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处景自幽   作者:流嫣然   楔子   风雨欲来,黑暗阴沉的天空笼罩着龙城。   街道上的车飞速驶过,惊得行人差点跌坐在地上,一辆接一辆,前后包夹着中间那辆大块头的越野车,改装过的防弹玻璃黑漆漆看不出里面坐着什么人。   车队驶至郊外一栋别墅前,赫然停住。   车队上跃下的壮汉各个训练有素,很快就组建了有序的防卫体系,中间那辆越野车才走下来一个男人。   他的脚步很快,越来越快,一行人沉默而快速地行至别墅门前,前面的人一脚踹开了门,里面灯火通明。   房间内的人都吓了一跳,有人反应过来:“付……付……付先生……”   瘦削的男人素日都温文尔雅,此时目光如炬仿佛要噬人,他一把掐住客厅中间那个男人的脖子,力气之大让他呼吸都艰难起来:“韩宇烈,你竟这么对她?”   楼上传来哗啦地一声,瘦削男人丢开韩宇烈,手下快速制服了现场所有的人,他当即奔上楼去,当到达那扇门前的时候,想要伸出手去推开那扇门,却停顿在了半空中。   若是见了她,他该说什么?   付先生坐拥龙城,竟也有不敢面对的人。   门开了,他不敢面对的那个女人,赤着脚站在门边,素颜披发,神情明明凄苦到了极处,嘴角却带着一抹笑容。   “小哥哥,你来了。”她笑了笑,一如十多年前天真,“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不会不管我的,可是我得先走一步了。”   话未说完,她扬手砰地一声就关了门,付先生见机极快,用手臂生生挡住了门,跟着冲进了屋里,她兔起鹘落想要从窗台上跳下去,他偏偏从背后紧紧地搂住了她。   躯体温软而真实,一如他这许多年的梦魇。   “你放手!”   他的力气那样大,像要将她生生勒进肋骨里:“就为了那个男人,你竟然做出这种事,若是我晚来一步,是不是要看你血肉横飞摔死在我面前?就为了那个男人,你不听我的话,赔上这些年全部的身家,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穆曼君,你说过生死都会陪着我!”   “小哥哥,我今年二十岁了,不是七岁,那些傻话你还记着做什么呢。”   她的目光越过他,仿佛看到很久远的那些往事,她想要回转身,他略松了手,她在他的怀里轻巧地转了个身,踮起脚尖吻住他,湿热的眼泪顺着脸庞沾染了双唇,那个吻他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才曾得到过,甜蜜又苦涩。   男人整个人都愣在当场,她却如同幼时那般狡黠地笑了下。   他再强大,也是心里有魔障的人。   她用力推开他,不去看他震惊悲痛到极致的神色,从窗扇大开烈烈刮风的窗户一跃而下。   “穆曼君!”   故事的开篇,从哪里开始讲呢?   就从他刚刚来到龙城的时候开始……   第001章 合欢别院   付云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树,叶似含羞草,花如锦绣团,片片绯红遮蔽天日。   他仰着头看了会,脚步也略有些停顿,在前领路的老人说道:“少爷,我们就要到了。”   青石板台阶上,背影佝偻的老人和单薄瘦弱的少年一前一后,默默无语地快步登着台阶。老人穿着一双旧皮鞋,少年付云景穿着一双是灰扑扑的布鞋,鞋帮上全是泥浆,青石板上湿漉漉的,每一步都留下一对泥脚印。   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可是此时所有的好奇都要压在心里,他再也没有抬头张望。   老人看了眼身边沉默的少年,开口说道:“云少爷,进门之后,一切须谨言慎行。”   老人的声音很低沉,说话的时候音量都含糊地压在喉咙里,牵着他的手粗粝温暖,面目并不和蔼,满脸的横肉已经长成了深深的褶皱,眼神中总是流露一闪而过的锐利。   那样长而崎岖的一段山路,老人气息如常,让他惊奇的是身边的少年那样瘦弱,却也没有气喘吁吁,他看向少年的目光不由得带着几分欣赏。   面前是一座建在半山腰的房子,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外面一排全是上山时看到的那种树,绒花如同绯色云烟,与绿色交相呼应,院墙高耸的大宅子就隐在这绯红与翠绿之间,清幽之中携带着恢宏的气势,这就是合欢别院给付云景的第一印象。   他们是从后山的石阶上爬山回到别院的,踏上的走廊曲径通幽,所去的前方一无所知。   付云景的脚步没有丝毫地迟疑。   老人将他带到走廊处,就默默地与他分开了,如今前面领路的是个白衣黑裤仆妇打扮的老年妇人。   她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做了个“请”的手势,“随我来。”   付云景也不知道又走了多远,只觉得脚下的路从青石板路到了鹅卵石小径,又从鹅卵石小径踏上了纹理清晰的大理石地板。老年仆妇的身上自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气势,一路上碰到的所有佣人都低头行礼,“素妈。”   素妈一路都没有什么话,带着他走的急匆匆,沉默中透露出焦灼的讯息。   当素妈推开紫檀木门,带着付云景进来,他看到了满厅的人,密密麻麻,或坐或站,当他进来时满堂俱静了一静,鸦雀无声。   数道目光都看向低头沉默的少年。   每一道目光都带着严苛的审视。   每一道目光都带着好奇的探究。   诸多目光扫视下,付云景眼观鼻鼻观心,低首垂目地紧随在素妈身后,素妈来到外厅进入内室的门前,却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下。   “阿公从天没亮就睁眼等到现在,刚刚歇下。这时怎么好打扰阿公起来。”随之他锐利的目光扫视向付云景,“素妈年纪大了,连规矩都不懂了吗?”   素妈开了口:“阿公有令,人来了就即刻带去见他,你我昨日都听得清清楚楚,卢管家。”   那中年人蓦地压低了声音,声音中带着阴冷的威胁:“素妈,我也是为了阿公的身体着想,惊扰了阿公出了什么事,这责任你我都担待不起。”他微微摆了下手,有几个仆从慢慢地走了过来,将素妈和付云景包围了起来。   老年仆妇不可置信地看着中年人,大力地一把拽过付云景护在自己的身后。   她看似瘦弱,手劲却那样大,老年仆妇的声音尖利起来:“卢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万显给我叫出来!”   素妈护着付云景,气的脸色铁青,就这样和卢管家对峙上,两边局势紧张得一触即发。   “嘻嘻……”满室俱静,越是这般,这声嬉笑就越发地清晰。   “曼君小姐。”   “这人可真有趣,你们看呀……”围着他们的人自觉让了条路出来。   那是付云景第一次见到穆曼君,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公主裙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笑容烂漫一脸天真无邪,如同漫步于花园。   直到走到他面前,穆曼君才用白嫩的小手指着他的鞋子,又是一声嬉笑。   被泥浆糊住的布鞋破旧不堪,付云景正值少年,脚原本就在生长,鞋面早就被顶出了个洞,露出脚趾头,被小女孩笑嘻嘻地指给大家看。   付云景不动声色地垂首站着,心里却觉得极为窘迫,他缩了缩脚趾头,佝偻下身体。   众人的目光都留在了他的鞋子上,付云景很快地抬起头来看了小女孩一眼,却措不及防地与她目光对视上。   他的目光警惕,她的目光聪慧。   她俏皮地冲着他眨了下眼睛,白嫩嫩的小手伸出拉住他的手,亲近地贴近他说道:“小哥哥的鞋子都破了,走进去不是会把外公的地毯弄脏吗?”   然后她又极低地说了一句什么,少年原本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少年的手掌宽大,每一根指节都是僵硬的,被那样柔软的小手牵住,他的心头闪过一丝极为清晰的认知,这个小女孩毫无恶意,她在帮他脱离当前。   馨香袭来,一双温柔的手搭在付云景的肩膀上,怜惜地弹去他肩膀上的尘土,说话的声音极为柔和婉转:“可怜见的,这孩子一路奔波回来,等收拾齐整了再去见阿公也未尝不可。不如我带他下去换身衣服,然后再过来?”   说话的人是位少妇,眉目清丽。   素妈却生硬地回道:“不敢劳烦,这种事还是我们下人做就好了。”   素妈心里也明白,其实女孩指的是现实,不能让这个样子的付云景去见阿公。   素妈当下就决定先将付云景拾掇一番,然后再做打算。   卢管家今日敢公然地拦在阿公房门前,背后显然有人指使,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阿公身体真的不适,这些人凭借这种手段就想在别院里翻天,还真是天真的无可救药。   素妈心内冷笑,脸上也带了一丝讥诮。   可是拦在门口中年男人却故意不看素妈的脸色,闪身就进了内堂。   外厅和内堂中间还隔着一段很长的穿堂,外面的动静再大也传不到里面,阿公正昏沉地睡着。   卢管家嘱咐护士和医生仔细看护,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一股大力按住了肩膀。   一直守在阿公身边寸步不离的彪形大汉见他进来,连声问道:“云少爷到了吗?方才阿公醒了下,就问我这件事,不是传消息回来说今日必到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人还没到,是不是路上出了差错?要不要派人去增援?”   卢管家道:“人已经到了,有些狼狈,所以素妈带下去拾掇一番再来。”   彪形大汉是阿公的贴身护卫万显,他的叔叔就是带付云景回来的老头万隆。   “那我阿叔呢?”   “万隆阿叔受了伤,一时没法过来。”卢管家解释道。   别院内所有的警戒力量都是万显负责,他们叔侄都是行伍出身,阿叔万隆当了几十年的兵,枪林弹雨里来去自如,这一趟他深入内陆偷渡接人,路上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暗杀意外,如今将人平平安安带了回来,带的部下却一个也没能回来。   万显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忽然吩咐道:“卢管家,你不用再来这里了。我会通知素妈,不会让阿公等太久。”   自从阿公昏昏沉沉以来,这是万显第一次表态,这是直接撤了卢管家在别院里的权限,卢西定神色闪烁地看着万显,又看了看昏睡中的阿公,万显腰间鼓鼓囊囊,目光里是严肃的警告。   卢西定方才那一拦拖延时间,已经暴露了他投靠阿公养子付容安的事实,付容安一直蠢蠢欲动,别院的人都严加防范着付容安。   他敢站出来是想要在最后赌上一把,拖延时间组织一次进攻,万显的表态让卢西定明白,他是不可能背叛阿公的。   如果他还想要再说什么,恐怕会被万显当场格杀在别院内。   阿公付冬青是万安会的现任龙头老大,年轻时曾是党军中将,参与过八年对外抗战,后来随着党军撤退至湾岛,为了发展势力又来到了龙城,自此开创了万安会的基业。   如今万安会多年发展壮大已是龙城第一大地下帮会。   利益庞大的组织总是有各种纠纷和盘根错节的关系。阿公养子付容安实力强大,一直表现出取而代之的野心,与万安会其他势力缠斗不休。   自从两年前阿公付冬青身体欠佳住进别院疗养后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手把持万安会事务,如今万安会的事务都是由叔公们和各大堂口老大投票表决,形势十分复杂,内外都传说阿公迟迟未有立下遗嘱扶持付容安上位,付容安私底下早已按耐不住。   当阿公内陆还有个嫡亲孙子的消息传出,龙城各方势力都被这个消息搅动了起来。   阿公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他派出副将万隆前去内陆接人,如今人已经接了回来,一直空置的嫡系势力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人们都在冷眼等着看付容安的笑话。   付容安今年近四十岁,面白留须,身材高大壮实,眼神十分犀利。   这些年他的势力扎实庞大,一直都被认为内定的接班人,现在的情势对他而言简直是峰回路转。阿公竟然还有子孙尚在人间,如果阿公直接传位,那付容安这些年的努力岂不都是白费。   座下的都是付容安的亲信,有耐不住性子的:“大哥,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外来的黄口小儿做龙头老大?如果真是如此,我信字堂第一个不服气!”   “老家伙们都还没死呢,什么时候轮到你不服气。”付容安一脸的平静,低头点了根烟,吐出一个字:“等。”   “万一阿公直接传位写遗嘱我们怎么办?律师团都侯在别院里呢!”   “这里是别院,元老叔父们都在这里,有人等着我们急了跳出来,”付容安看向他右手边第一位,戴着眼镜的男人,问道,“阿弄,你背着我安排了什么事?”   阿弄点了下头:“安哥,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话刚说完,他就被付容安一巴掌甩在脸上,眼镜都飞了出去,付容安看着一帮子大气都不敢出的下属,“你们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擅自作主张,我花十年心思养一颗棋子,如今已经成了废子,还打草惊了蛇!”付容安的面孔阴森森的,“爸爸想见孙子,拦着不让见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嗯?”   阿弄脸上通红的掌印,低头认错:“安哥教训的是,是我太过心急。”   付容安笑了下,笑容阴沉沉:“我们有的是时间,这种时候就应该等下去。别刺激到老家伙们发疯,废子都要记得料理干净,阿弄,安排近期我与那边碰面的事。”   第002章 宛然初见   素妈看向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眼神里满是赞赏:“曼君小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此时正是盛夏,素妈带着他们来到一个满院荷花的园子。   绿柳低垂,风景如画。   素妈张罗去给付云景准备洗澡水,只留了两个孩子在房间内。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穆曼君,禾苗旁的穆,日四又的曼,君子的君,我七岁了。”她年纪虽小,说话却很有仪态,让人无法忽视。   少年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叫付云景。”   可能因为正处在变声期的缘故,他的声音粗噶,像公鸭憨憨的叫声。   穆曼君点了点头:“我看到过外公写你的名字,是云彩的云,景色的景吗?”   她走近他仔细端详,首先看到的是一双上挑斜飞的凤眼,长眉秀目俊采星驰,单是一双眼睛就生的神似阿公。   素妈带着端水盆的女佣进得门来:“曼君小姐,你在做什么呢?”   “我和哥哥互相认识一下。”穆曼君说道。   素妈笑道:“你们亲近是好事,阿公知道会高兴。”   女佣拿着湿润的毛巾过来给付云景擦脸,抹去脸上泥污的少年有着一张极为清秀的脸。   可惜面黄肌瘦双颊深陷,只一双眼睛生动凌然。   素妈叹了口气:“老天爷开眼的,真的给阿公留了后,”她感慨的声音很低,“别的不说,单是看这双眼睛,跟阿公一模一样,曼君小姐,你说是不是?”   穆曼君回到桌子边托着下巴坐着,用力点了点头:“嗯,就像外公书房里照片上的人。”   那照片上的人正是付云景的父亲,阿公的独生儿子付容彻。   付云景也并没有见过亲生父亲,他出生没几个月,父亲就去世了,他是被母亲在舅舅家养大的,听到父亲的照片,付云景的眼神一亮。   穆曼君说道:“等你梳洗整齐了,我带你去看。”   素妈问道:“曼君小姐,这次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穆曼君无奈地摊了摊手:“那要看他们什么时候愿意来接我,已经推了两个礼拜了。”   素妈说道:“晚些时候我给那边通电话,他们既然忙的不管你,你就在别院多住段日子。”   穆曼君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素妈,还是您最疼我。”   她从椅子上一跃而下,走到付云景身前晃了晃他的手臂,“小哥哥你不要怕,我陪你在这里住着,外公见到你不知道会有多欢喜。”   素妈听她这样懂事地说话,笑的眉眼眯成一条缝,样子十分和蔼。   付云景洗过澡出来,素妈发现别院里没有合他身的衣服,她挑了套白绸衣裤简单修改了下。   可是衣服的袖口和裤管都长出他的尺寸,衣衫太宽大而付云景又太瘦削,一套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   尽管是这样,这一身也比他来的时候那套脏兮兮的衣服好得多。   付云景却不舍地看着地上那双沾满泥土的鞋子,说道:“我想留下鞋子。”   素妈说道:“脏成那样怎么还能再穿?这次是我疏忽了没有预备下衣服,已经差人去城里给你买衣衫鞋袜,开车来回只要四个多小时,连夜里就会送过来。明天一早就会有全套的新衣衫……”   付云景看着那双鞋,目光留恋不舍。   他原本脏兮兮又略长的头发削减了去,露出清朗的额头,因为局促显得身体僵硬,听素妈这么说,他站在那儿不再说话。   穆曼君看了一眼地上的鞋子,轻声说道:“素妈,就帮他收起来吧,那是小哥哥穿着过来的,一定有特别的纪念意义。”   这话说完,付云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两个孩子相视而笑。   方才卢管家卢西定贸然拦在阿公门口,是挡住了付云景见阿公的第一次时机,外面有些嘈杂的声音,素妈帮付云景理着皱起的袖口,表情十分凝重,外面不时有人来和素妈说什么,她一直都低声安排着事情。   房间内还是只留着付云景和穆曼君,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素妈安排他们吃饭,此时从内院到荷园已有段时间,付云景一直都呆在房间里。   一桌的饭菜,都是他见所未见的好吃食,鸡鸭鱼肉蛋,每一样都从未见过这么多,他肚中饥饿万分,面前一切都那么地虚幻。一般的少年,饥肠辘辘一定会饥不择食,可是付云景从头到尾没有动过什么菜,只是大口大口地扒着米饭吃。   同桌吃饭的只有穆曼君,她吃饭的姿态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   两人吃饭期间没有说什么话,可是在付云景不经意抬眼看向她的时候,总是看到一双灵动的眸子笑着望向他,将鸡腿鱼肉夹给他,轻声细语地说道:“小哥哥,你慢慢吃。”   明明她也不过是个孩子,比他还小上7岁,却有着讨巧懂分寸的举止。   又有人来和素妈汇报了什么,她才放松下了一直警戒的神色,说道:“曼君小姐,请你陪着他去亭子里坐一会儿。”   穆曼君缩着肩膀和付云景一起坐在荷园的小亭子里,天已经黑了下来,外面依然有噪杂的声音,荷园的小院子里草丛幽深,天上月明如镜。   付云景看向穆曼君,发现小女孩的脸上是没有掩饰的失落。   “小哥哥,我听说你从内陆过来的,是不是离开了亲人?”曼君的眼睛清澈地映照出他的惶然。   少年沉默着,虽然他的神情是不同于他年龄的冷静自持,可是当听到这句问话,付云景明显怔了下,点了下头,“我妈妈没有和我一起。”   穆曼君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脸上见过那样深沉的悲伤,和他同样年纪的穆家堂哥们各个都是骄矜的大少爷,穆家家族庞大环境复杂,穆曼君的身份又是家族里难堪的存在。   她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讨人欢心,实际上也不过是渴望得到很多爱的孩子。   “这里和那里有什么不一样?”   “什么都不一样。”一切都变了,他辗转了几个月到达龙城,从此以后人生再也与以往不同。   一路上万隆的军人风格显示出他不俗的出身,而来到别院之后眼前所见皆是古朴考究的家具,肃然有序的家仆,这是个不寻常的地方。   她柔软的手牵住他,说道:“就算不一样,你也安心地住下来。你是外公的孙子,是我的哥哥,我们是一家人,我会陪着你的,你不要害怕。”   原来穆曼君是已经过世的姑姑的女儿,是他的表妹,一切都变了,他的家人不再是暴躁粗鄙的舅舅一家,可是也没有了温柔隐忍的母亲陪伴。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个人孤单面临,却没想到穆曼君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人和人的遇见是很讲究缘分的一件事。   她是他遇见的最早的温暖,是他从未想象过的人生中的一抹亮色。   那一天的月光真好,荷园的景色如梦如幻,小女孩身上带着他从未闻到过的甜香,一切都是陌生的,只有她最熟悉。   她在他最窘迫的时候挺身而出,对一切无所知的他表达了自己的善意和欢迎。   当穆曼君和他说“我们是一家人,我会陪着你”的时候,付云景想起临行前的那个夜晚,母亲坐在床头,借着月光一点一点地比划着跟他说话。   她温柔而哀伤地看着他,母子二人都知道就此一别再见遥遥无期,可是她坚定地告诉他:“云景,你不要害怕,跟你祖父派来的人走。你在那边要争气,不要挂念我。”   “那你怎么办呢?”他问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万隆说情况凶险,只能带走他一个人,母亲就决定留下来。   母亲告诉他:“我会好好地活着,和你在同样的天空下。当你想我的时候,就对着月亮告诉我,你很好。”   她郑重地说道:“云景,好好活着,我们一定能再见。这里太乱了,你父亲死的时候希望你能回到祖父身边去,你不要陪我留在这里。”   付云景仰起头,对着天上的月亮,他修长的手指比划着手势,神情很是认真。   “小哥哥,你在跟月亮说话吗?”   少年看着月亮,眼睛一眨也不眨,他怕自己会哭:“我对着月亮说‘我很好’,我妈妈会听到。”   穆曼君却因为他的话眼睛里隐约有水光闪动:“你妈妈在哪儿?”   少年的眸色黯淡了下去,说道:“她在内陆。”   他害怕再也不能见到母亲,内陆和龙城是两岸封锁的状态,遥遥隔开,谁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穆曼君似乎有些理解了付云景复杂的心事:“小哥哥,挂念一个人也是一种幸福,你想她的话就对着月亮说话,她一定能听到。我真羡慕你还能这么做,我从来也没有见过我妈妈,外公和爸爸都不愿意提到她,可是我想,她离开我自己一定也很舍不得,就像你现在这么舍不得。“   穆曼君转过脸去看他,少年乌黑的瞳仁里倒影着月光,侧着的半张脸犹如俊美雕塑,付云景勾起了嘴角,笑意从嘴角一点点地渗透到眼星眸中,俊秀的面孔溶在明媚的月光下,挺直的鼻梁犹如斧削生生阻断了月光,半面映着清辉月色如画,半面隐于黑暗寂寥神秘,他低声说道:“那我教你对着月亮说‘我很好’,你妈妈一定也能听到。”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友好过,穆曼君闻言搂着他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这是她最想做的事情,因为穆曼丽高兴了从来都这么亲她哥哥。   “小哥哥你真好!”人在年少时往往并不懂得如何掩饰欲望,会想要跟友好的人亲近,想要得到很多的爱,想要得到最好的东西。   穆曼君会慢慢长大,会懂得掌握分寸试探关系,可是现在的她所有的情感都是真挚而热烈的。这个小哥哥,友好而真诚,是她最想要亲近的人。   那个馨香甜软的亲吻,是付云景充满未知的人生中得到的最宝贵的礼物。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温柔地看着她,总会想起在最初茫然失落的时候,她给予的这些善意热烈的欢欣。   付云景痛恨此刻自己的弱小,可是现在的他终究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离开内陆时回望的那一眼,只有母亲瘦削单薄的身影站在码头。   那个场景让他的心里发涩,如果没有穆曼君开解,或许他只会沉默孤独地坐在园子里对着天空发呆。   可是因为有她笑颜如花,异地他乡也变得不再可怕。   第003章 此子可托   此时付云景还不知道能掌握他命运的老人刚刚苏醒。   付冬青睁开眼睛看到全身戒备守在房间内万显,他咳嗽了一声。   万显立刻来到床侧:“阿公,您醒了,跟您报告一下,所有进入别院的人都被处理了。”   “我睡了多久?”   “7个小时,天已经亮了。”   老人苍老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神态却不怒自威,闻言“嗯”了一声,问道:“我预留下来的A组的人,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万显说道:“比以往更疯狂些,叔公和堂主们都聚在别院里等着阿公醒来。”   付冬青等着他说下去,“阿公,人已经到了,毫发无伤。”   付冬青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欣喜,吃力地想要坐起来,却有些力不从心,万显立刻踏上一步扶着他坐起来,轻手轻脚在他背后放了个靠枕。   阿公喘息着闭着眼睛思索了下,道:“等着我醒来?阿显,这话你说错了,他们恐怕不是来探望我的,是为了那个孩子来的吧。你见过了吗?”   “我寸步不离守着阿公,还没有见到。阿叔受了伤在外院休养,人已经带到了内院,现在由素妈看着,如果阿公要见的话,我现在就去带他过来。”   付冬青摇了摇头:“先让你阿叔来见我。”   老头万隆匆匆来到房间,万显带着房间内的人都退开回避,房间里只剩下阿公付冬青和万隆叔公。   没了其他人,付冬青的神色才有所放松,他看着相随几十年的忠诚老部下,叹息了声:“你竟真的将他带回来了。现在没有旁人,你如实将情况告诉我。”   万隆简洁地开始汇报:“阿公,确认云少爷是大少爷的亲生骨肉。当年大少爷留在了内陆,一开始还很受到重视,在那边结了婚……可惜后来内陆开始搞运动,大少爷的出身有问题,那边污蔑大少爷是内奸,将他整治的很惨,他那个妻子与他断绝了关系,大少爷被送回老家军区接受改造,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她是个哑巴,给大少爷生了云少爷,可是云少爷没过一岁大少爷……大少爷得病没有医药救治,临死之前动用昔日旧部暗线送来信函,就是阿公看到的那封信!可惜我们得到消息太晚,云少爷和少夫人在内陆过得很苦。”   那场整治运动,一直有所听闻其残酷,付冬青没想到当年因为政治理念与他分道扬镳留在内陆报效祖国的儿子,竟因为他遭受后来这些苦楚!父子二人分别之后,竟是余生再无相见之日,到如今生死两相隔。   幸好,幸好付容彻还有骨血留下,那个孩子,付冬青想到那个孩子,就充满了期盼,叹道:“上天若想让人成才,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也许幼年时吃的苦头多些并不是什么坏事。”   万隆忽然单膝跪地:“阿公,万隆有负所托!因为那边形势太过紧张,又有那边不断生事,我们的人拼死保护,可惜生死惨重,最后只剩下了我和他。原本少夫人是可以一起随着来的,可是她执意送我们到码头留了下来断后,少夫人的坚贞和勇敢让我尊敬,万隆惭愧,没能力将少夫人带回来!”   能让这样一位历经沙场的老军人尊敬,一定是个坚韧坚强的女子,她所教出的孩子……付冬青沉吟着问道:“依你看,此子怎么样?”   万隆面色严肃地站了起来,敬了个军礼,郑重答道:“将帅,此子能忍,必可托之。我们这一路上回来路上并不太平,穿越内陆封锁地区,联络暗线用偷渡的方法回到龙城来,一路上还有各种暗杀相随,若不是那孩子能忍一切幼子所不能忍,万隆不可能安然将他带到阿公身边。“   付冬青闻言爽朗地大笑起来,整个人一扫数日病恹恹的样子:“你快带他来见我!”   所有前来探听消息的人彻夜难眠。   付云景被带进了阿公的屋子,许久都没有出来,中间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别院的警戒级别再度升级,阿公重新掌控了万安会,消息通过别院一道接一道地发了出去。付容安在别院内侍奉汤药,显得很是失落。   别院大管家卢西定不声不响被处置了。   素妈满脸喜气地看着送来的衣物说道:“要说是穿着舒服,还得是相熟的裁缝做的衣衫最好,着人去请成师傅过来给云少爷量尺寸。”   付冬青吩咐之后,别院所有的人都见礼过付云景,称呼他为”云少爷“。   阿公病重卧床多日,在付云景到达别院后,他身体奇迹般地渐渐好转起来,当看到付云景扶着阿公走到院子里散步,所有忠心的仆妇都面带喜色。   一老一少往后院的山上走去,四周都分散着守卫。   守卫与他们离上一段距离,没人听得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合欢别院建在苍山半山腰,依照山势而建,路途并不平顺。   付云景搀扶着付冬青,老人每一步走得都不快,却非常稳定。   每次付云景以为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都歇息一会儿再继续往前走。   “云景,做人跟爬山一样,往上走才能看到高处的风景。”   他们来到一处山崖边,放眼望去云雾翻腾。   付冬青停了下来,站在那儿看了半天,说道:“大抵是大限将至,这些天我总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我年少时投军拥兵自立,后来加入党军抵御外敌,内战败退时护送总统逃往湾岛,为了党|国大业再从湾岛辗转来龙城,如今党|国已不在,家乡无处寻,想来只能埋骨异乡。人这一生真是可笑,竟从来都身不由己……”   山风吹拂起老人的白发,他的面容如同普通的老人一样苍老憔悴,“云景,阿公一生杀戮太多,算命的说我命里带煞克妻克子,我早就想到了无子送终的凄凉晚景,唯一没有想到的事就是你父亲临死前传讯回来。可惜辗转十余年才到我手上,阿公派人去的迟了,才这么晚见到你。”   他苍老的手摸了摸付云景的头,骨血相连的亲密不言而喻。   “阿公……”付云景抿紧薄唇,脸上现出同样的悲伤之色。   “云景,你是我付家的子孙,要牢记我付家家规——言忠信,行笃敬,勤学行,守基业,修闺庭,尚闲素,才不宜露,事不宜恃,享不宜过,一生俯仰无愧天地,遵从本心建功立业。”   “云景谨记。”   “我已时日无多,陪得你一日,便少一日。阿公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当年与你父亲骨肉分离,上天还算待我付某人不薄,临到头将你送到身边。”一代枭雄付冬青郑重托付,“云景,万安会是我一手创立的基业,这副重担你日后须尽力承担。”   付云景道:“云景定不负阿公所托。”   当天付冬青的律师团到达别院,付冬青立定了遗嘱,他所拥有的万安会股份一分为二,分别给了付容安和付云景,但是所有的不动产和古董等物都留给了付云景,其中有一小部分不动产是特意留给穆曼君的。   随之付冬青召集万安会的叔父们和十三分堂堂主开会。   “云景,当众跟阿叔见礼。”   付冬青面色不怒而威,将沉默站在他身后的少年喊到身前,老人的目光压迫的付容安后背如针芒刺入。   “阿叔。”   “这些在座的每一位都是你的长辈,现在让阿叔领着你认一认。万安会的将来还依仗诸位劳心劳力,云景年少,劳烦各位日后提携教育。”   付冬青一个人挨一个人地看过去,所有的人与他目光相接都体会到了沉重的嘱托意味。   付容安领着付云景一个个认下,人们都对这个沉默的少年给予相应的礼待。   在场的是长老会和分堂堂主,每个在龙城都是称霸一方的人物。   付冬青让付容安为付云景引见,其中含义不用言明大家也心中有数。   这是付冬青对万安会所有高层的知会:付云景是堂堂正正的付家人,从此也是万安会的一分子,是他的接班人。   紧接着付冬青公布的事,才是今日会议的重头戏。   龙头大佬的位置他竟然没有直接指定由谁接任,而是拟定了万安会龙头大佬的选举制度:十三个堂口每个堂主各有一票,六个叔公各有一票,一共十九票。选举需经历两轮投票,第一轮投票选出票高的三名作为候选人,第二轮投票从候选人中选出龙头大佬。票数最高者当任,任期五年……选举实施细则详细而清晰,显然是思虑已久的成熟方案。   “这个提议,谁赞成?谁反对?”付冬青依然是一如既往地犀利作风,眼风扫过全场,不怒而威。   各位堂口大哥和长老会的叔公们心中快速盘算。   这个方案目前对哪一方都没有坏处。   各大势力都有自己的一票,此后合作谈判的筹码大大增加,不管最后赢家是谁,当选的一方五年内都有扩大自己势力发展的机会。   如此一来,日后的形势充满变数,相应也就充满机会。   阿公当即宣布:他在长老会的席位留给付云景,若是阿公去了,付云景直接就和万安会立下汗马功劳的叔公们一辈,少年高位就是如此。   看来阿公决心改制民主选举,低声的讨论过后,付容安举手道:“我赞成!”   长老会最有权的一位叔父化骨龙随之道:“我赞成!”   付冬青说道:“那好,三日后各方交出候选人名,今日是7月9日,7月13日还在这里,我们在此投票选出下一任龙头大哥,希望大家慎重对待万安会第一次的龙头大哥选举。散会!”   第004章 月下一诺   穆曼君和付云景陪着阿公吃晚饭。   这么多年,谁都没有见过阿公这样高兴的样子。   再威严的大佬,卸去那层身份,只不过是个渴望天伦之乐,阖家团聚吃饭的老人。   “曼君,最近在穆家有没有受欺负?”阿公问道。   穆曼君摇了摇头。   “你就是太软弱!”老人的语气充满怜惜,他看向付云景,“以后要好好保护妹妹。”   穆曼君看向端正坐在那儿的付云景,笑着说道,”小哥哥待我很好。“   她总是这样客客气气一副做客的样子。   女孩儿的声音娇软,说话的样子让付冬青的心头涌现无限柔情,很多年以前,他还很年轻,踌躇满志,身为军阀独子整日里忙着谈判打仗,很少有机会陪着妻子和付容彻一起吃饭,所以付容彻后来才与他那样生疏。   付云景俊眉星目,身为少年却气度沉稳。   穆曼君年纪虽幼,却有不俗的举止仪态。   付冬青说道:“这里本就是你的家,云景是你哥哥,若是以后外公不在了,你记得还有你哥哥在,断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穆曼君听着抿嘴笑了,外公这句话无疑是她今后的护身符。   她是船运世家穆六少穆晨南的女儿,穆曼君的亲生母亲是付冬青独女付容华,她当年为了嫁到穆家去,跟生父付冬青几乎是决裂之势,谁知道嫁过去后,穆晨南花花大少性子不改,到处沾花惹草,两人之间闹得很厉害,付容华生了女儿半年后出车祸就死了,葬礼办的很是冷清,而穆晨南不足三月就另娶了妻子。   穆曼君就在这样尴尬复杂的环境里长大。   穆晨南的父亲前后有四任妻子,穆晨南本是二房的独子,一直颇受其中,当年独占鳌头在穆家呼风唤雨,可是如今早已成了昨日黄花,再也没受过重用,只在现在掌家的穆晨远手下做着个经理。   穆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各方斗法层出不穷,穆曼君自小在那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没有眼力劲和心机那是不可能的。   付云景是与她血缘亲近却又完全陌生的少年,可是他对她并不是表面上的客套,也没有骨子里的生疏。   相逢于幼时是一种幸运,因为他们可能拥有更多纯粹的感情。   素妈仍旧在一旁侍奉,一般她绝对不会多嘴主家的事,可是昨夜她照顾穆曼君入睡,对她打从心底里怜惜。因着从前的旧事,穆曼君在穆家身份尴尬,早早就很懂事。   素妈当年去穆家送东西,回头看到身后跟着的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她不过五六岁大,穿着一身偏旧的裙子,充满期盼地看着她。   穆家仆妇急忙说道:“十七小姐,你怎么跑出来了?”   素妈一眼就认出穆曼君来,她和母亲长得很像,当年付容华由素妈一手拉扯大,情谊深厚。后来付容华英年早逝素妈比谁都要伤心,她生气的就是当年让小姐走火入魔似的非要嫁的穆家人。   因为付容华去世的消息让夫人伤心过度,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付冬青一直对此有些忌讳,觉得是女儿不懂事害死了妻子,这些年对在穆家的穆曼君也不多问,只叮嘱她定时前去看看,可是穆家一直都拦着不让见。   当穆曼君怯生生地看向她,眼睛水汪汪如同碧池清泉,素妈心头一颤,叫道:“曼君小姐!”   她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没有长开,现在已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穆曼君双手搓|弄着衣角,扬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素妈,低声道:“你见过我妈妈吗,她们说你是妈妈那边的人,你来就会把我接走……”   素妈并不是个普通的仆妇,她是夫人的贴身仆妇。   夫人去世后,付冬青对她也颇为礼敬照顾,她当年也随着阿公和夫人经过动乱的岁月,虽是女流之辈,却干脆果决。   付冬青出了名的护短,手下人也是一样,素妈当下直截了当地问道:“陈妈,方才我说想见见见曼君小姐,你不是说曼君小姐去中心学画画去了吗?每次我来要见曼君小姐,你们都有诸多借口,是不是等我回去跟阿公禀报,你们穆老爷子才肯让出曼君小姐的抚养权?”   陈妈尴尬地笑着,嘴上却仍在打哈哈:“以往这个时候是要去中心学画画的,谁知道今天竟没去。快去把看着十七小姐的采蓝喊过来问问怎么回事!”   素妈过去牵着穆曼君的手:“没去就没去吧,带我去见穆老先生,阿公很久没有见到曼君小姐了,我得带她回去一趟。”   当晚她就将穆曼君带回了别院,这两年穆曼君有了她的提点,越来越聪明伶俐,见机极快心地又好,付冬青见她如此懂事,也很疼她,穆曼君的日子比原来好过许多。   素妈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就是阿公去了之后,穆曼君身后再没人撑腰,付云景的出现让她觉得由衷开心。   想到这里,素妈抹了抹眼睛,道:“若是夫人在就好了……”   她见阿公神色一凛,接着说道,“是我失言了,此情此景让我太过感触,夫人以前很疼容华小姐的,也常常都在思念容彻少爷。”   付冬青低声道:“你说得对,若是夫人在,见到孩子们这么好,一定会很高兴。”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怀表打开,凝神注视了许久,这才合上怀表递给付云景。   “收好,日后送给你的妻子,这是我们付家家传之物。”   付云景还是个少年,闻言脸色红透,小心翼翼地接过怀表。   付冬青看了一眼穆曼君,吩咐道:“把夫人以前收的那个翡翠镯子拿过来。”   素妈应了声,很快就去取了来,当真是通透的上好翡翠,莹莹一片绿中蕴含着无限水光。   “曼君,哥哥有礼物你也得有,这个给你,是外婆的嫁妆,当时就说等你长大了要留给你的。”付冬青想起妻子当年微笑着说话的样子,一时怔忪在了当场,神色极为落寞。   付冬青身体不好,吃完饭就觉得倦了,早早去歇息。   付云景和穆曼君都住在荷园里,两间卧室挨着墙,两个人又同上次般坐在亭子里聊天。   夏季凉风习习,池塘里荷花摇曳,付云景穿着一身白色绸缎衣裤,沉默自持的样子颇像旧时大家族里的少爷。   他拿着那块怀表,打开后才知道里面藏有乾坤。   表壳上有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个美人,巧笑倩兮,下巴的弧线与付云景极为相似,应当是祖母年轻的时候。   这些日子以来,付云景听到了不少关于阿公的事。   阿公和祖母是青梅竹马的娃娃亲,后来阿公随军征战,祖母一力承担家业守住了后方,随着阿公辗转多年,最终流落到龙城,入土也没能回归故土。   之前祖母只生养了一个儿子,也就是付云景的父亲付容彻。   因为政治选择不同付容彻与父母分离,祖母一直都很思念牵挂付容彻。   在阿公携带祖母奔波的路上她的身体受了损,将养好些年才有了个女儿,就是穆曼君的母亲付容华。   谁曾想一子一女都先行离他们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祖母悲痛过度,在穆曼君一岁左右的时候也去了,从那之后素妈惦记容华小姐的女儿,定时前去探望。   夫人去了后,阿公的身体就一直都不好了。   付云景的出现对付冬青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与夫人恩爱甚笃,没有子女传人一直引为人生大憾,可是为了爱护夫人却从不多提这件事,如今知道付容彻还有个儿子,还长得这样像他!   少年并不清楚他的意义所在,只是发愣地看着手中的怀表,表壳锃亮,可见时常摩挲。   他并不陌生这样的信物,父亲虽然不在了,可是母亲每日都要提到他,她教他在沙子上一笔一划地写字,比划着告诉他父亲是怎样的人,希望他日后能像他的父亲。   这些浓郁而沉淀的情感,应当就是爱。   付云景虽然身世坎坷,但是他曾被母亲无私地爱过,也明白父母曾经多么恩爱。   他的心里有坚实而强大的情感依托,付冬青对他是欣赏加指引的,虽然前路未知有着茫然,但是当前的付云景更多感觉到的还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归家的安定。   他少年自持,日后也越发地稳重。   穆曼君则有很大的不同,她自小在冷漠忽视对待她的穆家长大,母亲是穆家的禁忌,父亲风流周旋,从来没有正视过她。穆家家族里的女孩子很多,每个都有双亲疼爱,欺辱她的有可怜她的也有,小女孩的心底一直很孤独,缺乏安全感。   这样的两个人,很容易彼此依靠。   付云景侧过脸,看到穆曼君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感觉到他看她,她抿嘴笑了下,小脸上一双大眼睛弯起,如同月牙。   穆曼君长得并不像付家人,付家人都有一双上挑的凤眼,而她是杏核状的大眼睛和双眼皮。   “曼君,你笑什么?”   她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其实我一直都想要个哥哥,家里曼丽有六哥哥,曼雅有九哥哥,她们做错了事,哥哥会护着她们,我一直都没有,所以只能小心提点自己不要做错事说错话,不要惹爷爷和爸爸不高兴,也不要惹阿姨不高兴。我心里有什么事没有人说,只能全部都藏起来,可是现在我也有哥哥了,以后我陪着你,你护着我,多好啊!”   心里仿佛有一根针扎进最柔软的地方,付云景郑重许诺。   “我会陪着你,保护你。曼君,你以后有我。”   她仰着脸看着月亮笑,用他教的手势娴熟地比划着“我很好”,然后将头轻轻靠在付云景的肩膀上。   少年的呼吸平稳,手臂环绕住女孩。   他们都失去了至亲,这天地间只有他们血脉相连,没有这种亲近更让人觉得安心。   月下一诺,付云景记了很多年,世间有很多事都会逐渐地忘记,可是因为承诺第一次产生的坚定和勇气他不会忘记,当然更不会忘记身侧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孩。   尽管她的眼睛里含着哀愁,却那样依赖地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那个时候,他还什么都没有,可是她相信他,并觉得安定和幸福。   就如同他最窘迫之时,被全场审视之时,她站出来牵着他的手离开,在他耳边低低的那句:“你别怕,外公会喜欢你,你得收拾好了再见他,别让他担心。”   第005章 别院生活   万安会选举之前,暗流涌动,付容安积极拉拢各堂口势力支持他。   付冬青的生活过的悠闲而平静,对一切都不闻不问。   他现在全部的心里都放在了付云景的身上,还专门为付云景请了教习师父,付云景虽然没有真正执过笔,写的字却颇有风骨。   当问过是他母亲一笔一划在沙子上教的之后,付冬青长叹一声,长久地沉默。   可惜那女子没能来到龙城,万隆接应付云景的时候在内陆暴露了身份,她留下来断后,定然不会有好的结局。   看着付云景专注练字的样子,付冬青选择了对此事沉默不提。   万隆叔公来到书房里,问道:“将帅!我听说您让我们都支持容安,难道您真的要将他送上龙头大哥的位置?”万隆的神色里有几分不理解。   付容安是个太有野心的人,为万安会的开拓立下汗马功劳,但是手段太过于狠戾,这些年性格也相当偏激,做事不留后路,这样的人当龙头大哥,实在是不太合适。   “人在悬崖上,手中只有一根绳子可以依仗,你说他会不会松手?不进则退,进才是正确的。”付冬青说道,“他从小是你我看着长大的,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能开拓基业,却不是个优秀的领袖,所以会里很多人不服他,付容安一直在跟他们斗,会里的弟兄们有眼睛在看,有耳朵在听,什么人能引领万安会发展什么人会将万安会领上歪路,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希望日后云景能够胜任,如今我能做的,不过是送容安一程。”   “可惜云景少爷太小。”   “当年我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和你一起坐到了南州军阀谈判的桌子上,该面临的不会因为年纪小就不用面对,云景迟早都要面对这些事。万隆,你也说过,此子可托,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尚有能力的时候,为他安排好一条路。读书明理,行事随心。若是我不在了,你们也要替我好好地看着他。”   “将帅,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到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万隆,我的这些安排你一定要执行下去,这都是为了云景好。烈火烹油,若是咱们现在将他推到高处才是害了他,时间还长着呢,种什么因才能得什么果,你要切记这一点。”   付冬青欣慰地笑了笑:“他心智坚忍,有谋有断,最重要的一点……心正,万隆,我好快活,他像他父亲!付家终有人可托!”他顿了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我将容安推上龙头大哥的位置,他会为难云景,但是你切莫忘记一点,他也是付家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容安有能力坐上这个位置,日后更重要的是,让云景在复杂的形势中学会处理事情的方法。希望日后云景能将万安会带领上我期望的那条路上去……”   万隆霍然明白过来:“您这是让世事磨练云少爷啊!”   付冬青摇了摇头:“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尽力筹谋罢了。”   他们来到书房,听到清脆的笑声。   “看呀看呀,飞起来了!”穆曼君在窗外喊道,“小哥哥快点出来放风筝啊!”   少年正在镇定地临帖,听到喊声后,他从容不迫地放下笔来到窗边。   外面阳光明媚,穆曼君手里拽着细线,跑的脸蛋红扑扑,站在院子里仰脸看着窗口:“小哥哥你快来啊!”   “我的字还没写完,曼君等我一会儿好不好?”他语气温软,跟女孩说道。   穆曼君并不蛮横,闻言一点头:“好啊,那你快写,我在外等你。”   “云景,去吧。”付冬青发话道。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稳稳地走到门边,走出去的时候脚步才略显急切。   俊朗的少年接过女孩手里的风筝线,女孩仰望着他报以甜甜的笑容。   少年平静的面容上也有了生动之色,两个人追逐在院内,青春正好,阳光正好,一切都生机勃勃。   付冬青面上带着笑,仰头往上一看,不由拍了下窗台:“曼君个小鬼头,我说别院里哪里来的风筝。那是我的藏品,宏远大师的作品……快些找人去看着点,莫把风筝弄坏了,”顿了顿又说道,“看着就好,别打扰了孩子们玩的兴致。”   万隆忍住笑,出去吩咐下人。   晚上,付云景在书房里一笔一划地补完了教习布置的临帖作业。   他临摹的手臂酸麻,内心中却有一种难言的满足。   母亲曾经说过,父亲写的一手好字,就算是用树枝在地上也能从容地写出一首诗词,他从没见过父亲,可是在母亲的描述中,他一直都能感受到父亲的存在。   如今他见到阿公,与阿公生活在一起,也对他充满了敬仰。   阿公有学识,有魄力,威严却又慈爱,相处虽短但对他格外用心栽培。   写完字,付云景到阿公房里道晚安,阿公竟然还没睡。   “云景,字写完了吗?”他半倚着问他。   “写完了。”   “今日我让你去陪着曼君放风筝,是想看你们玩乐的样子,含饴弄孙大致也就是这个样子罢,总算知道是什么滋味。”   老人夜里咳得越来越厉害,精神越来越不济,清醒时都与他相处,说的话里都包含着很多期盼和良苦的用心。   “阿公,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也学着人叫我阿公?叫一声祖父罢,我没听你叫过。”   “祖父。”付云景的声音发颤。   “云景,我从来没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你到我身边来就这样高了,这些年我没能看着你一点点长到现在这么大,可真是遗憾呐!你沉稳得多,不像你爸爸小时候,他特别淘气,整日地闯祸闹事,惹得我恼了就会打他一顿,明明疼的狠了,他却怎么也不肯服软,总是倔强地跟我对视,就是不肯嘴上认错。你祖母总是跑来劝,真是慈母多败儿!谁知道我们之后都再也没能见到他……”   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   付云景知道祖母和父亲都已故去,不忍顺下去这个话题,沉默地听着。   老人说话累了,付云景扶着他躺下,他没回荷园里去,让人搬来一张小床睡在内室边上,   夜里老人动一动咳一咳他就会醒,上前去照料老人,十分地孝顺。   付冬青安排了照相馆的人前来照相。   万安会的堂口大哥和叔父济济一堂,围绕在阿公身周,老人威严地坐在正中间,照片中仅站着三个孩子。   付云景,穆曼君,还有付容安的女儿付云晴。   严格意义上算,付容安是阿公付冬青的养子,但也是阿公指认的明面上的接班人,凭空冒出的付云景就成了付家隐秘的接班人。   阿公的做法谁也猜不透,他没有推付云景继位,而是放手给了付容安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权利和地位,他得到了阿公无条件的支持,被扶持着登上了龙头老大的位置。   付容安已经是万安会真正的龙头老大,到此刻大局已定,万安会就是有心里有不服气的人,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各个堂口主事的堂主都对付容安表示了祝贺,一派的热闹与恭维里,没人刻意去留意一直站在阿公身后,那个沉默的少年付云景。   付云晴和付云景说话,神色很好奇地问他道:“听说你是从内陆来的,给我讲讲那边的事情好不好?”   付云晴比付云景小了一两岁,少女的问话中带着几分好奇和试探,付云景还没回答,穆曼君就甜甜叫了声“云晴姐姐。”   付云晴看着穆曼君笑道:“你怎么还没在这儿,还不用回你家去吗?”   付云景说道:“这里也是曼君的家。”他对着付云晴的时候略有些生疏的客套,但是让人很有礼貌说道,“我先带着曼君去那边。”   他只牵着穆曼君的手,礼貌地从她身边走开。   付云晴笑着站在原地,说道:“好啊,哥哥,你们先过去。”一边说一边对着曼君做了个鬼脸,“你不要再被我弄哭啊……你哭了爸爸又要骂我。”   热闹的选举过去,别院再度归入平静。   穆家终于来人接走了穆曼君。   穆曼君临行的头一天晚上,两个孩子坐在荷园里的小亭子里。   付云景有教穆曼君手语,她学的很快,有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绪,她总会用手语来表达。   “我要回去了。”无力地做出这个手势,穆曼君的小脸垮了下来。   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不是那样活泼伶俐的小女孩,而是外表天真内里落寞的一个孩子。   这些日子以来付云景用功读书习字,日程都安排的满满的。   他是个好静的人,穆曼君从来不会刻意地吵闹到他。   在古色古香的书房里,他临帖背诵文章,她就托着下巴坐在那儿等着,等着付云景下了课一起在院子里玩。   这样的日子太过于短暂,也太过于快乐。   年幼的时候,都以为互相依偎就是天长地久,所以分离格外地伤痛。   穆曼君垂下头去,说话的声音带着软软闷闷的鼻音。   “小哥哥,这个假期过完,我就要去上学了。以后就不能常常来看你了。”   “我会想念你,曼君,你想来玩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这里也是你家,永远都会欢迎你回来。”他姓付,在别院里住的理直气壮,显然是主人的姿态。   穆曼君“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月亮,又侧过脸去看了看身侧的俊朗温润的少年,又觉得开心了起来。   有哥哥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第006章 隆重葬礼   穆曼君回去后别院再度平静下来。   付容安时来探望付冬青和付云景,他新官上任三把火,万安会的事业展开地如火如荼,到别院每次都是来去匆匆。   付容安羽翼已丰,倒是独立支撑起了万安会,他来去都前呼后拥,煞是威风,在阿公面前却很孝顺听话,对付云景也较为和蔼,如同长辈般关切他读书读的怎么样,住在别院可有什么不适等琐碎的事情。   付云景每日陪伴阿公,跟着教习读书写字,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阿公再度陷入重度昏迷,请来的医生也束手无策,一直压在众人心头的大石才露出端倪——阿公不好了。   万显将整个别院的保卫调动了起来,无数来访的人都被挡在了别院外。   内室附近守卫森严,内室里却极为安静。   黄花梨木的大床上,老人安然地睡在其上,口鼻上罩着氧气罩,呼吸平稳。   付云景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期间阿公有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向付云景的眼神都满含欣慰。   有孙如此,足以令他含笑九泉。   如此熬了不足半月,效忠党|国的将帅,一手创立万安会的阿公付冬青溘然长逝。   付云景低着头,眼眶泛红地坐在椅子上。   素妈递上了一本簿子给他,付云景疑惑着翻开。   那是一本名单簿子,上面密密麻麻列数的都是付冬青这些年来织就的龙城政商人脉关系网,还有他亲手书上的备注,是特意留给付云景的。   老人的双眼已经永久阖上,再也不会慈爱地望着他。   山崖边上,他的每一句都犹在耳边。   老人去的安然,只留下庞大的家业和繁复的未来给付云景,他说:“云景,我信你。”   他信任他稚嫩的肩膀足以承担家业,信任他日后能够接掌万安会继续他的理想。   付云景是幸运的,虽然经历了很多苦难,但亲人给予他的爱和信任让他的心怀坦荡,做事磊落。   当前这个时候,他从容吩咐道:“显叔,麻烦拨电话给阿叔。”   万隆对付云景的评语一点也没错,形势越是危急慌乱,他的沉稳和隐忍越是突出。   阿公已去,他遗留的旧部惟付云景马首是瞻。   少年虽然没有经历过丧礼大葬,但是他懂得请教与问询,听从指导来做事,将一切都打点地分毫不乱,井井有条。   他还懂得托付,将一切主导的事宜都交由付容安去做。   付容安忙的头晕目眩之际,付云景会恰到好处地递上一盏茶给他。   “阿叔,要注意身体。”   付容安接过茶盏,一贯阴沉的目光中流露出暖意,颔首道:“云景,你也别太过于伤心。”   余下的话不用说了,叔侄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又各自别开目光。   付冬青是收养他调教他的养父,也是一手将他推上万安会龙头大哥的人,老人已经去了,他大权在握,付云景这样懂事,付容安不可能为难一个少年,若是他为难付云景,恐怕说出去未免贻笑大方!   付容安说道:“明日你随我一起去‘择吉地’。”   “是,阿叔。”   别院里一片白色,走廊上悬挂着灯笼,彻夜不熄,人人披麻戴孝,付云景负责守夜,期间香火不断,从没有安稳睡过一夜。   当一个人在做事的时候,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   阿公在万安会深得人心,是人人仰慕的龙头大哥,付云景做的事让这些人看在眼里,对他都真正地尊敬了起来。   穆曼君随着家人来到,付云景这才见到她的父亲和继母。   穆曼君的父亲人已到中年,长得却十分俊秀,衣装革履风度偏偏,身边跟着一位明艳照人的女子,夫妇二人都极为体面。   付容安见到穆曼君的父亲穆晨南,脸色忽然就沉了下来。   穆曼君哭的眼睛都肿了,见到付云景,才哽咽着叫了声“小哥哥……”   她被付云景抱起来,双手搂着他的肩膀抽抽噎噎地哭。   “曼君……”少年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不知道从何安慰。   他的神态是悲痛的,眼眶泛红,却仍然强自忍耐着。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会如何,他只能将心里的惶恐和悲痛压下去,学着将每一件事做好,可是在看到穆曼君不加掩饰的悲伤,他积压的那些伤悲也通通涌上心头。   他低头,一滴泪珠就落在她的手臂上。   粉嫩的手背上沾染上了泪水,穆曼君抽了抽鼻子:“小哥哥,外公是不是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这个答案回答或者不回答对于失去亲人的孩子来说都太过于残忍,付云景沉默着想着措辞安慰她,却听她说道:“他们说,人如果永远地离开亲人,其实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所有的亲人都会那里等着他,外婆一定在等着外公,以后小哥哥也会等着我,这样想一想,就不会太难过了。小哥哥,你别哭。”   抱着他脖子的手臂更加紧了紧,穆曼君将头埋在付云景的脖颈处,温热的甜香气息包围着他。   悲痛若是可以共担,这温暖竟可以触碰得到。   付云景不动声色地暗自发誓,日后有他在一日,没人能欺负得了曼君。   祖父已经去了,曼君在这世上,除了那个不关心她的父亲,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在她哭泣的时候,他永远都可以这样抱紧她安慰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的委屈。   她是个孩子,本就可以旁若无人的伤悲,可是她到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慰他,这样的情谊,对付云景而言实在是宝贵。   出殡之日,龙城全城轰动。   万安会在龙城所有的娱乐业都暂停营业,半城娱乐业瘫痪;万安会的地盘家家门口放置白花,半城皆缟素;报纸上巨幅醒目地刊登了付容安付出的讣告,电视台也全程播放了出殡的实况,政商界挽联送上,万安会下所有成员,黑色西装白衬衫,整齐着装护送出殡的车队。   从合欢别院一路上到墓地,所有的道路都戒严封锁,只见排成一列,车头挂着白花的车队往墓地的方向驶去。   那一日,天色铅灰,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可能随时会降一场倾盆大雨。   付冬青的去世是道上一件大事,他交友广阔,三界九流都有结识,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警界出动了大量警力在周围部署,以防现场发生预料外的状况。   万安会的强大实力在付云景面前展现出来。它会员众多并且规矩森严,密实的大网布满龙城,人们对首次出现在公众面前的付家隐秘接班人表示了相当大的好奇。   付云景披麻戴孝怀抱遗像站在付容安身后,每次家属答谢礼的时候他都深深地弯腰答谢,少年沉默悲痛的表情里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   有记者在外拍的兴致昂扬,顺便八卦:“啧啧!这可是今年最大的场面,登出来不愁没头条,拍清楚付家那个隐秘传人的样子了吗?”   “你小声点,现在万安会的龙头老大是安爷!”   “戒备真森严,今天可是黑道盛会啊,你看到没,连海外帮派和湾岛都有代表前来,快点跟过去拍那个抱遗像的,就是他,真是年轻啊!”   “快快快,现在过来的是青木帮的现任龙头大哥韩靖成,快拍下来!”   “咦,青木帮和万安会不是死敌吗?前段时间两边还打的整条风雨路都起了火!韩靖成真是嚣张,旁的帮派都是从后门低调进入,偏他高调从前面进去。”   场面出现短暂的骚动,青木帮和万安会之间为了争夺地盘矛盾不断,双方之间不断摩擦的矛盾。   之前付冬青派人接应付云景回龙城,一路上的麻烦里也有青木帮的插手。   青木帮现任龙头老大韩靖成带着十几位帮众高层,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灵堂走来。   为了避免警方滋扰,道上所有前来的帮众兄弟都遭受制约,一律黑色西装出席。   公祭唱名的时候,司仪刻意避开敏感的帮派、堂口名称,改以公司名称、董事长名称唱名。   “韩氏集团韩董事长携家属及员工到场,家属答谢礼。”   当韩靖成来到付容安面前时,两边的人顷刻剑拔弩张了起来,所有万安会的弟兄都提高了警惕,虎视眈眈地盯着韩靖成和他所带来的人。   韩靖成倒是真的来拜祭的,他接了香三鞠躬然后插上。   付容安答过家属谢礼,韩靖成走近他寒暄。   韩靖成的年纪和付容安差不多大,身后跟着个和付云景大约同岁的少年,神色如同出鞘的利刃,上下打量了付云景几眼,神情间满是敌视。   韩靖成说道:“节哀顺变。”   “谢谢。”   这种时刻,无论有什么深仇大恨,场面上都要过得去,看来韩靖成确实是来拜祭的,付容安松了口气。   “云景,来见过韩爷,多谢他的关照,你才能一路平安回到付家。”付容安平静说道。   付云景这才抬起眼眸不卑不亢地看向韩靖成,韩靖成身后的少年也趁机挑衅地盯着他。   付容安这话说的不客气,韩靖成也不介意:“日后有的是机会互相关照,不急在今日。阿公的人品我是倾心敬仰的,今日特地来送上一程,也算作为后辈的一点心意。现在该做的事做完了,我也该走了。”   他说完,满不在乎的一笑,重新戴上墨镜,走的时候仍大摇大摆,丝毫不顾忌身边万安会帮众的目光。   第007章 两小无猜(上)   葬礼过去后,万安会在付容安的带领下进入蓬勃的扩张期,他开拓地盘,垄断行业,疯狂攫取资金。   但是这些事情现在和付云景都没有关系,他仍然住在别院里,每日跟着老师读书写字。   少年求知的欲望很强烈,日日早起晚睡,书房的灯光经常亮到很晚。   一日夜深,素妈端着食盘走进来,说道:“云少爷,不早了。”   付云景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说道:“素妈,不好意思,我看的太入神,没发觉已经这么晚了。”   老年妇人眼神和蔼地望着他,将食盘放在桌边:“当人集中精力想要做什么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素妈年纪大了,说话啰嗦一点,云少爷不要见怪。这些天云少爷都很刻苦,我们这些老家伙看到也很欣慰。很多人都在指望着你,这副担子很重,可是担子再重,路再长,总要慢慢走下去的。”   她看着付云景,少年瘦削的身影挺直地坐着,认真听着她说话。   “一定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有精力管别的。”   食盘里是炖煮多时的养身汤,配了些小菜和米饭,分量并不多。   素妈是旧时大户人家家养丫头的出身,后来那户人家迁居海外,她流落街头龙城遭遇动乱,被付容安救下,被夫人赏识留在身边坐了贴身仆妇,这些年照顾主家都极为用心。   在她的教导下,付云景行为举止有礼有节,吃相文雅,行事温文,他是个很用心的人,什么事情一旦接触立刻就会掌握,往往不用人提点第二句。   “素妈,我以后不会了。”   素妈年纪这样大了,还陪着他熬夜,付云景颇为歉疚,自此之后他果然再没在书房里苦读,而是转为在内室里倚床看书。   一天下午,付云景正在默写刚学过的课文,素妈匆匆忙忙进来。   “云少爷,曼君小姐出事了。”   他一向沉稳,听到这一句的时候手中的笔都差点落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事?”   素妈说道:“我与穆家几个仆妇相熟,她们传来消息说曼君小姐被学校送回了家,好像……是皮肤过敏,有些严重。”   少年站起身来,简短吩咐道:“安排下去,我要过去看看。”   穆家在龙城最为豪华上流的老式别墅区,背山面海,别墅区里每一户人家都是非贵即富,入住此处还需所有业主同意。   穆家早已接了电话知会,两家虽然素无来往,可是如今穆曼君生了病,付云景前来探望,不可能拦着不让见。   招待付云景的是穆家现今当家的主妇穆三夫人。   付云景白衬衫黑裤子,衣着得体,并且送上了拜访的礼物。   穆家的大人们都并没因此事露面,只有穆老先生见过了付云景一面,他中风有段时间了,嘴歪眼斜,见到付云景发出嗬嗬的斥责声。   付云景见过穆老先生,就随着穆三夫人进了穆曼君的房间。   穆曼君躺在床上,用被子捂着脸。   “曼君。”付云景唤道,穆三夫人解释道:“医生说见不得光也见不得风,只能在屋子里闷着。”   付云景冲她礼貌地点了下头,往前走了一步,就听到穆曼君说道:“小哥哥,别过来,会吓到你的。”   她这么说,付云景反而更担心。   他走过去拉了下被子,看到穆曼君的脸,吃了一惊。   原本白皙粉嫩的肌肤完全肿了起来,嫣红一片,已经看不出原有的轮廓。   付云景皱起眉头对穆三夫人道:“请问曼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三夫人笑着说道:“看着是怪吓人的,其实并不严重。都是小孩子调皮,曼君在学校里跟同学玩,被人丢了只毛毛虫在身上。医生说这是毒性引发的症状,毒素散掉就好了,专门配的有药膏,很快就会好了。付少爷别太担心。”   她说的轻描淡写,付云景的心头隐含了火气,伸出手轻柔地拨弄了下穆曼君头上的乱发。   她怕难看捂在被子里,红肿没法消散,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   素妈早就在后面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拿起扇子为穆曼君扇着风,说道:“这么捂着怎么可能好得快,若是穆家腾不出手来照顾,不如接回别院里去由老妇照料!”   “素妈,别说了。”   素妈手上不停,却低眉轻了声音:“云少爷,老妇鲁莽了。”   这番动静还是惊动了穆曼君的继母万桂芳,她一身华丽的打扮,看着像是晚上要去参加晚宴,到了之后先是奉承了几句穆三夫人,然后毫不在意地看了穆曼君一眼。   穆曼君小声叫道:“阿姨。”   穆三夫人将事情跟穆万桂芳说,想要让她阻止付云景接走穆曼君。   她挑了下精雕细描的秀眉,说道:“三嫂,你也知道,最近我手头有个投资项目正在启动,每日都在忙这些事,实在也是腾不出时间来好好照顾曼君……这件事,三嫂就看着安排吧。”   “晨南呢?”   “他更是忙了,公司里的事那么多,我还没顾上告诉他这件事。”   付云景心细,看到穆曼君低下头去,眼睛里满是失落的神色。   穆三夫人心里也有气,孩子又不是她的孩子,孩子母亲的家里过来了,老六这两口子就还是这种态度,反正爸爸现在也生病中,管不了这些事,她索性也不管了。   “那就麻烦付少爷照顾段日子,别院在苍山上,风景好适合休养,若是好了记得打电话到家来,我好派人去接曼君。”   “您见外了,这都是我应当做的。曼君是我妹妹,我有责任照顾她。”   他牵着穆曼君的手。   毛毛虫的毒素蔓延到手上,穆曼君原本又白又嫩的小手热得发烫。   她的身上带着药膏的味道,清凉刺鼻。   付云景领着她坐在车里,封闭的空间里,那药膏的味道更浓,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穆曼君有些不好意思,将手伸进衣服里抓痒,被付云景制止住。   “曼君,不要抓,会留疤。”   “小哥哥,你怎么会来看我?”   “我听说你出了事,就急忙过来了。”   穆曼君这才解释给他听:“是一只毛毛虫害我成这样的。”   “你好好地上学坐在教室里,毛毛虫怎么会掉到身上?”   穆曼君沉默了。   “是谁往你身上丢毛毛虫?”   穆曼君还是不说话,抿着的嘴角带着几分倔强。   付云景问不出来,只好作罢。   后来他才知道,丢毛毛虫的是教会学校里的另外一个女孩子,她嫉妒穆曼君得老师喜欢,对她做出了这样的恶作剧。   那女孩子家里从政,势力庞大,家里人也跟穆家送了赔偿打了招呼。   穆三夫人不许穆曼君再提这件事,所以她连付云景也不说,怕人为她担心。   孩子的残忍就在于对自己所做的事并不自知,不知道随手的恶作剧会引发怎样可怕的后果。   毒性剧烈的毛毛虫丢在身上,有可能会留下终身的疤痕。   素妈用清凉油为穆曼君涂抹所有过敏的地方,据说这样日后就不会留下疤痕。   毛毛虫的毒性顺着经络游走,淋巴聚结的地方看上去犹为触目惊心,素妈一边涂抹清凉药膏一边气愤地念叨:“真是作孽!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狠毒,若是留了疤曼君小姐今后可怎么办!”   付云景放下了一部分学业,整日陪着穆曼君玩耍,哄她开心,她因为身上红肿吓人,一直闷闷不乐。   “小哥哥……”穆曼君半夜痒地睡不着,噔噔噔地跑到他的房间。   此时已是秋季,秋老虎酷热难当,就算老宅子通风阴凉,房间内也是闷热的。   她刚一进门,付云景就醒了,他坐起身来,问道:“曼君,你怎么还不睡?”   窗外还有月光映照进来,黑暗中穆曼君的眼睛很亮。   她阻止了付云景开灯:“别开灯,我不想看见自己的样子。”   她的声音低低的:“小哥哥,我难受的睡不着。”   付云景低头看去,她赤足跑来,白嫩的脚丫踩在地面上。   “跟我说说话吧,我睡不着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人陪我说话。”   付云景笑了下,将她抱到床上,两个人并肩盘腿坐在那儿,他说道:“我以前睡不着的时候也这样去找我妈妈。”   他的手里多出来一把扇子,对着穆曼君扇着风,凉风吹在身上,也没有那么痒了。   “我妈妈在闷热的夏天夜里总这样为我扇风,有时候我迷迷糊糊睡过去了,还有风在耳边,蒲扇的声音呼啦呼啦,有时候我看她其实也睡着了,但是手里还一直对我扇着风。”   付云景忽然说不下去了,穆曼君拍了拍他的手背:“小哥哥,你一定很想她吧?”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在内陆等着你接她来,到时候和你住在一起,她还会为你扇风的。”   “那个时候,应当是我为她扇风了。”   “小哥哥,你说舅母会不会喜欢我?”   “你这么懂事,她一定很喜欢你。”   穆曼君满足地笑,她渴望被人喜欢被人在意。   “舅母是不是很好看?”   “我不知道。”   穆曼君指了指他挺直的鼻子,说道:“你这么好看,舅母一定也很好看。”   “谁说我长得好看?”   “曼丽说你好看!你去我们家接我,走的时候我看曼丽一直盯着你看。穆家有那么多哥哥,却没有一个疼我的,你是我哥哥,以后会疼我吗?”   穆家的孩子很多,虽然穆三夫人有大致的介绍,可是付云景听她说起,却对穆曼丽全然没有印象。   她不过是那些穆家大小姐里的一个,她们都不是她。   这世上只有一个穆曼君,懂事得让人心疼。   “当然,我当然疼你。”付云景说道,他回答的很笃定。   第008章 两小无猜(下)   穆曼君不会因为身体不舒服就每天愁眉苦脸,她忽然问他:“小哥哥,人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她一直在考虑着成长的问题。   付云景思索了下,回答道:“当一个人能决定自己人生的时候,就是真正地长大了。”   他心里有一搓火苗在燃烧着,渴望自己成为一个能决定自己人生的人。   穆曼君说话说累了,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当她半夜醒来的时候,看到付云景的手在朦胧的月光下摇着扇子。   风徐徐地吹在身上,她翻了个身,触碰到了身上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付云景立刻就醒了,他说道:“很快一切都会好的。”   “嗯,我知道,小哥哥快睡吧。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他说道:“曼君,你一点也不吵。”   童年无忧无虑,身上的伤痛阻止不了玩乐。   没有受到管束的穆曼君在别院里撒欢地玩儿,身上的毒素慢慢地排了出去。   有了付云景的悉心照顾,她全身的过敏症状都渐渐消散了。   只有毛毛虫沾染的那块肌肤留下了一点烧灼的红痕,一个小小的伤疤,没有留下严重的后果。   穆曼君又成了个白皙粉嫩的小女孩,她高兴地对着镜子转了几圈。   之前那个可怕的样子终于消失了,照着镜子再也不会难过了。   病是都好了,却还是没有回穆家去。   付云景有晨练的习惯,穆曼君也起来很早,兴致勃勃地跟他一起。   他们手牵着手爬山看日出,半路的时候穆曼君累了,虽然她不说,却红着脸气喘吁吁。   付云景注意到后,直接俯身背起她,她在他的背上欢乐地唱着儿歌,迎着朝霞吹着晨风,大声地笑,笑声如银铃,那么欢快。   这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   付云景写字的时候,穆曼君在一旁看,看他写她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写“穆曼君,是个好孩子”   她收起那张纸,笑着背出诗词来让他写。   穆曼君最爱的游戏就是捉迷藏,平常从没人陪她玩过这样的游戏。   她喜欢躲起来,然后等着付云景来找,不管她躲得再隐秘,他也能找到,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少年长得很快,长高后身形修长,面颊丰满起来,声音也不是原来的公鸭嗓,慢慢变得清朗悦耳。   穆曼君躲在角落里,她能听出付云景脚步,他的脚步声轻盈,每一步都很有节奏。   藏匿与寻找,是两个人最专注的时刻。   因为两个人都相信彼此能寻找到对方。   只有一次,足足一个下午,付云景也没找到穆曼君。   他找遍了所有的房间,所有她曾躲藏过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   他穿梭徘徊在别院的长廊上,推开一扇又一扇的房门,心里越来越焦急。   寂静炎热的下午,佣人昏昏欲睡,少年的脚步越来越快,他期待找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期待如同平时,不经意推开一扇房门,在门后或是桌子下找到她。   她笑着扑到他怀里,脆生生地叫他“小哥哥”。   那个时候的少年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穆曼君在他的人生中占据了怎样的地位。   她是他仅有的安慰和温暖。   他找到她,是在阿公生前的卧房。   老人去世,三年房间不变。卧房里的一切如同阿公生前的样子,房间内打扫地纤尘不染。   付云景打开了柜橱,老式的橱柜高大而结实,里面没有放置东西。   小小的女孩抱着膝盖蜷缩在柜橱里,穆曼君睡着了,她的脸贴在膝盖上,呼吸轻轻的。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来,专注地看着她。   穆曼君的脸肉呼呼粉嘟嘟,笑起来就会露出两个酒窝,她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所以皱着小小的眉头。   付云景让闻讯而来的女仆退下,半跪下身体,尝试温柔一点,不惊动她而将她从柜橱里抱出来。   当他触碰到她,她就缩了缩,随即喊出声来:“别留下我一个人!”   然后穆曼君一下子惊醒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环顾四周,待到看清楚是付云景,才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小哥哥!你怎么这么久才找到我?”   壁橱里又黑又暗,什么都看不到,她在黑暗中等待了太久。   就好像以往无数个黑暗的夜里,她独自睡在床上,家里没人愿意和她说话,也没人愿意理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得到回应,害怕和伤心都没有人知道。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面前的少年高大俊朗,他微笑着看着她:“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摇了摇头:“不是。”   付云景说道:“我没能找到你,这次你赢了。赢了的人应该得到奖励,你想要什么?”   穆曼君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还没有想到要什么。”   “那就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付云景说道。   没人能注意到,一向清冷的少年眼底深处的那抹宠溺。   “我想要什么奖励都可以吗?”   他蹲下来和她说话,认真地点了下头:“是,只要我做得到。”   “小哥哥,你最好。”穆曼君开心了起来。   之后,他欠下很多类似这样的奖励,她每次都说不知道要什么,说日后再讨要。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真正讨要的时候是另一番情境和心情。   穆曼君在别院里恢复的很好,被素妈一日三餐喂养得白白胖胖,娇憨可爱。   这段日子以来,付云景的样子也开朗了不少。   素妈感慨道:“兄妹两人的感情好着呢!这才是血亲,骨子里带来的亲。”   等到穆家人来接的时候,付云景送她上车。   他还是那身简单的白色衬衣黑色长裤,头发长了些。   比起她第一次见他,付云景已经全然不同。   他的个头疯长,笔挺地站在那儿,如同挺拔的树木,原本瘦削的面庞多了些肉,整个人看起来很是俊朗。   少年的脸型逐渐长开,褪去眉宇间的稚嫩,当他沉默不语的样子颇有几分阿公昔日的影子。   可是现在付云景就微笑着站在那儿,眼神里是暖的,看着穆曼君坐在车上冲他招手。   “小哥哥我会想你的!”   她给他寂寥的少年生活带来太多的欢乐。   穆曼君走后别院里再度平静下来,付云景又如同之前那样,一个人安静地读书习字,眉宇间一派淡然。   他虽然不舍得穆曼君离开,却也知道她还要读书上学,而这些事,他无法陪同。   在一个想法思虑成熟之后,付云景召集了万隆、万显和素妈,他们是付冬青指派下在他身边的人。   “我想挑人在身边,然后出去读书。”少年从容地说道。   万隆叔公问道:“少爷想从哪里挑人?随从的少年仔有半路加入的,也有自小养的。这些人日后要跟着你做事,我觉得自小挑养在身边的,无父无母的用着才放心。”   只有素妈的神色严肃:“云少爷您想要出去读书?”   “我是有这个打算。”   “云少爷,外面没有别院里安全,出去的话太危险了!”   “素妈,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院子里不出去,我总要面对这些事,迟来或者早来又有什么区别。保卫工作不是有万显阿叔负责,他应该有把握保证我的安全。”   万显话少,却在这一刻表示了支持:“云少爷说的有道理,我会尽力保证云少爷的安全。”   素妈无奈:“若是云少爷决心这样,随从的事我会安排下去。”   “辛苦素妈。”付云景躬身致谢。   一连多日,付云景都在挑选他想要的人,零零碎碎也挑拣了十多个到别院中接受训练。   这一日来到一家拳馆,馆长是当年打遍东南亚的泰拳高手,从小就培养拳手去参与地下拳击赛。   拳击赛往往都是有大的势力控制,万安会控制的拳赛就与这家泰拳拳馆有不少关联。   正好赶上穆曼君放假,他带着她一起去,身后万显安排的C组贴身保卫。   擂台上正有两个少年拳手在对打,擂台下围着一群半大的孩子在观看,馆长本想呵斥一声,却被付云景阻止。   两个少年,一个高大强壮,拳拳有力,动作迅捷威猛。   另外一个则瘦弱的多,一直在竭力地避让。   两人水平高下立见,高大强壮的少年拳手才一记生猛的左勾拳,将瘦弱的拳手重重打倒在地上,场下爆发出一阵叫好声,高大强壮的少年面露得意,趁势追击,想要再来一记肘杀,却不料躺在地上的瘦弱少年在他那记重肘压下之前灵活翻身而起,整个人都弹跳起来冲撞强壮少年的腰部,将他顶得后退了几步。   高壮少年大怒,左右开弓,拳头砰砰砰地落在瘦弱少年的身上,一记重踹将他踹翻在地上,用脚踩住瘦弱少年的胸口:“越南仔,你还不服?”   躺在地上的瘦弱少年喘着粗气,鼻子和嘴角都流出血来,眼神却极度倔强,缓缓摇了下头。   “雷哥打得好!越南仔,你起来啊,刚来的时候不是很嚣张吗?”   “他都三天没吃饭了,还能嚣张得起来?”   “死越南仔,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就是不行。”   下面的小弟们叫嚷道。   馆长吼了一声:“别吵吵了,都给我过来站好!”   少年拳手们纷纷回头,擂台上的高壮拳手看到拳馆负责人,松开踩着越南仔的脚,一跃而下走了过来:“师父。”   “过来见过云少爷。”   少年拳手们立刻排成了两排站好,瘦弱的少年摇摇晃晃地从擂台上爬起来,默默擦着脸上的血往队伍的末端走去,他的额头破了,还在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着,穆曼君觉得他很可怜,走上一步递上了一方手帕。   付云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越南仔没有接手帕,也没有回答,他讶然地睁着眼睛看着他们。   少年和女孩都是干干净净的,跟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哥哥在问你名字,你回答他啊。”穆曼君总是为别人的尴尬解围,她阻止了快要动手的馆长,将手帕塞到他手里,笑了下:“擦一擦吧,你都流血了。”   越南仔紧紧地抿着嘴唇,过会儿才比划了下。   他的动作让付云景和穆曼君明白到,原来他不能说话。   “阿南,你叫阿南?”恰好付云景懂得手语。   越南仔点了点头。   穆曼君摇了摇付云景的手,他即刻会意:“馆长,这个人我想带走。”   馆长很惊讶:“云少爷,这里能打的少年人多得是……”他说着,就见几个少年都挺了挺肌肉疙瘩的胸膛,“这个是偷渡过来的越南仔,仗着有几下功夫过来踢馆被我们摆平,才留了下来,平日里很不好管束,每天都在打架从来不肯认输……”   “我喜欢不认输的人。”付云景笑了笑,温和地对阿南点了下头。   第009章 我们回家   付云景挑选的约有二十余人,全部交由万显训练。   精壮的少年们在阳光下苦训,经过了重重考核,确定贴身跟着他的只有两人,其他的都编入C组。   贴身的两人一个是泰拳馆带回来的哑巴少年阿南,另外一个是在巡视一家舞厅时带回的小服务生,就叫阿生。   当时他因为帮受辱的姑娘解围被客人狠揍,一边被打一边还说着伶俐话。   受辱的姑娘看着他的伤口眼圈泛红,小服务生拍了拍胸口:“我生的壮实,皮糙肉厚被打几下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大爷打过人砸过东西心里爽了也就完事了,经理会加收伤损费的……总不能看着你被那样欺负……”等到姑娘走了后,他捂着受伤的脸蹲在地上嘶嘶地吸着冷气。   付云景站在楼梯的拐角处看地清清楚楚,问清楚了名字就带了回来。   阿生口齿清晰,说起话来不停歇,和阿南一起成为了付云景贴身的随侍。   素妈对伶俐聪明的阿生最是满意,任何事情只要她叮嘱过的,阿生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将付云景的生活料理的妥帖顺遂。   这一点也让素妈对付云景要走出别院这件事没有了那么大的反对意见。   付容安对于付云景读书的事有明确的表态。   他在某一日驱车前来别墅,身边仍旧是前呼后拥,照例给阿公上过香,付容安坐在书房里与付云景说话。   “云景,听说你要去读书?”付容安问道,“是想读私立学校还是出国读书?”   “有劳阿叔挂心了,我想参加这次的公考,如果能考得上就去公立学校念书。”   “哦?”付容安没想到付云景要参加考试念公立学校,他略一沉吟说道,“龙城最好的三家公立学校也就是城南,城北,中恒三家,不用麻烦参与考试,阿叔会为你打点好。就去中恒吧,总部附近,在我们的地盘上。”   “那就麻烦阿叔安排。”   “想要读书是好事,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打打杀杀,书都没有念完就自己带着弟兄去了堂口跟人争地盘,爸爸还为此生了好大的气。你愿意读书,再好不过。”付容安说道,随后他立刻就着手安排了这件事,在中恒附近给付云景找了一间公寓,并且将他送进了中恒学校。   素妈送付云景离开别院,神情郁郁寡欢。   “素妈,一有时间我就会回来看你,”付云景说道,“我还会带着曼君回来看你。”   素妈有了一点笑意,点了下头,叮嘱阿生道:“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云少爷。”   付云景并不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从来都没有什么架子,生活上的事自己也能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之前没有上过学,基础都是在别院的半年多跟着教习刻苦打下的,但是真的到了学校还是有点摸不着头绪,很多科目都从未学过,成绩一塌糊涂。   第一学期很是刻苦,额外的时间也全都在补习功课。   阿全挠了挠脑门:“云少爷,您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这么用功?”   “怎么说?”   “您可是阿公的继承人啊!日后万安会还不就是您的,您想要做什么都可以,读书有什么用?”   付云景坐在灯光下,桌面上是一本数学练习册,他检查了一遍最终答案,合上练习册,说道:“日后万安会是我的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因为上次的毛毛虫事件,穆曼君没有继续就读那所教会学校,而是转学去读了墨悌女校。   墨悌女校是住宿的学校,每月有一周的假期回家。   付云景答应过素妈会带穆曼君去看她,一到休假时间,他就到墨悌女校门口接她。   自从上学后功课繁忙,付云景已有二月没有见到穆曼君。   墨悌女校正值放学时间,三三两两的女生穿着白色圆领上衣和墨绿色百褶裙从校门口出来。能就读墨悌女校的女生家境大多不错,校门口等候的车辆都是好车,看到自家小姐就接了开走。   穆曼君从学校里出来,她好像长高了一点,扎着个高高的马尾辫,走路的时候发辫甩起来,跟身边的女伴笑盈盈说着什么。   付云景在车内看到她,正要打开车门下去,就见穆曼君被人叫住了。   “曼君!”叫她的人声音颐指气使,正是她的姐姐穆曼丽。   穆曼丽比穆曼君大上五岁,就读女校高年级。   穆曼丽是穆三夫人的女儿,平日里最是神气,“曼君,你怎么不在我教室门口乖乖等我?”   穆家的车辆每次都是前来将穆曼君和穆曼丽一同接回家,穆曼丽要求穆曼君站在她的班级门口等着,有时一站就是半个小时。   穆曼君说道:“我哥哥说今日会来接我回别院去。”   “我知道这件事,那你也要和我说一声吧!”穆曼丽比穆曼君高上一头,容貌俏丽的少女伸出手指差点戳到穆曼丽的脸上,“有了哥哥有什么了不起的,爷爷又不喜欢付家人!”   穆曼君往后退了一步,神情却是毫不相让:“付家人是我外公,是我哥哥。”   “你还敢跟我顶嘴!”穆曼丽在女伴面前被妹妹顶撞,觉得失了颜面,手掌一扬就想教训穆曼君。   在外面她们都这样对她,可见在家中曼君的日子有多难过。   穆曼丽的手被人抓住,出手的人动作很快,手臂如同铁钳,夹的穆曼丽不能动。   她气急地看向出手的人,只看见一双冰冷的眼睛。   动手的人是个少年,板寸头脸略长,眼睛也长得细长,就那样冷冰冰地看着她,穆曼丽甩着手臂:“你是谁?你敢对我动手!”   “阿南,退开。”说话的男声温润清朗,付云景冲着她们走过来。   他个子高挑,身形修长,下了课赶过来,身上的校服也没来得及换下,中恒学校的校服是深蓝色的外套和长裤。   即便是这样简单普通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有种玉树临风的感觉。   素妈的教养下,付云景走路步态优雅,他的目光里只有一个人。   女校的女生本就多,当看到这样一个俊朗的少年缓缓走来,不由都发出“哇”的一声。   付云景原本以为穆曼丽是要和穆曼君告别,才没有当时过来打断。却没想到穆曼丽开口就是训斥,还要动手。   穆曼丽要动手的时候,他还坐在车里想动已是来不及,却没想到阿南的速度那么快。   阿南此时垂首站在一旁,并没有恭敬的样子,而是继续冷冰冰地盯着穆曼丽。   穆曼丽揉着被捏痛的手腕,恨恨地指着穆曼君:“你敢让人打我,我要回去告诉爸爸妈妈。”   “曼丽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不关曼君的事,都是手下人莽撞。”付云景语气平和,“若是曼丽小姐不消气,我也可以登门解释道歉。付家家训里要求兄友弟恭姐妹和顺,不知道穆家家规里可有这一条?”   他看向穆曼君微笑,如春风和煦:“曼君,哥哥来晚了。”   他冲她伸出手来,穆曼君将小手放到他的手里。付云景表现地无懈可击,就如同温和又讲道理的兄长,穆曼丽本想发火,可是在他不软不硬充满礼貌的话语里也找不到发火的缘由,心里竟然升腾起一种愤懑酸涩感。   他笑的那么温柔,可是那笑容,全然不是对着她的!   “付……付云景。”她直呼他的名字。   付云景本已牵着穆曼丽想要上车,听到穆曼丽叫他,回过身来,“曼丽小姐,还有什么事?”   穆曼丽咬了咬嘴唇:“你以后叫我曼丽就可以了,不用叫的这么客气。”   “好。”   “那个……下次休假的时间是我的生日,家里会为我举办一个Party……”她鼓足勇气说完,试图挽回自己刚才的冒失。   这原本就是她今天叫住穆曼君要说的事,少女表现的莫名其妙,付云景一时也搞不清楚怎么忽然穆曼丽会邀请他参加生日聚会。   “我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生日Party。”   穆曼丽吸了口气,挤出个笑容对穆曼君说道:“曼君,你也要回来参加哦。”   以前这种场合都并不欢迎她,穆曼君虽然对她的瞬间转变很不适应,心理觉得怪怪的,但仍然温顺地点了点头:“我会为姐姐准备礼物。”   她晃了晃付云景的手,他只好回答道:“我也会为你准备礼物。”   与穆曼丽告别,付云景回到车上,阿南坐在前方侧座。   心思变换的少女让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的付云景和年纪尚幼的穆曼君两个人都一头雾水,她安静了一会儿,小声说道:“家里的生日Party很热闹的,会有很多的哥哥姐姐到来,他们跳舞吃蛋糕,聊天讲有趣的事……”   “都是什么有趣的事?”   “我没有听清楚过,那个时候我都在自己的房间,可是他们笑得很开心,我想一定很有趣。”   付云景从未经历过生日Party,对于这些社交上的事也并不了解,但是他是个敏锐的人,并不胆怯任何露面的场合,去或者不去,对他而言都没有影响。   他只是看到穆曼君对于生日Party很在意的样子,于是问道:“曼君,你觉得生日Party好玩吗?”   “好玩!”她高兴地回答,然后又有些沮丧,“可是我没有办过,也没人邀请我参加过,这是第一次。”   坐在前座的阿南回了下头看着她,付云景抿紧了薄唇。   “曼君,我们回家。”   第010章 曼君身世(上)   素妈看到付云景和穆曼君一起来到,立刻前去吩咐厨房,烧了满桌他们爱吃的菜肴。   “外面的伙食一定不好,云少爷你又瘦了。”   当时付冬青分配还算公允,股份两份,不动产业留给付云景,包含合欢别院和付冬青多年的收藏。   原来的付家老宅是万安堂的议事中心,付容安结婚的时候给了付容安,后来付容安离婚则由前期住着,现在的议事中心换做了付容安自己的地方。   这些不动产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穆曼君分得的那一份,则暂且都放在付云景的名下保管。   付云景将账目一条条列好,抱穆曼君到膝上念于她听。   他还没有念完,穆曼君打着呵欠问道:“这些都是我的吗?”   “当然。”   她哦了一声,再没有兴趣继续听下去,对于身家钱财,她好像没有什么太大兴趣的样子。   穆曼君发愁的是另外一件事,“小哥哥,我送给曼丽姐姐什么生日礼物呢?”   付云景也没什么主意:“我不知道。”   “曼丽姐姐有好多漂亮的衣服和裙子,还有闪闪发光的首饰,”她说道,“我送给她什么礼物才不会被嫌弃呢?”   付云景看着她这样皱眉思索的样子,就想帮她解决掉当前的问题。   他笑了下:“这还不简单。”   阿生被叫进了书房,付云景说道:“阿生,你去买两份生日礼物,是要送给女孩子的。不要太廉价,具体送什么就不用问过我了,保证女孩子收到会开心就行。”   “云少爷,您这是要给哪家的姑娘过生日?要不要特别表示一下?”   “不用,你不要多事。在下个月休息日之前准备好就行。”   阿生应了一声就出去了,穆曼君眨了眨眼睛,明白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付云景的成长显而易见,他已经无师自通地掌握了选用合适的人去做事情的领导才能。   “小哥哥真厉害!”她由衷地仰慕他。   这些发自内心的淡定穆曼君是没有的,她太害怕失去关切,所以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得来不易的被庇护感。   穆家也是赫赫有名的船业世家,穆曼君并不缺少吃穿用度上的银钱。   这个世界上就是这般不公平,有些人只求吃得上一顿饱饭,有些人求得却是心灵上的安全感。   孤独对于不愁吃穿的穆曼君来说,是最可怕的东西。   因为冷遇让她不被关注,也让她格外地渴望拥有与付出。   付云景很快发现了这一点,穆曼君喜欢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   明明她喜欢的东西,可是如果别人没有同样表现出喜欢,她就绝对不会主动提起。   就如同方才在饭桌上吃饭,付云景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吃胡萝卜,可是当素妈夹到她碗中的时候,她还是立刻咬了一口,并向素妈表示“好好吃”,而他多夹过几筷子的饭菜,她都会留意一下,刻意地避开多吃。   付云景熟悉这种行为,因为他的母亲也是同样,聪慧而敏感,总是在小心翼翼地在意别人的感受。   她这辈子做的最勇敢的事,应该就是嫁给他的父亲,一个落拓被改造的“奸细”,并且在父亲死之后为了付云景能够得到照顾,对暴躁的舅舅一家忍气吞声。母亲的隐忍告诉他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始终坚持自己的本心,不忘记最初的期望。   母亲每次提到父亲,眼睛里都会迸发出异样的光亮,他的人生过早就被赋予了太多的期待,而和穆曼君的相处,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两个人都在认真付出最真挚的感情,去交换人生中得来不易的友好。   “曼君,你是真的想要参加曼丽的生日Party吗?”   她移开目光点点头:“想去的。”   “如果可以不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月牙湖玩上一天。”   付云景听她说起过月牙湖,她的同学说月牙湖很漂亮,湖边有很多好吃的小吃,可是从来没有人带她去过。   “月牙湖……”穆曼君的大眼睛亮了起来,随即又说道,“可是我已经答应曼丽姐姐了。我们还是去参加生日宴会吧。如果真的想要去月牙湖,我们换个时间好吗?”   “曼君,”付云景看着灯光下女孩莹亮的双眸,认真说道,“你想要的或是不想要的,都可以明白告诉我,不要压在心里,我们之间不要这样。”   “可是,”穆曼君声音小小的:“我不想被你讨厌。”   那次毛毛虫事件后穆曼君怯弱了很多。   付云景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我不可能会讨厌你。”   不要总是这种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觉得心疼而怜惜,八岁的女孩儿,应当被人捧在手掌心里疼爱。就像神气的穆曼丽,骄傲地像只孔雀。   穆曼君的身体里像是住着另外一个灵魂,那个灵魂怯弱孤单。   他陪她玩过那么多次捉迷藏,她需要被人寻找在意才有安全感,付云景想,他必须告诉她自己的想法,他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讨厌你,在我面前你做自己就好。”   穆曼君坐在那儿怔了下,忽然哭了起来。   从小,她遭受了太多的冷眼和漠视,还有隐藏在笑面之后的鄙薄,就连最疼爱她的外公也是淡淡的关注,她小心翼翼地将原本的自己藏起来,害怕被人讨厌,也害怕失去关心。   那天在众人面前,鼓足勇气朝他伸出手,是她做过的最勇敢的事。   因为那个低头进来的少年让她觉得亲切,她不希望他陷入到和她一样的环境中。   付云景轻轻擦掉她的眼泪,说道:“你是我妹妹,想要怎样都可以。我不会因为这些疏远讨厌你,绝不会。”   穆曼君抽了抽鼻子,搂着付云景的脖子不肯撒手。   “小哥哥,你怎么来到我身边这么晚!”   每个女孩都有个公主梦,穆曼君也不例外。   她一直都很羡慕曼丽的无所顾忌,可是她从来都不敢。   今后,她也有了可以依靠的港湾,在一个人面前她不用谨小慎微,也不用害怕失去。   素妈进来书房的时候,付云景正教穆曼君在桌上习字。   素妈看着他们的样子,神态柔和地说道:“云少爷和曼君小姐感情真是好。阿公和夫人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   穆曼君不好意思地笑了,跳下凳子。   “天色不早了,带曼君小姐去休息吧。”素妈吩咐仆妇道。   天色已经这么晚,素妈此时到来,一定是有话要说,付云景静静地等着她发话。   素妈往书桌边前走了走,“曼君小姐很懂事,对吧?”   “是素妈平日里教得好。”   “我再会教,也得看一个人本来的品质,曼君小姐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会不会一直都这么疼爱她?”   “素妈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以后你也不管她,曼君小姐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素妈叹了口气。   付云景起身引她至身边的座位坐下,平静道:“素妈,您有什么尽管直说。”   素妈道:“阿公没有看错,你当真是个沉稳的人。云少爷,是夫人赏识我,帮我偿还了债务,又将我带进了付家。我感念夫人的恩德,发誓对付家尽忠职守。当年我的主家也是个大家族,大家族里人情往来利益关系向来繁杂,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可是从没见过第二个像夫人那样的人……”素妈提到付夫人,神色里带着崇敬之情,“阿公来龙城发展,刚开头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很难,夫人一直紧紧相随,将后方的事料理得当,让阿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我还记得那时候阿公受了伤,夫人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直到阿公挺过去,她才歇了会儿,结果掉了个孩子。可是她嘱咐我不要告诉阿公,因为男人在外做事,女人不应该成为包袱。后来夫人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一连好几年都没再怀上孩子。那个时候,她总是跟我说起你父亲小时候的事,每次说到父亲,想到现在膝下无子,夫人就会很失落,可是夫人仍然告诉我,男儿志在四方,能坚定自己心中的想法并付诸实践才是有大志向的人,尽管和你父亲骨肉分离,但是她依然很为他自豪。再后来,夫人终于又有了个孩子,就是曼君的母亲,夫人一直都很疼容华小姐,从此养成了容华小姐说一不二的脾气,性格倔强,什么事都喜欢由着性子来不考虑后果……”   素妈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其实穆晨南那个人自小心气高,穆家又是旧式大家族,我也很不看好他和大小姐的事,可是大小姐那时候就像被迷了心窍,一定坚持要嫁给穆晨南。她竟然说出,生是穆家人死是穆家鬼,若是阿公不同意她就死在家里的气话来!当时我听着夫人在屋子里哭的那么伤心,最后也不得不妥协,还是夫人劝得阿公点头同意他们结婚的事,结婚每两年,两个人就闹了好几次,穆晨南在外沾花惹草,大小姐哪里是能忍得这种气的人,吵闹得厉害,又正在孕期,早产生了下曼君,本以为有了孩子穆晨南会收收心,谁知道他竟将女人带到家里……”   素妈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云少爷,这些上一辈的事并不光彩,可是我说给你听,是希望你能明白曼君小姐的苦处。大小姐出逃的路上,出了车祸,夫人因为这个打击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了。阿公与夫人感情一直很好,夫人去了后,阿公一夜白头,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曼君小姐只能养在穆家,我们家和穆家向来没有什么关系,因为生意上的事,阿公和穆家老爷子明里暗里交手数次,后来大小姐闹得那样厉害,穆家视为奇耻大辱,对曼君小姐并不好。曼君小姐还那么小,却这样的懂事体贴,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她。”   素妈抹了抹眼泪,郑重道:“云少爷,阿公夫人都是好人,却一生子女凋零,付家一脉到如今唯有你与曼君小姐,素妈在这里求您一件事,希望您日后成了气候,多多关照曼君小姐,不要让她再这样孤苦无依。”   第011章 曼君身世(下)   付云景听完这些陈年往事,心里觉得十分酸楚。   他是曾得到过母亲丰盈的爱和祖父无私提携关怀的人,心怀坦荡,情感丰富内敛。   穆曼君的身世实在是可怜,明明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可是过往的事情却都由她来承担。   因为这样的身世,她不受穆家亲族的待见。   因为容华姑姑的任性妄为,阿公失去了至爱的妻子,虽然他对曼君很照顾,却仍是有些疏远的,不然为何许多年来,明知道她在穆家不好,还不肯接回付家来。   穆曼君懂事又善解人意,可是上天对她却那么残酷。   自幼丧母,父亲不闻不问,她在孤独和排挤中默默地长大,性格却并不孤僻,如果他再对她不好,那么她将重新回到以往的日子中。   “素妈,我保证以后会照顾曼君,”付云景说道,面上浮现一丝少见的温情。   素妈笑了:“云少爷,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曼君从来都胆小怕事,却在那天那种情况下主动出来帮你解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们日后一定感情很好。”   付云景想到那天穆曼君向他伸出的手,心里也觉得很是感念。   “云少爷,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您的到来在别院里引起了怎样的风波,那一天别院里发生了狙杀,目标就是你。我虽是内院女眷,但这些年随着夫人阿公,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阿公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却想借着这件事肃清别院里的内鬼,当时执行任务的只有我与万隆阿叔。万隆阿叔将你交给我就去调派了人手,恰恰那一天卢主管自己跳了出来拖延你进入内室,潜进别院的武装尚未动手就被全灭,干干净净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有人想要致你于死地,阿公不知道为何,却不愿意打草惊蛇,所以这件事就被默默地压了下去。”   “云少爷,无需感慨,权势争斗就是如此,表面上风平浪静,幕后却暗流激涌,稍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您是迟早要手握权势的人,这一天迟早会有体会。”   原来那一天他的到来,背后还有这样的波澜。   付云景想起那个运筹帷幄的老人,他的高瞻远瞩,心之抱负,还有对他的慈爱疼护,都让他的内心升腾起一股情感。   付云景坚定地说道:“素妈您放心,我一定会守住基业,不让阿公对我失望。”   “我们这些老家伙别无所求,就是想在有生之年看着你们成长起来……”   素妈的背佝偻了下去:“云少爷,你与我见过的那些孩子们都不一样,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不愿意为外人道的苦楚。可是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时候,任何时候不要让自己活得太过于压抑。”   素妈是个很通透的人,她点出了付云景隐藏起来的情绪。   “你很能藏得住心事,喜怒不形于色这种上位者的情绪不需要人提点就能很好地掌握,你少年高位,日后要面对很多的利益诱惑和分割,对着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面孔,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可是就算是阿公,也会在夫人面前流露真实的情感,就算身处高位也不要做一个孤家寡人,您才会活得安心,心里才会舒坦。云少爷,老身不会看错人,日后您的成就必定可与阿公比肩!可是作为长辈,素妈私心里希望你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人。”   付云景站起身来,弯腰冲着素妈行了个礼:“素妈,我明白。”   素妈也站起来:“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话,不早了,云少爷歇息吧。”   夜深人静,付云景坐在卧室的床榻前,手里还一如以往样拿着一本书,却根本一个字都没有看。   素妈看的很明白,说的也恰到好处。   他确实有很多不愿意外人窥见的心事,自从他与母亲告别,跟着万隆叔公经历磨难,一路坎坷颠簸,踏上龙城的土地开始,心里就有一块地方是永远封闭起来的。   关于他过去的那些事,关于他的母亲,他曾经的生活。   这些事被牢牢地封锁在了心里,外人不足以窥见,也不会知道。   没人知道他在内陆过着穷困的生活,没有进过学堂,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快块长大,到工厂里去做工,让母亲不再那样辛劳,他从小就饱受了生活的苦难,对于现今的每一天都无比地珍惜。   外侧的房间里,穆曼君盖着薄被早已睡着,露在外面的睡颜甜美,呼吸均匀。   他站在离她不远的门边静静地看着,许久都没有离开。   那一天,他对她说起母亲,其实已经认定了她同母亲一样,被他安置在内心最隐秘的角落里。   在穆曼君面前,他不是握有家产和股份的付家隐秘传人,而是因为思念母亲而惶然悲伤的那个少年。   这人世间,他有一处可以寄放自己的情绪,女孩的欢颜足以抚平一切的伤痛。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别院中,合欢树上树叶早已抽出嫩芽,冬去春来,半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穆曼君很喜欢陪着他练字,两个人一人一张纸,各写各的,房间安静的只有笔尖沙沙的声音。   穆曼君的字写的歪歪扭扭,付云景就耐心握着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写过。   他们偶尔也会说些关于长大的话题。   “小哥哥,我想要快点长大。”穆曼君说道。   付云景的嘴角浮现温柔的笑意:“曼君想要快点长大,是为了嫁人吗?”   穆曼君认真地考虑了下:“嫁人就会离开家的话,嫁人也挺好。”   那个家太过于冰冷,她一点儿也不喜欢。   现今在付云景面前,她会说出心里想着的事,不会再违心地表示她在穆家很开心。   “以后无论我在哪儿,都会给你留一个房间。”付云景说道,“不论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来,不一定非要嫁人才能离开家。”   “真的吗?就像曼丽的房间那样,有粉红色的梳妆台和很多洋娃娃那样的房间吗?”穆曼君兴奋道。   上次她毛毛虫过敏的时候,付云景去接她,见过她的房间。   穆家那样大,她的房间却在二楼最拐角的房间里,布局狭窄,没有太多的家具,也没有什么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   穆家刻意地冷落她,因为她的母亲让穆家受辱,他们却从没想过稚子何辜。   付云景肯定道:“当然,你想要弄成什么样都可以。”   “那我当然不要嫁人啦!我以后都陪着小哥哥。”她说的是孩子话。   付云景卷起一张纸敲她的头:“真是不知羞,动不动就说嫁人的话,要不是你常说,我今日也不会问你。”   她搂着他的脖子晃来晃去:“不嫁人不嫁人,我以后都陪着小哥哥。”   “快点把这幅字写完,傍晚我带你去爬山。”   少年趁着她转身拿笔的时候脱出身来,站在她身后看她写字。   那一幅字写完,她在最后歪歪扭扭地写上“付云景,穆曼君”,然后在两个名字外面画了一个大圈。   “这样我们以后都在一起,生死都不分离。”   “这是什么话?”   穆曼君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昨天在电视剧里听到的,生死都不分离是说两个人很好的意思,说完这句台词后,两个人就一起跳下山崖啦!”   付云景失笑:“可是这不是用来形容兄妹之情的……”   “有什么不一样呢?”   穆曼君还太小,并不理解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可是听到这句话,付云景就想到母亲。   她跟他说起父亲,说起那个让她愿意生死相随的男人,平常无奇的脸庞仿佛笼上了一层光芒,“云景,比同生共死更难的就是独自一人活着,可是我还有你,想到日后你会越来越像他,我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不算什么。”   他抿了下嘴唇,说道:“曼君,生死不分离并不可能。就好像祖母会先离开祖父,我父亲会先离开我母亲,你母亲会离开你父亲,总会有一个人先离开。”   穆曼君歪着脑袋思索了下,粉嘟嘟的小脸上神情非常严肃,说道:“小哥哥,那你是愿意做先走的那个人,还是后走的那个人?”   付云景忍无可忍,摸了摸她的头:“你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   穆曼君才七岁,琢磨起生死问题来却那样地在意,她说道:“我愿意做后走的那个人。”   付云景问道:“为什么?”   “小哥哥是世上最疼我的人,如果我先走话小哥哥一定会很难过。但是小哥哥又比我大,如果我走了小哥哥还一个人,不是就没有人陪着你了吗?所以我想做后走的那个人,这样等你走了以后,会有个人一直在挂念你……”   付云景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搂在怀里,少年的胸膛发出闷闷的声音。   “真是个傻丫头,以后不许再说这种傻话。曼君……”   “嗯?”   “我不会留你一个人。”   在意的人离去,只留下另外一个人孤单的思念,原来生死相随,是这样伤痛的事。   第012章 山上烟火(上)   穆曼君回到学校后,穆曼丽破天荒地对她热忱了起来。   尽管穆曼丽说话的时候还是那样颐指气使,但是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刻意打探付云景情况的意味。   在学校的餐厅里,她的身边围绕着几个同学,一眼看过去都是高官富商家的小姐,几个女生围坐一圈,架势如同审问。   “他平时都在别院里做什么?”   穆曼君齐刘海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清澈纯真,想了会儿说道:“就是读书,练字啰!”   小哥哥的事,她们这么热心,一定不告诉她们!   穆曼丽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说道:“我问的是他的爱好!你知道是什么是爱好吗?”   “爱好,”穆曼君的眼珠转了转,表情天真可爱,“就是平时喜欢做什么事吗?”   “就是问这个。”   穆曼君说道:“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啊,就是读书练字。”   以穆曼丽为中心的几个女生嘀嘀咕咕地讨论,过了会儿后穆曼丽说道:“以后他有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我!有人欺负你,你也告诉我,今后我罩着你,只要你乖乖地跟我说他的事。”   穆曼君甜甜地笑道:“我知道了,曼丽姐姐。”   付云景来墨悌女校接穆曼君,却发现她站在一群女孩的后面。   穆曼丽特意地打扮过,换上了粉红色的裙装,在一群穿着墨悌校服的女孩中格外瞩目。   当看到付云景带着出现的时候,她欣喜而矜持地站在那儿,离她最近的女生也兴奋地脸庞潮红:“生日宴会安排在明天晚上,他今天就来了,曼丽,他很在意你的生日呦!”   “小哥哥!”穆曼君在一群高个子的女孩中完全不显眼,她只能踮起脚抬起手臂招呼。   原本神情淡漠的少年看向她,垂眸温柔地叫她:“曼君。”   付云景走到穆曼丽身前,递过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祝你生日快乐,这里面是我和曼君一起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付云景以往的生日,不过是母亲亲手煮的一碗长寿面,滴上一滴香油已是奢侈,可是他现在却已经知道,龙城是很西式开放的城市,过生日的时候会开聚会表示庆祝。   穆曼丽笑容满面地收下了礼物,说道:“谢谢你们。”   几辆豪车飞驰而来,一连串地停在女校门口,原本就拥挤的门口更加水泄不通。   当先一车下来的少年穿着白色西装,看起来和付云景差不多大,他的身后呼啦啦跟过来五六个相同年纪的少年。   他们看起来彼此都是熟识,此时嘻嘻哈哈一起走过来。   走在最先那白西装少年冲着穆曼丽一拱手:“曼丽亲亲好妹妹,我不过是晚来了一会儿,千万别生气,你可是小寿星,生气了就不漂亮了。”   穆曼丽转过脸不理他。   人在旁边起哄:“穆六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妹妹!”   他是穆曼丽的亲生哥哥,穆家这一辈里排行老六的穆天英,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洒脱。   穆曼丽瞪了他一眼,举止颇有些扭捏,穆天英留意到站在一群女孩子身边的付云景。   他打量着付云景:“你就是付……”   “你好,付云景。”付云景落落大方地颌首,自报姓名。   穆天英爽快地伸出手去,与他握了握手:“幸会幸会,久仰大名!哈哈哈……我叫穆天英,今晚上我们约好了上山给曼丽放烟火,一起去吧!”   第一面认识,怎么瞬间就扯到一起放烟火的事情上去,付云景不接话。   穆天英也不觉得尴尬,“别犹豫啦!大伙儿都一块呢,热闹热闹不是挺好的嘛!”   后面跟过来的人很有眼力劲,拍着付云景的肩膀自来熟到不行,一群男生嘻嘻哈哈,让气氛很是热闹,这种时候,总不好推脱。   穆曼丽矜持地站在那儿,眼底尽是得意。   穆曼丽的爷爷不喜欢穆曼君,平日里对她很是冷待,可是自从爷爷生病后许久不出现在家中,穆曼丽的爸爸也不许他们打扰老人休养,原本老人是不许他们和道上的家族扯上关系的。   可是穆曼丽任性惯了,自上次在校门口见到付云景一面,少女芳心暗许,平日里又看多了言情小说与少女漫画,满脑子想的都是制造机会两人相处,根本没考虑到两人的身世背景。   这么一大群人挤过来,穆曼君差点被他们挤出去。   付云景靠近她一步,牵住穆曼君,感觉到她的手在手心里微微动了下。   “我听曼丽说你答应参加聚会啦!平常聚会都没怎么见过你,正好这次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穆天英不愧是掌家的穆三夫人得意的儿子,场面上的话说的一套一套,半大的少年就如此圆滑,精通人情世故。   付云景碍不过他的热情,只能点头道:“那就打扰了。”   话刚说完,就被穆天英重重地一下拍在肩头。   穆天英是为了表示亲近,阿南可不这么认为,他立刻上前去,使出擒拿手的手段抓住了穆天英的手。   付云景立刻说道:“阿南,退下。”   穆天英不是恶意,阿南松开手退了一步,那张寒如冰山的脸没什么表情。   在万显的严酷训练下,阿南以付云景的安危为第一要紧事,凡是近付云景身的人,他都全神戒备地警惕着。   穆天英闹了个尴尬,脸上还带着笑打着哈哈,“哈哈,紧张得太过头了吧……”   他看向阿南的眼光已经不善,却碍着付云景的面上,没有发作。   他们来到穆家背山面海的老宅,一行人在穆家吃晚饭。   穆家平日里招待穆天英和穆曼丽的朋友也是常事,穆三夫人还特地安排了一张大圆餐桌,期间来打过一次招呼,就再没出现。   人太多就显得乱哄哄的,穆曼丽都没等到付云景主动与她说上几句话,除了开始时的那句“祝你生日快乐。”   在热闹的场合里,付云景是极为安静的一个人,他跟身边一众神采飞扬的少年人比起来,沉默的一点也不起眼。   事实上,他对于他们在说的事情也插不上话,就只安静地听着。   当穆天英刻意招呼到他的时候,付云景也能接上话说,并没有神游开外。   穆曼君其实很少经历这样热闹的场合,平时这些哥哥姐姐都不会带她一起玩,穆曼君高高兴兴地听着哥哥姐姐们说话,小脑袋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她原本梳的就不紧的发辫松开了,摇晃的一脑袋乱发都蓬松开来。   付云景觉得她左右转头的样子,就像一只好奇的小猫看着会动的绒线球,他微笑着拨弄了几下她的头发。   穆天英立刻说道:“云景,你跟我们家曼君感情还真是好……”   他以往可没从正眼看过穆曼君,如今叫的这么亲密,这关系一下拉得很近。   付云景没有答话,为穆曼君拨弄头发的手也没有停下。   一桌人的目光都注意了过来,穆曼丽看着,脸慢慢开始红起来。   “曼君是我妹妹,就跟曼丽是你妹妹一样,感情当然应该很好。”付云景徐徐回答道,将穆曼君最后一撮乱发整理好,才动筷夹了块鱼肉放到她碗里。   随之他看向穆曼丽微笑道:“我们都是来为你庆祝的,就一起敬你一杯。”   他知道她在等待什么,等待着他主动的一次问候。   穆三夫人可没有为这些少年们准备酒水,桌上只有鲜榨的果汁,付云景举起玻璃杯子,浅浅喝了一口。   这么一来,一桌人都举起了杯子,说着祝贺的词句,方才关注的事被带了过去。   穆曼君脆生生地说道:“祝曼丽姐姐生日快乐!”   穆曼丽展了笑容,将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   吃完饭后,他们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烟火一起往山上去,上山的石阶得一步步登上去,他们吃饱喝足,说说笑笑地一起爬山,倒也没人觉得累。   当下这些人,男生多半是穆天英的朋友和同学,女生都是穆曼丽的同学和自小熟识的闺蜜,大约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很快就各自地熟稔以来,三个两个一起走着,一群人越来越分散,到最后拖成了几个分散的小队伍。   穆天英和穆曼丽、付云景一行人一起。   付云景始终牵着穆曼君,他身后的阿生和阿南如同他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穆曼君年纪小,走不多久就有些气喘吁吁,阿南沉默地蹲下身来背起穆曼君,她伏在阿南的背上,说道:“辛苦阿南哥哥……”   冰山脸少年低头走路,只有离他最近的阿生看到他脸上浮现的稍许温情脉脉,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穆曼丽趁机快几步走向付云景,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付云景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穆曼丽皱了皱眉头:“我的脚踝有些疼,我们一起慢点走吧。”   付云景放慢了脚步,如此一来,阿南就走在了前面,只有阿生还如同影子般跟在他的后面。   “付云景,听说你平时就爱读书写字?”穆曼丽问道,“你平时都不运动吗?”   万显是他的老师,在体能、防身和射击方面的训练都颇为严格,付云景每日都接受训练,可惜这些都不能对外人道。   付云景道:“读书写字就是我平日里做的事,有什么问题吗?”   穆曼丽慌忙说道:“那你都看些什么书呢?”   喜欢一个人,想要了解的多一些,有话没话总要找话聊。   穆曼丽涨红了脸地追问,这也是她第一次放低姿态,只为了自己喜欢的少年,想要多了解他一点。   “数学,英文。”付云景之前从未有学过英文,所以目前看英文书最多。   终于找到了一个共同话题。   穆曼丽开口,正宗的英伦腔,和他用英文对话,付云景的英文显然说得不如她,纠正了几个付云景发音上的问题,穆曼丽有些洋洋得意,却没注意到付云景的心不在焉。   阿南背着穆曼君走在前面,付云景只看到她的头发又被山风吹乱,翘起一撮在后脑勺上,随着阿南的步子一晃一晃。   第013章 山上烟火(下)   “到啰!到啰!”先跑到山顶的少年们点燃了烟火。   随着砰砰的声音,空中绽放一朵朵烟花,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穆曼君精神起来,烟花照映了天空,她回过头来冲着付云景喊道:“小哥哥,看烟火!”   穆天英放了一只冲天炮,吓得身边的女生哇哇叫起来,他哈哈地笑着:“等人到齐了再一起放厉害的!”   穆天英又放了一只冲天炮,穆曼君捂住了耳朵,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么热闹的情景之下,穆曼丽的脚也不疼了,跑到穆天英身边问道:“哥,你说的厉害大家伙呢?”   穆天英指挥着跟上来的仆人从箱子里拿出五六个大礼炮盒子放在地上,拍着胸脯道:“我答应过的,当然会做到了!”   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现在还不到时间,等到12点的时候再放给你看。”   穆曼君好奇地跑到礼炮盒子边上看:“这是什么大家伙?”   穆天英的一个朋友见她长得可爱,问话又天真,纯心逗她玩,作势到她面前大声叫一声:“砰砰砰砰砰!连环上天爆炸,这就是大家伙的威力!”   穆曼君睁大了眼睛感慨道:“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我好想快点看到。”说完打了个喷嚏,山风呼呼地吹,她身后传来熟悉的味道。   付云景脱下了外套裹着她,然后将她抱了起来,“原来曼君喜欢看烟花。”   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等曼君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也来放烟花好不好?”   穆曼君摇了摇头:“小哥哥,不用了。”   付云景原本并不想来,可是抗不过穆曼君想要看热闹。   其实这样的热闹,从来都与她无关吧。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说过的,只要你想要,只要我能给,都可以。”   “真不用,”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比半空中的星星还要亮,“我只是想看看,并没有自己也要放烟花。”   她自有她开心的办法,如果她处处跟人比,那么早就心理过度不平衡气死了,就算不是自己的生日烟花,旁人的生日烟花一样漂亮夺目,又有什么关系。   穆天英主动扔过来一大包炮竹烟花给他们玩,阿生是放炮竹的能手,敢叼在嘴里放冲天炮,这一举大大刺激了在场的男生,纷纷也尝试起了这一危险举动。   付云景倒是真的不知道阿生这么会玩,只见烟花在他的手中犹如有了生命,奔腾闪烁,五彩齐绽,如同手头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朵,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对着穆曼君表演自己的绝活,看的穆曼君不停地拍手。   穆曼丽觉得很有意思,下巴一抬:“喂!放烟花那个下人,你过来。”   阿生是歌舞厅夜总会出来的杂役,向来笑脸迎人。   穆曼丽叫他叫的不客气,他也并不在意,手中转着烟火棒走过去,一扬手火焰全灭。   “你放的烟花真有意思……”穆曼丽扔给他一包,说道,“你就负责站在这里放给我看。”   阿生没接话,看向付云景。   黑暗中,只有烟火闪烁的火光,他看不到远处付云景的表情。   阿生没有得到付云景的首肯,不可能离开去做别的事,他解释道:“曼丽小姐,我得在云少爷身边,不能为您放烟花。”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们云少爷是我们邀请的客人,你是个下人,让你放烟花你推三阻四,是不是不识抬举?”穆天英骄矜的大少爷性格暴露了出来,他早对付云景身边形影不离的两个近侍有些不爽,特别是之前冷脸的阿南还冒犯过他。   穆曼丽哼了一声:“真是没规矩,我让你放烟花是抬举你!”   阿生手里的烟花燃放殆尽,他的神色在身周火光中闪烁不定,默默地低下了头去。   这些人养尊处优,骄矜傲慢,根本不会在意他们的感受,这都是无所谓的事,可是现在他的身份不一样,他不再是那个无时无刻需要忍受苛刻指责的小跑堂,他是云少爷身边的人,有自己的任务职责。   阿生的手不知不觉握紧了,面上却是和善带着笑意的:“穆少爷,穆小姐,不好意思,没有得到我们少爷的吩咐,我是不能离开他身周去做别的事,这是我们付家的规矩。”   他说完往付云景的方向走去。   矛盾终于在此引发。   穆曼丽脸上挂不住,气的满脸通红,指着阿生背影的手指都在颤抖:“哥,你看他呀!”   穆天英之前在女校门口,被阿南夹住手腕,他心里就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此时在山上被阿生当场这样拒绝,一时火起,忘记了“打狗还要看主人”这句老话。   穆天英怒道:“你个下人,就说你呢,立刻给我回来!”   阿生回到付云景身边僵立在那儿,听着他们口口声声开始说他如何不懂规矩,付云景感觉到紧贴着他身边站着的阿南整个人都蓄势待发,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付云景拍了拍阿南的手臂,抱着穆曼君走过去,笑容依然温和:“怎么回事?”   穆曼丽恶人先告状:“付云景,你家的下人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我觉得他放的烟火好看,想让他站在那儿放给我看,他竟然不答应,还说是你不允许!”   穆曼君插口道:“曼丽姐姐,这儿所有的烟花都是为你放的,每一朵都那么漂亮,在哪儿燃放不都是一样的,阿生哥哥……”她话还没说完,穆曼丽已经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阿生哥哥?你竟然叫一个下人做哥哥,你当真是自降身份,也配站在这儿看我的烟花?”   穆曼丽心直口快,她只是觉得穆曼君一直在付云景身边,实在太过于碍眼。   她美丽的脸上充满着嫌弃与厌恶,话说的很不客气,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扔向穆曼君,只想着让站出来的她下不了台,从而挽回自己的面子。   穆曼丽没有注意到付云景微笑的嘴角已经带上了冰冷的意味。   他开口道:“想来,我也不配看。”   付云景清冷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将穆曼君拉在身边护住,“阿生,阿南!”   两个近侍一左一右靠拢在他身边,阿南的手握拳发出清脆的骨节响声。   “不打扰了,愿曼丽小姐今晚有个愉快的夜晚。”   付云景神色如常,语气依然温和,却让人感觉到他的不可接近。   穆天英见事情有些僵,想要挽回点局面,还没踏上一步,就被阿南的身体挡住。   阿南的神色确实不善,冰冷细长的双眼在暗夜中盯着他,透露出丝丝的寒意。   “付云景!你这是什么意思……”穆曼丽的话没说完,就被穆天英揽着肩膀打断了,他压低了声音,“妈叮嘱过和付家结交可以,但是不要惹他。”   “呜……”付云景离开的背影决绝,丝毫没有再留下的意思。   穆曼丽捶打穆天英的肩膀:“你说他一定会给我们家面子,一定会留下来给我过生日……可是事实呢,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那样。你看看他身边那两个下人,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我才是穆家正牌的大小姐,他怎么对那个野种……”   “呜……”她再次被穆天英阻止继续说下去。   “野种”两个字还是传到了付云景和穆曼君的耳朵里,穆曼君小小的身子抖了一下,头也垂了下去。   阿生忍不住说道:“云少爷,都是阿生的错。”   付云景脚步不停,问道:“你有什么错?”   “我……我不应该当场拒绝……”   “你恪守了自己的职责,拒绝的有理有节,何错之有?如果你不愿意,没人能够勉强你去做超出权责的事……”付云景顿了顿,说道,“只是下次不要再玩什么花样出头,不许再放烟花。”   穆曼君听到付云景再不许阿生放花样烟花,仰头祈求地看着他。   付云景低头给了她一个微笑,又补上一句,“外人在的时候不要那么放。”   穆曼君这才笑了:“阿生哥放烟火好厉害的……”   “你想看,我让他在别院的山上放给你看。”   “所有的烟火,都只放给你一个人……”付云景原本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妥,却在看到她的笑颜之后,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她笑起来,便是星光灿烂。   车辆就在山下候着,付云景带着穆曼君上了车,连夜回了别院。   从穆家别墅到合欢别院路途遥远,等到赶回别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左右。   穆曼君早就睡着了,身体缩成一团,睡梦中的女孩眉梢也未有舒展,她因为晚上的事很不开心。   他良久地凝视着她微蹙的眉间,想伸出手去抚一抚,却在即将触到的时候又缩回来。   在他没有出现之前,她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轻视还有侮辱?   可是为什么每次他看见她,她都笑得那样开心甜美。   如果他不能握有实力,别说穆曼君,可能就连手下的人都不一定能护得周全。   所有的人都在暗中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付云景知道自己今晚的表现一定会被人们知道。   可是他还是没能沉住气,仅仅十五岁的付云景没能在任何时候都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事关穆曼君的时候,他觉得挫败,更多的是茫然。   第014章 蝴蝶发夹   穆曼君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等到起来的时候,已快到午饭时间。   “小哥哥,小哥哥!”   付云景果然在书房里看书,桌上摊着一本习题册,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公式,听到穆曼君叫他,他的眼睛仍然停留在纸上,手下也不停,将一道习题演算完,才抬起头来问道:“曼君,什么事?”   “小哥哥,今天晚上我想吃曼丽姐姐的生日蛋糕。”她晃了晃他的手臂。   昨晚穆曼丽那句恶毒的话还停留在心头,她为什么刚刚醒来想到的就是穆曼丽的生日聚会。   付云景想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他缓缓道:“可是昨晚回来的路上,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下午去月牙湖玩,为什么你又改变了主意?”   穆曼君低着头:“我们本来就答应了曼丽姐姐去给她过生日的啊!曼丽姐姐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如果你不去的话,她一定会很难过。”   头一天晚上,穆曼丽那样不友善地对待她,她考虑的却是穆曼丽因为他付云景没给面子,没去她的生日会,所以会难过。   付云景心里有了火气:“曼君,你看着我。”   她抬起头来,细碎的齐刘海下,是一双明媚澄净如湖的眼眸,委屈藏在连他也看不到的深处。   “曼君,你没话对我说吗?”   穆曼君咬着嫣红的下嘴唇,犹豫了下说道:“我觉得曼丽姐姐喜欢小哥哥。”   “所以呢?”   他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穆曼君是非常聪慧的女孩,从小就经历了人情冷暖,却有一颗敏感善良的内心。   “小哥哥昨晚带着我就那样走掉了,天英哥哥和曼丽姐姐很不高兴,也许以后就不会和哥哥做朋友了……我不希望小哥哥没有朋友,就跟我一样。”她努力地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没有朋友就没人一起玩,我很想小哥哥是我一个人的,可是小哥哥要有别的朋友。”   穆曼君终于忍不住,眼泪像晶莹剔透的水珠一样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我从小就不被人喜欢……不希望小哥哥也没人喜欢。”   她抱着他的胳膊,温热的体温一直暖到他的心里去。   “素妈说,人不能……不能什么都由着性子来……我从没见过你那个样子。”   反而是她在劝说他。   付云景很无奈,如果可以,他希望穆曼君任性一点,不要总是这样压抑委屈自己,可是她的性格里似乎缺失了这一部分。   那一天她在众人面前站出来挽住他的手,是她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从此以后也让他无法忽视她。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参加曼丽姐姐的生日聚会,”她顿了顿,“我以后还要回家的。”   回家?回到穆家去,付云景觉得自己和她再亲近,终究还是隔着一层。   穆曼君还是姓穆,她的家在穆家,她要回去面对那些并不友善的那些兄弟姐妹,确实不能让她太为难。   她在等着他的回答。   许久,付云景说道:“好。曼君,祖父去世之时,嘱托我日后一定要承担家业,也嘱托我日后好好照顾你。你只需记住一点,我一直在你身边。”   在别院的另外一角,两个少年也在交谈,只不过其中一个是沉默的状态。   “冰块脸,我昨天是不是很硬气?”阿生用胳膊肘戳了戳阿南,端着碗一边说话一边大口扒饭。   阿南眼皮都没抬,阿生也不管他有没在听,自言自语地说道:“曼君小姐可真好!你没见过那些大小姐,大多数的脾气……”他撇撇嘴,“都跟那个曼丽小姐似的,够人喝一壶的。可是你看看咱们曼君小姐,什么时候都是笑咪咪的,见谁都客客气气,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气质,曼君小姐长大了,一定是个脾气好又好看的大美女。”   冰块脸阿南难得地点了下头,似乎是表示赞同。   阿生得到了他的回应,高兴的手舞足蹈。冰块脸会赞同他,简直是铁树开花,平常他都将阿南当成移动布景,因为他永远没表情、没反应。   不过恰恰如此,万隆对他的训练更严格,阿南随时侦查着周围的环境,守在付云景身边保证他的安全,靠近付云景的人都会引起他的警觉。   而阿生虽然也学了一点防卫术,却都是用来防身健体的,他平日里主要的事情就是打点付云景身边的一切琐事。   两个人性格完全不同,工作范围也不同,配合起来却天衣无缝。   阿生叹气道:“阿南,我真羡慕你,武力组的人不用想太多,保证好云少爷的安全就好了,你看看那个阿力,除了练枪什么都不用管。我就不同了,昨天就差点云少爷带来麻烦。没想到云少爷那么护着我,云少爷是将咱们当做最近也是最信任的人来对待的。我现在心里特别过意不去。”   阿南冷冷瞥了愁眉苦脸的阿生一眼。   “我现在是少爷手底下的人,做什么事都得顾忌少爷的脸面,不能给少爷丢人,你说是不?”   阿南点了点头。   “你这是赞同我的想法呢?还是赞同我说少爷将咱们当做自己人?”   阿南纹丝不动的冰块脸上有一抹坚毅的神色,扬了下拳头,示意他也举手。   阿生扬起拳头和他的拳头在空中碰上。   阿南的手如同铁块一样硬实,撞得他龇牙咧嘴。   他们在一起共事了许久,这是第一次阿南对他有鼓励的意思。   之前阿南冷硬得难以接近,只能看到他发狠练习和寸步不离地保护付云景,其他时候从来都没有情绪。   可是通过他刚才的反应,阿生觉得阿南也是认同他们共同的身份的。   当听到付云景让他安排车辆,傍晚之前要到穆家去的时候,阿生没能掩饰住,表情十分惊讶。   “云少爷,我现在就去安排。”服从是近侍的第一天性。   素妈来到了房间内,“云少爷,曼君小姐。”   她上下打量着两个人,因为要参加宴会,付云景换了一身正式的衣服。   他的身量颇高,四肢修长,穿着手工裁缝缝制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外面罩了件修身的黑色礼服,看起来十分地精神。   穆家对穆曼君的衣着并不上心,她一直都是式样差不多的衣服,可是在别院里,素妈为她备下的都是手工缝制的衣衫。   穆曼君今天穿的是白色的灯笼袖上衣和天蓝色的蓬裙,头发上也扎着个相同颜色的蝴蝶结。   素妈的目光落在蝴蝶结上,说道:“和裤子一个颜色,配起来真是好看。”   穆曼君听到她的夸奖,伸出手去摸了摸头上的蝴蝶结,仰脸看向付云景:“是哥哥送给我的。”   “曼君小姐有没有谢过云少爷?”   “谢过了。”   素妈点了点头:“嗯,曼君小姐越来越乖巧了。云少爷,您平日里疼爱曼君我都知道,但是咱们付家是有规矩的人家,在外待人待事不能由着性子来,这不是为人处事的好办法。”   她话中有话,付云景是何等聪慧的人,当下就明白昨晚的事已经传到了素妈的耳朵里。   “云少爷,安爷今晚上也会带着云晴小姐前去,方才打电话通知过了。”   这句提点更为明显,付云景心里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回答道:“我知道了。”   素妈嘴里安爷自然是万安会现在的龙头老大,付家名义上的家主付容安。   之前他被人称为安哥,现在阿公付冬青故去,他的地位上升,如今人人尊称一声安爷。   坐在车上后,一贯喜欢玩个小魔术逗穆曼君开心的阿生耷拉着脑袋坐在她旁边,穆曼君好奇地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没有什么反应。   “阿生,你不是说有魔术变吗?”付云景说道。   听到这句吩咐,阿生从左边口袋里一摸,摸出一枚硬币,让穆曼君看看,并且让她摸了摸硬币,然后将硬币夹在手中,双手猛地一拍,变出来个粉红色的蝴蝶发夹。   阿生笑嘻嘻道:“曼君小姐,好看吗?”   “好看啊。”穆曼君还沉浸在他刚才表演的魔术里。   阿南原本一直坐在前座纹丝不动,此时却蓦地回过头来。   阿生咧嘴冲他笑了笑,眨了下眼睛,他又冷着脸转回去。   “这是送给曼君小姐的。”   穆曼君欣喜地睁大眼睛,接过蝴蝶发夹。   粉红色蝴蝶发夹,翅膀上面洒着点金光闪闪的亮粉,就是学校门口的精品屋里卖的小玩意,并不值几个钱。   可是这些小玩意,穆曼君平日里也是没有的,她的头发被风一吹,那些零碎的散发就会翘起来,需要一个发夹固定住头发。   这个粉红色蝴蝶发夹,和付云景着意安排裁缝店订制的那枚天蓝色蝴蝶结相比,精致程度差了许多,可是样式新颖,让穆曼君一见之下就爱不释手。   穆曼君说道:“谢谢阿生哥哥。”   阿生连连摆手:“别啊,我不过是借花献佛……”   眼见着前面坐着的阿南身形未动,却有肃杀之气凝起,阿生嘿嘿笑了一声,“这都是云少爷吩咐的。”   前面的人才没了动静,付云景当然知道蝴蝶发夹不是他吩咐买的,却也不道破。   “谢谢小哥哥!”   付云景“嗯”了一声,垂下眼睛的余光里看到穆曼君翻来覆去地看那枚蝴蝶发夹,嘴角也随之浮现一丝笑意。   第015章 生日晚宴   穆家大宅张灯结彩,门口已经停了一排的豪车。   金碧辉煌的大厅中,衣着华贵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交谈,不时发出愉悦的笑声。   穆天英对昨晚的不愉快只字不提,见到付云景后就迎了上来,表达了作为主家的热情:“云景,你来了!”   “穆六少。”   “这叫的多见外,叫我天英就好。