对身边的额人说:“过去看看。” 王灿一惊,焦急得看着李进轩,李进轩似乎却浑然未觉,继续唠叨着,“你们再考虑一下,那种啤酒在地级市场一年四季销量都好得很,这次我来,就是想跟胡老板商量一下,想预订一批,我连预付款都没拿过来。” 矮个子看看那边,一时没什么动静,听到他提起钱,多少有了兴趣,“只要你肯付预付款,我们这边倒是可以考虑定制商标酒瓶,开工灌装,出货快得很,要不我们进去谈谈。” 李进轩向王灿使个眼色,王灿会意,连忙说:“麻烦你给胡老板打个电话,请他仙子阿过来跟我们见面,我们来一趟不容易。” 厂房那边传来一阵扭打的声音,矮个子觉出不对劲,不过对着王灿还算客气,“小姐,稍等一下。”便要跑过去。 李进轩却大惊小怪地拦住他的去路,“哎呀,那边是不是打起来了?你们这里这么乱?胡老板那天还跟我夸海口,说他什么都能搞定。” 矮个子没好气的扒开他,“少见多怪,没空跟你啰嗦,让开。” “我最怕事了,我们还是先走吧,合作的事情就算了。” 李进轩拉着王灿往本田车那边跑,王灿抽空问:“老梁怎么办?” “镇定。他能对付几个人,我们上车报警,你坐在后面,留神接应他上来。” 李进轩和王灿刚走到车边,老梁已经从厂房后面跑了过来,后面有几个人大呼小叫地追赶,手里拿着铁尺砍刀之类的东西。 王灿哪里见识过这场面,吓得心怦怦乱跳,手足无措的看着,之间老梁停下来,答道了一个人,但是另一个人已经重重一棒子打在他右腿上,他踉跄的献血跌倒,却勉强站定,会出拳头打在对方的脸上。 李进轩做到司机座上,王灿拉开后座们,却之间老梁摆脱了一个人的纠缠,跑的更近了一点儿,但后面几个人也赶了上来,再度打成一团。老梁的腿似乎受了伤,伸手远没有方才那么敏捷,刚才跟他们讲话的那个矮壮男人拿着一个破酒瓶子,伺机便要向老梁扎去,王灿顾不得再想什么,跑上去狠命地推了他一把。 那人显然完全没料到她居然会参战,站定脚步,一怔之下,恍然大悟,“你们原来是一伙的。” 王灿头一次在别人脸上看到如此狰狞的表情,他手里的啤酒瓶子向她迎面回来,她竟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躲闪了。 正在这时,一只手机是从后面推了一把王灿,就凭从她的左肩划过,一阵钻心的刺痛让她尖叫一声,跌倒在地。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拉起了她,一个男人沉声喝道:“赶快上车。” 她抬头一看,来的人竟然是高翔。她还来不及诧异,之间高翔放开她,飞起一脚踢到了那个矮壮的男人,又在两一个人打在了一起,出手之狠,身手之利落敏捷,完全不同于她平时看到的那个神态安详儒雅带点儿书生气的男人。 王灿看的呆住,老梁推她上车,她才反应过来,挣扎着问,“那他呢?” 老梁将相继丢给她,“李进轩开车走,我去接应他。” 他返身过去加入了战团,但已经有人拎着棍子跑了过来,只听现实一声脆响,后挡风玻璃被击中了,如同蜘蛛网般裂开。然后是连续而沉重的金属打击声,车门与后备箱被打的凹陷进来。好在这是李进轩发动了车子,一脚油门残下去,慌不择路地狂奔了出去。 破碎的后挡风玻璃,便哗的一声倒入车内,风呼呼得灌了进来。王灿仓皇地回头,却已经看不清后面的状况,“他们两个怎么办?” 李进轩竭力保持着镇定,“我已经报了警,那个人不知是什么来路,开着一辆吉普车过来,看起来伸手不比老梁差。” “可是……” 王灿打住,她一看李进轩的申请就知道,他也十分紧张,她再说什么也只是搅乱他的心神,过了一会儿,手机在包内想起,她慌忙拿了出来,确实老梁打来的,“我们跟上来了。” 她回头一看,那辆高达的吉普指挥官果然赶了上来,就在后面,她提的紧紧的心这才落回原地,“谢天谢地。” “别谢天谢地了,地谢谢高先生。” “你们没事吧?” “我腿上挨的这一棍子太狠,如果没砸断骨头,真的算走了狗屎运。”老梁居然哈哈大笑了,“对了,王灿,刚才你帮我挨了一酒瓶,伤到哪儿没有?还疼不疼?” 王灿这才觉察出从颈项道左肩剧痛,伸手一摸,发现衣服被划破,手指摸到黏黏的液体,接着外面透进来的灯光一看,居然一手的血,她顿时尖叫了起来。 这边开车的李进轩和电话那头的老梁同时吓了一大跳,李进轩慌忙开了车内灯,连声问:“伤到哪儿了,王灿?” 王灿恐怖地看着满手鲜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边老梁的电话中叫道:“进轩,直接开车去医院。” “好。” 到了医院后,李进轩刚停好车,高翔已经跳下吉普,过来搀扶王灿。 “没事吧。” 王灿勉力摇摇头,哆嗦着手试图按住肩头破裂的衣服,高翔返身去吉普车上拿了件外套裹住她。李进轩背起老梁,匆匆进去挂急诊。 两人马上被东晋外壳做紧急处置和拍片检查。老梁的右腿胫骨骨裂,要打石膏,而王灿幸好被高翔推开,只是被破酒瓶口从颈项道锁骨划伤,看似血肉模糊但伤口并不算大,一声清理了创面,缝了四针,替她敷药包扎,告诉她不必担心,她这才惊魂稍定。 这时利津县陪闻讯赶来的报社值班的邹副总编和杨主任进来,他已经对他们讲明了情况,他们自然对两个下属慰勉有加,同时感谢着高翔。 高翔表现的十分平静,“我只是路过,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这个“路过”慰勉有些古怪,可他明显不想细说,领导到底见惯各种场面,也不穷究,告诉他们,公安局接到报案已经赶了过去,人虽然没抓到,但封存了造假设备和价值查过百万的假酒,工商部门也表态,会深挖他们的销售系统。 王灿想这个结果算得上圆满,可是高翔能说他是路过,她却没法向上司解释她一个跑地产新闻的记着怎么会搅进这件事情里面去。她心中惴惴不安,巴不得大家不要注意道她才好,然而李进轩却开始夸她了,“今天第一得感谢高先生,第二的感谢王灿,我开着车,要不是她出手,老梁肯定的挨一酒瓶子,那问题就严重了。” 王灿值得小声说:“我也没有做什么啊,要谢谢高先生出手帮忙才对。” “今天大家都平安就好。”邹副总编和杨主任再次对高翔郑重道谢。 老梁要留院观察,李进轩要赶回报社写稿,还要去公安局做笔录,高翔主动说:“我送王小姐回去好了。” “高先生怎么会这么巧路过那么偏僻的地方?” 高翔发动吉普车,笑了,“你到底是记者,一定要弄清原委才肯罢休。提供造假线索的那个线人,你有印象吧。” “对,上次子啊你的酒吧见过,好像他想跟你合作。” “他姓刘,坦白讲,其实他也是造价酒的。” 王灿大吃一惊。 “目前国内红酒市场很混乱,老刘和老虎一样,都干着把一般国产红酒包装成进口红酒小手道夜场的勾当。老虎为人很强势,越做野心越大。渐渐激战了他的那部分市场。我做进口红酒呆立,算是有自己的销售渠道。他想托我下水,不过我早就决定做正经生意,不打算偏门,拒绝了他、” “他提供线索给我们,诗香打击老胡?” “对。他知道这件事的危险程度,但大概根本没有警告过你们。他打的算盘就是,不管你们写出报道、曝光这件事,还是不走运被老胡发现,闹出事来,都对他有利。” 王灿打了个冷战,“可是……” 高翔知道她的疑问,“他在我的酒吧见过我跟你喝酒,以为你是我的女朋友,看到你在车里,毕竟怕真的有什么事,我马上会猜到他扮演的角色,不会跟他善罢甘休,就给我打了电话。幸好我离这边不算太晚,不然这帮人下手狠辣,你们免不了要吃亏。” 王灿没想到他竟然是因为i额这个缘故,明知道危险却还是特意赶过来,既意外又感动,同时又觉得有点儿承受不起,“哦”了一声,一时不知道怎么感谢高翔才算得体、不过高翔呵呵笑了,“看不出你娇滴滴的样子,居然有这个狠劲敢参与打架。” “我其实已经被吓傻了。”王灿红着脸承认,“型号是李进轩去做笔录,不然让我回忆事情过程,我大脑一片空白,将不出来什么。” “参与这么危险的采访,你对工作的投入程度也真的让我很意外。” 王灿脸更红了。刚才在医院里,她就反思过为什么会一时冲动非要跟李进轩去做这个暗访,她一向对自己城市,只得承认,她连续几个玩撒谎那个枯坐在办公室里胡思乱想,实在太纠结了,也是在厌倦了这个状态,急于找个机会转移注意力。 她老老实实地说:“其实这是我的同时李进轩和老梁的工作,我只是凑巧在场罢了,幸好今天没拖累他们,不然我真的不知道真么收场。” 到楼下后,王灿再次想高翔道谢,然后上楼回家,她妈妈看到她又批回一件男式上衣,正要发话,却只见她皱眉取下外套,露出刺破的、粘着血迹的上衣和肩头包扎的伤处,顿时急了,“小灿,你怎么了?” 王灿一路保持镇定回来,已经到了极限,一下扁嘴哭了出来。“妈妈,我采访的时候受伤了、” 薛凤明大吃一惊,王涛闻声也从书房出来,两人围着女儿连声讯问着。王灿抽泣着讲清原位,薛凤明慌忙带她进卧室,检查她的伤处,看着那一大块纱布,顿时掉下眼泪,站在门外的王涛记得质问:“到底怎么了?” 薛凤明整理好王灿的衣服,“别担心,幸好伤的不严重,疼不疼,小灿?” “疼啊,妈妈,我快被吓死了。”王灿哭着说,既是撒娇,也未是带着一点儿借题发挥想把积蓄的难过哭出来的意味。 “你这孩子,想把我和你爸爸吓死啊,采访怎么会弄成这样?” 王涛好不心疼,走进来说:“这么危险的参访,怎么会让你一根拆字去参与?” 她不敢说是自己主动参与的,“谁都没想到那帮人会动手啊、” “你不是也做房地产商的负面报道,人家会不会这样对付你啊?” 她没想到真把父母给吓到了,值得愧疚地止住哭,抽抽搭搭地解释,“不会的,你们别担心,这只是个意外,我没事,皮外伤,医生说过几天拆线就好了,连疤痕都不会留。” 第二天,王灿按杨主任的批准,在家休息一天。她计入到好多同事达赖的慰问电话,不得不把昨晚的惊险复述一次,再谢绝他们的探访,说明天就会上班。 傍晚时分,王涛先回家,张罗着说要给她做一顿好吃的压惊,听父亲抱着打算做的菜式,她恹恹的,实在没什么胃口,却也还是捧场地又点了一道她父亲做的拿手的拔丝苹果。 这时门开了,薛凤明走进来,然而跟在她身后的人让王灿大吃一惊,竟然是陈向远,手里拿着果篮和鲜花。 “小灿,我下班回来,刚好在门口碰到小陈来看你。”薛凤明显然十分开心,“小灿,你陪小陈坐坐,我去沏茶、做饭,小陈今天就留在这边吃晚饭。” 王涛也从厨房中探出头来附和着,“对,我正好买了很多菜。” 王灿脱口而出,“他还有事呢,坐一会儿就要走的。” 薛凤明有些愕然,王灿无计可施,好在陈向远及时开了口,“阿姨,您别忙了,我真的还有事要办,看看灿灿记得走,灿灿,你没事吧?” 他的申请平和,王灿有些自惭自己的没有风度,又是在无法面对母亲审视的目光,“妈妈,我进去躺一下。向远,你进来坐会儿吧。” 他们进了她的卧室,陈向远扶王灿坐到床上,然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灿灿,你伤得怎么样?” “我没事。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刚才在绿门挺你同时罗音说的。” “哦。” 这时薛凤明进来,端来了绿茶和切好的水果,“小陈,小灿在家闷了一天,一定很烦,你还是尽量多陪陪她、” “好的。” 她出去后,两人反而无话可说了。王灿满心想请他马上走,可是一想到无法应对妈妈的疑心,值得垂下头不说话。 “是哪边的肩膀?伤的厉害吗?还疼不疼啊?” “左边,小伤。缝了几针,没事了。” “让我看看。” “不用。”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受伤了?” “第一,我真的是小伤,明天我就会上班,不值得昭告天下;第二,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认为有必要专门跟你说。谢谢你特意过来看我,不过,你这样上来……让我很为难,我会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解释才好。” “灿灿,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陈向远的声音低沉,王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他正看着她,目光深邃,海蜇疼惜和恳求的意味,这张熟悉的面孔上有她没法质疑的诚恳,她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软,但马上移开视线,她不打算再让步了。 “我不喜欢当牺牲品,不愿意把自己置于一个完全被动的关系里。说到底,我是自私的,爱自己更多一些,向远,我们好聚好散吧,请不要再来找我,也别给我打电话,我不会接听的。” 陈向远长久地沉默,然后站起了身,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深深地看着她,“我在说什么,也没法让你相信我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爱你,灿灿。” 陈向远出去,王灿倒在枕头上,伤处被这个额猛烈的动作牵的作痛,眼泪一下子用了出来。也听着他在客厅内与她父母礼貌地道别,一时心酸的几乎想要放声大哭,只得快速抹去泪水强自忍住。 过了一会儿,薛凤明果然走了进来,“小灿,你的眼光果然不错,这男生很好,举止得体,气质好,又斯文又成熟,我和你爸爸对他都很满意。” 她木着一张脸,“妈,我想睡一会儿。” “马上要吃饭了。” “我躺躺就起来。” 薛凤明一边替她拉上被子,一边说:“我跟他说了,再找个时间正式道家里来吃顿饭。” 她欲哭无泪,只得“恩”了一声、待妈妈走出去后,她忍着肩膀痛,将脸重重的埋进枕头里。 第二十二章 如同删除记忆 第二天,王灿重新去上班,返现报社已经传遍了她的“英勇事迹”,而且细节非常夸张,让她这个当事人听得简直有些吃惊。 李进轩一向进行深度报道,住处重要新闻史家常便饭;老梁有个三撒冠军的头衔,也不止一次做过危险的现场拍摄,几乎是报社的传奇人物,唯独她平时跑的是无关痛痒的地产类新闻,这下当然一鸣惊人了。 下班以后,罗音特地跑到她的办公室来,硬是拨开她特意穿的高领毛衣,身世她的伤处,声称要好好崇拜一下她,“我从小就盼着有份出演英雄救美、没救英雄的好戏,可惜既没见过英雄在我倒霉的时刻从天而降,也从来没有碰到过英雄落难要靠我搭救,你一个晚上简直是踢我实现了全部儿时的梦想。” 王灿苦笑,“你这都听谁说的,我就了谁呀?” “李进轩告诉我过程了,而且我昨天去医院看了老梁,他也说登上好了,要好好请你吃饭,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你现在快成了报社的新传奇了。” 王灿央求道:“我先谢谢他们别渲染了好不好,李进轩的文字和老梁的摄影来之不易是真的额,我可没有什么贡献。” “走走走,我请你喝咖啡,你好好跟我讲讲全过程。” 王灿没什么有事,就跟着罗音去了绿门,凑巧老板娘苏珊也在,亲自过来招呼她们。 “我新进的这批印尼咖啡豆不错,我们要不要试一下?” 罗音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没好过这一口,不管咖啡豆来自印尼还是哥伦比亚,我通通品不出来,给我和王灿上卡布奇诺就成,管它产自哪里。” 苏珊嗔道:“枉我拿你当了我点子的活招牌,培养你这么多年,愣是没培养出一点儿爱好来、” 这话不假,每期玩吧倾诉都会写明倾诉地点,绿门咖啡馆的出现频率并不低,还真有读者专门跑过来喝咖啡,罗音自己在这里享有VIP待遇她呵呵直笑,“苏珊,我对咖啡没爱好怕什么,反正我永远是你忠实影迷就行了,把你的震店电信提拉米苏来一份给王灿,算我慰劳她。” 苏珊答应下来,过去下单。罗音问王灿:“先给我说说那个高先生,没那么凑巧是偶然路过吧?” 王灿倒也不想对罗音隐瞒什么,“他确实是听到我在那里才赶过去,前天要是没有听就太危险了。” 罗音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王灿心虚的看着她,“我跟她可真的没什么。” 罗音不免好笑,“你又来了,跟我记者解释个什么?他对你有企图也是完全正常的。” 王灿老大不自在,“人家见义勇为,我们就别议论他了,我真的不着调怎么还这个人情才好。” “没听说过救美的英雄图的会是还人情。” 王灿苦着脸不做声。 “好吧,不说他,你先跟我说说,李进轩和老梁都一向谨慎,不会怂恿你去加入暗访,好好地你怎么回去冒这个险?你这今天很有点儿奇怪啊。” 王灿默然。 “我昨天在这边接待接着时碰到你男朋友,他还有闲心在这儿作者喝咖啡,听我说了才知道你受了伤。他看着那么沉稳的人,脸色都变了,一下跳起来就跑出去了。他是去看了你吧?” “我跟他分手了。” 罗音虽然隐约有预感,还是禁不住嗟叹,“那天沈小娜还是给你们惹出不痛快来了吗?其实我觉得她疯疯癫癫的,你别太把她当回事,犯不着……” “他们不知是所谓的兄妹,她和陈向远订过婚。” 这下消息让罗音吃了一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没法接受这个。” “果然干兄妹什么的就是暧昧的根源。你们优美与好好谈清楚?如果是一段已经成为过去的关系,就不要反应过度。” “他当然说已经过去了,可我不这么看。” “是因为这件事难受郁闷到了,才跟着李进轩和老梁跑去冒险吧?” 王灿午饭否认这一点,“所以甄别难我当什么英雄,我听了脸脸红的力气都没有。” 傻孩子,怎么不跟我讲?罗音怜惜的垂下眼睛,“我总觉得自己面对,不管怎么样,也能挨到忘了这回事的时候。” 手机响了,王灿拿出来一看,是黄晓成。自从上次他出差过来在绿门见面后,他们再也没联系过、她接听电话。 “王灿,你好。” “你好。” “我又出差过来了,刚办完事,正打算去我们上次坐过的那家咖啡馆喝咖啡呢。”王灿吃惊,正待说话,咖啡馆门上悬的风铃轻轻一响,她抬头一看,只见黄晓成走了进来,仍对着手机说,“能找时间一块儿坐坐吗+” “现在就可以啊。” 黄晓成跟着代位服务生往里走,“你下班了没有》我在这边等你。” “回头向后看。” 焕发小城愕然回头,看到了她,笑容浮上面孔,大步走了过来。王灿给他和罗音作了介绍,这是服务生把两杯咖啡和一份提拉米苏端上来,罗音笑着问黄晓成:“喝的习惯卡布奇诺吗?” 黄晓成爽朗一笑,“都可以,歧视我平时喝得最多的是速溶咖啡。” 罗音点头,站起身,“这杯算我请。刚好我有点儿事,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她向王灿眨一下眼睛,施施然踱到柜台那边,和苏珊低语几句,结账出门面去。 黄晓成将随身带的笔记本放到旁边座位上,伸直了两条长腿,长长地吁一口气,“现在有点儿理解那些爱泡咖啡的人了,这里的气氛确实安逸。” 王灿看他脸上颇有倦容,问:“是不是很累呀?” “是呀,最近一直在出差。今天早班飞机,直接去现场跟进项目,刚才才进酒店办了入住。” 王灿正要说话,放在桌上的手机一响,提示收到短信,她打开一看,是才走掉的罗音发来的。 “同性只能了解,异性才能安慰。听说过这句名言没有?尤其当异性是一枚标准帅哥时,安慰作用尤其明显,哈哈。” 王灿对罗音的这个淘气哭笑不得,放下手机,无精打采地吃着提拉米苏。她乌黑的头发披垂下来,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着墨玉般的光泽,黄晓成心中一动,几乎想伸手像过去一样触摸她的头发,但他强自忍住,只是注视着她。突然,他意识到从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王灿明显没有上次见面那样神采飞扬,不光脸色苍白,下巴瘦到尖削,往日总是隐含笑意的灵动眼睛也有些呆滞,下方还有圈阴影。 王灿感受到他的目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怎么了?” “你看上去精神不大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提不起精神装若无事,但也不想说起自己才受的伤,“大概有点儿着凉了,没什么。” “别大意,你一旦感冒就很难好的。” “我知道。” 黄晓成看出她显然不只是身体不舒服这么简单,但她不想多说,他当然也不再盘问,“我们公司在这边刚正式启动了一个项目,以后我可能会经常过来出差。” 她迟疑一下,“何丽丽还好吗?” “我搬出去了,和她联系不多。” 王灿没有再问什么。一方面,她当然记得对何丽丽的承诺,另一方面,她现在也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管别人的感情变化了,只是一手撑着头无精打采地吃着提拉米苏。 黄晓成喝完咖啡,“我还是送你回去休息吧。” 两人站在咖啡馆前等车,黄晓成闲闲地说:“小灿,我在这边没多少同学,不介意我有时约你出来吃个饭吧。” 王灿没有回答,只在心里苦笑。她知道黄晓成一向敏锐过人,她的失意大约全写在脸上了,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他留着面子不提,她也全无上次说已经有男朋友的底气和心情。 接下来黄晓成果然经常往返于上海和本地之间。隔了一周,他打电话的王灿一起吃晚饭,王灿一边写稿,一边不停地扯纸巾擤鼻涕,鼻头已经被掀得红红的了。她身体不适,情绪更加低落,没有心情应酬,也是在不知道怎么和黄晓成保持距离感。 “我感冒了,没胃口。” 但黄晓成非常懂得主导对话的节奏,他不理会她的拒绝,三绕两绕,从本地渐冷的天气说道糟糕的项目现场饮食,再到孤单无聊的宾馆房间,最后说到他最近频繁出差,是在不喜欢飞机餐。一个电话讲了快五分钟,王灿发现,她答应了下半后跟他一起吃饭,却是在弄不清自己怎么就答应了。 王灿放下手机,转动着手里的圆珠笔,看着MSN上的陈向远投降发呆。自上次她请他离开她家后,他们已经快大半个月没联系了,陈向远再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只是在MSN上看到她也在线,会问候或者提醒短短几个字。 “伤好了没有?” “到时间该去吃饭了。” “明天降温有雨,记得加件衣服。” “早点儿休息,不要熬夜。” 她一概没有回应,而陈向远似乎也不介意她的沉默。 这算什么?王灿有一点儿抓狂的感觉。 她并不喜欢走那种分手便反目成仇的套路,可是她现在根本考虑不到风度这个问题,她要的只是尽快从失恋的沮丧之中走出来,当然不欢迎他用这种方式证明他仍然存在。 黄晓成约王灿的地方是一间心开的淮扬餐馆。这间餐馆不算大,和一般中餐馆不同,明显走年轻人路线,装修得非常时尚,以卡座和小圆桌加沙发椅为主,看上去几乎像西餐厅。 刚点好菜,王灿便看到了沈小娜,她穿着一件白色大盆领上衣,紧身牛仔裤,身材显得十分凹凸有致,和一个格子不高的棕发外国人一起走进来,交谈得非常热烈。 王灿烦恼地低头研究菜单,准备权当没看到对方。但沈小娜显然并没有同样的打算,安排那个外国人坐下,她便径直走了过来。 “王灿,真巧。” 沈小娜看起来似乎全没有那一场尴尬放在心上,微王灿心想,很好,大家都来对着她展示风度来了。她抬头,草草地应了一声,“是呀。” “这位是——”她转向黄晓成,王灿懒得吭声,反正黄晓成一向知道怎么处理尴尬场面。 “黄晓成,你好。”果然黄晓成略略欠身,自我介绍非常简明。 沈小娜大约是头一次这样吃瘪,耸一下肩,笑了,“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她走后,黄晓成好笑地看着王灿,王灿没奈何,丢下菜单,“我就是这么没风度。” “这辣妹怎么招惹你了?” “还想不想让我留下来吃饭?想的话就别提她了。”王灿闷闷的说。 “好好,不提。”黄晓成投降,“你今天给我好好吃饭,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菜上齐之后,黄晓成很尽责地督促王灿多吃,王灿哭笑不得。 “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傻妞,你从前多能吃,千万别跟着那种骨感时尚走,女生有点儿肉抱起来才舒服。” 他这样语带暧昧,神情却十分坦然,王灿瞪他一眼,他根本不为所动,她突然心虚了,只好低头对付碗里的狮子头。 勉强吃了一会儿,她还是找不到食欲,只得恹恹地看着菜发愁,“我都说了没胃口,菜点多了,真浪费,你多吃点儿吧。” 黄晓成突然伸过手来,摸向她的额头,她猝不及防,抗议道:“干吗?” “你在发烧。” 她的确觉得头有些沉重,呼吸之间,气息有些灼热感,“算了,我还是回家吧,今天真的不好意思,搅得你也没吃好饭。” “你感冒多久了?” “有几天,不过不严重。” “我带你上医院。既然拖到发烧了,非得输液消炎不可。” 王灿这一周多时间换药拆线,近处医院的次数不少,实在厌烦了那个环境,“不用了,我回家吃粒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黄晓成不理会她的反对,招收叫来服务员结账,然后出来拦出租车,直接便要去医院。 王灿只得无可奈何地说:“那去我家附近的三医院吧。” 这时正慢慢进入深秋,昼夜温差极大,到了晚上,医院中因感冒输液的人还十分多,王灿坐下来后便催促着黄晓成回酒店休息,她可以自己回家,他却十分笃定,“我回去也是闲坐着。” 他回去买饮料,过了一会儿,端着一杯热可可进来递给她,“你老是喜欢仗着身体好硬扛,扛到最后挨不住了才肯来医院。” “我身体确实好啊,上次感冒还是毕业那一年——” 她突然顿住,两人同时记起她读大四的那个冬天,也是感冒,难受之下打电话给黄晓成,他翻出学校锁着的门,搭个摩托车跑过来看她,再把她带到旁边医院守着她输液。 这样的往事泛上心头,他们都有些莫名的感喟。黄晓成突然笑了,“后来我也不舒服,结果去医院一看,还记得我得的是什么病吗?” 王灿一怔,她当然记得。 她连着输液数天,感冒初愈,他却发烧、咳嗽、头痛起来,她催着他去医院,做完检查,医生看着化验单,一本正经地说:“这位同学得的是传染性单核细胞增多症。” 她被如此长而拗口的医学名称吓到了,一下急了,“医生,这个病严重吗?” 医生显然就等着他们提问,呵呵笑出了声,“别怕,这是一种急性自限性传染病,还有一个通俗的名称,叫接吻病,一般就是热恋中的人接吻太频繁了才会感染到,年轻人体质好,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自愈。” 她一下被窘得面红耳赤,回头一看黄晓成,他却没有一点儿尴尬之情,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也笑了。 现在想起来,王灿不免低头好笑。 黄晓成蹲到她面前看着她,眼睛中闪着一点儿调皮,“我不得不说,那绝对是我这辈子得过的最愉快、最心甘情愿的一个病了。” “别胡说了,”这个医院离自己家近,王灿还真怕有熟人看到,小声说,“快起来好好坐着。” 黄晓成倒没有再逗她,站起身坐到她身边,一直等到她输液结束,送她回家。 王灿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到了楼下便催他离开。可是最怕什么事,就会碰到什么事。一转头,她便与下来丢垃圾的妈妈撞个正着。薛凤明狐疑地看看那个背影,再看王灿,王灿只得使出苦肉计,“妈,我在发烧,刚打了针,还要打三针,好难受啊。” 薛凤明果然急了,“我早让你吃药,你偏不肯听。赶紧上楼,这里风太大了。” 王灿逃过一劫,不免在心里偷笑。在妈妈的催促下,她早早洗漱上床。可是这段时间在工作时她还能强令自己专注,但处于非工作状态时,她几乎是习惯性地走神,睡眠也不好,根本不能指望像过去一样安然入睡。 她拿了一本书催眠,翻了十来页,对书里内容没什么概念,这时一阵风从微开的窗子吹进来,颇有寒意。她下床过去关上窗子,正要拉窗帘时,无意识地隔着窗纱向下扫了一眼,却一下呆住了。 一辆银灰色轿车停在楼下,这里不是画线的停车位,一般很少有人在这边长时间停车。她撩开一点儿窗纱看下去,没错,是陈向远的车。窗外路灯昏暗,但天气晴朗,半轮月亮挂在天上。从她这里可以清楚看到前面车窗开着,四级作为上坐着一人,一只拿着香烟的胳膊搁在车窗上,少顷,那只手伸出来,修长的手指弹一下烟灰,可以看到腕表反射着灯光,暗红的烟头在夜色中一闪。 王灿放下窗纱,刚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儿睡意全没了。她头抵着窗玻璃,注视下面良久,风拂动着窗纱,她只穿了单薄的睡衣,感到一阵凉意,双手下意识地交抱胸前,记起才在医院输液,她苦笑了。终于,她决然地拉上窗帘,关掉灯,上床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 躺在床上,王灿努力放松自己,居然也成功地让自己陷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梦里惊觉,她不假思索地爬起身,光着脚奔到窗边掀开窗帘往下看,楼下已经没有那辆车了,月光冷冷清清,照得地上如同打霜一般灰白。 她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泪水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一直站到全身冰凉,才回到床上继续睡,仍然睡得非常不踏实,早上被爸爸敲门叫醒,如梦游般起来洗漱。 薛凤明带毕业班一向走得早,早点摆在桌上,王涛一边吃着,一边看报纸,却跟王灿一样,有点儿心不在焉。隔了一会儿,他咳嗽一声,将报纸折好,摆出一副有话要说的架势,王灿倒乐了。 “爸,您这表情,跟妈神似,难怪别人说夫妻做久了会有夫妻相。” 王涛好笑,“小灿,晚上你妈可能会跟你谈谈,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王灿撒娇地笑,“谈什么您能透露点儿不,好让我准备充分一点儿。” 王涛再咳嗽一声,显然讲得有些为难,“你和你男朋友是不是出了点什么问题?” 王灿的笑在脸上僵住,一下说不出话来了。 “你妈说这段时间你情绪很反常,也不怎么出去约会了,昨天晚上,她好像看到有别的男孩子送你回来。我不主张干涉太多,让她别管得太细,你能处理好。不过你也知道你妈,晚上是肯定要和你好好谈谈的。你做好准备,她说什么你就听着,别跟她唱反调。” 王灿没想到妈妈眼光如此锐利,毕竟还是看到黄晓成了。她一脸茫然,王涛不忍心地安慰她,“你妈又不是头一回和你谈心了,怕啥?” 王灿倒是不怕她妈,就是对要谈的内容有点儿抗拒。不过她了解妈妈,知道再怎么也是挨不过去的,谈就谈把,谈过之后不必再装若无其事,也能算是解脱。 到了报社后,她就没余暇考虑这件事了,尽管感冒没好,但她这几天工作排得十分满。 眼下楼市看上去繁荣火热依旧,但国家的调控政策也一个接一个下来,银根紧缩的影响隐约出现。报社照例又要做研讨会了,这次的主题自然是谈政策对于本地楼市后市走向的影响。部门开会拟定了论题、圈定嘉宾名单,各人负责一摊分头行动。王灿除了完成手头的采访任务外,忙这事就忙得脚不点地了。 她照例打电话到银行信贷部,核对出席研讨会的嘉宾,对方告诉了她一个陌生的名字,“以后就是李主任负责这个工作了。这次会和我们新上任的副总一起出席会议。” 她迟疑一下,控制不住地问道:“那陈向远主任呢,是不是调走了?” “他递交了辞职报告,不在银行工作了。” 放下电话,王灿心想:他毕竟还是离开银行去了信和,这选择也对,与其被贬去偏远的支行,不如去执掌一个公司的财务。可是不管他去哪里高就,跟你都没什么关系了。 正茫然间,陈向远通过MSN发来一个消息,“不要对电脑时间太久,出去走走再回来工作。” 王灿感冒没有全好,长时间工作下来,的确觉得头痛,眼睛有些发涩,颈部也有些僵硬。但陈向远这个善意的提醒让她想起昨晚在楼下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那辆车,她不知怎的一下被激怒了。 “不劳你关心。”她发过去一个冷冰冰的回答,顺手就把他从联系人中删除了。 王灿接着写采访提纲,写着写着,速度越来越慢,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她垮下肩膀,一下伏到办公桌上。 也不知伏了多久,杨主任路过身边看到了,问:“王灿,没事吧?不舒服的话别硬撑着。” 她头也不抬地闷声说:“没事没事,上吊喘口气罢了,放心吧主任,我会接着卖命的。” 杨主任哈哈一笑走开,他一向赏识王灿,这个看着娇滴滴的女孩子不光好学嘴甜,而且做事认真不怕吃苦,交给她的工作通常都不用他再操心了。 王灿直趴到枕在额头下的手臂酸麻没有知觉了才抬起头来,她咧着嘴抬手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她并不理解自己刚才的冲动,可是她想:算了,难道你还存着挽回的侥幸心理吗?何必折磨自己。虽然这个举动做得既幼稚又没有风度,但删除他,如同删除记忆,彻底结束了也好。 晚上王灿去医院输液,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了,但薛凤明还是像王涛早上预报过的那样走进了她的房间,摸一下女儿的额头。 “烧好像退了。小灿,很累吗?” 王灿“嗯”了一声。 “那好,妈妈只简单地跟你说一下。”她理一下王灿光泽健康的头发,“昨天晚上送你回家的那个男孩子是谁?” “一个朋友。” “小灿,你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女孩子端庄一点儿比较好,不要让除了男友以外的男孩子送到楼下,免得邻居闲话,也免得男朋友会起误会。” 王灿无言以对。 妈妈看她发怔,越发把语气放柔和,“我自己的女儿,我心里有数,我也不是那种老古板。但是如果总有不同的男孩子送你回家,别人难免会往不好的方面想。我们住的又是你爸爸单位的集资楼,邻居都是同事或一个系统的,大家都认识,有些人也爱在意这些事情。” 王灿长叹一声,“知道了,妈,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你和小陈是不是闹意见了?怎么你去输液,他也没有陪你?他真的忙到这种地步了吗?” 王灿突然将心一横,“我们分手了。” 薛凤明没想到听到如此直接的回答,一下怔住,然后急了,“上次他来看你,你们还好好的,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 “我们性格合不来。” 这个答案如此笼统,当然没法让薛凤明接受,“他看上去很不错,又沉稳又有气质,性格应该是跟你能够互补的类型,你们因为什么闹意见了?在这件事上不要太任性。” 王灿木然不语。 “小灿,妈妈不是想事事管着你,可这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幸福……” “我跟他认识的时间太短,离一辈子还太久。” 王灿漠然的语气让薛凤明怔住,“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垂下眼睛,“没事,真的。妈妈,不要再提他了。我想睡了,您也早点儿休息。” 她倒头躺到床上,合上眼睛不想再说话了。薛凤明有点儿被女儿不寻常的样子吓到,欲言又止,替她拉好被子,关上灯后出了房间。 “不知道小灿瞒了我们多久,女儿大了,不会再跟我们无话不谈了。”她有些失落,又有些担心,“唉,难怪她这段时间瘦得这么厉害。” 王涛横了妻子一眼,并不说话。她不仅有点儿光火了,“怎么了?我是和你商量好才去说的,这也是为女儿好嘛。” “你呀,总把她当小孩子,事事都想操心到,可有时候又太高估了她的承受能力,没看出来她瞒着我们,也是不想让我们担心她吗?” 薛凤明一下沉默了。 第二十三章 回不去的从前 经过一段时间紧张的筹备,汉江楼市走势研讨会在一家酒店如期举行。 这次研讨会由本地一个大地产商赞助,请来了几位国内知名开发商代表和经济学家,各路告人指点品评,有人妙语连珠,有人语出惊人,不乏观点的碰撞,过程称得上精彩。 美国次贷危机造成的影响在中国已经一步步显现出来,与春末夏初那个座谈会相比,这一次来宾的态度全都发生了微妙的转变,谨慎依旧,乐观不复,着重于解毒目前央行政策对于地产市场发展的指向作用。 会议穿插了单独的访谈,采访到陈向远原先银行新上任的信贷部副总,看着对方穿着她熟悉的藏青西装工作服,王灿不禁有些怔忡。 与她的一场短暂的相恋对那个人造成了影响吗?也许就是这样过去了。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恢复一个正常的状态。所谓正常,是不是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如果一场恋爱真的事过便了无痕迹,是不是有些可悲? 这些思绪飞速地掠过王灿脑海,让她迷惘。 会议进行到一半,王灿的手机响起,是黄晓成打过来的,她走出去接听,顺便透一口气。他宣布他又来出差了,然后十分正式地邀请她明天去他的母校看银杏树。 王灿犹疑,她心情郁结,确实想出去透透气,可是又本能地觉得这个时候与黄晓成走得太近并不明智。 “我在学校论坛上看到,这几天正好是银杏叶最美的时候。再过几天有大风降温,树叶都该落了。时不我待,别再犹豫了。” “可是明天上午我还有一个采访要做,哪有时间陪你疯。” “我上午也得在项目现场盯着呀,我们约在下午,我去接你。” “好吧。”王灿盘算一下,明天是采访一个楼盘的开盘活动,这类采访通常带点儿软文性质,不会花太多时间,稿子在下周楼市专刊出来时才交,不用急着写,“不用你接,我们在学校门口碰面吧。嗯,你打我电话。好,就南门。这会儿忙呢,不多说了。” 王灿收起手机,回身推开会议厅厚重的门,主讲嘉宾洪亮的声音扑面而来,“……政策的因素,永远是我们必须考虑的重点。中国楼市要健康有序地发展,仍有许多工作要做。” 她再一次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好好工作。 第二天,站在黄晓成母校理工大的南门口,王灿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理工大在国内算是名校了,校园占地面积极大,后面那座无名小山种了很多银杏树,这个近深秋的时节,正是满山树叶金黄的时候,风景颇为怡人。 王灿读的学校跟这里离得不算远,以前读书时她就跟同学一块儿过来玩过,和黄晓成相恋之后,到这边的次数更多了一些。 “在想什么?”黄晓成匆匆赶来,对她打着招呼。 王灿看着黄晓成,再看看自己,禁不住好笑,他们今天颇有默契地穿着牛仔裤球鞋,跟校园里在他们身边往来的学生看上去没什么两样。“我们居然一块儿过来装嫩扮大学生,太可耻了。” “我毕业后再没回学校,看看这些孩子就知道,再怎么穿得跟他们一样,也没法有跟他们相同的神态。” 这也是王灿的感觉,刚才让她感喟的,正是眼前这些开朗无忧的面孔,她摇摇头,“我倒不为这个感到遗憾,反正人总得长大,得到一些东西,再失去一些东西,很正常。” “要是失去了其实并不想失去的那一部分怎么办?” 王灿一怔,实在难以回答这样若有所指的问题,只得说:“难得赶上银杏叶黄得最好的时候,走吧,去山上看看。” 这天天气不错,天高云淡,午后阳光柔和温暖,风略带寒意地拂面而来,让人神清气爽。两人顺着林荫道向学校后面走去,前方灰色的教学楼,两旁张贴着各式花花绿绿告示的公告栏,骑车或者步行的学生谈笑风生而过……那段并不算遥远的青葱岁月与眼前景致重合,只是走在同样的一条路上,却清楚地意识到时光已逝,他们一时都沉默着。 转过又一座教学楼,满山满地的金黄赫然全部出现在眼前,浓烈的色彩让人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这是我从最爱的精致,她和第一次看到时一样,加快速度跑过去,一口气顺着小径冲上山,待站定时,已经累得半弯下腰,手扶膝盖喘起了粗气。 黄晓成脚步并不慢于她,却还是气定神闲,显然体力要比她好许多。 “我真的老了,以前跑上山跟没事人一样,现在居然喘成这样,天哪。” “你感冒才好,赶紧坐下来擦擦汗,别着凉了。” 这天不是周末,少量学生在山上坐着看书,当然也有情侣或相依漫步,或并坐晒着太阳喁喁细语。 王灿和黄晓成在一棵大银杏树下席地坐下。黄晓成打量四周,笑了,“学校BBS上有一个常年热帖,各届校友讲自己与女友最先牵手接吻的地方,回帖无数,盖楼盖了好多年。你猜排在最前面的是哪里?” 王灿不禁微笑,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相较于本地其他学校,理工大一向以学风严谨著称,可是读理工科的并不全是书呆子,他们怀春恋爱起来,浪漫不亚于其他学校的学生,这座小山当然占据着他们的青春回忆。 更重要的是,这里其实也正是他们初次接吻,然后陷入热恋的地点。 那时新的学期开始不久,正值初秋时分,银杏叶还没开始转黄。阳光比今天更灿烂一些,温度也更高一些。不过她和黄晓成并不是单独过来,而是跟包括何丽丽在内的好多同学一块儿来这座山上。 她与黄晓成有一个夏天的约会,相处愉快,但关系尚未明朗。走着走着,他们离开人群,落到了后面,两人漫无边际地闲扯,都知道会发生点儿什么,却又都不得要领。 她不记得他们是怎样拥抱到一起的。当一个急促的吻落到她唇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前边已经传来何丽丽的叫声:“黄晓成,你在哪儿呢?” 两人匆匆愤慨,一时不好意思看对方,手却扣到了一起,再没分开。同学们看到后,开始打趣他们,黄晓成却十分坦然。王灿的心飘飘荡荡,回到学校后看到何丽丽连日阴郁的脸色,才发觉自己在某些事上可算反应迟钝了。 王灿抱膝而坐,想得出神,忽然觉得不对,她侧头看一下黄晓成,他一脸戏谑地看着她,分明知道她正在回想着什么,她不由得一窘。 不过黄晓成一向懂的见好就收,并不趁势说什么,而是躺在铺满银杏落叶的地上。两年多的时间,他在那个大都市打拼,意气风发也好,筋疲力尽也好,似乎少有这么静谧的时刻,供自己止歇一下狂奔的步伐,好好回首已经远去的学生时代。他不禁舒服地叹息一声,“毕业以后,对学校最怀念的就是这个地方。去上海的第一年秋天,我在杂志上看到一张银杏树林的照片,发疯一样地想回来看看。可是刚上班没多久,毕竟没敢真疯到位这个理由而请假。” 他良久没听到王灿出声,侧头一看,她正抬起地上的落叶端详着,秋天的银杏叶有着金灿灿的颜色,脉络舒展,形状如同花瓣般优美,而她凝神看着树叶,神情变幻不定的样子,他仿佛是头一次见到。 “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事。” 黄晓成胸中不自觉地涌起一阵温柔的情绪,却仍然笑着,“小灿,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学文艺女青年伤春悲秋。” 她斜睨他一眼,“你会想念学校也让我吃惊啊,我也一直以为你只会向前看,不会表现得这么感性。” 黄晓成语塞,停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其实我是想你,小灿,非常想。” 王灿惊得一时呆住了。 小鸟在头顶树上啁啾鸣叫,落叶被偶尔偶尔走过的人踩得沙沙作响,衬得四周更是安静。 黄晓成依旧那样躺着,眯着眼睛透过树叶看着天空,“小灿,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王灿维持着那个惊呆的表情,拿着银杏叶的手停在空中,好一会儿没有回答她。黄晓成又是无奈,又有些好笑,坐起身将那片树叶从她手里抽出来,她才回过神来。 “别拿这种事开玩笑。”王灿板起脸。 黄晓成静静地看着她,神态显然没有任何戏谑的意思。王灿心烦意乱地避开他的眼神,气馁地想:果然何丽丽比你聪明了不止一点半点,果然你一直迟钝得可笑。 她带着一点儿挖苦的口气说:“你们学校论坛没人开贴讨论分手复合这种事最好选什么地方吧,我敢说故地重游的时候开这个口肯定不是一个好主意。回忆如果不愉快,重新开始就是一个笑话;回忆太美,越发让人不知道当初分手是为什么,还谈什么再开始。” “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 “不——不需要,真的。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好了。” “小灿,我能肯定你是爱过我的,”黄晓成依旧凝视着她,“可是我不大能肯定,你有没有恨过我?” 王灿默然。 “有时我有一点儿幼稚的念头,希望你恨我,也好过淡忘。大部分时候我又想,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记住我。” 王灿艰难地开了口,“我们不见得非要以恨的方式来记住一个人吧。” “这么说,你是决心忘记我了。” 王灿看着他,一向笑意盈盈的眼睛里有一点儿让他陌生的东西,隔了一会儿,她从包里拿出采访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片枯黄的银杏叶。 “那年夏天,我一空下来,就胡思乱想,也没能想明白你为什么会说走就走。到了秋天,我在理工大鼓劲采访,突然意识到时间过得很快,应该又是银杏叶黄的季节。过来后我才发现,刚下了一场急雨,树叶落得差不多了。花开花谢四级轮回,很多事情都没有答案。我捡了这片叶子放在本子里,后来再没来过这里。” 黄晓成怔住,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对不起……” “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你看,我对你坦白我做过那么文艺腔的事,就是想说我真的放下了。我不想再追究原因,我们没必要特意跑来这里清算旧账。” “我没办法忘记。隔一段时间,我总会再看看那个帖子,然后想起跟你在一起的日子。你给了我最甜蜜美好的回忆,只有在失去以后,我才知道,我放弃的是什么。” 王灿讪笑一声,“这算是给我一个迟到的安慰奖吗?尽管分了手,我还算一个不错、值得记住的女朋友?” 黄晓成没有理会这个嘲讽,平静地说:“读高三那一年,我爷爷得了肺癌。我家境普通,父母既要给爷爷治病,又要供我读书,担子非常重。到了我读大四的时候,爷爷病情恶化了。他们瞒着我,想撑到我读完硕士,可我放寒假回家一看就明白了,让他们那样撑下去,我会恨自己一辈子。” 王灿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在秋日阳光下微微眯着,俊秀的面孔上没什么表情。 “所以你决定放弃保研,找工作减轻家里负担?” 黄晓成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那种情况下,我完全能理解你的选择……” “然后呢?” 王灿被问住了。 “汉江市公子水平很低,我要赚钱养家,去上海进外企是最好的选择。” “这我也能理解。” “我知道你都能理解,”黄晓成的声音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事,“不过前途渺茫,我没有底气对你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上海,我会给你幸福的。’一直拖到签约,我想,好了,这下我不得不面对你了。” 王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不相信?其实我挣扎了很久。看你周末带一包衣服回家去洗,看你发烧输液都要流泪,我就想,我能拿什么来说服你放弃现成舒服的日子、放弃家里的安排,跟我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呢?” 王灿无言以对。她承认,她那个时候表现得跟其他受娇惯的城市独生女没什么两样。家住本市,父母关心得无微不至,平时住校只洗内衣和袜子,从来没试过像同学那样自己洗床单或者大件的衣服;每周回家,都要接受父母给她补充加强营养;读大四开始,父母就开始念叨希望她就在本市就业,她也并无反对之意;对着黄晓成,她更是撒娇得十分受用。 只是那时黄晓成十分宠着她,似乎很享受她的娇嗔。她完全没想到,对她而言,这也是一种负担了。 “我觉得有一点儿讽刺。大学最后一学期我得的那次感冒,我一直记得很清楚。”王灿侧过头,轻声说:“那么冷的天,时间又那么晚了,我躺在床上给你打电话说我很难受,你二话不说就跑过来背我去医院,在路上我看到马路上空空荡荡,小水坑都结了冰,根本看不到书,才知道自己有多过分。我输液的时候,你守着我,趴在我床边睡着了,我看着你的头发,当时就对自己说了:这个男生是除了我父母以外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我要学着长大,以后再也不可以这样任性对她。” 黄晓成咬紧牙听着她平静地叙述:“你让我鄙视我自己了,难道生病不该找自己的男朋友吗?我刚才提到你打针流泪,可没有抱怨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没抱怨我,只是悄悄在心里对我下了判断——我很娇气,不体贴人,不能吃苦,不可能经受任何考验。你根本不打算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告诉我前因后果,让我来决定要不要跟你一起去上海,或者要不要继续这段感情。”王灿涩然笑了,“就这样,我下的决心没来得及做到,就被你判了出局。” “我们能做的决定并不多。