咱们说起来也有亲戚呢!正好你阿叔和云晴也在,我是特意在这里迎着你的。”穆天英引着他就往一个方向走。   穆天英的父亲穆晨远和母亲穆三夫人都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的是付容安坐在沙发上,几个大人相谈甚欢,付容安说道:“云景,来了。”   付云景说道:“阿叔。”   穆三夫人亲热地说道:“以前不常走动让孩子们之间都疏远了,可是他们自己知道亲近,这就是缘分!”   她笑眯眯的看着付云景,全然不是他上次来接穆曼君时那般客套冷待,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股殷勤之意。   付云晴露齿一笑:“云哥哥,好久不见。”   付云晴和穆曼丽岁数一样大,两人并排坐在侧边的沙发上,一明丽一娇俏,都是如花的美少女。   在大人身边,少年人略带拘谨。   穆曼丽收了私下里飞扬跋扈的样子,见付云景还是来了,抑郁了一夜的情绪得到了疏解,眼波流转,含羞地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这孩子今天是高兴糊涂了不成,说的什么话!”三夫人挥了挥手:“好了,你们自己玩去吧,让大人们说会话。”   穆曼丽和付云晴手挽着手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两个少女年纪相仿脾气也相似,都从小众星捧月娇生惯养出来的,少女那点攀比心思很快就冒了出来。   付云晴精乖,早就看出来自从付云景出现后,穆曼丽就有些不对劲。   她挽了穆曼丽的手,说道:“你可是今天的寿星,我们都是来给你过生日的,我能来,我哥哥自然也能来,难道……你不想他来?”   付云景走在两个少女的身后,她们窃窃私语他不想听,于是刻意放慢了脚步,在她们身后再远一点。   穆曼丽略回了下头,明亮的灯光下,付云景正装笔挺,她只觉得心砰砰地跳,嘴里却别扭地说道:“我和他没怎么说过话的。”   “没说过话可以多说几句,”付云晴笑眯眯地说道,“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谁难为情了?是他不爱说话。”   “他原本就话少啊,”付云晴笑眯眯地说道,“他是内陆过来的,从小不在龙城长大,自然和我们不一样。”   “这个我知道的,你说……内陆过来的人是不是都这样脾气怪怪的?”   付云晴笑了起来:“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你何不自己去问问?”   两个少女一起回过头来,付云景停住脚步,看到她们脸上好奇的神色,觉得自己像个被参观的稀奇动物。   穆曼丽上前一步,原本想说“既然你今天来,昨天干嘛走”,可是想想又觉得不能这样咄咄逼人地问他,她自小都被人捧在手掌心里,所有的人都对她巴结奉承,亲哥哥更是疼爱有加,还从来没有人不搭理她直接走人。   她并不了解付云景,因为不了解所以对这个沉默的少年心存了畏缩。   付云晴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穆曼丽的神色她也大概猜了七七八八,她笑盈盈地上前来挽着付云景的胳膊:“哥哥平时不是读书就是闷在别院,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来走动,原来你也喜欢结交朋友?”她的亲近举动做的非常自然,付云景不可能当面推开她。   阿生离得近,看到他被挽着的那只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侧。   他们来到外厅沙发旁,这里聚集着一堆少年人,其中有穆天英的朋友,也有穆曼丽的朋友,其中几个是昨天一起去山上放烟火的人。   和穆曼丽要好的女生看到付云景,表情有些惊讶,她压低声音问穆曼丽:“曼丽,他特意来跟你赔不是?”   付云晴看着穆曼丽似笑非笑,打趣道:“我哥哥怎么得罪了穆大小姐?”   穆曼丽看向女伴说道:“说什么呢!”   女伴知道自己失言,眼神闪烁地看着付云晴挽着付云景的手臂,神情颇有些古怪。   付云晴解释道:“他是我哥哥。”   穆天英出来打着圆场,一一为他介绍在场的少年少女,每一个都有着不俗的家世。   又是那样审视的目光,每一道目光挑剔地打量着他。   付云景跟每个人打招呼,一通交谈下来他没有任何的疏漏,任谁也不能当场挑出他的错处,可是每个人事后回忆起来,都对他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付云景温和有礼,沉默寡言,在众人高谈阔论的时候他一直都倾听着,对于他们的世界,他始终无法融入。   穆家的这场生日聚会,其实是一场交际会,在众人攀谈相识完之后,生日会才正式开始。   穆三夫人将一场生日会办的有声有色,亲自上台感谢了前来参加的众位亲朋好友。   穆曼丽回去换了身衣服再度出来,金色的礼服在灯光下璀璨夺目。   她的头发挽了起来,戴上了闪闪发亮的钻石发卡,款款从楼梯上走下来。   此时的穆曼丽才流露出了垄断龙城数年海上运输的世家大族才有的大小姐风范,高贵、骄傲,光彩照人。   穆家族人都站在前排一点的地方,穆曼君的父亲穆晨南站在靠前的角落里,恰好和付云景对面。   他脸色郁郁,神色无精打采,身边的妻子万桂芳穿着华丽,牵着儿子穆天昊昂首挺立地站在那儿。   穆曼君换了一身粉红色的连衣裙,畏畏缩缩地站在父亲继母身后。   付云景看到了她头上那枚粉红色的蝴蝶发夹,露出个微笑。   穆曼君从父亲身后踮着脚探了下头,甜甜冲付云景笑了。   整场生日宴会,穆家穆老先生始终没有出席,看样子传闻中他病糊涂了的消息确有其事。场上的形势也有几分微妙,穆三夫人所邀的人当中,有很多跟付容安一样身份的道上人。   当韩靖成带着他的儿子韩风烈出现的时候,满场气氛才达到了高潮。   付云景根本没有注意到韩风烈,他却一来就看向了付云景,当看到他的时候神色一阵波动,似乎有些激动。   穆三夫人迎上去:“韩爷,您可真是稀客!”   韩靖成说道:“我事情多来迟了,没错过好节目吧?”   “哪里话!”穆晨远说道,“来的刚刚好,曼丽正要切蛋糕,快分给韩公子一块。”   韩风烈上了高台,正好站在手持刀具的穆曼丽身边。   他的手里捧着个盒子,说道:“穆小姐,收了礼物再切蛋糕也不迟,在下韩风烈。”   说着他缓缓打开锦盒,明亮的灯光下,一艘金光闪闪的帆船露了出来,众人发出“哇”地一声。   帆船是由黄金打造的,细节制作十分精巧,穆家是船运世家,这个礼物非常具有象征意义。   穆曼丽的耳边传来韩风烈颇低沉的声音:“穆小姐,你喜欢吗?这可是我亲自为你挑的模型。”   穆曼丽又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乡下土包子,区区一艘黄金帆船还不会让她失态,她骄矜地笑了下:“还不错。”   她没有再关注帆船第二眼,身后有个仆妇接了锦盒过去,穆曼丽说道:“放到我屋子里额架子上去。”   “你不喜欢?”   “这种模型家里太多了,没什么特别。”穆曼丽说道。   “原来是这样,”韩风烈对上她的目光,与付云景沉静温和的眼神有很大的区别,韩风烈的目光咄咄逼人,有着少年强烈的表现欲,他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   穆曼丽却很不感兴趣地转开了头,她继续在蛋糕上划拉了下,想找找付云景在哪儿。   付云景并没有注意到穆曼丽在台上寻找他,他只是看到付容安已经不在现场,而穆曼丽的父亲穆晨远正和韩靖成坐在一起谈话。   穆晨南一直都在关注着他们,直到看着他们一起进入房间,穆晨南才收回了目光,往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穆曼君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穆晨南回过头对着穆曼君说了句话,她低着头默默地后退几步,几乎快要贴着墙站着,然后穆晨南大步地走开了。   她的神色是受了斥责的样子,付云景想要走过去问问她,却被付云晴拦住。   “哥哥,”付云晴的手里捧着一块蛋糕,上面插着一把精致的银叉子,“吃块蛋糕吗?”   “不用了。”   付云晴没有让开路的意思,仍然捧着那块蛋糕,“很好吃的。”   阿生伸手想要接过蛋糕却被付云晴瞪了一眼,“哥哥,真的不尝一口吗?”   她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拦住付云景,少女娇俏的脸上有着理所当然的蛮横,“曼君在她家人身边,哥哥还是不要过去了。”   第016章 万安会议   付云晴用银色小叉子挖了一块蛋糕放入口中:“真的好吃,为什么不尝一口?”   付云景抱歉地说道,“我不太吃甜东西。”   “你真是没口福!”付云晴又吃了两口,觉得有些发腻,随手将蛋糕递给了阿生。   “哥哥,陪我好好坐在这儿,我们暂时还不能走。”   他们坐下后,就不停有人走过来打招呼,付云晴显然并不陌生这种场合,似乎还认识很多人,称呼着头衔回应着,并且跟人一一介绍付云景的身份。   “爸爸已经走了,好像是有个会议要开。这边结束后我得带你过去见他,现在哥哥就安安心心和我一起等着吧。”   豪门盛宴,处处笑语嫣然,人人衣着华贵,一派祥和的气氛。   音乐响起,厅内有人跳起舞来,穆曼丽的身周始终围着很多人,所以一直也没能抽身过来再和付云景说上话。   付云景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没有半分变更,犹如戴上了一张假面具。   光是这一会儿,就有不少人前来拜访,可是他不知道说话的人心里存了怎样的心思,有些人的问话十分奇怪,夹杂着各种形式的试探和打听,似乎想探听为何付家两兄妹都来参加这场生日会。   穆曼丽的这场生日已经超出了它应有的规模,不断的有人前来,十分地热闹,穆晨远和穆三夫人一直都在接待。   穆家的佣人似乎并不陌生这种酒会,各个训练有素地为宾客服务。   直到快离开穆家之前,付云景才抽得时间前去和穆曼君说话。   穆曼君正在照顾着她顽皮的弟弟穆天昊,被小家伙拽着裙子移动不得,她一手拉拽着裙子,一边清脆地叫他:“小哥哥。”   “曼君,”付云景的手里端着个蛋糕盘子,里面是一块三角状的蛋糕,尖上还放着一枚红彤彤的草莓,他特意去拿来的。   “吃块蛋糕吗?”   “我要吃!”穆天昊松开她的裙子,一把抢过盘子去。   穆曼君那条可怜的被拽了一晚上的裙子终于得到了解放,裙角完全皱成了一团,她低着头拉扯着裙角。   穆曼君的头发被拉扯地乱糟糟的,她摸到了那枚蝴蝶发夹,感觉它还好好地留在头上,才露出个放心的笑容,她一直担心穆天昊会要她的发卡下来玩。   “小哥哥,你是要走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纸巾去给嘴上沾染奶油的穆天昊擦拭,动作温柔而充满怜爱:“天昊,别把衣服弄脏了。”   “我是要走了,明天来我接你。”   想到他们约好的事情,穆曼君才露出点高兴的笑容:“好。”   “小哥哥,”穆曼君牵着穆天昊,“我带天昊回房间去。”   一晚上,付云景都没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生日晚宴热闹非凡,人人欢颜笑语,她的父亲和继母为了各自所图一晚上都在游走,只有她守着不懂事的小弟弟,连蛋糕都没能吃上一口。   付云景还是有点不放心:“曼君,方才你爸爸和你说了什么?”   他明明看到那一瞬间她的表情想哭,穆曼君愣了下,回答道:“没什么,爸爸心情不好,让我离他远点。我都……我都习惯了,小哥哥不要担心。”   穆天昊可没耐心等他们说话,他开始哭闹,穆曼君哄着他往楼梯上去。   明明她也是个孩子,却都在做大人应该做的事。   场上不见穆曼丽,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穆天英送付云景和付云晴至门外,他客气道:“云景,日后常来玩。”   穆天英解释了下穆曼丽为何没有出现的原因,山上又再度放起了烟花,他解释道:“曼丽跟朋友一起上山去了。”   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付云景抬头看了一眼。   “天英,再见。”付云景同付云晴一起上了车,付云晴才揉了揉脸叹道:“一晚上笑得脸都僵了!这种聚会我是最讨厌的了,可是爸爸非叫我过来,今晚上我还得回他那个家里去,被我妈知道了又是一顿骂。”   付云景知道付云晴是付容安与前妻沈舒兰的女儿,付容安后来又娶了个妻子,就是来到龙城的那天那个清丽的少妇。   车内没有开灯,少女身上还带着盛宴过后的喧嚣气息。   黑暗中,付云晴说道:“你和曼君明天要去干吗?”   付云景沉默。   付云晴笑了声:“同样都是妹妹,哥哥实在是有点偏心啊!”   她低声道,“曼君是你妹妹,我也是你妹妹,你对她那么好,却不怎么理睬我,为什么?”   他们乘坐的是付容安特别订做的越野车,后座宽敞,防弹玻璃黑沉沉的,整个空间像一个封闭的牢笼。   付云景似乎在思考她的话,过会儿才说道:“曼君还是个孩子。”   关于他和穆曼君的亲厚,似乎人人都想过问一两句,付云景对此是十分戒备的。   付云晴却大咧咧地说道:“我就是有点嫉妒!”   竟然有人这样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一时间付云景觉得穆曼丽性格直爽地倒还有几分可爱。   他不由笑了一声,这声笑声让付云晴也放松了下来,她找到了另外一个话题:“哥哥,我看过你的功课本,真想不到你平日里这么用功。”   他们没有什么太多接触的机会,付云晴为何能看到他的功课本?   付云景心底起了疑问,不动声色地问道:“我的功课本里有没有做错的题目?”   “这个我倒没有注意,我学习又不好,就算有错题我也看不出来吧,哈哈!不过我看到了很多哥哥练字的本子,爸爸夸你的字写得不错!”   他在别院里的一举一动,付容安都了如指掌。   付云景说道:“都是我随便写的。”   付云晴这话发自肺腑:“哥哥真是谦虚,这样下苦功还说的轻巧,我比不上你。”   “勤能补拙而已。”   付云晴略一停顿,意有所指地说道,“那我可就放心了,哥哥定然不会比韩风烈差劲。”   “谁?”   “韩家那个韩风烈,他今晚也来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付云景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对于韩风烈,他能觉察到对方对他的饶有兴趣,可惜他没有什么印象。   付云晴感慨道:“我们这一代里,韩风烈可是处处都想压过你一头,他放出话来要跟你拼个搞下,晚上煞费苦心要抢你的风头,还跑到后山去为穆曼丽放烟花,这些哥哥你都不知道?”   这一晚上,付云晴也收到了很多情报。   她想到韩风烈耍酷放完烟花,却发现自己和哥哥早已离去,根本就不关注他的所作所为。   一晚上的表演都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韩风烈那副吃瘪的样子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心情无比爽快。   付云晴笑声清脆如风铃,在车内回响着。   这是个刁钻有趣的女孩子,付云景在熟悉了她的性格后,很快也习惯了她略显直接的说话方式,付云晴直接,但是没有坏心眼。   电梯直升上去,在标牌上写着“万安”的办公室前,付云晴说道:“哥哥,这里是爸爸开会的地方,顺着这条路走到最里面的大会议室直接推门进去吧,我就先回家去了。”   办公室内灯火通明,付云景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阿生此时插话道:“云少爷,电话。”   付云景接过,那头是万隆叔父苍老的声音:“云少爷,这件事情比较突然,高层决定让你也参与投票。这件事关系到万安会的发展,云少爷一定要慎重决定。”   付云景将电话交还给阿生,他神情从容,不见任何慌乱和不知所措。   其实付云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自乱阵脚。   走廊很长,巡视往来的是全副武装的保卫组,见到付云景都点头行礼。   来到会议室前,付云景站定,伸手敲了下门。   门很快开了,里面那些人的面孔付云景都不陌生。   那一日付冬青指示付容安带他一个个都见过的,此时坐在会议室里的都是万安会的元老叔公和各堂口负责人。   追随阿公时间最久,资格最老的那位叔公阿土叔公开口道:“既然云少爷来了,就开始吧。”   付容安端坐在首位,说道:“云景,先坐下。”   会议桌上只有一个空位置,东面正中间。   那个位置是阿公曾经的位置,直到今日付容安也不会去做,却刻意留给了付云景,他缓缓走过去坐下。   “好了,人齐了。”   随着会议的开始,付云景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为了万安会接下来的发展项目。   付容安要借用穆家经营多年的海上航线运输一笔黑军火,所谓黑军火是指这批军火是黑帮黑吃黑抢夺来的一批货,需要从龙城过境转运到另外一个正在内战的国家。   如今万安会的发展进入了瓶颈期,这笔生意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让龙城万安会在国际上扬名,从而带来更多的发展。   穆家常年垄断海上,他们的公司拥有船只和通行凭证,却一直做得都是正规生意。   如今付容安的这个提议既疯狂又激进,他将万安会当做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如今汽车驾驶到了海边,必须架设好桥梁,车才能继续地向前行驶下去。   穆晨远需要引入资金来缓冲船运集团的坏账,恰恰是个时机。   穆家垄断海上生意多年,一直都做的是正当贸易,此时付容安要做的就是将穆家引入到一笔危险的生意中来,这个做法实在太疯狂也太冒险,万安会的叔父们几乎都不同意。   付容安做事情确实十分地有魄力,他竟然想要动用账面上所有的流动资金,这件事必须通过投票表决,过半的人数同意才可以。   大多数叔父认为此举太过于冒险,并不是很赞同,提出了种种疑虑。   穆曼丽的生日会就是穆家放出的一个讯号,难怪如此多的人出现在今晚,带着试探与他搭讪。   双方在尝试各取所需达成一次合作。   付云景的身份注定了他时刻面临着旁人的别有用心,他静下心来去想整件事。   付容安想要动用万安会账面上所有的流动资金,那是数目相当惊人的一笔巨款。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表态,想知道阿公指定的隐秘接班人对现任接班人到底是什么态度。   阿公语重心长的嘱咐仍在耳边:“云景,从今以后你要面临很多的选择,会有人想要利用你手中的权利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你一定要始终相信自己的心和判断,不要看人都在说什么,要看他都在做什么。”   付容安对他并不算亲近,也并不算多友好,此时付容安在上端看着他,开口道:“你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吗?万安会这次如果不能接下这笔生意,从今以后地位将一落千丈,到时候谁都能踩我们一脚,不进则退的道理大家都懂,也不用我多说。”   “阿叔,我明白。”付云景回答道。   付容安环顾四周,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开始投票。赞成这单生意的人举手。”   付云景没有半分犹豫地举起了手,他的支持让几个还在犹豫的堂口大哥跟着一起举了手,票数刚好过半,少数服从多数,这笔生意可以做下去。   付容安宣布道:“我以性命向大家保证,今年的分红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如果这笔生意出了问题呢?”   “龙爷,那就是我的事。”   地中海头型的老人用力拍了下桌子,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走了。   等人们都走光了,付容安坐在位置上揉了揉眉心,神情十分地疲惫。他像是想找一个共同的话题,问他道:“你今天见到曼君的爸爸了吗?”   “见到了,穆叔叔似乎有些不高兴。”   付容安冷哼了一声:“穆晨远今日在总裁会议上开除了穆晨南经理的职务,将他清出了管理层。”   怪不得穆晨南今日神情那样闷闷不乐充满愤懑,想到他对穆曼君的冷待,付云景恍然明白过来。   面色同样沉郁的付容安眼神颇为复杂,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会儿才说道:“云景,你今晚不要回去了,随我回家。”   “是,阿叔。”   “我主张的事,你觉得冒险吗?”   “我觉得阿叔很有魄力。”付云景说道。   付容安挑了下眉:“将你的想法说给我听。”   付云景说道:“祖父说阿叔是能开疆辟野的猛士,让我一定在大事上支持阿叔。”   付容安个性偏激,一直对付冬青后期敲打他有些情绪,但是他最尊敬畏惧的人就是付冬青。   听到付云景这么说,他觉得他的抱负终究是被赏识了,所以阿公才在最后的关头挺他上位。   付容安说道:“云景,如果不去冒险万安会就是变成一潭死水,这是笔铤而走险的买卖不错,但是我决定要做,就一定能做好,万安会现在有多少帮众你知道吗?”   付云景看过万隆叔公给他的资料,他回答道:“五千多人。”   “我们有五千多弟兄要养活,每天都有人冲着万安会的名声加进来,如果我们做事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我问你,加入的兄弟得不到好处,他们会怎么样?”   “会反水。”   “是这样。”   “阿叔坚持要做的事,一定有阿叔的道理。”付云景说道。   这样坦诚的信赖,让付容安一时愣住,他长叹了口气:“云景啊,我没想到你是这样想的。”他点了一根烟,说道:“日后你跟着我做事,我们叔侄之间就不要这么客气了。”   付容安这个人,睚眦必报的性子,但是也十分地懂得感恩。   他原本对来历莫名的付云景是充满了猜忌的,一直都在暗处监视着他,谁知道付云景自觉去学校读书之后,安安分分,对于万安会的事在他没首肯之前一概不过问。有很多居心不良的人跑到付云景面前说付容安想要架空他的权利,违背阿公的意思,付云景却从未就此事发表过什么言论。   阿公走之前,将长老会第一把交椅的位置留给了付云景,他的身份本就特殊,如果他站定立场反对付容安,那么会被很多别有用心的人拥泵,可是付云景始终都没有,一直站在最隐蔽的位置上,却始终没有表露过怀疑与猜忌。   无数的人跟他说,付容安是个很不安分的人,他年少时随着阿公打天下,数次死里逃生,被人称为万安会的“战神”,只要有他在,不管是大规模的帮派火拼,还是小规模的扫场巷战,付容安始终都冲在最前线的位置上。   他的性格一直都有些好勇斗狠的偏激成分,这也是他坐上龙头大哥位置以来饱受诟病的事。   当一个帮派发展到一定时期,内部就会出现各种不和谐的因素。   付容安的强横一时镇住了蠢蠢欲动的各大堂口,却总还有人不服。   在这种情况下,付云景今日的表态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态度,那就是作为阿公隐秘传人的付云景,对于自己的叔叔付容安是支持的。   “阿叔,这笔生意真的那么危险吗?”   “富贵险中求,”付容安不以为然地说道,“云景,这条路没有回头路。”   这是副沉重的担子,一肩挑起的人所有的辛苦都只能自己背负。   第017章 秘密约定   当年付容安结婚的时候,付冬青带着夫人和女儿付容华一起搬去了合欢别院,自此之后在那里一住就是十几年。   而付容安与前妻原本是住在付家老宅,与前妻沈舒兰离婚后付容安搬出了老宅,后来他又在清水湾买了一栋大房子,养了个女人在清水湾的别墅里。   这里应当算是付容安现在的家,家中的佣人听得动静前来开门。   清水湾别墅里的女主人林蓉在如此晚的时刻还在家中等候着他归来。   付云景记得她,那一日他刚到合欢别院,穆曼君为了带他离开当前紧张的局面,站出来说他的鞋子太脏,林蓉温声细语请素妈带他去换衣服。   “安爷,您回来了。”她对于付容安很是尊敬。   付云晴也在这个家里,她可没林蓉那样谦卑的姿态,她翘着腿坐在沙发上,说道:“爸爸,哥哥,你们总算回来了,我都快要困死了。”   付云晴的头发刚刚洗过,披散在身后,穿着一身略大的橘红色家居服,慵懒地半躺在沙发上,说道:“如果你们还没回来,我就要自己先回房间睡觉了,蓉姨一直要我再等一等。”   “云晴,你怎么这么没规矩,在你妈妈那边你也这样?”付容安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有些无可奈何的抱怨。   他话没说完就被付云晴打断,“我妈才不管我这些,哥哥好不容易到家里来做客,我都等到现在了,也算是热烈地在表示欢迎啊!哥哥,是不是?”   付云景还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付容安,没有昔日里雄霸一方大佬的威严,就像个溺爱女儿的父亲,对付云晴完全无计可施。   付云晴大大打了个呵欠:“爸爸,我真的好困……你离开穆家之后,我陪着哥哥呆了一晚上。”   “你会有耐心陪着云景坐一个晚上?”付容安显然并不相信。   事实上,付云晴基本上都在游走聊天,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帮他挡了一些试探。   “云晴说的是真的,”付云景说道。   付容安说道:“你有实力,自然无数的人想要结交你,”他喝了口林蓉递过来的茶水,“行了,你不要嘟着嘴坐在那里给我摆脸色,上楼去睡觉吧。明天回去的时候把厨房里的那些吃的带走,都是你蓉姨备下的。”   付云晴嘴巴嘟的更高:“我刚来一天就赶我走,东西带回去还不是会被妈妈丢掉。”   她从沙发上跳起来,趿拉着拖鞋往楼上走去,“你对我就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哼!”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付容安才叹气道:“云晴被我惯坏了。”   林蓉对此显然不会发表任何的意见,她温婉地笑着向付云景道:“接到你阿叔的电话,我就收拾了客房出来。被褥都是刚才新换上的,你不要觉得不方便。”   她做事很周到。   听素妈说林蓉是普通家庭的女孩,不知道怎么就被付容安看上了,谁也不知道付容安怎么想的,竟将她接到了身边。   她有手段让一个黑帮大佬这般对她,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付云景欠身答谢:“麻烦蓉姨。”   他随着付云晴的叫法称呼她。   林蓉急忙摆手:“千万别这么客气,都是自家人。”   林蓉这话说的显然不太合适,付容安皱了下眉头。林蓉敏锐地发现,不由有些尴尬,付容安说道:“你先回房间去。”   万隆、素妈和万显,是阿公去世前托付的三位元老,阿公临终将付云景托付给了他们,他们也兢兢业业地尽到了保护他的责任。   付云景作为阿公的嫡传人,继承了阿公在万安会中的地位和巨额的财富,本不可能和普通少年一样读书求学,可是在付容安的刻意安排下,他还是去了中桓学校安稳念书。   自他踏入合欢别院起,他的命运就与万安会牵扯在了一起。   阿公扶持付容安如愿以偿地当上了龙头大哥,付云景一直都对付容安很尊敬。   于公于私,付容安都要照顾付云景照顾。虽然他一直都不冷不热,并不亲近他。   这半年多来,付云景在明面上挑不出任何不妥,今晚付云景的表态让付容安有了新的想法。   付容安试探付云景,试探的结果让他颇为欣慰。   付容安逐渐地意识到,当年付冬青所说的一些事并没有错,坐在高处拥有权势会让很多人屈服畏惧,可是若是不能让他们真正地心服口服,会埋下诸多的隐患。   付容安平时都睡得很晚,他与付云景坐在客厅里又说了会话。   付容安点燃一根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忽然问道,“要不要来一支?”   付云景看着那根又粗又大的雪茄,摇了摇头道:“我不抽烟。”   “少年仔,烟可是好东西。”付容安吞云吐雾,叹气道,“抽了后就停不下来。你今年多大?”   “十五。”   “十五岁啊,真是年轻,你十五岁的时候还没抽过烟,我十三岁可就夹着烟拿着刀砍人追过几条街,成日里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付容安说道。   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再年轻的付容安有着少年才有的狂妄,他很怀念当年的那些日子。   那个时候付冬青刚刚踏入龙城,为了党|国四处奔走,开拓地盘,组织游行,筹划暗杀,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跟在了付冬青的身边。   付冬青赏识他,认了他做养子,他也一直都死心塌地。   直到付冬青暗杀了龙城另外一个隐秘组织的领头人陆阐,遭到疯狂地报复。   那个时候随时会被人找上门,付容安去上学的书包里藏了一把刀,时常会被陆家人狙杀,无数次死里逃生,有时候回家前要冲洗手上的血迹才敢进屋子跟夫人说话,他一开始并不敢叫她妈妈,因为夫人那样优雅,可是她对他那么好,自己身体不好,还想着照顾他们。   那时候付容华已经六岁,长得白白嫩嫩,万安会那时已有了一些地盘,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付容华那个时候最喜欢和他玩,他一直都很疼她。   就这么想起了付容华,付容安忽然想到了明天是个什么日子,他的神色陡然变得阴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许久,付容安才感慨似的说道:“云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手上已经有这个数的人命了。”   他伸出手掌来晃了晃:“现在不再是当年乱的时候,那个时候谁的拳头硬谁就能打出地盘来,被政府抓去吃牢饭是最普通不过的事,那些叔父们哪个没有蹲过监狱,我也进过好几次,阿公也进过好几次,”他充满蔑视地笑了起来,“不过没有证据,最后只能判个保外候审,除非我们愿意,否则不可能被逮到证据,你日后做事一定要倍加小心。”   这是语重心长地嘱咐,付云景也不知道为何付容安会跟他说起这些,他继续说道,“你愿意读书,其实是个大好事,我想让你安安心心读书,但是现在的形势恐怕是不能这样下去。会里那些人想要你站出来,长老会的位置至关重要,那是牵扯到决策的一票,还能一票否决任何提议,阿公当着大伙儿的面将这权利传给了你,你说我可应当服气?”   付云景一愣,他没想到付容安会问的这么直接。   “陆家的人还没死绝,一日不讲他们彻底灭干净,我一日就不能安心,”付容安在烟雾中注视着付云景,双目炯炯有神,“人人都说我拦着不让你出来主事,你还记得一路上来的时候碰到的死士吗?”   付云景当然记得,那些人一路如跗骨之蛆般追杀他,万隆叔公一路杀戮才安然回到别院。   “那就是没有被消灭干净的陆家人,你到别院那日,惊心动魄的一场硬仗,陆阐的大儿子送命在了别院,但是陆家人仍然还在暗处,还有别家的猴子跟着上串下跳,这些事我都会为你料理干净!”付容安斩钉截铁说道。   他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拉拢付云景,为付云景指明当前明暗处的敌人,解释自己一直以来的做法。   付容安做事确实有他自己独到的判断和水准。   “阿叔,云景今后一定会听从阿叔的教诲。”   “别对我说这种话,我不爱听,”付容安说道,“我所得到的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我不喜欢依赖别人的人,就算跟着我做事你也要自己用心。明天我要跟这笔生意的一个中间人洽谈,你同我一起。”   “是,阿叔。”   “去睡觉吧。”   付云景去了客房。   付容安的面色隐在客厅昏暗的灯光里阴晴不定。   林蓉轻轻地走过来,柔软的双手搭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呵了口气,说道:“安爷,我等了你一晚上了,你都许久没来看我了,这些日子是不是很忙?”   “你觉得云景怎么样?”   “是个很稳重的孩子。爸爸说人想得什么果,就要种什么因,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明白,直到今日云景的做法,竟让我有一种这些年的做法都有人理解的感觉。”付容安说道。   付容安这人不好色,在外面也没有别的什么女人,不知道是不是付家人丁单薄的事也传承到他身上,付容安到如今只有付云晴一个女儿,一直都被儿子众多的韩靖成嘲笑。   他抚摸上女人柔滑的面庞,沉迷于她脸庞的轮廓:“我不需要人理解,我只要你,”他的声音转低,“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付容安说完一把将林蓉抱起来,粗粝的大手顺着面庞向下抚摸着她滑腻的肌肤,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安爷,这里可是客厅。”话刚落下,林蓉就被付容安抱进了卧室,并且随手关上了灯,“不许说话。”他说道,在黑暗中抚摸她的面庞。   林蓉软软地躺在床上,不再说话。他和她在一起,从来都不喜欢开灯。   楼上的客房内,阿生和阿南都在等着付云景。   阿南本来正靠着墙闭目养神,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他就立刻就睁开了眼睛,和阿生无声无息地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用手朝上指了指,两人之间已经很有默契,阿南的意思是今晚的守夜,他负责上半夜,阿生负责下半夜。   付云景本来打算明天陪着穆曼君去月牙湖,如今事情有变,明天一定是去不了。   他吩咐阿生道:“明日一早你给穆家打个电话,告诉曼君我有事不去了,让她别等我。”   如果不说,那傻孩子一定会等上一天。   “是,云少爷。”阿生回答道。   付云景站在窗前看着天空中的月亮许久,才和衣睡下。   在同一个月亮下,穆曼君也还没睡着,她想着明日就可以去惦记已久的月牙湖玩耍,还是和小哥哥一起,就有些兴奋。   穆曼君站在月亮下,认真地用手语比划着“我很好”,默默地在心里跟从未谋面过的妈妈说话,“妈妈,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外公虽然去世了,但是小哥哥待我很好,很疼爱我,明天我们约好了一起去月牙湖玩,我想在那儿给你放花灯。采蓝说如果在祭日放花灯,灯会从湖水飘过黄泉,你就会收到我的灯。妈妈,一定是你听到了我的愿望,所以将小哥哥送到我身边来,曼君从此以后都不是孤单一人……”   她抽了抽鼻子,继续说道,“等到小哥哥长大了有了本事,一定会去接舅母回来,请你保佑她在内陆平安。”   想到小哥哥与母亲重逢后欢喜的样子,穆曼君冲着月亮拜了三拜,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睡觉。   第二日一早,阿生就给了穆家电话。   付云景随着付容安奔波了一日,见识到了他在谈判时说一不二的硬性作风,忙碌的一天结束后,付云景还是不放心,着意去了一趟穆家。   此时已是傍晚,付云景的车刚停在穆家门口,她就很快地跑过来。   “小哥哥,你来了。”   他们站在穆家的院子里说话,付云景弯下身低声道:“曼君,对不起,我失约了。”   穆曼君低垂着头,问道:“小哥哥今天没来,是不是有别的事?”   “我跟着阿叔办事去了,我有叮嘱阿生给你打电话,让你不要等我。”   穆曼君显然孤零零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等了一天。   阿生说道:“少爷,我一早就往穆家打过电话。”   这些穆家的仆妇,狗眼看人低,知道穆曼君不受喜爱,根本就不传话给她。   想到她没有得到消息,在院子里翘首等了一天,付云景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他还没开口说话,穆曼君就先说道:“我知道小哥哥不是不守信用的人,你一定是有事了才没来,我知道的,真的没关系的。”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女孩纯净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影子,满满的信任让付云景心里一暖。   “曼君,下次我们再去。”   错过了去月牙湖的时间,还有下次可以去。   可是过了今天,下次想要再给母亲放花灯就要到明年了。   穆曼君却没有说这件事,她太过于懂事,也太怕给别人添麻烦。   “曼君,以后我可能会很忙。”   纯净的双眸黯淡了下,穆曼君说道,“那……”   那是不是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她想要见到小哥哥,也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穆曼君低头小小声地说道:“小哥哥,如果我很想你,就会对着月亮说我很好,你也会知道我说的话吗?”   “我有时间就会来看你!”付云景说道。   这世间有那么多的关怀和疼爱,可是属于她的那么少。   穆曼君很久以前她就知道,祈求来的关怀不是真的关怀,哭闹也只会得到更多的厌烦和白眼。小哥哥对她再好,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她设身处地地开始为他着想:“小哥哥,你不用太挂念我。你想我的话,也就对着月亮说话,只要我们面对的是同一个月亮,我一定也能听到。”   她勉强笑起来,眼底深处隐约有水光。   所有的人出现在他身边,都可能别有用心,只有她是唯一真正在意他的人。   他付出的那样少,得到却那样多,连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欠下的感情,日后用了很多年去偿还。   “曼君,如果我们彼此牵挂,月亮都会记下来。”他说道。   “嗯。”穆曼君笑了下,眉眼弯弯,“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我们谁也不要告诉。”   这样孩子气,可是他说“好”。   穆曼君看着付云景转身上了车,他在车窗里冲她挥挥手,车渐渐地去的远了,在视线中成为小小的一点。   穆曼君回到房间,在纸张上画上了一弯月亮。   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再也没能忍住,一滴滴地滴在了书本上,将那枚月亮浸湿,铅笔的痕迹一点点化开,最后成了模糊的影子。   回去的路上,阿生和阿南都觉察到了付云景的沉默,车内的气氛十分压抑。   “云少爷,下次往穆家打电话,我一定请仆妇让曼君小姐过来,我再转告她。”阿生的心里颇为内疚,穆曼君那孤单的小身影在他心里也留下了印象。   第018章 两虎对峙   万安会的日常会议,总是伴随着不停的争执。   江湖舔血的大佬各有立场,经常拍着桌子吵得满面通红,付云景从来都是沉默地坐在位置上,从来不发表任何看法。   也有人认为他是被情景吓傻了,或是认为他根本就听不懂这些事。   出乎意料的是,当有人刻意问到付云景的时候,他往往能够简短清晰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付容安的做法一向激进,各位大佬都对他意见很大,意见大归意见大,却不得不承认,在如今的万安会,付容安才是核心的领导者,因为他的凶悍,才让其他帮会对万安会继续保持了以往那样臣服的姿态。   付容安是个往日里根本不会听取任何人建议的人,但是他独独对付云景另眼相看。   所以付云景就成了个有生命的传话筒,总是在付容安过于激进的时候提出一些缓冲的提议。原本万安会发展中的突出问题,因为付云景的介入开始慢慢地缓和。   一个庞大的组织严密的体系,其中的人为了利益,分歧和合作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存在,但是因为有了个关键的缓冲人物,大家统一合作起来,竟有回到阿公时期的盛况。   付容安深感到,付云景是个不寻常的少年人。   经过几番谈判,穆家终于下了水,抽出一部分船运资源来支持万安会的生意,风险虽然大,但利润也十分地让人心动,穆家已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贼船,哪里还肯罢手。   生意上有了往来,私下里也有了走动。   付云景随着付容安出席了几次与穆家的饭局,穆三夫人总是带着穆家两兄妹一起,并且有意无意地让付云景和穆曼丽坐在一起。   付容安倒是没有表过任何态度。   商场上来往,为了捆绑利益,联姻是时常的事,这却是付容安心中一处隐秘的痛。   之后每次这样的聚会,付容安总是将付云晴带来。   她还是那个性子,看似无礼实则做事有自己的准则,与穆曼丽倒相处地很是愉快。   付云景的社交圈子扩大了起来。   他的话很少,在大家高谈阔论的时候,他是永远倾听着的一方。开始的时候人们以为他是内向沉闷,后来才发现他只是不喜欢夸夸其谈,但在一些大家商议不定的事情上,他总是会提出合理的建议,往往一针见血,总是会被大家采纳。   暑假的一天,一群少年人约着出去玩,玩耍的地点商讨来商讨去,去了龙城西部的泊然公园。   穆曼丽和付云晴两个人出入总是一起,恰似一对姐妹花。   穆曼丽娇蛮活泼,付云晴刁钻伶俐,两个人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女孩子之间的谈话话题五花八门,从学校的人和事到彼此认识的朋友,又聊到最近所做的事,说着说着穆曼丽就聊到了最近家中的事:“最近六婶对曼君严厉太过了!这几天她都在家里发脾气,曼君被她骂的连吃饭都不许出来……妈妈上次看不过说了一句,六婶竟然跟妈妈顶嘴,说她管教自家孩子和主家无关。若不是我妈脾气好,当时就要闹个难看,也不光是六叔六婶,其他家最近也都怪怪的,最近家里吵吵闹闹,烦死人了!”   “曼君?”付云晴追问道,“曼君怎么了?”   穆曼丽说道:“曼君一直都在学画画,六叔平时也不怎么管他,但是对她学画画这事还是挺上心的,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说不想去画院了。你别看曼君平日里不声不响,性子倔着呢,六婶怎么骂她都不肯去!现在六婶都是让家里下人压着她去画院。”   “那你六叔没过问这事?”   穆曼丽嗤了一声:“六叔?他现在整日地不归家,六婶心里窝着火,就成日里盯着曼君。”   “如果这件事让我爸爸知道,恐怕又是个事端,曼君怎么说都是半个付家人,我们家人都特别护短,”付云晴压低了声音,“家里对曼君的事很上心,你六婶没打她吧?”   一直走在前面的付云景脚步略顿了下。   穆曼丽想了想,说道:“那倒没见过打,曼君又不吱声。你又不是没看过电视,后妈都是偷偷摸摸地在屋子里打孩子……”   付云晴颇为无奈地瞥了暼嘴:“后妈也不都是电视里演的那样好吧?电视剧里说的都是夸张的。”   穆曼丽扑哧一声笑了:“我倒是忘记了你也有个后妈。”   付云晴正色道:“那可不一样啊,蓉姨可没进穆家门,再说了,她脾气可比我妈好多了,对我也很客气,我在家说什么就是什么,爸爸也不会多说我一句的。”   “要是你姑姑还在,那个女人……”   这个话题是个禁忌,穆曼丽吐了下舌头,不继续说下去了。   “曼丽,偷偷问你一句,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   “他对谁都一样,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样。”穆曼丽说道。   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总是患得患失的心情。   可是付云景这人,温和淡漠的让人心情根本起伏不起来,他待人处事的准则和他的情绪一样稳定,根本就感觉不到任何偏好。   付云景和穆天英走在一起,穆天英正在眉飞色舞地跟他说着他上次去皇家马术社骑马的事,并且殷勤地邀请付云景下次一同去。   他与他们是不同的,就算是这样普通的出行,阿南和阿生也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更不用说分散在各个角度的C组。   似乎有一股势力隐藏在角落里准备对付云景不利。   付云晴喊了付云景一声:“哥哥,最近你怎么没去看曼君?”   “最近有些忙。”他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付云景如今的身份是万安会高层,地盘他要去巡视,堂口账目他要会看,高层会议他要列席参加,尽管如此忙碌,剩余的时间付云景还在补习课程,准备参加国考。   外人见他总是平静的样子,却不知道他私底下有多辛苦。   无数的夜晚,他都在灯光下苦读,没有一刻倦怠。若然不是这样,他如何在涉入万安会的事务之后还保证了自己的学业。   阿生私下劝过:“云少爷,您何必这样辛苦?”   付云景说道:“学无止境。”   “可是您又不用去考什么学……”阿生自己说着也觉得好笑。   付云景私下并不严厉,他有什么话就说:“云少爷日后要进万安会做龙头大哥,咱们可是黑社会,读这么多书以后用得上吗?”   “有用的。”他回答。   阿南原本贴着墙站,对着阿生做了个“鄙视你”的手势,阿生立刻冲他做了个鬼脸。   付云景没有制止他们的玩乐,转脸看向窗外的月亮。   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只有变得更强大,才不会任由别人改变自己的命运,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灯光下少年的侧脸刚毅而坚定。   当一个人的心里有了蠢蠢欲动的保护欲,才会有动力去面对接下来的任何挑战。   穆曼君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人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能决定自己人生的时候。   当他踏上来龙城的船,经历一路血雨腥风,在形势紧张的大厅内,外表窘迫内心压抑的少年被穆曼君牵着手离开的那一刻,她温暖的安慰就成了他唯一的信仰。   身边的人,各有各的打算。   长老叔父们期望他日后能牵制付容安,现在才这样大力地扶持他上位。   阿公部下的嫡系元老都对他报有期待,希望他能继承阿公遗愿发扬万安会。   付容安对他的要求无比严格,磨练和忍耐,是唯一的出路,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把握,谈何保护别人?   这是他埋在心底里的事,付云景对身边的人都很平淡,对于靠近他的人他表现地十分温和,可是这温和才是一种实在的疏离,因为旁人始终无法再离他近一步。   他的温和曾被叔公们不止一次夸奖:“云景是个敦厚的好孩子。”   对此毫无反应的只有付容安,只要付云景做错事,他就会立刻加以训斥。   穆家和付家合作期间,韩家适时地插了一脚进来。   付容安购买了大批量的海外军火,计划从龙城过境然后转手倒卖给一个战乱国家的革命军首领,但是价格方面一直没有谈拢。   革命军首领忽然被暗杀,手下乱成一团争夺首领的位置,交易时间一再延后。   等到新首领上位,又想起了这批军火,要求立刻送货。   这个时候,穆家那条专走黑货的线路正被韩靖成占用中,付容安与穆晨远合作在先,提出了优先使用运输线路的要求。   韩靖成这个人,做事狂妄嚣张,比付容安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可能容得别人占他便宜。   在穆晨远的办公室内,韩靖成直接带人闯了进来。   谁知付容安此时也正在穆晨远的办公室。   “哎呀,好久不见啊!”韩靖成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身后紧跟着进来的韩风烈一进来看到万安会神经顿时紧张起来,当即拔枪对准了坐在左端的付容安。   明面上和和气气,私底下青木帮和万安会一直冲突不断,韩风烈到底是个冲动的少年,还没开始谈话就亮了刀枪。   付容安岂是枪口对着就会害怕恐惧的人。   他连眼皮都没抬,悠然地抽了口烟。   万安会的保卫组在韩风烈拔枪的时候也都跟着拔了枪,这一下,两个帮派都齐刷刷地亮出了家伙,对峙在了当场。   黑洞洞的枪口互相指着,只要一个走火,当场就是脑浆四溅。   这种场面穆晨远哪里见过,声音都在发抖却还强作镇定:“韩先生,请你冷静点,事情总要慢慢解决,你这是什么意思?”   “慢慢?”韩靖成歪了下头,勃颈处发出“咔”的一声:“穆老板,线路现在是我在用,对方还在等着余下的货物,你现在忽然跟我说线路暂时不给我用,那我的生意怎么办?货物不齐就拿不回担保金,2亿块你付给我?”   “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这条线路原本就是我在用,穆先生,你今天就当场开个价好了,某些人四处上串下跳,真是让人看着就烦。”   穆晨远心里也是叫苦不迭,他原本想着多赚点,结果引来两虎相争。   “你要买断?真是好大的口气!穆先生,是先来后到还是价高者得,你要想清楚才是,贵公子和贵千金都是金贵的人儿……”   这是赤裸裸的人身威胁,穆晨远果然急了:“韩靖成,你想干什么?大不了这生意我不做了,你们两边我都不做,也不用这样威胁我。”   韩靖成喷了口烟:“你现在说不做,穆晨远,现在由不得你说不做。”   付容安沉着点了点头:“我认识你几十年,这件事算是我们观点一致。穆先生说话之前要想清楚,两边都不做这句话可不是儿戏。”   穆晨远这才明白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两虎相争是假的,引狼入室才是真的。   他沾染了这条路,还想全身而退?已经沾染到海运甜头的韩靖成和付容安怎会善罢甘休。   韩靖成看了韩风烈一眼,这才骂道:“谁让你用枪指着安爷的,还不收起来!”   韩风烈吹了声口哨收起了枪,随着他的动作,两边也都收了家伙。   “咱们打了这么多年了,总要谈一次不是?”韩靖成的样子倒是颇有些诚恳,“这条路是你开的不假,开都开了,何必一人独享,你万安会的兄弟们要吃饭,我也有一大帮子兄弟要养活,打打杀杀谁怕谁啊,”他话锋一转,“挣钱的事就不一样了,有路可走大家一起走,不然就都别想走!”   付容安怒极反笑:“你以为我会怕你?”   万安会是后来进驻中桓的帮派,韩靖成是原本本土中桓帮派最大的一家,打打停停就是两帮的日常外交。   他倒是不怕,可是早有人怕了。   穆晨远脸色苍白地嗫喏着说道:“付先生,韩先生,我方才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做生意归做生意,两位就当给我个面子,咱们一起谈谈这事该怎么办。”   付容安和韩靖成看在眼里,心中都是嗤然一声。   穆家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当年的穆老先生黑白两道通吃,没人敢招惹,他金盆洗手发誓不做黑道生意,几十年都没人出声,没想到他的后人如此不济,自己动了重开走私线路的主意,招惹了两大帮派,还想坐地起价全身而退,未免将他们想的太过简单。   整个龙城如今有能力动用这条线路的势力只有万安会与青木帮,两大帮派这些年硬碰硬的过招谁也没服过谁。可是这次两边都有顾忌,毕竟谁的生意都不能耽搁。   “穆先生说要谈,我就卖您这个面子。”付容安站起身来,“可是今时今日没有谈判的心情,穆先生改日再约吧,云景,我们走。”   一直在付容安身后站着的付云景起身要走,就被韩风烈拦了一下,他挑衅地看着付云景:“你兜里是什么,如果是枪,我们比一比谁快?”   方才他拔枪指着付容安,端的是威风,可是却发现站在付容安身后的付云景虽然神情平静,却立刻将右手插进了衣兜。   他看似不动声色的样子,实际上韩风烈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他当时还有别的举动,付云景一定会有后招。   他年少气盛,好奇心也同样旺盛,竟拦住他直接问了起来。   付云景从衣襟内掏出一块手帕:“你是说这个?”   韩风烈几乎呕血:“你!”   就是一块手帕,装什么有武器的样子,害得他紧张了一下。   付容安眼看着两个少年之间的对阵,轻蔑地笑了一下:“猩猩教出来的儿子果然鲁莽,没规矩没教养,跟你当年一模一样!”   韩靖成哈哈大笑:“我就当你是夸我啰!当年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如今倒是假斯文起来没完没了。那我也等着穆先生的再约,”他做了个打枪的手势,“我最多有耐心等三日,毕竟生意不等人,穆先生好好想想线路怎么分。”   他旋风一样闯进来,走的也快,带着手下人当即就退了。   付容安随后走出,保卫组的人将他和付云景重重围住,他对付云景说道:“妈的,真想撸袖子揍他。云景,方才的情境,你怕吗?”   付云景没有说话,右手再度伸进衣襟,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银色手枪在手指尖轻巧地转了个弯。   付容安看了一眼:“这枪没什么威力,等这次的货来了,阿叔给你配把改装过的格洛克17,那个才是好家伙,给你用来防身。”   “谢阿叔。”   “现在是谁陪着你练打靶?”   “阿力。”阿力是万显的儿子,自幼摸着枪长大,是C组最优秀的狙击手。   备注:格洛克17,手枪的一种型号,外形简洁,便于携带和使用,手枪握把与枪管轴线的夹角比任何手枪都要大,这个角度是根据人体手臂自然抬起的瞄准姿势与身体的角度而定的,因此几乎不用瞄准便可举枪射击,这样的设计在突然遭遇的近战中瞄准反应速度特别快而且准。   第019章 画院老师   一座欧式的尖顶建筑,灰白色的外墙上还遗留着岁月斑驳的痕迹。   这里以前是座教堂,后来改修成了现在的绘画中心,也就是穆曼君学习画画的地方。   现在离她平时上课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付云景还是没有看见熟悉的小身影向这边走来。   他今日刚去见过一个堂口大哥,然后顺路过来此地,专门等着她。   付云景倚着车站着,阿生在他身后向远处眺望:“奇怪了,曼君小姐怎么还没来?她一直都很准时的啊。”   付云景一向都是个镇定的人,此时心里也有些焦急,但是他的焦急从来都不会外露,只会有一些细小的动作,比如像此时这般频频地看手表。   “云少爷,不如我们顺着这条路回穆家看看,说不定曼君小姐今日又不来了呢。”   付云景道:“也好。”   阿生跑回到车边打开车门,付云景刚坐上,就听到阿生说道:“哎,别开车,曼君小姐来了。”   付云景透过车窗玻璃向外看去,就看到穆曼君背着画架低着头正往这边走来。   她的身边跟着个穿蓝色衣服的仆妇,那仆妇拉扯着她,嘴不停地张张合合。   仆妇生的高大,穆曼君瘦小,那仆妇拉拽着她丝毫不费力气,她被拽的趔趄了一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曼君。”   付云景按下车窗叫了一声,穆曼君立刻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充满了热切的期盼。   当看到真的是付云景,她挣脱了仆妇的手,穿越马路跑到车前,喘着气叫了声“小哥哥……”付云景早就下了车侯在车门前,他蹲下身来看着她,刚想说些什么,那仆妇也笨重地跑着步追了过来。   那仆妇认识付云景:“见过付少爷。”   付云景根本没有理她,阿生说道:“是采蓝姐啊,我们云少爷路过这儿来看看曼君小姐,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他时常去穆家给穆曼君送东西,这些穆家的仆妇都相熟,采蓝说道:“曼君小姐一直不肯来……”   因为穆曼君不肯来,她方才在家已经被六夫人臭骂了一顿,心里正憋着气。   穆曼君不过是个孩子,所以一路上才那样用力拉拽,却不料被付云景当场撞见,一时有些磕磕巴巴:“那,那就麻烦云少爷将曼君小姐送去上课,曼君小姐,你今天可不能再逃课了,下课的时候我会来接你。”   逃课?穆曼君一向都很听话,怎么会做出逃课的举动。   这件事之后一定另有隐情。   付云景压着内心的疑惑,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表情,采蓝见他没说什么,才松了口气。   看着采蓝笨重的身影沿着原路回去,付云景才和穆曼君说道:“曼君,发生了什么事?”   穆曼君咬着嫣红的嘴唇,澄澈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烟雾,迷蒙地让人看不清楚。   付云景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这些日子一定过得不好。   穆晨远为了完全把握穆家,对内部进行了大清洗。穆曼君的父亲穆晨南被人称为“穆六少”,年轻的时候风流倜傥,却很会做生意,他一直以来都是负责穆家核心的对外贸易,挣回很多银钱。   可是现在这块完全被穆晨远拿了回去,穆晨南失了手头的权利没有了进项,对掌权的穆晨远有了很大的不满。   于是穆晨南借着多年的积累,在外活动,想要重新找个事情来做。   但是场面上的人,看到穆家如此乱,顾忌着穆晨远,都在袖手旁观。   穆曼君的继母万桂芳是个很势利的女人,穆晨南在外想办法,她在家里也不消停,纯心折腾些事让穆三夫人心里不痛快。穆家大宅里只有一个人最好欺负,正好这个平日里乖巧的孩子又犯倔撞到她的枪口上,就这么成了万桂芳的出气筒。   这些日子以来,她所受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当付云晴温和地问道:“曼君,你不是很喜欢画画吗?要不然你先进去上课,我在门外等你,上完课咱们再说话好不好?”   在听到上课两个字的时候,穆曼君明显地哆嗦了一下。   心中那种不佳的预感更加明显,他必须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付云景蹲下身去平视着她的双眼:“曼君,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穆曼君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固执道:“我就是不想学画画。”   “喜欢一件事如果不坚持的话是不会得到回报的,”付云景说道,“你一直都很喜欢画画,现在说不喜欢一定有原因,愿意告诉哥哥吗?”   “我还是很喜欢画画,只是不想学画画了。”   喜欢画画,但是不想学画画。重点在这个动词上,这回付云景听得足够明确。   学?他立刻就想到了老师身上,问道:“是因为不喜欢上课的老师吗?”   正在这时,忽然往这边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   画院中心在马路的另外一边,付云景停车和穆曼君说话的地方是通向画院的路口。   在画院的二楼教室内可以清晰地看到楼下路口的情况。   一个中年男人秃顶肥腮,一身西服也遮不住挺出来的肚子。   他走到付云景和穆曼君身边,先是不经意地打量了几眼付云景,挤出个笑容,开口说道:“穆曼君小朋友,你怎么到现在这种时候才来?老师正想给你家里打电话,你已经落下好几节课了……”   穆曼君往付云景身边靠近了一点,她似乎在躲着面前的这位老师。   付云景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您好,请问您是画院的老师吗?我是穆曼君的哥哥。”   中年男人不去看他,眼神躲躲闪闪,只是一味地冲着穆曼君说话:“穆曼君小朋友,快点进来上课,你落下了好几节课,老师还要给你补课的,别再耽误时间了。”   穆曼君依偎在付云景身边,拉着他的手,在听到这句话后,小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付云景当机立断:“其实今天我是来请假的,曼君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   当他说到“身体不舒服”几个字的时候,感觉到中年男人明显地缩了下肩:“那干嘛还过来一趟,直接打个电话说清楚就好了。”   中年男人靠近了一步,付云景明显感觉到穆曼君再次地畏缩。   阿南适时地上前一步挡住了中年男人前进的脚步,将他与付云景隔开,但是中年男人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他没看阻拦的阿南,也没去看付云景,中年男人努力想要凑近穆曼君,说道:“曼君小朋友,生病好了之后要快点回来上课。”   付云景不欲让他继续再说下去,带着穆曼君上了车。   这几个月不见,穆曼君的个头长高了一点,脸蛋粉嘟嘟,微抿着嘴的样子就像是洋娃娃,十分地甜美,可是现在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样子,低着头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付云景接过她的画夹随手打开,看到里面都是大片大片的涂鸦,水彩五颜六色涂抹在纸张上,杂乱无章中透出画画人心中的恐惧和慌乱。   她不说话,付云景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翻着翻着就蓦然看到了其中一张。   在一堆色彩堆杂的涂鸦中,那只是一张普通的铅笔画。   线条简单,寥寥几笔,但是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   “这是我?”   穆曼君点了点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小哥哥,我知道你很忙,可是还是会忍不住希望你会来看我。”随即她的声音低下去,“我是不是很麻烦?”   “曼君,不要这样想。”付云景忍不住刮了刮她的脸,“我一直都很挂念你。”   “真的啊?”穆曼君说道,“可是我最近都不乖。”   她决定解释,“我不是不喜欢画画了,我是不想再去中心学画画,可是阿姨不允许我这么做。”   穆曼君此时倔强的神色就如同她那次被人往身上丢毛毛虫,穆三夫人不许她再说那件事的表情一样。   “我们做事情,总要有个理由,你说了自己的理由没?”付云景就如同宽厚有耐心的兄长,慢慢地和她说着话。   穆曼君嘟起了腮帮,忽然搂着付云景的脖子,将温软的嘴唇贴在他的脸上,然后久久都没有动。   付云景完全愣住了,少年僵坐在座位上,不知道为什么穆曼君会有这样的举动。   司机依然在平稳地向前开着车,阿生在一旁目瞪口呆,阿南则从前座上回过头来,细长的眼睛里同样充满了疑惑。   “说了会有什么用,阿姨说……”她忽然有压抑不住地愤怒和委屈,“她说我撒谎。”   “曼君,”付云景板起了脸,神情有些严肃,“告诉我怎么回事。”   穆曼君仍然搂着付云景的脖子,她柔软的小身体贴在他的身上,十分地用力。   “小哥哥,我不喜欢老师这样搂着我,他还亲我的脸,并且说这是很喜欢我!每次他都说要给我延长补习,说我的画画的不好,然后就将我留在画院里,小哥哥我不喜欢这个老师,我不喜欢这个老师,我不想去上他的课,我不喜欢他这么对我!”   她的呼吸暖暖的,吹拂在他的勃颈处。   在穆曼君说出这番话后,整个车内空气都凝滞了,阿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付云景在安静封闭的车厢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就是刚才那个老师吗?”   穆曼君“嗯”了一声:“老师是很有名的画家,阿姨说送我来上他的课花了很多钱,如果我不来爸爸会生气。”   “你有告诉她,老师对你做了这些吗?”   “老师说这是因为他很喜欢我,如果我告诉家里,他就不喜欢我了,还要开除我,告诉其他同学我不乖。小哥哥,如果我被开除了,爸爸会生气……”   想到她那个爸爸,付云景的心里也有了火气,却强自压住。   女孩儿晶亮的眼睛看着他,关于那些龌龊,他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是微笑着弹了弹她的腮帮子:“我们家的曼君太可爱了。”   穆曼君说道:“小哥哥,我不喜欢。”她用力地搂着付云景,少年的气息干净醇和,和老师身上呛鼻的烟味不同。   她愿意亲近小哥哥,却不喜欢被别人亲近。从小不受关注,穆曼君的直觉远比其他的孩子敏锐,也比其他的孩子更能预知到危险。   少年坐在那儿,一贯温和的表情犹如罩上了寒霜,穆曼君对这些事还是懵懂的。   阿生早在气的面色通红,他重重砸了一下拳:“妈的!这是个老流氓……”   付云景冷冷地一个眼神扫过去,阿生自觉住了嘴。   如果他能有办法多关心她一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身在穆家,就像呆在一个他无法触碰的牢笼内,明明知道她在穆家过的不好,但是他却没有办法改变分毫。   当她甜甜叫他“小哥哥”的时候,每一个信任依赖的眼神都让他钝痛。   忍耐是心头的一把刀,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有太多的不得已和不自在,可是他有要保护的人,就容不得自己软弱和畏惧。   “曼君,除了亲你和摸你的脸,老师还对你做过什么吗?”   穆曼君想了想,说道:“老师喜欢握着我的手教我画画,”她用力地揉了揉手掌,“我也不喜欢。”   这是个色胆包天的老流氓,因为觉得穆曼君乖巧可爱,所以动了色心,还没有施展进一步的行动。   穆曼君对于这些忽如其来过分热情的喜欢保持了警惕和戒备,就算被万桂芳责骂也不愿意去上课。她还是个孩子,老师的行为也只是有些亲密,大意的家长根本就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阿生却是对此心中有数的,有些猥琐的中年老男人格外地喜欢女童,如果不加以制止,他们就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对付这样侵犯女童的人渣,唯有以暴制暴。   付云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却丝毫没有在穆曼君面前表露出来,那一天他带她去西餐厅吃了晚饭。   最后上来的那份巨大的冰激凌船让小女孩开心地笑起来。   天真无邪不应被肮脏的手玷污,付云景看着她笑的样子,也微微地勾起了嘴角。   就在第二天,画院中心高薪聘请的知名画家吴某,在归家的巷道里被暴徒截住打断了双手,他的每一根手指骨节都当场被掰断。   整场暴|行进行地很快,从头到尾暴徒都没露脸,全程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据吴某自己报案时的说法,那个暴徒下手既狠且快,显然受过专业的武力训练,任由他哭嚎跪地求饶也没有放过他,硬是生生掰断他每一根手指骨才扬长离开。   因为吴某受伤无法继续教学生,画院中心无奈只能另请了一位老师。   穆曼君没有再拒绝去画院,万桂芳发现她忽然乖顺了起来,一时找不到茬,也消停了下来。   吴老师受伤被画院里的孩子们知道了,有一个同学绘声绘色地跟大家说吴老师被打断双手的事。   有小朋友问她:“曼君,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吴老师的事吓到了?”   “嗯。”穆曼君明媚的大眼睛微眯起来。   “生生掰断手指,”小朋友装作打了个寒颤的样子,“真是好可怕对不对?那个凶手一定是个大坏蛋,被抓住要关在牢里的!”   另一个同学说道:“真是大坏蛋哦……可惜不是说没有任何证据,警察也抓不到人,吴老师以后都不能再教画画了啦!”   “曼君,吴老师的最后一节课你也没上成,你没来的时候他都一直都在说你。”   仍然还是那条去往画室中心的路,身边还是那个采蓝,可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不喜欢的人消失了,她不愿意面对的事也消失了。   原来小哥哥真的可以帮她解决这些事,只要她愿意说。   穆曼君脚步轻轻的,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回头冲着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板寸少年绽放笑脸。   这几天阿南一直都在附近,似乎在暗中保护着她。   午后的阳光炙亮,她的笑容里没有之前的阴霾。   阿南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嘴角也扬起一抹微笑。   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平时冰冷的样子,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的任务完成了。   那天晚上,将穆曼君送回穆家,付云景的指令简明清晰:“阿南,你去。做的干净利落,不要留下任何证据。”   暗处的细长眼睛里闪过残酷的精光,这正是阿南求之不得的事,阿生已经告诉了他那个老师做了怎样可耻的事情,他竟然敢如此对待曼君小姐。   阿生在他走之前还塞了一把匕首,却被阿南推回。   对付这种残废一样的老流氓,他有自己的惩戒手段,阿南猛地握紧拳头,骨节发出“咔咔咔”清脆的响声,随即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中。   付云景翻开一本书坐下来,阿生还沉浸在愤怒里,他凑到付云景身边碎碎念道:“云少爷,今天你为什么不跟曼君小姐说……这件事多危险啊,如果不是曼君小姐执意不去上课,谁知道那个老流氓还会对曼君小姐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付云景也有些担忧,他说道:“曼君还小,只要老师不再继续教她画画,事情很快就会过去。”   说,他要说什么,仔细地询问她会加深那些记忆。   穆曼君能对他说出这件事,比以前强过太多。   她信任他,此事之后会更加地依赖他。   穆曼君是个很聪慧的孩子,她懂得避开危险,付云景只恨不能时时守在她身边。   如果一个人握有力量,却无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那么力量本身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付云景隐隐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不愿意看到她委屈的神情,也不愿意她因为害怕而畏缩。   他希望因为有他在的存在,穆曼君可以避开所有的坎坷。   阿生又问道:“云少爷,若是日后再有这样的老师怎么办?”   “不会,”付云景说道,“我会保护好她。”   阿生不再追问,唠唠叨叨地咒骂着画院老师。   付云景却只是翻着手里的书,却一个字也没有看下去,书页中夹着一张画纸,弯弯的月亮下,只有一个少年扬脸的侧影,纸背上是穆曼君稚嫩却一笔一划的字。   “小哥哥,快快长大是不是就不用再害怕。”   真正地长大,意味着可以决定人生。   