如果告诉你,以我们当时的感情,你不会因为这个就跟我分手,最大的可能就是我去上海,你就在汉江,两地的感情对你同样不公平。” “总之,你代我做了决定,就那样没有解释地一走了之。” “一解释,就是拿我必须承担的责任来约束你了。” 王灿保留着那个苦涩的笑,“所以我应该夸奖你无私、高尚吗?” “别这么说,小灿。不希望拖累你、让你左右为难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胆怯了。除了接过家里的担子,不敢再背负任何承诺和期待。” 王灿盯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还一会儿,问:“你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他去年年底去世了。” 王灿一怔,抬起头,只见黄晓成面无表情。 “接到他病危的消息时,我在欧洲出差,赶上戴高乐饥肠罢工,耽搁了十三个小时才赶回去,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黄晓成勉力保持着镇定,但声音中的沉重让王灿的心随之紧缩,她不忍心再看他的脸,伸过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有一个瞬间,小鸟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鸣叫,四周寂静到了异样的地步。 黄晓成轻声说:“我唯一的安慰就是,我寄回家的钱确实排上了用场。爷爷能走得算是安详。” “对不起,我……”她一下哽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刚才还在跟你斤斤计较,实在太自我为中心了,镇定很抱歉。你放弃读研,做的是正确的选择,真的无须得到任何人的谅解。” “料理完爷爷的后事,我回上海上班,又开始不停地加班、出差,可是心里空荡荡的,想得最多的是跟你在一起的日子。” 记忆如同一个放映机打开,过去的日子化作一帧帧画面,在眼前掠过,王灿怅然良久,才振作起精神,勉强笑道:“也许你的判断并没错。我承认,如果那时你真对我说了要我跟你走,我不确定我会怎么回答。再退一步,如果我们两地恋爱,分手的可能性似乎也不低。这样一想,我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不用安慰我,我把什么都想到了,但我低估了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我忘不了你。” 黄晓成头一次对王灿如此坦白。他的声音低沉,目光中满含着温柔,王灿无法与他对视,松开他的手,偏头将落在肩头的一片落叶轻轻掸掉。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除了那些让你对我没法有信心的缺点外,我多少还有好的一面能让你记住,我很开心。不过我还是那个王灿,在家里从不下厨,膝弯的次数屈指可数;父母娇惯我,对我的要求就是我能快乐,我也很坦然地接受着他们的照顾;我没有远大抱负,对自己做的这份工作基本满意。晓成,你可能是让你的回忆美化了我。” “你觉得我像是戴着玫瑰色眼镜怀旧的那种人吗?” “有旧可怀的时候,理性就不免要让位给感性了。” “你可真能宽慰我,”黄晓成笑了,“那跟我说说看,工作两年多了,吃过苦没有?难道你的同事,上司跟你父母一样爱你,你的工作顺利得没有任何波折吗?” 没吃苦才怪!王灿惆怅地笑。 考进报社已经不易,当实习记者时,要学习的东西太多,被领导和前辈支使得团团转,写出的稿子被贬得一无是处是家常便饭,偶尔脱稿,捧着别家报社的报纸,不等主任批评,自己已经吓个半死。 带着失恋的余伤,好不容易熬过一生中最漫长的两个月试用期,分到经济部,恶补地产知识,试过烈日下爬上没竣工的二十多层高楼,差点儿中暑;试过处理业主投诉,反而被开发商闹到报社来指着鼻子大骂,然后又被广告部门负责人指名埋怨不识大体,影响报社广告收入。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在家里,学校娇滴滴的人儿,步入社会后,居然便自动接受了没人会来特意呵护谁的玻璃心这一事实。她慢慢适应着职场所有的游戏规则,甚至没对父母多抱怨,通通挨了下来,并不觉得委屈。 但她现在不想说这些,只泛泛地说:“工作嘛,不外就是个适应的过程。” “是呀,适应。看到何丽丽也能适应上海的工作和生活,我想我还真是对你太没信心了。” 提到何丽丽,王灿正色说:“晓成,我还是得多嘴重复一句,可能你这一生,再不会找到一个像何丽丽对你这么好的人了。” 黄晓成瞟她一眼,重新躺下去,对着天空说:“王灿,你这是伤我自尊心呀。我向你坦白我还爱你,希望重新开始,你却跟我推销别的女孩子。上次我就已经说过,她对我说,我知道。但是很遗憾,我不爱她。” “对不起,我提起何丽丽,只是想说,恐怕我和你之间,从来没能达到像她那样不问结果就付出全部爱和信任的地步。” 这句话让黄晓成一怔。 “你认为我对你的爱并没有深厚到愿意跟你去上海吃苦的地步,也许你没判断错。不过我也有一个判断,我认为你对我的爱同样很脆弱,你甚至不打算接受一个预料之中的拒绝。” 黄晓成默然不语。 “这并不是对你的批评,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够长,都有保留,就这么简单。至于说到重新开始,我觉得,两年时间,我们的生活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回不去从前了。” “回不去从前——这也是那个回忆初恋地点的帖子里讲得最多的一句话。不要认为我自负臭屁,小灿,我下了很大决心,才敢跟你开这个口。目前我有一份还算有前途的工作,可毕竟还是漂再大城市里,居无定所,没有积蓄,跟两年前一样,我不确定我能给你什么,我只是知道,这段感情是我的遗憾,我再不开口,就永远没有挽回你的希望。” “你只是想弥补一个遗憾……” “别抠字眼,也别急着拒绝我。小灿,我看得出你现在不开心,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们试一下有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重新开始不是只要两个人都单身就行了。晓成,你也知道,我又交过男朋友,我的感情并不能收放自如,刚和一个男人分开,马上又和前男友搅在一起。那样就是拿你当救生圈用了。” “我不介意啊。”黄晓成笑道,“拿我当救生圈狠狠使吧,我没意见,也许你套上我再也舍不得摘了也有可能,那我就赚了。” 王灿被逗乐了,摇摇头,“为了怕寂寞就把生活弄混乱,我觉得没意思。” “小灿,你真的彻底放下我了吗?” 王灿默然。 “不怪你,是我自己弄丢了你。”黄晓成站起来,慢悠悠地拂去身上的落叶,“可是我们还有时间。” 王灿仰头看着他,阳光如同碎金一般洒在他的身上,将修长的身体镀了隐约的光圈,仿佛时光与过去某个时刻发生神奇的重叠,这个感觉让王灿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她努力震慑住心神,让自己镇定下来。 “时间我们还有,可是青春短暂,不要浪费在不可能的事情上。” 黄晓成十分平静,完全恢复了平时那副满不在乎带点儿调侃的表情,看她的目光又带了一点儿温柔的戏谑。 “别急着跟我说让我死心。我的心是我自己的事,我爱蹲在一边守着,等你重新爱上我,也是我自己的一个小嗜好,和别人没关系。” 王灿无奈,她知道黄晓成虽然只大她一岁,但心智想法一直远比她来得坚定,只能悻悻地说:“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随便你好了。” 黄晓成伸出手递给她,她迟疑了一下握住,他将她拉起来,用的力道恰好让她一下站到了他胸前。除了相握的两只手,两人身体并没有接触,但这样的姿势无疑是亲密的。王灿在他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她的手努力往回抽,但黄晓成并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跟我说:我们还是朋友。” 王灿扬眉一笑,“是呀,只要你愿意,我们还是朋友。” 黄晓成也笑了,“据说收到这句话的人基本就是没戏了,可是,我们还有时间。既然你当我是朋友,朋友之间有来有往就是很正常的事,对不对?” “如果混杂了感情上的要求,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我接受这个警告。”他松开王灿的手,若无其事地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第二十四章 你的成全 我不需要 在一场连绵秋雨之后,气温陡然下降,天气一天天变得寒冷,汉江市终于开始入冬。 来自美国的次贷危机影响进一步放大,开始越来越多地波及中国房地产市场。从先一步进入下降通道的沿海地区到汉江这个内陆城市,楼市如同天气一样进入了冬天。差不多是一夕之间,楼市到了一个拐点。推出的新盘明显减少,往日人来人往的各售楼部变得冷冷清清,为一点儿折扣排队抢号的现象没有了,消费者一下理智起来。中心地带楼盘均价还没有明显的松动,但显然大家都等着看谁先挺不住降价。 这天,王灿奉命要做一期价格分析文章,先跑去房地局采访了一位分管处长,再跑到高校采访一位经济学教授,接下来正要去采访约好的本地开放商代表丰华集团董事长徐华英女生士,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接听。 “你好。” “王灿,你好。” 那边传来的居然是沈小娜的声音,王灿不自觉地皱一下眉,“沈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想跟你见面谈谈。” “对不起,我没空。”王灿想也不想地说,“现在正在外面采访呢,再见。” 她对沈小娜要谈什么没有好奇心,赶紧跑几步跳上公交车,好在这个时间人少还有空座。她才坐定,手机又响了,拿出来一看,还是沈小娜。 “那你什么时间有空?” “最近都比较忙,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 “电话不大方便吧,我想跟你谈谈向远哥,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那个就算了,关于他我不觉得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对不起,挂了。” 没等王灿把手机放进自己的包里,铃声又响了起来,她有点儿光火了。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沈小姐?我已经说清楚了,我没时间,也不想和你谈,不管你想谈的是什么。” 沈小娜同样不客气地说:“哎,王灿,请你有点儿礼貌好不好?哪怕是出于社交礼节,我来找你谈,你也不应该这么一口回绝。” “得了,沈小姐,以前我看在向远的面子上对你敷衍三分,但没有他,你对我来说就是路人甲。我很忙,没时间、没时间、没兴趣跟你谈,请不要再打我电话了。谢谢,再见。” 手机那头一时没声音了,王灿松了口气,挂断电话,抓紧时间翻看自己写好的采访提纲,徐华英女士一向强势精明,在本城商界算得上是风云人物,她可不想功课没做好便过去出丑。可是没等她在心里再一次把提纲过完,手机又响起,她拿起来一看,还是那个号码。她的怒气一下爆发了,先按了拒接键,然后拨通陈向远的电话。 陈向远很快接听了,“灿灿,你好。” 王灿压抑着火气,尽可能保持声音平和,“向远,你好,我刚才接连接了三个电话,全是沈小娜打来的,说要和我谈谈你。我明确地告诉了她,我不想谈,他没什么可谈的。但她还是接着打过来。我眼下在工作,不希望再接到这类电话,麻烦你转告她,请不要再骚扰我了。” “对不起,灿灿,我马上跟她说让她别胡闹了。”陈向远的声音听着很是无奈,停了一小会儿,他说,“你……最近还好吧?” 王灿的怒意突然消失了,她也明白对着陈向远发作未免不够公平,“我还好,谢谢。” “你在外面采访吗?”陈向远听到公共汽车报站的声音,“今天温度很低,天气预报说晚上有小雪,多穿一点儿衣服。” 面对这个关心,王灿有心酸的感觉,“对不起,我快到站了,再见。” 她下车,寒冷的北风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忙将厚外套裹紧一些,加快脚步向丰华集团的写字楼走去。 王灿不是第一次采访徐华英了,每一次都收获颇丰。这一次采访结束后,她匆忙拦了出租车往报社赶,着实有些兴奋,因为以敢言著称的徐华英女士果然发表了大胆言论。 “房地产的投资增幅已经放缓,我个人认为会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达到一个低谷,大家都会更谨慎。 “在现行供地模式下,我认为总体房价不会急剧下跌,尤其中心城区房价,会保持相对坚挺,不可能出现大家期待的跌幅,但是受资金困扰,不排除小开发商会挺不住,郊区房价会出现相当的波动。 “在地产行业,我不算什么大人物,我的公司只是一个地方开发商,我们的品牌目前也只能算一个区域品牌。不过,以我的看法,本地地产开发商将要迎来一段艰难时期。某些被表面繁荣掩盖住的问题会暴露出来,某些喜欢投机、寻租圈地的人会死掉,而且死得难看,市场需要这样的洗牌。” 王灿采访过许多人,绝大部分人私下放言无忌,但接受时很自然地出言谨慎,一个“虽然”后面必定接着一个峰回路转的“但是”,四平八稳;面面俱到,很少直接下结论。站在记者的立场,当然欢迎有人表现得大胆而言之有物。 她一路盘算着稿子该怎么写,下了出租车,正准备冲进报社,沈小娜从旁边停的一辆白色本田CRV上跳下来拦住了她,神情颇为不善。 “多大点儿事呀,还值得打电话跟向远哥告一状,这娇嫩的,啧啧,真没劲。” 王灿烦恼地看着她,“沈小姐,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不想和你谈,我认为我没什么可和你谈的。如果你痛快递接受这一点,我何至于用得着给向远打电话。” 沈小娜讥诮地笑,“就因为向远哥心里有我的位置,你就恨我恨成这样,你不觉得你小气得可笑吗?” “恐怕可笑的那个人不是我,哈哈。”王灿失笑,“沈小姐,你尽管安安生生地待在你家向远哥心里的那个神圣位置上,跟我没关系。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和向远恋爱也好,分手也罢,都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对于陈向远来说,你可能是他必须背的一个责任;对于我来说,你什么都不是,我跟你没什么可谈的。我的时间很宝贵,对不起,失陪了。” 沈小娜一点儿没有让路的意思。冬季天黑得早,已经是暮色渐浓了,她的表情变幻不定,王灿焦躁,看看手表,正要说话,沈小娜开了口。 “我还真是看错你了,你牙尖嘴利得很呀。好吧,下午电话打扰你是我不对,我道歉。” 王灿有些意外,不过松了口气,很愿意就坡下驴,“没关系,我态度也不够好,也说声对不起。现在我们可以说再见了吧,我得去赶稿。” “你去赶稿吧。”沈小娜居然一下笑容可掬了,回身一指对面的绿门咖啡馆,“我在那边等你,总之我今天必须和你谈谈,等久一点儿也没关系。” 王灿哭笑不得了,但她生性基本平和,对方既然放低姿态,她也不愿意再摆冷脸了,只好点点头,“好吧,我尽快。” 她向报社里面冲去,沈小娜一下又叫住了她:“等一下,王灿,这回请别给向远哥打电话。” 王灿只好苦笑着点头,这才算脱了身跑进大楼。刚一进经济部办公室,李进轩笑眯眯地对她说:“哎,王灿你怎么才回来?下午有个辣妹来找你,一间间办公室挨个儿打听你在哪儿,看你不在,还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王灿没想到沈小娜这么彪悍,打个哈哈,“难道我也有粉丝跑上门来要签名了不成。” 李进轩乐了,“你就使劲臭美吧你。” 王灿顾不得再说什么,打开电脑写稿,很快把这事扔在脑后了。等稿件一气呵成,交给编辑审稿、主任过目点头,她才松了一口气。 王灿记起在对面咖啡馆等着的沈小娜,叹了口气,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八点钟。她赶紧抓起外套背包往外跑,在电梯里正碰上罗音。 “我带你回家吧。”罗音看上去心情不错。 “不用了,我和人约了,还在对面绿门等我呢。” 罗音会心一笑,“你们和好了呀?” 王灿黯然摇摇头,“和好?没有的事,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罗音有些诧异,“最近我在绿门碰到过陈向远好几次了。都是下班后的时间,他一个人靠窗坐着,我以为他是在等你。” 王灿一惊,一时心乱如麻,罗音了解地看了她一眼,“有时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宽容和谅解还是必要的。唉,我发现这读者情愫写得我越来越爱说教了。你自己好好把握吧。” 两人道了再见,王灿过马路进了绿门,一眼看见沈小娜正坐在窗边一个位置玩手机玩得入神,王灿走到她身边她才发现。咖啡馆里暖气颇为充足,她的长羽绒服搭在旁边的椅子上,只穿了件领口开得颇大的羊绒衫。王灿暗暗羡慕,她一向怕冷,冬天怎么也不敢这个打扮。她脱下厚外套,里面是高领毛衣,坐到沈小娜对面。服务生过来,她点了卡布奇诺,又叫了一份现烤的黄油小面包。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我说了多久我都会等对” 王灿一笑,“好吧,什么事?” 沈小娜将手机放下,想了一想才说:“下午向远哥给我打电话,话说得很重。” 王灿并无歉疚感,只是耸耸肩。 “现在请坦白地告诉我,你爱向远哥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沈小娜要说的决不是什么轻松话题,王灿还是被这个开门见山的问题吓了一跳。 “当然有关系。我和向远哥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沈小娜懒洋洋地用手指拨弄着桌上放的PSP,她手指纤长,涂着蓝黑色的指甲油,中指上戴了个形状颇为怪异的戒指,遮没了整个指关节,“我敢说,就算我有一个亲哥哥,也不会比他对我好。” 王灿郁闷地看着服务生端上来的小面包,“这些情节就不用跟我回忆了,向远跟我说过:你们一块儿长大,你们青梅竹马,你们彼此感情很深,你们相互依赖,你们还曾约定要结婚,他为了你跟以前的女友分手……你看,我都知道,不用再来对我描述你和他之间的身后感情了,真的没这必要。我们直接讲重点好不好?” 沈小娜一时给噎住了,王灿说声对不起,自顾自开始吃面包了,她确实是饿了,吃得很香。沈小娜看着她食欲良好的样子,不免有些光火了。 “你以为我这么无聊来找你炫耀吗?你这女人,还真是没有心呀,这么快就已经开始跟别的男人约会了。” 王灿知道她指的是黄晓成,并不打算辩解,“这好像不管你的事吧。” “你知不知道向远哥最近一段时间这么忙,还是一下了班久跑到这儿来,一个人坐半天看你下班?我看他这傻,发得还真是不值。”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沈小姐?”幸好已经听罗音说起过这事,王灿保持着镇定,吃掉一个面包,喝了口咖啡,“我跟他已经分手了。你如果觉得他的行为有问题,直接跟他沟通好了。” 她这个冷漠的态度激怒了沈小娜,“你以为向远哥有些放不下你,你就很了不起了吗?我今天来,只是想给你和向远哥一个机会。” 王灿被她大咧咧的腔调弄得哭笑不得,“我不知道陈向远需不需要你说的所谓机会,至于我,恐怕不需要。” “用不着跟我说这种赌气的话。你既然和向远哥谈过恋爱,就应该知道他是多好的一个男人。他善良、有上进心、有责任感,以后你不可能碰到比他更好的男朋友了。他还想挽回你们之间的感情……” 王灿拿起第二个面包,似笑非笑地说:“沈小姐,你会怎么对待分手的前男友?” 沈小娜一怔,“那关你什么事?” “很好,这也是我打算给你的回答。” 沈小娜一怔之下才绕过弯来,顿时大怒,“你还真会装呀王灿,在向远哥面前一副温柔大度的样子,他真该来看看你这个刻薄的本来面目。” 王灿啪的一下将咖啡杯放到桌上,冷冷地说:“沈小娜,本来我和陈向远之间发生的事,根本没必要个一个不相干的人谈。你硬要谈,也行。不过有一个前提,大家保持礼貌,用成年人的方式来交谈。” 沈小娜咬着嘴唇看着她,似乎又一次给噎住了。王灿倒觉得有些胜之不武。眼前这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分明被惯坏了,行为有些蛮横,可口齿远说不上伶俐。她重新拿起面包,接着吃起来。一个面包吃完了,再喝一口咖啡,才觉得胃得到了足够的安慰。她看看手表,决定尽快结束这场没意思的对话。 “沈小姐,我诚意劝你,别再为这种事找我了。”王灿放缓语气,心平气和地说:“你我本是路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可以不理会。但向远毕竟关心疼爱了你很多年,请你对他有一点儿基本的尊重,给他一点儿生活空间,别插手他的感情。” “我是关心你们……” “你不妨继续关心他,不必扯上我。以后你们继续兄妹也好,往别的方面发展也好,请随意,不需要来知会我。” “不用装大方,我和向远哥,没有别的可能。”沈小娜平静下来,靠到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你别捕风捉影,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已经没什么想法了。” 沈小娜悻悻地瞟她一眼,接着说:“没错,我从小就觉得向远哥是我最亲的人,我可以完全信赖他、依靠他,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不管是失恋了,还是任性闯了祸,只要有他在,我就知道总有一个人会安慰我。我的确跟他说过想嫁给他,那会儿我被男朋友甩了,很伤心,父母只顾着指责我不听他们的话,出了他们的丑,根本不安慰我。我想,这世界上就算有无数的男人,也只有向远哥对我最好,一直宠着我,嫁给一个我这么依赖他、信任他的人,应该也不错。” 王灿握咖啡杯的手指关节一下泛白了,她注视着杯中的咖啡,沉默着。 “可是隔了几天,我越来越怀疑我做了一件很离谱的错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是成年人,知道承诺婚姻意味着什么,说不上离谱。”王灿努力维持声音的平和稳定,不带感情色彩。 沈小娜似乎想笑,却只牵动了一下嘴角,“以向远哥的性格,就算后悔了,为了不伤害别人,他也一定会‘挨’着,可我突然确定,我不应该下这个手去‘打’他了。” 王灿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对婚姻没概念,我父母的婚姻就那么回事,一辈子吵吵闹闹,多半都是为了钱,我很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爱。我想,嫁给向远哥的话肯定不会像我父母那样生活。真的订了婚后,我突然发现,对着他根本没有对我那个浑蛋前男友那样想在一起的冲动。”她看着王灿,很认真地说,“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王灿狼狈地发现,她摇头不是,点头也不好,好在沈小娜没有一定要她回答的意思。 “感情亲密和男女之间的亲热是完全不一样的。我知道激情是怎么一回事,不能欺负向远哥没有那个体验就骗他娶我。” 王灿没想到谈话进行到如此隐私的一步,她不习惯和人讨论这个话题,更何况讲到的是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沈小娜马上注意到了,一挑眉毛,笑了。 “你放心,我和向远哥纯洁着呢,既然没有那种感觉,我就不敢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喜欢被他关心,可是如果我利用他对我的关心,让他照顾我一辈子,我就太自私了。所以我取消了婚约。” “说得似乎你做出了牺牲。”王灿只好端起咖啡喝一口稳住心神,“不过你还是低估了她为你做出的牺牲,别忘了他当时有女友。” “在我说到跟他结婚前,他们已经分手了。” “我看你个性挺敢作敢当的,沈小姐,别跟我说他们分手的原因不是你。” 沈小娜急了,“于琳也这么说我,关我什么事?向远哥的前女友自己小家子气,斤斤计较得要命,动不动久犯歇斯底里,有事没事找向远哥吵架……” 王灿打断她,“嗯,她计较自己的男友关心一个‘妹妹’超过关心她,所以是小家子气、斤斤计较了。不好意思,我倒是蛮能理解她的,而且觉得在这方面我不会比她大方多少。所以我看不出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 沈小娜有些气急败坏了,“你少跟我装傻。我吃饱了撑的非要来找你谈话碰钉子玩吗?”她犹豫一下,仿佛下了决心,“因为向远哥爱你。” 王灿瞪大眼睛看着沈小娜,沈小娜极其不自在地避开她的视线。 “别这么看我,我是可怜向远哥在那里折磨自己,不然我才懒得跟你说这些。” “你这么说,该不会是指望我深受感动,然后跑去找向远吧。”王灿笑了,“沈小姐,我要怎么说你才能弄懂,他和我自己的问题也许因你而起,但不是你来对我说这么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你以为你对我说了你对陈向远只有兄妹之爱,没有男女激情,我就会一块大石落地,马上去跟他重归于好吗?” 沈小娜怒气冲冲地说:“不然你还想怎么样?我和向远哥从小认识这是事实,你怎么看不顺眼也改变不了。而且我觉得我都讲清楚了,你还要纠结这个的话,那你就太可笑了。” “你都讲清楚什么了呀?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讲清了你在向远心中有特殊地位,别人无须为此不平;讲清了你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让他同意跟你结婚,他不会有任何异议;讲清了你宽容愿意让出这个男人,我该感激不尽。”为此几乎要大笑了。 沈小娜顿时哑然。 两人沉默良久,为此已经在考虑怎么告辞了,沈小娜却开了口,神情有些黯然。 “你以为我今天这样再三找你就是为了炫耀吗?”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桌上放的PSP,“事实上我没什么可炫耀的了。从上次你在我家听到我们曾经订婚就跑掉了以后,向远哥已经和我疏远了。知道他怎么说的?他说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不应该彼此介入太多。” 王灿保持着沉默,她不怕沈小娜意气飞扬,但却是有些不想面对她突然流露的沮丧。 “本来我以为,和以前一样,我撒一下娇,一切还会照旧。可是我错了,他对我就是客气,保持距离感的客气。昨天我带新请的外籍设计师回家拿样衣,在地下车库遇到他。要是换做以前,他肯定会有一堆教训等着我,什么女孩子要自重呀,不要轻易带男人回家呀,换男友不要太频繁呀,要专情呀。可是昨天,他只跟我打了个招呼,嘱咐我别占人家的车位就自己上楼了。我才知道,这次我是真弄糟糕了。” 说到后来,沈小娜神情有一些茫然,但还是倔强地咬着唇,撑着不肯在王灿面前示弱。 王灿静静地看着她,“你指望他怎么做呢?我不想教训你,不过每个成年人都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对你负了这么多年的责,付出了这么多,你觉得还不够吗?”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沈小娜扬起下巴,“我不要求你来理解我跟向远哥之间的感情。如果你以为我完全是在享受向远哥的爱护,一点儿也不关心他,那你就错了。坦白讲,我不喜欢你,我认为你并不适合向远哥,可我不想让他痛苦,所以我愿意来向你解释清楚,他其实是爱你的。” 王灿苦笑,“爱情是存在于两个人之间的事,你能跟我解释清楚什么?如果我和向远之间需要出动第三者来解释了,那我们的问题又岂是你几句解释能解决的。” “你们两个一样纠结。好吧,我承认我就是那个存在于你们中间的大麻烦,现在这个大麻烦愿意自动消失,行了吧?” 看着王灿有些惊讶的目光,沈小娜傲慢地说:“不必这么看着我,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向远哥。他太重感情,我不想看他消沉下去。你知道我跟着他,看他进了这个咖啡馆,一坐几小时看你下班是什么感觉吗?我希望他开心,如果他觉得有你才能开心,那好,我愿意成全,彻底退出他的生活。” 王灿冷冷地回答:“好大的一个恩赐,可是我不感动。上次在你家,你说你父母在扮演小型上帝,你觉得你现在正在做的是什么?你无非是在向我展示,你可以操控向远的生活,我们的未来取决于你的意愿,你认为我会感激吗?” “为什么你一定要歪曲我的意思,我要你的感激管什么用?我要的是向远哥不要恨我,我造成了你和他之间的误会,我愿意弥补。”沈小娜终于撑不下去了,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你还要我怎么样?” 王灿顿时被吓到了,一边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一边手忙脚乱地扯纸巾递给她。好在沈小娜说了声对不起,去了洗手间。王灿托着头,苦恼地想,她宁可自己是在办公室写一篇再三被推翻的稿子,也不想再继续这场让人心力交瘁的谈话。 “该我说对不起,沈小娜。虽然你的善意不是对我而来的,刚才我也还是太过刻薄了,我承认。不过话我还是得说清楚,你的成全看着很慷慨,可我不需要。我要的爱情,绝对不会来自于某个人的自我牺牲,不管是你,还是向远。如果你确实横在我和向远中间,如果向远弄不清他自己的感情,那么我们继续下去才是一种纠结。” 沈小娜认真思索,半晌才冷笑一声,“你根本没爱过向远哥,对不对?不然你不会这么冷静。” “我不打算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了。我只想提醒你,你如果真像你认为的那样为向远好,那就什么也别做,尊重他自己对于生活的选择,我们各人面对各人自己的问题好了。” “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沈小娜呆了一会儿,站了起来。 “我来埋单吧,我还想再坐一会儿。再见。” 沈小娜走后,王灿一直努力端着的肩膀垮了下来,只觉得疲惫之意抵挡不住地涌了上来,弥漫整个身心。她看着窗外,似乎下起了小雨,昏黄朦胧的路灯照着在寒风中疾行的路人匆匆而过。街道对面便是她工作的地方,那边灯火通明,编辑们多半还没下班。 陈向远真的曾坐在那里注视过自己吗?他爱过她吗?抑或,她其实也不够爱他? 王灿只觉得眼中一阵酸涩,正要招手叫服务员过来结账,一抬手,发现高翔站到了她面前。 “天气预报终于准确了一回,外面下雪了。” 第二十五章 何必跟自己作战 王灿凑近玻璃窗细看,的确有零星的小雪混合着雨丝飘落下来,对着路灯黄色的光圈看过去,细碎雪花被风吹得回旋飞舞,衬得冬夜更显得迷蒙而寒冷。 高翔在王灿对面坐下,服务生没等他开口,已经自动端来了他平时爱喝的黑咖啡。 王灿暗自叫苦,颇有一点儿不自在的感觉。她并不自恋,可不得不承认,从高翔那次特意赶去红酒造假窝点搭救她来看,他对待她显然已经超出了一般的点头之交。 她正陷在感情困境中,没有闲心多想,把他借给她披的外套送去干洗后,附了一张感谢卡片,交给快递直接送到他的酒吧。此后她很少来绿门,潜意识中也是不愿意碰到他。 然而高翔并没有任何特意要与她碰面的举动,甚至也没有再打电话给她,又让她疑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伤全好了吗?”高翔轻松地问,仿佛全然没有留意她的小小尴尬。 “早好了,留了道疤,不过不明显。”王灿强打精神,努力表现得自然,“没想到真的下雪了,希望下得大一点儿才好。” “想看大雪,还是得去北方。我有一年去黑龙江看望我弟弟,碰到一场暴风雪,路面能见度不足一米,积雪封门了好多天。” “如果有机会见识这样的极端天气一定很有趣。” “说到极端天气,我有几个朋友约我明年二月去南极走一趟,不过我刚好得去澳大利亚谈点儿生意,时间安排不过来。” “南极,那里可以看到企鹅跟极光,不去多可惜。” “据说二月是观鲸鱼的最佳时间,只能以后再找时间了。极光并不是非得到南极才看得到,我在黑龙江的漠河,还有挪威和加拿大都见过。” 王灿的旅行经验有限,不免有些艳羡,“高先生去过这么多地方啊。” 高翔并不借势再谈旅行见闻,只问她:“王小姐喜欢去什么样的地方?” “我去过得地方太少,所以任何陌生地方都对我有吸引力。今年本来打算趁年假去海边玩玩,可惜有采访任务,没休成假,回头跟领导商量一下,看过年得时候能不能补上,希望报社以后能多给我一点儿出差的机会。” “年轻的时候,确实希望可以有朝一日走遍天下。” “千万别扫我的兴,跟我说走遍天下也不过是从你待得厌烦的地方到别人待得厌烦的地方而已。” 高翔笑了,“对未知地方的好奇并不见得能永远保持下去,所以值得珍惜。我不会那么惹厌来泼你冷水。” 王灿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正打算措辞先走,只听高翔闲闲地问:“如果过年时想去海边的话,有没有兴趣去澳大利亚转转?” “南半球那个时候应该是夏天吧,希望将来有机会去。” “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过去,可以现在办护照申请签证。” 王灿目瞪口呆,一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看着高翔,高翔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个追求很不像样,王小姐,不过,我很有诚意。。。。。。” “高先生,我没弄懂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做我的女友。”高翔直截了当地说。 王灿顿时出声不得。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高翔无声地一笑,“我是单身,不是家里有太太出来找外遇的那种男人。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有什么疑问只管问我。” 王灿终于镇定了下来,努力把声音放平和,“高先生,我今天心情不大好,不太能欣赏别人讲的笑话。。。。。。” “我是认真的。” “认真拿一趟澳洲之旅来诱惑我吗?普通人出国一趟虽然不容易,可是也犯不着为这个理由委身于人吧。” “我很喜欢你,王小姐,不至于这么看轻你。当然,我开的这个头确实很糟糕,像是在拿钱砸人。你得原谅我,我长久没有恋爱过了,不知道怎么追求才能打动一个女孩子。” “居高临下拿钱砸人的话就得下重本。”王灿毫不客气地揶揄道,“不如你试试把诱惑加大一点儿。我大致知道你的身家和出手的豪阔程度,不会当你开出的是空头支票。” “真生气了吗?” 高翔不急不恼,含笑看着她,眼神如同看一个孩子一般,带着纵容,让她老大不自在,“你不是在试着追求我、打动我,高先生,你是开出条件,叫我就范。我不认为这是一种值得我开心的恭维,当然很难不生气。” “我再次道歉,王小姐。为了表明我的诚意,我向你坦白,我喜欢你很长时间了,不然那次我也不会拼了老命跑去冒险。说这话不是想对你表功,要知道,我年轻时也许暴躁,但上了三十岁以后,就开始充斯文人,基本上再没有好勇斗狠过了。” 提起那次他的出手,王灿苦笑道:“那天的事,我还是得说谢谢,要不是你,我也许会被酒瓶戳到脸毁容都说不定,就算不是美女,我也挺爱惜自己这张脸的---不过我可没感激道要以身相许的地步。” 高翔一脸咬牙忍笑的表情,让王灿不禁疑心自己到底讲了什么足以引他好笑的话,只得把表情放得更严肃一点儿。 “高先生,以你的条件,放出话去,肯定会有很多比我知情识趣得多的女孩子排着队哭着喊着愿意接受,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再见,我先走一步。。。。。。” 高翔按了一下她搁在桌上的手,但一触即缩回,并不停留,“听我讲讲我喜欢你的理由,好吗?讲完以后,如果你不接受,我送你回去,我从来不强迫女人,所以你是安全的。” 他一向举止斯文有礼,王灿倒没担心那个,不过多少有些不高兴,语气中控制不住地带了嘲讽之意,“理由我猜不会复杂吧。我还算年轻,还算不难看,中年男人喜欢的不就是这些吗?当然,以高先生的条件来讲,比一般中年男人的选择应该多很多,等我稍微平静一点儿以后,大概还是能把你的提议看成恭维的。” 高翔终于笑出声,咳嗽一声,摸摸鼻子,“我真是自取其辱了。” 他的这个动作带着自嘲与逗乐的意味,倒是让王灿没法生气了。 高翔招手叫来服务员,让她给两人的咖啡续杯。 “没错,王小姐,你年轻漂亮,又有活力,看着赏心悦目,注意到你是自然的事,但这不是我喜欢你的主要原因。我还不至于看到美女就犯花痴,”高翔对着吧台那边扬一下下巴,“比如苏珊,我认识她很多年了,从来没对她动过任何念头。” 苏珊的美貌是毋庸置疑的,他这个温和的说明让王灿有些气馁,“那我得谢谢你对我的突然青睐。” “当然不是突然,王小姐,我试了好几个月,不过似乎还是没能让你感觉到我对你有兴趣。” 王灿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想自己就算不是心细如发的性格类型,但也不算粗枝大叶,居然会对一个男人几个月的示好没一点儿察觉,她不知道是该说对方闷骚,还是说自己迟钝。她迟疑一下,“这么说高先生找我当参谋买别墅也是有用意的?” 高翔神态坦然地点头,王灿倒吸一口冷气,“这个示意可真是来得含蓄啊。” “你完全不理会我所有的讯号,既没被我这个人打动,好像也没被我的钱打动,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你。再这么下去,我怀疑我难免要干出一点儿傻事来,中年男人装纯情的话,受小姑娘嘲笑的几率就更高了。所以我决定跟你直说。” 王灿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你该不会是看我在你的财产面前表现淡定,觉得我有可取之处吧。对不起,恐怕你误会了,高先生,我受的家教就是不必对别人的财富表示垂涎---这是教养,不代表我人品清高。” “这个你放心,我并没有打算找道德模范当女友。你太聪明,恐怕也不会相信我无缘无故对你一见钟情了。我只能坦白地讲,第一次在绿门注意到你,你正和你的同事聊天,从我坐的位置看过去,你眼睛笑盈盈讲话的样子,很像我年轻时候喜欢过得一个女孩。” 这个理由倒是王灿可以理解的,她笑了,“一见钟情那种事太飘渺虚无,适合青春期幻想一下。我早知道在生意场上摸爬打滚的人,不会有这份闲心。说到我像你的故人---我很荣幸,不过我得给你一个忠告,高先生。你想追求女孩子的时候,千万别对着她说她像你的旧爱,我相信大部分人都没兴趣当一个旧爱的影子。” 高翔也乐了,“这么说来,我好像犯了所有不该犯的错。” “可你还是这么镇定,大概觉得对我很有把握吧。” 他摇摇头,“我没这么狂妄,对一个不算物质的女孩子来讲,我不是什么好选择。之所以老起面皮,只想请你给我一个机会,不然我只能眼睁睁地在旁边看着你恋爱失恋,怎么轮也轮不到我。” 他讲得如此直白,王灿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并不像吓到你,王小姐。你今年多大?” “我已经满二十五岁了。” “我今年三十七岁,大了你足足一轮,更别说我的外表甚至比年龄还来得沧桑,没什么优势可言,可能唯一的长处是人并不讨厌,有点儿钱,又确实喜欢你,愿意尽可能地爱惜你,让你能随心所欲地生活。如果你厌倦了,我也不会缠着你不放。你不必急着答应我什么,我们可以试着相处一下。” “年龄其实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王灿苦笑,“高先生,我有一点儿天真的想法,恐怕讲出来会让你笑话。” “不妨说来听听。” “我家境普通,从小到大受的教育都很传统,对未来的规划就是好好工作,好好和喜欢的男人恋爱,以后好好结婚。我理想的生活是必要时来点儿惊喜,而不是惊悚。按我的理解,高先生说的让我随心所欲,应该是指财务自由吧。这件事听起来很有诱惑力,不过,”她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决定直截了当,“我觉得付出放弃享受恋爱和正常生活的代价,并不值得。” 这个拒绝并没有让高翔意外,他笑道:“看样子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就不可能有恋爱的感觉。” 王灿讪笑,“我真的想象不出有这样一个开始,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恋爱。” “如果你觉得我的诚意不够,我愿意改正。” “不是这个愿意,我只是不大理解高先生的做法。其实你正当盛年,以你的阅历和气度,想找女朋友的话,不必借助财富,一样可以折服女人,享受到恋爱的乐趣。不过你似乎懒得去走认真追求这个过程了。” “到我这个年纪,对感情没有多少冒险精神,比你们年轻人更不习惯被拒绝,就算有心追求,也宁可进行得不动声色。” “不动声色谈生意可能无往不利,谈恋爱就未必了。好在高先生只是随便提个建议,我觉得不合适,礼貌谢绝。所以,我们都可以做到不动声色,当这件事没发生好了。” 高翔思索着,摇摇头,“你还太年轻,对生活有浪漫的想象,我能理解。或者我换个方式开始,我们试着当朋友一样相处一段时间,看你有没有可能对我多一点儿好感。” 王灿也摇头,“高先生,我并不是没有物质欲望,看时尚杂志上的名牌,一样会心生向往。如果答应跟你有一个开始得话,就是去自愿接受人性的考验了。眼看你端出一样样诱惑,肯定哪一样都比澳洲之行来得吸引,接过我不得不考虑要不要妥协、能不能承担妥协的后果。这个过程你可能会觉得有趣,可对我而言太自我折磨,何必非得跟自己作战找不痛快呢?” “我不得不说,你的心智远比外表成熟、理性,很懂得保护自己。” “高先生过奖了,”王灿笑盈盈地说,“其实我没那么成熟,至少我父母永远拿我当孩子,成天放心不下我,我如果再晚一点儿回去,他们肯定要打电话来催了。” 高翔当然听懂了这个暗示,笑了,“好,我送你回家。” 两人出了绿门咖啡馆,雪花迎面扑来,他们刚走到人行道边得吉普车旁,陈向远开着他的福克斯过来,猛地刹住车,只穿着西装从车内走出来,叫着王灿的名字:“灿灿。” 王灿愕然止步回头,细细的雪花在他们之间飞舞着,“你好。” “我刚开完会赶过来,小娜她。。。。。。” “她还是坚持要跟我谈谈,我们谈完后,她先回家了。” “对不起。” 他低沉的声音混合在呼啸的风声之中,带着沉郁的意味。王灿的心有隐隐的牵痛,“别再替她道歉了。再见。” “请等一下。”陈向远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两张票,递了过来,“这是你一直想看的孟京辉话剧票,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的。” 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情景蓦地浮现在王灿眼前,在那以后,他们恋爱;她曾陪他一起去听傅聪的钢琴音乐会,看他全身心地沉浸于音乐之中,她也有由衷的喜悦;他将她随口说的一句话牢牢地记着,并且订了票。。。。。。 雪花冰凉地扑洒在她脸上,沾在她的睫毛上,融化开来,让她有些视线模糊。他拿起她的手,将票放在她手中,轻声说:“找个人陪你去看吧。” 她不等他再说什么,拉开车门上了车。高翔静静地发动车子,顺手扯一张纸巾递给她。她正看着后视镜中陈向远渐渐小下去的身影,一时竟没有反应。 “擦一下脸。” 她回过神来,接过纸巾印一下面孔,自嘲地说:“气温好低啊,明天可能会有冰冻。” “他是你男朋友吧。” “前男友。我们分手了。” “你爱他吗?” 她的眼泪再度沁出了眼眶,“我不知道。” “其实他也是你拒绝我的原因之一吧。”他温和地说,“等你彻底放下他,再想想我的提议也行。” 王灿低下头,看着握在手中的那两张票,一时只觉得疲惫不堪,再也不想多说什么。 回家以后,王灿洗漱完毕回卧室,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看着外面纷飞的雪花出神,薛凤明走进房间都没听到。 薛凤明给她披上羽绒服,“今天温度很低,小心着凉了。” “妈,你看雪好像快停了。” 薛凤明看看窗外,“这个天气,可能还会下的。” “都是全球气候变暖闹的,好几年没好好下过一场雪了。” “是呀,你三岁的时候那场雪下得大,铺天盖地地全白了,早上送你去幼儿园,一出门你就嚷:地上好多白糖呀。” 王灿禁不住失笑,“我真说过这话吗?” “那当然,我都在日记里记着呢,晚上翻一下,连具体是哪一天都能找到,当时把你爸和我都乐坏了。” “瞧我这点儿出息,跟那个拿下雪比撒盐的没什么两样,一看就是没咏絮之才的。” 薛凤明也笑,“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大什么大呀,我还小着呢。”王灿很厚颜地说,“豆蔻年华、如花美眷、青春年少。。。。。。哎,妈,还有啥形容词来着?” “少贫嘴了。妈妈有个正事要跟你说,你还记得我们孙校长的侄子孙柯宁吗?” 王灿摇头。 “他跟你上过一个幼儿园,那会儿你们好得非要睡一张床,家里相册里还有你们的合影。” 王灿被勾起了兴致,“这么说来,我也有过青梅竹马的小男朋友啊。” “是啊,你爸后来调动工作,为了接送方便,只好给你转园,你还大哭了一场,至少跟我和你爸念叨了一个礼拜要回去找他。” “为什么有的人能把青梅竹马记一辈子,搞不好还发展出一点儿浪漫的感情,我却只伤心了一个星期?妈,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不管好的坏的,都能忘掉。” 薛凤明先前还好笑,可随即有点儿被女儿脸上的迷惘吓到,担心地问:“小灿,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王灿收回思绪,“妈,你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他现在从国外留学回来,孙校长想安排你们两个见上一面。” “算了吧,我真不记得他了,他大概也不记得我。这么大的两个人,还去叙这种记不起来的旧,太难为情了。” “续什么旧?孙校长觉得你们条件很合适;年龄相当,又从小认识。。。。。。哎,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王灿先是眼睛越睁越大,这时已经笑得一抖一抖的了,“妈,没搞错吧,你让我去相亲呀。相亲这么世俗没浪漫气息,应该不符合你一向的审美啊。” 薛凤明横她一眼,“你看你现在除了上班就窝在家里,能有啥浪漫的机会?” 王灿被严重打击到了,“好,我从今天开始夜夜笙歌,妈妈你不许查我的勤,我还真不信不能来场艳遇。” “我可不许你胡来,还是约时间跟小孙见见面。这孩子我觉得蛮不错。”她一看女儿的眼神,放软了语气,“妈妈不勉强你,只当见见老朋友。” “什么老朋友?我都说了对他没一丁点儿印象。” “那就当认识一个新朋友不好吗?” 王灿好不沮丧,低着头部吭声,薛凤明急了,“怎么了?是不是怪妈妈在你才。。。。。。失恋没多久就说这个?你爸不让我跟你提这事的,我也不是要招你难受,可该放下的还是早点儿放下比较好。” “什么放不放的。”王灿嘟囔着说,“我昨天还底气十足,觉得我的爸妈最开通最疼我了,我就算在家待一辈子,你们也不会嫌弃我。今天你就催我去相亲,我受打击了。” “傻孩子。”薛凤明放了心,“我可没催你出嫁,我只是想让你多一点儿社交,别闷在家里,如果正好碰上对的那个人,不是两全其美吗?” “等我再蹉跎两年,还没人要再说好不好?”王灿嬉皮笑脸地说。 “人家是青年才俊,抢手得很,还等你过两年再说?孙校长对你印象不错,才主动提出牵这个线。” “我不喜欢相亲嘛,太尴尬了。” 薛凤明摇头,“孙校长主动提出来的,不好这么不领情,乖,去跟他见个面,如果没感觉,妈保证不要求你一定要跟小孙继续交往下去,好吗?” 王灿只得闭嘴。 “早点儿上床睡吧。” 等妈妈走出去,王灿呻吟一声,趴到床上,她居然也到了被人建议相亲的年龄,这就足够沮丧了。 王灿写的那篇报道见报以后,正如预期那样,多少在业内引起了一些反响。外来的地产大佬通通沉默不作评论,但有本地开发商干脆直接打电话给杨主任,抱怨报道里有些说法偏颇不负责任,严重打击了消费者的信心,让本来转淡的楼市雪上加霜。 