第020章 茶楼谈判   韩风烈小心地扣上贴身的防弹衣,才在外面罩上了衬衫。   “风哥。”进来的人是他从小玩到大的跟班阿虎。   他抱着胳膊晃悠进来,被韩风烈整齐的行头吓了一跳,“哇呀,风哥这是要去相亲?”   “少废话!都准备好了吗?”   阿虎挤眉弄眼,“当然准备好了,我特别找人调过,专业级的水准。”   韩风烈接过他递来的手枪,翻来覆去地看,眼睛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说风哥,今天不是去谈判的?”   “万一谈崩了动起手呢,”韩风烈的眼睛无比冷酷,“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跟他比试一场,人人都说他强过我……”   付云景,万安会隐秘的付家传人,永远低头站在付容安身后的沉默少年。   从听说他的名字那一时刻起,就成了韩风烈列在首位的竞争对手。   韩风烈比任何人都要关注付云景的行踪和事迹。   付云景读书很好,可是读书这种事对于韩风烈来说实在太有难度,文不行还有武这条路可走,可是他始终不知道付云景的实力在什么水平。   这种感觉真是不爽,就好像你列定了一个目标,可是这个目标你并不知道和他相差多远。   韩风烈身体强壮个头高大,还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型男身材。   他扬手罩上马甲,却掉落一封信在地上。   阿虎眼疾手快地捡了起来,扫了一眼封面,念出声来:“臭猩猩不要脸。”   青木帮的帮主韩靖成外号叫韩猩猩,但是帮内的人从来都不敢这么称呼他,臭猩猩这种称呼……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堂而皇之地写在信封上。   韩风烈一把夺过信,折了几下重新折成一个小方块,谨慎地塞回到马甲的衣兜里。   “喂!”他推了阿虎一把,“别看我的东西。”   “给你写信的这个马子很烈啊,我怎么都不知道?”阿虎说道。   “要你管。”   天地可见,韩风烈的脸上泛起可疑的潮红,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他遮掩自己不好意思的方法就是恶声恶气:“阿虎,你不许说出去,别跟我爸爸的那些女人一样八卦,都是一群死三八。”   仿佛为了对应他这句话,外面传来女人尖声的争执声,还夹杂着一个孩子的哭声。   “哭哭哭,这孩子又开始哭了!成哥真是什么都往屋里收。”   “大姐你可得给我评评理,昨天她摆明就是针对我,一桌的人都算计好了坑我输钱,我理论理论她竟然让人哄我出去!害老娘好生没面子!”   “打牌有输有赢,愿赌服输,我的场子本来就是庄家说了算!是你自己非要坐在那张桌子上,输点钱就撒泼耍赖,还敢在我的场子里闹,不给你点颜色你是想踩到我的头上当老三不成?”   “大姐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   “大姐你得给我评理。”   韩风烈踹门出去,客厅里的几个女人同时望向他。   沙发上坐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家常的黑色短褂,头发梳起来脑后团成一个圆髻,正皱着眉头听着,她身边就是那个坐在那里哭的孩子。   那孩子黑黑瘦瘦,哭的满脸鼻涕泡,声音又大又响。   坐的稍微远一点沙发上的三个女人脸上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而坐在靠近黑衣女人身边沙发上的两个女人转瞬变了脸。   “风哥儿,”方才还在吵架的其中一个女人堆笑道,“这个月风哥儿有时间到我场子里转转,北边来了一水儿的北妹各个胸大臀翘……”   马上就有她的死对头接声:“作死的狐媚子,成日里就那点乌七八糟的事。风哥儿从来就不好色,不如什么时候去我那里开个局玩?三姨保管你赌的大杀四方。”   “风哥儿,五姨那里也等你去坐坐啊。”   叽叽喳喳又是一轮,吵得人头晕脑胀。   韩风烈不耐烦地挑了下眉,怪不得父亲晚上不愿意回来。   正在哭的那个小崽子也不知道是谁,他板着脸看过去,发现那小崽子不哭了,吸溜了下鼻涕呆愣愣地看着他,韩风烈将方才阿虎献宝一样拿给他的枪拿出来逗那孩子。   “风哥儿,这是小宇。小宇,这是你大哥。”   看到有人帮她哄孩子,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这才开了口,“老三老四,你们再在这里吵吵闹闹,场子就都不要去做了,还不如安安分分呆在家里陪我带孩子!”   两个吵架的女人当即同时表态。   “大姐……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忙的呀。”   “大姐,我的场子也要每天都去盯着啊!”   “你们各有各自的地方,就都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领地里。老四不要再去老三的地方赌,老三也不要找人坑老四,都该干嘛干嘛去,成日在我这里吵,吵得头都疼了,能不能让人消停一点?”   她这话一出,老三和老四不吵了,两人对视一眼,气鼓鼓地转过身体。   黑衣女人拽了张纸巾糊在那孩子脸上,他什么也看不见了,挥舞着手就又开始嚎。   韩风烈一把提溜起那个孩子,真是轻的要命,这个弟弟他以前没见过,应当是新领回家来的。   韩靖成没有名正言顺的妻子,他为人豪爽,对女人也大方,围着他转悠的女人一向很多,孩子也生了一大堆,在家里主事被叫做大姐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亲姐姐。   众多孩子中,韩靖成另眼相看的唯有一个韩风烈,所以他在家中地位最高,对一大帮子兄弟姐妹也比较照顾。   被他这么重手一提,孩子受了惊,正要咧嘴哭起来,韩风烈将他扔在沙发上,“不许哭,韩家的儿子流血不流泪。”   小崽子似乎被他的气势震到,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面前的少年威猛高大,神色里有着他从未见过的自信。   韩风烈往外走去,小崽子跳下沙发,小短腿追着他跑了几步,他却头也不回。   最后小崽子扒拉着门框,看着威风凛凛的哥哥一声令下,宅子外的武装力量都接连跟上排好队形,依次上了车去往谈判的茶楼。   穆晨远最后定下的谈判地方在北区,远在青木帮和万安会的势力范围外。   古色古香的雕梁画栋,几乎让人误认为是来到了江南园林,走廊两侧小桥流水,遇到的服务生都是身着旗袍的典雅女人,端着茶盘穿梭往来,这是北区的李喜真大状退休后投资的茶楼。   李喜真是受封英国皇室的皇家大状,在龙城多年经营,黑白两道都颇有分量。   选定在这种地方,两边至少都会给李喜真点面子,不会真的动起手来。   最大的包厢内,假山桥亭,流水潺潺围绕整座包厢,假山上设凉亭,亭内正有一位白衣少女抚琴。   李喜真西装肃然地坐在位置上,执壶倒了一杯茶,说道:“穆贤侄,我这楼里还不错吧?”   穆晨远客气道:“李伯父才是真正的大雅之人,等致远楼真正开门营业的时候,一定好好前来庆贺一番。”   “你是致远楼第一位客人,日后多多光临才是正事。致远楼尚未营业就招待了客人,有疏漏之处还请见谅。”李喜真举了举杯,琴声铮铮似有回应。   穆晨远喝了口茶,原本焦灼不安的心情在雅致舒适的环境下得到了舒缓。   率先来到的人是韩靖成和韩风烈。   当得知穆晨远邀请他们前来的是尚未正式开业的致远楼,韩靖成嗤笑一声:“穆晨远倒还挺会选地方,选这种地方就是算准了咱们不好动手。李大状的面子要给,不然你老子现在可能还在号子里吃牢饭。阿风,把枪收好了,今天可别像上次那样进去。”   一向喜欢暴力解决问题的韩风烈说道:“那今天谈不拢怎么办,大家干瞪着眼喝茶能解决问题吗?”   韩靖成拍了拍韩风烈的头:“臭小子!就知道打打杀杀,真到谈不拢的时候,还不是谁拳头硬就得听谁的……哈哈哈……”   其实这才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谈不成就打,打僵了再谈,打蛇随棍上,将青木帮本地帮派蛮横的特点发挥至淋漓。   万安会想要另辟蹊径一家独大,哼哼,也得看看他韩靖成是否答应。   “原来爸爸是这个意思,真是高明!”   “少拍老子的马屁!在道上混,一定要长着眼睛看看别人都怎么做,你老子我是个粗人,被人骂了多少年乡下土包子,你好好学着点,看看那个……那个付家的什么云景,人就比你看着像少爷。”   别人家的孩子,真是最讨厌的人。   韩风烈皱起眉头,说道:“斯文多败类。”   然后又被韩靖成不客气地朝头上扫了一巴掌:“你这是说老子说的不对啰?”   “爸爸,您最近都没回家,姑姑又领回来一个孩子,你见过吗?”   “你是说小宇,”韩靖成的脸上也有些失落,“七年前我跑路到湾岛的时候认识了他妈妈,受伤的那段时间都是她照顾我,后来她没跟着我继续跑路,谁知道是因为她那时候有了孩子,想给我留下个孩子才没再跟着……我连她的样子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就知道很爱笑,谁知道老鬼送过来的这个小兔崽子这么爱哭,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种,你大姑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喜欢孩子,非让留下来她养着。”   “原来是这样,出门前三姨和四姨正在吵闹,大姑被吵得说头疼。”   韩靖成没有接话,自己也知道那几个收进家门的有多闹腾。   韩家父子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去到了穆晨远定下的包厢。   出发前,付云景的袖扣掉了一枚,他的西装都是素妈找一家裁缝铺做的,料子和式样都是量身定做,那袖扣也是特别订制的。   金色的袖扣上嵌着云纹,本就与普通的袖扣不同。   一时还找不到别的替代,只能先空着,西服的右手袖子处明显空了一粒袖扣,煞是明显。   阿生到处找也没找到那枚丢掉的袖扣:“云少爷,都是阿生的疏忽。”   “今天我看到云晴站在挂衣服的地方站了会,可是云晴小姐为何要拿少爷的袖扣?”想到付云晴泼辣的样子,阿生挠了挠头。   付云景和付云晴今天打了个照面,她穿的光鲜亮丽,挎着小包要出去逛街,听说是约了穆曼丽一起。   付云景今天并不是要跟付容安去北区谈判,他有另外的任务。   兴致勃勃的韩风烈这次又没有见到付云景,不由有些意兴阑珊。   付容安购买的货物已收到,这样庞大的一批军火,留在身边一日,危险就多一分。   韩靖成对线路是一步也不让,而新的革命军首领催促着军火快点运到。   所有的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双方都不想自己的利益受损,却又不能和穆晨远中断合作。在穆晨远决定退出的时候,两人联手威胁穆晨远,但是实际上根本的问题并没有解决掉。   谈判进行到一半,付容安阴沉沉的斯文全然不见,拍桌子愤怒道:“韩靖成,你暂缓出货,我赔给你损失费,线路给我用。”   韩靖成断然拒绝:“钱多压死人啊,我好怕怕啊……大家都是道上混的,诚信比命还重要,我和老鬼那边早就谈好了,根本没得改!”   穆晨远说道,“双方各用一半的资源如何?”   “你这是什么狗屁提议!”韩靖成也大怒,摔了个杯子骂道:“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为了这笔生意我还押了保证金,老鬼向来多疑,你这是让我难做。”   湾岛老鬼确实是个难缠的主,双方第一次合作,韩靖成不想出任何的差池,这件事他也已经身不由己。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这场谈判始终是拉锯战的状态。   双方的货物都不能走明道,暗线只有穆家这一条,问题十分地突出:哪方用了这条线路,另一方就要遭受损失。   在还没约定谈判的时间里,付容安也在积极地解决这件事。   但是新上任的革命军首领和他并没有过交情,如果失去了对方的信任,他之前好不容易做出的这条生意线就算是断了。   付云景那边还没有消息,付容安的耐心快要用完,他阴沉沉地打量着穆晨远,若是不能解决这件事,万安会这批货压在手中,就更是麻烦。   穆晨远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只盼着双方都能松口,这件事本就是他贪心导致的后果,却指望着别人帮他解决问题。   青木帮是本地黑帮,一直以来做的都是本土生意,怎么会忽然想到做走私,还恰恰和他的生意走同一条路线,时间点也刚好有冲突,这么多的巧合,韩靖成个王八蛋看来是要跟他斗到底了。   付容安这时忽然接到电话,也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摩挲着白瓷茶杯,缓缓开口道:“韩靖成,这件事我让步,这条线路我不争了。”   方才还是寸步不让,忽然变了态度,韩靖成当然不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费了这么大的周章,不就是想要这个结果吗?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喂喂喂……你说真的啊?”   付容安不管惊诧的穆晨远和韩靖成,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没想到云景将事情谈成了,穆晨南从来都不信任我,我费了这么大的周章,他都没有跳到圈套里,怎么这次自己主动就进来了?”   付容安点燃一支雪茄,烟雾袅袅。   阿弄想了想说道:“安爷,我觉得事情有蹊跷。”   “说下去。”   “万安会里可能有内鬼,如果不是这样,为何青木帮参合的这么凑巧。知道我们全部生意细节的人,屈指可数的过来。”   “阿弄,你觉得内鬼是谁?”   “内鬼一定是个极为熟悉万安会事情的人。”阿弄说道。   “那就更好查了,就跟以前一样,你仔细盯着,不要打草惊蛇。”付容安的声音有些疲惫,说道,“我将云景捧上高位,这些日子以来各种试探,可是这个孩子……真是让人想不到,不是太过于沉得住气,就是心底坦坦荡荡,那么多的人说我对他不满,利用他甚至想要杀了他,如果他真的听信这些话和我作对,那可就真让人头疼……”   “道上一直都是这么传的。”这些谣言的始作俑者阿弄此时戴着金丝眼镜的清瘦脸上露出一丝大鱼终于上钩的狡猾。   付容安在传闻里一直就个野心勃勃的万安会篡位者,再加上他那阴沉沉的性格和过激的手段,所以名声一直十分地不好。   不过混黑社会,又不是做慈善家,要好名声有什么用。   付容安将阿弄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问道:“鱼上钩了?”   上次别院狙杀没能将陆家一网打尽,一直到到现在都不敢放松保卫体系,这件事压在付容安的心上一直都是块沉重的大石头,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安爷放心。”阿弄的脸上透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然。   紧接着付容安说道:“内鬼的事,你慢慢查。云景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事?”   阿弄呈上了一份东西。   报纸上就是画院中心的老师吴某经历暗巷暴|行的新闻,无缘无故付云景不会安排人对一位普通老师动手,这件事虽然做的秘密,但是在情报专员阿弄的调查下,关于穆曼君不去上学,在家中被继母训斥,付云景去画院找她,然后当晚上吴某手指被人打断……   付容安看着报告,随手阖上,说道:“他做事谨慎吗?”   “如果不是之前布的有暗线,整件事根本看不出蛛丝马迹是他安排做的。”   “阿弄,我十几岁那会可没有这种心机。”   “安爷……”   “上次,我说如果生意做得好,日后可以去内陆投资,两边迟早都要开放的,那孩子记在了心里,对做生意的事就上了心。”付容安说道,“阿弄,以后这些事,你要多用心辅佐一些。”   火光之中,付容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穆晨南既然上了钩,别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第021章 说与心事   穆曼君放学回到家中,发现久不归家的父亲穆晨南竟然让她到房间内去。   而继母万桂芳今日打扮地十分亮丽,水红色的礼服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头发也重新整理过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卷。   万桂芳坐在卧室的沙发上,一看见她就热络地说道:“呀,是曼君回来了。”   这种情景太不寻常,穆曼君的心中忐忑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阿姨,我回来了。”她轻声细语地打了声招呼,转身想回到自己的房间。   穆晨南开口道:“曼君,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穆曼君,发现这个很久没有关注过的女儿个子更高了些。   她不敢直接看他,只是垂着眼睛看向地面,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但仍有几分紧张与受宠若惊流露出来。   每次看见穆曼君,穆晨南就会想到那个明艳刚烈的女人,心里顿时涌起复杂的情感。   “曼君,你最近的功课怎么样?”穆晨南问道,很不自然地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坐在这儿。”   “还好。”她小声地回答道,往穆晨南的身边挪了挪。   “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随便问问。”穆晨南说完后,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先回房间去吧。”   看到穆曼君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穆晨南慈爱的表情才放松了下来。   万桂芳亲亲热热地挽住他的胳膊,说道:“真的有人愿意给你投资?”   “桂芳,这件事不要声张!”   “晨南,依你的能力,不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吗?他们不仁,休怪我们不义,我们不想办法挣钱,家中儿女怎么办?难道真的还就等着主家那点分红?”万桂芳看着手上那枚钻石戒指,埋怨地说道。   父亲在糊涂之前,再三说过穆家一定不要沾染黑道生意,穆晨远不是也没当做一回事。   掌权之后的穆晨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穆家几个重要职位的兄弟通通踢走,兄弟不仁,休怪他无义。   现在有人愿意出资,让他重新作出一条对外贸易的线路,日后盈利对半,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穆晨南做本行的事情,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对行业内所有的流程与手续都很清楚,如何规避海关审查也很清楚,这个新的对外贸易公司,就准备让穆晨南做总经理,负责所有的事情。   第一笔业务紧锣密鼓的筹备期已经开始。   穆晨南原本是个很骄傲的人,可是这些年在家中一直受兄长打压,因为当年他的婚姻让穆家失了颜面,一直对他颇为看重的父亲收了他的接棒权,转而选了能力并不突出的穆晨远。   等到与愿意投资的人见面,穆晨南才发现一直以来都通过中间人联系的那边不过是个少年人,还是他熟悉的少年人,女儿的表哥付云景。   有一种本能的危险让他想要躲开,可是即将到手的地位和权势又让他再三犹豫,付云景的话虽然不多,但是在支持他的时候丝毫不含糊。   穆晨南当然知道付云景对穆曼君很好,虽然他的身份在付家就如同付容华在穆家一般都是尴尬的所在,但是毕竟有几分藕断丝连的亲戚,于是放松了警惕继续全心投入地做着新贸易公司的事。   万桂芳可不管他心里的想法,她想得只是穆晨南日后生意做的大了之后,主家无法打压他们,,她就也能和穆三夫人一样,在外被人巴结奉承,被人称为“穆六夫人”,这些事真是想到就让人兴奋。   万桂芳说道:“付云景也就是个少年人,他说的话有那么管用吗?”   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穆晨南皱着眉头:“他的身份不一般。”   万桂芳姣好的脸上浮现一丝尴尬的神色:“由他们投资,日后分红真的全部都对半?付家不是一直……”   “我跟付家的事你不要多管。”穆晨南忽然有了火气。   当年穆晨南的风流让付容华做出了疯狂的举动,但是那个时候的穆晨南也是年轻气盛,失去接棒权又如何,偏将万桂芳娶回家!可是这些年的备受打压让他再也没有当年的冲动,往事也就成了横在心中的一根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愿意去提。   万桂芳曾是响彻南湖的交际花,虽然图的就是个穆六夫人的名分,还有大量的金钱,但是两人也算一直都是同一阵线。   这些事已经过去了七年,随着老一辈的逝去,新一辈也没人再去提,穆晨远掌家但能力有限,眼光又狭隘,偌大的穆家竟然被他几个错误的投资计划折腾至风雨飘摇的境地。   这样的人,岂会是付容安真心要合作的对象!他更加不屑于跟韩靖成去争抢穆家的海上资源,与其这么麻烦,还不如扶持一个熟悉海上资源的人出来做自己的线路。   这个人选,唯有穆晨南。   付云景的出面,解决了付容安面临的问题,也成功地将穆晨南拉入了付家的阵线。   “我不想再被家里永远地看不起,”穆晨南英俊的脸上浮现迷茫而痛苦的神色,“当年都已经过去了,可是我还是我不愿意看到曼君,看到她就总是想起她,你说人和人赌气,她怎么就能做出那样的事来!”   万桂芳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晨南,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她,都是她,性格太过偏激,你千万不要自责。”   “哼哼,没想到今时今日,东山再起靠的还是付家。之前的事我不想多问,今后你对曼君好一些。”   年轻的时候风流倜傥的穆六公子,终究也被这些年不受重用的打压磨平了棱角,为了生计和野心,他决定重新打点自己的事业。   身在豪门大家族,他半辈子都没有吃过什么苦,如今却被自己的兄长逼得不得不自谋生路。   付云景说是幕后的老板,对待他的态度却非常温和有礼,专业方面的事情都会认真听取他的意见,平时称呼他也很尊敬,一直都叫他“穆叔叔”,这让穆晨南的心理也有了些平衡。   随着几大生意的同时开拓,一年多的时间很快过去。   青木帮凭空捞了个大便宜,独占了穆家的线路,几笔生意挣了大钱,韩靖成才发现原来做海上贸易还有这种钱可赚,从当年的意气相争到全力投足,青木帮的重心逐渐转移向做走私。   穆晨远请了付容安几次,都未能得见,与万安会合作的事情渐渐不了了之。   付云景的生活依旧是如同以前一样,忙碌中井然有序。   他少年老成,做事稳重得体,懂得倾听他人的意见,决策时毫不犹豫,颇具阿公遗风。   “哥哥……哥哥……”付云晴接连叫了好几声,付云景才从厚厚的书本上回神。   “云晴,什么事?”   “圣诞节就要到了,有没有准备礼物?”付云晴伸出手来,她剪了利落的短发,身上还穿着校服,斜背着书包。   “哥哥,你可是年轻人,成天这么闷,不是看书就是看文件,被你这么一对比,我就成了成日和狐朋狗友吃喝玩乐的反面教材,都被骂过好几次了,”她摇着付云景的胳膊,“哥哥你得补偿我的名誉损失,平安夜的时候和我一起跟朋友玩去呗!”   “我没有时间。”   付云晴嘟起了嘴:“你上周就有时间陪着曼君在别院里放风筝。”   “她是小孩子,你处处都跟她比?”   “我不管,反正我都答应他们了,说你这次一定会和我一起过圣诞节的!就这么定下了,”付云晴可不等他再次拒绝,“12月24日下午学校门口,不见不散。”   付云晴再次补充道:“上次我生日的时候曼丽送我的手链我特别喜欢,她也会一起来。那可是我的好朋友,你得给我面子。”   付云景无奈,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吧!   虽然在生意上付容安与穆晨远再没有了合作,但是付云晴却和穆曼丽仍然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两个少女家世相当,性格相投,什么秘密都一起分享,穆曼丽对付云景,一直都有少女的倾慕心思,这感情虽然朦胧,却一直都在。   可惜付云景一直都不冷不淡,见面也客气,从来没和任何一个女生有进一步的发展。   付云景和穆曼丽认识了两年,也不过是见面点头打招呼的关系。   付云景和她们比起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他从未经历过懵懂的少年时期,就直接跨入了成人的利益世界。   龙城的冬天并不冷,也很少下雪,街道两旁的树木只剩下秃秃的枝干。   去年年末的时候穆老先生去世,穆家在举办过声势浩大的葬礼后,彻底分崩离析。   穆晨远霸占了家族核心产业,将其他的兄弟都赶出了穆家。   穆晨南从此更加专心地做万安会的生意,手下过了无数的黑货,可是他偏生有本事做出正规的海关通行证书。   龙城中桓的地盘仍然是由万安会与青木帮共分,青木帮却因为海上贸易的投入,渐渐往开始往北区转移。   穆晨南分出了穆家后终于扬眉吐气,买了新的别墅居住。   穆曼君终于有了个不算太小的房间,还带着个向外的阳台。   不用生活在穆家大宅,少看了很多人的脸色,穆曼君的脸上笑容多了起来。   穆晨南和万桂芳依然都很忙,各自在外面有自己的社交圈和应酬,在家中所呆的时间很少。   穆曼君同父异母的小弟弟穆天昊平日里有保姆带着,万桂芳对他很是宠溺,基本上什么条件都会满足他,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个性。   “迟到的生日礼物。”付云景递给他礼物盒装的汽车模型。   “天昊,说谢谢云哥哥。”穆曼君还是那样粉嘟嘟的,穿着一件粉蓝色的长外衣,轻声细语地教穆天昊致谢,他却一把抢过汽车模型,拆开自顾自地在客厅里玩起来。   付云景再忙,也总是记得来看穆曼君,虽然平日里没有密切地来往,但是两个孩子总会约着见面,彼此牵挂着对方。   阿生和阿南自觉守在了门外,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房间里。   “小哥哥,你最近是不是还是那么忙?”   “一直都是老样子,很多的事,总也做不完。”付云景说道,神情是旁人见不到的放松。   他们相聚的时间太少,每一次穆曼君都有很多的话要说。   只有和付云景在一起,她才会絮絮叨叨地说很多事。   女孩儿家心思细腻,声音清脆婉转,说到高兴的时候穆曼君总是瞪着大眼睛看着他笑,似乎是想让他也跟着一起高兴起来。   “天昊上个月过生日,爸爸请了很多人到家,伯父叔叔们也有来,都说爸爸现在生意做得很好,爸爸兴致很高,喝了不少酒,那天晚上还来我的房间说了会话,他第一次摸我的头……”穆曼君自己摸了摸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哥哥,你别笑我,爸爸从来没这样过。”   “……阿姨开了一家订制礼服的服装店,里面的衣服都很漂亮,她每天都换新衣服,也给我带回来不少,这件好看吗?”   她的快乐那么简单,只是因为家人的快乐,自己就会快乐起来。   穆曼君还是那个样子,想要被家人爱,充满了期盼,一点点的改变就能让她满足。   “小哥哥,”她牵着他的手,“你过来这边。”   桌边还放着她的作业,付云景随手拿起作业本看,发现她的作业写得很认真,一题错题也没有,便放下了作业本,问道:“你在找什么?”   她的房间确实大了很多,布置得也很温馨精致。   万安会的生意为穆晨南提供了施展能力的舞台,同时也提醒着他善待女儿,穆晨南确实做得还不错。   这些和家人在一起才会有的快乐,是付云景给不了的。   穆曼君在翻着抽屉,找到了一个护身符。   “是我上次求来的,你帮我带回去给素妈。她的身体还好吗?”穆曼君担忧地问道。   进入冬季以来,素妈的身体开始不好,咳嗽时断时续总是不好。   别院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每次付云景去看她,她都高兴地不得了,可是他平时太忙,回去得也很少。   别院距离市区太过于偏远,居住在那里交通很不方便。   素妈是个无儿无女的老人,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阿公传人付云景的身上,她平日里最牵挂的两个人就是付云景和穆曼君。   “素妈有些咳嗽,”付云景的神色也有些担忧,“别院里请了医生去看,说是季节性的病,等冬天过去,慢慢就会好了。”   穆曼君说道:“小哥哥,等下次放假你带我回别院看看素妈吧。”   “好。”他温柔地看着她,过了会儿才开口说道,“曼君,前几天我做梦,梦见我妈妈了。”   穆曼君欣喜的看着他:“她好吗?”   “跟我走的时候一个模样。我听阿叔说如果两岸有可能解禁的话,我们就可以到内陆去投资做生意,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回去找她。”付云景的声音清朗,却在说这话的时候有着没能抑制住的激动。   “真的吗?小哥哥这是真的吗,你可以回内陆去找到舅妈,把她接到龙城来。”穆曼君看起来比他还高兴。   付云景摸了摸她的头:“我当然想这么做。”   穆曼君眼尖地看到他的手上有细小的裂开伤口,虽然龙城不冷,可是只要沾染了寒风,他的手就会冻裂。   这是付云景以前的生活遗留下来的毛病。   穆曼君小心翼翼的握着付云景的手,吹了口气:“小哥哥,疼不疼?”   “不疼,都快好了,”少年的眼底有着殷切的希望,“曼君,等我接回妈妈,绝不会再让她吃苦。”   穆曼君点点头:“小哥哥一定可以做到的。”   付云景的心里藏了很多的心事,这些事连对最近的阿生阿南他也没有提过,唯独在此时,在只有他与穆曼君的时刻,他才会说出来,就像是坦然面对着另一个自己。   “内陆很冷,冬天的时候水泼在地上就会化成冰,手和脚会冻得完全麻木,感觉都不像是自己的,也许今年内陆的冬天也会很冷……”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去年的冬天刚有点寒风,他的手就冻裂了口子。   素妈用了土法子给他治,今年才只是细细的几道裂痕,母亲以前还要在冬天为人洗衣,手冻裂的更是严重,等到她来了,一定也要用相同的法子给她治。   付云景离开内陆来到龙城已经两年多,都说由俭入奢易,可是他内心深处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的出身,他的母亲。   他是那个初来乍到鞋子磨破露出脚趾的窘迫少年,而不是养尊处优位高权重的付家少爷。   万隆阿叔虽然清楚知道他的过往,可是除了教他谋略和心机,并不会过问他心里在想什么。   素妈一直都贴身照顾他,但是她出身大家族对于他抱有很高的期望,希望他能举止有度,行为优雅,却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   只有穆曼君,当她眼神明亮地注视着他的时候,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曼君,你会陪我吗?”他补充了一句,“陪我去找到我妈妈,接她来龙城。”   穆曼君认真地点头:“当然会啊,你的妈妈就是我的舅母。我从小没有妈妈,很希望有个人能像妈妈一样疼我。”她甜甜地笑,“小哥哥,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022章 复仇计划   从穆曼君家离开,阿生发现付云景嘴角有笑意,他心里很是为付云景高兴。   他年少位高,这两年付容安又是一味地将他往上捧,应酬的时候付云景也会笑,可从没哪次像面对穆曼君似的,连眼睛里都带着笑。   穆曼君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在学校里从不张扬生事,与同学关系和睦,尊敬师长,成绩也很优异,长相甜美可人。   这样的女孩儿,放在哪个家庭里都会被爱似掌上明珠,可是偏生在自己家中最不受重视。   付云景很在意他这个妹妹,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联系并不紧密,可是离他最近的人才知道,当他听到穆曼君名字的时候,神态会不自觉地柔和。   在那次的万安议事上,付云景支持付容安动用了各堂账面上的流水,从此之后,万安会原本各自入账的钱都被一条总线控制了起来。   付容安对付各堂的手段也越发严苛,近期频频出事,接连两个大堂口的堂主都犯了事,跑路的跑路,蹲监狱的蹲监狱。   这是个很奇怪的信号,付容安的手段一向激烈,可是像现在这么激烈,就有些过了。   一时万安会各大堂口反弹得很厉害,元老叔公们大权在握却都怀有各自的心思,比如跟随阿公最久现今地位最高的叔公“化骨龙”。   “化骨龙”是他年轻时候的外号,现在人人都敬称他龙爷。   年轻时候的化骨龙是龙城本地的地痞,得罪了当时兰秀街上的一个帮派,被人在兰秀街上砍了七刀还在跟人拼命,被阿公一眼看中。化骨龙伤好了之后,背着长刀头缠红布条正式拜入阿公门下,带着人在兰秀街从晚上营业开始砍到第二天早上,将当时砍他的帮派在兰秀街上的场子全部都踢爆,从此之后凶名响彻龙城。阿公对他有救命知遇之恩,他也是最忠心阿公的元老之一。   他和付容安一直都不对盘,现在也是反对的声音最大的一方。   兰秀街上的歌舞厅、酒吧、小宾馆、按摩店开的到处都是,是龙城出了名的红灯区,地盘也早就被万安会、青木帮、水云门等大帮派划分地清清楚楚。   分管兰秀街的堂口是义字头,堂口老大是化骨龙的人,但是他前段时间办事被录了影像,只能跑路在外面避避风头,义字头一个位置就空了下来。   堂口大哥一般是由龙头大佬指定,指定权虽然归付容安,但是确认权归叔公长老会和各大堂口大哥,付容安对这两个堂口一直迟迟没有指定上位的候选人,化骨龙不由急了,可是付容安这些时间也很少在会议上露面。   付云景去总部的时候没有见到付容安,只得去了付容安独居的别墅。   付云景到的时候,在楼下碰到了阿弄。   龙头大哥的手下一般都会有出主意的谋士,付容安身边最能说得上话的就是这个阿弄,他也算带过付云景一段时间,见到付云景点头打了个招呼,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云少爷”。   阿弄是个黄瘦矮个的中年人,戴着副金丝框眼镜,平常看人的时候总是从镜片后面瞄。   他大名叫林栋,以前做投资理财很出名,在一场金融受贿案中被人推出去当了替罪羊,被吊销了从业执照,出狱后就跟着付容安混饭吃。但是林栋确实是个人才,他商业战略眼光独到,对付容安也最是忠诚。   付云景道:“林叔,这些东西交给你。”   阿生捧着文件递给阿弄,是穆晨南打理的那间贸易公司的资料,在一个月前,付容安忽然调走了那间贸易公司账面上所有的钱。   “原来云少爷是来送这些的啊……那你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吗?”阿弄接过那些协议文件,并没有为此事保密的意思:“我们有几批货被人泄了底,已经被上面盯上了,有人正在查我们,安爷打算弃车保帅。”   昏暗的走廊灯光下,瘦脸男人的笑容说不出地阴沉:“说起来,当年我也是这么被对待的呢!”   付云景不由说道:“穆经理一直都做的很不错,难道阿叔要将他……”他话没说完,一下子愣住,弃车保帅,难道要付容安要整治的人是穆晨南?   “做得不好也不会被注意到啊,”阿弄将文件冲付云景笑了下,“这一招弃车保帅屡试不爽,总有人为了利益甘愿犯险。云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没等付云景回答,就自己说了下去:“因为利益本就值得人铤而走险,这件事已成定论,别犯傻为了穆晨南去向安爷求情,你知道就可以了。最近会有商业调查科前去调查,你也不要再在那边露面……”   这时付容安所在的书房里传来巨响,像是玻璃制品四分五裂的声音,阿弄皱了下眉头,夹着文件往书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付云景没有跟过去,迟疑着走下楼,就碰到开门进来的付云晴,她还拎着几个五颜六色的包装袋,看见他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下。   “哥哥!”付云晴发现付云景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她踢上门走进来:“是来这里吃饭的吗?哥哥脸色怎么不太好。”   “我没事。”   “唔,我买了外卖过来,吃晚饭吗?”她从一堆包装袋中掏出外卖餐盒打开,“海鲜粥,还有叉烧包。”   付云景陪她坐在沙发上,两个人将外卖的餐盒一一打开,付云晴打开了电视,这时楼上又是剧烈地砰一声,她朝上看了看,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哥哥,你今天过来这边干什么?”   “我来送个东西。”   付云晴说道:“你没进书房吧?”   付云景摇了摇头,她在脖子上比划了一刀,“今天是12月18号,能不进去就别进去,今天千万别惹我爸,而且听说前段时间蓉姨不知道怎么惹了爸爸不高兴,被赶出了那边的别墅。”   付云景的性格是不会接着问为什么的,好在付云晴也不是个喜欢拿话勾引人好奇心的人。   她耸了下肩膀:“你别问我啊,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日子,总之每到这个日子,爸爸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摔掉一屋子的花瓶。我才不想管,是老妈叮嘱我过来看他一眼的。”   付云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阿弄从楼上走下来:“云晴小姐。”   “弄叔,爸爸没什么事吧?”   阿弄摇了摇头,“不要打扰他。”   “弄叔慢走。”   付云景看着阿弄的背影愣了下神,那个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穆曼君,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着跟他说,“爸爸从来没这样过。”   仅仅只是和她多说了几句话,摸了摸她的头发,就让她那么高兴。   如果付容安准备将穆晨南推出去,穆晨南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曼君就没有爸爸了。   付云景做出了他从未做过的冲动行为,他站起身来:“我去看看阿叔。”   “喂,不要去!”付云晴阻止不及。   “云少爷。”阿生在旁急忙低声地叫道,一溜小跑地跟在付云景身后。   付云景大步来到二楼的书房,他的手搭上青铜的门把手,在进去之时留下一句,“阿生,下去。”   屋子里烟雾浓的让人进去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地上都是破碎的花瓶碎片。   听到门响,付容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冷冷地问了一句,“谁?”   “阿叔,是我。”   “云景?”付容安的声音有些嘶哑,“你来做什么?”   “我有些事情想问阿叔。”   迷蒙的烟雾中,付云景的身形修长挺拔,他一步步地走到桌边,看清楚了平日里对他和颜悦色的叔叔付容安。   他的眼眶深深地陷了进去,眼珠在深陷的眼眶中凸出来,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过了会儿,付容安夹着烟的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先坐下。”   阿弄拿进来的文件就放在书桌的边上,付云景一眼就看见了,他的目光刚落到那一摞文件上,付容安就冷哼了声:“如果是为了穆晨南的事,就不用开口说了。”   “阿叔,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穆经理顶罪,贸易公司是他一手做起来的,还为此叛出了穆家……”   付容安疲惫地吐出一口烟圈,反而问了付云景一个问题:“你跟着穆晨南,看着他做起来的,你学的怎么样?”   “我明白了贸易公司是怎么运作的。”   “那就行了,我不想再分一杯羹给穆家人。”他的神情忽然阴狠了起来:“我等了这么多年,用了这么多的心思,穆晨南下来趟了这趟浑水,就绝不会让他再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他说话的时候,付云景闻到浓烈的酒气。   桌上放着两个空瓶子,还有装着半杯酒的高脚玻璃酒杯。   “阿叔,为什么要这样?”付云景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穆叔叔是曼君的爸爸啊……”   付容安大声地说道:“如果不是他,容华就不会死。”   付容华正是穆曼君妈妈的名字,付容安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用手遮住眼睛:“八年过去了,我还是没能忘了容华死的时候。那天晚上我带着人去追她的车,可能我追的太急了,她开的也太快,车子翻了过去,等我将她抱出来的时候,她浑身都是血,用手揪着我的衣角,问我说‘哥哥我不知道是你,爸爸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容华那时候的表情。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穆晨南……呵呵呵,穆家六少爷,会送个花开酒会哄人开心,就成了这世上最好的男人,让她脱离付家也要嫁,受尽委屈也不肯离婚,做一堆任性的事就为了让他生气……女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动物。”   付云景正在思考着他所说的话,付容安忽然问他道:“做人哥哥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妹为了个不值得的男人送了性命。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我不知道。”   付云景在回答的时候心想,曼君大抵是不会这么做的,她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懂事。   “爸爸之前和穆平允有互不寻仇的协议,我一直想动手,可是没有机会。现在穆平允早就死了,穆家的大树倒了,剩下的那些人根本不够看,新仇旧账正好一并讨回来,我就是要穆晨南家破人亡!”付容安的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露出悔恨与痛苦,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扔在地上,“谁都别想拦着。”   穆家老先生穆平允做走私起家,垄断了海上的贸易生意多年,黑白两道都吃得很开,他是本地大户,向来歧视后来进驻龙城的势力。   付冬青一直想做海上生意,与穆平允交锋几次未果,两家的关系原本就极度紧张。   穆平允也是龙城响当当一号人物,当年最宠惯的儿子就是老六穆晨南。   谁知道穆晨南自命风流地招惹了万安会付冬青的独女付容华,追付容华追的手段频出,最终赢得骄傲美人的芳心。   双方家长自然都是激烈反对,偏生穆晨南和付容华的性格都有些叛逆,在重重压力反对中,两个年轻人更是爱的死去活来。   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付容华为了穆晨南甚至在家中绝食,坚决要与穆晨南结婚。   付容安那时候已经娶妻生女,他自小就很疼这个妹妹,事事都顺着她。   付冬青多年忙于事业开拓,付容安才是真正陪伴着付容华长大的人,付容华性格中偏激的一面很大程度上都有他的影响。   对于心爱的妹妹爱上穆晨南一事,付容安也一度表示十分不理解,但是他表示了支持,付容华与穆晨南私奔的事,他也有支持参与。   最后双方家长无奈妥协,应允了两人的婚事。   堂堂一个万安会大佬,一个垄断海路的大豪,为了一对小儿女坐下来谈判。   当时的婚礼办得十分盛大,穆家和付家关系也有缓和的迹象。   谁知道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穆晨南是个半生优渥性格轻浮的人,由于他长得十分像年轻时候的“海王”穆平允,头脑也灵活,在做海运生意方面一点就透,一直都很得穆平允的喜爱。   但是他的突出特点就是爱时如胶似漆,新鲜感过后就寡然无味的人。   付容华是夫人中年所生,爱逾性命,视若掌上明珠。   她自小在家中被宠溺过头,从威严的父亲到父亲的养子付容安,还有各大堂口的叔父,父亲的追随者,无不对她言听计从。   可是嫁入穆家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穆家是个环境复杂的大家族,穆平允前后娶了四个妻子,每个妻子都生了很多孩子,家中妯娌众多,人多口杂,而且穆平允是老式大家族中的人,讲究的是一家团聚,穆家的人都住在穆家大宅中。   付容华的情商不高,夫人生了她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疏于管教,对于这些人情世故自然觉得应付不来,她就不断地跟穆晨南抱怨。   穆晨南不是个能忍受抱怨的人,两人婚后两年,穆晨南就开始后悔自己冲动的婚姻,想要回复到当初单身时的风流快活。   他就时常出去找些红颜知己诉苦,在外沾花惹草。   穆晨南这一举动更是大大刺激了付容华,她不是个能忍受这些事的人,付冬青一生对夫人尊敬爱护,付容华所见的就是父母琴瑟和鸣,以为所有的夫妻都应当是这样恩爱的。   付容华的性格偏激,属于那种有胆挑战世俗底线的人,穆晨南出去玩,她也出去玩,两人开始赌气,彼此都玩的越来越过分。   都是两个被宠坏的年轻人做出来的糊涂事,付容华的荒唐让夫人整日吃不香睡不好,付冬青也被时常被这些事气的跟穆平允频繁发生激烈地冲突。   后来付容华怀孕了,穆晨南也消停了好一阵子。原本想着他们能因为女儿的降生都成熟一些,谁知道付容华月子还没过,穆晨南就因为一次应酬醉酒,将南湖交际花万桂芳带到家中。   付容华气恼不堪,又不能忍受被妯娌看笑话,给付容安打电话哭诉。   付容安身为付冬青养子,自小带着付容华长大,与这个妹妹感情十分深厚,他是市井上长大的混混,性格里有狠硬不要命的一面,付容华性格里的骄纵和偏激很难说不是他的过度纵容。   付容安听了此事,带着枪和人就登门上了穆家,差点在穆家客厅动手。   付容华包养了一个歌厅唱歌的小白脸,原本是想气气穆晨南,谁知道被记者偷拍,闹到登报。   穆平允这种酷爱面子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个,两家再度交恶。   夫人被付容华气的卧床不起,付冬青心疼妻子,因为付容华实在做的太过分,就训斥了她几句,付容华更是觉得委屈。明明是丈夫沾花惹草,明明是穆家欺辱她在先,她不过是以牙还牙,现在连父亲也要骂她。   每次都是付容安处理这些事,当付冬青要求付容华干脆与穆晨南离婚,她又觉得十分地不甘心,两人依旧吵吵闹闹。   事情就这样闹了一波又一波,在一次与穆晨南的剧烈争吵中,付容华抱着女儿说要出去找小白脸私奔。   这其实都是嘴头上的气话,她被惯坏了,不知道外人是不会这样纵容她的,穆晨南气狠,当即放了狠话让她去做个试试。   当那场意外车祸发生的时候,一切都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夫人被这个消息打击过度,在伤心中离世,付容安恨到极处,带人想要去废了穆晨南。   护子心切的穆平允割让了中部大部分的地盘,宣布金盆洗手不问江湖事,同时也应承付冬青不让穆晨南接任家业,以这样的条件与付冬青达成了协议保住了最爱的儿子一条命。   爱妻离世,付冬青对付容华十分生气,连带着也没有接回她的女儿,后来若不是素妈,可能曼君的童年会更加凄冷。   穆晨南自负有能力,却因为这场错误的婚姻,失去了本应得到的一切。   然后,事情并没有结束。   一个积怨数年的人,正用恨意织了细密的网,将穆晨南慢慢引入局内。   付云景默不作声地听着,将素妈与付容安所说的事情还原成当年的真相,想到穆曼君那双大大的充满欣喜的眼睛,心中一酸,问道:“阿叔,如果穆晨南死了,曼君怎么办?”   第023章 无法忘记   付容安似乎一愣,说道:“曼君当然要回到付家来,付家养得起曼君。”   “可她失去的是她的父亲,是她的亲人啊!阿叔,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复仇吗?”付云景低声问道。   付容安直视着他的双眼,发现少年并不畏惧,而是坦然地与他对视。   付容安在他的目光中看到勇气,还有一种他隐约觉得熟悉的情感。   “阿叔,不一定非要这样做,我们有……”   “不要试图阻止我,我不管你是否有别的想法,”付容安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我当年发誓要做到的事,一定要做到。”   他活在自己的思维里,非常地执拗。   这种执拗带来的精神力很强大,付云景一时不知道如何劝说。   “这个计划能顺利地进行,你有很大的功劳……”付容安又点燃一根烟,“原本我就是想引穆晨南入局,谁知道在当口上穆晨远做亏了生意,又怕穆晨南有能力力挽狂澜抢了风头,就将穆晨南踢出穆家的管理层。我们万安会又出了内鬼泄密,青木帮插进了贸易的生意里,我原本就不想再与穆晨远继续合作下去,你出面穆晨南才松了戒心,如今我们已经线路变成了自己的,穆晨南没有了利用价值,正好让他好好体验下失败的滋味。我一定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失去一切,蹲在监狱里享受终身监禁!云景,你不过是在担心曼君,如果穆晨南死了,穆家还有什么理由留着曼君?”   付容安的眼睛里闪过疯狂的神色,他拿出贴身的钱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张发旧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女有着一双极其明媚的大眼睛,圆嘟嘟的脸,眼神上挑看着镜头,神情很是倨傲,似乎在拍照的时候她有些不高兴,所以才留下这样的神情。   拍照的时候,是他要订婚的头一天,未婚妻是万安会里一位大佬的女儿,娶了她能得到很多实际的支持。   那个时候的付容安还想着迫切地证明自己的能力。   尽管付冬青着意地扶持他,想让他娶了付容华,他却总觉得如果这样日后他不能得到众人的承认,别人会说他是因为娶了付容华才得到一切的。   付容华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她很是生气,那一天他哄了她许久,最后她才孩子气地赌咒说道:“都是骗人的,你说会等容华长大就娶容华的,现在却去娶别人!以后容华也会嫁给别人,再也不理你了!”   他只能苦笑着应付她,却不知道付容华说到做到,直到她和穆晨南相爱,才重新和他说起以前自己喜欢他的傻气:“哥哥,从小到大我都以为长大了一定会嫁给你,妈妈也说你这么疼我一定不会让我受委屈,谁知道你跑去追求舒兰姐姐,你们订婚的时候我伤心的不得了,谁知道后来会碰见晨南,”她的眼神里全然是对爱情的憧憬和对未来的渴望,“他每天都为我送花,还在酒会上邀请我跳舞,漫天都是洒下的红色玫瑰花,我想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他了,晨南是个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说做梦都想娶我,你说我什么时候带他见见爸爸?”   她嘟起嘴,有些烦恼的样子,“爸爸似乎很不喜欢穆家人,你快帮我想想怎么办啊?”   那个时候的付容安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可是如果她能幸福,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谁又会料到正是因为他的支持才让付容华踏进了火坑,如果她的性格不是他教出的那样烈,一切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   这么多年,付容安一直都活在自责和仇恨里,支撑他的,或许只有这一张照片。   别院里没有付容华的照片,听说夫人去世以后付冬青命令将付容华所有的照片都烧掉。   穆家也没有付容华的照片,所以穆曼君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原来,这就是穆曼君的妈妈,曼君的轮廓和她妈妈长得很像,神情却全然不同,穆曼君总是抿着嘴笑,大眼睛弯起来像月牙,从来不会露出这般咄咄逼人的神情。   “今天是容华的生日,以前每一年都要绞尽脑汁送她礼物,如果送的礼物她不喜欢,还要想办法再补上一份……她想要天上的月亮我都愿意摘给她,现在这份生日礼物迟到了太久,不过正好是时候送给她,她一定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妈死的时候爸爸命令烧掉她所有的照片,我只留下这一张,如果不拿出来看看,都快要记不住她的样子了,”付容安说道,“爸爸觉得曼君可怜,时不时将她接到别院里去,可是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那个孩子,就算她和她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她也不是容华,这世上,没有人是容华。”   他叹了口气,疲倦地仰头靠在椅子上。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会因为很多其他的原因选择不去面对自己的感情,却在最后发现最放不下的不过是曾经。   他记得小时候他背着容华被人追砍跑过几条街,她搂着他的脖子一直欢快地笑,当被付冬青用皮带抽的时候,她扑在他背上大哭着不让打;他记得她小时候格外地黏他,一直念叨着长大后要嫁给他;他记得她在跟穆晨南争吵后,第一时间就是给他打电话,抽抽噎噎地说着“哥哥,你接我回家”;他明白她口是心非的倔脾气却阻止不了她的自我伤害……最终,他没能接得她回家,他只是呆呆地抱着她的尸体,任由她的女儿在一边哭,觉得结果不应当是这样,一切都是那个花心男人的错。   可是穆晨南有个护着儿子的强大父亲,他想要报仇却不得不顾忌后果。   直到罩在穆家上的那张大网消失,付容安才设计了这个陷阱。   付云景心想,怪不得他与付云晴的妈妈离了婚;怪不得林蓉的轮廓让人觉得熟悉,林蓉长得有一点像付容华。   将心底的话说出来,付容安觉得轻松了许多。   连他也知道为什么会对付云景说起这些,或许是因为付云景给他的感觉让他觉得可以信任。   “阿叔,可是现在你要伤害的人是容华姑姑的丈夫和女儿。”   “在她怀孕的时候出去勾三搭四的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吗?从小到大我没有让她哭过一次,那个男人却让她流了那么多的眼泪。男人之间的恩怨,从来都要血债血偿!”付容安额上的青筋暴突出来,眼神忽然转为凶狠,“你也认为我有罪吗?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如果你胆敢对人说,我一定会杀了你!”   细密的冷汗忽然从后背冒了出来,付云景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栋别墅是付容安的私人居所,房间内只有他和付容安,所有的保卫力量都被屏退在了房间外。   付容安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凶狠和阴沉,他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枪,举起来对着付云景,“你相不相信,我会杀了你?”   付云景没有想到他会忽然拿出枪来指着自己,他竭力镇定下来,看着黑洞洞的枪口,说道:“我不相信。”   付容安挑了下眉,问道:“你不怕死吗?”   付云景说道:“我很怕死。万隆叔公带我回来的一路上,我见了很多死人。”他的神色有些哀伤,“我身边躺了个中年人,上船的时候一直在咳嗽,他说他所有的钱都给了蛇头,为的就是到龙城寻找他的亲人。可是他没能到挺到地方,就死在了我身边,原本还在和你说话的人,死了以后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蛇头觉得尸体沉,在海面上就将尸体丢了下去……”   付容安似乎有所触动:“怕死的人才更懂得惜命,你经历过真正的死亡,原本就与其他孩子不一样。”   “阿叔不会杀了我。”付云景真诚地说道。   付容安却笑起来,说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   付云景抿紧了嘴唇,“嗯”了一声。   手枪咔哒响了一声,付容安拉开了保险,冰凉的枪抵上了他的额头,只要付容安的手指动一动,他就会死在当场。   付容安一直以来都野心勃勃,与老一辈水火不容,所有的元老都警告过付云景,付容安是个很危险的人,可是这一年来,付容安都是在为了他奔走。   人应当相信自己心中真正感觉到的事,虽然付容安用枪指着付云景的头,但是他没有觉察到他的杀意。   “阿叔,你杀了我,这些事就再没人记得。”   “记得的人都会渐渐死去,为什么要记得这些事?”   “因为所有的心意都不应被辜负。阿叔,你是爷爷的养子,既然……既然这么喜欢容华姑姑,为什么当年没有娶她?”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自己的心。”付容安说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阿叔,你已经拥有了一切,而除却身份,我是一无所有的。”付云景说道。   付容安说道:“恰恰你有的,是我想尽了办法,也得不到的。”   付云景沉默地听着。   ”再给我三年时间,我就能老家伙们的势力分化击破,将万安会最顶层的势力变成自己的,到那个时候,我的头顶上就不会踩着那么多的人,这感觉……让我很不爽!“付容安说道,”等你有机会坐上我这把椅子,你就会知道无法随心所欲的感觉,你会像我一样,想尽办法也要撕破这层束缚的网。“   ”我不会。“   ”你说什么?“   “阿叔,我不会那么做。”   “你懂什么?真正的考验,是要学会面对不同的势力和利益,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付云景忽然问道:“阿叔,付家家规你还记得吗?”   “言忠信,行笃敬,勤学行,守基业,修闺庭,尚闲素,才不宜露,事不宜恃,享不宜过,一生俯仰无愧天地,遵从本心建功立业。”付容安流畅地说了出来,说完后连自己也是一愣。   “遵从本心做事,俯仰无愧天地,就像爷爷那样,这是我想要做到的事。”   付容安忽然大声地笑了起来:“云景,现在你的眼睛里,也有野心在燃烧。就跟我当年一样!”   他将手枪扔到了桌子上,眼神威严地看着付云景。   “素妈、万隆、万显,阿公临终托孤,最后一个人,是我。”付容安冷酷地一笑,“我的野心总是被有心的人利用,就跟现在很多人利用你一样。”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可是我只记住爸爸一句话,想要什么样的果,就种下什么样的因,你告诉我……你能被信任吗?”   付云景心头雪亮,付冬青从来没有警告过他要警惕付容安,那日他当着万安会众位叔公堂主的面,让付云景见过付容安,就是将他郑重托付给了付容安。   “阿叔,我可以。”   “我也是有私心的人,”付容安叹了口气,“我希望你值得被托付,就如同爸爸对我的期盼一样。”   付云景猛地抬起头来:“阿叔?”   “很多事都来不及了。”付容安说道,“生死面前,欲望和野心都微不足道。”   “如果没有爸爸收养我,我仍然还是那个只懂得拼命的孤儿,最终的结果只会横尸街头,绝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云景,我一直都很嫉妒你父亲,一直都认为自己再如何努力,在爸爸心里也不会是他真正的儿子。他真正的儿子,就算与他志向不同分道扬镳,他也为他感到骄傲,可是两年前我被野心蒙蔽做错事情的时候,爸爸告诉我他原谅我。付家人……”付容安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我一直都将自己当做付家人,才选择永远做容华的哥哥,才决定好好的指引你,保护你。”   那一刹那,付云景忽然明白了阿公去世的时候所说的那些话,“云景,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付云景上前一步,抓着付容安的胳膊,这才发现一向高大威猛的男人早在不知不觉时已经变得瘦骨嶙峋。   一直以来,付容安都是强势而凶狠的,是压在他上面沉沉的一座大山,他仰起头只能看到他的身影,看到他在前面开拓基业呕心沥血。   所有的人都说付容安野心勃勃,想要取阿公而代之,想要压制阿公真正的传人付云景,想要整个地霸占万安会,付容安从来都不对此进行任何解释,当他迫于压力让付云景进入万安会议事的时候,付云景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他一抹欣慰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真是熟悉,如同阿公看着他时一样。   付容安将他放在紧要的位置上,静静地观察着他的所作所为,为的就是今后。   “云景,爸爸原本给了我很多年的时间,让我慢慢地磨练你,直到你能独挡一面。可是我没有时间了,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推你上位,很多事做得都比较仓促,你上位以后,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慢慢料理我留下的这堆烂摊子。”付容安如同安排后事,“罪证都已经交给了调查科,穆晨南一定会被判终身监禁,我要他在监狱里忏悔自己当年的罪过,这件事,你不要再跟我争执。云景,让曼君回到付家来,在你身边平安长大,这是我们亏欠她的。”   电话在桌上发出响声,付容安按下免提,付云景听到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万显在电话那头,字字清晰地汇报道:“安爷,看到目标走进去了。”   付容安说道:“调集人手,务必一网打尽。”   “是!安爷。”   万显在那边的声音极为干脆。   原来万显一直都知道付容安的身份,所以才在两年前的伏击中表现的如此镇定。   付容安看着付云景,说道:“两年前,你前来龙城一路都不太平,连韩家也动了手,人人都以为是我想要你死。其实幕后另有势力,不除掉此人,爸爸和我都不甘心,用我的野心作为筹码,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引得对方信任,在他没死之前,保卫组的人日夜在你身边待命,你真的以为是要防我吗?”他嘲讽地笑了,“如果这次阿弄还能活着回来,云景你要善待他,他是个很忠心的人。还有,如果林蓉没有死,你就亲手处死她,竟敢背叛我,只有死路一条。”   万安会的内鬼,竟然是林蓉?   付云景忍住心里的震惊,说道:“阿叔,我知道了。”   “义字头和仁字头两个堂口你要收回来,若是我不在了,这两个堂口的堂主位置一定会被人盯上,能不能把握在自己手里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这两个堂口的地盘是万安会的根据地,我特意为你留下来的。”   “阿叔你要去哪儿?”   “我的脑袋里长了个瘤子,要去美国做个手术,手续已经办好了,下周就出发。在这之前,我还要料理很多事情,”付容安说到这里,伸出手去拍了拍付云景的肩膀,他没有动,只觉得他的力道沉如千钧,“如果手术成功的话,我还会回来,看你有没有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如果你敢阳奉阴违,不照着我的计划走,我一定用家法招呼你。”   “阿叔尽管放心。”   “我是很放心,你是爸爸认定了的人,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   第024章 狙杀危机(上)   当付云景下楼的时候已是深夜,付云晴搂着抱枕在沙发上睡得迷迷糊糊。   阿南一直站在客厅阴暗的角落里,他的脚步很轻,见到付云景下楼就走到他面前,见付云景神色如常,阿南紧绷着的面颊才放松了点。   他比划着手势:“我听了您的吩咐,一直守在楼下,没有异样。”   两个人无声无息地打着手语,付云景比划道:“好的,阿生呢?”   “云晴小姐刚才说饿了,阿生去买夜宵了。”   正在这时,付云晴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爬起来,四处张望,当看见付云景之后才松了口气的样子,叫道:“哥哥……我等得都睡着了。”   阿生拎着大包小包的进来,说道:“云晴小姐,我回来了!你最爱的张记卤味,新鲜出炉的。”他热情地问付云景,“云少爷,你吃不吃?”   付云景哪里有心情吃东西,摇了摇头。   付云晴接过外卖撕开包装袋,就听得付云景说道:“云晴,你去问问阿叔吃不吃夜宵。”   付容安出国开刀的事,只告诉了付云景一人,他这次出去,能不能回得来还不知道,若是事先放出消息来,恐怕会引得万安会动乱。   付容安下周就是如平常出国谈生意一样出去,连付云晴都不知道自己的爸爸脑子里长了个瘤子,为人父母的总是不想子女担心,所以选择什么都不说,可是若是他不能平安归来,付云晴不知还能见他几面。   桌上已经摆满了外卖盒子,阿生果真各种都买了一盒,卤味喷香四溢,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勾人食欲。付云景吩咐道:“阿生,去厨房拿碗筷。”说完他转脸面向付云晴,“你跟我上楼。”   “喂!上楼干什么?”   “你不是担心阿叔才来这里的吗,干嘛不让他知道。”   “哎呀,我爸那个人过了这会儿就没事了,你不是已经帮我看过了……”付云晴还在说着,已经被付云景握着手腕拖上了楼,他的手劲很大,一把将她拽过去,付云晴“喂喂喂”地阻止也没有用。   刚到书房门口,付云晴就挣脱了付云景的手,用手可劲地在面前扇动,“爸爸又抽了这么多的烟!”   他们两个还没说话,就听到书房里付容安的声音:“云晴,怎么你也在?”   他并不知道女儿担心他不放心过来看看,又害怕打扰他,已经独自在楼下坐了一晚上。   付云晴嘿嘿地笑着推开门进去:“爸爸,我过来你这边蹭饭吃,刚让人买了夜宵,你要吃点吗?听他们说,你晚上没有吃饭……”   书房里只有角落一盏并不亮的落地灯,光线昏暗,付容安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身影在深夜中看起来很是孤单。   “你成日就知道吃。”   “爸爸!”付云晴听他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没有异样,走挽住付容安的手臂摇晃着,“你好久都没陪我吃夜宵了,就当是陪陪我嘛。”   付云景站在门外,听到付容安的声音里有着无奈,还有不觉透露出来的高兴:“你让人买了什么夜宵……先别说,让我猜猜……是合福斋的点心、张记的卤味还是兴隆铺的叉烧包?”   “晚上吃过叉烧包啦!夜宵没有叉烧包,只有卤味你吃不吃?”   “是有点饿了,我们下去。”付容安站起身来,迟疑着伸出手去摸了摸付云晴的头,她立刻避开叫道:“不许说我头发短。”   付云景一直站在书房的门口,看着付云晴挽着付容安的手臂从他身边走过去,付容安看了他一眼,一向抿着的嘴角有不经意勾起的弧度,“云景,走。”   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付容安抬起另外一只手臂,指了指自己的头,晃了晃食指。   付云晴对着卤味大快朵颐,夹起最大的猪蹄放到付容安的盘子里:“张记的卤味还是这么好吃,每次到爸爸这里来才吃得到。”   这栋别墅并不大,离总部也很近,是付容安平时工作的地方,家里连仆妇也没有,来来往往不是保卫组就是万安会开会的高层。   “那以后就要来云景这里才能吃到了,”付容安说道,“云景,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他顿了顿说道:“这里相对其他地方更安全。”   付云景想说些什么,付容安却不继续这个话题,夹起付云晴给他的猪蹄咬了一口,说道,“嗯,还是那么香。”   “云晴,你妈最近在忙什么?”   付云晴擦了擦手指上的油,说道:“她啊,打牌啰,聚会啰,还能干什么?”   想起性格火爆的前妻,付容安摇了摇头说道:“让她少喝点酒。”   付云晴老成地叹了口气:“你们啊,不要总是让我来来回回地传话,我来之前老妈也叮嘱我,让你少喝点酒。”   付容安接下来的话让付云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你跟她说一声,明天晚上我去看她。”   付云晴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然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脸,看着付云景叹道:“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下周要去国外谈点生意,过段时间才会回来。”付容安说道,“别忘了叮嘱你妈妈准备晚饭。云景,”他看向坐在一边的付云景,“你明天去接曼君,一起去。”   穆家尚且不知即将到来的灾难。   万桂芳打扮得一如以往,波浪大卷发梳了上去,挽成复杂的盘发,一身艳红色缀满珍珠的旗袍,正和三个打扮得和她一样妖娆的女人打牌。   “万姨,我来接曼君出去吃饭。”付云景站在棋牌室门口说道。   万桂芳身边的女人一边出牌一边迅速地扫了付云景一眼,几个女人叽叽咕咕笑了起来。   “是付少爷啊,”万桂芳一直都这么称呼付云景,她也知道付云景是当前穆晨南公司的幕后老板,虽然他很年少,也给予了足够的客气,“曼君在自己房间画画呢,你自己上去叫她就是。晚上留下来吃饭吗?”   “万姨不用客气,那我先上去了。”付云景礼貌地说道,转身上了楼。   “桂芳,这谁啊?”万桂芳左侧的女人按捺不住地问道,“跟你们家曼君什么关系啊?”   万桂芳码着牌,随意答道:“曼君的表哥。”   “表哥?莫不是……那边的人?”   “算是吧。”   那女人神情里满是惊奇,啧啧惊叹:“以我看男人的眼光,长成了怕是不得了,南湖的小哥儿们没一个比得上。”   “阿玲,收起你那副老鸨的嘴脸,这种话要是让万安会听见了,还不砸了你的场子。”   那女人撇了撇嘴:“我可是每个月足额交给水云门保护费的,两边现在井水不犯河水的,万安会来砸我的场子可说不过去。这就是万安会那个传说中的隐秘传人……话说桂芳,最近怎么不见穆六少?”   “他工作忙。”   另外一个女人说着“碰”拿了张牌到自己面前,笑着说道:“穆六少能不忙吗?现在船上的生意大家都想做,张开口袋钱就源源不绝地来,你看看桂芳手上那枚翡翠戒指,水头这么好得十几万才能拿下吧?”   万桂芳手上戴了个硕大的翡翠戒指,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买着玩的。”   这话一出,几个姐妹又都一齐说起来:“当真是不一样了,听听这口气!”   楼下的棋牌室里说的热闹,付云景都没听见,他上了楼来到穆曼君的门前,门没有关,敞开着半边,屋子里没有穆曼君。   他敲了敲门,屋子里也没人回应。   她的房间与阳台有一道门,门现在是紧紧关着的,只能从门上的玻璃看到外面阳台上的情况。   穆曼君背对着阳台坐着,戴着一顶红色的帽子.   付云景站在门边看着她,穆曼君对他温柔地窥视一无所知。   她的面前是竖起来的画板,能看到勾勒出的线条,她正在专注地画着一幅画,付云景不愿意打断她,他站了一会儿,直到穆曼君不经意地回过头来。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她使劲眨了下眼睛,然后脸上绽放大大的笑容,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   “小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她问道。   付云景倚着门框,说道:“我看你在干嘛。”   穆曼君扯着他的手,已是冬季,有些凉风,她的手有些冰。   “为什么不在屋里画画?”付云景走近画架,才看到她正在画的是别院的合欢树,穆曼君搓了搓手,笑道:“在这里坐着也不是很冷。”   红色的帽子更衬得她肤白若雪,那样鲜亮的颜色,看到付云景注意着她的帽子,穆曼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爸爸买的,他和一家纺织厂谈生意,对方非要送他些礼物,就给我和天昊都带了些编织帽子。”   “真好看。”付云景笑了笑,“阿叔让我今晚带你去他那儿吃饭。”   付容安从来对穆曼君都是不予理睬的,穆曼君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他忽然想要她去家里吃饭,可是她不是个好问的孩子,当即点了点头,很快地收拾了东西。   出得门来,就见到阿南笔直地贴着墙壁站着。   “呀!阿南哥哥长好高。”穆曼君仰着头比划了下,然后看向阿生,“阿生哥哥的个头没有变化。”   “我的营养都用来长脑子了。”阿生挺了挺胸膛。   客厅里的电视在开着,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观众朋友们请注意,昨晚凌晨2时左右浅水附近的一栋商业大厦中层忽然着火,引发横江路堵塞,现在大火已被扑灭,消防人员进入楼道收拾残火,搜救楼内居民,请注意……”屏幕中是大楼昨夜起火的景象,付云景站定看了会,直到穆曼君问他:“哥哥,走吗?”   他才回过神来:“走。”   着火的地点在离昨晚付容安别墅所在地不远的一条街上,想到昨晚付容安斩钉截铁的语气,付云景推测这场火应该和那个一直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有关系,不知道万显有没有完成任务。   他们走的时候,万桂芳还是出来送了下。   “付少爷,有空常来玩啊。”   付云景说道:“打扰万姨打牌的兴致了。”   “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万桂芳扭着腰肢,笑得风情万种,“曼君,吃完饭早点回来。”她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却连看都没看穆曼君一眼。   穆曼君仍然清脆地回到道:“阿姨我知道了。”   在路上的时候,阿生身上那部大哥大就响了起来,他接起,声音立马降了几分:“啊……云晴小姐!您稍等。”   付云景接过电话。   “哥哥,你们什么时候到?”   “已经出发了,半个小时。”   “刚才我妈让我打电话说,不要从横江路过,绕潜水路过来,刚才她看新闻横江路堵了。你跟司机说,吴师傅知道付家老宅在哪儿,他送过我回家。”付云晴说道。   “吴师傅,我们去付家老宅,不从横江路过,从潜水路绕过去。”付云景简洁地陈述。   “云少爷,我知道了。”   原先别院里的司机是朱师傅,朱师傅最近家中有事,所以现在这个司机是付容安的司机,一个面容狭长的中年男人,说话的时候有轻微的闽中口音。   付云景从未去过付家老宅,司机走的这条路,他也并不熟悉。   此时是傍晚时分,街上的车辆行人并不多,吴师傅的车开得很快,两边的街景不断后退。   对于付云景来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带着穆曼君去付家老宅吃饭,邀请吃饭的人是付容安和他的前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付容安在走之前的一个告别晚宴,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带着C组的人,所以只用了吴师傅开的一辆车。   阿南一直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因为阿南学了开车。   付云景所用的车是以前阿公专用的,车辆有特殊保护轮胎不容易打爆,可是玻璃会被打碎。若是有狙杀行动,司机往往会被第一个猎杀,阿南则会立刻抢坐到驾驶座上驾驶车辆。   阿生坐在付云景的左侧,一有不对的情形就会立刻用身体护住他。原本还有一个保卫人员,但是因为今天去接穆曼君,所以没有能跟着来。   吴师傅的车平稳地开上了潜水路,这是条绕着浅水湾建造的公路,他们正在上桥,车速慢了下来,通过过桥的关卡,只要通过桥再转个弯走上十几里路就能到达穆家老宅。   狙击就发生在此时,当子弹射来的那一刹那,阿南和阿生同时动了。   阿南向下伏下身体,阿生将付云景按压在身下,而付云景则一把搂住了穆曼君。   子弹果然射向的是吴师傅,但是轨迹偏了一点,吴师傅被击中了身体右侧,他“啊”地大叫了一声,剧痛让他猛踩下油门打了个方向,车子猛地拐了个弯冲着相反的方向开去。   “糟糕!我们被埋伏了。”阿生叫道,“阿南快控制住车。”   从桥下的桥墩处忽然冒出来两辆黑色的车,加大马力发出轰鸣的声音,朝着他们的车追击过来。   吴师傅忍住剧痛控制住了方向,脚下油门不松:“云……少爷,我不行了。”   车子驶向的方向是一条进山的道路,后面的人往轮胎上打枪,子弹扑哧扑哧地打在轮胎上,车子左拐右扭,轮胎漏了气,眼见着就无法再继续往前跑了。   “虎牙山,喊人……救援。”   吴师傅捂着右胸扑倒在了方向盘上,阿南此时抢车也毫无意义,不能在这里等死!   阿南一脚踹开车门,拉开后门率先将付云景护在身下的穆曼君拽了出来抗在肩膀上,付云景的动作也十分利落,弯着腰跟在阿南身后,阿生在后面掩护,几个人就一起顺着上山的公路绕进了虎牙山。   “妈的!这里没有信号!云少爷,我们怎么办?”阿生看着手中笨重的手机。   穆曼君吓得缩在阿南的肩上瑟瑟发抖,却一声也不吭,付云景抬手压了压她的帽子,说道:“先找地方躲起来。”   来人是算准了时间地点伏击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取他的性命。   “云少爷……不会是安爷要杀你吧!”阿生的声音都变了调,如果真是付容安要杀付云景,那么他绝对不会派人来救援,信号不通别院收不到讯息,他们都会死在虎牙山。   “不会,你注意找信号,这种时候胡乱猜测没有意义,不能让对方找到我。”付云景冷静地吩咐,“阿南,你有没有来这里训练过?”   阿南用力地点了点头。   因为吴师傅的拼死加速,所以对方根本没来得及追上他们的车。   拐弯的方向早就被堵住了,吴师傅转了个头开向虎牙山的山路,他们获得了宝贵的逃生时间。   等到后车追到,车上的人下车,就只看到一辆空空的车,车上只有一个受了伤昏迷的司机,车内要狙杀的人早就跑进了山上,天渐渐就黑了,如果不能及时解决付云景,等到付容安发现付云景还没到老宅,派出人手往这边查看,这次的行动就会失败。   领头狙杀他们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额上还缠着纱布,身上的衣服烟熏火燎,他拉开车门,恨恨地骂了一声:“跑的还真快,跟我上山找!”   “砰”地一声枪响,穆曼君捂住了嘴,眼泪顺着脸庞哗哗地流淌下来。   “吴师傅……”   第025章 狙杀危机(下)   领头的男人身后大约跟着3、4个人,每个人的身上都挂了彩。   天色转暗,起了风,虎牙山上的枯树枝桠在寒风中摇摆,山中的气温比起温室不可同日而语。阿南脱下了身上的外套裹住穆曼君,默不作声地带着付云景和阿生穿梭在越来越崎岖的山路上,他们脱离了上山的公路,顺着人踩出的阶梯往隐蔽的地方跑去。   幸运的是,阿南熟悉这座山的地形,从另外一条路准备下山。   山下,被包围了,敌我不明。   付云景一把捂住阿生的嘴,弯下身体仔细地观察,很多辆黑色的车辆,车辆外还有人在走来走去,他们在用对讲机说话。   “是上了这座山吗?”韩风烈从车上走下来,他的神色中有一丝难捱的兴奋,“守好下山的途径,不要让他们出山,也不要动手。”   他们想要围住山,不让自己出去,是想让那个追击的人在这里解决了他,付云景带着人悄然绕了回去,阿生在一边神色焦急,急切地说道:“云少爷,青木帮围了下山的路,如果我们还向里走……我们向里走就进了山,”阿生说到这里眼神一亮,“有个地方很隐蔽,不如我们先躲在那里。”   追击的人一刻也没停,两行人在上下两条道上交错而过,领头的人毫不客气地开了枪,他得了增援,身后带着的人也多了几个。   这种子弹擦身而过的场景,付云景并不陌生:“压低身体,不要直线行进。”   阿生说的地方,是个废弃的棚窝,地方确实很是隐蔽,在山路转折的被角处,匆匆跑过的时候不会留意到的角度。   阿南一直都是负重前行,他将穆曼君放在地上,喘着粗气,打着手势道:“这里留不长,一定会被发现的。”   “云少爷,那帮人看到我们就会开枪,怎么办?”阿生问道。   “我们要想办法拖延时间,不能让他们得手。”阿南继续比划,他看了一眼穆曼君。   这样的情况,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哪里经历过,早已被惊骇地说不出话来,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肩膀,咬紧了嘴唇不发出任何声音。   三个精悍少年,若是去了累赘,就能赢得更多的时间。   窝棚下没有成形的道路,是陡峭的山崖,阿生仍然在摆弄着手机,还是没有任何信号,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那个人追击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老大,顺着路上去搜过了,没人。”   对方的声音嘶哑,透出鱼死网破的凶狠:“继续找!付家必须断子绝孙!”   这不是普通的寻仇,青木帮又一次恰到好处地配合了对方的行动,进行了围堵,付云景这次陷入虎牙山,身边只有阿生和阿南,如果被抓到,恐怕只有死路一条。来人显然不是付容安的指使,昨天付容安并没能掌控局面一网打尽,将对方逼得狗急跳了墙,竟然与青木帮联手在第二日疯狂反击。   那个人语气里的恨意,即便是相离了很远,也让人不寒而栗。   脚步就在窝棚所处的拐角转弯处,似乎对方在集结人马,那人在发号施令:“他们躲不了多久,你往东边找,你往西边找,你带着人上山,我顺着路下去,找到就朝天放烟火弹。”   “老大,宝爷也到了山脚……”一个属下手里捧着对讲机,被那人一巴掌打落,“天皇老子今天也休想让我罢手!”   付容安端了他的老巢,想将他赶尽杀绝,杀父之仇还未报成,这几年以来他被万安会逼得如同丧家之犬,现今目标只有付冬青唯一的传人付云景,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狠决:“就算宝爷当说客,我也不会跟付容安和解。”   “老大,宝爷说……天亮之前……”手下话没说完,已经被那人一枪毙掉。   “你们跟着我,天亮之后,再没活路,现在谁想退出,就放下枪滚下山去,不走的人就跟着我杀掉付冬青的孙子,报仇雪恨!”   七八个人的声音响亮道:“誓死追随大哥!”   宣誓过后,对方开始行动,他们一留神就会发现这个转弯处下方的窝棚,必须争取多一分时间,等到天亮万安会得了消息带人来了虎牙山,付云景才能多一分生机。   方才的对话,让三个人彼此相望。   “少爷,等下我跑出去,你们趁着我引开对方的时候就开始跑。”阿生咬了咬下嘴唇,说完他不等付云景和阿南的阻止,大叫一声身手灵敏地从窝棚所在的地方翻了上去。   “老大有人跑出来!”   “追!”   对方的人马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就趁着这一会儿的功夫,付云景抱起穆曼君,和阿南一起出了窝棚,谁知砰地一枪在身边打响。   没有想到,对方并没有中阿生那样拙劣的调虎离山之计,阿生刚出去的那一刹那,对方老大就盯上了他出现的地方,他一边打枪一边带着2个人往窝棚的方向跑了过来。   阿南细长的眼睛眯起来,闪烁着凶悍的精光,推了付云景一把,然后蹲下身体蓄势,如同箭一般地冲向了对方。   付云景当机立断地带着穆曼君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去,每一分时间都是保护他的人用生命换来的,他只能狂奔躲避。   穆曼君仰头看向到这种时刻也没丢下她的小哥哥,发现他的嘴唇都已经咬出血来,鲜红的血液顺着嘴角淌下来,那双明亮的眸子中燃烧着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杀伐决断。   因为阿生和阿南,对方抓捕的计划被阻碍,付云景带着穆曼君顺着山路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觉得面前的树木越来越多。   他们跑到了较为平坦的山中树林里,此时天色大黑,繁星点点,付云景和穆曼君却根本没有心情抬头仰望。   付云景喘着粗气倚着一颗树干休息,一路上他都护着穆曼君,黑色的外套沾满了泥土,手和脸上多处擦伤,在方才跑到树林前的时候,脚踝也崴伤了,他们没有办法再继续前进了。   付云景低头看向穆曼君,摸了摸她鲜红的毛线帽子:“曼君,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再带着你逃下去了。   “小哥哥,我们会死吗?”穆曼君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眼泪,当前所经历的一切已经完全突破了她曾经的生活。   死亡瞬间而至,完全无从思考,她伏在付云景的背上,只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   “我们不会!”穆曼君说道,上前去搀扶住他,却被付云景用力地抓住肩膀,他低下身来,“曼君,躲到树后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他们方才下来的那条路上有手电筒的灯光,对方快要追到树林里来了。   而付云景再也无法逃跑。   “小哥哥!”   “听我的话,躲到树后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出来,等到天亮,一定会有人来救你。”   付云景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他的嘴唇冰凉。   “小哥哥,我要陪着你,我……”   付云景爱怜地捏了捏穆曼君的脸,她一向柔顺,这种时候却爆发出愿意生死相随的倔强,孩子的这种傻气难得可贵,他不会让她有危险。   “曼君,你不会有事的,对方的目标是我,”他说道,“只要拖延到白天,阿叔一定能来救我们。如果不是我,你不会陷入这种危险。曼君,对不起。”   “小哥哥……”   付云景坚定地说道:“我不会死,我还要接回妈妈,我还要保护你,我答应过你们,绝对不会食言。”   生的意志那样强烈,他不容许自己软弱退却。   穆曼君果然听话地躲到了树林后面,付云景松了口气,倚着树干坐下来。   对方老大独自一人追了下来,他看到付云景,发射了烟火弹,狰狞地笑着走过来,手中的枪口还冒着白烟。   “你怎么不跑了?”   手电筒照亮了面前一片土地,毫不客气地照着付云景的脸,对方毫不迟疑地对着付云景就想要放上一枪,千钧一发之际,手枪没有子弹了。对方老大摸了摸随身的口袋,没有发现子弹,却摸出来一包烟。   杀了付云景,今天的狙杀就成功了。   对方老大一眼就看出,面前瘫坐在地上的少年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能力,等到下属到来,一枪就能让面前的少年变成一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青木帮还围在山下,宝爷在焦急地寻找他,这些他都不想管了,他这些年都被付冬青逼得无路可走,策划了多次暗杀都没有成功,原本以为付容安会与他合作,谁知道付容安忠于付冬青,差点将他一网打尽。   面前的少年似乎受了伤,捂着胸口坐在地上,一语不发,他在少年的眼中看不到慌乱。   死亡会让人失去本色,惊慌失措,跪地求饶痛哭流涕的反应并不算过激,眼前少年的沉默让他起了好奇。   “你会死在我手里。”   “请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你听好了,下了地府见到你爷爷告诉他,杀死你的人叫陆思明。”对方老大点了一根烟,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对于他冷清的目光很是不满意,抬脚重重地朝着他的脸踢了一脚,将付云景一脚踢倒在地上,“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父债子偿,你爷爷杀了我爸爸,由我杀了你,这才是有来有往。”   付云景从地上爬起来,说道:“你爸爸叫陆阐?”   付冬青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和他说过自己做过的几件事,其中最为凶险的就是他筹划暗杀陆阐的计划。   党|军副参谋长陆阐通敌叛国,与日军往来出卖军方消息,导致华东战役惨败,在战后逃往龙城,成立了大|东|亚贸易公司,权势一时风头无量,直到付冬青来到湾岛开拓基业,成立万安会率领众人与陆阐交战数次,最终赢得胜利,陆阐的势力早就被歼灭的所剩无几,但是还有子女复仇之心不死,今日到来的陆思明就是陆阐的小儿子。   付冬青因为暗杀陆阐的事被龙城政府通缉过,但是付云景记得那时阿公的话。   “云景,像陆阐这样的汉奸,天不诛之就由我动手。中华子民,叛国可耻。”   付云景说道:“要杀我的人一直都是你?”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完后陆思明就激动起来,他愤怒地甩了付云景一记响亮的耳光,大声道:“付冬青老奸巨猾,竟将你接了回来,我们部署了那么久,死了那么多人也没能杀掉你,你安全回到了万安会,我大哥却在反击中因你而死!”   陆思明恶狠狠地盯着付云景:“这次,你不可能再有逃生的机会。”   复仇的喜悦冲破心房,陆思明说道:“不会有人来救你,天亮之前我有的是时间让你痛苦死去……哈哈哈……就在这儿,一并了结了吧!”   急促的脚步声,陆思明的下属都已经赶了过来。   阿南和阿生都被捉住,两个人被捆了起来,阿生见到付云景坐在地上,哭叫道:“云少爷!”   见到两人尚还没死,付云景毫无表情的眼睛里才露出一点暖意。   “你求我不要杀你啊……”陆思明抢过走在最先的下属的手枪,哈哈地笑着,却因为付云景一句话,笑容僵在脸上。   “我是付家人,绝不会贪生怕死,要杀就杀,少废话。”   陆思明哼了一声,刚要扣动扳机,就被后面上来的手下中一人死死抱住了胳膊,“老大,宝爷说不能杀。”   “宝爷?贪生怕死的老家伙,如果不是他见利忘义,我们怎么会步入付容安的圈套,他竟然还敢插手此事!”   “老大,不杀付云景,还有谈判的余地,杀了付云景,就一切都完了!万安会不会放过我们的,我都是为了老大着想啊,刚才宝爷在对讲机里说,万安会已经包围了山下,付容安已经在山下了,青木帮那个韩风烈根本不是对手,被打伤后撤退。老大,付容安开出了条件,不杀付云景,万安会一半的地盘拱手相让,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啊!”那个手下言辞激动,“只要老大还在,我们的人还会过来投靠,何必今日以死相拼?”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陆思明冰冷的眼神冻住,因为陆思明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阿贵,你跟了我多久?”   “二十多年。”   “二十年四个月零九天!阿贵,你应该很了解,我们已经没有再生力量翻身了,这些年被付冬青打压,又被付容安哄骗,哼,养子篡位,别院袭击,都是圈套!他不仁,我不义,现在底牌在我手上,既然他想谈判……”   陆思明朝天放了一枪,说道:“付容安居然提出一半的地盘拱手相让的条件,看来他也有急了的时候!”   他用力地拍了拍付云景的脸,“看不出来,你这个叔叔对你这么好。阿贵,你下去跟付容安说,如果他有诚意谈判,就不许带人,跟着你上山到这里来,我要当面和他谈。”   付容安如果上山到这里来,还需要一段时间,陆思明安排属下几个人做好突击的准备。   只要付容安来,他就会让这个所谓的付家养子也死在虎牙山上,这样一来,报仇报的更干脆。   付云景呆坐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看起来一副吓傻了的样子。   “小子,身为付家人,算你倒霉。”陆思明先是狠狠地打了付云景一顿,他下手很重,所有的怨怼和愤怒都化在拳脚里,可是不管他怎么打,付云景都没有吭出一声,这样的单方面发泄,很快就让陆思明索然无味。   “刚才嘴还很硬,这会儿就开始装死。”   付云景的口鼻都流了血,看起来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地上。   陆思明才收了手站起身来,除去跑下山去传信的阿贵,还有五个属下,这就是他还拥有的所有的人。   昨晚上,万安会忽然对他发动了攻击,连库房也被烧毁,狗急了还要跳墙,何况是陆思明,他和万安会的仇根本算不清楚,一心只想让付冬青无后。   自从付云景踏入龙城开始,陆思明就策划了无数狙杀的计划。   可惜别院那群老家伙虽不在道上活动,一个个仍是手段狠辣,防范的密不透风,他是一点也找不到机会,谁知道机会到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他再也没有后路的时刻。万安会的那个“内鬼”告知了他付云景将要前往付家老宅的消息,横江路堵塞无法走,只能从潜水路上桥绕过去,桥上桥下都可以埋伏,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陆思明当即就联系了青木帮,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反动了最后一次攻击。   如果没有付冬青,陆阐还将雄霸龙城,陆思明还是跺跺脚龙城抖一抖的陆家小少爷;如果没有付容成,他不会上当用最精锐的力量全力追杀付云景,让陆家的势力消磨贻尽,再也无力翻身对抗,   这就是付云景的人生直面的一次血的洗礼,生死的考验从来都没有远离过他。   树林里只有陆思明咳嗽的声音,他坐在地上,坐在付云景身边,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火光明灭,起伏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第026章 绝地反击   付云景蜷缩在地上,身体整个地弓起来,看起来奄奄一息。   阿生所受的伤并不重,他一直担忧地看着付云景,同时密切地关注着他所面对的这一片树林,他没有看到穆曼君,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下。曼君小姐还没被抓住,还好。   天已经黑了,方才他们逃命的时候,穆曼君一直都被阿南和付云景护在身边,他们不确定陆思明是否发现他追踪的人里少了一个,阿生在心里默默地祷告,希望付容安能快点来救他们,曼君小姐千万不要被坏人发现。   陆思明在考虑着付容安开出的条件,他是亡命之徒,本来已经做了拼死的打算,从没想过自己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方才阿贵的那些劝告,其实已经打动了他,可是他仍然不相信付容安会做出这么大的让步,这样想着,陆思明对付云景有了更大的兴趣。   原本付云景在他心中,已经是个死人,可是现在他觉得,若是真的有谈条件的余地,说不定还能保住自己的命。   身后不远处有一些树枝堆,陆思明的目光刚落到树枝堆上,付云景就动了下,呻吟了一声。   “喂,付家的小子,没死就抬起头来。”陆思明用枪托敲了敲付云景的头。   探射灯的强烈光线映照在付云景的脸上,照的他完全睁不开眼睛,陆思明照着看了一会儿,说道:“你现在心里怕死怕的要命吧!”   他发出充满怨毒的笑声,“家族恩怨,血债血偿,你到了地底下别忘了跟付冬青那条老狗说,你是死在我陆思明的手里。”   付云景敏锐地从他的话里抓住了他极力想要掩饰的事。   陆阐被杀绝非简单的家族恩怨,陆阐身为高级参谋长,却勾结外敌侵犯国土,所作所为让人不齿,付冬青杀他,是为国杀掉汉奸,怎么能算作家族恩怨?   可是陆家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认定了付冬青是仇人,一直都潜伏在暗处与付冬青作对,连他的后人也不肯放过。   死在这样的人手中,实在是一种屈辱。   强烈的光线让付云景的眼睛里泛出泪光,他瞪大了眼睛,那双酷似付冬青的凤眸上挑,虽然没说一句话,却极是轻蔑地看了陆思明一眼,他激怒了陆思明。   “你现在就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竟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连你也看不起我?付家人……哈哈哈……好生了不起的付家人!看来你很为自己的姓氏感到骄傲,”陆思明说道,“不如你跪在地上求我,我等下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他迫切的想要折辱面前的少年,付云景血污满面,紧抿着嘴角,眼神毫不畏惧,听了他的话也没有任何地反应。   陆思明在一次暴起,他重重地一耳光扇在付云景的脸上:“我想杀你,随时都可以杀了你,不许再这么看我!”   陆思明的行动中透出一股疯狂,在虐打中得到难言的满足。   付云景的嘴角再次被打破,血顺着淌了下来,一滴滴落到地面上。   阿生挣扎着想要挣开身后的绳子,阿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陆思明的手下都静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施展暴|行,眼神里是肆意的凶残。   面对这样的暴虐,付云景根本无从反抗。   陆思明强壮过他许多,而且心中满怀恨意,前后左右都是他的手下,逃跑肯定来不及,怎么办,就这样躺在这里被他打死吗?付云景只能蜷缩住护着自己,所有的焦急都被压在心里,他只能等待,等待一个时机。   付云景的肺被击打到,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里充满了血腥气,陆思明这才收了手。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阿贵还没有回来。   午夜时分悄然到来,一夜的追击让陆思明和他的手下都有些疲惫,再一轮的暴打过后,陆思明确定付云景再也没有反抗挣扎的能力,才又再度坐在他的身边。   他们没有水,也没有食物,陆思明想要活下去。   豪言壮语说得再多,当真正的死亡来临之时,亡命之徒也会感到畏惧,并且想要求得一次生的机会。   山下的道路上有了光亮,陆思明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拖拽起付云景,却发现他已经站立不起来。   于是陆思明半蹲在地上倚靠着树干,将付云景拖拽坐起,他躲在付云景身后摆好了防御的姿势。   “陆思明,多年不见,你还是就这么点出息。”说话的人语气清淡,充斥着蔑视之意,当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阿生激动地向前一扑,却被身后的人拽了回去,冷喝道:“不许动。”   付容安当然不可能单身赴约,他带着大批的人出现在了树林前。   当看到这么多的人出现,付云景感觉到陆思明歇斯底里地紧张,陆思明这边的人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陆思明的手枪抵上了付云景的太阳穴。   短短几日,连续几次被手枪指着头,正常的人早就应该神经崩溃了,付云景却没有表情,就算有什么表情,在如此黑暗血污满脸的情况下,也根本看不出来。   探照灯通亮,付容安站在光明里看着站在黑暗中的陆思明。   一明一暗,就如同一直以来他们的立场。   灯光探射过去,同样照亮了陆思明所在的地方,当看到付云景的惨状,付容安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你想要跟我谈判,还带来这么多人做什么?”陆思明喝问道,他攥紧了手枪,“你不怕我现在打死他吗?”   如果他要想杀死付云景,早就杀死了,摆出这种阵势,无非就是想谈条件。   付容安明白这一点,却不用这一点继续刺激陆思明,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就是他的希望,陆思明在被一网打尽之前疯狂地反击,目的是为了活着。   只要他还想活下去,这场谈判才有可谈的意义。   如果陆思明一枪崩了付云景,就不再需要谈判,付容安会立刻让他死的彻彻底底。   付容安说道:“我的条件已经开了出来,难道阿贵没跟你说清楚吗?”   陆思明呸了一声,说道:“一半的地盘?你当我是傻子吗,万安会一半的地盘虽然庞大,但是我所有的人手都没有了,我拿什么来守住这些地盘?你以为我还会再一次相信你的诡计吗?”   付容安沉吟了下,说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以你的能力,确实无法守住这些地盘,所以我为你设想了更适合你的后路。”   陆思明对付容安话里的鄙夷十分不满,但是他听到了更为关键的一句,问道:“什么后路?”   “拿钱,放人,我今日也会放过你一马。”付容安清晰地说道,“我说到做到。”   ”你给我多少钱?“   ”五百万。“   ”哈哈哈……区区五百万,就想买回付家传人的性命。“陆思明话刚说完,就看到付容安的身后有人提着几个密码箱走上前来,满满几箱的钞票,展现在他的眼前。   ”陆思明,这是万安会账面上所有的流水,我三个小时之内调集来的最大金额,你若是收下,放人,我给你一条活路,你若是不识抬举,就尽管开枪,然后就等着给他陪葬!“   说话之间,付容安身为大佬的气场散发出来,竟让陆思明一时被震住无法言语,他喃喃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是啊,他凭什么相信付容安?   付容安从来都没有打算放过他,却在此时开出这样的条件,陆思明福至心灵,笑道:”我杀了他,你是不是就得在万安会引咎下台?“   他话刚说完,就看到付容安眼神一冷,抬手就放了一枪,动作奇快无比。   他冲着离陆思明最远的一个手下开了一枪,那个手下扑腾一声倒地,付容安手上枪口还在冒烟,却一个箭步抓住阿贵的头发,将他推倒在场地中央,一脚踩在阿贵的胸口,用枪指着阿贵的脸。   阿贵哭嚎起来:“老大,救命啊,老大救命啊!”   付容安威风凛凛地左手一挥,身后的人全部都掏出了手枪对着陆思明的方向。   只要他一声令下,陆思明就会被打成马蜂窝。   “你是握着重要的人质,可是我不是个甘愿遭受威胁的人,我所提出的条件,你如果答应,就立刻执行,如果不答应,就只能死,挺清楚了吗?陆思明,你是我的手下败将,已经输的不能在输,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陆思明握着枪的手顷刻汗湿,他最疯狂求死的瞬间已经过去。   当人过了生死临界点的极限,反而会有强烈的求生欲望。   他吼道:”付容安,你这是逼我杀了他。“   付容安冷冷一笑:”我说话不喜欢重复。如果他死了,你惟有陪葬一条路!“他话锋一转,”可是如果你不杀他,这些钱你拿走,我放你一条生路,给你跑路的时间,从现在起到明日这个时间,我绝不向你动手。“   如此紧张的时刻,付容安这般地果断狠决,这就是阿公认定的能开拓基业的人,一方枭雄,不过如是!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宝爷,他嘶哑着喉咙劝道:“思明少爷,人没道理活路不走去走死路,安爷已经放出话来,有我和道上诸位长辈作证,付家和陆家的恩怨已经让道上不得安宁,何不各退一步。”他拍了拍胸脯,“我宝爷以洪武门几千名弟兄的信誉担保,今日这事我为你做个见证!”   陆思明原本走投无路,杀死付云景固然大仇得报一了百了,可是他也死在这里,从此以后陆家也再也没人了。   陆思明想到死去的兄弟,想到衰败到一蹶不振的陆家,还想到许多东山再起的可能性,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完全忘记了其实自己手中握着筹码的力度。   谈判是一种艺术,付容安最擅长的就是以攻代守。   虽然他表现得寸步不让,可是心里已经十分焦急,付云景的情况看起来十分不好,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陆思明说道:“好,既然宝爷也这么说了,我就姑且信你一次。你将钱送过来,让你的人后退,给我让出一条路来,在山下给我安排车辆。”   付容安松了踩着阿贵的脚,阿贵连滚带爬地跑回到陆思明身边。   陆思明要往山下走,他的手下想当场解决阿生和阿南,付容安对此并没有要求放人的意思。   只有付云景嘶哑着开口:“别杀他们,我跟你们走就是。”   阿生虎目含泪,付云景自身这样危险,还想要保护他们。   从遭遇伏击到迅速逃亡,他们都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是人的力量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强大,当面对陆思明这个已经被逼得神经质的强敌来说,几个少年的力量单薄稚嫩。   付云景其实已经走动困难,他原本就伤了脚,又被陆思明狠狠料理过。   当他用尽力气站起来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到可他受伤的骨头咔嚓一声,发出清脆的响声,痛彻骨髓该是一种怎样的疼痛!   可是少年硬是咬着牙,一声也没坑,自己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被陆思明紧紧地从后面挟持住,冰凉的枪口始终没有离开他。   从树林到山下还有很远的一段路,陆思明使了个眼色,两个手下过来扶住付云景。   在另外一处相对的山坡上,其实付容安早已安排了C组的狙击手埋伏。   因为稳定的心理素质和毅力被编入C组的狙击手阿力架起了狙击枪,始终瞄准着付云景的方向。   他在等一个时机,等他们步入光线源中,陆思明放松警惕有破绽的时候,果断将他一枪爆头。   可是陆思明太狡猾了,他贴身藏在付云景身后,不让自己的头和躯干露出来。   付容安的人将路让了出来,静静地等着陆思明下山。   付云景根本无法行走,他受的伤很重。   付容安说道:“陆思明,不如我做你的人质。”   陆思明一愣,付云景嘶哑出声:“阿叔!”   “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付容安说道,“怎么,我都不怕,难道你害怕?”   陆思明立刻反击道:“我会怕你,好,那你过来啊,你过来,我就将他推出去。”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双方都有各自的盘算。   付云景忽然大声地咳嗽起来,可是阿贵已经听到了动静,他快速地跑向身后不远处的那堆树枝。   付云景的咳嗽也没能掩盖住树枝里清脆的一声喷嚏,阿贵大声地喊道:“老大,这里还有一个人。”   穆曼君还是被发现了!   她被阿贵抱着跑到陆思明身边,红色毛线帽子掉落在了地上。   原来她被付云景藏在了树枝堆里,此时穆曼君的脸上全部都是灰土,只一双眼睛水光盈盈,她挣扎着却无法逃脱,当看到站立不稳一脸血污的付云景,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小哥哥!”   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穆曼君吸引了过去,包括陆思明和他的手下,这是个绝好的时机,一直严加制约付云景的陆思明放松了对他的控制。   付云景猛地往地上一蹲,整个人都矮了下去,陆思明情急之下扣动了扳机,却根本没能打中付云景,完全打了个空。   付云景在地上打了个滚,从他方才一直躺着的树边将手伸入挖掘过的泥土,从泥土中摸出一把枪来。   怪不得陆思明搜遍他全身也没找到武器,他早就将手枪藏在了树下的泥土内,因为那一片的泥土都被付云景翻过,所以陆思明也没注意,原来他一直栖身在武器旁边,寻找着一个机会改变自己当前的处境!万隆叔公语重心长地教导过他,在不敌的时刻,一定要隐忍,才能寻求突破的机会,冲动只会让处境更加不利,所以任由陆思明施暴、咒骂、毒打、侮辱,他都不闻不动。   这样隐忍的心机,哪里是一个少年拥有的意志!   在不敌的时候,懂得示弱也懂得掩饰的人才是真正强大的人,这样的人不会以卵击石让自己陷入危机,哪怕激怒也是刻意为之,为的是让对方乱了阵脚。   形势逆转了过来,没有任何的犹豫,付云景仰躺在地上,对着陆思明开了枪,只此一次机会,他不能有分毫的心慈手软。   就在那电火石光的一刹那,狙击手阿力对抱着穆曼君的阿贵开了枪,陆思明其他的手下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纷纷打中。   陆思明被一枪射中右胸,缓缓地倒了下去,倒在了付云景的身边,手中的枪也掉落在了地上。   直到临死前陆思明都保持着神经兮兮的笑容在脸上,挣扎着说道:“我本来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轻了敌,妄想用付云景谈判获得再生的机会,最终仍旧是失败的下场。   付云景那样猛烈快速的一击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眼前一黑无力地仰躺在地上,只觉得有个人扑到了他身边搂着他的脖子,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脸上。   甜香的气味那样熟悉,是曼君!   还好,曼君没有事,他竭力要保护的人没有事,付云景的意识逐渐模糊,陷入了昏迷。   第027章 罗阳医院   龙城最好的私人医院罗阳医院的高级病房里,付云景依然昏迷着。   他受了很重的外伤,虽然没有伤及内脏,但是骨头多处断裂,休养起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一直以来都在暗处的陆家,终于被一举消灭,再无人在暗处筹划布局。   罗阳医院是由罗阳医生一手创办的私人医院,专治各种不能去正规医院治疗的外伤枪伤,这段时间以来赶上各大帮派争夺地盘的小动荡期,各个病房都人满为患,伤者都有所属的帮派,住院期间虽不能在医院内动手,却彼此骂骂咧咧,病房里此起彼伏地问候对方全家。   付云景所在的病房是一栋独立的小楼,上下二层,他住在左边,右边则是那个不是冤家不聚头的韩风烈。   韩风烈奉了韩靖成的命令,在天亮之前包围住虎牙山,他原本以为是自己大展拳脚的机会,谁知道付容安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如果是韩靖成,双方或许还能交战上一会,可是韩风烈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临敌经验也不丰富,仗着一股狠劲,又如何会是狠了几十年的付容安的对手。   韩风烈被付容安打断了手臂,痛揍了一顿,带着人仓皇逃退。   手臂断裂之处剧痛无比,韩风烈却披着件外衣站在走廊处,探头看着对面的动静。   万安会的保卫组看守在楼道的左边,每四个小时换一次值班,秩序井然。   这里是罗阳医院,就算住进来的病人彼此有再大的恩怨,在医院内也不能动手。这是这里的规矩,如果帮派破坏规矩,病人就会被罗阳医院拒绝接收。   “多谢罗院长,云景这段时间还要麻烦您照看。”付容安和罗阳一起往这边走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付云晴。   韩风烈站在对面的走廊上,对付容安怒目而视,说道:“我一定会找你报仇的!”   付容安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走到楼梯口要下去的时候,才说了一句:“要报仇的话,让你爸爸来。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   他招了下手,C组保卫组的组长快步到他身边,付容安显然是刻意地吩咐:“这里是医院,不要贸然动手,看好对面就行。”   罗阳医生大约五十多岁,穿着件白色医生大褂,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安爷真是明白事理。不管在外面多风光,到了这里都是病人,病人就要安安分分的,有什么恩怨出去以后再说。”他看向韩风烈,“少年人,骨折了就老实点养着,万一成了习惯性脱臼那就麻烦了,又要往医院多跑几趟。”   韩风烈说道:“我知道了,谢谢罗医生。”   就算是韩靖成那样的人,对罗阳也不会轻易招惹。   道上打打杀杀,什么时候都离不开上医院,这里是最有实力的私人医院,没有哪个帮派会傻到主动得罪罗阳院长。   如果受了外伤,又不能正规就医,就要自己想办法去找私人医生,这里设备和技术甚至强于正规大医院,尤其在外科方面技术更是精湛。   韩风烈谢完罗医生,仍然觉得自己不能在付容成面前输了阵仗,嘴硬道:“我说的就是出去之后的事。”   在付容安眼里,他就是个半大的毛孩子,当然不会自降身份和他争论,付云晴就不同了,她冷哼一声,俏生生地站出来,说道:“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谁被打得抱头鼠窜,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你放狠话呢?”   付云晴气恼韩家明面上就给予陆思明帮助,竟然围住虎牙山将付云景置于险境之中,当她看到付云景伤成那个样子,心里早就将韩风烈骂了千百八十遍,现在看到他还气焰嚣张地挑战父亲,索性说了几句风凉话。   “那也强过躺在那里动都动不了的人!”韩风烈脱口而出,只觉得一阵劲风扑面而来,付云晴直接脱了鞋子砸向他。   韩风烈身手敏捷,往旁边一跳躲过袭击的鞋子,受伤的手臂撞到了墙壁上,发出惨叫。   付云晴噔噔噔过去捡起自己的鞋子,短发利落,俏脸生寒,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活该!”   付容安当然不会过问他们之间的争执,他听罗阳说着付云景的病情,两人一边说一边走着,直到付云晴追了上来。   “付先生,我还有个手术,先去准备了。”   “罗医生慢走。”   付云晴穿了双带跟的短靴,加快了几步走到付容安面前。   “爸爸。”   付容安的神色看不出来恼怒,只是叹了口气:“你啊,真不像个女孩子。”   付云晴说道:“爸爸,这件事根本不关妈妈的事。”   “你都知道了什么?”   “妈妈说都是林蓉的错你为什么要埋怨她,”付云晴觉得十分的委屈,“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   “这些事情你不要过问。”   “爸爸,这明明是你的错,是你没有防备,妈妈都是无心的!”   “云晴,我说过了,这些事情和你无关。”付容安看着神色焦急的女儿,放缓了语气,“昨天如果不是我动作快,你云景哥哥就死在虎牙山上了,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   “我不管这些事有什么后果,我只知道这些年妈妈都很不开心!”付云晴大声地说道,“你要做的事我不懂,也不明白,可是想要的只是我们一家团聚。外人看来,我爸爸是万安会龙头老大,好威风吗?我的爸爸妈妈半年都不会见上一次面,见过一次面就争吵到拔枪相向,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她越说越觉得委屈,“爸爸,我讨厌你们!”   她说完就跑了出去,付容安没有阻止,默默站在那儿,身后的手下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过来打扰他,他一个人站着,身影十分地孤单。   “舅舅。”   就在这时,有人叫他,付容安回过头,就看到穆曼君怀里抱着一束花往这边走来。   她个头小,手里那捧花很大,将她的脸遮去了一半。   “是曼君啊。”   “我来探望小哥哥……”她乖乖地站在那里,“刚才我看到云晴姐姐离开医院了。”   那样惊险的追击狙杀,穆曼君毫发无伤,付云景对这个妹妹当真上心,就好像他当年对容华那样。   “进去看看吧,他还没醒。”付容安说道。   “舅舅再见。”穆曼君说道,刚要进小楼,却被付容安叫住,“曼君。”   “恩?”   穆曼君记忆中的付容安,一直都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他很少笑话也不多,看人的时候目光总是阴沉沉的,可是那一天,他站在那儿看了她很久。   穆曼君不敢动,乖乖地站在那儿。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毛绒绒的领子,一双大眼睛卓然明亮,就像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   “你很像你妈妈。”付容安说道。   “舅舅,真的吗?”穆曼君高兴地问道,随即她低了头,“我没见过她。”   付容安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穆曼君的头,动作很轻柔,如果穆曼君抬头看向他,就会发现男人的目光里充满着思念,“这个送给你。”   他掏出一个钱夹,那个钱夹有些旧,他打开钱夹,盯着里面那张照片深深看了最后一眼,将照片抽了出来。   穆曼接过那张母亲的照片,用手紧紧地捏着照片,一叠声地问道:“真的吗?舅舅,这个给我的?……是给我的吗?”   “给你的。”   “谢谢舅舅。”穆曼君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却有不敢对付容安做出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花太大,她的手臂根本抱不住了,一点点往下坠去,穆曼君紧紧捏着那张照片,一时无法将花束抱着。   付容安俯身将花拿在手里,说道:“我送你上去。”   付云景浑身如同断裂开来,每一寸骨头都疼得要命,他的脸上缠着绷带,断掉的腿也被钢板固定住,刚一醒来就紧紧皱起了眉头。   “曼君没事吧?”他迷迷糊糊地问道,听到她清脆地回答:“小哥哥你醒了?”   “是你吗?”   “是我。”   付云景被固定住颈部,头部无法转动,所以也没法看到坐在床边的穆曼君。   他仰躺着一动不动,感觉到她在身边走动,轻柔地帮他拉起被角。   “曼君,你没事真好。”   第028章 无依无靠   付云景的伤口引发了高烧,一直都处在昏沉的意识中。   脑海里有许多杂乱的事情,交错的记忆,鲜血与逃亡,贫困与窘迫,忍耐,唯有亘古不变地忍耐,忍耐将他所有的心事都藏在连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深处。   不能死,如果死了……   脑海里浮现穆曼君的声音:“小哥哥,我愿意做后走的那个人,这样我会在世上一直挂念你。”   他怎么舍得让她今后一个人,孤零零的,无依无靠。   付容安没有停手,穆曼君自那次来探望过他之后就再没来过,穆家的天塌了,穆晨南被抓了起来,罪证俱在,第一次开庭审判就十分地不理想,万桂芳四处求人帮忙,求到了穆晨远那里去,却没有任何的结果。   房子被贴了封条,穆晨南所有的钱都被冻住,万桂芳手头还有点自己的产业,为了保住自身,直接提出了离婚诉讼。   年仅八岁的穆曼君抱着弟弟蜷缩在墙角,被进来贴封条的警务人员吓得瑟瑟发抖,而付云景还躺在病床上,对此一无所知。   付容安料理完这些事情,踏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付容安的前妻随之也跟着去了,独独留下付云晴一个人,她还私心期盼着父母能在异国他乡和好如初,充满憧憬地住进了外公的家中。   穆晨南的叛出让穆家垄断的海上贸易彻底成了一盘散沙,人人都想入得其中分一杯羹,穆晨远迫于压力辞去了海上贸易协会会长一职,保留了穆家原有的核心产业,仍旧维持住了主家的利益,对于穆晨南的事,他在最后落井下石地提交了穆晨南出卖商业机密的证据,将他被指控的罪名落实,判了终身监禁。   付云景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梦见曼君在哭,挣扎着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素妈苍老却和蔼的脸。   “云少爷,你醒了。”   素妈的手中拿着拧干的手帕正在为他擦拭脸,付云景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问道:“素妈,怎么您在这儿?”   “我来照顾你。”   “素妈,曼……”他还没说完,素妈就回答道:“曼君很好,穆晨南被关了起来,她那个后妈卷走了穆家的钱,带着孩子回南湖那边去了,她一走穆家彻底散了,我将曼君接了回来。”   “刚接回来的时候她一直都在哭,所以我没有让她过来医院这里。”   父亲被抓走坐牢,继母根本不管她,对于穆曼君来说何等残酷。   付容安做事一贯这样,只要结果,根本不去考虑过程,独断狠绝。所以阿公对于他接任万安会一直忧心忡忡,才设定了重重限制防止他太过于独断专行。   “阿叔在哪儿?”   “安爷忽然辞去了万安会龙头大哥的位置,引发会里忧心忡忡,现在所有的事是由万隆阿叔代为监管,一切都还算稳得住。”素妈看着付云景的神情,说道,“云少爷,您好像并不惊奇这件事。”   “阿叔还会回来的。”   “安爷还会不会回来没人知道,他走之前签署了转让股份的协议,云少爷,您现在握有万安会最多的股份,很多人都在等着您快点好起来主持大局。”   “素妈,我知道了。”付云景侧转过脸看向窗外,天色依旧蔚蓝。   “我昏迷了多久?”   素妈说道:“15天,有好几次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万隆阿叔急的不得了,可是我都相信你能挺过来。”   她抚了抚付云景的额头,“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你自己也知道,所以每次都咬着牙挺过去了。”   十五天,只是半个月,很多事都变了。   付云景的声音哑哑的:“素妈,我杀了人。”   “云少爷,不要再想这件事,您这是自卫。如果您不动手,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素妈淡淡地说道,“如此一来,陆家彻底被除,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一定是阿公在天上保佑着你。”素妈说着,声音里有掩饰不住地伤感。   “云少爷,还有一件事,万显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死了。”   又有个保护他的人失去了生命。   他跟着万隆叔公离开家乡,站在如今的位置上,背负着承担基业的使命,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头可走。   “素妈,你去安排件事。”   “云少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好。”   “万显叔,吴师傅,阿生阿南,还有其他在这件事里受伤的人,去列出一个名单,发给他们一定数额的赔偿金。如果人已经去了的,赔偿金就发给他们的家人。”付云景说道。   他的伤还没好,就已经开始部署安抚部下的心。   “我会去安排这些事。云少爷,你还是趁着现在歇一歇吧,下午有些堂主要见你。”素妈在心里叹了口气。   年少高位,该来的事总要来的。   付云晴来看他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尚还打着石膏的付云景倚靠在床上,身边是正在教他看账本的万隆叔公,还有几位堂口的大哥正襟危坐在病房的另一侧,等着付云景下达指令。   付容安留下的两个堂口,已经被付云景自己接收了过来,一重又一重的事情压过来,他根本没有喘口气的时间。   可是他的神态依然镇定,不管面临什么状况,头脑都十分清晰,下达的指令考虑周全,让原本并不相信他能撑住大局的一干堂主都默默地认可了当前付云景接管万安会的现状,他是阿公的传人,付容安力推的主事人,位列长老会,身份高处一大截。付容安的激进政策头两年成效显然,可是因为太过于冒进,现在遗留问题已经十分突出。   收复的地盘看守不力时时有人上门挑衅,没有堂口大哥的两大地盘财务混乱,元老叔公之间为了各自的利益争斗不休,万安会就如同一盘过于庞大而显得杂乱无章的棋局,在唯一能完全掌控它的阿公去世之后,暴露出许多的问题。   阿生的伤比阿南轻,好了之后就赶到医院照顾付云景。   “我方才在外面,看到了韩家的人,”阿生说道,神情愤愤不平,“医院里不让动手,不然我一定上去抽他,要不然他围住山不让下去,我们怎么可能被困在山上……害得云少爷你现在这样!”   “过去的事,不要提了。”付云景看着他还有些瘸的腿,“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我皮糙肉厚的。”   “阿生,”付云景顿了顿,说道,“谢谢你。”   阿生眼圈登时红了:“云少爷,我是个孤儿,不知道有多少侍应被那些喝醉酒的客人打伤打死,都不过是赔钱了事。”他没有说下去,可是他没说出口的话,付云景明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懂得尊重人,才能赢得最死心塌地的忠诚。   他问阿生:“你见到曼君了吗?”   “素妈将曼君小姐带回了别院里,她每天都自己呆在您以前常呆的书房里不出来。”阿生说道,“我跟她说话,她也只是看看我,不像从前那样笑。”   失去家庭,对穆曼君而言,应当是十分重大的打击。   这种时候,他想在她身边,却实在无能为力。   “阿生,明日你安排人将曼君带来这里。”付云景说道,“穆家叔叔坐了牢,她一定很害怕。”   “我知道。”   同一栋楼中,韩风烈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台上,看着另一侧的窗口。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还要再住上一个月。自从住进医院以来,韩靖成就没怎么来看过他,在韩靖成心里,受点伤流点血都是小事,过段时间好了就能继续活蹦乱跳,期间只有姑姑来过一次,留下了个吵人的家伙在这里陪他。   韩风烈觉得十分受到侮辱,他又不是娇滴滴的女人,动不动就感觉孤独寂寞,哪里需要人陪。   看着淌着鼻涕泡的小宇,原本就好动的韩风烈更是坐不住,正心烦意乱着,就听见外面守着的阿虎咋咋呼呼叫道:“喂喂喂,你怎么直接就往里闯啊。”   人没拦住,阿虎的脸上还挨了一记耳光,气的青筋暴起,跟着进来。   付云晴气势汹汹地走到韩风烈前,柳眉倒竖道:“臭猩猩,你敢诅咒我爸爸!”   韩风烈顿时来了精神:“谁诅咒你爸爸了?本来就是确切消息,还想瞒着谁啊,你爸爸得了绝症,还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现在道上都等着看万安会垮台,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一脚差点将他从窗台上踹下去,韩风烈急忙跳了下来,阿虎护在他身前。   韩风烈大叫:“你想干什么?”   付云晴涨红了脸,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硬气地不让自己哭出来。医院内不让动手,已经有医护人员过来阻止,她上前一步指着韩风烈的鼻子,说道:“你爸才得了绝症!”   “我爸昨天还打电话过来,在湾岛喝花酒呢,中气足得很。”韩风烈看着付云晴神色不对,才低了声音,“消息在道上都传开了,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第029章 养伤期间(上)   韩风烈不说还好,刚把话说完,就看到付大小姐陡然变了脸色。   闻风而来的护士看着情形不对,急忙拉住了付云晴:“小姐,医院里不能动手。”   出门的时候,付云晴撞上了一个孩子,那孩子跌坐在地上,她却不管不顾地回到付云景的病房。   “哥哥,韩风烈说道上消息都传开了,我爸爸得了绝症,万安会要垮台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爸爸不是说他去美国谈一笔生意,很快就回来吗?”付云晴问道,充满希望地看着他。   当人对一件事抱有的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云晴,你爸爸是去了美国做手术。”   消息竟然这么快就传了出去,看来万安会内忧外患的性质比万隆叔公所预想的还要严重。付云景没有隐瞒付云晴,有时候坦率地说出真相,会让事情变得明朗。   付云晴愣住:“爸爸真的是去做手术?”   做手术的话就是说还是生了病,可是在他走之前她都没有给他一个笑脸,如果爸爸这次回不来了,是不是意味着她与父亲最后一次相处,就是那次不愉快的争吵?   付云晴不说话,付云景看着她的神色变幻不定。   “妈妈也知道这件事,所以才随着爸爸去了?”付云晴喃喃道,“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应该是怕你担心。”付云景说道。   付容安去了之后就没有消息传回来,没有消息有时候就是好消息。   谣言应当是从万安会内部传出来的,付容安走了之后,有些势力强大的堂会开始不安分。   付容安虽然在内部非议颇多,但是在外面他也是个威名远扬的人物,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内部的矛盾和外部的压力都会接踵而至。   万隆叔公虽然能处理一般的帮务,但是更多的事情还是需要一个有身份的人来承担,这个人,就是付云景。   他竟是连安然养伤的时间都没有。   当务之急,就是要肃清谣言,稳定万安会里成员的情绪,在付云晴走了之后,付云景在病房内召集了会议。   开完会天色已经黑了,付云景疲倦地叹了口气,看到站在病房门口的穆曼君。   她无精打采地站在那儿,让他的心忽然抽搐地疼痛了一下。   “曼君,过来。”付云景轻声叫她。   其实她早就到了,她站在门口,一直站在那儿看付云景皱着眉头开会,清晰地安排事情,他坐在灯光下,脸上的伤还没好,可是神态却那么镇定。   性命攸关的时候,他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她。   可是她终究是个很不详的人,也许是因为她,所以付云景才会受那么重的伤,或许她不该出生到这世上,穆曼君想着,将头埋的更低。   万桂芳那尖利的斥骂还在耳边:“你还有脸哭,你爸爸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是付家人设计害了你爸爸……你拦着我做什么,这些东西都是我的!”她将穆曼君屋子里的首饰也都装到自己的盒子里,包括阿公给穆曼君的那个翡翠镯子。   穆曼君眼睁睁看着她拿走了翡翠镯子的盒子,万桂芳全然不是平日里那样优雅妖娆的样子,穆天昊在她身后揪着她的衣服哭的惊天动地。   一切都是乱糟糟的,穆曼君哽咽着说道:“阿姨,你别走。”   “不走的话,等着你祸害死我吗?”失去金钱和地位的万桂芳暴露了尖刻的本性,“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命不好吗?算命的说你是扫把星,克死人的,怎么你自己都不知道吗?你看看你身边的,哪一个有好下场……”   万桂芳骂的凶狠,只顾着自己心里痛快,完全不去考虑这样的话语对一个孩子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穆曼君最在意的事,就是从小母亲和外婆离她而去,父亲对她的冷漠对待,以及家中众人的排挤和白眼。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个不祥的人?   素妈来到穆家的时候,就看到一室的凌乱,小女孩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将头埋在膝盖里,不管问她什么,她都不说话。   付云景受了重伤,付容安去了海外,里里外外所有的事都落在了阿公遗留的几位元老身上,素妈将穆曼君接回了别院安置好,却也顾不上多照顾她。   “曼君?”付云景见她久久不动,又叫了一声,才看到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受伤的小动物才有的眼神,莹润亮泽,楚楚可怜。   “到我身边来。”付云景说道,稍微动了下身体。   医院的病房干净整洁,白色的床单一尘不染,付云景头上还缠着纱布,腿也抬高被固定在夹板上,嘴角还有受伤遗留下来的淤紫,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可是气质平和,仿佛这些正在身受的痛苦与他无关。   穆曼君慢慢地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床边。   付云景这才笑了笑,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发。   穆曼君的刘海长了,遮住了半张脸,低着头一声不吭。   “小哥哥,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因为我?”她小声的问道。   “什么事是因为你?”   “因为我,妈妈死了,外婆死了,外公疼我也死了,爸爸刚开始对我好,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小哥哥对我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说不下去了,穆曼君就是这样敏感的孩子,因为饱受冷落,总是过多地在意自己对别人的影响。   “你怎么会这么想?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付云景说道。   穆曼君已经不再懵懂,也明白了死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外公和外婆去世是因为他们年纪大了,你妈妈的去世是一场意外,穆叔叔出事是他自己的作为。”付云景的声音依然嘶哑,说出的话语却都是安慰的语句。   “真的吗?”   “恩,我受伤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够厉害,”他苦笑了下,“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你在山上受冻那么久。回来之后,你是不是生病了?”   穆曼君在山上冻到,回来之后就感冒了,所以中间才来看过他一次。   “现在病都好了吗?”   “恩,”穆曼君点了点头,轻轻地靠上去,依偎在他的怀里。   少年的怀抱并不宽阔,却是最安心的港湾。   “小哥哥,我好害怕……”她终于忍不住这些天的担惊受怕和委屈,在他的怀里哭出声来,“我好害怕从此以后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真是傻丫头。”付云景拍了拍她的背。   付容安就算手段再狠,也会顾惜付容华的女儿,一定早早就有安排素妈前去接回穆曼君。会对她说这些话的人一定不会是付家人,穆晨南又被抓了起来,能指责穆曼君的人,只有她的继母万桂芳。   这么多天自责和惊恐的精神折磨,让穆曼君疲惫不堪,她哭累就睡着了。   付云景看着阿生将她安放在病房的沙发上,才开口说道:“阿生,安排人去牢里照应穆晨南,查查曼君的阿姨万桂芳现在在做什么。”   “是,云少爷。”   “阿南现在怎么样了?”   阿南在那次的反击中十分英勇,被陆思明的手下折断了手腕,也在罗阳医院休养。   听到阿南也没事,付云景才放了心。   其实最惨的就是他,受的都是断骨外伤,最需要好好休养,却自从醒来之后,一刻也不能闲下来。   在付云景身边,穆曼君才不再那么低落,可是心里的创伤依然还是留下了。   也许人的成长就是这样,经历不断地自我怀疑与自我重塑,才能拥有独特的灵魂。就算避风港湾再强大,所有的苦楚也要自己承受。   穆曼君自此之后,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陪在付云景身边也只是低头画画,对身边的一切都不闻不问,也不再对外界的人表示她的友好。   第030章 养伤期间(下)   万安高层的会议,在付云景的病房里,两个堂口的大哥意见不合,双方各自不服,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穆曼君悄悄地收拾了画具去了外面。   “喂!你在画什么?”   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穆曼君看向那个人。   那个男孩子和她的年纪差不多大,穿着件稍显宽大的套头毛衣,正充满好奇地盯着她在画的一幅画。   画面上只有大片的铅笔涂鸦,黑暗浓郁,仿佛化不开的墨团。   “这是什么啊?”男孩子看着,发出了疑问。   穆曼君避开了他一点,收拾起画具想要走,被他拽住袖子:“你画的是家人吗?”   就算是被铅笔涂鸦盖掉了,画面的下端还是有三个人身,左右两个大手拉着中间的小手。   男孩子有一双乌黑的眸子,浓眉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画,忽然伸手将画夺了去,“干嘛要毁掉?你不要,就给我好了!”   穆曼君自然不会鲁莽地去抢夺,她抿着嘴唇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离开他远远的。   “请把画给我。”   男孩很是淘气,听见她声音细微,越发觉得她好欺负,摇头晃脑道:“你陪我玩我就给你,在医院里闷死了!”   穆曼君眼见夺回画无望,垂下眸子转身就准备回去。   这一幕恰好被赶到的付云晴看到,她可是认识眼前这个淘气的熊孩子,可不就是那个天杀的韩风烈的弟弟,竟然欺负家里人。   那男孩子还没顾上得意,就被付云晴揪住毛衣领子。   她将画从他手里拿下来,先是看了一眼,乌七八糟的涂鸦,付云晴就没再多在意,将画卷起来敲了敲男孩的头。   一张纸能有多大的力道,不过就是教训下他。   卷起的纸刚挨到男孩的头上,他就哭的惊天动地,“哇呀!打人啦!”身体往下一蹲,挣脱了付云晴。   他一边叫一边跑向楼里。   真是顽劣!付云晴走到穆曼君面前,将那张画纸递给她,说道:“你怎么就这么任人欺负!”   “云晴姐姐。”   付容安的事让付云晴这段时间也懂事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行事张扬,她说道:“外面怪冷的,跟我进去吧。”   穆曼君乖乖跟着她进去,就看到方才那个淘气的男孩子站在对面的楼梯口走廊上,看到她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第二天,穆曼君还是碰见那个男孩子,他蹲在小楼前枯萎的草坪上玩着泥巴,手上弄得脏兮兮的,脸上却带着快乐的笑容,很是自得其乐的样子。   一回头看到穆曼君正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指了指面前一堆小泥人,“这都是我捏的,你喜欢哪个拿去!”   看起来脏兮兮的,穆曼君摇了摇头:“我不要。”   “你也是陪着家里人来住院的吗?”男孩问道,“怎么不见你家里人出来走动。”   “哥哥伤了腿。”穆曼君说道。   男孩子鼓起掌来:“我知道了,你哥哥就是我哥哥嘴里那个躺着不能动的废人。”   他出言侮辱付云景,穆曼君顿时不让步了:“什么废人?我哥哥很快就会好了。”   “伤了腿,又不能动,”男孩子吐了吐舌头,指了指自己挽起的袖子上一道淤青,“我哥哥就不同了,手臂断了还能揍我!你哥哥能吗?”   “我哥哥从来不打我。”   “打是亲骂是爱,你哥哥肯定不疼你!”   “你胡说。”穆曼君被男孩歪七八糟的逻辑打败,“打人骂人怎么会是疼人的做法呢?”   “我们家的弟兄都被爸爸和哥哥揍过,男子汉都要挨揍才能长得结实。”男孩扬起脸说道,“我们韩家的男子汉,各个都流血不流泪,你看看你……风一吹就倒了,画的画也不好看……”   穆曼君被他气到了,咬了咬嘴唇想要反驳一句,正在脑海里措词呢,他拿了三个泥人跑过来,“你这样别扭,一定没人跟你做朋友,所以我决定当你的朋友啊!送给你的!”   三个泥人新鲜出炉,黑乎乎的,可是依稀能看出是两大一小。   “画的不好也不用抹掉啊,”男孩咧咧嘴,脸上还带着脏脏的泥巴痕迹,他自己在楼下玩泥巴玩的一头汗水,精力当真旺盛。   “我……不要。”穆曼君还是没有接。   一直低着头的女孩子抬起了脸,澄若秋水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会儿,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朋友?”   男孩不自觉地摸了摸脸,原本就脏兮兮的脸变得更脏。   “我说你一直低着头,看起来这么别扭,一定没什么朋友吧?”