杨主任对这种抱怨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心里有数,市道就算暂时转弱,也只会让开发商投放更多的楼盘广告,所以都是以打哈哈的语气接这种电话,也附和着说:“是呀,徐总一向就是这么敢言,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记者,还不够成熟,要给她一点儿空间,我会批评她的。” 李进轩悄声对王灿说:“主任这种领导的艺术,我这辈子算是学不会了。” 王灿也笑,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票递给他,“十二月三十一日,孟京辉的话剧第一次在本地上演,给你了。” 李进轩大喜,“这票得提前预订,很难买到啊。你自己怎么不去?” 王灿实在提不起勇气带着糟糕的心情一个人去看这场话剧,“我去不了,我妈逼着我那天去跟人相亲呢。” 李进轩一怔,随即乐得呵呵直笑,“你也到被家人逼着相亲的时候了吗?” “我妈的领导介绍的,不好驳人家的面子。” “等着吧,开了这个头就没完了,再过个两年你还没着落的话,你家里人一定会更着急,到时逼你参加咋报社组织的红娘大会也说不定。” 王灿见识过报社姻缘大会那个闹哄哄如赶集的大场面,着实吓得打了个冷战,“你少来幸灾乐祸,我最近桃花旺得很,一定不会沦落到那一步。” “我只知道桃花旺的人都去忙着约会了,不会有闲心自愿加班帮我调查顶峰集团。” 顶峰集团是本市一个规模颇大的民营企业,最近网上有扑朔迷离的传闻,李进轩将它列入了调查范围。面对他的铁口直断,王灿好不沮丧,“喂,你不要这么刻薄啊。我只是关注它旗下的地产项目。就知道好人当不得,我再也不。。。。。。” “别别。”李进轩嬉皮笑脸地求饶,“我在这儿诚挚地预祝你相亲马到成功旗开得胜还不行吗?” “你少说风凉话。”王灿反唇相讥道,“就你这宅男,唯一的娱乐是坐在绿门角落里喝咖啡,恐怕比我更需要相亲。赶紧把票拿走,提起勇气约一回苏珊。” 提到苏珊,李进轩马上气短,“她哪有空跟我出去?” “你没约怎么知道她有没有空?真服了你,以前大家以为她早结婚了,后来罗音明明告诉你,她是单身嘛。你宁可喝几年咖啡也不肯表白,暗恋真的就这么有趣吗?” 李进轩不吭声,王灿不理会他变幻不定的神情,“就算她拒绝了你,也不妨碍你接着默默地喜欢她。我难得管一回闲事,你要是浪费了这两张票,我跟你没完。” 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王灿在妈妈的监督下,老老实实地换了衣服,化了淡妆,乘出租车赶到相亲地点。 那是一家位于购物中心的港式茶餐厅,隔着玻璃,王灿看到约好的靠窗六号座位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正在翻看一本杂志,他的黑色大衣放在一边,穿着咖啡色休闲西装,白色衬衫,修得短短的头发,干净白皙的面孔神情专注,看上去优雅斯文,给人第一印象良好,也是她喜欢的类型。 然而,王灿却一下意兴阑珊了。 这人据说是她儿时伙伴,但她并没有留下印象,没法将他和家里相册里的小男孩联系起来。对她而言,他仍是一个陌生人。她发现她就算答应了妈妈,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建设,也完全没有跟一个陌生人坐下来寒暄交谈,进而发展一段亲密关系的心情。 她走开一点儿,拿出手机,拨了他的号码,他很快接听了。 “孙先生,你好,我是王灿。” “王灿你好,叫我柯宁吧。据我父母帮我回忆,我们在幼儿园时很要好,我的初吻应该是给了你。” 王灿被逗乐了,“我可真没印象了,不过我很高兴我的恋爱史开始得这么早。” “我已经到了茶餐厅。” “我知道。我们约好了现在见面,不过很抱歉,我觉得我没有做好准备跟人相亲,请原谅我失约了。” 孙柯宁明显有些意外,但保持着语气的平和,“没关系,我能理解。” “谢谢,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这样放人鸽子,当然很不礼貌,王灿庆幸对方如此通情达理---也许真错过了一个青年才俊也说不定,她自嘲地摇头笑了,决定不想这些,去逛逛商场,感受一下血拼的气氛,把时间打发得差不多了再回家。 购物中心里的百货公司号称迎新年二十四小时不打烊,促销幅度空前绝后,音乐欢快,购物的人群熙熙攘攘,这种气氛下,人很难沮丧下去。黄晓成打来电话时,王灿正坐着试一双皮靴。 “新年快乐,小灿。” “你也一样。” “旁边这么吵,在逛街吗?” “对,逛得好累。” “我还在加班。” “对不起,我收回我逛累了这句话,哈哈。” “刚才看了一下工作日志,才意识到明天是元旦了,我被这一年我的飞行里程和加班天数吓到了,更要命的是一直到过年工作都排得满满的。” “工作努力是好事,可别太拼命了。” “空闲下来,我会有焦虑感。有人陪你逛吗?” “一定要人陪吗?一个人逛更轻松。不跟你聊了,我得把这双靴子抢下来,旁边有人虎视眈眈等我放弃呢。” 第二十六章 我怕我还是错过了你 新年的第一天,冷清的本地楼市突然放出了一个让人惊诧的消息,顶峰集团率先将旗下一个楼盘进行降价,降价楼盘位于去年涨势最为惊人的新区,降幅高达惊人的百分之五十。王灿捧着本地另一家报纸的报道,暗暗叫苦。 对她来说,最糟糕的当然不是降价,而是这段时间她与李进轩正在调查顶峰集团,密切跟进各类传闻,收集了不少有用的资料,当然根本没有错过两天前本地一家房地产网站放出的降价消息。但是这个降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她将信将疑,打电话到顶峰集团要求进行采访,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售楼部对此也不予证实,只说没接到新的价格安排,于是她决定放放再说。 然而另一家报纸于元旦这一天率先独家刊登出来报道,顶峰集团的总经理司霄汉接受采访时放言,降价已经成为事实,顶峰将致力于拉低虚高的房价,挤干楼市泡沫,造福市民,同时还配发了门庭若市的售楼部照片。 漏稿对于记者来说是要问责的。她还没有得及想清对策,杨主任将她和李进轩召进来,吩咐他们分两路出去采访,务必要搞一篇深度报道以求扳平。 王灿和李进轩顶着寒风奔波了几天,从职能部门一直采访道业界资深人士,得到了一些资料,但司霄汉却始终不肯接受采访。这天王灿再度与司霄汉联系,好不容易打通电话,他打着哈哈推脱,理由是降价消息一放出去,找上门的记者太多,有违他做事做人要低调的准则。 这难不倒王灿,她笑着说:“本来还和徐总约了,她的丰华地产不是有块地在您的楼盘附近吗?想问问她对您这一举措的看法,可是不先全面了解您的想法,到时恐怕写的不够客观。” 司霄汉笑了,“唔,王小姐做事很全面,下午两点到我办公室来吧。” 王灿其实已经去了丰华集团,但没能采访到徐华英,徐华英出来露了个面,一听她的问题就笑了,然后打电话叫来她的特别助理邵伊敏,“王小姐,邵小姐休假归来,这个问题由她全权回答你,我上次信口开河放炮受到了董事会的批评,得收敛一阵了。” 邵伊敏是罗音的同学,王灿早就见过。她也是王灿欢迎的采访对象,与徐华英豪爽的风格不同,她口风异常严谨,说起话来条理清楚面面俱到,几乎不用整理就可以直接登出去。王灿不敢指望次次都有抓到徐总“信口开河”的机会,所以对邵伊敏听着诚恳却什么也没透露的有问必答也知足了。 下午,王灿与李进轩会合,按约定时间到了顶峰地产位于市中心的写字楼,和司霄汉见面。司霄汉谈的基本和公司给出的通稿一个调调,还反复强调了开发商的社会责任感,声称顶峰正以这种方式回馈社会,语气颇为冠冕堂皇,对他们的问题则不做正面回复,让他们觉得颇为无力。谈了不过十来分钟,他便说还有一个重要约会,两人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告辞出来。 李进轩叹气,“我早说了,他是老江湖了,不可能问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来。” “那也不能不采访他啊。” 王灿一边翻着采访笔记本,一边走出电梯,在拐角处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竟是好久不见得陈向远。陈向远和她一样诧异,扶住她,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本子。 “灿灿,你好。” 王灿接过笔记本,机械地答道:“你好。” 陈向远穿着黑色西装,拎了一个公事包,手臂上搭了一件风衣,职业性的装扮看上去和以前没有任何两样。王灿突然有些莫名的情绪,她木着脸准备走掉,可是陈向远握住她的胳膊。她回头一看,他素来平静无澜的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了一点儿恳求的意味。 “灿灿,”他唤她的名字,却似乎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稳一下心神才重新开口,“道这边采访吗?” 王灿点点头,“采访顶峰集团的司总。” 陈向远略微皱眉,“我也跟他约好了,要谈点儿事情。” “嗯,再见,我还得去他的楼盘看看。” “那个楼盘的新区,交通不方便,要不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跟他谈完,送你们过去。” “不用。我自己打车去。”王灿垂头看一下他的手,陈向远只好松开,“再见。” 王灿不等他回答,匆匆跑出了写字楼。她突然有点儿怕自己会失控,她只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走掉,不然很可能会干出比删MSN联系人更不经大脑的举动。 李进轩追上来,“喂,你男朋友跟司霄汉有业务往来可太好了,你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 写字楼外寒风扑面而来,王灿收敛心神,黯然地摇了摇头。李进轩看出她情绪有异,不再说什么,帮她拦了一辆出租车,“这样吧,你去新区看看,我再找从顶峰离职的那个副总谈谈。” 新区因为招商利好消息的刺激,去年楼盘涨幅甚至超过了市中心,开发商扎堆杀人,一个新盘挨着一个,但毕竟还是人烟稀少。顶峰置业的售楼部倒是聚集了不少人,看来降价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也是吸引人气得好办法。 王灿采访了售楼部经理、看房的消费者,坐施工电梯上了才封顶的楼盘实地看了看,下来已经冻得浑身冰凉了。出了售楼部,她顶着凛冽的北风再步行到相邻的楼盘,她的想法是普通售楼人员没那么多顾忌,一般比较敢言。果然旁边门庭冷落的那家楼盘售楼小姐带着不屑对顶峰的降价伶牙俐齿做了一番攻击,抛开情绪化和没法证实的东西,王灿觉得今天不能算是全无收获了。 她出来一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天空阴沉得可怕,更让她傻眼的是,新区马路修得十分漂亮,两边景观带即使在隆冬时节也青翠悦目,但往来车辆稀少,站了一会儿,根本看不到出租车。她用围巾将自己的脸裹好,只露出两只眼睛,认命地往车站走。没走出多远,就觉得已经被呼啸的北风吹了个透心凉。 这时,王灿身后传来汽车刹车声,她满心指望是出租车,急忙回头一看,却看见陈向远从他的福克斯里走了出来。他绕过车头迎上她,一手拥住她一手拉开副驾车门。一向不和自己过不去的王灿突然不知从哪儿来了倔强,就是不动,陈向远关上车门,苦恼地看着她。 两人僵持着,还是陈向远先开了口,“上车吧灿灿,就算不想理我,也等回了市区再说。” 王灿还是不动,她的脸被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表情,唯有两只眼睛这得异乎寻常。 “我和司总谈了四十五分钟,看了不下四次手表,然后开车就往这边赶,一路上闯了两个红灯。”陈向远声音低哑,“我怕我赶不上你,灿灿。我怕我还是错过了你。” 王灿的心如同被一只手慢慢揉搓,无法再冷硬下去,她一声不响地拉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车里开着空调,暖气包围着王灿,让她冻得麻木的身体一点点回复了正常。陈向远发动了汽车,向市区开去。 “你是在采访顶峰楼盘降价的消息吧。” 王灿只“嗯”一声,除掉围巾手套,掏出采访笔记本翻看。 陈向远沉默一下,看着前方继续说:“写报道时审慎一点儿,他的降价没表面上那么简单。其他我不方便说什么了。” 王灿联想起那些语焉不详的传闻,心里略微有了点儿数,“信和地产在跟顶峰谈合作项目吗?” 陈向远一怔,王灿耸耸肩,“我不是打听隐私,而是采访需要,如果需要保密的话,我不会报道出去的。” “我来见司总谈一笔资产处置,跟信和没关系。” 轮到王灿怔住,陈向远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从中控台上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上面清清楚楚印着一家资产管理公司,下面是她的名字与经理头衔。她盯着名片,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 我从银行辞职,到这家资产管理公司任职了。” 王灿差一点儿脱口问他为什么没去信和,但她控制住了自己,默然将名片夹入笔记本,继续看着采访记录。 外面下起了小小的雪粒,打在车窗上沙沙作响。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正值交通高峰时间,从新区开到报社几乎是横跨了大半个市区,车子以蜗牛的速度缓缓前行着,透过雨刷有节奏的摆动,前面是一片迷蒙带着光晕的红色刹车灯。CD里放的是爵士乐,音量开得不大,慵懒的调子配着这样的天气,让人有一种漫无目的的放松感。 跑了一整天,王灿不得不觉睡着了,笔记本只剩一只角还捏在手里,堪堪要从膝上滑下。陈向远趁等红灯的空隙,将本子从她手里移出来放到驾驶台上,她调整一下坐姿,脸侧到另一边,似乎睡得更沉了。 窗外的雪粒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雪花,被风吹送着盘旋飞舞,越下越大。这个城市下这样的大雪还是比较少见的,路上的行人固然兴奋,开车的人也纷纷打开车窗,有人还伸出手去试着接雪花,竟然无人抱怨交通的拥堵了。 陈向远手握方向盘注视着前方,不时侧头看一下王灿,她睡得很沉,嘴唇微张,刘海已经长长了,本来分掠在额头两侧,这会儿也耷到了一边,小小的一张脸,在暖气吹拂下透出一点儿嫣红。他只觉得几个月来从没有过如此的平静安详。 陈向远辞职的决心是那天去探望受伤的王灿出来后下的。 新上司分派了大量琐碎的案头工作给他,却渐渐架空了他的职位,他会被调离的风声仍在流传。王灿毫无挽回的态度,让他渐已萌生的去意突然坚定下来。 第二天,他便向银行递交了辞职信,向一家资产管理公司投递简历。这家公司的总经理是他的师兄,对他一向欣赏有加,以前便曾大力延揽他,自然马上安排他办了入职手续。 他的决定让他的父母和沈家兴夫妇都十分意外,他们的第二反应全都认为是王灿逼他做了这个决定。他没做任何解释,只说他希望换个环境工作,这个决定与别人无关。他们满心疑惑,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沈小娜似乎比他们都更清楚他这么做的理由。 “向远哥,你怕到信和工作以后,王灿更不可能跟你复合了,对吗?” 他疲惫地说:“别管我的事了,小娜。” 沈小娜当然又是气恼又是委屈,“你是要我不用再烦你,你也不会再关心我了,我没理解错吧。” “我还是关心你,小娜,不过我更希望看到你能好好对待自己的生活。” 新的工作十分繁忙,占据了陈向远大部分的时间。然而,沈小娜不可能不再管他的事。某天晚上,她突然打来电话,告诉他,她正在一间餐馆用餐,碰到了王灿,“她正跟一个帅哥吃饭,两人看上去很亲密,不信你过来看。” “我不会过去的,小娜,你别生事,不许去打扰她。” “向远哥,你为她不开心真的不值得,你们才分手几天,她就已经和别人卿卿我我了。” “小娜,你我都有各自的生活,哪怕是亲兄妹,也最好不介入彼此的生活太多。这个道理我最近才想明白。王灿的生活更是她的事,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挂了。” 他语气坚决,放下手机,却做不到像他说的那样漠然置之。他再也没法安危地继续看那份财务报告。他在家中反复踱步,意为到这简直如同困兽后,便换了衣服去健身房,在一个小时高强度健身之后洗澡出来,却依然没法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他终于还是开车到了王灿家楼下,三楼她房间窗子的白色窗纱后面透出朦胧的灯光。他到底没能莽撞到上楼去敲门,只是坐在车里抽烟,将CD音量开得小小的,让音乐几乎低不可闻的在车内回旋。 他当然清楚,这个窥伺来得卑微而不理智,完全不像他会做出的事。可他无法像平常一样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的上一段恋爱在经历了反复争执,几个回合的分分合合,双方感情消磨殆尽后才结束,他再怎么痛苦,也决心接受现实。然而与王灿的关系却近乎急刹车般终止,那个一向看似性格平和的女孩子表现得如此断然而决绝,没留一丝转寰余地,对他通过MSN表露的关心通通不予回应,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又怎么能去追问她:你在和谁约会?你已经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了吗? 直到窗纱后的灯光熄灭了,他仍坐在原处,不知过了多久,才开车回家。 第二天,王灿将他从MSN联系人名单上删除,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他对着电脑怔住了。 下班后,他再度来到绿门。 他看到王灿出现在报社大门口,对于记者工作来说,这个下班时间也算晚了。她肩膀耷拉着,步子迈得懒洋洋的,看上去十分疲惫。隔着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窗,他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顺着人行道慢慢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他刚要起身,却看到她招手拦停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很快起步消失在夜色中。他颓然往椅子上一靠,端起已经冰凉的黑咖啡喝了一口。 王明宇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于琳说的没错,你就是个闷骚。” 他自嘲地笑,闷骚?可能吧,在别人眼里他向来冷静克制内敛,唯有于琳,几乎是第一时间看透了他。 他想出去,可是此刻他内心有个声音在说:看看你给王灿带来了什么?这么短的时间,你没有让她享受多少恋爱的喜悦,却给她平添了多少烦恼,那个曾经开朗的王灿,那个眉眼弯弯永远带着笑意的王灿,那个毫不犹豫回应你热情的王灿,那个睡得无忧无虑像个孩子的王灿…… 她已经给过了他机会,用她的话说:一步步降低了自己的底线,而他也大概用尽了她的宽容和耐心,再做什么样的努力都晚了。 陈向远以为,眼看着王灿与高翔走出绿门,他将票递给她后,不管怎么不甘心割舍,都必须说服自己接受失恋了。 然而他始终无法平静下来,终于在元旦前夜再度做出他认为荒谬的举动,开车赶去了大剧院,找黄牛买了一张高价票,进去以后,却看到那两个座位上坐的竟然是绿门的老板娘苏珊和王灿的同事李进轩。王灿曾给他们做过介绍,算得上彼此认识。 李进轩告诉他,票是王灿给的,然后看他一眼,随随便便地加上一句,“王灿来不了,她今天晚上去相亲了。” 那部话剧语言风趣诙谐,两个演员更是激情四溢,演到高潮处,索性跑下台来和观众互动,全场笑声掌声不断,气氛十分热烈。然而陈向远完全没有受到感染,他提前退场了。 仅仅隔了两天,在顶峰的写字楼撞到王灿,他的心加快跳动,所有被压抑的渴望清晰地蹿了出来。 这时车子已经穿过拥堵得最厉害的地段,道路顺畅了很多。陈向远刚把车停在报社门口,王灿居然条件反射般地醒了,带着睡意叫了一声“向远”,陈向远正侧身过来给她解安全带,这一声轻呼让他的动作一下定格了。 王灿迷惘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不待她回过神来,他的唇便落到了她的唇上,灼热而迫切。王灿头往后仰,只觉他的呼吸压迫性地和自己交织到了一起,他的气息熟悉又陌生。他头一次如此霸道地吻她,她的唇被咬痛了,但转眼之间他又变得温柔,一点点啃噬占有,直到两个人都发出了轻喘。 他稍稍松开她一点儿,额头仍抵着她,轻声叫着她的名字:“灿灿。” 王灿含糊地应了一声,心怦怦狂跳,灯光昏黄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他的手指正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动作温柔而细致,唤起了她对他触摸的记忆。 正在这时,王灿的手机响了,她慌乱地伸手去摸,陈向远放开她,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拾起落到变速杆边的包递给她。她拿出手机一看,是报社打来的,连忙接听,主任问她到哪儿,说雪现在下大了,如果车不好搭不要争着往报社赶,注意安全。王灿连忙说差不多快到了。 “我要去赶稿了。”她低声说。陈向远握住她的手没有放开,她也没有抽回,两人静静地坐着,前挡玻璃上已经蒙上了薄薄一层雪花,望出去只觉得泛黄的路灯光如隔云端。 “你去吧,我在绿门等你。”陈向远抬起她的手吻了一下,王灿打开车门,一脚踏入路边刚开始堆积起来的雪中,吃了一惊,她没想到雪下得这么大了,接触到寒冷的空气,她才觉察出自己的脸正热得发烫。陈向远也出了车,走过来将她的采访笔记本给她,再把围巾替她围上。 王灿不敢看他,急匆匆地奔向电梯,一边还是掏出手机,快速发了个短信。 “进咖啡馆吧,先叫点东西吃。” 一会儿的工夫,他的回复来了,打开一看,简短的四个字,“好,我等你。” 王灿匆匆跑进办公室,发现李进轩已经先回来写稿子了,他们将两天各自采访得来的资料汇总,大致理清了脉络,王灿被李进轩带回来的消息吓到了。 “这可比网上那点儿隐晦的传闻要严重得多。顶峰毕竟是知名民企,司霄汉去年还进了福布斯富豪榜,号称本市首富,就算有问题,怎么会到这一步?” “恐怕比这个还要严重,就目前掌握的资料来讲,真说不好这个水有多深。” 王灿惊叹一声,“没想到我真正有份参与一篇深度报道了。” 李进轩笑,“赶紧写吧,我已经跟主任打好了招呼,应该能赶上今天截稿。” 两人飞快地写着,先各自成稿,合在一起再理顺成为一篇报道,赶在截稿时间前交给了责编。李进轩长吁一口气,伸个懒腰,“累死了,走,一起去喝杯咖啡。” 王灿摇摇头,“你去吧。” 她关了电脑,走到窗前向外看,雪仍是一阵紧过一阵地下着,她的记忆里似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报社院子里已经积了白皑皑一层,中间散乱的脚印和汽车碾出的轨迹直通向大门,再看远一点儿,街道上车行得都谨慎缓慢,对面的绿门咖啡馆透出朦胧的光亮。 那边有个男人在等她。 她曾经几次在下班后张望向那里,却始终没走进去。他坐在窗边看她下班,也从没出来拦住她。王灿知道自己从来不能算一个行事迟钝欠缺勇气的人,但她突然觉得她并不了解陈向远。 她抚着自己的嘴唇,似乎还微有胀痛感。那么炽烈得近乎霸道的吻,激发起她心底的荡漾。可是这个从来都内敛不动声色、宁可坐在她家楼下或者报社对面等她也不肯主动的男人突然如此直接了当地行动,完全不像他一向的风格,又让她觉得陌生。 如果王灿多点儿自信,她或许认为陈向远是折服了,但她偏偏从来没有自恋到那一步。 在下了那样大的决心忘记他以后,就如此不明不白地重归于好吗?这样一想,她几乎不知道该怎么下去面对他了。 正在出神,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王灿跑过去拿起一看,是家里的电话,连忙接听,是妈妈打来的。 “灿灿,下班后早点儿回家,今天车不好搭,千万小心别摔跤。” 王灿大惭,这么大的雪,她居然没想起给同样在上班的父母打个电话,爸爸上班近,步行就到,但妈妈上班的地方离家有几站路,而且她带初三,每天回家比自己早不了多少,现在倒要他们来担心自己,真是越活越自私。 “妈,你今天还上晚自习吗?我来接你吧?” “不用,今天毕业班的晚自习都取消了,我早回家了。你爸问要不要他上车站接你。” 王灿连声说不要,“我一会儿就回来。” 挂了家里电话,王灿打陈向远手机,“向远,我这边忙完了,今天很累,想早点儿回家。” “好,你下来,我送你回去。” 王灿小心翼翼地穿过报社大院走到陈向远车边,陈向远在清理前挡玻璃上的积雪,他转身帮她拂去头上肩上的雪花,“快上车坐着。” 突然一个雪团啪地击中了王灿,她转头一看,竟是罗音,正笑着躲到张新身后,她玩心顿起,脱下手套扔给陈向远,也抓起一把雪,揉捏成一团对着罗音丢过去,几个正走出来的报社同事纷纷加入战团,一时间空中雪球乱舞起来。 等看到绿门老板娘苏珊从对面跑过来凑热闹,罗音大笑道:“要死了苏珊,你穿成这个样子来打雪仗,不是存心要我们流鼻血吗?” 王灿一看,苏珊居然只穿了薄薄一件黑色低领毛衣,头发随便绾在脑后,雪白的皮肤衬着漫天雪花好不诱人,牛仔裤塞在长筒靴里,越发显得纤腰长腿,身材窈窕。她尖叫一声,捏了一团雪对着罗音丢过去,“叫你歧视我。” 看到美女如此随和,空中的雪球又激烈地飞舞起来,先后还有好几个路人见状也参加进来。 大家玩得气喘吁吁,意犹未尽,却只听“哎哟”一声,罗音把一团雪迎面丢到才从报社出来的副主编头上,将他的眼镜砸掉。副主编先是一脸困惑,然后狼狈地弯腰去捡,罗音呆了一下,做个鬼脸,钻进张新的车一溜烟儿跑了。 王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陈向远车前,却见陈向远靠在驾驶座那边站着抽烟,微笑着看着这场雪战。她正要说话:“过瘾过瘾,你男朋友不错,最近咖啡馆的生意很多。”不待王灿反击,她也跑回了马路对面的咖啡馆。 陈向远走过来帮王灿拂去头上的雪,笑着推她进了车子。 王灿热得脸绯红,鼻尖沁出了汗,原本冰凉的双手也开始发烫,她脱去厚厚的羽绒服,长长出了口气。陈向远发动车子,看她一眼,忍不住又笑了,那丝笑意一直挂在他嘴角。王灿并不问他为什么,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也是够好笑了,她好久没疯得这么——用苏珊的话说——“过瘾”了。这样疯过之后,似乎卸下了某些重负,突然有了轻松的感觉。 车到王灿家楼下,王灿手忙脚乱地在那方寸之地整理着羽绒服、围巾、手套、拎包。陈向远静静地看着她,待她收拾齐了正要回头说再见时,他先开了口。 “灿灿,我爱你,不想失去你。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以后会尽力处理好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好的,我愿意等,多久都行。” 第二十七章 一点儿开心,一点儿恐惧 早上起来,大雪竟然没停,仍在飘飘洒洒。看着外面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王灿欢呼一声:“太美了!”吃完早点,她坚持送妈妈去学校,看着她进了校门,她才赶去报社上班。 她拿到当天的报纸一看,她与李进轩合写的报道见了报,占据了大半个版面,位置显眼,责编采用了她提议的标题:《一个楼盘突然降价的背后》,看上去十分醒目。 报道首先罗列了顶峰地产降价消息的另一面:令人瞠目的降价百分之五十属实,但这个楼盘只能接受一次性付款,不能办理任何银行的按揭;就算在如此巨大的降幅面前,购房者了围观远远多于出手;业内人士和新区其他开发商保持谨慎观望态度,无人表示会跟进。而记者调查显示,这个地块的土地权几经抵押转让,权属不清,且牵扯进两起官司里,其中一起官司一审的判决对顶峰相当不利。报道最后提到,某离职员工披露,顶峰内部管理混乱,负债极高,跟随司霄汉多年的老臣子与他反目。而顶峰近一年间轰动一时的几个大手笔商业行为都存在这样那样的疑点,有待进一步调查。 王灿越看越得意,对隔壁位置坐的李进轩说:“虽然我写的内容只占一小部分,但也蛮有成就感的。” 李进轩懒洋洋地说:“别急着满足,这个报道只说了顶峰集团旗下地产公司存在的问题,我个人感觉,顶峰还有很多料要挖,好戏还在后头。我打算继续跟进调查下去,争取再做一份真正有分量的深度报道出来。” “还让我参与吗?” 他咧咧嘴,“只要你愿意,要调查的事多着呢,我正需要帮手。” 这时,王灿的MSN上显示了一个添加请求,点开一看,正是陈向远,她加了他,同时觉得脸隐隐发热,自惭那个删除行为无聊得像一个中学生,想了想,顺手将这篇报道的电子版链接发给陈向远看。 陈向远很快回复,“我已经看了报纸,头一次看你写这么长篇的报道。” “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呃,准确地讲,只有不到三分之一是我写的。对报道内容有什么看法?” “不予证实,不予评论,别删除我,问别的都行。” 王灿既好笑,又无奈,“放心,我没指望从你这里挖到什么,不过提前跟你说一声,接下来我还要参与对顶峰的调查。” “你做你该做的事,我支持你。” “如果和你的工作又发生冲突怎么办?” “我不会要求你牺牲原则。” “言下之意是你也不会为我牺牲原则吧。” 王灿点了发送后便有点后悔,这样近乎挑衅,实在有些不像她一向的行事风格,果然陈向远沉默了一会儿。正在她预备关掉窗口去做事时,他的回复发了过来。 “我还是不会哄你,灿灿,我只能告诉你,昨天我与司总谈的是一件让双方为难的公事。但我还是很高兴他约了我。因为这样,我没有错过你。” 王灿盯着这行字,嘴角上挑,笑了。她想,这个男人哪里是不会哄她,他真的知道她最想听的是什么,她的情绪居然就这么被他左右。她答应考虑一下,也许只是一种矫情而已,她有一点儿开心,又有一点儿恐惧。 这个矛盾的心理让她拒绝了陈向远晚上的约会,“路不好走,我要去接我妈下班,改天再说吧。” 这场罕见的大雪持续了一天一夜才停。第二天,王灿送妈妈去学校后来到报社,还没来得及安排好当天的采访,便被叫到了副主编办公室,她进去一看,杨主任和李进轩已经坐到了那里,神情看上去都十分凝重。 她一坐下,副主编就告诉他们,顶峰集团已经发来律师信,声称报道严重不实,干扰了顶峰集团的经营,如果不正式道歉撤销不良影响,将起诉报社和两名记者。 王灿顿时大吃一惊,“我们做足了功课,报道哪一点不实了?” 李进轩将律师信递给她,她匆匆看着,“太可笑了,居然列了这么多条,我们写的都有事实依据。” 副主编保持着不动声色,“我们的法律顾问正在跟顶峰集团交涉,你们不用背包袱,但要就他们提出的所有质疑写一份报告,详细列明所有消息来源,不能有一点错漏。如果涉及主观判断的地方,也要写清楚,老杨要把好关。” 李进轩经历过类似的事情,能够做到处变不惊,从副主编办公室出来,他安慰王灿,“没事,大部分时候他们就是做个姿态,一般沟通之后都能解决,不至于走到打官司那一步。” 杨主任也说,“毕竟这篇报道并没有实质性揭出什么来,倒是你们要做后续报道得谨慎了,放一放,等这件事解决了再说。” 王灿自嘲不够淡定,点头受教,回办公室后,她和李进轩各自翻采访笔记,回放录音,很快按副主编的要求,写好报告交了过去。 然而事态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顶峰集团的态度十分强硬,隔了两天,上级主管部分将副主编找去开会,杨主任听了会议精神后,告诉他们情况不妙。 “不妙到什么程度?”王灿不安地问。 “说不好,顶峰找了主管部门,上面对这篇报道也很重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小李采访的那个顶峰前任副总突然反口,这一点对我们非常不利。” 李进轩皱紧眉头,“当时他讲到关键地方,坚持不许我录音,恐怕就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顶峰方面抓住这一点不放,不肯做任何让步,要求撤回这个报道,公开道歉消除影响,处理当事记者。” 李进轩冷笑一声,“报社是他家开的吗?他们提这样的要求有什么依据?” 杨主任恼火地说:“小李,不要意气用事说这种话,现在还在走内部调查程序,我也正帮你们扛着。” 王灿向李进轩使眼色,一边说:“我们知道了。” 杨主任走后,李进轩与王灿并立一窗前,看着外面。 积雪尚未消融,又一轮新的降雪开始了,气温低到了王灿以前很少看到的零下八度,报纸上出现了“暴雪”及“罕见的大范围雪灾”这样的字眼,记者都被派出去采访相关消息,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算是把我们两个停职了吗?”王灿问。 李进轩苦笑,“就当是放假吧。” 王灿内心满是不安,“你说,报社会不会扛住了处理我们。” “如果方方面面的压力足够大,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王灿默然,她进报社虽然只有两年多的时间,但也听说过记者惹上官司的先例,起诉方从个人到法人,诉讼过程十分耗费尽力。如果报社放弃对记者的支持,那记者的处境就更加不妙。 “我想来想去,就算那个人突然反口,我们这篇报道也没什么可指责的。有疑问的部分,我们都往下了,准备继续查证后再说……” “很明显,顶峰不希望看到后续报道,所以态度格外强硬,有以儆效尤的意思。” “难道他们真以为自己可以左右舆论?” “上帝欲令一个人灭亡,必先令他疯狂,司霄汉这个举动,更坚定了我的猜测,顶峰的黑幕比我们想像的还大,只是现在没办法查证。” “先想想眼前这一关怎么过。“ “别怕,就算追究,也是我负主要责任……” 王灿急了,“你倒来跟我分责任。” 李进轩笑道:“我只是告诉你,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许结果未必这么悲观。” 王灿无言以对,看着窗外灰暗天空下纷飞乱舞的雪花,再也没有前天刚看到几十年不遇的一场大雪时的兴奋感。她一向乐观,并不神经质,却头一次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最终处理迟迟没有公布,消息却已经在报社不胫而走。所有同事不免都有兔死狐悲之感,私底下的议论很多,但这些议论自然不可能让王灿感到安慰。压着这样一件沉重的心事,她心情十分烦乱,根本没上MSN,接到陈向远的电话,都推说比较忙,没有时间出来。 “最近采访很多吗?”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 “怎么这段时间我都没看到你发报道?” 王灿的父母前几天问过同样的问题,他们每天看报十分认真,尤其薜凤明还会不时跟她探讨遣词造句,研究如何用词更准确,怎么才能写得更精练,更有文采。她只得强压着内心的烦乱,用搪塞父母的现成答案作答:“ 现在版面要集中报道雪灾,而且建筑工地放假,工人回家过年,房地产市场没什么消息,我在做其他报道的准备工作。” 陈向远没有像她妈妈那样继续追问工作细节,只是说:“如果忙得太晚,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天气太冷不好打车。” 王灿没有赴约会的心情,不过应酬比约会要来得不容拒绝得多,远嫁美国的吴静与丈夫回来,广派喜贴,在五星级酒店大宴宾客。 同事捏着请柬议论着,“到底是嫁了身家丰厚的金龟,预先就说好了略备薄酌小聚,只求大家祝福,谢绝礼金,真够意思。” 另一个人附和道:“是啊,这绝对是我收到最爽的一个红色炸弹。” 王灿再怎么提不起精神,也只好随着同事去赴宴。 场面比他们预想的要大得多,除了报社同事外,还有城中政要、商界名流。吴静穿着名牌晚装,颈间是一条昂贵的珍珠项链,化着得宜的妆,容光焕发,几乎不像大家印象中那个衣着走随性路线的文艺女青年了。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个子不高,看上去比网上照片略微显得沧桑,但仍颇有气度,两人看上去俨然一对璧人。 大家寒暄后落座,王灿与罗音坐在一起,罗音推她一下,“我真的看不习惯你这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王灿只得苦笑,“我可不是故意扫兴的。” “别一天到晚担心那件事了。” “没法不担心啊,处理决定要能早些下来就好了。” 罗音叹一口气,“希望社里能扛能压力。要不我们等一下偷偷溜掉,我请你吃提拉米苏。酒席这么热闹,他们不会注意到的。” “我没事,你别变着法地想安慰我了。对了,你和张新回他老家过年,要不要这么办酒?” 罗音大摇其头,“我们早讲好了,一切从简,有这闲钱,我就去巴厘岛玩一趟多好。” 王灿窃笑,“小点儿声小点儿声,小心有人说你酸葡萄。” “这有什么可酸的,吴静看上去很开心,我为她高兴。” “是啊,她自己的感觉最重要,哎,这红酒好像不错,有点儿花果的香味,还有……” “关键词,橡木的味道。”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王灿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高翔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笑道:“王小姐的品鉴能力不错,新郎是我的远房表兄,宴会的红酒是我提供的。” 王灿有些拘谨的说:“高先生,你好。” 他目光一闪,显然觉得这个礼貌的招呼有趣,但同样彬彬有礼地说:“王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王灿连忙起身随他走出去。 高翔闲闲地说:“照我那些亲戚们的说法,所有人都没想到我这位老成持重的表兄会闪婚。” 王灿想,高翔总不至于是特意叫她出来闲聊的,便泛泛地说:“缘分的事,很难说啊。” “那倒也是,对了,”高翔上下打量一下好,“我听说了你才惹上的麻烦。” 王灿没料到他如此的消息灵通,无可奈何地一笑,“记者碰上这种事,也许应该觉得荣幸。” “你看上去可没荣幸的表情,倒显得心事重重的。” “没办法,我修炼不够,还做不到宠辱不惊啊。” “报社打算怎么处理你?” “还不知道,不过我已经停职了。” 高翔笑了,“我私底下了解了一下,似乎顶峰有不依不饶的打算。” 王灿心底一沉,硬着头皮说,“那也只好由着他们。” “司霄汉这个人我不熟,不过他女儿司凌云是我朋友的女友,我们关系还不错,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她答应去跟她父亲商量将这件事大事化小。” 他的出手再一次让王灿十分意外,“真的吗?那再好不过,谢谢高先生。” “先别急着道谢,照她的说法,她父亲比较固执,说愿意看在她的面子上让一步,可以不追究记者个人的责任,但前提是你们当面向他道歉,并保证再不写顶峰的负面报道。” 王灿略一思忖,“高先生,报道是我跟同事合写的,他也在这里,我去跟他商量一下。” 高翔点点头,“我先去应酬,酒席散了后我送你回去,你告诉我商量的结果。” 王灿马上进去,换到李进轩身边坐下,将对话大意转告他,他居然笑了,“这位神秘的高先生又一次出手了,我个人认为,他对你绝对有想法。” 王灿简直哭笑不得,“你也太八卦了,还有闲心想这个,真服了你。” “不瞒你说,上次他帮了我们之后,我查了下他的背景,他应该远不止一个红酒商人那么简单。” “先别说这些没用的,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吗?” 李进轩默然片刻,摇了摇头,“如果报道被证实有失实之处,我一定马上向司霄汉道歉,并接受报社的处罚,可为不失实的报道去道歉来换取一个平安,我做不到。” 这倒在王灿意料之中,她耸耸肩,“就知道你不会接受的。” “我不把我的立场强加给你,如果你……” 王灿苦笑,“别说了,我想了想,我也做不到。” “你不用硬撑,王灿,没人会指责你从这件事里抽身出来,这篇报道大部分篇幅由我完成……” “你又来了,”王灿不客气地打断他,“责任怎么分,是领导要考虑的问题。我们既然做了同篇报道,起码要做到同进同退立场统一。” 李进轩笑了,“王灿,你比我想象的有种。” 王灿看向前方正在敬酒的那对伉俪,也笑了,“也许我就是硬撑着逞英雄也说不定。” “有时候,硬撑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出来的。” 宴席散了,王灿上了高翔的车,把李进轩的态度告诉他,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高先生,辜负了你的好意。” 高翔显然毫不介意,手扶方向盘,神态十分悠闲,“年轻人有点儿血性是应该的。” “有血性的有李进轩,我只是尽量表现得别太懦弱。” “你哪里谈得上懦弱?” 王灿摇摇头,“说出来你会笑话我的,我患得患失,惴惴不安很多天了。” “这种情况下还愿意选择坚持才可贵。” 王灿不语,她想,她能坚持多久呢? “我记得你谈过你的职业,说希望继续做下去,现在还是这样想的吗?” “按前辈走过的路来看,记者慢慢做到资深,也许会成为首席记者、主笔,也许会去当编辑,我毕业后做这一份工作才三年,还没来得及想太远。” “看来你还是喜欢这份职业的。” “是啊。” “记住,我后天动身去澳洲,如果改了主意,随时给我打电话。” 王灿点点头,“谢谢高先生。” 高翔却叹了一口气,“我的预感都是基于事实做的判断,那一次从绿门出来后,我就预感到我对你动的念头会落空,果然如此。” 他讲得这么轻松,王灿也无可奈何地笑了,“拒绝高先生其实是我的损失。” “不必这么客气,看得出来你不会为这个损失后悔,我对你来说诱惑不够大,甚至没让你稍微矛盾动心一下,这一点够我耿耿于怀好久了。” 王灿以同样开玩笑的口吻说:“换个说法,其实是我有自知之明,不愿意去真正见识高先生的诱惑力。” 高翔哈哈大笑,“你很懂得安慰老男人。” “别自称老男人,你确实不算老,祝高先生旅途愉快,玩得开心。” 吉普指挥官在王灿家楼下停下,她下车,目送高翔开车掉头而去,一转身,陈向远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再一次碰到这种场面,王灿觉得很无力,“向远,你怎么来了?” “这些天我约你,你通通推掉,刚才打你电话,你又不肯接,我实在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王灿从包里摸出手机,确实有几个未接来电,“对不起,吃饭的地方太吵了,没听到。” 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突然弯腰,提起旁边的一只水桶,“上去吧。” 王灿愕然,“为什么提水?“ “你家这栋宿舍楼水管冻裂停水,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你爸爸下楼提水,不小心摔倒了……” “他没事吧。”王灿顿时慌了,急急往里奔去。 “应该还好,我送他上去了。” 王灿一口气奔上三楼,薜凤明正守在门边。 “妈,爸爸怎么了?” “没事没事,腰扭了一下,我让他上床给他热敷着,幸好小陈送他上来,又帮忙拎了两桶水上来。” 她跑进父母卧室,只见王涛正躺在床上,“爸,你没事吧,要不要上医院?” “不用小题大做,我真的没事,是你妈非让我躺着。” 王灿放下心来,埋怨道:“上个礼拜楼下何老师摔断了胳膊,我就一再嘱咐你们俩走路要小心,您倒好,居然黑灯瞎火下去提水。” “你妈现在放假在家,我不储备足够的水,她肯定会去的,她要摔了不更要命吗?” “我明天找同事帮着反映一下,看能不能让自来水公司加快安排维修,万一不来水,也等我回来,可千万别再干这事来吓我了。” 这时,薜凤明叫她:“小灿,小陈不肯坐,急着要走。” 王灿出去,陈向远果然站到了门边,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在这时房内的王涛说了话:“凤明,请小陈留下来喝点儿酒酿小汤圆。” “对,我自己做的酒酿,又香又甜,小灿最喜欢了,小陈你一定要尝尝。” “真的很好吃。”王灿在妈妈的目光催促下硬着头皮加上一句。 然而陈向远摇摇头,礼貌地说:“阿姨,不麻烦你了,请叔叔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再见。” “等等,我送你。” 两人下了楼,王灿正要说话,陈向远拿出车钥匙按遥控,一声轻响,然后回头对她说:“太冷了,上去吧。” 看着他拉开车门,王灿笑了,“我以为你多少有些改变,看来我想错了,你永远都能保持这副深沉镇定的样子。” 陈向远的手停住,隔着车门看着她,“那我该怎么做,灿灿?盘问你吗?” 王灿哑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态度显得有些蛮不讲理。她明明是怀着歉意追下来的,可一口莫名的浊气堵在心头,居然开口便像是发难。 “我看得出这位高先生在追求你。“ “那又怎么样?” 陈向远嘴角牵动一下,“我还听说你去相过亲。” 王灿倒吸一口冷气,“我………” 陈向远打断了她,“我不是指责你,灿灿,我没有那个权力。摆在你面前的选择很多,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愿意答应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我确实不应该要求更多。” 王灿一时气结,“不瞒你说,目前还有一位分手两年多的前男友要求跟我复合,摆在我面前的选择确实多得让我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谢谢你这么体谅我,愿意待在一边不作要求地等待………” 她猛然打住,分明看到陈向远受伤的表情,也感觉到了自己心底的疼痛,然而他沉默了一下,只是再次说:“上去吧,灿灿,再见。” 陈向远的车在王灿面前掉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连日大雪,虽然停了几天,但积雪未化,到了夜晚的低温下,结冰的路面反射着路灯的光,行人走过,发出嚓嚓的声响,显得异样的凄清。 王灿茫然四顾,只觉得寒意刺骨,过了好一会儿,她拖着步子上楼,迎接她的是妈妈审问的目光,她无可奈何地说:“他不爱呼甜食。” “你少避重就轻,你不是说跟他分手了吗?他怎么还会来找你?” 王灿在妈妈如炬的眼神下不免有些吞吞吐吐,“那个……我答应……我们再考虑一下。” 让她意外的是,薜凤明顿时回嗔作喜,“那太好了,他真的不错,我和你爸对他很满意,他肯定是喜欢你的,这一点我看得出来,小灿,你别太苛刻,拿一句‘性格不合’把人家推开,两个人在一起,需要互相迁就与磨合,改天请他上来吃饭吧。” “我还没有想好……”王灿一时词穷,讷讷地打住。 这个回答当然不能令薜凤明满意,“什么叫没相好?小灿,感情的事,不可以这样模棱两可拖泥带水,更不能任性吊着人家。” “我没吊着谁。妈,我要去睡了,你也早点儿休息。” “等一下,小灿,你最近情绪实在太反常,跟你说什么,你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灿本能一口否认,“什么事也没有,我真的很累。” 也没法再去面对薜凤明疑惑的目光,只能匆匆地回了卧室。 第二十八章 不期而遇的风景 除夕的头一天下午,临近放假,王灿正坐在电脑前发呆,李进轩过来。敲一下她面前的挡板,“没什么事吧。” 她看看四周的同事都在忙碌,“能有什么事,现在整个报社好像也只有我们两个闲人了。” “到绿门去,我等朋友的顺风车回老家,顺便请你喝咖啡。” 她没心情喝咖啡,但知道李进轩肯定是有不方便在办公室说的话要讲,遂无精打采地点点头,起身跟他一起出了报社,穿过马路进了绿门。 “刚才我去找副主编谈了。我告诉他,这次如果有处分,由我一个人来扛。”李进轩做个手势制止住王灿的抗议,“我们没必要把两个人都折进去。” 王灿恼火地说:“我承认我是挺害怕的,不过我可没扮可怜让你一个人扛雷的意思。资料是我跟你一起找的,报道是我主动参与的,让你一个人去背处分,我成什么人了?” 李进轩倒乐了,“我也不是耍义气扮英雄,记不记得上次去采访红酒造假窝点那件事?情况那么危急,你都出手了,我也没下车参加打架,你怪没怪我?” “当然不怪。你在车上,我们脱险的几率才会高一些。你要自顾自开车跑了我才会怪你。” “这次到了我该出手的时候了。” “拉倒吧,你怎么老惦着让我成全你的英雄姿态?” “英雄姿态有什么用?不管面对什么事,我们都得有个基本的判断,尽量把损失最小化。至于这个选择看上去姿态好不好看、够不够英勇,并没那么重要。” “可是……” “别可是了。听我说完,我已经向报社正式提出了辞职,背个什么处分对我来讲并不重要了。” 王灿一下呆住,怔了半晌,“为什么要辞职?” “其实我早就有走的念头。报社待遇还算不错,不过走的是市民路线,深度报道始终深度有限。就算没有这场是非,我也看不到太大的发展空间,再这么待下去,我大概就得终老汉江了。” “那你打算去哪儿?” “我已经发了一份简历给南方一个媒体,收到了面试通知,春节后我会去广州。” 王灿心乱如麻,她知道李进轩能力出众,在本地新闻业内也算小有名气,但要去竞争激烈的南方传媒找工作并非易事。 这时四周突然反常地安静了下来,她茫然了一下,才发现平时不间断流淌在咖啡馆内舒缓的背景音乐中断了,音响中突然传出节奏强劲的摇滚音乐,绿门内坐着的几个客人全都吃惊地抬起头来,苏珊一下从吧台后站了起来,“要命,小李,放错CD了,赶紧换下来。” 一个激越的男声刚唱出含义不明的第一句歌词便戛然止住,音乐恢复成钢琴曲,平和优雅,仿佛一下抹去了方才那个小小的混乱。王灿当即分辨出是《肖邦夜曲》,当然没办法说出是谁弹的版本,想到这点儿音乐品味是被谁熏陶出来的,她不禁黯然。她正要说话,却只见李进轩出神地看着吧台那边站着的苏珊,那张美丽的面孔上也带着迷惘,仿佛陷入了某个思绪之中。 李进轩察觉到王灿的视线,收回了目光,“那张CD应该是她个人的收藏,那次约她看话剧的时候,她跟我说过她有一段时间很迷恋摇滚乐。” “你跟她说了你要走吗?” “待会儿我会跟她打个招呼。” “就只是打个招呼?” “不然怎么样?”李进轩呵呵笑了,“你们女孩子想象力总是丰富。” “你暗恋了她这么久,不说明白多可惜。” “我不需要一个明确的拒绝。以前我是她眼熟的顾客,那次约了她以后,我能算她的朋友了。既然知道她跟我没有别的可能,我当然不会拿我单方面的愿望去打搅她。” 王灿默然。 “不管怎么说,我要谢谢你,王灿,如果不是你逼我约她出来,我大概会一直蹲在一边下不了决心。”李进轩开玩笑地说,“暗恋这件事,始终需要在适当的时候结束。” 王灿勉强一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天生就是一个好记者,应该能在一个更大的平台上干出一番成绩,可是背着一个来由不明的处分去找工作,肯定会对你有影响。” “前因后果是能够解释清楚的,而且我还打算继续对顶峰进行调查,争取拿一篇有分量的报道出来。” “不过,就这么走掉……” “我不会觉得不甘心,没有什么经历是白费的,不管是为工作付出的努力,还是没结果的感情,过程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收获了。” 王灿思索着他说的话,良久不语。 “不用过意不去,我估计就算我辞职,你也不可能完全免责,不然报社还是没法交代。” “我倒真的不在乎怎么处理了,只是心里不好受。” “你不是要去厦门旅游吗?放轻松一点儿,好好玩几天散散心。” 提起旅游计划,王灿不免又叹一口气。她前几天跟父母提起决定趁春节出游时,父母都很意外。 “一个人去?” “一个人。” “去哪儿?” 王灿将参考网上攻略做的行程给他们看,“我打算在厦门市内待一天,然后去鼓浪屿住几天。这个时段机票有折扣。就算是鼓浪屿上最有特色的几个靠海的家庭旅馆都订满了,不过我订的这家看着也蛮不错的。” 王涛不看攻略,盯着她问:“小灿,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我不是早就说想去海边玩玩吗?刚好这个春节不用值班。”她流利地讲着理由,“这个冬天冷得离谱,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雪,要是能去暖和的地方晒晒太阳该有多好,再说那边海鲜、小吃什么的很多。” 父母并没有被说服,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薛凤明柔声说:“你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要不我和你爸订机票陪你去吧,我们一家在外面过个春节也挺好的。” 王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焦躁,“不要把我盯得这么紧好不好?我已经二十五岁,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又不是要离家出走,只不过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透一口气……” 她停住,从父母脸上看到了惊愕与受伤的表情,她努力吸气,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小灿……” “对不起,爸,妈,我……”解释和道歉的话哽在喉咙里,她怕自己哭出来,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去,“我只去几天就回来,机票我已经订好了,除夕下午一点的航班。” “我说想出去透一口气,肯定伤了他们的心。” 李进轩莞尔,“你一向是乖乖女,他们不会怪你的。” “他们一直把我关心得太好,我真的很满足,没有抱怨的意思。我只是……心里压的事情太多,装不出完全的若无其事。” “你什么也没对他们说吗?” “如果报社不公开刊登对这件事的处理,我就不打算跟他们说。何必让他们担心?” “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你想象的要强。我回去也得向我父母解释,为什么会放弃现成的工作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他们大概会不理解,会埋怨我意气用事,可最后还是会接受的。” 这时,李进轩手机响起,他接听后起身,“我朋友过来了,我先走了。春节后我正式过来办离职手续,以后多联络。” 王灿点点头,看着他走去吧台结账,与苏珊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出门离去。她喝完咖啡,一时却懒得动弹,隔着玻璃看出去,暮色之中,对面的报社大楼院门上悬起了写着“欢度春节”字样的大红灯笼,彩灯闪烁,让空气中隐约流动着节日临近的气氛。完成了手头工作的同事正陆续走出来,又过了一会儿,罗音出来上了张新的车子,她知道他们会双双去张新的老家。报社大楼内依旧灯火通明,值班的编辑部仍然在安排春节前的最后版面。 在这个报社,她紧张地工作了两年多,从菜鸟变成一名合格的记者。近大半个月,她却完全无所事事。她头一次经历这样的职业生涯低潮,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他们忙碌,送同事离开,继续等待未知的处分。 一时之间,惆怅之情占满了她的心头。 第二天,王灿的父母提前做好团年饭,只字不提前几天的争执,坐下来吃饭,只叮咛她多吃一点儿,这种如同对待远行客的态度让她十分歉疚。饭后薛凤明检查她的行李,提出异议,“今年南方也很冷,你带的衣服太薄,还是再拿一件厚外套。” 王灿马上点头,去取了外套。 “机票和身份证放好,不要和银行卡放在一起,带一点儿零钱,酒店房门一定要反锁好……” 王灿一一答应,王涛拦住了妻子,“别这么絮叨了,小灿有数的。” 王灿佯装没有看到父母脸上的忧色,用欢快的声音说:“妈,别担心,我都知道了,我一到厦门就给你们打电话。听说那边肉松、绿豆糕很好吃,我会买好多回来。” 出乎王灿的预料,大年三十这天机场内的旅客并不算很多,她进安检在登机口旁边找位置坐下,看看上机场大巴前收到的陈向远发来的短信,他要求与她找时间见面谈谈。她想了想,拨通了他的手机。 “有什么事吗,向远?” “上午我去顶峰拿一个文件,听到司霄汉正在议论那篇报道的事。顶峰是不是给了报社很大压力?对你有影响吗?” 王灿淡淡地说:“目前报社还没处理我。” “灿灿,你应该放假了吧,我很想见见你。” 陈向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亲切,那种磁性是王灿早已熟悉的,她心中一动,“我现在……” 正在这时,她听到手机里传来沈小娜清脆的声音:“向远哥,你把开瓶器放在哪儿了?这红酒我要先开了醒着。” 一阵短暂而尴尬的沉默后,陈向远将手机稍微拿开对沈小娜说:“你放着吧,我打完电话来开酒。” 他重新对着手机说:“灿灿,我现在在我父母家里,小娜从小到大一向在我家吃团年饭。” “不用解释,我明白。” 陈向远叹了口气,“每次我想向你证明我牵挂你的时候,好像都会出一个挑战你耐心的状况。” “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明。向远,其实我并不介意小娜现在在你家。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设身处地想想,我能理解你们之间的感情。” 她平和的语气却让陈向远心底一沉,“你理解了,可不打算让自己再搅进来,对不对?” 王灿苦笑,“我想了想,也许我还是适合明确简单的生活,复杂的剧情……不是我受用得起的。” “你只是不再相信我了,而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得到你的信任。” 她温和地说:“去找开瓶器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新年快乐,再见。” 王灿挂断了电话,继续看着前方的电视。过一会儿,手机响起,拿起来一看,是黄晓成打来的,电话那边跟她这里一样,有广播通知登机的声音。 “你也在机场吗?”黄晓成诧异。 “我去厦门玩几天,你呢?” “我回老家过年。小灿,过完年之后,我准备正式向公司提出调动。” 王灿迟疑片刻,说:“晓成,希望你不是为我提出这个调动,否则我会觉得很有压力。” “我不做出一点儿努力的话,那希望跟你重新开始就根本没有诚意了。” “可是我真的不需要这样的证明。”再度谈到证明这个问题,王灿有无力感,“晓成,坦白地讲,我现在没有谈感情的心情,不可能答应你什么,更不可能给你任何承诺。” “你别想太多,我说过我不会向你提出要求。” “有时候没有要求本身就是很大的要求,这个……”她思索一下,到底说了,“我真的承受不起。” 黄晓成察觉出她声音里的疲惫,“你嗓子怎么哑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没事。对不起,我到时间要登机了。” “好,我们节后再谈。玩得开心。” 八十分钟的飞行之后,王灿顺利到达厦门。跟她刚离开的汉江相比,厦门市虽然是多云天气,没有她向往的阳光,但温度怡人,空气湿润,没有丝毫冬天的气息。更重要的是气氛安宁,听不到鞭炮与烟花的喧嚣,闲适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她入住了预订的厦门大学附近一家酒店,放好行李,向父母报过平安后,她便去了闻名已久的厦大校园。这个依山傍海、号称全国最美的校园果然名不虚传,正值假期,学生放假,校内十分幽静,绿树掩映之中,一幢幢红墙绿瓦的建筑物错落有致,各式茂盛的热带植物装点得风光秀丽,校园中的芙蓉湖不算大,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建筑,波光粼粼,两只水鸟悠然自得地停在水中央。 不知什么时候起,下起了蒙蒙细雨,若有若无的雨丝,根本不需要打伞,略带湿意的路上响着她轻轻的脚步声。她漫步穿过校园,一直走到海边白城沙滩,这一天沙滩也没有多少游人,安静得全然不像一个以旅游闻名的地方。她一个人沿着沙滩散步,直到天色全黑下来,才找地方吃饭,然后回了酒店。 这是她头一次独自出游,当然也是头一次独自在外面过春节。这段时间里,她的神经绷得太紧,泰然的外表骗过了包括罗音在内的同事,瞒过了父母,却不知道能继续撑多久。从那个熟悉的环境中逃离出来,体会独处的感觉,可以不必装得和平时一样,可是她发现,她并没有如想象一样,一旦置身于陌生人中,便毫无顾忌地把沮丧发泄出来。她的心情比她预料的要平静得多。 也许是这个城市美丽的环境、温和的气候感染了她,也许伪装淡定、独自面对的过程也让她学会了把某些烦恼放到一边。她并不打算细究,决定好好享受自己的假期。 第二天,天气放晴。王灿睡到自然醒后,退房拎着背包先去南普陀寺,随着大批的人群去上香,然后到厦门市内闲逛,找网上推荐的餐馆吃饭,在文艺风的咖啡馆小坐喝咖啡。 直到傍晚时分,王灿打车去了码头。很多来鼓浪屿的游客都是进行一日游,此时都在返回厦门市内,去的人相对少得多,五分钟后轮渡便已经靠上了鼓浪屿的岸边。 她随着游客上岸,马上被导游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介绍旅店,还有成群的旅行团在这边码头等着离开,这个乱哄哄的场面让她有些厌烦。好在她摆脱他们,按照网上订房时收到的路线图走去,就进入安静的长巷,与码头的纷乱情景完全不同。 她顺着门牌号码走到福州路上一家由两层的老别墅改建的家庭宾馆,建筑风格简洁而古朴,临街每个窗台上都摆着盆栽鲜花,一株三角梅开着一树繁花,明丽而密密匝匝地从院内探出来,看着赏心悦目。 王灿推开木制院门,只见眼前是一个院落,摆着几张桌子,撑着遮阳伞,还有一个秋千架。一道螺旋形楼梯通上二楼,门廊下是一个接待台,一对年轻夫妇模样的男女正站在那里低语,见她进来,他们微笑着打招呼,“你好。” 那样毫无程式化感觉的友善笑容极有感染力,王灿从他们的网站读到过他们的故事。一年前,他们双双放弃都市白领生活,来此租下一栋旧别墅,装修改建成旅馆。她回以微笑,报出姓名,办好手续,住进了她从网上提前预订的房间。她的房间在二楼,面积很小,设施也说不上齐全工整,但却装修细致,另有一番风味,推开临街的窗子,青石板铺就的小街空无一人,对面隐约传来的人语声,更增几分静谧,感觉完全不同于一般宾馆酒店。 老板娘阿兰将全新的毛巾送上来,告诉王灿,夜晚七点以后,很多户外景点是免费开放的,而且游客相对白天少得多,更适合游玩,还顺便送了一份手绘地图给她。 王灿这次出游时临时决定,搜了几份攻略,但也没心情细看,凭印象说:“听说一家奶茶店很有名,我打算去坐坐。” 阿兰笑了,把位置指给她,告诉她应该怎么走,她看着那些复杂交织的路,不禁惊叹,“看来我一定会迷路的。” “不用担心,这个岛不大,就算迷路也不会走失。关键是不能赶时间,鼓浪屿的魅力就在于随处都有风景,不期而遇的感觉更好。” 那家奶茶店在游客集中、商铺林立、游人如织的龙头路,果然装修得极有情调。不过王灿一向没有太强的小资情结,她没品出奶茶有特别的美味,随便看看墙上贴的密密麻麻的表白纸条,只觉意兴索然。门外就是游人熙熙攘攘的街道,她不习惯在一间狭小而顾客众多的店里久坐发呆,喝完奶茶,便出来信步而行。 走出龙头路后,四周骤然安静了下来。看了两个晚间仍在开放的景点,王灿承认,阿兰的总结非常精辟。此地的魅力正是在这样的安静中显现出来,沿途偶尔可以闻到咖啡店散发出咖啡的香味,间或有钢琴声隐约传来,树影婆娑,随风摇曳。前面有一对情侣在散步,昏黄的路灯将他们依偎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久居喧闹的城市,难得有这样的体验,就算路过定海路的一处有些颓败的旧别墅,也没有任何不安全的感觉。 王灿兜了一大圈,一直走到精疲力竭,才慢慢寻路返回小旅馆。她推开院门,正准备径直走上螺旋形楼梯,却似乎突然心有所感,一下立定脚步,回头看向院子一角。 月朗星稀,灯光幽暗,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坐在静静绽放的那株三角梅旁的桌边,手边放着一杯咖啡。 他也正看着她。 旅馆老板阿立从一楼室内探出头来,笑道:“王小姐,这位陈先生等了你两个小时了。” 第二十九章 不离不弃 王灿怔怔地看着走到她面前的陈向远,一时有些恍惚。 “你怎么在这里?” “如果再不来找你,我想我会永远失去你。” 他的声音低柔,如同跟深沉的夜色融合在一起,王灿只觉得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去了你家,”他凝视着她,“准确地讲,还是在你家楼下。” 王灿不觉苦笑,“真不知道该说你含蓄还是骄傲才好。” “那不是骄傲或者含蓄,我只是怕听到你的拒绝。我承认,想得太多行动太少的确是我一个很大的弱点,我正努力试着克服它。” 月色之下,他的目光如此温柔。她吁一口气,心柔软了下来。她想起那个深夜,他守候在她家楼下抽烟,正是他沉默的出现和消失,让她察觉出她没法不去想念他,同时害怕只需要他一现身一说话甚至一个凝望的眼神,她便会克制不住,身不由己地折服。 正是如此,她才在MSN上删除了他,试图断绝自己的软弱。如果说他需要克服他的内敛,她又何尝不需要克服她不知不觉中形成的过分自我保护。 “于是你一直坐在我家楼下吗?” “我对自己说,抽完这支烟,就打你的电话,无论如何要和你见面谈谈。不过烟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你父亲突然下来了,敲车窗玻璃,我实在是很惭愧。” 王灿想象一下两个男人对视的情景,不禁微笑,“我爸很温和,不会说你什么啦。” “对,叔叔人很好,没嫌弃我是不速之客,请我上楼去坐。” 王灿不禁担心,“我妈也在家吧。” “是呀,阿姨煮了酒酿小汤圆给我吃,确实非常好吃。” “呃,她问了你什么没有?” 陈向远微笑不语,王灿只得摇头,自嘲地说:“我妈就是过分紧张我。” “我喜欢你家的气氛,看着你父母,不难知道你成长在亲密关爱的环境里,所以才有这么好的性格。” “我以为经过这段时间,你已经彻底否定我的性格,不会再把我当一个开朗平和能包容的人了。” “认识你越久,我越喜欢你的性格。” 这样的坦白,让王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岔开话题,“他们告诉你我来了厦门吗?” “还告诉了我你从网上预订的旅馆名字。” 王灿没想到对她戒备心那么强的妈妈竟会爽快地把她的行踪告诉陈向远,可是看看眼前这男人,她不得不承认,他很能让人解除防范信任他。 陈向远牵着她的手坐下,去里面端来一杯咖啡给她,“灿灿,顶峰这件事,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王灿几乎奇怪,她至少今天一天完全没想顶峰的事,不过此时提起,她也并不烦恼了,“何必让你为难呢?你才换工作,恰好又跟顶峰有业务往来。而且——”她迟疑一下,还是说了,“我说了我需要考虑一下,并没有真正重新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利用你的善良,拿这件事拖住你。” “这话是什么意识,你认为我是个看见女朋友有麻烦就兴奋,以为自己能充当救世主的自恋狂吗?” 王灿脱口而出,“至少你把沈小娜的麻烦都认领过去了。” “那不一样,灿灿。” “我知道不一样。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生活中的另一个她。” “你这么介意她的存在吗?” “她来找我谈过,态度也许不讨人喜欢,可我基本明了,你们那个订婚是一个错误,我要再去计较,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是的,我并不向往成为另一个沈小娜,也不介意你生活中她。我介意的其实是——”她斟酌片刻,内心那些纷乱的思绪突然变得清晰,她抬起头,直视着陈向远,“我不确定你对我的感情。” 陈向远明显一震。 “你和沈小娜一起长大,你们对彼此来讲都很重要,这些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我没有表演欲,可也不希望充当闯入别人生活的配角。” “我对你的感情跟对她是不一样的。” “对不起。我很怀疑你心里还有多余的位置给我,我不愿意为一份不确定的感情而不停跟你、跟她、给我自己纠结;我更不愿意一旦碰上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就被你拿去跟某个参照物作对比,也许是前途、也许是关系亲密的妹妹,然后成为必然被放弃的那一个。” “很抱歉,我一直不知道我的感情在你看来这么不确定。” “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王灿惆怅地说,“我想我大概太以自我为中心,顾虑太多了。所以我想冷静一下,至少等这件事过去以后,再回头看看该怎么做。” 陈向远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昨天我问你那篇报道的事,你还是不肯跟我说,我放心不下,找我的顶头上司去打听,按他的说法,司霄汉这次给报社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这个我知道,我也有心理准备了,别为我担心。” “除了心疼你要面对这样麻烦的事,我还想,至少我可以赶过来陪你,多少证明给你看,我是关心你的。你看,我甚至动了这么可笑的心思找一个能拖住你的机会,怎么还敢指望被你拖住?” 他的坦白让王灿怔住。她心底一酸,顿时觉得眼中泛起了雾气,只得掩饰地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手指不吭声。 陈向远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是的,我什么也证明不了。我所在的公司与顶峰拉锯谈判一个复杂的资产处理项目,我只负责具体事务,哪怕放下工作拍案而去,也没法影响顶峰的决定。你不是小娜,你已经做好独自应对的准备,根本没对我抱有期望。不过我还是来了,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无论这件事的结果怎么样,我都认为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没有任何值得指责的地方。” 王灿再也忍不住,眼中含着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陈向远起身坐到她旁边,身处双臂将她拢在怀中。 这段时间里,不管是在单位,还是回到家里,王灿都勉力表现得淡定,也基本上做到了表面上的镇定自若,回应同事的关切,与他们探讨,甚至适时打趣上几句,保持成熟的姿态应对上司,尽量不让父母为她担忧。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若无其事不代表真的没事,再明智理性的分析都无法卸下她独自承受的焦虑,就算这次来厦门旅游舒缓了心情,但隐忧仍然存在。此刻对着陈向远,她的满腔委屈一经勾动,就再也按捺不住。伏在陈向远的怀抱中,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感受他手臂的坚实,她有慰藉与放松的感觉。 “别为这件事难过了。” 王灿喃喃地说:“怎么可能不难过?李进轩辞职了,不知道报社下一步会怎么处理,更不知道到时候怎么跟父母解释。” “叔叔阿姨能够理解的。”陈向远抚摸着她的头发,“知道资产管理公司在国外有个什么名号吗?” 她不明所以地摇摇头,陈向远嘴角泛起一点儿笑意,“国外有人称资产管理公司叫秃鹫公司,听这名就知道,所谓资产管理,无非是处置各种不良资产,甚至是不良资产的残骸。现在的顶峰,已经是资产管理公司的目标,你们写的那篇报道,多少切中了顶峰面临的问题,他们才会费力遮掩,可是腐坏的部分,怎么可能永远被遮掩住。” 王灿没有做声,至少眼下,她并不关心顶峰未来的走向。她一向不愿意在公众场合亲热,然而这间家庭旅馆院中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偶尔晚归的客人静静上楼,并没有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只觉得近二十余天绷得紧紧的神经连同身体一下松懈下来,对于职业的担忧和感情的不确定被放到一边,疲惫感弥漫全身,让她一动也不想动了,这样一放松,她几乎有朦胧的睡意。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等我一下。” 陈向远放她靠在椅子上,起身穿过院子,“老板,麻烦帮我开一间房。” 阿立闻声出来,一边办手续一边打趣地说:“我正跟太太说,女孩子就算生了天大的气,被男朋友这样追,都不可能赶他走的。你的房间在王小姐对面。” 陈向远笑笑,拿了钥匙过来,提起旅行袋,“上去休息吧。” 王灿默默地走上楼梯,拿钥匙开房门,突然回身看着陈向远。陈向远读懂了她的目光,丢下旅行袋抱住她,轻声说:“我说了要过来找你的时候,就答应了你妈妈,好好陪你,但一定保持克制和尊重。” 王灿没想到妈妈居然如此明确地向陈向远提出要求,她吃完晚饭还打过电话回家,妈妈没有直接再叮嘱她一次,显得几乎不可思议的宽容,想来还是被爸爸拦住了。她的脸不免一下子热得发烫了,正想讪讪地推开陈向远的手,他却收紧手臂,深深吻住了她,两人一直吻到院门再度被晚归的旅客推开,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陈向远替她开房门,“睡个好觉。” 接下来的两天,是一个完美的假期。王灿和陈向远在鼓浪屿上信步而行,既去了游人众多的日光岩、风琴博物馆等景点,也按照阿立的推荐,去了游人少、没什么标志性景点的岛的另一侧。 “本地居民聚居的内厝澳也很值得一看。”阿兰补充着,“唉,有时候真矛盾,游客越来越多,我们的生意会越来越好。可又觉得包括我们在内,通通都是外来人。真的打搅到他们的生活了,看到那么多不礼貌的游客动不动大呼小叫,拿着相机对着路边坐着晒太阳的阿婆一通狂拍,我就来气。六年前,我和阿立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岛上十分安静,商业气氛远没有现在这么浓。现在……” “你又开始发牢骚了。”阿立搂一下阿兰的肩膀,“别忘了,是你坚持要来这里定居的。” 阿兰大笑,“是的,是的,老公,我拐了你过来,你想后悔可没门儿了。” 看着这恩爱的夫妻,王灿与陈向远不禁相视而笑。 他们穿过曲折悠长的无人长巷,喂悠闲出没的流浪猫,看两边风格各异的建筑,那些开着知名与不知名鲜花的各式植物、小小的庙宇、传来唱诗声音的教堂、人去楼空的旧宅、断续的钢琴乐曲、操温婉口音讲话的居民……都与他们生活的城市迥异,仿佛踏足另一个时空。 王灿孩子气地追问:“前一段时间我那么任性,不解释、不理你,还乱发脾气。你生我的气没有?” “听到你去相亲,我确实生气了。” “李进轩这个多嘴的家伙。我又没进去见他,想来想去,没有那个心情。” “那高先生——” 王灿狡黠地笑,“所以说你是吃醋了。” “那是当然。” “我拒绝他了,很明确。” 他也笑,捉住她的手亲一下,“我生自己的气的时候比较多一点儿。” “好吧,就算你没生气,可是你一向这么不主动,居然会来找我,我太意外了。”她突然有了一点儿疑心,“该不是我父母说了什么吧?” 他好笑又无奈地摇头,“他们只说你近一段时间心情不大好,至少你妈妈并不放心我过来找你。我向她下了保证后,她才把你的旅馆告诉我。” 她想象一下妈妈的神态,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在心中偷笑。 “除夕那天给你打电话后,我一直很不安。” “那天我可没任性,表现得很平和啊。” “就是这个平和疏远吓到我了。” 她撇一下嘴,“哦,原来你只怕别人跟你表现得一样。” 他苦笑,“头一天我开车送明宇去了机场。他和于琳的关系出现了问题,一度争执得非常激烈,后来于琳不再理他,提出离婚,独自一个人回东北娘家过年,明宇打算飞过去找她试着挽回。不过他自己也说,他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了。我就想,如果我等着你‘以后再说’,可能就永远没有跟你说什么的机会了。我不能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拖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他们那么长时间的感情,没想到……”王灿有些喟然。 “是的。你看这别墅——” 此时他们正走在蜿蜒起伏的笔山路上,这里人迹稀少,巨大的榕树一株株耸立着,树枝丝丝缕缕地垂下来,遮蔽出大片的阴影。榕树背后露出一所院门紧锁的老宅,苍黑色的屋檐已经残损,斑驳的院墙上刷着年代久远的标语,墙头长着黄黄的枯草,随风摇动,现出无人居住的荒凉与颓败感。 王灿注视着这所老房子,“这么漂亮的房子,主人在建造的时候肯定十分精心,一旦没人居住维护了,同样抵不过时间流逝。” 陈向远从身后圈住她,“感情这东西比房子还脆弱,所以更需要珍惜。灿灿,我经历过失败的感情,更糟糕的是,我没能好好反省变得成熟。遇到你的时候,我是一个沉闷的男人,你会注意到我,我甚至感到惊讶。和你在一起以后,我才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确实有一点儿怀疑,不能断定我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也许跟别的追求者一比较,你会更加忍受不了我的弱点。可至少我应该做到不轻易离开,不轻易放弃。” 她心神激荡,轻声说:“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在我迟疑犹豫的时候,比我坚定。”她回头,吻他的嘴唇。 在鼓浪屿的最后一天,王灿和陈向远走到海边,沿着海岸线环岛慢慢走着。这样懒洋洋的午后,阳光明媚,非常适合吹着海风,漫无边际地闲聊,让思绪天马行空。 王灿感叹,“如果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一辈子该有多好。” “你打算靠什么生活呢?别告诉我你想出海打渔。” “配合一下我,别拿现实来泼我冷水。也许可以跟阿立和阿兰一样,开一间小旅店,或者咖啡馆,你煮咖啡的手艺正好用得上。” 陈向远微微一笑,“嗯,我可以断定,至少我的咖啡煮得比刚才我们喝过的那家要好。或者开间小酒吧也行,我还会调几样简单的鸡尾酒,当酒保足够了。” 王灿想了一想,“咦,那我做什么?” “你可以招呼客人,下单,洗洗杯子,喂喂猫,看我煮咖啡、调酒……” 她笑,“听起来很像是米虫的生活。可是……” “可是什么?”陈向远摸摸她的头,“是不是我样样三脚猫的手艺没法让你安心当米虫?” 她摇摇头,“我在想,不管在哪里生活,我谋生的本领好像都很有限。” 陈向远有些诧异,“在这方面自我怀疑可不像你,灿灿,你是一个很好的记者,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除了做记者,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两年半的资历,甚至拿不出像李进轩那样有底气跳槽的资本。” “还在想你的工作?” “一想到今天晚上就要回去了,忍不住又开始想那些烦心事。” “所以想索性搬到鼓浪屿来开旅店?”他看着她,微带调侃地笑。 她嘟哝着,“我也知道逃避是不可能的,不过在这样美的地方不做做白日梦多浪费。” “我喜欢看你做梦的表情,可你现在,”他扳过她的脸看着她,“是在焦虑。” 她只得坦白承认,“是的,还有点儿害怕。” “我研究生一毕业就进了银行,做得很顺手,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另外找工作。可是真的下了决心接手另一份工作,就知道改变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可接受。”陈向远的手臂将她搂紧一点儿,声音微微放低,“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一起经历所有改变。” 她被深深地打动了,抱住他,踮起脚去吻他。她头一次如此主动,柔软的嘴唇贴上他的唇,带着甜蜜温暖的气息。陈向远搂住她的腰,让她更紧地贴合自己,让这个吻加深。 第三十章 那些过往,那些将来 回到汉江,王灿于初六那天准时上班,同事之间照例寒暄问好,然后开始各自忙碌,她接到一个地产商做活动的邀请,以往都是直接过去,这个时候当然还是先请示杨主任。杨主任叹一口气,“让刘蓓去吧,王灿,不要有想法,这段时间不发稿子也是为你好。” 她点点头,“不管是怎么发落,也该有个时间吧。” “应该就是这两天了。” 果然,到了初八这一天下午,杨主任召集部门会议,宣布第二天晚报将在显要版面刊登向顶峰集团道歉的声明,除此以外,李进轩被开除,王灿停职三个月,扣除当月工资,并做出深刻检讨。值班副主编、经济部主任、签版编辑和责编分别都接受不同程度的处罚和批评。 王灿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保持着不动声色,但这个前所未闻的严厉处罚让经济部办公室一时为之哗然。杨主任无可奈何地说:“你们不知道上面顶住了多少压力。本来顶峰的要求是开除两个当事记者。” 一个同事冷笑,“顶峰说什么就是什么,干脆来收购报社好了,晚报改成顶峰冠名,我们一齐看司霄汉脸色行事。” “不用发这种牢骚,我一样得做检讨扣奖金。这件事的内情太多,我也不方便再说什么,只能告诉你们,目前这个处理结果已经是社里领导的板子高高举起慢慢落下,在尽力保护记者了。”他转向王灿,“接下来你还是适当出去采访,跑跑交叉路线,不过这两个月发报道就用经济部的公用笔名,这也是为你好。” 王灿长吁了一口气,“我明白,只是不好意思连累了各位。” “谁连累了谁,说这话不是让领导害臊吗?” 说这话的是罗音,她径直走了进来,将一盒蛋糕放到桌上,“下午茶时间,绿门刚出品的芝士蛋糕,我来慰问一下王灿和经济部所有受处罚的同事。纯属个人行为,顶峰不会来追究我吧。” 众人大乐,杨主任摸着鼻子苦笑,“看样子我是没份儿了。罗音你越来越厉害了啊,一只雪球把副主编眼镜砸开了花,现在又特意拿蛋糕来羞臊我。” 王灿打圆场,“一起吃一起吃。我一没惹上官司,二没被开除调岗,还能继续工作,这结果算不错了。” 吃完蛋糕,大家分头工作。罗音摇头叹息,“王灿,我本来以为你会哭,特意来安慰你。你一下变得这么泰然淡定了,我真是不适应啊。” 王灿抹去嘴角一点儿蛋糕屑,笑了,“哭有什么用啊,这情形就算抱着领导大腿喊冤也是白搭啊。不如淡定一点儿。” “唉,刚进报社的时候,你一口一个老师,嘴甜得要命,撒起娇来我见犹怜,挨一点儿批评,眼泪马上在眼圈里打转,偏又咬牙忍着,现在看看,讲话处事已经比我得体得多了。” “这话说的,该不是讽刺我变世故了吧。” “我一向认为世故不是个坏词,适当世故比仗着天真让别人去包容要好得多啊。我只是忍不住感叹,一入媒体岁月催,不到三年时间,小姑娘身不由己给磨到成熟,以后我想看你撒娇都机会有限了。” 这话让王灿有些感触,她笑道:“你不嫌肉麻,我这就跟你起腻,只怕你家张新要吃醋了。得,别伤春悲秋了,不如跟我讲讲结婚感受吧。” “我们早住在一起了,没有太多感受,不过今天是结婚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他难得想玩一下情调,要带我出去吃饭。” 提到情人节,王灿不禁想起陈向远头天的电话。 “初八的晚上留给我好不好?稍微晚一点儿回去,阿姨应该不会反对吧。” “有什么节目,打算给我惊喜吗?” “嗯,我动手做饭给你吃,算不算惊喜?” 她唇边隐约露出微笑。罗音笑着摇头,“不用说,你今天肯定有了异性安慰的安排,那我就放心了。” 王灿红着脸推她一下,正要说话,突然有人在门边扬声问道:“请问王灿小姐在吗?” 王灿循声看去,门口站着一个捧了一大束红玫瑰的年轻女孩子。 “我是。” “我是天星花店的,有人订花送给你,请签收。” 杨主任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无限感慨,“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到底还是生女儿比较威风呀。” 王灿呵呵一笑,并不理会他们的打趣,看一下花,并没有附卡片,但着实娇艳欲滴。她签收后,不得不承认,原来当众收花,真是能带来满足感,有一捧花在面前放着,气氛完全不同,情人节的节目似乎正式开始了。 罗音走后,王灿打电话给李进轩,告诉他这一处理结果,他说:“居然对一个先提出辞职的人用到开除,倒真有点儿出乎意料,看来顶峰这次是铁了心要捂住盖子以儆效尤。” “会对你找新工作有影响吗?” “我现在在广州。白天刚进行了面试,自我感觉算是顺利。别为我担心。” 就算有情人节的浪漫预期和一束鲜花摆在面前,她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放下电话,托腮对着玫瑰发呆。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却是黄晓成打来的。 “收到花了吗?” 王灿大吃一惊,“是你送的吗?” “网上订的,答应下午送到。” 王灿握着手机不知说什么好了,那边黄晓成轻声笑,“这好像是我第二次送花给你。第一次只送得起一枝玫瑰,你居然一点儿没嫌弃,那时我就想,等我有了钱,一定送最漂亮的玫瑰花给你。” “呃,我……对不起,花很漂亮,可是……”王灿拼命搜索枯肠,试图找出个委婉的表达来,最后只得一狠心,“可是晓成,我跟男朋友和好了,请不要再送花给我。” 听筒里一阵沉默,似乎有细微的钢琴曲声传来,良久,黄晓成轻叹一声,“我知道了,小灿,情人节快乐,再见。” 王灿放下电话,只觉心情异样地沉重。这时,QQ上何丽丽的头像闪动发来对话,她呆了半晌,才提起精神点开。 “王灿,恭喜我吧,我想我终于死心了。” 王灿心一沉,心想居然挑这么个日子死心,不知道黄晓成对她说了什么不近人情的话,“怎么了,丽丽?” “还能怎么样?我打算接受追求我有一段时间的一个同事的邀请,晚上跟他去看电影。祝你和晓成过一个愉快的情人节。” “什么意思呀?”王灿简直想透过显示屏一把抓住何丽丽,摇着她的肩膀问她了。 “他不是请假飞去汉江市打算给你惊喜了吗?应该已经到了呀。” 王灿盯着显示屏呻吟一声,捧住头,“你没搞错吧。” “搞错?我们前天坐同一班飞机回的上海,我看他在机场订了今天去汉江的往返机票。算了,我不想再等一个不可能的人了。” 王灿来不及再跟她说什么了,匆匆下线,抓起外套和背包,一口气冲出报社,跑向对面的绿门。推开门,店内盘旋的正是刚才电话里听到的轻柔的钢琴曲,黄晓成坐在靠窗的位置,注视着面前的咖啡杯。 她走过去,坐到他对面。黄晓成微微一笑,“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看样子,我还是那个自负的傻瓜了。” 王灿努力想笑,眼睛里却泛了点儿泪光,“对不起,晓成,我没早点儿跟你说清楚。” “傻妞。”他伸手揉一下她的头发,“不关你的事,我仔细想想,自己还真是自以为是得可以。” “别瞎说。”王灿很想说点儿什么,但嗓子处有一点儿哽咽,堵得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转头看向窗外,努力想平复心绪。 “对不起,王灿,我不是特意非要在今天跑来招你难受。我总对自己说,我们有那么好那么甜蜜的回忆,如果我再争取一下,你还是会爱我的。可是我今天才发现,我实际上是在自欺欺人。在你最爱我的时候,我胆怯了,犹豫了,现在再想回头,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放下这一段吧,晓成,前面的路还很长,你会遇上更值得你爱的人。” “就算遇到更好、更有趣的人,我也忘不了我们在一起时的感觉。” 王灿捂住眼睛,试图将夺眶的泪水盖回去,“别说了,晓成,别说了。” “好,不说了,你走吧,我再坐会儿,然后赶飞机回上海。” 这时王灿的手机响了,是陈向远打来的。她接听,有点儿瓮声瓮气的。 “向远。” “嗓子怎么哑了?不舒服吗?” “没事啊。” “下班了吗?” 王灿含糊地“嗯”了一声。 “没关系,不用急,我提前下班,在绿门等你。” 王灿大吃一惊,马上回头,只见陈向远正推门而入站在门口,手握手机,看着他们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王灿几乎以为他要转身推门走掉,但他没有,反而走了过来。黄晓成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黄晓成,王灿的朋友。” 陈向远握一下他的手,“陈向远。你好。”他拉开王灿身边的椅子坐下。 黄晓成并没有坐下,他招手叫服务员结账,“对不起,我得去赶飞机了,明天还要上班。” 王灿抬头看着他,眼里犹带泪光,“晓成,一起吃饭吧,你总不能不吃饭跑去坐飞机。” “傻……”黄晓成及时收住,摇摇头,“来不及了,我是说时间不够。我走了,再见。” 他将钱递给服务员,拎起搭在旁边椅背上的外套,对陈向远点点头,并不再看王灿,大步走出了咖啡馆。王灿看着他站在路边招出租车,一辆辆车从他面前不停留地驶过去,越来越浓的暮色里,他的身影显得孤独而寂寥。终于,一辆车停下,他伸手拉开车门,停顿了一下,仿佛要回头,但终于没有。他坐进车里,车子起步,转眼便从王灿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时,陈向远伸过手来,安抚地轻拍王灿,王灿回头,扯着嘴角想笑一下,却没有成功。 “对不起,向远。” “没什么。”他站起身,“我们走吧。” 王灿上了车,心绪仍然纷乱,靠在椅背上出神。陈向远也不做声,直接将车开到了自家公寓地下停车场。电梯在他们面前停下,门打开,沈小娜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微微有些诧异,瞟一眼王灿,一步跨出电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陈向远按住电梯,问:“小娜,你要出去吗?” 沈小娜撇一撇嘴,拖着声调说:“虽然没有男朋友,不过情人节这天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打算出去喝酒跳舞,彻夜狂欢。” 陈向远皱眉,刚要说话,她却哈哈笑了,“好了好了,向远哥,不开玩笑了。今天上场有促销,我新做的牌子也正好上柜,我答应了我妈去巡店,你该放心了吧。” 她向他们摆摆手,头也不回一阵风似的走过,同时丢下一句话,“不过,做完正事以后,我肯定还是要出去玩的。” 王灿根本没听进去沈小娜都说了些什么,她跟着陈向远进了电梯,再进了他家,仍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陈向远帮她脱去外套,推她坐到沙发上,开了音响,给她倒杯果汁,任由她坐着,自己去了厨房开始忙碌。 音响中送出的是小提琴曲,王灿以前没听过,但那明朗柔和的调子让她逐渐平静下来,她拿出手机给黄晓成发了条短信,祝他一路顺利,她想她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反而是对他的不尊重了。没过一会儿,黄晓成回了消息,十分简短,“我在机场吃饭,放心。” 放下手机,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公寓似乎变了样子。她第一次来这里,就感觉陈向远的这套房子装修得过于单调,没有任何装饰。但现在她坐的沙发换了咖啡色布套,上面那两个夸张的南瓜靠垫被浅咖啡和棕红交织条纹的靠垫代替,沙发前方铺了相同色系的羊毛地毯,旁边添了一盏落地灯,柔和灯光笼罩出的光圈下,放着一张样子十分舒服的安乐椅。 她再抬头,墙壁上挂了两幅装饰画,CD架旁放了一盆绿萝,餐桌上水晶花瓶插满了满满一捧玫瑰花。 这些改变让整个房间的色调顿时不像从前那样冷硬。 陈向远从开放式厨房那边回过头来说:“去卧室和书房看看。” 她依言来到卧室,开灯一看,四壁贴了米色暗花的墙纸,换了窗帘,里层是极浅的米黄色镂空波纹纱帘,外层是颇有质感的咖啡条纹。床换成了一张四脚藤制大床,床上铺着几何图案的床罩,床头柜上放着深铜色底座的复古台灯,靠窗台的小茶几换成藤制,加上两把圈椅,搭配得十分协调悦目。 她再来到书房,这里换了一个别致的双人书桌,案头放着小小的盆栽,另外摆放了一张碎花面包沙发。 王灿有些茫然,站了好一会儿,来到厨房。陈向远正在切西红柿,手势不算熟练,可神情专注的样子跟煮咖啡时没什么两样。旁边还放了好几个盘子,用保鲜膜蒙得好好的,看不出内容。电饭煲正冒着蒸汽,煤气灶上更坐着一只汤煲,发出汤汁煮开翻滚的声音。氤氲的热气让这个曾经不带一点儿烟火气息的厨房显得温暖了许多。 “你什么时候弄的?” “还记得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吗?” 王灿当然记得那倒霉的一天,“就是要带我来看这个吗?” 陈向远点点头。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除了偶尔调侃他的装修呆板无趣外,并没有提到其他,然而眼前所有的改动居然都跟她的向往如此贴合。 陈向远笑了,“我招认,我没什么审美,这是读了你发的那篇介绍林瑟瑟工作室的报道后找她帮我弄的。她说她完全知道你的审美趣味,不过我太赶时间,没法让她发挥得尽兴。” 王灿恍然,“难怪她说报道见报当天马上就接到了一单生意。她嘴可真紧,一点儿也没跟我说起。可是你怎么会想到要重新布置房间?” “当时是想哄你开心,忘记不愉快的事情。可是……”他笑着摇摇头。 “虽然隔这么久才看到,可我还是很开心。” “那就好。” “真的是亲自动手做饭给我吃吗?” “那是当然。”陈向远将切好的西红柿装进盘子里,擦一下手,揭开汤煲看看,关上煤气灶,回头看她,“我昨天找刘浩讨教了一个晚上,按他的说法,练好厨艺的不二法门是多做,像我这样想速成的基本不可能。话说在前头,待会儿不好吃也得吃完。” 王灿探头,再次疑惑地看着那几个盘子,陈向远不禁好笑,“算了,不吓你。我请钟点工张姐帮我准备好的,她下午先炖好汤,两个熟菜等会儿下锅一烩就可以了。本来我不打算煮饭,可她说没饭不像是一顿完整的晚餐。米也是她帮我淘好的,我不知道应该放多少。” 王灿在他身后咯咯笑,只觉心里暖洋洋的,刚才心里的那点儿不能言说的难受一点点化开了。 “后来我说,总得有一样完全是我自己动手的吧,她就给我留了几个西红柿让我凉拌。这个我倒是很有把握。” 王灿将脸贴到他背上,好半天不出声。陈向远诧异,伸手将她揽到身前,“这么感动吗?看来刘浩没骗我,我明天就去报个烹饪班好了,保证把满汉全席都学回来。” 王灿仍是不言不动,只是将头埋在他胸前,陈向远一只手搂住她,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良久,王灿抬起头,下巴抵着他的胸,她眼圈仍有点儿泛红,但一双眼睛清澈地凝视着他。 “我是不是很任性?” “不用跟我做自我批评,因为那样的话,我会自惭。”陈向远微笑,“而且,我愿意你永远有在我面前任性的权利。” “刚才你看到的晓成,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 陈向远用一根手指按住她的唇,“嘘,别急着解释。” 她涩然一笑,“关于他,其实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先对你坦白一点儿事情吧。刚才提到装修,你以前曾评论过,这套房子好像只完成了一半装修,在软装开始前突然停工了。”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怔怔地看着他。 “你判断得没错,装修这房子的时候,前女友跟我提出了分手,我就一直搁了下来,没心情做任何改变。我以为每天上班下班,做好分内的工作,也能算一个正常的人生。直到遇见了你,我才直到我过的生活有多沉闷乏味。你改变了我,也让我有改变的热情。” 王灿眼中再度有了酸涩的感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我们认识之前,会遇到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你一直比我活得明白透彻,所以,我只要知道你现在的选择就够了。” 突然轻轻一声脆响,两人一惊,同时侧头,原来是电饭煲自动跳到保温位置。 “饿了吗?”他哑声问。 “嗯。”王灿倚在他怀里,含糊地应道。 “那我们……” 他没说下去,因为怀里的王灿踮起脚,用一个吻将他剩下的话堵住了。 那些过往,有时留下伤痛的遗憾,有时留下美好的回忆;那些将来,正如同不可知的画卷徐徐展开。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卿家】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