一直被教育男人要爽快的熊孩子别扭地不愿意承认,因为自己对面前的这个文秀女孩充满了好奇心才搞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事,而是将三个泥巴小人放在她的脚下。   “送出的东西我才不要,你爱要不要!别扭鬼!”   他一溜烟地跑回了楼里。   付云景刚看完一本账册,就看到穆曼君轻轻地走进来。   这几天她陪着他在医院里养伤,一直都很安静,不吵也不闹的。   她的手里握着黑黑的东西,中指般长短的样子,付云景不由问道:“曼君,你拿的什么?”   “泥巴人。”她笑了下,“我以前没见过。”   付云景对泥巴小人并不陌生,他小的时候也曾经玩过泥巴,说道:“谁送给你的?”   穆曼君不可能自己去捏泥巴小人,医院里难道还有和她一般大小的孩子?   他最近太忙,如果有人能陪她玩耍说说话也是好的。   付云景心里是这么想,穆曼君却并不知道,刚才那男孩子对哥哥说话很不客气,她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些事告诉哥哥,他这么忙,不应该再用这些小事打扰他。   见穆曼君始终没有说话,付云景以为是她不想说,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随着越来越长大,年龄的差距,他不能再陪伴她玩那些孩童时期的游戏。   医院里不比外面,封闭式的环境,两个孩子就此有了联系。   穆曼君也知道了那个男孩子叫做小宇。   他喜欢跟着她,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动不动就从楼梯的拐角处,或者是转弯的路口忽然跳出来吓她一大跳,然后自己乐的直不起腰。   穆曼君的生活里,从没接触过这样同龄的男孩子。   之前在学校内被人欺负的事她还记得很清楚,她被另一个女孩子欺负孤立,还被丢了毛毛虫在身上,引发了可怕的过敏,后来转学到女校,管理十分严格,所有的同学之间都是客客气气的。   像小宇这样精力旺盛,又顽皮捣蛋的人,她是第一次遇见。   他总是能想出玩耍的花样,就连洗个手都能玩的一身水。她经常听到他被揍的时候发出的嚎叫,可是转脸看见他,他就是笑嘻嘻的样子,拉着根拖把在走廊上骑马,玩的极为欢脱。   冬日的下午,付云景在看书,穆曼君坐在一边画画,窗外忽然传来叫声。   一个多月过去了,万安会和青木帮两边都是相安无事,两边都没有在医院闹事的意图,警戒也放松了不少。   小宇忽然出现在窗户口,一边蹦起来一边冲穆曼君招手。   “曼君,快来!”   穆曼君急忙站起身来,看到付云景含笑的眼睛,“你经常一起玩的那个朋友吧,叫他进来坐坐?”   “小哥哥,我……我出去下。”穆曼君很快地说道,听到付云景“嗯”了一声就很快都跑了出去。   阿生说道:“云少爷,那小鬼头是韩风烈的弟弟。”   “你已经说过了。”   “那小鬼头淘气的很,曼君小姐别被他带坏了!”阿生说道,却见付云景并没有接话。   他翻着手中那本书,说道:“她好久没笑了,曼君很怕孤独,有人陪她玩,最近人也开朗了些。”   腿上固定的钢板硬邦邦的,他像移动分毫都不能,穆曼君整日就在这里陪着,对一个孩子来说也太过于无聊。   罗医生说断裂的骨头对接得很好,再固定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家歇养了。   素妈在收拾他即将搬去的那栋房子,万隆叔公感染了风寒最近咳嗽的厉害,阿南已经可以下床到这边来看他,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天也即将过去。   阿叔还是没有什么消息,万安会上层因为付云景的沉稳,没有出现大的波动。   住在隔壁的韩风烈比他早些出院,这一个多月来他确实很安分,除了时不时和付云晴有点争执,完全没有机会能来骚扰付云景。   离开的时候,小宇不停地回头。   韩风烈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暴枣,“臭小子看什么?”   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在走廊的玻璃上出现一个身影,戴着一顶鲜红的毛线帽子,扬起手来挥了挥。   第031章 害怕失去   付云景出院的那一天,是个寒意料峭的大风天,风将树枝吹得劈啪作响。   付容安留给他的那栋别墅离中恒总部不远,里面早已被素妈收拾的焕然一新。   之前付云景上学时所住公寓里的东西都已经搬到了别墅里,他着意叮嘱过给穆曼君的房间也拾掇了出来。   粉红色的壁纸,典雅欧式家具,还有挂起的浅金色纱幔,就像是漫画中才有的公主房。   穆曼君站在门口半天没有迈步进去。   “曼君,这是你的房间。”付云景说道。他答应过她,一定会给她一个安心的住处,就像她期望的那样去布置。   现在梦想就呈现在面前,除了兴奋,还有些忐忑。   “曼君,开学后素妈会帮你办理转学手续,去中桓学校读书好不好?”付云景说道,“现在穆家出了事,你以后跟着我一起生活。”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觉得心中有一样东西缓缓地落了下去,穆曼君听着他说,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欣喜,只是表达了接受。   “到中桓学校读书,能和哥哥做校友吗?”穆曼君问道。   付云景却沉默了。   前天他刚刚与万隆叔公谈过一次,付云景仍然很想读完书,去参加考试。可是万隆阿叔点出了当前万安会面临的严峻形势。   万安会一直盘踞在中桓一带,中桓位于龙城中部,交通发达,商业区繁华,向来是各大帮派力争的区域,当年阿公付冬青以强势的手段进驻中桓,成立万安会,划定势力范围,除了本地势力最大的青木帮,其他的帮会的势力在中桓一带都无法与万安会抗衡。   当时付冬青背后有政党支持,可是这一次的大选他们支持的政党不幸落选,付容安之前为了万安会的发展,采用的是极端的强势推进政策,四面树敌,虽然在短期内发展迅速,却埋下了很多的隐患。   万安会内部的情况也比较复杂,支持付容安的一批人都是主张继续强势扩张的好斗分子,但是还有另外一帮人却主张稳固地盘,每个堂口的地盘和势力范围都有各自要捍卫的利益,这样庞大严密的组织,若是有哪一方面没有维系好,就会出现大的动荡。   付容安的离开让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付云景的肩膀上,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再安心地前去学校完成学业。   穆曼君跟着他走进书房里,书房的桌子上还放着他认真演算过的习题本,书柜上也摆放着他的课本。   对于付云景来说,能够上学一直是个愿望。当年还在内陆的时候,家中贫困,母亲辛勤劳作也不一定能吃得饱饭,根本没有条件去读书。   母亲却依然教他写字,就算没有纸笔,用树枝在泥土地上也要每日抄写完一篇文章,文章的内容都是一些父亲留下的旧书籍,虽然有很多他都不懂,但也都认真背诵抄写了下来。   后来当他背诵给付冬青听得时候,老人神色激动,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一句一句地解释给他听。   “云景,你的父亲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你日后也要像他一样。”母亲期盼的神色犹在耳边,“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是治国齐家的道理就藏在这书本里,云景,一定时刻都不要忘记学习!”阿公的面容饱经世事沧桑,却告诉他最古朴的道理,学无止境。   在学校的时候,同学都哀叹着沉重的课业和难捱的考试,只有他一人如饥似渴。   付云景将那本习题集拿起放到阿生拿着的纸箱子里。   “小哥哥,为什么收起来?”   “暂时都用不到了。”付云景说道。   灯光下,他的脸上没什么惋惜的表情,神色淡淡的。付云景却在那时下了一个决心,就算不能继续学业,日后也不会放弃学习。   等到那一大纸箱子装满后,阿生抱着纸箱子去放置。   付云景摸了摸穆曼君的头:“曼君,转学后也要好好念书。”   穆曼君的课业成绩一直都很好,并没有让人为她操心过这方面的事,付云景叮嘱这一句,看似平常,却饱含了很多情绪在里面。   吃饭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素妈提出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她想要回到别院里去。   “素妈,为什么不在这儿住下呢?”付云景问道。   “我年纪大了,也不能再帮上什么忙,日后反而会给云少爷造成负担,老人应当去该去的地方。别院是阿公和夫人最后居住的地方,需要有人照看,我想要在那里守着,云少爷,就当是我最后的私心吧,还望云少爷能批准。”素妈说道。   “素妈。”穆曼君望向一直对她关照爱护的老人,哽咽地叫了一声。   原本她以为,素妈会同他们一起住在别墅里。   “曼君小姐,要好好照顾自己。”对于穆曼君,素妈倾注了许多的感情。   夜里,素妈暂居的客房外有叩门的声音。   素妈平静地开了门,却看到门外站着的小小身影,她叫道:“曼君小姐。”   “素妈,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穆曼君穿着一身绒绒的睡衣,上衣的领子后还有两个小绒球,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煞是可爱。   “我舍不得你走。”她走上前去搂住素妈的腰,感觉到老人在她的拥抱下怜爱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曼君小姐,这么晚了,您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想问问你关于我妈妈的事。”她说道。   知道关于她母亲的人都从来不肯提,付容安也只是提过简单两三语,外公已经去世,她唯一能问的只有素妈,素妈是抚养付容华长大的人,她一定知道很多关于付容华的事。   素妈看着穆曼君晶亮的眼眸,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曼君小姐,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以前我告诫过你,阿公不喜欢听到你妈妈的事,所以你从来在大人面前一句都不提,现在为什么要来问我关于她的事?”   穆曼君低着头说道:“素妈,因为我很害怕。”   “曼君小姐,害怕的事情不会因为人害怕它就消失。”   她抬起头,神色里有着害怕失去一切的惊慌:“素妈,您会为我保守秘密吗?”   穆曼君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我妈妈的照片。”   素妈接过照片,在灯光下拿的老远仔细地看,当看清照片上那个少女就是付容华后,她问道:“是谁给了你这张照片?”   “是舅舅给我的。”   素妈沉吟不语,看着粉雕玉琢的女孩子扬起脸来追问道。   “素妈,为什么他们都说我妈妈做错了事情?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提过我的妈妈,您告诉我说她是个很好的人,可是为什么她不在了,外公也没有原谅她。”   素妈听到他这个问题,深深地叹了口气:“曼君小姐的心可真细,您知道了什么?”   穆曼君回想着那天父亲被抓之前的情景,他握着她的肩膀,从未给过任何温情的脸上现出一丝常人难以理解的痛苦:“我之所以会有今天,都是拜你妈妈所赐,我想要的一样都得不到,所以我娶了万桂芳,如果死人也有知觉,你说……她会不会觉得格外地痛苦?”   她的父母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怨怼。   如果他们之间这样彼此怨怼,那她到底算什么呢?   穆曼君默不作声地抱着素妈的腰,将头埋在她的怀里。老人的身上散发出檀香的味道,温暖而宁静,素妈摸着她的头发,缓缓说道:“曼君小姐,每个人生到这世界上来,都有他的意义所在,不要轻易怀疑自己的生命。姻缘的事情谁都说不得准,他们当初冲破万难也要走在一起,是他们自己的决定。曼君,现在有在意你的人会护着你,就不要过分追究过往的事。”   穆曼君扬起头,有些懵懂地看着她。   “我能依靠的人,只有小哥哥了吗?”   素妈终究不忍在这种时候告诉她真相。   第032章 堂口谈判(上)   “云少,这件事您必须立刻做出决断!三道口的线路原本一直都是我们在做,当年阿公划定的路线,这么多年都没有更改过,现在他们划的这条小巴线路摆明抢我们生意,还刻意压低车票钱,这件事我们若是不拿出姿态来!人人都当我们万安会现在好欺负!”   说话的人义愤填膺,正是付云景掌握在手里的那两个堂口其中主管着中桓三道口到南湖一道小巴线路的主事人。   一只脚踏进来,付云景才知道他之前的生活是如何的轻松惬意。   帮派事务,利益纷争,桩桩件件都需要他立刻做出判断。   有些性急的人,比如眼前这个“大旱头”,就会直接冲到别墅里来找他。   他嗓门大,嚷嚷的整个客厅里都是他说话的回音。   “云少,您放句话,我就立刻操家伙将对方的小巴砸了,再在他们的停车场里放一把火,敢跟我们抢生意!东门嫖仔是想钱想疯了,不经协商踩过界……”楼梯上出现一个身影,似乎是被大旱头彪悍的大嗓门吓到,缩手缩脚地想要从楼梯往厨房走去。   付云景的伤虽然还没好得彻底,但是拄着拐杖也可以走。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阿生和阿南立刻跟上,身后是快速行动的C组,一个腰间别着散弹枪眉目清冷的少年也跟了上来。   “阿力,不要带这么显眼的武器。”付云景吩咐道。   阿力是万显的儿子,C组玩枪最厉害的,万显去世之后直接由他负责C组的管理。   “云少,不带武器怎么打?”大旱头说道。   付云景只觉得头疼:“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大旱头还有些狠话想说,但是眼前少年虽然不动声色,但是眉眼间带着的冷冽让他不敢态度太过嚣张,只能将一堆粗口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心里默默地想到:以前觉得付容安阴沉,但是起码付容安敢打敢拼,所有的事情都一肩挑起来,眼前这少年默不作声的沉默样子,加之之前付云景谦逊的表现,让大旱头对他能否撑起堂口产生了怀疑。   阿力倒是听话,放下了那只散弹枪,另外换了一把手枪。   散弹枪就随意地丢在客厅的桌子上,付云景的眼光扫过,阿力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将枪收起,跑到别墅的地下室里将武器放好。   事情必须眼见为实,付云景拄着拐杖走着,大旱头对着街道指指点点。   “云少,你看这条主干道,九个站点都是我们的小巴过的路线,对方却从芙蓉道插入,抢占了这条道上7个站点,每个站点都比我们的站点靠前一点,这摆明是恶意抢占,臭不要脸。”大旱头唾液横飞地说道。   他正说着,就看到一辆明显与他们的小巴车不同颜色的小巴飞快地驶过去,那车子的车身涂刷了一抹绿色,上面挂着面带绿边的小旗。   “颜色这么丑用绿色的,戴绿帽子的瘪三命……”大旱头骂人的话语时刻不停,阿生在后面听得忍俊不禁,一直抿着嘴想笑。   他们所站的地方正是芙蓉道过来的交叉路口,果然见到绿色小巴时间抢在他们小巴之前,将坐车的乘客抢先载走,后面跟过的他们的小巴,与以往人满为患的情况大不相同,相应冷清了很多。   “东门嫖仔……”付云景看着有一辆绿色小巴过去。   自从付云景身体好转之后,万隆叔公也将手头的事情都一一转交给了他,万隆叔公的身体不太好了,昔日穿梭枪林弹雨毫无惧色的老人,如今说句话都要喘上好一会。   “云少爷,我们支持的政党现在在议会中占得席位减少,新尚未的党派需要获得更多的支持,安爷在的时候,可以用武力威慑住其他帮派,但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万隆叔公,田司长给我发了一封邀请函。”   “田司长,”万隆叔公想了想,“是关于中桓车站选址的问题吧,云少爷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火车道已经快要竣工,政府想要征用我们手头的那块地修建车站,如果建成的话将成为龙城来往客流落脚的根据点,与其零零碎碎地四处开拓,不如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情,龙城在发展中,我觉得做建筑会比较有前景……”   “那这些上门找茬的小帮派,云少爷打算怎么处理?”   “对付这样想占便宜的,就要让他们知道占便宜的下场。”   付冬青的托付,付容安的希冀,沉重地压在付云景的身上。   如果这些事情他处理不好,他将是辱没先人的废材,万隆叔公看着这个随着自己一路跨过艰难险阻来到龙城的孩子,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坚毅,阿公当年所说的果然不错,该面临的事不会因为年纪小就能免去面对,他所能做的唯有助他一臂之力。   东门大都会,华灯初上,灯红酒绿。   最大的豪华包间内,东门嫖仔斜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东门嫖仔人如其名,脂粉行当里发的家,眼见着做交通运输更有钱赚,不打听清楚就一头扎了进来,现在跨国界已经垮了,对方找上门来,他当即摆出一副蛮横嘴脸。   看那少年一副白白净净的样子,就像个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仔,继承了家业,好了不起吗?他可是从底层一步一步混到今天的地位,既然下了决心要抢地盘,就不打算让步。   像这样的帮派谈判,一边双方都会“对马”。   “对马”就是叫上各自帮派的弟兄对峙,摆人数的意思。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嫖仔心里想着,果然是少年人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看着付云景带着的十几个人,心里就得意了起来,他可是在东门这里布下了大阵仗,敢到他的地盘上谈判,谈的和气还好,若是谈的不和气,当场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万安会云少,哼,好了不起嘛,之前都没听过。”嫖仔揉|搓着身边陪酒小姐丰盈的屁股,露出烟酒熏染过度的黄牙。   “云少,久仰久仰。”刚刚摸过女人的手伸了过来。   少年一笑,与他握了握手,“嫖仔,您好。”   “好好好。”嫖仔拍了几下巴掌,浓妆艳抹的妈妈桑带着一排小姐一步三扭地走进来,他说道:“挑几个?”   “好啊。”付云景微笑着看过去。   环肥燕瘦,莺莺燕燕,浓艳的脂粉下看不出本来的面目,看到这样干净的少年人,小姐们也有些兴奋,一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地冲他放着秋波。   最末端有个穿旗袍的,旗袍似乎有些小,一直在别别扭扭地拉着衣服。   命运之神的眷顾,有时候显得特别突兀。   付云景指了指她:“你哪里人?”   “云少好眼光!”妈妈桑竖起了大拇指,“新到的北姑,还没陪过场,这可是第一次出场!”   妈妈桑的话有时候半真半假,但是她既然这么说了,付云景挥了下手,阿生掏出不多不少十张钞票放在妈妈桑手中的盘子上:“赏。”   嫖仔大乐,想不到万安会这个少年仔,还是个场面人!   如此一来,开场略有些火药味的气息就淡了下去。   嫖仔心想,少年仔凭着家世刚刚上位,能有多大的能耐,看来还是很有的谈。付容安那个见人就踩的行动派终于偃旗息鼓,万安会这个刚上位的少年人一直都没什么动静,这种好时机,不出手的简直是蠢材啊,想到之前因为畏畏缩缩没有入股的另外几个老大,嫖仔的鼻孔里冒出轻蔑的气息。   看准时机,富有胆色,他仿佛看见了钞票滚滚的新未来。   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嫖仔,什么时候他也能被人尊称为嫖哥、嫖爷。   等到那女孩坐在付云景身边,他才发现她年纪并不大,眉目生的美艳大气,就是气质有些小家子气,扭扭捏捏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拿着瓶酒半天都没有倒满一杯。   “你叫什么名字?”   “杜璇。”杜璇话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场面上都要起个花名,她的花名一直都还没想好,脱口而出的就是真名。杜璇有点口音,如此地熟悉!   付云景问道:“北姑……你是从内陆偷渡来的?”   不是偷渡,是被卖,可是这种场景说这些做什么,杜璇挨过了好几次打,肯定不会乱说话,她看着他,浓黑的眼妆下眼神黯淡了下:“恩。”   酒一不小心被她倒得溢了出来,身后一个眼睛细长的平头少年快手地抓住了瓶子。   还没等杜璇紧张,嫖仔又发话了:“云少,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备注:文章的设定内,龙城是个殖民地,阿公前来开拓基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湾岛的政党服务,但是后来湾岛的政党下野,党派斗争严重,波折到龙城来,党派也不再有势力,万安会必须自谋生路,形式就更加复杂。   万安会已经在龙城有相当大的地盘,有很多帮派对万安会虎视眈眈,这就是为何付容安一力推行激进政策以暴制暴的原因所在。   龙城的殖民地政府在某些程度上只顾攫取利益,议会中党派倾轧严重,帮派横行抢占地盘,税收保护费层出不穷,民众是苦不堪言的。   阿公一直以来都希望能有人将万安会发扬光大,完成他万民安邦的理想,显然过度暴力激进的付容安不合适。   第033章 堂口谈判(下)   付云景稍微将身体向后靠了一下,坐在他旁边的杜璇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宁静感。   那种宁静,仿佛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付云景的嘴角带着客气的笑容,说道:“前段时间我受了点小伤,有些事情一直没有顾上处理。”   “我是听说了这回事,现在不妨事了吧?”东门嫖仔说道。   他当然心知肚明万安会两个大堂口因为付云景的受伤导致没有堂口大哥统领,才趁机抢占三道口的小巴线路。   “没什么大碍。”付云景说道,“只是听手下人说,您现在也在做三道口的小巴生意,不知道是不是暂时借条道用?”   他表现的很是客气,“我刚刚接手这些事,不知道应当收多少份额,是特意前来问问的。”   所谓份额,是占据了地盘的大帮派引入外来合作的方法,付云景这话的意思就是,占了道用就要交给帮派钱,也是收取保护费的意思。   东门嫖仔觉得有必要装傻下去:“云少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三道口的路不是都能走的吗?我从未听说过在三道口开小巴线路还要交份额的事,哈哈哈,大道开两旁,难道不是给人用的吗?”   如今东门发展势头很好,没人会嫌钱挣得多,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再让他吐出来,他是万万不愿意的。   东门嫖仔混了这么多年,还是嫖仔,称呼上没有任何的变化,就是因为他一直扎根在东门发展,从未做过什么开拓的事情,所以也造成了他一亩三分地里称大王的自高自大。   龙城道上,对于称呼有着约定俗成的统一。   一般堂口大哥或是小帮派的老大,被称为“X哥”。   而道上有威望的叔公和帮派话事人才能被称为“X爷”。   龙城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被称为“阿公”,那就是付云景的祖父付冬青,万安会作为一个党派衍生出来的地下组织,在龙城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付容安的忽然离去,让道上人都对万安会的未来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窥视心理。   平静的湖面不会生出波澜,但是丢进一颗小石子,就能看到湖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   东门嫖仔丝毫不知道自己作为一颗小石子被丢出来的事实,若然不是道上的帮派都在等着看万安会的态度,怎么会让他贸贸然就占了三道口主干道小巴线路。   钱,谁都想挣,可是有没有本事挣,就是另外一说了。   东门嫖仔多喝了几杯酒,话多了起来,从自己十几岁混迹在东门开始说起,夹杂着无数的自吹自擂,想在少年面前摆出几分道上前辈的架子来。   期间付云景一直没有喝任何东西,只是沉默地听着。   杜璇坐在他身边一副局促的样子。   嫖仔说道:“云少,来来来,既然来到东门,就是我嫖仔的客人,我敬您一杯。”   阿生出口道:“云少有伤在身,不能饮酒。”   嫖仔将杯子翻转过来扣在桌面上:“我可是先干为敬了。”   无赖行事的做法就是臭不要脸,死不承认,他对于份额的事装傻充愣,谈话的内容没有再进一步地深入,少年的沉默让嫖仔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付云景拿他无计可施。   正在这时电话响起来,手下低声在嫖仔身边说了几句什么,他脸色大变地出去接电话了。   付云景只静静等着。   在这样清凉的冬季,嫖仔进来的时候额上竟然有了冷汗。   他与方才的样子判若两人,龇着黄牙表情扭曲,看上去十分地滑稽,他磕巴着说道,“云少,您这是什么意思?”   一般像这种堂口的谈判,有的时候会针对利益针锋相对,双方大佬拍着桌子互骂,或者是操家伙直接打起来。   付云景却始终客客气气的。   有的时候,客气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他根本不用耍狠来证明自己。   当走出大都会的时候,看到外面乌压压的人头,还有沉默中带着杀气的氛围。   嫖仔的手下理解了为何自家老大为何整个人的气势都缩了下去。   对方这么多的人手,足以在今晚荡平东门。   付云景不过就是个身材削瘦面色苍白的少年人,除了长相上略微出彩了些,也并没有什么凶悍的气质外露,可是当他慢慢地走到门口站在那一群人前的时候,东门嫖仔才发现了他平和之下的霸气。   “两条路可以选,撤线或是交份额。”付云景说道,“既然你想不好应该交多少,那这个数就由我来定,就三七吧。”   他略微欠了下身:“谢谢今晚的款待。”   整整一条长街,全部都是万安会的人马,只要一声开战,他几十年的辛苦可能毁于一旦。   东门嫖仔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不显山露水的少年人,早就调了大批的人马前来东门,刚才的谈话,不过是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可是他没有把握住。   这才叫真正的“对马”,下定决心就快刀斩乱麻,根本再不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   等到上了车,阿生还震惊在刚才的场面里。   “云少爷,刚才那就是咱们的摆马,妈咧太酷了吧!这下名声可是彻底出去了,道上一定都知道现在万安会真正的主事人是你……”   付云景握有万安会最多的股份,拥有至高的一票否决权。   他及时把握住了权利,来进行筹码置换。   付容安清扫高层后留给他的,是两个最大的堂口,付云景露面去谈判,就代表了他正式接下了两个堂口的话事权,负责处理对外的一切事情。   当前万安会龙头大佬的位置空悬,付云景却接下两大堂口,亲自出面谈判,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他在向道上展露自己在万安会的势力。   东门嫖仔到嘴的肥肉不得不吐出来大部分,他为这个结果感到十分地痛苦。   难道他一辈子就只能当嫖仔?   不,绝不甘心!   “大哥哥哥哥哥,我们的小巴巴巴明明明天……”说话的小弟话没说完,就被嫖仔一把揪住领子,嫖仔咆哮道:“妈的,你想问我什么?”   “……大哥哥哥哥哥,那那那那我们是撤还还还还是交份额?撤撤撤撤撤……”前来问话的小弟被揪住脖子,原本就结巴的他说话越发磕巴,口水都喷到了嫖哥的脸上,嫖哥愤怒地抹了一把脸,小弟继续结巴着说道,“撤撤撤线的话,明天小小小小巴就就就就就,就得停运,少好好好好好好……多钱啊!”   嫖仔阴沉着脸,看着都在仰脸看着他的东门弟兄,觉得一口恶气憋在心里,闷得他几乎要发狂!   一个刚出道的少年人,凭着家世就被称为了“X少”,他却仍然是“嫖仔”,若是不争取一把,就只能继续窝在东门。   三道口那么好的线路,只能看不能碰,让他心里如何不痒痒。如果真的交份额,干的全归万安会,他得不到太多的好处又何必去争抢小巴线路,想到这里,嫖仔松开了手下的领子,宣布道:“明天小巴继续开。”   手下们都听得清清楚楚,结巴小弟说道:“老老老老大,三三三三七没没没没挣头啊!”   这下,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嫖仔的咆哮:“妈的还要你说!难道老子不知道!”   付云景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他的身上还有着夜总会包间内特有的酒气与脂粉气交织的味道,将黑色外套脱下,只穿着一件烟灰色的毛衣。   他来到穆曼君房间的门口,门内还有灯光透出来。   付云景准备敲门,可是手刚碰到门,没有关严实的门就自己开了。   穆曼君蜷缩在床上睡着了,她一直在等他回来,付云景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了被子,听到她无意识地一声“小哥哥……”   连续几日的调度与奔波让付云景早已疲累不堪,他的脚伤还没好,走路的时候仍然隐隐作痛,可是肩上的担子那样重,重的他呼吸艰难,可是每晚回来,他都知道她一直在等他。   这世间有一个人如此依赖他,他无路可以退却。   第034章 时光如梭   万安会的事务付云景逐渐上手,处理起来越发得心应手。   他坚持推进了更有前景的建筑项目,与政府合作承建了中桓火车站,同时着手打通两大堂口的人手,扶持了一批新鲜血液上位,对中桓势力范围内的产业进行了更为合理的划分。   同时,付容安之前激进扩张遗留下的争议地段,都由付云景出面与人谈判解决,一个年轻而有才能的龙头大佬正在慢慢地成长起来。   在百忙之中,付云景也安排人为穆曼君转学,就是他之前就读的中桓学校。   付云晴自从付容安的事情之后,整个人都懂事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少女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与付云景的关系也保持亲睦。   之前付云晴一直都很不喜欢穆曼君,因为她觉得穆曼君性格软弱,不够爽利干脆,所以对她一直都不冷不淡的。但是现在付云景整日忙碌,照顾幼妹的责任也有一部分落在了她身上。   “曼君,看这件。”   付云晴带着穆曼君去购置新衣,之前这些事都是家中有人预备好了,穆曼君从来都是拿到就穿,这样在商店里自己选衣服对她而言还是第一次,她看向付云晴选的衣服。   红色的斗篷外衣,斗篷后还有个帽子。   帽子设计成猫耳朵的形状,看上去十分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穆曼君听话地换上斗篷外衣,又穿上白色的蓬蓬纱裙和红色的小短靴。   她的脸肉嘟嘟的,眼睛大而明亮,一笑就有两个小酒窝,穿着这么一身站在那里,就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小红帽。   多大的女孩子都有洋娃娃心态,付云晴得意自己的眼光,说道:“就这套吧?”   她说话很少用疑问句,这句已经是明显的肯定语气。   穆曼君点了点头,在付雨晴面前,她从不表达自己的意见。   “晚上找哥哥一起出去吃饭吧,我想去吃多秀楼的鲍鱼汁浇饭,你想不想吃?”付云晴问道。   “可是哥哥很忙。”穆曼君说道,付云晴立刻对她表示不满,“再忙也要跟妹妹一起吃饭啊,我最近都在外公那边,好久都没有过来了。”   她嘴里的好久,也不过一个月左右。   当见到付云景的时候,付云晴觉得有些不认识他了。   少年经历世事的磨练,眼神更加坚韧,他出现的时候,身后跟着几个如影随形的跟班,步伐稳定而优雅,带着一种胸有城府的笃定气质。   “哥哥!”   立刻就有人上前去接过了付云晴手中的大包小包购物袋。   “阿生,多秀楼订位子,让他们挑最大最新鲜的鲍鱼……”付云晴使唤起人来也是气势十足。   比起付云晴,穆曼君就文秀的多。   “小哥哥,你晚上有时间和我们一起吃饭吗?”她征求性地问道,眼神里带着期盼。   这些日子以来他太忙,所以很久都没有和她一起吃过饭。   付云景看了阿生一眼,提着大包小包的阿生立刻自觉地答道:“因为云晴小姐提前说了她今晚过来,所以今晚上并没有安排事情。”   那就是说付云景有时间和她们一起吃饭,穆曼君抿着嘴笑了。   她开始掉牙,门牙已经掉了两颗,说话漏风,所以基本不说话,而付云景本就是个沉默的人,所以一顿饭都是付云晴在说。   “……哥哥,你说我国考后报什么专业?”付云晴问道。   “你想学什么?”   “这个问题想想就头疼。曼丽说她要报戏剧系。”付云晴说道,她与穆曼丽依然是很好的朋友。   “可以考虑一下会计,”付云景考虑事情向来深远,“如果以后你帮家里做事的话,最好能做财务方面的工作。”   这是一种至高的信任与期待。   付云晴考虑了下,微点了下头:“行。”   穆曼君说道:“小哥哥,那我以后报什么专业?”   付云晴哈哈笑道:“你现在考虑这个问题还太早了!”   “……哦。”穆曼君扒着饭,摸了摸鼻子。   付云晴就算是一直在说话,眉宇间也带着一抹烦躁,她说道:“哥哥,有爸爸的消息吗?”   付容安在美国的手术康复期并不顺利,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付云景每隔一月就会往海外汇出一笔钱。   付云景说道:“还在救治中。”   付家人丁稀薄,情谊更是深厚。   穆曼君见付云晴郁郁寡欢的样子,夹了块甲鱼放到她的盘中,说道:“云晴姐姐,舅舅一定会好起来的。”   付云晴摸了摸她的头,长长叹了口气:“妈妈不让我前去探望。”   付容安的前妻沈舒兰与付容安之间纠缠数年,如今抛下女儿跟去美国照料,足见她对付容安的一片真心,就算她曾经做错过什么事情,都已经被付云景按下不提。   所以在万安会内,付云景的仁厚和大度也为他挣到了不少拥护,他顺利接棒万安会,让内外动荡的万安会安稳下来,深陷在权力与利益的斗争权衡之中。   党派之争,新政党占有多半席位,扶持了另外的帮派起来,原本两分的道上局势有了变化,万安会收缩了势力范围,中桓的势力却依然是核心势力,没有半分放松。   青木帮和穆家走私生意做得红火,势力范围渐渐往北偏移,南湖也有新的势力崛起。   一直都有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各大帮派为了利益打打杀杀,也为了利益握手言和,利益不停地驱使着欲望,让人身不由己地在处在权力的漩涡里沉浮。   老一辈的人渐渐退去,新一辈的人渐渐起来。   万安会扭转了地下组织的身份,在龙城的地产投资、金融贸易方面都占有一定的比例,股份结构不断变化,明面上成立了万安集团。   转眼4年过去,付云景年满20岁,成了龙城最年轻的集团主席,同时也正式被选举成为万安会的龙头大哥。   一明一暗两重身份交织在一起,但付云景始终有种从容不迫的气质。   春末入夏,阳光明媚的早上,身着黑色西装的温雅青年走下楼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起当天的早报。   个头不高,眉眼精神的阿生端着两杯牛奶从厨房走出来,说道:“云少爷。”   “早安。”付云景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早报上的新闻。   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身着白色上衣蓝色百褶裙校服的穆曼君拿着书包走下来。   穆曼君从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长大成现在文秀的样子,性格很是内向安静。   “小哥哥,早安。”她坐在饭桌前喝牛奶,阿生手快地拨了个鸡蛋,“曼君小姐正在长身体,多吃有营养的东西。”   “谢谢。”少女轻声细语,明媚的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洒落在她的身上,轮廓秀美得如同一幅剪影。   站在房子外等着的瘦高个青年一边擦拭着轿车,一边眯着眼睛看向落地窗的方向,他所站定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穆曼君的侧影。   有一样东西向他飞来,青年敏捷地伸手接住,阿生扔给他的是另外一辆车的钥匙:“阿南,我们下午要去趟别院,去车库将越野车开出来,那边修路呢!”   细长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阿南去了车库。   “曼君,这周末你准备干吗?”付云景随口问道。   “周六要去画院中心上课,周末没什么事。”穆曼君说道,“小哥哥怎么不吃早餐?”   “上午约了人吃早茶。”他翻完了报纸,站起身来,“走吧,顺路送你去学校,下午我要去别院一趟,有什么话带给素妈吗?”   “你跟素妈说,等我有时间一定去看她。”   【情自发而生】   第035章 曼丽回国   北区风扬集团总部外的高速公路上,一辆醒目的红色跑车呼啸而过。   风扬集团总部大楼堪称北区地标级建筑,尖形顶部最上方如同扬起的两片飞翼,设计感十足。   但是在穆曼丽看来,这栋造价超高的建筑充满了吐槽点。   “这是什么?乘风的飞翼,一飞冲天是吗?……噢天哪,这真是韩风烈自己提出的核心创意点吗?你们万安真的盖了出来……如果不是设计师的水准超高,这栋楼一定样子更加惨烈。他还是自恋地让人作呕……”提到韩风烈,穆曼丽的语气激烈起来,“话说你哥哥怎么没被他恶心死,如果是我,我就将他的核心创意揉成一团废纸,拍在他的脸上。”   红色风衣包裹着玲珑的身体曲线,超大蛤蟆镜遮住艳光四射的脸,穆曼丽一边坐在车后座上讲着电话,一边用挑剔的眼光看着车窗外的风扬集团大厦。   “风扬对于建筑设计的要求太高没人承接得了,最后只能转给我们做……你还没见到投标会上他那个样子呢……”坐在办公室里的付云晴一边夹着电话一边快速地浏览着手头的财务报表,看到门外快速走过的一行人,她急忙站了起来,“曼丽,我不跟你说了,我哥哥来了。”   红唇轻启,穆曼丽对着司机说道:“等下直接上环城高速,我们去中桓。”   “穆小姐,下了高速掉个头就到风扬集团的大厦了。”   “我说不去了啊,听不懂我说话吗?”   司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穆大小姐一向是这种脾气,习惯就好。   于是红色跑车在风扬集团大厦外的高速公路继续向前上了环城的高速道。   这条环城高速公路,也是万安集团负责修建的政府项目。   穆曼丽看着气派的高速公路一时有些发呆。   四年前的圣诞会,听说他遭遇了狙杀,可是那个时候她却被父亲送出了国。   再后来听说他一手接掌万安会,到如今成立了龙城首屈一指的建筑企业万安集团。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人如今应当是什么样子?   付云晴的利落短发染成了栗色,穿着黑色的职业套装,她走路的时候步伐飞快,一路径直去向总裁办公室。   所有见到她的人都点头行礼:“晴小姐。”   付云晴现在还在财务部实习,没有任命书下来,但是人人都知道她日后一定会进入财务部。   光是听名字,就知道她和老板是兄妹,所有人都对她很是客气。   但是有些人是不买账的。   “晴小姐,请稍候。”总裁办公室门前,她被拦住了。   付云晴没说什么,在门口站住了等前台通报。   万安集团内部秩序井然,所有的人都要遵照制度办事。   就算是付云晴,也不能冒然闯进总裁办公室。   前台得到了确认答复后,露出个职业的亲和笑容:“晴小姐,付先生请你进去。”   万安集团所有的人都称呼付云景为付先生,“付”等同于“副”,“付总”喊起来总是怪怪的。   万安集团自从4年前承接了中桓火车站的政府项目后,付云景就将钱主要投资在了建筑方面。   万安会之前积累的充足资金做起最需要前期大量投资的建筑行业顺风顺水,黑道背景也保证了他们的施工队比别人家的施工队少了许多的麻烦,如今整个龙城大凡是想要踏足建筑业的,都想跟万安集团沾染上点关系。   一手做起万安集团的人,不过是个被形容“运气特别好”的年轻人。   父辈打下的基业,正在他的手中发扬光大。   总裁办公室的装修是古典的中式风格,用付云晴的话来说那就是带着点老人家的气息。   海南梨花木的办公桌上成摞成摞还未审批的文件,付云景还正在听着一个下属在汇报工作,看到付云晴后他点了下头,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快速地在几份文件上签了字。   付云晴毫不客气地坐在待客区的沙发上等着,这个下属下去,又有人进来。   他还当真是忙。   下属汇报工作期间,付云景一直都是倾听的状态,他要求所有的人汇报工作都要言简意赅,所以短短十几分钟之内,付云晴只听到他几句简短的回话。   成年之后的付云景,说话的时候语速并不快,声线清朗温润,他叫了一句:“云晴。”   “在!”付云晴很快地回应,将花费了她一个星期的利润分析表献宝一样拿到他面前。   “付先生,这是3月下旬到4月中旬的利润报表,后面是我的书面分析。”付云晴流利地说道。   付云景的脸上没有她那种跃跃欲试的好奇神情,这是付云晴大学的最后一年的实习期,付云景想让她毕业后就到公司里来工作,所以对她提出了严格的要求。   这是付云晴所做的第三份报表,前两次的报表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当付云景一阵见血地指出里面的错误时,颇为要强的她恨不能掩面泪奔。   很快地翻完,比前两次做的更明晰,就是分析报告主观性还是太强,没有站在财务部应有的客观立场上。   付云景说道:“分析报告重写。”   “哥哥,起码要告诉我哪里不行?”   “关于这个,你可以请教下林副总监。”   林副总监……付云晴想到那个性格严苛、鼻孔朝天的财务部现任副总监,就觉得无比郁闷。   但是林副总监进入公司比较早,做事勤恳负责,一心为公司。   依付云景公事公办的态度,如果付云晴在实习期表现的不足以胜任财政部总监的工作,那么林副总监一定就会是日后的财政部总监。   当上财政部总监也是林副总监的目标,不过她有一点很让人称道,那就是虽然事业心很强,但是并不会搞阴奉阳违那一套,林副总监虽然严苛,但是在付云晴进入公司以后,对她的工作一直都是悉心指导的。   这样的一个人在财政部的位置,那是相当的合适。   付云景识人的眼光和驭下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阿生推门进来:“云少爷,时间到了。”   “就这样,我先走了。”付云景站起身拿起搭在衣架上的外套。   “哥哥,哥哥,”付云晴在后面追了几步,付云景站在门口看着她,等着她讲话说完。   付云晴说道:“你这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付云景没有接话,一直跟在后面的阿生流利说道:“周六和周末的上下午都已经安排满了,云晴小姐如果有事可以提前告诉我……”   付云晴抓着报告无力道:“没什么事,就是想跟哥哥吃顿饭……要不要忙得连吃顿饭的时间都不给自己妹妹啊!”   付云景已经走了出去,阿生在关门出去的时候说道:“云晴小姐,想吃饭还不简单,早上来别墅就可以陪云少爷还有曼君小姐一起吃早饭。”   付云晴将报告扔向他,阿生利落地闪开关门。   “吃早饭也叫吃饭吗?我想要的不是吃早饭!”   只要不在外地,应酬到再晚付云景也会回别墅住,他除了工作之外,私下里的生活极为沉闷。   冬天时,素妈高烧感冒引发了肺炎,春天在医院里将养了一春,如今回到了别院休息。   别院里还住着万安会自小训练的保卫组人员,阿力会督促他们训练,付云景下午到的时候就看到山上有一队人正在做爬山负重训练。   万隆叔公也已经去世了,墓地就在别院的后院中。   如今的万安会组织更加严密,黑白两道通吃一直都是道上人奋斗的方向,而年纪轻轻的付云景显然已经做到了。   第036章 少女心事   漫山的合欢树又开了花,就如同那一年他刚刚来到龙城的时候,一眼望去如同起伏的浅粉红花海。   素妈病得瘦骨嶙峋,看到付云景却很高兴,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又想要用手帕遮住口鼻。   “云少爷,别过来,会传染。”素妈一边咳嗽一边说。   约了付云景的人还没来,他坐在离素妈远远的椅子上和她说话。   素妈问道:“曼君小姐现在好吗?”   提到穆曼君,付云景的话多了些:“曼君现在升了国中,是考试直升的本部。”   他太忙,很少能顾得上她,安排了人接送她上下学,穆曼君按时上课,平日里在学校也一点都不张扬,就是性格和小时候比起来,过于文静内向了一点。   她懂事的根本不用人多操心。   “真好。”素妈听他说着,脸上浮现慈爱的笑容。   付云景说道:“今年曼君开始长个头了。”   成长的轨迹如同树干里的年轮,他看着她一天天长大,那种心情很奇妙,就像他很小的时候种在院子里的那棵树,他日日浇水拔去野草,看着那棵树一点点地长高,在春天的时候长出嫩芽,在夏天的时候树叶茂密,在秋天的时候叶子落地。那是属于他的树,他熟悉她每一天的变化,此时的付云景还不知道人和树是不一样的,人会逐渐拥有自己的想法。   “乐姐做的怎么样啊?”   别墅里只有一个年长的女佣乐姐,先前也是在别院里工作的,穆曼君的衣食住行都由她亲手照应,因为是素妈推荐的人,所以付云景对乐姐也很放心,听到素妈这么问,他回答道:“乐姐做得不错。”   “云少爷,辞了乐姐吧。”   “素妈……”   “当时让乐姐去做事,是因为她人老实心又细,竟是我看错人了,辞了吧,等我身体好一点,再挑个人送过去。”素妈的语气平平淡淡。   如果不是事出有因,素妈绝不会提出这种请求。   付云景点头道:“我知道了。”   “回去就将她辞了。”素妈又叮嘱道。   就在此时,阿生来到了门外,说道:“云少爷,人到了。”   约付云景见面的人是个归国华侨,姓许,名东兴。   当年许家举家移民之时卖掉了苍山,包括苍山上的这栋别院。   如今许东兴归国发展,在龙城投资做酒店,他想完成祖父遗愿买回苍山,几番托人才接触到了付云景。   付云景架不住许东兴的再三请求,他说别院是祖产,就算不能如愿买回,能好好地看上一遍也行。   付云景从来没有打算将苍山卖出去,这里是阿公最后居住的地方,也是他来到龙城之后居住的地方,苍山和别院的每一级台阶上都有他的记忆。   许东兴一行来了十几个人,许东兴从车上下来,年纪倒不大,面容红润,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   “付先生,你好啊。”   之前两人都是通过电话来通话,见面还是第一次。   许东兴不止一次地听过付云景的名字,知道他年纪很轻,却不知道垄断龙城政府合作项目和建筑市场的付先生如此年轻。   付云景将车子停在了山下,是从后山爬上苍山来的。因为运动,他换了一身休闲衣服,青翠山间更显玉树临风。   付云景穿着浅咖啡色的布裤子,上面是一件米色长袖衬衫,袖子松松地挽起来,露出精瘦结实的手臂。   若是光从面向上来看,许东兴断定付云景应当还没有他儿子的年纪大,可是他却有一种难以描摹的风韵气度。   许东兴也算是见过不少的人,像眼前这般温和沉静的年轻人还从未见过,一见之下就觉得很是合眼缘。   他感激地握着付云景的手,说道:“付先生,这栋祖宅是在下祖父设计建造的。当年形式混乱,举家漂洋过海,祖父每每隔海眺望,总是说起苍山别院,”他看着保持完好,几番整修的老宅,激动道,“没想到这幢别院保存的这样完好……真是……”   他回过头对着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说道:“你们好好看看,仔细看看。”   两人沿着台阶走着,许先生一直都在认真地看着这栋别院的每一处。   跟着许先生一起来的有个投资顾问,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话,一直在说别院改修度假山庄后能创造更大的价值。   不管这个人说的如何热闹,许先生发现,他身旁的年轻人都只是听着,却没有任何的表态,连一点儿感兴趣的样子都没有。   话过三巡,那个投资顾问不得不重复地说着如果改修度假山庄,如何改造如何盈利等等。   付云景停下脚步,微皱了下眉头:“苍山我是不会卖的。”   投资顾问不肯放弃:“付先生,许先生,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投资项目,如果改造成度假山庄,我可以保证年盈利额达到……”   投资顾问的激动也许是一种过度亢奋的专业病,从商人的角度来说,他的提议无可厚非,确实很让人动心,可惜他游说的对象是个非常有准则的人。   “许先生,我还有事,恐怕不能陪你继续看下去了。”付云景淡淡地下了逐客令。   “非常感谢您,”许东兴没有责怪身边那个敬业过分的投资顾问,他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这块地确实让人心动,但是我也没有想要买下它改造度假山庄的意思,今天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小事而已。”付云景说道。   苍山和别院属于付家私有产业,派专人看守,没有他的首肯,外人是无法进入别院的。   临到分别,付云景问了个问题。   “许先生,你会开除那个投资顾问吗?”   心中正有此意的许东兴有些诧异,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他今天很不礼貌,我是有开除他的想法。”   “那正好。”付云景说道,“阿生,留下刚才那个人的联系方式。”   许东兴颇有些莫名其妙,付云景的心中想的却是别的事。   万安集团负责投标的团队里缺少一个像刚才那个投资顾问一般头脑清晰、口才过人、富有激情的人,虽然他的表现得有些冒失,但是并不能忽略他的闪光点。   从苍山上下来,付云景婉拒了许东兴一定要他去许氏旗下的酒店吃饭的请求,回到了别墅。   穆曼君早就放学了,正在自己的房间里。   因为阿生打过电话说会回来吃晚饭,所以客厅的餐桌上预备了家常的四菜一汤。   付云景平时对于居家吃饭的要求并不高,从不铺张浪费,只要求营养搭配均衡,理由是穆曼君正在长身体。   暖黄的灯光下,穆曼君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付云景走过去站在她身后。   “这道题错了。”修长的手指点在作业本上,穆曼君抬起头来,看到他温和的一抹笑容,“不信你再算一遍。”   穆曼君又算了一遍,当真是错了。   她擦掉原有的错题,又重新写上正确的答案。   付云景站在她身边,一点也不着急,看着她慢慢地擦掉错题,又重新地誊写上正确的答案。   “最近考试成绩怎么样?”他问道。   “嗯……还行。”   穆曼君越长大,说话就越喜欢用一些模棱两可的回答。   还行、还不错、挺好的,不了解她的人很难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什么强烈的主观意愿,付云景却很清楚地知道她这次又说了谎话。   因为每次她言不由衷的时候,右眼总是飞快地向下瞟上一眼。   他说道:“要不要请个数学老师晚上给你补习?”   “不用了吧?我自己也能学好。”她就像做错事一样急忙说道。   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付云景不愿意勉强她,尽管她从不坚持自己的主意。   “如果觉得有必要,就和我说,”付云景说道,“下楼吃饭吧。”   穆曼君跟在他后面,她的脚步很轻,走路的时候如同一只蹑手蹑脚的小兔子,自从她上了国中以来,付云景就发现她更少笑了。   有时候他也想跟穆曼君好好地谈一谈,但是每次她的态度都很敷衍。所谓的敷衍就是,穆曼君从不明确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在旁人说什么的时候她看起来总是在认真地听,但是实际上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商场上运筹帷幄的付云景也有些一筹莫展的事。   为什么她变成如今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他真的很想看到她的笑容。   少女心事海底针,就算是付云景也搞不定。   第037章 欢快晚宴   如今别墅里没有什么人敢在像当年那样直接闯进来找付云景解决问题,别墅的外面有着保卫严密的守卫组看守,分时段巡逻,但是还有一个人可以闯进来。   付云晴得意洋洋地推开门:“哥哥,曼君!”   她是自己开车过来的,还带着外卖的卤菜和海鲜,“晚上实在没地方去,来蹭顿饭吃,哥哥你没意见吧?”   付云景笑了下:“你还会没地方去?”   “总之我人都来了,你能拿我怎么样?”付云晴双手一摊说道。   “是来交盈利分析报告的吗?”付云景说道。   付云晴装作没有听见,早就有人给付云晴加了碗筷,她先是盛了碗汤,向穆曼君问道:“曼君,你最近功课怎么样?”   “还好。”   付云晴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这周末带你去逛街吧,马上就到夏天了,多买几条漂亮的裙子穿。”   “云晴姐姐,我的衣服已经够多了……”   “女人的衣柜里永远都会少一件衣服,”付云晴说道,抬头看向付云景,“是吧?哥哥。”   “我可不懂,”付云景笑了下,“我只会买单。”   付云晴笑起来,原本安静的客厅里顿时显得十分热闹,穆曼君也跟着笑起来,当真是明眸皓齿,笑颜如花。   付云晴爱怜地捏了捏她的脸:“曼君是越来越漂亮了,有没有小男生给你写情书啊?”她就是这般没有正形的人,自从穆曼君跟着付云景生活以来,他承担了父兄的责任,对她很是爱护照顾,可是两个人却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他总隐约地觉得,穆曼君有些怕他。   “……没有。”穆曼君可没被人这么问过,脸瞬间就红了。   灯光下,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泛起红,少女羞涩地摇了摇头,大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湿润闪烁。   “曼君现在才国一,你不要教坏小孩子。”   “哥哥,我现在发现你越来越像老古板,我们之间真是有代沟……”此时是轻松的家庭氛围,付云晴可不再吃他那套,夹了很大一只猪蹄给穆曼君,“富含胶原蛋白,美容养颜,快吃!”   “哦。”穆曼君乖乖夹起猪蹄吃,她平时从来都不怎么吃荤腥的东西,所以一直都偏瘦,校服穿在身上略显空荡。   因为付云晴的不请自来,这顿晚餐吃得时间拉长了许多。   别墅里许久没有像今晚这样欢声笑语,付云晴性格很是风趣,穆曼君听着她说话,一直被逗得笑出声来。   原本晚上付云景是要去参加一个酒会的,可是他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阿生当然不催促,那种酒会,女人就像苍蝇一样围着付云景打转,每次他都拦得一身的汗。   吃完饭后,穆曼君要回房间去,付云晴跟着她上了楼。   华丽典雅的公主房里收拾得整洁干净,付云晴躺在舒适的大床上,张开手臂:“曼君,可真羡慕你……”   “什么?”   穆曼君坐在她身边,有些疑惑地歪着头看着付云晴,问道:“羡慕我什么?”   “也没什么。”付云晴叹了口气,“你跟哥哥住在一起,平常有没有见他带什么女人回来过?”   这个话题,问一个孩子显然不太合适。   不过穆曼君很老实,她摇了摇头,付云景从来不会在别墅里待客,别说女人,就是男人也没有,她可没想得太深远。   “真是奇怪,哥哥好像对此没有开窍。”付云晴想了想,连她都交往过好几个男朋友了,虽然都是以分手告终。   更别提那个花心的韩风烈,身边的女人就跟换衣服似的勤快,可是付云景,那真是在女生方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付云晴是身负重托,想和付家结亲的人都哀求到她外公的面前来了。   忙归忙,终身大事也是事啊!   可是看着面前穆曼君闷不做声的样子,付云晴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也话这么少?哥哥平时在家都做什么?”   这个话题并不陌生,不光是付云晴一个人这么问。   付云景平时在家里,生活其实十分地规律。早上的时候,他一般起来的很早,然后会穿着运动衣出去运动,一个小时后回来洗澡换衣服,等到她下楼的时候,他已经悠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等着吃早饭,白天的时间穆曼君上课,付云景工作,晚上只要他没有应酬,一定会回家吃饭,就算是有应酬,也一定不会在外过夜,多晚都会赶回来。   如果他在家吃饭,吃完饭后穆曼君上楼写作业,他就会在书房看书。   阿生早已被训练的能够独当一面,他一切的行程都由阿生来安排,一向都忙的不可开交。   可是好像,她每天都能见到他。   付云景用自己的能力撑起了一个稳定的港湾,在这片港湾里,她再也没有受过小时候所受过的半分委屈。所有的人都对她称呼为曼君小姐,再也没有人轻视她。就算是在学校中也一样,她的家世总是受到老师额外的照顾,穆曼君自己又是从不张扬惹事的性格,一切都很好,可是没有人知道,穆曼君其实很害怕。   当年,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日子,可是很快就没有了,父亲现在还在监狱内生死未知,当年继母那尖利的斥骂,到现在也会让她从梦中惊醒。   她深深地恐惧着失去这一切,也深深地恐惧着自己是个不祥的人这样恶毒的指责。   付云景对她越好,这种恐惧感就越深,可是无人可以言说。   看着眼神清澈,神情轻松的付云晴,穆曼君勉强笑了下:“是我羡慕云晴姐姐才对,姐姐不是已经到公司做事了吗?”   提到在公司做事,付云晴打开了话匣子。   “啊呀,别提这个了!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学的挺好的,真的做起事来才知道根本不行,哥哥那个人,账本扫几眼就能看到错误,这半年的实习期,我都没怎么敢出去玩,整日都在跟报表作战,”付云晴握了握拳头,长长的舒了口气,“还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最幸福,根本不用考虑这些事。”   “哥哥和姐姐都是很厉害的人。”穆曼君说道。   付云晴拍了拍她的头,说道:“你就是太懂事了,小时候我一直都挺讨厌你的,现在觉得有你做妹妹真是不错,原来你也这么崇拜我啊,哈哈……”   “姐姐,为什么小时候你讨厌我呢?”穆曼君鼓足勇气问道。   “我自己都忘记了,”付云晴亲昵地捏了捏穆曼君的脸,“你小时候太懂事,害的我经常被批评,大概就是因为这样。”   “那……现在呢?”她继续问道。   “哎呀,小曼君,你还真是很多问题啊,我这么多年都白疼你了吗?”付云晴戳了戳她的脑门,“小时候你不是这样啊,怎么现在这么小心翼翼的,难道平常哥哥对你不好?”   “没有,哥哥对我很好。”穆曼君急忙说道。   “你平时也不出去和朋友一起玩吗?”付云晴问道。   穆曼君摇了摇头,她的性格确实内向得有些太过,在外人看来就是很沉闷的样子,所以到现在也没什么朋友。   “没事多和人一起玩啊,哥哥如果管你你就跟我说。”在付云晴眼中,这都不是大事。   付容安当年十分疼她,从小付云晴就很擅长社交,付云景几乎也是无师自通,良好的家教和内敛的性格让他并不被人排斥。   穆曼君当然与他们不同。   她小时候太想被人关心,但是总是得不到,等到开始慢慢有好转的时候,又遭遇了山间狙击,付云景受伤住院,父亲违法被抓捕等一系列的事。   那个时候变故太多,谁都没顾上她,等到时间过去,那些伤痕都留在了心里   穆曼君的性格确实有些别扭,听着付云晴这么说,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云晴姐姐,谢谢你。”   “哎呀,哎呀,”付云晴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和我不用这么客气。”   此时,付云景坐在楼下,打开一本英文原版的管理学书籍,静静地翻着看。   阿生添了一杯茶,问道:“云少爷,你怎么不上楼去?”   “阿生,你觉得曼君今天有高兴一点吗?”   “有吧,笑了好几次。”阿生说道,坐在另外一侧的阿南比划着,打了个六的手势。   付云景不再说话,又翻了一页。   “云少爷,明天的行程安排跟您汇报一下。上午9点20分,参加锦绣楼工程开始的剪彩仪式,10点30分总部有个会议要开,午餐是跟丁部长吃饭……”密密麻麻的行程表,付云景听阿生念完,“嗯”了一声。   第038章 变相相亲   几次政府合作项目做下来,付云景的沉稳老练让教育局局长丁本杰印象深刻,这次教育局想加盖中桓学校的三期校区,他希望付云景能接下这个项目。   丁家枝繁叶茂,家族成员大多从政,与商界也多有联姻。   丁本杰吃饭的时候带上了他的女儿,期间不多谈项目的事,话题一直围绕着付云景单身打转,其中的寓意不言而明。   付云景二十岁,正是应当相亲的年纪,付家上面没有了什么能说得上话的长辈,叔公们虽然操心这件事,却一直插手不上,丁本杰有意愿竞争下一任政务司长的职位,需要拉拢龙城最有实力的商界支持。   丁本杰借口要去卫生间,房间内只有付云景与他的女儿丁卿若。丁卿若还在上学,说话曼声细语,也十分地有礼貌,付云景的教养不会让他做出什么特别不耐烦的举动。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特别投机的话说,丁卿若问道:“听说付先生家中有个妹妹?”   “嗯,现在读国一。”   “真是巧呢,我妹妹也是国一。”丁卿若说道,“现在国立学校办得好了,不像当年我上学那时候,除了私立女校就没得选……我是墨悌女校毕业的呢。”   墨悌女校是龙城最顶尖的私立贵族女校,毕业于此确实有炫耀的资本。   “我对墨悌女校的校服有点印象。”   他第一次去墨悌女校接穆曼君,看到她穿着白色圆领上衣和墨绿色的百褶裙,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还跟身边的女伴笑盈盈说着话,那个时候的穆曼君还不像现在这样内向。现在他如果去学校接她,就会看到她夹着书本低着头一个人默默地走在通道的边缘。   “真的?”两人算是找到了一个共同的话题,丁卿若说道:“是不是白色的小圆领上衣那套,多少年都没换过呢!”   丁局长回来后,见到两个人聊得还算投机,心里十分得意。   丁卿若算是丁氏家族这一辈里最优秀的女孩子,成绩优异,性格也很好,他自己很看好付云景,觉得他年少高位却稳重老成,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   联姻有时候也如同投资股票,绩优股谁都喜欢。   付云景留了丁卿若的联系方式,吃了饭出来,将丁局长和丁卿若送到餐厅的楼下。   阿南也早已开着等在门口,付云景刚要走,就听到有人叫他。   “哥哥!”还真是巧,付云晴也在这家餐厅吃饭。   春末夏初,天气还不算太热,付云晴身边的那位美女却穿着火辣,低胸的红色晚礼服包裹着妖娆的曲线,更显得肌肤雪白,一头时髦的波浪长发侧着披在右肩上。   四目相对,穆曼丽红唇微张,极为魅惑地看了他一眼。   “云景,好久不见。”她伸出手来。   “你好。”   美人笑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客气,不会是不记得我了吧?”她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说道,“我是穆曼丽。”   付云晴当然知道这个老友这么多年都贼心不死的那点心思,她上前拉住穆曼丽,故意不去看付云景颇含深意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昨晚登门,一定是在走的时候问过了阿生他的行程。   不然为何恰好就堵在这里。   穆家虽然不比当年,但是现今接手的穆天英却做出了一番成绩。   他大刀阔斧地砍去了一些多余的业务,买下北区一片地盖了繁华的商业区,引入了各类国外品牌进驻他的百货公司,占据了高端消费的供应市场,而穆曼丽则去过了国外读表演系,回来想要进入龙城娱乐圈。   “既然碰上了,就一起喝下午茶呗。”付云晴笑的贼兮兮,她知道付云景下午没什么特别的事。   “我要去接曼君下课。”   多年不见,他还是眼里只有一个穆曼君。   穆曼丽嫣然一笑:“正是呢,我也许久没有见到曼君妹妹了,不如我们一起去?”   这一次,她一定要全力出击,再也不要像当年那样遗憾。   付云景长高了,眉宇间也再没有少年的青涩,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笑的时候还是那样地温润好看。   她知道他看似和和气气,其实很难接近。   家中已经着手安排她跟韩风烈多多相处,想到韩风烈,穆曼丽就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头,她出国后接受的是女性独立的新思想,家中还想再安排她如何显然已经不太现实,虽然穆三夫人很积极地撮合她和韩风烈,但是她有个好哥哥穆天英,穆天英现在业绩做得好,在家中地位日益重要,说话也逐渐有分量。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争取一次。   她的唇边带着笑,凑近他,早有人伸出手拦住,穆曼丽没有再像当年那样出声斥责,而是故意装作崴了下脚地趔趄了一步。   付云景总不能看着她摔倒在面前,只能伸手扶了一把,然后很快地松开。   “走吧。”   付云晴看到这一幕,和穆曼丽对了个眼神。   付云景上了车,她们两个随着上了后面一辆车。   付云晴在穆曼丽耳边说:“这次有没有把握?”   穆曼丽挺了挺胸,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发虚:“他真的喜欢这样?”   付云晴收起恶作剧的心态,说道:“女追男隔层纱,我哥哥比较闷,你就要主动啊……不然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你没看到方才走的那个,丁家的吧,”她瞟了一眼穆曼丽,“这种事以后会越来越多,你不是从国外回来的吗,应该OPEN!”   好友暗恋哥哥多年,付云晴就是想帮上一把。   恋爱这种事,有开端才有发展啊,她不出马再过上几年,叔公们也都会纷纷出马的吧。   如此想着,付云晴握了握拳头:“曼丽,你要加油!”   车子到达画院中心的时候,穆曼君还没下课。   阿生看着后面已经下了车的两位女士,再看着端坐在车内的付云景,他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表情。   没想到几年不见,以前那个刁蛮的穆曼丽长得这般艳丽,阿生还记着当年她趾高气昂地喝骂。   “云少爷,曼君小姐还有半个小时才下课,不如您去前面的咖啡厅里等,我接到曼君小姐将她带过去。”阿生说道。   他的提议倒也合适,总不能都在这儿等着吧。   阿生所说的咖啡厅在画院中心对面的街道上,独门独栋的一个小院,还是穆曼君发现的地方,她有时候上课来得早,中心还没开门,就喜欢自己坐在角落里呆上一会儿。   穆曼丽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小院,说道:“还蛮有格调的嘛!”   付云晴被睡在阳光下的一只猫吸引了注意,想要靠近它那只猫却警醒地跑了开。   三个人落座在靠近木质窗户的位置,阿南仍然是形影不离付云景,挑了他身后的位置坐着。   “喝点什么?”侍应生送来价目单。   穆曼丽看着手中的价目表,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点着最上面,问道:“我喜欢爱尔兰咖啡,云晴你喝什么?”   “卡布奇诺,谢谢。”付云晴的注意力还是放在那只猫身上,竭力地想要逗它过来。   “云景,你喝点什么?”就是这样平常的一句问话,穆曼丽也有些紧张。   “他肯定喝茶……”付云晴说道,“都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和爷爷住,他喜欢的东西都是老人家喜欢的东西。”   付云景淡淡反驳:“谁说的,我要一杯普通的黑咖啡。”   “喂,很苦的。”穆曼丽说道。   她当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他,还需多多努力。   第039章 去三道口   三杯热腾腾的咖啡端上来,穆曼丽捏着小巧的杯把儿,问道:“曼君该上国一了吧?”   “嗯。”   穆家对穆曼君基本上是从来不过问的,穆晨南坐牢之后,万桂芳闹成那个样子,穆家主家也没有流露出要收养穆曼君的意思。豪门大族,对待亲人竟然连街头普通人家都不如,就算是街头普通人家,谁家遭了点事,亲戚也不会对孩子不管不问。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就如同横亘的高山,永远也不会消失。   付云景对穆家人殊无好感,听见穆曼丽这么问,一向平和的神态中都透出几分疏离。   穆曼丽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浅浅地喝了一口咖啡,皱了下秀气的眉毛:“真是不怎么样,跟我平时喝的差远了。”   “我觉得还好啊,你不要太挑剔。”付云晴说道,“你有多久没见过曼君了?”   “有四年多了吧。”穆曼丽想了想,在她的印象中,穆曼君还是小时候用讨好的眼光和笑容看着她的小女孩,不知道这些年她跟着付云景过得怎么样。   原本付云晴一直想要吸引注意的那只猫耳朵竖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出一声“喵呜”的娇媚叫声,扒拉着门就跑了出去。   付云晴透过窗户看到背着画板走进院子的阿生。   那只她一直想勾搭的猫此时正仰躺在地上,任由蹲在地上的穆曼君挠着下巴,付云晴蹭地站了起来,从进店开始,她就一直想摸摸那只猫油光水量的皮毛。   “猫咪,”付云晴走过去,蹲在穆曼君身边。   可能因为有了熟悉的人在一旁,猫这次没有闪躲,眯着眼睛享受着手指的抓挠。   穆曼丽刚想说点什么,就发现付云景的目光专注地看着窗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坐在地面的她。   “它叫气包。”穆曼君说道。   “气包?这是什么名字。”   “因为它特别小气啊。”穆曼君说着,和付云晴一起进入到房间内。   穆曼君看到了付云景对面坐着的年轻女子,阿生已经跟她说过了,穆曼丽特意来看她。   穆曼丽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用极为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穆曼君。   第一印象,瘦,全身加起来没有几两肉,细胳膊细腿儿,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看来付云景也没将她照顾得有多好。   头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刘海比以前长,也比小时候显得畏缩地多,从进屋开始就一直低着头,连坐下的时候也是低着头。   脸倒还是肉嘟嘟,带着点少女特有的婴儿肥,抿着嘴笑有两个小酒窝。   这是一个正在发育中的小朋友和一个发育良好的女人之间的较量,穆曼君完败。   对比之下,穆曼丽放松了神经,露出个笑容:“曼君都长这么大了。”   “曼丽姐姐,你好。”穆曼君说道。   “嗯……你现在还在学画画?”穆曼丽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她搜刮脑中的记忆,就想到了穆曼君小时候有段时间不肯去画院中心被万桂芳骂的事,“以前不是有阵儿不想学了吗?”   “哥哥说做事情要有始有终,喜欢一件事就要坚持下去。”穆曼君解释道。   穆曼丽看向付云景,颇为惊讶:“听起来很有道理啊。”   看来他确实尽到了监护人的责任,将穆曼君教的很好。   “我饿了,哥哥,曼丽回来我还没给她接风呢,晚上一起吃饭吧。”付云晴已经喝光了她的咖啡,“听说有家新开的酒楼味道很不错,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去尝尝吧。”   付云景的目光看向阿生,阿生嘴里发苦。   昨天晚上,付云晴已经从他那里威逼利诱地知道了付云景今日的行程,那自然也知道今天下午和晚上付云景的时间都是空的。   因为他本来想带着穆曼君出去吃饭然后去山上散散步,所以行程全部都空了出来。   付云晴铁了心要撮合好友和自家哥哥,说道:“还愣什么啊,订房间啊。”   “云晴小姐,请问酒店的名字。”   “东兴酒店。”   东兴酒店开设在三道口附近,正是万安会核心地盘的所在之处。   付云景的车驶入三道口就被注意上了,车子刚停在三道口的停车场,就看到人高马大西装革履的一个人一溜小跑地过来开车门。   “云少,您今天是来巡查?”大旱头听到消息就赶紧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群小弟。   阿生说道:“云少爷是过来吃饭的。”   大旱头松了口气,自付云景升任万安会龙头大哥之后,对帮众的管理十分严格。   万安会也随着他的变革慢慢改变了原有的组织结构,成为了更为专业严密的地下组织帮派。   现在的万安会分为内八堂和外八堂,内八堂负责帮会管理事宜,外八堂才负责打理万安会的地盘。   外八堂的小弟每10人为1组,由“主管”管理;每5组为1列,由“列管”管理;每4列为1排,由“风头”管理;每3排为一堂,由“堂口大哥”管理,每个入会的帮众都会分发一个编号。   大旱头因为能力问题,始终没能当上堂口大哥,但是现在也是这一代的“风头”。   付云景对大旱头笑了笑:“忙你们的,不用这样。”   大旱头看到后车上下来的穆曼丽和付云晴,简单的思维立刻断定付云景是在“泡妞”,原来云少爷是带女人来三道口吃饭,那当然不能让云少爷没面子。   他充分地发扬了一个行动派的本质,一声令下:“送云少爷过去。”说完后立马堆笑,“泊车的事就交给小弟们。”   所谓地盘,那就是万安会占据的地头,停车在万安会的地头上是要交停车费的。   付云景随口问道:“最近收入怎么样?”   三道口是繁华的商业地带,在外八堂里收入一向名列前茅,大旱头立刻就报出了这一月来每晚上收入的平均数据。   万安会的泊车小弟都穿着正式的西装工作服,帮人泊车面带微笑,见到熟客还会主动打招呼,在这一带的帮派中是风评最好的,就连大旱头这种大嗓门的粗鲁汉子,如今都会用点礼貌用语,看来入会培训“礼字头”确实做得不错。   “云少您慢走,三位小姐慢走。”大旱头看着他们离开,才彻底地松了口气。   付云景这个人,说他温和倒也不错,他对待普通帮众或是堂口大哥都一视同仁。   但是当年他推行万安会组织结构改革和帮会守则的时候,宣布实施后督促实施的过程中十分严格,就算是堂口大哥违反规矩,也会遭到严厉的处罚。   反对的声音当时一直都有,但是当大多数人在万安会新的权责明晰、赏罚分明的制度中得到好处之后,这些改革的措施得以顺利地继续推行实施了下去。   三道口的泊车竞争一向激烈,属于万安会的停车场却是这里生意最好的。   因为很简单,来这里停车,泊车小弟服务态度好,停完了主动将车钥匙送过去,还会在客人离开时将客人带到自己的车边,喝醉酒什么的都会搭扶一把,酒醉的不能开车的还有专门的司机送回家,当然,这个是收费的。车子放在万安会的停车内,出了任何问题都会有专门的主管负责,绝不推卸责任。   付云晴也没想到万安会在付云景的手中被管理的这么井井有条,她揪住一个穿着黑色马甲背心的泊车小弟,问道:“青木帮的停车场在哪?”   以栏杆为界,泾渭分明,青木帮的停车场里车辆也不少,但是泊车小弟就是街头小流氓的打扮,夹着烟流里流气,和自家的小弟素质比起来显然差了一大截。付云晴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拍了拍付云景的手臂,“哥哥,真有你的。”   第040章 火艳诱惑(上)   东兴酒楼是一家上海菜主打的餐厅,所有的菜品都偏甜。   付云景不爱吃甜,所以只稍微吃了一点,穆曼丽和付云晴倒是很喜欢吃,连穆曼君也比平时多喝了碗汤。   饭桌上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一如平时,付云景是倾听的那一方,听着穆曼丽说她在国外上学,拍摄海报时的一些趣事,还有她想要拍电影当明星的愿望,听得穆曼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充满了崇拜。   “曼丽姐姐好厉害,”穆曼君说道,还侧过头问了下付云景,“哥哥,你说是不是。”   付云景这些年场面见得多了,在他看来,穆曼丽性格还是跟年少时一样毛躁缺乏耐心,长得漂亮是可以做明星,但是演技这种东西就是上天赏饭吃的天赋,他还真没看出来穆曼丽有哪一点跟演技沾边的东西。   付云晴是个在吃上颇为讲究的人,老板许东兴也是个很有眼力劲的商人,带着服务员进的包间来,说是要给贵客助兴,送来一瓶年份很老的波尔多红酒,声称是他酒窖里的藏品,当下就让付云晴兴奋了起来。   波尔多红酒口感柔顺细致,素来有“法国葡萄酒美后”的风情,配上甘美香甜的百结红烧肉,简直是人间绝配!   许东兴招待的这样殷勤,付云景只得和他喝了一杯,然后他才大功告成似的出去。   “哥哥,这家酒店的老板蛮不错的啊,你都认识他,怎么也没来吃上一顿?”付云晴端着一杯红酒挪到付云景身边,笑咪咪地问他。   “我忙。”   “再忙也要享受生活啊,”付云晴酒壮人胆,竟趁机教训起付云景来。   “哥哥很忙我们都看在眼里,可是你若是把自己累垮了,万安会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她冲着穆曼君呶了下嘴,后者立刻配合地连连点头,一副言听计从的奴才样子,看来昨天晚上付云晴在穆曼君的房间里收买人心这招用的不错。   “所以啊,今天你就什么都别想,也别闷着坐在这儿,就好好地放松一下!难得今天我们都陪着你……”付云晴举着杯子跟付云景碰了碰杯,“阿生,找附近最好的夜总会要个大包间。”   阿生说道:“云晴小姐,这里最好的夜总会就是咱们自家开的。”   “那你还不快去要包间。”   阿生看着付云景,他无奈地微点了下头,阿生才出去拨电话。   付云晴从小就是个想要做什么事,就一定要做的人,付容安也一直都很宠着她的性子。   想到付容安,付云景就觉得心头沉沉的。   他在临走之前将自己的股份大部分都转给了付云景,并且为他顺利上位做好了一切铺垫,这是对他最大的信任。付容安在美国手术后付云景去看过一次,原本精神强悍的中年人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丧失了自我的意识,只能输液维持生命,等待着一个醒转的奇迹。   付容安没有看错人,这些年付云景一力承担万安会,组建万安集团,每月都往海外汇钱维持他的生命,他很希望付容安能醒过来回到龙城,看看他的成绩。   付云景身为兄长,对付云晴也一直都颇为照顾,虽然他并不喜欢旁人干涉他的生活,但是此时此刻付云晴正在兴头上,他也没有刻意扫她的兴。   “云晴,你少喝一点。”付云景说道。   “红酒也叫酒吗,哥哥你放心,我酒量好得很!”付云晴再度举起杯子,“曼丽,来,和我哥哥喝一杯。”   酒能煽动情绪,也能活跃气氛。   穆曼丽端着一杯红酒婷婷袅袅地走过来,红唇似火,眼眸含情,红酒在剔透的酒杯中摇曳晃动,她说道:“云景,cheers。”   付云晴拉起一头雾水的穆曼君:“曼君,陪我去下洗手间。”   穆曼君指了指房间内的洗手间:“这里不就是吗?”   付云晴附在她耳边说什么,穆曼君明媚的大眼睛眯起来,点了点头,两个人就这样退出了房间。   阿生跑去调度夜总会房间的事,付云晴和穆曼君出去了,门外站着2个黑衣保卫成员。   房间里,还有三个人。   阿南纹丝不动地站在付云景身后,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穆曼丽只当他是一块人肉背景板,她眼波流转地看着付云景,说道:“你一点儿都没变。”   付云景略微往椅背上靠了一点,说道:“人不可能没有变化。”   穆曼丽笑了下,左手抚着脸庞,说道:“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扣子还是布做的盘扣,一路从门外面进来,脚步急匆匆的,看似跟每个见到的人都点头微笑,其实眼里谁也没看到……”   她说的事情,应当就是毛毛虫落到穆曼君身上,付云景前去穆家接人的事。   付云景认人很有一套,只要是打过照面的报过姓名的,他都能记得住,巡查的时候经常也会叫出下面小弟的名字,可是那一天他急着去探望穆曼君,对见过的人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穆曼丽这么说,他只能微笑听着。   “今天晚上你一直都没说什么话,”她咬着下嘴唇,又往他身边靠了一点,“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你想多了。能再见到少年时的朋友,我很高兴。”   “付云景,我……”穆曼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喜欢你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有她的骄傲,话都说到这份上,付云景都没有任何反应,可见对她确实没有什么兴趣。   她自负美貌,身边围绕着的人一波又一波。   从来没有一个人,只是这样平静地看着她,就让她的心如同小鹿乱撞。   女人的爱情到来的时候,从来都不讲任何道理。   “我……”   门被推开了,阿生拿着电话进来:“云少爷,房间安排好了。”   穆曼君尴尬地站起身来,高跟鞋没有站稳,怒气冲冲地扫了阿生一眼。   以前那个小近侍却平静地看着她,加快几步走过来,问道:“曼丽小姐,您没事吧?”   穆曼丽愤愤站直身子,说道:“我没事。”   付云景也跟着站起身来,说道:“我们走吧。阿生,云晴把曼君带到哪里去了?”   其实两个人哪儿也没去,付云晴带着穆曼君在东兴楼的后院池塘边看鱼。   东兴楼的一楼建造的如同天井,后院有个池塘,光柱从池塘里打出来,照亮了池塘玻璃的边沿,正好能看到池塘里面的情景。   穆曼君正趴在池塘边上往里看。   她每次见到这些小动物就走不动路,怪不得刚才付云晴一说她就立刻跑出来了。   付云景走过去:“曼君,你在看什么?”   她指了指池塘中央一只大乌龟,说道:“我在看笨笨。”   穆曼君就喜欢给见到的小动物乱起名字,那是一只很大的乌龟,缩着脑袋藏在壳里,只让人看到它笨重的外壳。   “只有它自己在那儿,一定很孤单。”穆曼君很哀伤地叹了口气,仰脸看向付云景。   她越来越长大了,也越来越多愁善感。   付云景不太能理解少女这种浮想联翩的想象力,在他看来,那就是一只呆在池塘中央的大乌龟,完全无法联想到孤单寂寞冷这种意境上去。   付云景的眼睛里带着笑意,说道:“走吧,你喜欢乌龟下次让阿生买个水族箱放在家里好了。”   穆曼君立刻摇摇头:“不用了,我看看就好。”   付云晴看着一脸懊恼的穆曼丽,用眼神询问她:“没成功?”   穆曼丽沉痛地摇了摇头。   付云晴做了个握拳的手势,然后穆曼丽指了指阿生和阿南。   两个人用诡异的神情打着哑语,阿南看似面无表情,细长地眼睛却一直往她们的方向瞟,一行人往夜总会走的时候,阿生用胳膊肘捣了捣阿南,指了指前方步态妖娆的穆曼丽,在自己的胸上夸张地比划了一下。   然后,他被阿南无情地无视了。   第041章 火艳诱惑(中)   三道口隔着的一条街就是兰秀街,经过岁月的洗礼,这条著名的红灯区更是热闹繁华,灯红酒绿。   有的店高档,装修的富丽堂皇,门口站着锦衣华服的女侍应;有的店狂野,透明的橱窗上有舞者在跳着热辣性感的钢管舞,一路上过去不停有人问道:“老板是来玩的吗?”   所有这些靠近他们的人都被付云景的保卫无情地拦住,他们这一行人看起来就与前来玩乐的人有不同。   付云晴算是此地的常客,并不稀奇。   穆曼丽在国外也经常去酒吧玩,只是对龙城发展的娱乐业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惊叹。   穆曼君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付云景平时绝对不会带她来这种地方玩乐,她平时也就是学校、家里、画院中心,平时连逛街都很少去,因为性格沉闷也没有什么朋友,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闷在家里,如此看到这么热闹的景象,睁大了眼睛左右张望。   付云景看她那副探头探脑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提点一句。   “曼君,别看了。”在他眼中,穆曼君仍然就是个小孩子。   “哦。”她应了一句,当真不再四处张望。这里和她日常的生活比起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穆曼君看到一个喝醉的男人拿着酒瓶直接就坐在街道中央边骂边哭,也看到一波一波浓妆艳抹的女人从身边走过,还有喧嚣的音乐声,站在门店门口飞着媚眼的妖艳女郎……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地热闹。   “要不然让阿生先送你回家?”   付云景也觉得带着曼君小朋友来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不好。   付云晴和穆曼丽倒是很高兴地跟在后面。   明天是周末,作业也早就写完了,穆曼君心想,云晴姐姐说得没错,哥哥平时实在是太闷了,她摇了摇头:“哥哥我不吵你们玩,我等你一起回家。”   之前万安会在云秀街上是有不少场子,但是经历了之前的一些动荡,这些场子大多出手,如今只保留了比较有特色的几家店在这条街上,其中最大的一家就是“兰贵”夜总会。   三层门面,铺着水光晶亮的琉璃瓦片,蓝色的霓虹灯照射在墙壁上,发出如梦如幻的光芒,整个夜总会仿佛隐藏在光芒中的宫殿,门口站在的侍应生身着红色的旗袍,梳着整齐的盘头,笑容十分地得体:“欢迎光临。”   兰贵的负责人岳经理早就在门口着,一见付云景过来立刻紧张了起来,他不过是个万安会的中下层,很少有机会见到最高层的付云景,像这种盈利的场所属于内八堂管理,岳经理刚刚问了声晚上好,就听到一个极为悦耳动听的女声。   “呀,真是稀客大驾光临,兰贵蓬荜生辉啊!”   他们所站的位置正是夜总会入门的大厅,装修得如同古代宫殿一般富丽,两侧还有巨大的罗马柱,那个声音正是从被罗马柱挡住的转角走廊里传来。   穆曼丽浑身上下都紧张了起来,整个人如同一直即将开屏的孔雀,充满敌对性地看着走廊的方向。   说话的人走得不快不慢,步态如同在云中漫步,每一步都扭地曲线起伏。   阿生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不自觉地张大了嘴。   来人穿着一身职业的黑色套装,裙子短短刚好包住臀,恰好遮掩住让人喷血的翘度,雪白的肌肤在正式的黑色套装映衬下,更是上演了活色生香的制服诱惑,发型也是十分干练地高高梳起一个马尾。   来人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显而易见的美女,正是这家夜总会的副经理,管理夜总会所有挂名的小姐。   让穆曼丽更加吃惊的是,付云景竟然认得她,还很是熟悉的样子。   “杜经理,好久不见。”他这副样子让岳经理心里更加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杜璇确实是有后台的人。杜璇是一年前来到兰贵的,还带来了很多有钱有势的客人,然后因业绩突出,很快就被提为了这家店的副经理,管理这家店所有的服务人员。   万安会自从新的制度实行以来,效益十分地好,所以能够真正入会的人每年都能得到会内的分红,杜璇直接竟然就进了内八堂,如果没有后台,怎么可能办到,所以岳经理一直都对她很客气。   杜璇出来接待,岳经理只能让出这个巴结的好机会,说道:“杜经理,麻烦你好好招待云少。”   杜璇点头,婷婷袅袅地走到付云景面前,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她微微躬身的时候,一条雪白的深沟就显露了出来,阿生猛地捂住了鼻子,他也算是见过诸多美女的人,像这般诱惑的当真是少见,穆曼丽虽然长得美,可是若论风情,跟杜璇差的就远了。   杜璇这是真正的声色场所,男人堆里练出的妖媚。   “云景,”穆曼丽上前一步,看似不经意实则是故意地挤了杜璇一下,“我都站累了,快点进去玩吧。”   杜璇看着付云景的眼神,让她觉得十分地不爽。   付云晴正搂着穆曼君,两个人看着走廊两侧的壁画。   画面上烟雾缭绕,飞天的女神姿态优美,穆曼君一直都喜欢画画,这些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只顾着看画,走的就有些慢。   穆曼丽蹬蹬蹬地走了几步,才发现身后的人和她都差着一大截,又不甘心地折转回来。   “曼君小姐,你喜欢这些画?”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云少提过你的名字,我就记住了呀。”杜璇语笑晏晏,说道,“这些画是敦煌莫高窟的壁画,特意请画家画了好几个月,好不好看?”   “真美。”穆曼君赞叹道。   “曼君,我忽然想起看到的一首诗,你想不想听?”付云景见穆曼君这样痴迷的样子,也来了些许兴致。   “小哥哥快念给我听。”   “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漂浮升天行。”清润的男声缓缓颂来,让满室奢靡富丽的气韵都抚平了来,杜璇那一刹那有个错觉,仿佛她不是身在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兰贵”,而是真的正在莫高窟欣赏着美丽的飞天壁画。   “哥哥,你还会念诗?”付云晴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在她心目中,付云景自从接掌万安会后就总是一副精明的商人模样,何曾有过这样的闲情逸致。   “是李白的诗。”付云景说道,叹了口气,“云晴啊,你就是读书太少了。”   他也有这样调侃人的时候。   付云晴撅起了嘴,杜璇也掩口呵呵地笑,穆曼君则仰着头看着他,只有穆曼丽离他稍微远一点,用一种炙热的眼神盯着他看着,片刻也不肯移开目光。   岳经理当真留下了最大最豪华的贵宾包间,百平米大的面积,真皮沙发,房间内还有个炫彩的舞池,巨大的屏幕上正在播放着一首歌的MV,音乐声还没打开,灯光全部都亮着,他们刚一进去落座,服务生就鱼贯而入在吧台和茶几上摆上各种水果拼盘和果汁,还有各式酒水,甚至还特别配备了一位调酒师跟着过来。   “杜经理。”调酒师也是穿着黑色的制服,手中拿着调酒器进来鞠了个躬。   “云少,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您可一定要提点我们。”杜璇站在那儿说道。   “那你就唱首歌来听听。”穆曼丽摆出了客人的架子。   付云景从来都不喜欢坐在中间的位置,所以他坐在了右侧的沙发上,穆曼君坐在他右边,左边还空着一个位置。   因为付云晴一进屋子就霸占了最中间的座位,所以穆曼丽只能跟着她坐在中间的沙发上。   杜璇此时还是站着,如果她去坐到付云景左边,穆曼丽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忍不住,这个女人倒是很会跟上来,看来必须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第042章 火艳诱惑(下)   杜璇说道:“好啊,不知道云少想听什么呢?”   付云景还没回答,穆曼丽已经再度开口说道:“唱首杜十娘来听听吧,云景,你说好不好?”   她用意十分地明显,杜十娘是个妓女,还是个投湖自尽的妓女,如果是平时玩乐随便让唱首歌倒也没有什么,可是此时她这么提出来,已经带了侮辱的意思。   付云景微皱了下眉头,杜璇却爽快道:“好啊!”   杜璇的声音很好听,此时哀哀怨怨地唱着:“孤灯夜下,我独自一人坐船舱,船舱里有我杜十娘,在等着我的郎……”竟然真的就势坐在了付云景的身边,穆曼丽几乎气的肝胆爆裂,刚要发火,那个调酒师就恰到好处地放了一杯调配好的鸡尾酒放在她的面前。   付云晴晚上喝的那点酒劲上来,她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人,此时也没注意到穆曼丽的尴尬,只觉得杜璇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当杜璇唱到“郎君啊你是不是闷得慌……”的时候,付云晴歪倒在沙发上笑着鼓起掌来。   穆曼丽只能端起那杯鸡尾酒喝了一口,如果她真的发起火来,未免显得自己小气,短短两次试探性地交锋,穆曼丽已经觉察到了杜璇是个硬茬,她看似不经意实则已经占尽了上风,如今她唱着歌坐在付云景的身边,他竟然也没有之前那么冷清的样子。   其实付云景平时除了应酬,很少会出来玩,一是他本就爱静,二是他年少位高,如果在这种场合,势必要被一些有心之人盯上。   付云景出现在兰贵,一些早就想要结交他的人早就留意上了。   杜璇一首歌还没唱完,门外就有侍应生敲门进来低声在杜璇耳边说什么,她凑近了付云景,这一幕又让穆曼丽恨恨地喝了一杯鸡尾酒。   付云景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也只能点了下头。   “啊,云少!”进来的人是生意上的原料供应商,早就喝的油光满面,进来敬付云景酒,态度十分地谦卑,他只能浅浅地喝了一口,原料供应商拍着胸脯:“云少啊,今晚的单算在我头上,啊……早知道云少也来玩……”紧接着后面的一群人也都纷纷上来敬酒。   这批人能进来就是开了例,不可能见谁或是不见谁。   场面上不过是如此,热热闹闹,大家一团和气,你认得我认得你,拥拥攘攘地又来了一批人。   紧接着,又是一批人……   杜璇倒真的是场面上的得力助手,说话得体,笑容可掬,该挡酒就挡着,该介绍就介绍,坐在一旁俨然是付云景的下属,帮他应付着这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付云晴其实早就喝多了,但是她的酒品倒是很好,没什么废话也不闹事,只是眯着眼睛疲倦地窝在沙发上看起来似睡非睡。   如此一来,今晚上也不用怎么玩了,付云景抬起手腕看了下表,招了阿生过来。   “送云晴和曼君回家,还有……穆小姐。”   原本好好放松的一个晚上,因为这些人的插入,变成了他晚上的应酬会,穆曼君已经低着头坐在一边许久。   穆曼丽也喝了不少酒,在阿生询问她是否需要送回家的时候发了脾气,阿生无奈地看向付云景,付云景只得挥了挥手。   “曼君,你陪云晴姐姐先回家。”付云景的身上都有了隐约的酒气,他喝完酒之后脸不会变红,反而会变得更白。   穆曼君说道:“小哥哥,你少喝点酒。”   “我知道。”   穆曼君站起身来,说道:“小哥哥,我先回家了,杜……杜经理,再见。”   杜璇笑了,心里想:穆曼君真是个懂礼貌的姑娘,怪不得付云景如此疼她,有这样一个妹妹,谁都会放在手心里疼爱吧,可惜今晚上太过于混乱,没有照应好她。   付云晴爱热闹,酒量实在是不怎么样,阿生只得吃力地搀扶着她出去。   该来的人都来过了,房间里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杜璇还没歇停一会儿,岳经理又匆匆将她叫了出去,原来兰贵有两个贵宾包间的客人对小姐不满意,提出要杜璇前去解决。   终是不枉费穆曼丽一晚上的等待,她的眼前早朦胧了,酒冲上了脑门,裸露在外所有的肌肤都白皙中透着淡淡的粉红色,只觉得自己浑身燥热,意识也和平时不太一样,当付云景走到她身边问道:“穆小姐,你还好吗?我安排司机送你回家……”,她感觉只有这一次的机会可以抓住。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穆曼丽拽住了胳膊。   她用了下力,他只能顺势坐下来,阿南紧跟了一步想要过来,穆曼丽忽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付云景摆了下手,调酒师和阿南只能出了房间。   穆曼丽这种样子,大概也是不想被人看到,酒醉多出丑,付云景虽然不想多与她纠缠,但是也得给穆曼丽保住面子。   他抽着桌上的纸巾,递到她手里:“穆小姐,收拾一下,我安排人送你回家。”   话音还没落,穆曼丽已经贴了过来,她温热的唇亲在他的面颊上,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呢喃着问道:“你一晚上都没有看我一眼,是因为她比我好看吗?”她笑了一声,将脸贴在他的面颊上,整个人都跨过来骑坐在他身上。   这是个非常诱惑的姿势,穆曼丽骑坐在他的身上,双手依然搂着他的脖子,歪着头说道:“付云景,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憋了一晚上,终于这么顺溜地说了出来。   男人正常的生理反应瞒不了人,穆曼丽虽然也有点害羞,但是她酒劲冲上头,只能殊死一搏,如果他对她有兴趣,那么就会乖乖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穆小姐,”灯光下,年轻男人抿紧了薄唇,他虽然个子长得足够高,可是骨骼还没彻底长开,此时浑身绷紧,整个人都像一块无动于衷的硬石,咯得穆曼丽生疼,可是她依然不肯放手,缠绕着想要亲吻他的嘴唇,用滑软的口舌让他紧抿的唇为她露出一抹笑容。   付云景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将穆曼丽提抱起来,她发出一声尖叫,高跟鞋从脚上脱落下来,掉在茶几上,砸倒了一瓶酒,酒瓶落在大理石上,发出一声巨响,外面的门把一动,付云景说道:“不许进来。”   穆曼丽被他好好地安放到了沙发上,一时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谁知道付云景只是捡起她的鞋子放在沙发前。   “穆小姐,你喝醉了。”付云景说道。   这种自动献身还被无视的屈辱,穆曼丽就算喝醉了也无法忍受,她指着付云景,说道:“你是不是男人,你明明对我有反应!”   “穆小姐,已经很晚了,你快点回家吧。”付云景的温和脾气也有临界点,此时他的面容十分冷峻,足以冻煞旁人。   就在这时,处理完了事情的杜璇打开了门,她眼睛一扫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晚上穆曼丽的敌意和付云景的刻意躲避她都看在眼里。   杜璇笑盈盈:“云少,穆小姐是不是喝醉了,要不要我安排人送她回去?”   付云景点头:“好,你安排。”竟然扭头就走,杜璇拉了他一把,脱下自己的黑色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丝绸衬衫,露出里面诱惑的黑色胸衣。   付云景一愣,却看见杜璇妙目一扫,看似不经意却充满暗示地向他下身看了一眼,然后将外套相对折叠递到他手中。   付云景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手臂搭着衣服,恰好挡在身前。   “云少,慢走。”风情万种的女人站在那儿,“我会安排好人照顾好穆小姐,送她安然到家的。”杜璇说道,冷冷地看了一眼伏在沙发上痛哭的女人。   第043章 噩梦缠绕(上)   回去的一路上,阿南的车开得又快又稳。   付云景独自坐在后面,黑暗的车厢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忽然问道:“阿南,你有没有喜欢的女人?”   这个问题其实也不算突兀,如果阿生在场,一定会对他所见过的女人进行各方位的点评,还有他那不切实际的各种角度的意淫,比如美女叫他“阿生哥”并且过来抛媚眼勾引他之类的。   阿南开着车,摇了摇头。   晚上那一波又一波的敬酒团,虽然有杜璇在一旁挡酒,付云景也只是浅浅喝一点,但是他酒量并不算太好,约莫喝了半杯白兰地下去,现在觉得头有些晕。   “我不喜欢刚才的场合。”他说道。   阿南安静地听着,当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付云景会说一些话。   阿南知道,其实付云景是极为信任他的,所有的话到阿南那里就会戛然而止,他从来都不会对外说什么,沉默地像一尊雕像。   “可是又无法避免这些场合,真是伤神。”他也会这样抱怨。   阿南拧开了车上的音响,旋律优美的钢琴曲倾泻|出来,付云景慵懒地将头仰在后座上,他的手臂上还搭着杜璇的那件外套,现今在封闭的车厢里,外套原本就沾染的香水隐隐地散发出来,那是一股极为诱惑的女香,就好像开在烈焰里的杜鹃花。   杜璇……一年前他见到她的时候,几乎没能认出来。   自四年前,付云景用雷霆手段压制了想要趁机占万安会便宜的零散小帮派后,东门嫖仔就被强行收入万安会门下,后来万安会改革,因为嫖仔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无奈只能清扫出去,东门一带的地盘本来就乱,万安会又没有接管的意思,各大势力一派混战,连累着东门的女人都跟着遭殃。   杜璇就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带着一帮要好的姐妹来投奔了万安会。   他当然还记得她,当年她不过是个局促的北妹,坐在那儿连杯酒都倒不好,可是现在坐在那儿谈条件,竟然头头是道。   他点了头,让她入了万安会,杜璇确实很有能耐,不但能管好自己带来的姐妹,也能将尾随而来的客人哄得服服帖帖,这样的人才在付云景那儿自然会被连连提拔。   付云景平时也会稍微照顾杜璇一点,杜璇对此却从来不谈,在开堂会的时候,她坐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坐在首位的付云景,当人问到她的时候,她总是一笑而过。越是不说,众人就越多猜忌他们之间有什么,这也是万安会里大家都隐约知道的事。   杜璇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他了解她有多聪明,付云景的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想法,也许这个想法会遭到非议,可是会让对他有兴趣的人都消停上一段时间。   到家的时候,付云景问阿南:“阿南,你说我身边多个女秘书怎么样?”   阿南下了车,这时才跟付云景比划手势,他在胸前做了个夸张的手势,说道:“如果是这种身材的,阿生一定最高兴。”此时已是深更半夜,二楼穆曼君房间的灯却还亮着。   付云景的卧室在二楼的南边,穆曼君的卧室和他的卧室中间隔着书房,而书房外有个露天的阳台。   酒劲依然没消,冲过凉之后身体里也发出热来,夏初的晚上有些闷,付云景只下半身围着条浴巾想去阳台上,却看见书房的门口站着穆曼君。   她穿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样式的睡衣,睡衣的裙摆还缀着蕾丝花边,清洗后的头发散发出甜甜的果香,手里捧着一杯茶。   “曼君?”付云景皱着眉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小哥哥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我怕你晚上口渴,就给你倒了杯水。”   阿生和阿南的卧室就在付云景的楼下,有一条暗道直接可以爬上去进入到他的房间,可是如果没有命令,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会上去的。   付云景“哦”了一声接过水杯,不温不凉,心里觉得很是温暖。   再如何地内向,她还是小时候的曼君,心地善良会关爱别人。   付云景往她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门关了一半,看到横着霸占了整张床的付云晴。想来是付云晴醉的厉害了,阿生将她也送了回来。   “云晴姐姐回来在卫生间里吐了,乐姐好不容易帮她洗完澡送到窗上睡着,”穆曼君说道,“刚才,云晴姐姐伤心地哭了,她说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她一定很想舅舅吧,这些事平时云晴姐姐从来都不说,酒怎么会让人这样?让人说出心里埋藏的事来。”   女孩儿叹了口气。   付云景捧着茶杯,也跟着叹了口气,他说道:“因为平时总是不刻意去想,所以喝了酒之后那些一直掩饰的心事就暴露出来了。我一直都不喜欢喝酒,酒精让人失去自控能力,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他可以在穆曼丽那样做之后仍然帮她遮掩,穆曼丽这种骄傲的人清醒的时候一定会觉得难堪吧。   “我以后也不喝酒,我只喝果汁。”   “小孩子不要喝酒,会坏脑子。”付云景说道。   “哦。”   穆曼君的卧室里传来付云晴细微的鼾声,她是真的睡着了。   穆曼君那张公主床是张单人小床,她站在那儿一时觉得为难,好在付云景发觉了,他说道:“曼君,你去我床上睡。”   “那小哥哥呢?”   二楼两间卧室,只有两张床,付云景总不可能去一楼睡客厅,也不可能去阿生和阿南的房间,他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我看会儿书。”   “哦。”穆曼君又再度乖乖地应了一声,回到自己的房间抱了被付云晴压在身下的兔子玩偶,然后还轻手轻脚地关了门。   自从她慢慢长大,付云景就开始注意自己的举止,穆曼君也开始躲着付云景,两个人反而不如小时候亲密无间。   夜深人静的时候,是人心里最不设防的时刻。   一些在平时不会说出口的话,问出口的担忧,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格外容易倾吐。   刚才穆曼君回房间拿东西的时候,付云景也回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棉布T恤和深灰色的麻布裤子,整个人清清爽爽,只有靠近的时候才能闻到他身上还有残余的酒气。   他揉了揉眉角:“曼君,去睡觉。”一整天忙的团团转,晚上又被折腾,此时他只觉得头痛欲裂。   柔软的带着点凉意的手,牵住了他的手,穆曼君说道:“小哥哥,你也要早点休息,我觉得你好辛苦……”她顿了顿,牵着他往卧室走去,“上周你每天都是很晚才回来,早上又起来那么早,书房的灯总是亮着……小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好像只要是她牵着他,哪里他都不会犹豫,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因为他要变得强大,就如同阿公在世的时候,撑起一片天空。   付家不倒,她能安然。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应该怎么做,可是少年的心底仿佛知道自己要踏上的是怎样一条路,权势和金钱交织,只有一片地方不容玷污,有不辜负母亲期许的决心,也有守护穆曼君给他的温情的愿望。   付云景帮穆曼君盖好被子,才轻轻地躺在她身边。   “曼君,晚安。”   “小哥哥,晚安。”   她闭上眼睛,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付云景的床并不大,可是两个人都瘦,各占一边也不挤。   穆曼丽的挑逗还让付云景心神不安,可是看到穆曼君宁静的睡颜,他觉得天地俱静,心里有一块地方暖暖的,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如此依赖他,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穆曼君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人排挤她指责她,她坐在阿公的书房里,付云景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划写字,窗外的时光悠长宁静,那是她最安心的时刻,在小哥哥身边。   可是忽然小哥哥就被枪打中了,血顺着胸腔流出来,万桂芳那尖利的叫骂响起来,还有乐姐不经意间透露的只言片语。   她的命相不好,克尽亲人,是天生的煞。   穆曼君在噩梦中皱紧了眉头,不住地挣扎着,她在梦里不停地摇晃着付云景,求求你不要有事,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付云景被她这么一闹,醒了过来,打开了床头的灯。   灯光下,女孩白皙的脸上透出细密的汗珠,用力地揪着自己胸前的衣服,表情极其地痛苦,他拍了拍穆曼君,却措不及防地被她猛力抱住,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身上。   “小哥哥!”   第044章 噩梦缠绕(下)   付云景被抱住,他本能地伸出手去揽住穆曼君,她的额上都是冷汗:“小哥哥……你不要离开我……”   付云景爱怜地拨了拨她湿漉漉的额发,真是个傻孩子,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做噩梦的时候,母亲总是紧紧地抱着他,然后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他也依样画葫芦地这样做着。   少女的脊背弧线优美,付云景轻轻地拍打着她,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疲倦。   在平缓的节奏下,她渐渐地松开了手,从噩梦中缓过神来。   密如蝉翼的睫毛忽闪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穆曼君依偎在付云景的怀里,傻愣愣地看着他半晌。   付云景的手没有停下来,温声问她:“曼君,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还是愣愣地看着他,大眼睛里忽然就蓄满了泪水。   “怎么了?”他坐起身来,想去帮她擦眼泪,却又一时找不到纸巾,情急之下,只能用手指去擦,他的大拇指划过她的眼角,指尖微微粗粝,真实的触感让穆曼君抽了抽鼻子,抓住他的手,叹了口气似的说道:“小哥哥你没事真好。”   “傻丫头,你做了什么噩梦?”   穆曼君用力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将梦里的全部都忘掉。   灯光下,她的眼睛莹润如澄净的宝石,穆曼君的眼睛很大,瞳仁却并不是付云景一般的墨黑,而是有些发褐的琥珀色,此时她的样子就像一只刚刚睡醒的小猫,看起来又可爱又可怜。   付云景已经坐起身来,就顺势靠着床头,将原本放在床头的那本书翻开。   穆曼君往下躺了躺,好奇地问道:“小哥哥你在看什么?”   他翻了下书面,穆曼君念出声来:“企业管理概论。”   光是听名字,就觉得是一本她不会感兴趣的书,穆曼君抱着兔子布偶乖乖地躺着,也不再吵他。   “快点睡觉,我醒了后就有好久都会睡不着,不如趁时间看会书,灯光有没有照到你?”付云景翻了一页,说道。   “我醒了后,也会有好久睡不着。”   付云景依然翻着书,说道:“曼君,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嗯?”   “我不打算再用乐姐了。”   他没有侧过脸去看,所以没有发现穆曼君的表情有些怪怪的,只是听到她问:“为什么?”   “素妈的意思。”   素妈是最为照拂他们的长辈,付云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多问,他用一个人就会信任对方。   “小哥哥,如果以后有人跟你说我不好,你会不会赶我走呢?”   过了一会儿,付云景又翻了几页书,才听到穆曼君小声地问道。   他有些奇怪,目光移开书本去看她,发现她紧紧地搂着兔子侧着脸仰视着他,神情里竟有一种他没有见过的惶恐。   就像一只恐惧被丢弃的小猫,所有的害怕和企盼都在眼睛里完全地表露出来。   “怎么会呢?”付云景揉了揉她的头,那是个很亲密的动作,“越长大就越变成个傻丫头。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为什么要赶你走?”   他的语气平和,仿佛说着一件最为平常不过的事。   “哦。”穆曼君这才放心似的点了点头,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纤细的身影,少女的身体也有了细微的起伏,付云景没有继续看下去,他垂下眼睛,深黑如墨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曼君,不要畏惧这些,”付云景吸了口气,在想着如何表述自己的观点,“我知道你从小就努力想要让所有的人都喜欢你关心你,可是除了真正关心你的人,其他人是否喜欢你根本就不重要,一个人,原本就不可能被所有的人都喜欢,只要你在意的人喜欢你,就已是圆满。”   “小哥哥是真正关心我的人吗?”   “当然。”   “是因为我们血脉相连吗?”   “当然。”   其实他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两个问题,在付云景说出这句话后,穆曼君似乎是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她又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再也没有说话。   付云景以为她睡着了,他拉扯着被子为她盖了上去,然后翻身下了床,不多时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冰凉的水冲在身上,肌肤因为寒冷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年轻男人修长而有力的身躯赤裸着站在水下,一动也不动。   心头和某个部位的热,被凉水一点点浇熄。   付云景重新换了一套衣服走出来,穆曼君已经睡着了,她的手里依然抱着那只小兔子,侧颜安静美好,薄被滑落下肩头。   付云景动作轻柔地将薄被拽上来盖好她,捋了捋她略显凌乱的额发,才起身出去了。   付云景站在书房的阳台上,此时正是凌晨一两点钟,外面一片漆黑,只有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和漫天的星光,夜幕宁静,他双手扶着栏杆,垂着头一动不动。   当一个人想要抗拒本能的生理反应,需要压倒性的自我意志力,隐忍似乎从他生下来那天起就深埋在血液里。   此时的付云景觉得非常地难过,曼君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可他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亲近她的欲望,这简直是禽|兽的想法,他管不住自己的想法,也不舍得松开抱着她的手。   他有些懊恼地想,也许今晚上喝了太多的酒,也许因为穆曼丽的挑逗让他心猿意马。   再少年老成的少年也会长大,也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付云景暗暗下了个决心,以后他要和穆曼君保持适当的距离。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对曼君是兄长对妹妹的照顾,可是穆曼丽的挑逗犹如一剂重击,忽然撕开那层自己也一直都在掩饰的真相。   他直到二十岁也没有沾染过女人,其实是因为心里一直有个隐约的念头。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将穆曼君当做妹妹看待,他一直想要等着她长大,他想要她在他的身边,成为怀抱里唯一的那个人。   这……应该是不对的吧?   可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想要和她在一起的欲望,付容安使出雷霆手段将穆晨南送进监狱的时候,他虽然去劝阻可是心里难道不是暗喜的吗?   因为曼君终于可以留在他身边,他会做到自己的承诺,保护好她不让她再受一点儿委屈。   他竭力地想要变强,想要握住权势,仅仅是因为托付?   难道没有自己的野心,没有强大的保护欲作为支撑吗?   这些复杂的心事让付云景握紧了拳头,他应当做个宽厚的兄长,可是他做不到。   龙城的上流社会,近亲联姻并不算是罕见,为了保证家族血统和财产不受分割。   可是付云景却是有着自己骄傲的人,他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等下去,等她长大并且同样将他当做一个男人来对待。   天亮之后,付云晴揉着还在痛的头从床上坐起来,就看到坐在桌边的穆曼君已经穿戴整齐,见到她醒来甜甜一笑:“云晴姐姐你醒了。”   而付云景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宿,凌晨的时候叫着阿南一起去公路上晨练。   付云晴和穆曼君一起坐在客厅的餐桌前,就见付云景穿着运动服额头淌着汗开门进来。   付云晴叹道:“哇哦,哥哥,你还真是热爱运动,这么一大早就去跑步。”   后面的阿南也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湿漉漉的。   端着牛奶和三明治的阿生惊讶道:“你们怎么跑成这样?”   付云景上楼前解释了一句:“我们从这里到启运路,再跑回来。”   怪不得,来回15公里呢。   付云景冲完凉,换了一身外出的休闲衣服下得楼来,看穆曼君还没开始吃早餐,她还在等他,乐姐戴着围裙正从厨房里端出一份煎蛋。   付云景走到餐桌边坐下,说道:“乐姐,做完今天早上的工,让阿生给你结账,明天起你就不用来了。”   他吩咐阿生:“帮乐姐收拾下东西,安排人送乐姐回家。”   乐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手一松盘子落在地上,煎蛋摔出了蛋黄,她急忙蹲下去收拾。   穆曼君也站起身来,去厨房拿了抹布递给乐姐。   乐姐一把拽过她递来的抹布,神色竟是有几分恨恨。   付云景坐在餐桌的另一端,并没有看见地上的一幕,乐姐站起身来嗫喏道:“云少,我犯了什么错?”   第045章 身世之谜(上)   阿生也被突如其来的事弄得愣住,但是他立刻应声道:“云少我知道了,我今天就会安排。”   付云景点了下头:“我知道。阿生,这个月的工资给乐姐发5倍。”   乐姐的手里捧着盘子的碎瓷站在那儿,忽然充满怨气地看了一眼穆曼君,那一眼看得她愣住,手不知不觉抓住了椅背。   “云少,我有件事情要说。”乐姐说道。   付云晴却有些不耐烦:“你被解雇了,肯定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不要纠缠这件事,就算是今天走,也要把你分内的事做好,还不快点把盘子收拾了再去做了早餐送过来。”   她坐在穆曼君的旁边,自然看到了乐姐对穆曼君不同寻常的态度,此时皱着眉头训斥起来,颇有几分当家主事的威严。   乐姐不敢再说话,拿着盘子就进到厨房内去了。   付云晴给穆曼君递了个剥好的鸡蛋,说道:“曼君,吃个鸡蛋。”她是有点蛮横,但是性格直爽,该站出来的时候绝对不会畏缩,穆曼君冲她笑了下,坐下来喝着牛奶。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阿生前去开门,就听到他略显殷勤地说道:“素妈,您怎么来了!”   来的人竟是素妈,她穿着件深蓝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稀薄的头发在顶上盘了一个小小的髻,戴着口罩。   “离我远些,我身上带着病,不方便进来。”   乐姐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扑到素妈身边,用手紧紧地揪着她的袖子,一叠声地说道:“素妈,我知道错了。”   个头矮小的老妇人锐利的眼睛扫向她,冷声说道:“知道错了?我当初真是看错了人,你跟我出来!”她对着餐桌的方向缓缓躬了下身,“云少,晴小姐,曼君小姐,老仆有病在身,又有事要处理,就不进去见礼了。”   她并不是单身前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C组保卫组成员,其中一个就拖着乐姐走了出去。   付云景站起身来,说道:“你们两个继续吃饭,我去看一下。”   别墅外面有个凉亭,素妈坐在凉亭的椅子上,单手抚着胸口,气喘吁吁,似乎很是生气的样子,付云景刚要走过去,就被她厉声制止,“云少,请不要过来。”   “素妈,有什么事好好说,您别气坏了身体。”   “这件事,说来都是我的错,我原本以为都已经过去了,却没想到还有人心怀不轨。”   乐姐慌忙解释:“素妈,我不是啊,我也是为了云少好……那就是个祸害啊素妈……”   “你还要说下去吗?”   付云景听得此言,给了左右两边一个眼神,就有人拖住了乐姐捂住了她的嘴,等到乐姐下去,素妈才喘着气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付云景,咳嗽了几声说道:“云少,都是老仆的错,是老仆看走了眼。”   “什么祸害?乐姐对曼君说了什么。”   付云景想到穆曼君古怪的思维和自怜自哀的样子,看向素妈的神色里也带着几分上位者必须要知道真相的决心。   素妈肃然地站起身来,说道:“云少,这件事本就应该告知你,可是老仆有几分私心,一直瞒着没说,还望云少原谅。”   付云晴和穆曼君看着人押着乐姐进来收拾东西,又看着乐姐被送走,再看着付云景一脸严肃地和素妈上楼,付云晴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她从小在付容安身边长大,光是见付容安动手就见过好多次,并不觉得此时的事有什么值得稀奇的,穆曼君却不一样,她整个人都脸色发白地坐在那儿。   经过这么一打断,也没人再给她们做早餐,付云晴摸了摸穆曼君的头发:“没事啦,哥哥很少在这边开会,你才不知道。万安会处理事情都这个样子的,乐姐肯定是犯了会规,跟你没关系的,干嘛紧张成这样?”   付云晴眼睛一转,忽然又有了别的主意:“嘿!曼君,我们自己做早餐吧。”   书房内,付云景坐在椅子上,素妈还是没有摘下口罩。   “素妈,坐。”   素妈坐在了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她看着付云景,“云少,听完我说的话,如果您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这些事都和曼君小姐无关。”   付云景只是等着她说下去。   “曼君小姐的身世,我当年已经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云少,但是有些事是老仆自己隐瞒了。曼君小姐当年是随着夫人住在别院的……”   穆曼君曾随着夫人住在别院,夫人有外孙女要养育,怎么会半年就伤心而死,付云景不动声色地看着素妈,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容华小姐去了,夫人是很伤心,可是伤心归伤心,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曼君小姐很可爱,夫人也很疼她。后来阿公要翻修别院,请来了一位风水大师,他给曼君小姐算了一卦,大惊失色地说曼君小姐命里带煞,是克尽近亲的命格,要夫人将曼君小姐送出去,切勿留在身边。夫人哪里肯这么做,让人瞒着不要告诉阿公,可是还是有风言风语传了出来,说曼君小姐克死了容华小姐,是煞星转世。”素妈叹了口气,“曼君小姐快一岁的时候发高烧,夫人急的不得了,我陪着夫人送曼君小姐去医院,好不容易守到曼君小姐转危为安,夫人回来后不久却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没多久就去了。”   素妈抹了抹眼泪:“夫人临到走了,都没能放心下曼君小姐,叮嘱阿公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可是……”老人难过地说道,“可是夫人到死,都不知道容华小姐不是她的亲生骨肉,这件事是我帮阿公瞒了她一辈子!”   付云景猛地站起身来,椅子往后发出吱呀一声。   “素妈你说什么?”   “夫人当年的那个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去了,夫人还在昏迷中,阿公怕她醒了伤心,让我想办法抱回来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容华小姐,后来容华小姐做出那些事让夫人如此伤心,阿公更多的是自责啊!自责自己当年没有时间教养女儿,自责自己当年所做的决定。云少,在您没来到龙城的这些年,阿公一直都郁郁寡欢……”素妈剧烈地咳嗽着,“云少,老仆也没有多长时间还能在您身边了,您是我见过的最有决心最能担当的孩子,就算是老仆求您,日后能不能给曼君小姐找一个好的归宿?”   她扶着桌子:“容华小姐是我花三百块从另外一间病房里买来的,阿公命人赶走了那户卖女儿的人家,卖女儿的是那家的丈夫,生了孩子的女人不愿意却也没有办法,我从她手里接过孩子,她亲了又亲眼泪都落在我的手上,一叠声地求我日后善待她的女儿。那天下着大雨,我抱着孩子站在病房外面,阿公撑着伞从那儿远远地过来。夫人生下的小少爷刚刚亡故,阿公整个人憔悴不堪,他就那样撑着伞过来,走在我身边跟我说,阿素,夺人子女日后是要遭报应的,若是有就报应到我身上,夫人这一辈子最想的就是再给我生个孩子,若是知道孩子没有了,不知道又会难过成什么样子。我这半生杀戮太多,怕是没有什么福报了,夫人没做过坏事,不应当被上苍这样对待,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我死死地瞒下去。”   说完这番话,素妈整个人都仿似松了一口气:“云少爷,这些年您是如何对待曼君小姐的,老仆都看在眼里,我知道身为付家家仆,这件事上我不应当瞒着你。曼君小姐身世如此,我还想求着您日后能善待她,这是老仆的私心,夺人子女当年是我做的,若是报应就应当报应在我身上,曼君小姐从小就那样招人疼,不应该是这样的。”   第046章 身世之谜(下)   “素妈,究竟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付云景问道。   素妈一声一声地咳嗽着,整个人都咳得发颤:“此事再无任何隐瞒,乐姐是当年知道这些事的老人,她对曼君小姐一直都有敌意,因为当年别院里很多老人都认为曼君小姐不祥,这件事是我压下来的,云少若是想罚就罚我……”   素妈有什么错,不过是一辈子忠于阿公忠于夫人,怜惜一个孩子。   命里带煞,付云景自然不信,他站起身亲自搀扶住素妈,认真说道:“素妈,你瞒着这些事,是怕我知道这些事,害怕曼君会带来不祥,将她驱出付家?”   素妈情急之下抬起头看向付云景,却发现他的眼神一派平和。   “云少爷知道这件事?”   “一直都有人在暗示我,让我不要收养曼君。她一个女孩儿,若是不跟着我,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命理之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素妈,我还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您看着我长大,竟也将我想得如此浅薄?”   “是老仆疑心了,那云少有什么打算?”   付云景客客气气地扶着素妈:“这件事,曼君知道多少?”   “云少,曼君小姐是个多心的孩子,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子,这些年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告诉您,可是谁知道乐姐的嘴那样快,竟是都告诉她了。”   原来如此!   搀着她的手依然稳定,付云景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   “付家的事,不论大小,都应该告诉我。素妈,我不想再被人第二次隐瞒。”   面前的年轻男人说道,那是一种自信而强大的态度。   素妈仿佛看到曾经的阿公那样斩钉截铁地说道:“阿素,这些事我虽不信,却不能不敬。将曼君好生送到穆家去,她的父亲应当好好照顾她。夫人已经去了,我又不会教养孩子,曼君留在别院太过孤单。”   若是知道穆家是那样的人家,当年阿公是无论如何都不肯送的。   付家,不管是否血脉相连,只要进了付家的门,就是付家的人,付云景是和阿公想得一样。   付云景搀着素妈下得楼来,楼下一片乌烟瘴气。   付云晴在厨房里煎蛋,弄了一地的蛋壳,和一堆样式古怪的黑糊糊的诡异物,穆曼君端着盘子站在一边,等着付云晴下一个作品。   终于这个还像点样子,成了型还没有糊,被油煎着发出滋滋的响声,付云晴叫道:“盐,盐。”   穆曼君慌忙放下盘子,拿着盐罐子瓦了一勺盐洒向煎蛋。   这时,油锅里忽然蹦出一溜儿滚烫的油,正好落在穆曼君的手面上。   她丢了勺子尖叫一声,付云景听到那声尖叫,一个箭步从外面冲进了厨房。   付云晴被这声尖叫吓得将锅丢到了水池里,穆曼君捂着手站在那儿,付云景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烫到哪里了?曼君,烫到哪里了?”   厨房一片狼藉,付云晴还站在那里发愣,已经被呵斥了一声:“看看家里有没有烫伤膏?”   素妈扶着厨房的门也一脸急切:“烫着了吗?找点酱油涂一下。”   付云晴这才恍然大悟地跑去翻柜子,却根本不知道烫伤膏在哪,又将柜子里的东西都哗啦拨弄到了地上。   阿生和阿南原本就在客厅,此时也都冲了过来。   白皙如玉的手上已经被热油烫得红肿,还起了一串晶莹的小水泡,碰也不敢碰,穆曼君皱着小脸的样子让付云景的心也跟着揪紧了,他只能先握着她的手腕阻止她因为疼去触碰伤口。   厨房的水池里,那个付云晴丢到的锅还在滋滋冒着白烟。   付云景拽着穆曼君上楼,嘴里还不忘连串地吩咐着:“阿生,安排人送素妈和云晴回去,让人立刻出去买烫伤膏,阿南在楼下守着,药膏到了送上来。”   这是逐客的意思了!   素妈见此情景,也知道她不再适宜留下说什么。   付云景是心里很明白的人,既然如此,她还是回到别院里去。他那样紧张,可见确实是兄妹情深,素妈放了心。   付云晴犯了这个事,还想溜达上去看看呢,已经被站在楼梯的阿南拦住了,想着这会儿上去搞不好会被骂,也只能无奈跟着阿生出去了。   穆曼君被付云景半拎半抱着带上楼,卫生间里的水龙头打开,付云景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送到水龙头下,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在哪本书里看过烫伤的处理方法了,只知道这种时候伤口不能触碰,不然会很容易感染,冰凉的水被调成细细的一条,凉凉地冲过手背,钻心地热辣疼痛有所舒缓。   这样疼,穆曼君却一声都不吭,付云景发现她一直紧紧地咬着牙。   “疼不疼啊?”   穆曼君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怎么可能不疼。”   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是我太笨,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此时付云景觉得心里非常窝火,他宁愿她娇娇气气,嚎啕大哭或是怎样都好,现在这样强忍着疼痛,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非常地无能,到底在他身边是有多没安全感,她才会怕成这个样子?   难道这些年他们之间就没有情分,他会因为那句判词就将她赶出去不成?   水流声哗哗,付云景从身后握着穆曼君的右手腕,整个人在她身后环抱着,一动不动地站在水池前。   “小哥哥,要冲多久?”   “你看,没有刚才那样红了。”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指没有松开,付云景将下巴轻轻地放在穆曼君的头顶上,说道:“曼君,你早就知道了?”   感觉到怀抱中的女孩颤抖了起来,他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素妈说的事,容华姑姑不是阿公的女儿,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他的声音冷静,却有隐藏在冷静之下的恼怒,“所以你昨天才问出那样的问题,若是没有血脉相连,你觉得我会怎么对你?”   他不等穆曼君回答,继续问道:“将你赶出去?不管不问你?我不会那么做!”   “我们……我们不是一家人。”穆曼君到底还是耿耿于怀这件事,她一直最为依赖的到底都是空。   所有她在意的东西都如同梦幻泡影,没有一样可以抓在手心里依仗。   她再如何小心翼翼地努力,事实都是无名无份。   付云景心底的那句喟叹到底是没说出口——我承诺过会保护你,就一定会做到。   “曼君,快点长大吧。”他叹息似的说了一声,穆曼君一愣,还没有回答,只听得卫生间的门被叩了两下,阿南拿着一盒药膏走过来。   他时常都会受伤,这种烫伤对于阿南来说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白皙的手背上还是有些红肿,但是经过凉水的冲洗已经好多了,阿南拿上来的不光有药膏,还有消过毒的针和纱布。   阿南将东西都摊开放在桌子上,又快又准地将穆曼君手背上的水泡挑破,然后用干净的纱布细柔地覆在手背上,纱布将水吸去后才拿开。   烫伤的地方还是钻心地疼,烫伤膏涂上去清凉凉的,阿南细心地用纱布裹好,才收拾了东西下去。   付云景眼见着伤口都处理完了,才放下心来。   女孩儿垂着眼睛坐着,睫毛上还挂着一滴眼泪,想再说几句什么却也说不出口。   “曼君,过段时间我将一些财产过户到你名下。”付云景背着手,缓缓地说道,“身家财产,在你名下才是你的,有了这些,你就再也不用担心衣食住行,我划给你一部分不动产,最好的地段最好的商铺,每年的租金都够你花用。”   “小哥哥,我不要。”   “傻瓜,中桓的商铺,寸土寸金,身家财产,说什么不要,是祖父当年留给你的,挂在我名下打理,也是时候转给你。曼君,祖父知道所有的事,他如何待你……”他说道,“我也会如此。”   身家财产,比一切说出口的誓言都要可靠。   既然她如此害怕,就将一切能给的都送到她面前。   第047章 温暖怀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这样低垂着头,收敛了笑容。   付云景一时心中很是不忍,他是惯常忍耐的人,知道那种将情绪生生压下去需要多大的克制。   热油溅在手上,就算已经处理了伤口,也是很疼的,她虽然不说话,可是烫伤的手放在膝盖上不停地颤抖。   “曼君,”付云景蹲下身来,这样才能和她平等的对视,“如果你还是觉得很疼,我们就去医院。”   药膏初始带来的清凉感已经过去,伤口仍然火辣辣的,可是外伤比不上心里的难过,小哥哥分给她财产,是为了让她离开做的准备吧,他对她这样仁至义尽。   不祥的命运,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付云景对她有多好,她心里就有多害怕。如果小哥哥因为她再遭遇一次厄运,就好像那一年的狙杀,生死抉择他还选择护着她,这样的情谊万死不足相报。   穆曼君强行忍住心里的难过,却措不及防地被付云景紧紧拥抱住。   “曼君,如果疼,你就哭出来。”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人如此亲密地对待她。   好像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她就是个格外不受重视的孩子,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里总带着几分嫌弃。   穆家吃饭的时候,她总是跟着父亲继母坐在桌子的末尾,当看到她的时候,爷爷会皱起眉头厌恶地移开目光。   有一次,万桂芳吩咐仆妇给她盛了一碗汤,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热气,温度却是超高的。   她不过只是轻轻抿了一口,就被烫的险些呼出声来,孩童稚嫩的口舌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热度,当即就捂住了嘴,却没有一个人过问她……因为在这个时候,穆曼丽也喝了那口汤,被烫的大呼小叫,三夫人急忙地喊着人用凉水给她漱口,连爷爷也都关切地问了几句,将盛汤的仆妇训斥了一通。   场面乱作一团,万桂芳根本没顾上看上她一眼,父亲更是没有。   后来怎么了,连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好像是口腔内部烫伤了,喝水咽唾沫都会疼,很久之后才好起来,这样的疼痛似乎都记不清楚了,因为根本没有人在意,所以渐渐连自己都不肯在意起来。   疼痛总会过去的,哭天抢地也不会有人心疼,不如自己默默地忍耐,起码不会让人注意到。   可是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有一个人是在意她的,她看到他的神色,皱着眉头那样地担忧,阿南方才挑水泡的时候一贯镇定的少年搭在她双肩上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他比她还要紧张还要担心。   穆曼君半晌才反应过来,在他的怀抱哭着道:“小哥哥,真的好疼。”   她哭的那样伤心,情绪那样激动,这几年的害怕和担忧终于化成了此时的悲愤。   生而不祥这样可怕的诅咒,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地离去,如果因为她害了小哥哥,她该怎么办怎么面对自己?   恐惧日日缠绕在她的心头,他越是对她好她就越是恐惧,这恐惧深入骨髓,竟成了日夜纠缠的梦魇。   素妈曾经叮嘱过她,日后可依仗的人只有付云景,可是谁都不知道她有多畏惧失去。   一个人若是习惯了贫穷,日日缺衣少食也不会惊惶,天地为席总要活下去。可是若是一个人若是尝过锦衣玉食的滋味,再回到缺衣少食的境遇中,不仅仅要面临天地为席,还要面临失去的痛苦。   这样的恐惧无从发泄,唯有痛哭才能表达心情。   付云景却只是以为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疼,一时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只能拍着她的背说道:“我以前看书,说有一头大象,神经反应很迟钝,被扎到屁股第二天才感觉到疼,你是不是就是那头大象?”   他哄着她,像是哄着一个孩子,见她终于哭出声来,心里的担忧才有了着落。   一个人疼痛难过的时候发泄出来,才是一件好事,他愿意提供足以依靠的臂膀,让她就像现在这样依偎着痛哭撒娇。   “小哥哥……才是……才是那头大象。”   付云景索性将穆曼君一把抱了起来,然后坐到床上,任由她搂着他的脖子哭了个天翻地覆,从上午一直哭过吃午饭的时间,因为他下了命令,所以阿生和阿南都没有上来打扰。   穆曼君最终哭得太累了,哭着哭着疲倦地睡着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外照射进来,室内一片明亮,怀里的女孩儿像柔软的小动物,蜷缩着依偎在他的怀抱里,还时不时地抽抽鼻子。   那个噩梦没再出现,她梦见夜晚的荷园,记忆中的少年乌黑的瞳仁里倒映着月光,侧脸线条俊美,笑的时候,笑意从嘴角一点点渗透到星眸中,温柔地看着她说道:“曼君,我会陪着你,保护你,以后你有我。”   穆曼君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还好好地盖着薄被。   房间内不见付云景,她走到他的房间门口,发现他也睡着了,脱去了上衣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连被褥也不曾盖,抬起手肘遮住了眼睛,似乎不习惯白日里的光线。   此时他这样躺在床上,裸露出平坦的小腹和劲瘦的细腰,再往下看,裤子被什么撑了起来,穆曼君歪着头站在那儿看,觉得好像是戳了根棍子,她想,万一真的是个武器,弄伤了小哥哥怎么办,这么想着她走到床前,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小哥哥。”   付云景是个平日里警惕性很高的人,可是昨晚和今天一天都太过于疲倦,所以才会回到房间再补个觉。   当穆曼君进来房间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点知觉的,轻若无声的谨慎脚步,定是穆曼君无疑。   他本来是想逗逗她的,却发现她站在床边半天都没有声息。   穆曼君这么一推,他的手臂放了下来,却看到她的眼神停留在不该停留的地方,当即立刻拽过了被子盖在身上。   “小哥哥,你的裤子里藏了武器,”她担忧地问道,“万一不小心弄伤了自己怎么办?”   咳,这误会大了,看来以后睡觉需要锁门。   付云景不得不正面自己青春正茂、热情过头的身体,他做出了如下答复:“没事。”   “小哥哥,是不是盖着被子太热,你脸好红。”   “曼君,你去楼下等我,我带你出去吃东西,在这之前我要换身衣服。”   穆曼君“哦”了一声,她还是这般地听话。   她站在床头离他很近,少女的身上传来甜甜的体香,转身的时候发丝自空中拂过,付云景看着她的背影出得门去,帮他轻轻地关上门,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还是凉水,看来最近都不需要用温水冲凉了。   双手撑在墙上,任由凉水浇在身上,水流顺着头发顺延下来,期间付云景一直闭着双眼,睁开的时候眸深如墨。   穆曼君坐在楼下等着,阿生站在旁边碎碎念地问她被烫过的手还疼不疼。   付云景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白色衬衫黑西裤,正装打扮,步态极其地优雅,“曼君,晚上想吃什么?”   “云晴姐姐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晚上一定请我吃饭表达她的歉意……”穆曼君说道,“云晴姐姐说去吃广福楼。”   见付云景没有回话,穆曼君说道:“云晴姐姐还说今晚一定是由她买单。”   “你想吃什么?”   穆曼君说道:“我吃什么都好,我答应云晴姐姐,和你一起去。小哥哥,今晚见面你不要骂云晴姐姐……她今天也不是故意的。”   付云景无奈,只能说道:“以后像这种事,你就不要跟在一边参合。”   “哦。”   这么乖,也不舍得再多说,算了。   第048章 针锋相对   等到付云景带着穆曼君到的时候才发现,付云晴还叫了穆曼丽。   他原本还柔和的神色就冷了下来,看似不经意实则颇含深意地看了付云晴一眼,她还一头雾水。   付云晴并不知道昨晚在包间里穆曼丽做了什么,只知道今天好友打电话说昨晚上喝醉了多亏了付云景安排人送她回家……反正都要吃饭,干脆一起吃。   一一落座后,付云晴坐在面东的位置,穆曼丽坐在她的右手边,穆曼君坐在她的左手边,付云景则坐在付云晴的对面。   圆圆的桌子,四个方位各摆了一把椅子。   付云晴离座过去拉着曼君缠着纱布的手:“曼君,我对不起你,我真不是故意的……”   “没事啦,已经不疼了。”穆曼君说道。   明明疼得哭了一天,现在说的倒是风轻云淡,付云景了解她的性格,所以倒也没多说什么,事情已经发生,责备也无用,他已经叮嘱过穆曼君日后在付云晴干不靠谱的事之前离她远一些。   穆曼丽忍受不了自己被忽视,说道:“云晴,菜点好了吗?我都饿了。”   付云晴揉了揉穆曼君的头发,说道:“菜单你方才不是已经翻过一遍了吗,想吃什么自己点,曼君,来看看你想吃什么?”然后还特别讨好地冲着付云景笑了下。   付云景可没回应笑脸,他说道:“曼君得吃点清淡的。”   “保证清淡!广福楼的甜点和煲粥做得最好了,曼君,要不要来份千层酥?”付云晴说道。   穆曼君还没说话,穆曼丽就说道:“他家的千层酥做得很一般……为什么不去吃广济的千层酥?”   “大小姐,广济在北区,我才不去。”   “让人送过来就是。”穆曼丽说完就拨打了电话,口气很不客气,“我想吃广济的千层酥……你在开会?那就是不肯去买给我咯……我在广福楼啊,当然是中桓,你不敢来吗……好,待会见。”   说完她看了一眼付云景,发现还在看菜单的付云景没有半分反应。   “曼丽,你该不会是……”付云晴说道,“……打给韩风烈的吧?”   穆曼丽今日的打扮不像昨日那般华丽刻意,而是穿了粉红衬衫和黑色短裙,竟然有几分职场精英的风采,看样子是因为昨晚被杜璇压过一头十分地不满,今日刻意地要找回场子。   中桓的餐饮一条街,基本上也就分布在三道口相连的几个主干道上,他们今天所在的这条街和兰秀街相隔,广福楼是一家以甜点和煲粥出名的老字号,菜大多是蒸菜,当服务生推着车过来的时候,付云晴当即要了许多笼。   “曼君,叉烧包。”付云晴夹给穆曼君。   “好吃。”穆曼君中午根本没有吃饭,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什么东西到嘴里自然都好吃。   付云景也是十分饥饿,他正在长身体,本就能吃,广福楼的点心做的精致,一笼也不过两三个,没过多久就被扫光。   “哎呀,看来今天很给我面子,吃的这么多。”付云晴倒是十分高兴。   穆曼丽心里很是纠结,昨晚的事她还有模糊的印象,只记得最后自己被放在了沙发上,付云景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她几乎豁了出去,却什么也没有得到。怎么可能没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发了誓一定要让付云景爱上自己。   穆曼丽觉得男人是一种征服欲强大的动物,如果她展示自己有多受欢迎,付云景一定会大吃一惊从而放下现在从容的样子,转而对她产生浓厚的兴趣。   穆曼丽这样想着,就带了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推了一笼叉烧包过去。   付云景很饿,可是面前这些点心都像过家家,只有女孩子喜欢吃,看穆曼君吃的很是满足,他倒也没说什么。   陆陆续续一直有菜上来,一顿饭吃的不紧不慢,大约四十多分钟过去了。   站在付云景身后的阿南忽然全身都绷紧了起来,外面有声音传来,随之是穆曼丽的手机响了,她漫不经心地接起电话:“东西送到交给服务生就可以了。”   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只要东西,就不想见我一面吗?”   随之门打开了,当先进来的男人身材高大结实,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竹篮。   “臭猩猩……”付云晴倒是没有什么惊奇的样子,看了眼手表说道:“从北区到中桓,用了四十分钟,加上买东西的时间,怕是接了电话就赶过来了吧,速度还真是快啊。”   来人正是韩风烈。   年少时浓眉大眼的少年如今成了轮廓清晰的高大男人,他挑眉一笑:“穆大小姐想吃千层酥,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送过来,高速路上飙飙车又算得了什么。”   穆曼丽一笑:“千层酥已经送到了,你也可以走了啊。”   韩风烈看向付云景,神色里有不容忽视的挑衅:“我说你怎么忽然会想到让我前来,原来是与人有约。付先生,好久不见啊!”   付云景这才站起身来,两人在门口的地方握手。   付云景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韩总。”   韩风烈说道:“我刚刚开完会,还没吃饭……”   付云晴大叫:“今天我请客,没你的份。”   韩风烈才不是那种会觉得尴尬的人,他这边到场,那边就有手下吩咐服务生加了椅子进来,刚刚好就加在穆曼丽和付云晴的中间。   “你怎么还是这么小气,换我请行不行?”   韩风烈和付云晴从小就是同学,两家也是斗了这么多年,两人不合许多年,但是现今青木帮势力整体北移,韩风烈做了贸易生意,连总部大楼都是万安集团接单兴建的。   韩风烈与付云景生意场上也不大不小地碰撞了几次。   从一开始,韩风烈就是一直将付云景作为对手的,谁知道后者完全无知无觉。   虎牙山的围攻,付容安的暴力给了韩风烈很深刻的印象,他向往着一种强悍至极的征服方式,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对女人。   穆曼丽刚一回国,他就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穆曼丽喜欢付云景,这件事韩风烈隐约是知道的,所以一来到这里自动就开了迎战状态,可惜率先发起战斗的人不是付云景,而是付云晴。   付云晴虽然爱热闹,从小就不是个笨人。   穆曼丽喜欢付云景,希望她能从中牵线,她应承了也努力地创造机会了,可是如今这种情景,将一直在追求她的男人喊来是什么意思,表示自己很受欢迎?对于好友的这种行为,付云晴有些不满。   “请客这种事,还真的不一定有人愿意请,就有人愿意来。今天这顿饭我是请自家妹妹和哥哥,当然有我的理由,不知道你请算怎么回事?”付云晴毫不客气地开始发难,付云景虽然看起来对穆曼丽一直没什么意思,但是她也不想自家哥哥被穆曼丽这么摆一道,韩风烈来的如此咄咄逼人,还真是敢炫耀啊!   付云晴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打开了他带来的竹篮,递给穆曼君一小盘千层酥:“曼君吃一块。”   她说着不要人请客,却毫不客气地吃着人带来的东西。   韩风烈一到,穆曼丽就表现地很是矜持。   就在这时,付云景问穆曼君道:“曼君,你吃饱了吗?”   她立刻点点头:“吃饱了。”   “那我们先回去吧。”付云景果断地说道,对付云晴说道,“云晴,陪你的朋友好好玩,曼君要早点休息,我先送她回去。”   韩风烈大大咧咧地往后一靠,点了支烟:“我一来付先生就要走,这是摆明不给面子!北区还有两个建筑项目是跟万安合作的,择日不如撞日,有些预付款方面的问题还想跟付先生谈一谈,还是一起坐坐吧。”   人情不在生意在,在同等的时间里,付云景在成长,韩风烈也在成长,龙城道上人的目光基本上都投注在这两个年纪相当的年轻人身上。   他们之间没听说不睦,却也没听说有过什么关联。   穆曼丽今天此举已经让韩风烈已经很是窝火,他以为穆曼丽有约,提前结束会议带了千层酥过来本以为会有个约会,谁知道竟是这个场面,他结结实实地被穆曼丽耍了一道,如果付云景就此走掉,传出去他的面子往哪里放!   今天既然他已经来了,就不会让付云景走,也会让他看到自己对穆曼丽势在必得的决心。   韩风烈这个人,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从小到大都搞不清楚状况。   付云景从不抽烟,也不愿意穆曼君此时被烟气熏到。   此时烟雾起来,穆曼君还乖乖站在他身后。   韩风烈又以合作为条件半是认真半玩笑说出这话来,生意场上的事和私人情绪是要分开的,预付款的问题付云景原本下周也是要和他谈,却硬生生被这场诡异的碰面提到了今日。   “怎么现在送千层酥的附加条件是还要一起谈生意吗?”付云晴冷嗤一声。   付云景可以转身走掉,但是万安集团现在正在吞并北区的建筑公司,如果丢掉北区的两个建筑项目,对年度的计划会有所不利。   他送穆曼君出去:“阿生,送曼君回去,然后你在家守着,我今晚有事情要谈,可能回去的晚。她手伤没好,这几日都在家休息,你明日去学校请假。”   “是,云少。”阿生探究性的眼神看向他,“要不要安排人……”   韩风烈没带几个人,但是各个看起来都是近身的保卫人员。   青木帮势力虽然整体北移,中桓地带还是有些残余的堂口,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如此张狂地直奔过来。   “去安排。”   第049章 兰贵风情   韩风烈正在翻菜单,一页一页翻过去,毫无耐心,翻完一本觉得没有一样他想吃的,偏偏又饿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可吃的?”韩风烈将菜单摔在服务员的怀里,说道,“让你们经理过来。”   付云晴看他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自高自傲还特别自以为是,关键还是没涵养,哪像自家哥哥,就算不喜欢,也会迁就身边人的口味。   “不吃就滚啦!”   “付云晴你有没有家教?”   “反正好过你。”   穆曼丽端着一杯果汁看着两个人斗嘴,一点劝架的意思都没有。   不管私下里如何吐槽,穆曼丽在韩风烈面前,始终保持着矜持和沉默。   付云景作为兄长,只能制止道:“云晴,少说两句。”   付云晴怒目韩风烈,说道:“烦死了,一晚上的好心情都被破坏掉了,曼丽你干嘛叫他来?”   穆曼丽心里有着自己的算盘,韩风烈的热烈追求她不是不知道,家里也有意思让她跟韩风烈结婚,她就算对付云景有想法,但是也不能直接地拒绝韩风烈,只能就这样钓着他的胃口。   穆曼丽拈了一块千层酥说道:“就是忽然想吃广济的千层酥了啊,”她一双美目盈盈地看了韩风烈一眼,看得他浑身都酥了,“就想到你在北区啊。”   “你想吃我当然愿意买给你!”韩风烈说道。   这时广福楼的经理进了来,拿着菜单恭敬问道:“客人,请问您想要点什么?”   “就算不合胃口,也随便吃点吧。”穆曼丽说道。   “那就……煲仔饭吧,”韩风烈看向付云景,“付先生要再吃点什么吗?”   “谢谢,不用。”   “三份腊肉煲仔饭。”   其实韩风烈吃东西倒不挑,他的要求是吃饱,广福楼秀气的点心当然让他很不满意。   付云晴嗜甜,穆曼君也是喜欢吃甜的东西,所以吃饭的时候付云景总要迁就他们的口味。   自从韩风烈到来之后,场面就变得热闹了许多。   付云晴的性格本就要强,和韩风烈又是从小斗到大,拳打脚踢上演过全武行,现在虽然不会当众揍他,话语上却一点下风也不落,他说句什么付云晴就刺句什么,口舌之伶俐让韩风烈脸色发青。   穆曼丽在侧,他还想保留点面子呢,估计韩风烈做梦都不会想到穆曼丽在付云晴面前是如何毒舌吐槽他的。   所以男人有的时候自大而盲目,总是看不清更深的东西。   “付先生,这一带你最熟,吃完饭不如安排个地方,边玩边谈?”   听到安排地方,付云晴顿时叫道:“韩风烈你想干什么?”   “男人谈事情的时候女人能不能不要插嘴,你看穆小姐什么时候像你一样唧唧歪歪。”   “这里附近能安排的也只有兰贵了。”阿生不在,但是付云景这话一说,就有手下自觉掏出了手机。   兰贵……想到昨晚上那个处处压过她一头的女人,穆曼丽的心里就升腾起一种好胜之心。   反正今晚有个冤大头压场子,兰贵就兰贵!   韩风烈追穆曼丽,可谓之手段用尽,每日一束鲜花送到家门到,召之即来,经常打电话约吃饭,穆曼丽一直都不太理他。   今天却难得的对他和颜悦色,又有横眉竖目的付云晴在一旁对比,越发显得容貌艳丽,气质独特。   韩风烈走在穆曼丽身边,昂首挺胸得意满满。   走在前面的付云景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过他们身上,付云晴走在他身边,鼓起了腮帮子,看起来一副正在生气的样子。   付云景还从未付云晴这般孩子气的较真样子,不由说道:“他不是你同学吗?”   “狗屁的同学,和他同学是我的耻辱。”   “韩先生……在追求穆小姐?”   “瞎子都看出来了吧,”付云晴回了下头,“你看他现在摇头摆尾的那副样子,如果在屁股上插根尾巴活脱脱一只发了情的公狗。哥哥,你干嘛不生气?”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曼丽一直都……”付云晴想到好友的那份骄傲,只能将话咽了下去,“反正我是不知道曼丽在想什么,总之我和韩风烈不对盘,看到他就讨厌,曼丽还偏生叫他过来。哥哥难道就没有讨厌的人吗?”   付云景想到昨晚穆曼丽的所作所为,点了点头,“有的。”   “看不出来……我以为你对谁都没什么感觉呢。”付云晴说道。   他们停住脚步,兰贵到了。   因为吩咐手下打电话的时候特意叮嘱过,所以这次和昨晚那样随意来玩玩的迎接规格有很大的区别。   门口站着八位身着红色晚礼服的迎宾,齐齐地一鞠躬:“欢迎光临。”   付云景走在最先,站在迎宾身后的还是杜璇。   她今天没穿昨日那套衣服,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旗袍,高开叉到大腿根部,雪白的长腿在旗袍内若隐若现。   旗袍领口虽然高高地竖了起来遮住了胸脯,却更显得体态妖娆,杜璇迎上之后客气地自我介绍后,一转身才发现旗袍的设计另有玄机,背后竟是镂空的设计,一朵繁复盛开的玫瑰花图案在美人如玉般光泽的后背上。   韩风烈似乎是吸了一口气,穆曼丽的脸已经阴沉了下去。   杜璇似乎早已习惯了男人如狼似虎的眼神,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云少,韩先生,晴小姐,穆小姐,这边请。”   还是昨天那个贵宾间,酒水端进来摆满了茶几和酒吧台。   韩风烈是这种场所的常客,今天因为是与穆曼丽一起,所以那副浪荡的样子没有表现出来,点了支烟说道:“付先生,喝点什么?”   “哥哥,不要和他喝酒。”付云晴阻拦了下,韩风烈酒量很好,简直就是个酒桶,付云景平时并不如何喝酒,付云晴担心韩风烈会仗着自己酒量好逼迫付云景喝酒。   “韩先生是客,您随意。”   韩风烈饶有兴趣地说道:“哦,那就是奉陪的意思了?”   他冲着调酒师说道:“来瓶伏特加,不加冰,用小杯子。”   伏特加的口感纯净,小小一杯一饮而尽,有着烈焰般的刺激,韩风烈倒是个会品酒的人。   就在这时,付云晴接了个电话,脸色大变,附在付云景耳边说道:“哥哥,我外公刚才吃饭的时候卡了根鱼刺,送到医院去了。”   付云晴的外公是万安会颇有地位的叔公,付云景说道:“要不要紧?”   “听说已经没事了,我得过去看看。哥哥,不要跟韩风烈喝太多酒,生意能谈就谈如果他蛮不讲理我们也没什么好怕的……”   “去吧,明日我去探望沈叔公。”   韩风烈看着付云晴神情急切,颇有些莫名其妙,正好这时调酒师已经将伏特加倒在了小酒杯中,付云晴端起一杯,说道:“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韩风烈一饮而尽,付云晴却一口没喝,将酒杯放在茶几上,颇为不屑地说道:“我才不跟你喝。”   “付云晴你!”   “千万别跟我再见,我不想见到你。”付云晴在穆曼丽耳边说了情况,才转身离开。   他们从小斗到大,若是别人,只怕韩风烈早就因为面子问题将对方彻底解决了,可是付云晴从来都跟他不对盘,似乎这样的针锋相对也成了一种习惯,反而不觉得有多难堪。   “韩先生不要介意……”付云景还没说完,韩风烈摆了摆手,“我比你认识她还早,早就习惯了。”   付云晴这么一走,穆曼丽觉得自己也没有再留的必要。   男人之间应酬谈事情,她在这里坐下去成了什么,于是也起身告别。   韩风烈送穆曼丽到门外,他情深款款地说道:“穆小姐,有时间我们再约。”   穆曼丽其实内心很想像付云晴那样刺他一句,可是韩风烈身为风扬集团的主席,青木帮最有前景的接班人,道上唯一能和付云景并列提名的年轻才俊,她还是想把握在手里的,于是矜持地笑了下:“韩先生,玩得愉快。”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兰秀街最大的销金窟,她这句话意味深长。   “只是谈事情,千万别误会。”韩风烈说道,“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穆曼丽坐在车子里,心里想道:“男人,真是虚伪。”   第050章 不如合作   阿生送穆曼君回家,一路上稳稳地开着车。   “曼君小姐。”   “恩?”穆曼君在侧座上一回头,就看到阿生变出来一朵花,看样式是广福楼的插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的。   “阿生哥哥,你好好开车。”穆曼君接过花捧在手心里看,是朵鲜红欲滴的玫瑰,茎上的刺已经被细心地拔去。   “伤口还疼吗?”   “现在已经没有上午那么疼了。”   阿生在心里叹了口气,曼君小姐真是个好姑娘,关于穆曼君的身世,他也确实从乐姐的口中略知一二,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将此事放在了心里,也并没有告诉付云景。连阿生都觉得,像穆曼君这般乖巧可人的女孩儿,背负着克人的名声并不是个好事。   “阿生哥哥,”穆曼君似乎在犹豫,过了会儿才鼓足勇气说道,“有件事你能不能帮我?”   “哎呀尽管说,曼君小姐不要客气。”   当穆曼君将事情说完后,阿生顿时不吭声了。   她静静地等着。   阿生为难地叹了口气:“曼君小姐,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帮帮我好吗?”   阿生很是为难,连车速都放慢了许多,经过长久的思索,他说道:“曼君小姐,这件事您不如去问问云少……”   女孩儿哀求的神色让阿生都不忍心继续讲话说完,他咬了咬牙,说道,“那你等我消息。”   韩风烈送完穆曼丽回到包间,见付云景还在那儿等着他。   杜璇见他进来,适时地站起身来,付云景却说了一句,“你留下。”   韩风烈倒是真的说到做到,没有叫陪酒小姐过来热场子,他和付云景各据一方坐着,两人身后都站着守卫面色严肃,只有杜璇一人周旋其中,她妙语如珠,将气氛调节地恰到好处。   韩风烈和付云景之间也没什么特别要聊的事,只不过就龙城的发展发表了各自的看法,就连这看法里也有着针锋相对的味道,韩风烈要做的地皮项目恰恰付云景也有兴趣,又恰是一家短期内无法一口吃下的大项目,可是合作这种意向双方都绝口不谈。   预付款的问题不过是韩风烈的一个借口,实际上他就是想要借此探探付云景的口风。   可是对方显然比他会隐藏,几番言语交谈中竟是他脱口而出了要在北区做不夜城的项目,看到付云景浮起的那抹微笑,韩风烈有种想要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说出去了……   龙城是个正在欣欣向荣发展的城市,金融投资带来的收益刺激股市,大盘一路高涨,连带着城市开发项目如雨后春笋般崛起。   如今龙城南湖水月天和中桓兰秀街是各自占据一方的娱乐大区,当年的东门早已沦为暗娼遍地的破落区,北区是全然新开发的新区,到如今还没有一个像样的不夜城,可是随着各大集团纷纷将总部落户北区,北区的崛起是必然。   付云景和韩风烈将目光投在同一处并不算稀奇。   “难道你也有这个打算?”韩风烈问道,从资金雄厚程度和专业水准来说,如果付云景要插手做这个项目,对于他而言确实是个劲敌。   付云景说道:“是有这个打算。”   “看来你是什么都要跟我争一争了,”韩风烈犹如炸毛的公鸡,年轻的脸上充满了好勇斗狠,说道,“我可不怕你!”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争的。”   韩风烈一愣,“你什么意思”,难道他得到的消息有误?   不是说付云景对穆曼丽也有意思吗?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付云景笑了笑,看了一眼身边的杜璇。   韩风烈顿时明了,露出一副大家都是男人你在想什么我完全明白的样子,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杜璇。   在男人眼中,女人只分为美和不美。   杜璇显然是美的,而且显然是位列尤物级别的美人,风尘的历练让她的艳丽犹如蒙上了轻纱的明珠,莹润却不夺目,处处都是妥帖的。   韩风烈往后轻松地靠了下,给自己点了根烟,让了付云景一根,他摇了摇头。   “不吸烟,不喝酒,也不玩女人,看来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那你平时都在做什么?”他大咧咧地问道,其实这些问题在他心里也确实憋了很久。   韩靖成这些年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大部分的事也都敢放手让韩风烈来做。   韩风烈不可谓不用心,不可谓不拼命,可是无论他怎么做,跟万安会的付云景总是差着那么一截。   对于韩风烈来说,付云景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当他在跟着父亲后面搏杀争地盘,他入了万安会成了隐秘的传人;当他好不容易在江湖上争得几分薄名,道上的老江湖都说付家隐秘传人看起来大有前途;当他第一眼看到有些心动想得到的女人,就立刻有人跳出来告诉他那女人对付云景有意思……付云景什么都没做,却实实在在如同一个阴影。   他奉命守了虎牙山,却在付容安手下见识到了什么叫势不可挡地冲击,被打得整个人都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住在罗阳医院的时候,他和付云景各自占据楼层的一半,听说他陷入重度昏迷,听说他受伤很重,听说他差点熬不下去……韩风烈眼见着那个时候的万安会群龙无首如风中摇摆,也眼见着那个少年醒转后的铁腕和雷厉风行,从那个时候韩风烈就跟自己说,这辈子他的对手只有付云景。   “工作。”简单地吐出两个字,付云景端起酒杯,说道:“如果可以,我们可以一起合作开发北区,龙城现在处处都是机遇,两股实力凝结在一起,就是更大的实力。”   韩风烈眯起眼睛:“可是你现在和政府合作得很多,我是从心底里不相信那帮官僚的。”   “政府也是为人民做事,我们也是为人民做事,既能做事又能挣钱,何乐而不为呢?”付云景举了下杯,“你觉得呢?”   韩风烈一饮而尽,而后点了点头,“那倒是,我们的政府很有钱呐!”   他确实觉得付云景说的有道理。   龙城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地下只有三大势力并驾齐驱,北区青木帮,中桓万安会,南湖水云门,长江后浪推前浪,韩风烈还只是负责北区贸易公司这块业务,却已有雷霆崛起之势,如今为了遏制恶性竞争,道上的老江湖们成立了龙城商会,诚邀后一辈新起之秀们加入,付云景和韩风烈都收到了邀请函。   这件事说起来的时候,韩风烈不屑地说道:“以后终归是我们的,这些老家伙们再蹦跶,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付云景不会像他这般无礼,他是在适当的情况下选择遵守游戏规则的人,所以当游戏的规则仍旧是平衡的,他就不会轻易选择打破。   “守旧有守旧的好处,不然你我岂会坐在这里和谈?”   道上规矩,谈不拢就打,打疲了再谈。   如今付云景和韩风烈还能坐下来安安稳稳地谈话,也就是因为这两年商会对于他们有诸多制约,一切过于激烈的行为都被压制住转为地下,龙城相对来说平静了许多,警署部门也不像之前那样紧张地草木皆兵。   “别的不说,万安做的项目……”韩风烈竖起了大拇指,“行业内确实是这个。你有个很棒的团队,总部的建造我很满意,一直想当面跟你说一声,所以接下来的两个项目也多多费心。”   “这是我们应当做的。”   “那就什么都不多说了,合作愉快!”韩风烈说道,他觉得付云景的态度很是谦和,不骄不躁,在商言商,给人一种想要倾向的信赖感,他竟然不排斥他提出的合作建议。   第051章 西关监狱   付云景和韩风烈之间的谈话,应当是象征着龙城对峙期的一个结束和新开拓期的开始。两大新生派力量在某些利益点上达成了一致,并且站在了统一阵线。   “下次到北区去转转,我一定好好招待。”韩风烈说道。   青木帮在中桓的地盘已经陆续准备撤了,一些后来加入的小混混根本就不认识韩风烈,对比训练有素的万安会小弟,韩风烈自己也觉得确实要劝诫父亲韩靖成更用心地管理帮派。   杜璇跟着付云景送韩风烈到门外,眼见着他上车扬长而去。   付云景上车前,说道:“明天,你穿着正装到总部报到。”   饶是杜璇见过市面,也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要再穿这样裸露的衣服,做我的助理就应当有助理的样子。”   杜璇惊讶地捂住嘴巴:“可是……可是我不会做……”   “不会可以学。”付云景鼓励地看了她一眼,“我希望你能用心做。”   他的身边需要一个像杜璇这样八面玲珑的私人助理,不但能处理场面上的事,还能为他挡住一部分莺莺燕燕。   新的一周是分外忙碌的一周,万安会八个外堂的会议召开,付云景还在百忙之中抽空去看了付云晴的外公,老人握着他的手用力地摇晃:“云少,万安会以后就靠你了!”   紧接着又是付容安在美国病逝的消息。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付云景正在看设计团队呈上的项目设计稿,闻言不禁完全愣住。当是时,万安会召集所有一线高层,去飞机场迎接付容安的骨灰。   飞机到达机场的时候是傍晚时分,沈舒兰一身黑衣,戴着巨大的墨镜,双手中捧着紫檀木的骨灰盒从飞机上下来。   阿叔……终究是没能再回来。   付容安走的时候他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昏沉沉,竟是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所有到达机场的万安会帮众统一黑衣黑裤,付云景站在最前列,迎上前去:“阿婶,节哀顺变。”   付云晴也是一身的黑色,眼圈早已经哭的又红又肿,看到沈舒兰就走上去,话未开口已带了哭音:“妈……”   付云景与沈舒兰是打过几次照面的,对这个个子高挑的女人印象并不如何深刻。   她捧着骨灰盒站在那儿,墨镜遮掩下的脸神色疲惫而哀伤,开口说话的语气中也透着浓浓的疲倦:“我还是将他带回来了。云少,你阿叔生前待你不薄,他一直都希望能入付家祠堂,望你能尽快安排。”   如今形势不同,付云景的地位和威名放在那里,沈舒兰虽是长辈,和他说话之时也要用相商的语气。   “阿婶,我会的。这一路辛苦您了。”付云景恭敬地接过骨灰盒。   付云晴上前去扶着沈舒兰,她蹒跚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忍不住在女儿身上掩面而泣。   付容安和沈舒兰,身为一对怨偶,斗气了一辈子。   付容安的心里永远都有她无法企及的角落,争吵过无数次,最终冷战了那么多年,他人生的最后一段,却是由她陪着走过,在异国他乡,他手术前拉着沈舒兰的手:“舒兰,是我迁怒了你,对不起。”   付容安强横一生,何曾向谁低过头,可是他终究还是觉得对不起她。   尽管沈舒兰从不温柔从不体贴从不顺从。   那一刹,恨了他半生的沈舒兰终究没甩开他的手,而是覆在他的手上,“当年若不是我拦了那一下,或许追上了容华没有发生车祸,你也不会懊恼半生。”   其实都已经过去了,死者已矣,生者还在,他们却彼此怨怼,直到这许多年后,才再度和解。你是否爱过我这种问题根本无需再问,沈舒兰了解付容安,正如付容安了解她,两个人都是倔强的脾气,没有谁愿意率先低头。   推进手术室前,沈舒兰这样倔强的人也强忍不住心里的恐慌:“付容安,活着出来,我们还没完……”   等你好了再算账,这些年的账,一笔一笔地算。   可是她没能等到他醒来,只能携带他的骨灰返回。   付容安的丧礼在万安会内部办得隆重,付云景以付家当家人的身份主持了葬礼。   在此之后,沈舒兰接替父亲的位置进入了万安长老会,她行事风格暴烈,和付容安如出一辙。   杜璇成了万安会炙手可热的红人,能在付云景身边工作,那就是一只脚踏入了高层圈。一时之间人人嫉妒她都嫉妒得牙根痒痒。杜璇倒是从此之后收了往日里妖娆的样子,素颜盘发,黑色套装,夹着文件跟在付云景身后,做事滴水不漏。   一忙起来,穆曼君最近如何,付云景也是顾不上。   每天早上看见她的时候,她都是穿着校服夹着书包从楼上下来,忙中抽时间,付云景还是带她去了律师事务所,将堪称巨额的不动产转到她的名下。   那一天阳光正好,签完字付云景带着她去中桓商业区,让律师一点点指给她看那些身家。   “曼君,这些都是你的。”付云景如是说,穆曼君扯了扯他的衣角,她每次局促不安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小动作,站在一旁的杜璇看到付云景一贯风轻云淡的神色里露出罕见的发自内心的温柔:“怎么了?”   穆曼君低着头说道:“小哥哥,我下午还有课。”   付云景没有多想:“阿生,送曼君小姐去上课。”   如果他仔细一点想,就会发现其实穆曼君撒了一个谎。这个日子是付云景提前就嘱咐阿生跟学校请假的日子,既然已经请了假,怎么下午还需要上课?   可是穆曼君向来乖巧,付云景也没有多想,还以为是她不愿意落下课程。   起初杜璇也以为付云景调到身边来是有别的企图,可是这些天相处下来,他都规规矩矩,顶多会在一些需要她出面应酬的场合给她个眼色。杜璇十分珍惜这次的机会,她是一个偷渡过来的北妹,差一点就被注射白粉成为暗娼,如今破釜沉舟,仅凭着多年前的一面之缘,就如愿进了万安会,如今还进了万安会高层,就算还是会面临诸般的贪婪目光,可是她现在好歹也有一份依仗。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忠心,可是会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情谊。   杜璇觉得有必要提醒付云景一下:“云少,阿生带着曼君小姐去的不是上学的方向。”   付云景神色沉了下,吩咐道:“跟上。”   阿生此时开车的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汗,穆曼君坐在一边什么也不说。   “阿生哥哥,谢谢你。”   “曼君小姐,私自瞒着云少带你去那个地方,若是被发现了,我会被帮规处理的。”   “不会被发现的,我保证就去看一眼。”   “他对你又不好……”阿生有些不忿地说道,看到身旁穆曼君的神色黯淡了下,觉得说出来太伤人,可是又不得不说,“云少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穆曼君说道,“我……我都知道。”   “哎呦我的曼君小姐,这是最后一次。”阿生说道,“今后你就是再如何说,我都不会再做这件事了。”   “好。”穆曼君点了点头,“阿生哥哥,我以后绝不会再麻烦你。”   阿生快速地开着车,没有注意到一直远距离跟着他的车辆。   车辆行驶的方向越来越偏远,付云景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阿生当真是胆子越来越大,竟敢将穆曼君带来这种地方,西边是龙城最荒凉的地方,但是这里有龙城赫赫有名的西关监狱。   第052章 探监父亲   眼见着阿生带着穆曼君进去,眼见着他们许久都没有出来,杜璇在付云景的身边坐立不安。   杜璇见过的男人很多,可是没有一个让付云景这样懂得掩饰自己。   他基本上没有什么能让人抓得住的破绽,可是细心如斯的杜璇还是发现了一点。   付云景对穆曼君,很上心。   那种上心,超越了一般兄长对妹妹的关心,付云景只有在提到穆曼君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一点轻松,那种轻松让她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插入。   好在付云景的身边有太多能办事的人,他根本没有自己出马,就已经有人主动去找了监狱长。   监狱的探监室,是装有摄像头的。   穆曼君坐在房间里等着,她紧张地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当穆晨南出来的时候,穆曼君才担忧地看着他。   曾经风流倜傥的穆六公子,如今不过是个囚徒,他穿着灰色的囚服,戴着镣铐一步步地走到桌前。   阿生带着穆曼君探监的记录很快就放到了付云景的面前,他看着上面的日期和签字,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此时的付云景,心里是充满了疑惑的。   为何她一定要完全地避开他来做这件事,难道他在穆曼君的心目中,还不如阿生值得信赖吗?   女孩儿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摸索出一包烟递过去,穆晨南贪婪地接过,点着抽了起来。   监狱里物资匮乏,能好好地抽上一根烟也是个奢望。   “爸爸。”   昔日融化焕发的父亲如今憔悴不堪,她还看到他伸出的双手上青紫的淤痕,牢里的人果然有好好地“招呼”他,穆曼君落下泪来,“爸爸,以后我可能没法来看你了。”   穆晨南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透出了无希望的死气,“其实你现在也没必要来,就当我死了。”   “我会等你出狱的,”穆曼君哽咽道,“爸爸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穆晨南听了这话却仿佛浑身触了电似的,他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越笑越是激动,到最后笑的咳嗽起来。   亲人这两个字听起来如此讽刺,时至今日,惦记他来看他的唯有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女儿,穆晨南许久才止住了笑声,吐出一句话,“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闻言,穆曼君抬起头来。   轮廓真是相似,俏丽的瓜子脸,明亮的大眼睛,面前的这张脸与记忆里的脸重合,成为他终生难以摆脱的魔咒。   他入狱后,一个叫林栋的男人前来探监。   “穆先生,狱里的生活还好吗?”林栋阴沉沉地打量他,看着刚一进监狱就被料理过的穆晨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是安爷吩咐我前来探望你的。”   付容安,这个名字如同烙印一般印在心上,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过他。   穆晨南愤怒地站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栋倒也不急:“人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穆先生对这句话怎么理解?”   “我要见付容安。”   “安爷恐怕不会想见你。”   “曼君呢?”话一出口,穆晨南才惊奇地发现他最想问的不过是小女儿的情况,他被抓起来的时候,穆曼君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殷切的神色还在眼前晃动。   “求求你们别抓我爸爸,我爸爸不是坏人……求求你们别抓我爸爸……”女孩儿哭叫着挡在他面前。   人都说父女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可是从她被送到穆家,他就根本没有好好地对待过她。   可是此时,只有这个从来不被重视的女儿挡在他面前泪如雨下,喃喃只会重复一句话“我爸爸不是坏人,我爸爸不是坏人。”   付容安利用他金蝉脱壳,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他,根本百口莫辩。   当宣判下来的那一刻,穆晨南觉得他的人生彻底完了。   四年过去了,他已经习惯了牢里的生活,也习惯了牢里的拳打脚踢,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起曾经意气风发的那些年,最多想起的还是付容华。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他如此地铭记。   就像一团火焰,沾染后就会被吞噬。   她给过他那样浓烈的爱情,也给过他最为难堪的侮辱,更给了他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曼君小姐会由付家收养,云少爷会好好对待她,这一点穆先生不用担心。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个消息带给穆先生,万桂芳带着穆天昊投奔了南湖水月门,重新做起了老本行……”   万桂芳那个女人,一早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从知道他出狱无望后,她就再也没来看过他一眼,仿似人间蒸发。   “穆先生,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人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你对这句话怎么理解?”   “我现在的下场,算不算代价?”   “好,第二个问题。如果回到当年,你还会那样对待容华小姐吗?”   右脸都被人打肿的穆晨南忽然恨恨地盯着林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她,她毁了我!”   其实他何尝没有毁掉她,他毁掉了一个女人对于爱情最炽热的梦想。   “真是没种,看来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我有什么错!”穆晨南几乎是咆哮着,神情狰狞,“别的女人都可以忍受,偏偏就她忍不得,我不过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她可曾给过我半分后路,竟敢在家里持枪动手,付家又那样护短,这样的女人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   林栋忽然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所以你就在容华小姐的车上动了手脚?”   穆晨南的脸色刹那变得灰白:“我没有!”   “当年出事的车辆是你的父亲亲自派人料理的,可惜在焚毁之前已经留下了检修证据。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直到今天,你也不肯承认自己当年做过的事吗?”   穆晨南只有喃喃地一句:“这也是付容安要问我的吗?他自己为何不亲自来问。”   门忽然打开了,付容安走了进来,身后的狱警想拦却根本不敢拦。   “好,我就问你,”付容安阴沉沉地看着他,“究竟是谁在容华的车上动了手脚?”   穆晨南的神色急剧变幻,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付容安揪住他的衣领,逼近他:“快说!”   穆晨南的脸上闪过极端的痛苦,咬牙道:“我不会告诉你,我要让你永远都无法真正替她报仇!哈哈哈……多可笑啊,你费了这么大的精力,不过就是想替她报仇,你就算将我丢进监狱又怎样,你永远都无法知道真凶是谁,就算我知道是谁,我也绝对不会告诉你,那个人,是你永远都猜不到的。”   “那你就带着这个秘密下地狱吧!”   穆晨南别过脸去:“我现在不是已经在地狱了吗?”   付容安的手上青筋暴起,掐着穆晨南脖子的手越来越紧,穆晨南的脸色因为窒息变得铁青,林栋和手下劝住了付容安,他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恼怒让他的头如同要炸掉般剧烈疼痛,穆晨南用手捂着脖子咳嗽着,弓着腰如同一只虾米。   “安爷!如果在这里动手,会有很大的麻烦。”林栋劝道。   付容安恨声道:“不要让他死得那么痛快,既然他觉得自己身在地狱,那就让地狱存在得更久一点,吩咐下去,不准弄死穆晨南,但我要他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穆晨南的神情阴晴不定,想着这生不如死的四年,说道:“曼君,日后你要留心一个人。”   第053章 哪儿错了   穆曼君从未在父亲的脸上见过如此凝重的表情。   父女二人之间最好的日子,也就是父亲脱离穆家后的那段时间。   因为相处的时间格外地少,所以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晰。   人往往是这样,轻易拥有的总会认为理所当然,而渴望太久无法得到的才会念念不忘,这也恰恰是付云景的无能为力,他无法替代穆晨南在穆曼君心中的地位。   “你今后一定要提防你三伯母,不管今后她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当真。”穆晨南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如释重负一般瘫软在椅子上,他没有办法去思索依穆曼君的年纪,到底是否能明白他话的意思,可是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那个女人心机深沉,在穆家为达到她的目的步步为营,仔细想来,若不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为何付容华每次都恰好被推出来做挡箭牌。   他和付容华到底都是年轻气盛,两个人都落入了她的算计,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太迟了。   他的心里一直都有怀疑,可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付容华的车上动了手脚。   付容华的意外将所有的事情推向对他最不利的方向,穆晨南也没有证据,他仅仅只是怀疑。   付容华的死会让付家彻底跟穆家翻脸,让他再无接任穆家家主的可能,这件事只有对当时的三房最有好处。   穆曼君不明白父亲为何要提防三伯母,却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其实穆三夫人对穆曼君比万桂芳要好些,直到穆晨南坐牢之后,付云景接走穆曼君在别墅里住,穆三夫人逢年过节都会送礼物,虽然并不时常走动,但是她见到穆曼君的时候也会以长辈的身份叮咛她几句。   “爸爸,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穆曼君看着他,说道。   穆晨南自嘲地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话要说,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不来了更好。我不是个好儿子,也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爸爸。”   穆曼君一个女孩儿能来这种地方看他,定然是自己想了办法。   何必来看他,他已经是个失去自由的犯人,也已经被驱逐出了穆家,他什么都没有了,无法再为女儿做些什么,再像以往那样为她提供个衣食无忧的环境也不能,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找到三房谋害付容华的证据。   穆晨南忽然有一种深深的内疚,尽管这内疚来的这么晚。   她生下来他从未抱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长成了这么大的姑娘,每当看到穆曼君的眼睛,穆晨南的心里都要颤抖一下。   那是怎样纯净的一双眼眸,会因为他的只言片语绽放欢欣的神彩。   “曼君,”穆晨南忽然伸出手来,“让我看看。”   可是这样简单的愿望,终究也没能实现,狱警忽然制止了他并将他带出了房间。   “爸爸!”穆曼君想要追上,却被一直守在门外的阿生拦住,她站在那儿,看着穆晨南被两个狱警压着离开,他回了下头,最后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穆曼君再也没能忘掉。   那是她的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眼。   穆晨南鲜衣怒马,半生得意,他是最像穆平允的那个儿子,也继承了他经商的聪慧头脑,自小就被穆平允带在身边教养,他想要,从来没有什么得不到。   付容华是第一个让他觉得怦然心动的女子,追求付容华也确实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用心的事,可是谁知道一切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付容华进了穆家之后很是被排挤,每日都很不开心,发展到最后就整日疑神疑鬼猜忌他。   她处理不好妯娌间的关系,也不懂得在穆家的生存之道,不高兴了就会跟他摆脸色,穆晨南何曾受过这样的气,穆六公子在哪里不是被人前呼后拥,一次二次耐着性子哄,次次都这般就有了不耐烦的时候,重新想要回到单身自在的时候。   吵也吵,闹也闹,每次他也都气的厉害。   他和付容华也有过恩爱的时光,付容华怀孕的时候,他是真的高兴,可是家中形势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穆三夫人将穆天英教得聪明伶俐,很得穆平允的喜欢。   如果这个时候他也能有个孩子就好了。   可是付容华到了孕期,情绪极为不稳定,总是在疑神疑鬼地盘问他。   家中好像有个极为不安定的因子,直到后来许久之后想到穆三夫人刻意与付容华亲近,穆晨南才明白过来家中都是谁在推波助澜。   兵不见血刃的明争暗斗和挑唆,付容华这种娇宠的姑娘怎么可能是穆三夫人的对手。   她在家中排挤,在穆晨南面前又得不到安慰,偏生又是个暴烈的性子。   所有的爱,都在消磨贻尽。   他那个时候,终究是太过年轻气盛,不懂得丝毫体谅和转圜的道理,也没有站出来当好一个合格的丈夫,而是逃避在灯红酒绿之中,让付容华更加愤怒委屈,最终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世间的怨偶,大多如此。   她从来都不是在爱与期待中降生,而是在争吵与猜忌中出世。   穆曼君低着头随着阿生慢慢地往外走,下午的阳光极为明媚,在踏出牢房长长甬道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却撞到了阿生的背上。   阿生低着头走出来,声音都有些发抖。   “云……云少。”   付云景走到她面前,压住心里的烦躁,叫道:“曼君,过来。”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里透着悲哀和惶恐,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被人当场抓住了现行,仰脸看着他大声说道:“小哥哥,是我央求阿生哥哥带我来看爸爸,不关他的事。”   “嗯。”付云景什么都没说,“我只是想起来你下午没课,却见阿生没带你往学校去,怕发生什么事才跟了过来。”   阿生连脚也吓软了,哀求地看着阿南,后者却根本毫无表情。   “跟我上车。”付云景的语气还是没什么情绪。   “小哥哥……”   “回家再说。”付云景竭力地控制住自己烦躁的心情,让语气柔和一点。   其实他知道穆曼君,她怕惹人不高兴,也害怕犯错误,就像一只缩起头的小鸵鸟。   小时候的穆曼君并不是现在的样子,她的心理似乎有一块封闭的地方是他从未察觉的,这种感觉让付云景充满了挫败感。   她宁可去求阿生,也不肯告诉他。   付云景这个人,从来都不喜欢表露真正的情绪,那是杜璇第一次微妙地觉察到他的恼怒。   将穆曼君拎上楼送回房间,她还是没有一点儿要解释的样子,付云景再也忍不住,问道:“你去看你爸爸,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穆曼君还是那样哀伤地看了他一眼,她觉得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她的爸爸,是被她的哥哥和舅舅亲手送进监狱的,万桂芳指着她破口大骂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   穆家和付家,她从来没有找到过属于自己的位置。当知道原来她的身上没有付家的血液,从来都是这样,她所在意的,没有一样属于她。   “小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会了。”   付云景这次却没有向以往一样温言讲理,而是继续追问道:“你觉得自己哪儿错了?”   “我……我不应该想去探望爸爸,不应该求阿生哥哥,不应该去南关监狱……”她努力地想了想,“我今天不应该撒谎说要去上课。”   第054章 这不公平   她觉得自己哪儿都错了,就是没觉得隐瞒他是不对的。   付云景只觉得如果再不说出来,那股憋屈的情绪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你想去看爸爸有什么错?”   “因为……”穆曼君深切地觉得无能为力,她的身份就是这样尴尬的存在。   小哥哥真的生气了。   她动了动嘴唇,嗫喏到:“小哥哥你不要生气。”   穆曼君的个子高了,所以付云景不用辛苦地蹲下去跟她讲话,他垂下眼睛说道:“我不知道要怎么生你的气,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想要去看爸爸……”   “如果……如果我告诉小哥哥呢,小哥哥……会让我去看爸爸吗?”   穆曼君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里跳动,那是条名叫试探的鱼饵,在水中摇摆,期待着有个什么东西能一口将它吞到肚子里。   “我会陪着你去,你每周去看一次也可以,每月去看一次也可以,想要送什么东西也可以,他是你的爸爸……”付云景缓缓地说道,“可是曼君,你并没有和我说过你要做什么,就认为我会不允许你去做,这样对我,并不公平。”   付云景是那样地语重心长,他不知道穆曼君听懂了多少,可是这些都是他必须要告诉她的。   穆曼君低着头思考了很久,说道:“爸爸在牢里过得很不好,我想去看他,想每个月给他送东西,想让牢里的人对他友好一点,也可以吗?”这些她应该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所以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很顺溜。   付云景说道:“可以。”他摸了摸穆曼君的头,“只要我做得到,都会为你去做。”   穆曼君去上了下洗手间,付云景随意地坐在书桌前翻了翻她的作业本,就听到洗手间里一声惊呼,他站起来问道:“曼君,怎么了?”   “小哥哥……”穆曼君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我流血了。”   卫生间的门上了锁,但是付云景一脚就踢开了门,穆曼君扯着条大毛巾裹着自己站在浴室中间,嘴唇发白,楚楚可怜地站在那儿。受伤这种事付云景并不陌生,他问道:“哪里受了伤,什么时候受的伤……”   穆曼君双手紧紧地抓着毛巾裹着自己,先是立刻摇了摇头:“不怎么疼。”然后又十分尴尬地看着付云景,蹦出来两个字,“屁股。”   付云景愣了下,泰山崩前也面不改色的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他当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看来他确实没有尽到一个监护人的责任,女孩子大了,有些事确实是他不方便说的。   楼上的动静也惊动了阿南,楼上哗啦啦就被保卫组守住,阿南站在卫生间的门外敲了两下,就看到付云景抱着穆曼君走出来。   “让杜璇过来一趟。”付云景冷静地吩咐道,阿生也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付云景将穆曼君抱到床上放下,才叫了阿生过来,在他的耳边吩咐了几句。   阿生的脸上也浮现一丝尴尬。   但是付云景驭下有方,即便是这样,也有人各司其职地去做事。   杜璇很快就来到了别墅,阿生也买来了付云景安排的东西。杜璇拿着袋子翻了翻,说道:“请云少放心,我会好好地跟她说的。”   杜璇拿了东西进了穆曼君的房间,进去就看到穆曼君裹在毯子里,一张小脸上又是汗又是惊慌的神色,看见她也只是愣了下。   “杜经理。”   杜璇坐在床边,什么话也没说,先是爱抚地捋了捋她的头发,说道:“我都知道了,”她压低声音,凑到穆曼君耳边说了句什么,穆曼君点了点头。   家中没有女性,穆曼君生长的懵懵懂懂,连女孩子一定会到来的生理期都不知道。   杜璇笑了笑说道:“这是好事情啊,曼君小姐长大了,女孩子长大了都会这样的……”   “你也这样过吗?”穆曼君看着艳光逼人的女子,好奇地问道。   “嗯,”杜璇点了点头,“所有的女孩子都会这样的,不要害怕,我告诉你应该怎么办。”   旋即杜璇将穆曼君带到了卫生间里,仔细地为她清洗身体,教她如何应对生理期,叮嘱她最近几天都不要喝冷水。   在穆曼君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得到过像杜璇这样年纪女人的关心和爱护,素妈年纪大了,万桂芳漫不经心,穆三夫人生疏客套,从来都没有人用这样温软的语气跟她说这些隐私的话题,杜璇的手很温暖,她调节好了水温,仔仔细细地为她洗澡。   “曼君小姐的头发真好,又黑又浓密。”   杜璇叮嘱她低下头闭起眼睛为她洗发,灵活的指尖按压着她的头发。   正处在发育中的少女身体,曲线还没有展露,却有了隐约的轮廓,穆曼君偏瘦,又很白皙,坐在浴盆里一点也不动,除了家里仆妇,她还没有过被人给洗澡的经历,有些害羞地捂着胸乖乖坐着,听到杜璇夸她,抿着嘴笑了下。   杜璇又体贴地为穆曼君换好衣服,并且教她使用卫生棉。   期间穆曼君一直都听着,不住地点头。   杜璇看到她的样子,忽然想到自己的妹妹,想起来她的年岁应该与穆曼君差不多大,可是谁会这样照顾她的妹妹,是成日醉酒赌博的父亲,还是懦弱的母亲,杜璇这样想着,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极为细微而复杂的情感。   “曼君小姐,以后有这些事,你都可以问我。”   她的眼睛纯净地像夜幕中的星星,认真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很真诚:“谢谢,杜姐姐。”   杜璇笑了下。   穆曼君和她的家境,天差地别。   可是她每次看到穆曼君,都能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和不快乐。   一个人是否快乐,其实很容易分辨得出来。   穆曼君看起来从来都不是个快乐的孩子,尽管她看似拥有了很多旁人艳羡的东西。   杜璇的身份,注定了她不会乱说话乱答应,所以她只是沉默着,体贴地做完了所有指导和陪护的工作。   “在我们老家,女孩子在这个时候,是不让洗澡洗发的,怕受了凉日后对身体不好……”杜璇用干毛巾为穆曼君攒着头发,还拿了吹风机为她一缕一缕地吹干发丝,“一定要将湿气都吹走。”   杜璇处理完这些才放下心来,这样就不会受凉生病。   穆曼君已经明白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见到付云景就有些不好意思,她下楼的时候看到坐在楼下等着她吃饭的付云景,低着头红着脸吭叽了一声:“小哥哥。”   付云景已经处理完了阿生,他是个赏罚分明的人,情绪相对稳定。   所以阿生虽然看起来样子有些颓败,脸上却透出一种轻松,付云景对他隐瞒私自带着穆曼君去西关监狱的事做了严厉的处罚,却没有驱逐他走。   这样的结果对阿生来说就已经是最好不过,他也绝对不会在犯这样的错误。   阿生迎上杜璇和穆曼君说道:“真是麻烦杜助理。”   “陈助理太客气。”   阿生做事还是相当细密的一个人,他安排人去买了银耳红枣羹,厨房里也早已准备了简单的晚餐。   “杜璇,这几天你多费点心。”付云景吩咐道,自从杜璇调到他身边,他都是直呼她的名字。   “是,云少。”杜璇来得仓促,如果要在这里住,还需要阿生收拾楼下的客房,回她自己的住所去拿东西,她刚刚表示了这个意思,付云景一句话就让她愣在当场。   “需要什么就让阿生去买,留在这儿。”   阿生极力地掩饰住吃惊的表情,穆曼君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付云景还是那样风轻云淡的样子,杜璇却是同样平静的神色,垂首应道:“是,云少爷。”   吃完饭后,杜璇要去收拾前来的东西,阿生陪同。   付云景带着穆曼君在别墅的院子里坐坐,夏季的傍晚,凉亭内晚风习习,从女孩的身上传来洁净香甜的气息,那是独属于穆曼君的甜美。   “曼君,”只有他们两个字,付云景说话的时候神态较为放松,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今天我被你吓到了。”   “对不起。”   “曼君,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付云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以为我可以,但是实际上我并没有照顾好你。”   “没有,小哥哥对我很好。”   “曼君,你最大的特点就是口是心非,如果你真的觉得很好,为什么这么不快乐?”   穆曼君立刻摇了摇头:“我没有不快乐。”   她只是不知道什么是快乐,她所有的快乐都太短暂,想要的都太虚幻,一切都像空中楼阁,看上去华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   对于爱和安全感的渴求,是她从懂事起就刻在骨子里的需索,这种需索随着年纪的增大越来越浓烈,可是付云景并不是个擅长表达的人,他是个很稳定的人,做事稳重,情绪稳定,任何话都会思索之后再说,任何事也会考虑完全再做。   这种稳定是身处尴尬境地的穆曼君无法觉察到的,她又害怕让人厌烦或是添了麻烦,两个人的相处虽然和睦友善,却并不炽热。   付云景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见穆曼君否定,也不再追问下去。   “曼君,等我有时间,就带你去看你爸爸,我会安排人在监狱里对他照顾些。”他想了想,对于这件事给了一个确定的答复,“大人们的事由大人承受解决,这些事……都和你无关。”   他从来没将自己当过稚子,却用保护的心态对自己在乎的人。   第055章 灵堂闹事   万安会议上,付云景指定了北区项目的负责人阿生,有什么事直线和他汇报,这么一来,杜璇一跃成为了付云景身边最近的人,听说还搬到了别墅里去住。   虽然杜璇的身份有点低,可是万安会的叔公们此次却不一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付云景此举在他们眼中看来,是成年人的事,杜璇这个女人有没有本事,有得是时间考验。   以前付冬青在位的时候,夫人也是万安会内务的一把好手。   付容安的妻子沈舒兰如今还位列会议席,占了一个长老会的位置。   他们对这件事并不稀奇,只要是有能力的人,都能获得自己应有的地位。   比起相对稳定的中部,北区很乱,各大势力纷纷瞄上了这块地方,每日都有械斗和谈判。   万安会和青木帮是下手最快也最准的两大帮派,两家联手抢占了交通最好的两块区域,承建住房区和商业区,在北区的发展地图上画上了圈圈。   付云景在这种情况下,将阿生派驻到北区,有他自己的用意。   那边的局势需要一个他放得下心,又相对来说较为灵活的人去盯着,阿生是最合适的人选。收拾东西的阿生有些闷闷,感觉到后背有人拍了下,他说道:“阿南你属鬼的啊,永远走路没声音。”   回过头正好看到阿南细长的眼睛。   阿生不由抱怨道:“还是你们保卫组好,不用离开云少。”   阿南比划道:“私自行事,活该被外派。”   阿生顿时急了:“谁私自行事了,是曼君小姐……”他话没说完,觉得这件事没有必要多说,话锋一转,“若是曼君小姐求你做什么事,你做不做?”   阿南什么也没说,塞给他一个信封,里面厚厚一摞。   他比划道:“借给你的。”   付云景扣掉了阿生一年的工资,到北区去,诸般事宜都要亲自打点,没有钱哪里行。   “臭小子!”阿生接过钱,“云少赏罚分明,活动的资金还是会给的……”可是有些事又不能明着上报,哪有自己的钱用着方便。   阿生,他用了自己的本名陈福生,只带了简单的行囊和兄弟给的一包钱去了北区。   北区的项目正式开始启动,桩桩件件的事堆积下来,付云景忙的早出晚归。   那天深夜里,杜璇接到了一个电话。   因为找付云景的人太多,所以他的电话以前由阿生负责过滤,现在则是由杜璇负责,她听完电话后神色凝重,只穿着睡衣就上了楼。   刚轻轻敲了一下门,里面的灯就亮了。   “什么事?”   杜璇握着电话,闪身进了屋子,尽量压低了声音汇报。   “穆晨南在监狱里自尽了,不知道他怎么攒到的玻璃渣子,生吞的玻璃渣子,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因为近来太忙,所以付云景答应带着穆曼君去看穆晨南的事就推后了,这还没到一个月,谁知道穆晨南竟然死了。   灯光下,付云景俊朗的脸攸地就沉了下来。   “什么时候?”   “刚刚接到的电话,南关出来的消息。”杜璇说道。   付云景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穆曼君房间所在的方向,揉了揉额角。   监狱一定会通知家属。   穆晨南再如何不齿,都是穆曼君的亲生父亲,穆晨南的身后事看来也得他出面负责料理了,他心里只有一件事不放心,怕穆曼君知道后太过于伤心。   穆曼君对于自己的身世认同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念,似乎是因为从小就在两家的敌对缝隙中生存,她渴望有个血缘上的认同感。如果知道穆晨南就这么死了……   杜璇说道:“云少,南关那边很快就会发家属认领通知过来。”   要跟穆曼君说这件事,付云景缓慢地点了点头,说道:“让那边先将事情压住,要给出详细的死因分析报告,这件事,我来跟曼君说。”   杜璇不由自主幽幽地叹了口气,曼君小姐啊,一定会很伤心。   次日清晨,穆曼君拿着书包从房间里出来,一转脸就看到坐在二楼拐角会客沙发上的付云景。   他今日没有晨练,也没有坐在楼下看报纸,而是就在房间门口等着她。   “小哥哥,早安。”穆曼君说道,走近就发现他的眼睛里都是血丝,竟像是一夜都没睡好的样子。   “早安。”付云景说道,“曼君,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嗯,”穆曼君点点头,“小哥哥要说什么事?”   “你爸爸……昨晚上在监狱里自杀了。”他很快地说完,发现穆曼君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她手中的书包掉在地上,装笔的铁盒子隔着布袋落在地板上,发出哗啦一声。   穆曼君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小哥哥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说,不是说有时间就带我去看爸爸吗?”   “我会处理这些事。”付云景说道,却看到穆曼君拔腿就想往楼下跑。   她走得急了,脚下一绊,扑腾一声摔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的,付云景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打横抱在手里。   “曼君,你要往哪儿去?”   夏天的校服薄,这么一摔,膝盖和手肘顿时都成了青紫色,她却丝毫没感觉到疼似的,哽咽了一句:“我爸爸……”   穆曼君用手抓着付云景的衣服领子,澄净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曼君,你听我说……”   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温热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像只失去了一切的小动物一样哀鸣。   “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他,怎么会这样?”   他试图哄她:“你还有我。”   穆曼君显然知道什么,她抬起头,目光里满是悲哀和无尽的痛楚:“这就是小哥哥说的,大人要承受的事吗?我再也没有亲人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大清早闻讯而来的付云晴赶到的时候,恰好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从来都神情温和,不动声色的付云景,收紧了手臂抱着怀里的女孩,俊朗的脸上透出忧心忡忡的怜惜。   穆曼君在短暂的伤心后,进入了绝对的沉默状态。   领回穆晨南的遗体,送去殡仪馆火化的一路上她都低着头,神情有些恍惚,付云景叫了她几声她也没有答应。   穆晨南生前也算交友广阔,被付容安和穆晨远整进监狱后没有人看过他。   他的葬礼是由付云景督促操办的,穆晨南死的不光彩,可是他是穆曼君的父亲,总要体体面面送他走。   很多想要攀上付云景的人来了很多到灵堂,济济一堂,有的根本就不认识穆晨南和穆曼君,场面煞是讽刺。   可是穆曼君想要送父亲一程,付云景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穆曼君穿着白色的孝服,低垂着眼睛,几乎机械般随着“家属答谢礼”的声音鞠躬。   她再次送走了一个亲人,也许就像她小时候期盼的那样,他们都会在遥远的地方等着她,在那个地方没有误会也没有悔恨,也许他们会对她好一点,不会让她像现在这样,再也得不到亲人的关爱。   场面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进入了失控状态。   付云晴根本拉不住她暴怒的母亲,沈舒兰大步走进灵堂,万安会的帮众哪里敢拦她,她一把就扯掉了门口的挽联,将挽联砸在穆曼君脚边。   “阿婶!”付云景看着形式不对,付云晴也急忙地去拉住母亲。   沈舒兰步子不停,指着遗照上的穆晨南,手指都有些颤抖。   “为什么要替这个人送葬?”   她几乎是厌弃地看了穆曼君一眼,身世不祥,克死父母,还让付云景不惜违抗付容安的意思也要为她的父亲办葬礼。   还没等沈舒兰发作,就已经有彪形大汉围在了她的两旁,沈舒兰的脾气还是那样暴烈:“死了都是便宜他,就这么个混蛋,你为什么要替他送葬?你想想你阿叔生前的心愿,你不但不去做,还反其道而行之……”   “阿婶,死者已矣,灵堂之上……”   她已经没有了丈夫,丈夫生前的遗愿就是她最大的愿望,沈舒兰想着穆晨南所做的桩桩件件事,就气的失去了理智,她声音尖利地说道:“穆晨南死有余辜,还配设有灵堂?”   “妈妈,”付云晴死死地拽着她,“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付云景是万安会的龙头大哥,此时不管是谁的葬礼,是付云景在操办就意味着是他的事。   沈舒兰这种时候如此闹会场,在场的这么多人看了去,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风言风语传出来,让人看笑话还是小事,若是从话里猜出什么……   付云景将穆曼君护在身后,感觉到她的身躯摇摇欲坠,当机立断道:“阿婶,你自阿叔去世后情绪就一直不太稳定!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扶阿婶下去休息。”   沈舒兰还想说什么,就已经被双有力的手按住拖了下去。   想要为父亲送终,都会变成现在这样,穆曼君只觉得心中有什么彻底地沉了下去,穆曼君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精神压力,在付云景背后软软倒了下去。   她迷糊着被付云景抱着上车,还听到那些人声纷纷的议论。   “刚才晕倒的那个……就是之前传出来说命不好的那个女孩?”   “你看看,送终都送成这个样子,可见命到底是不好。”   “留在身边,只怕害人。”   “太过于感情用事,也是糊涂啊!”   第056章 北区起战   付云景敬着已去的付容安,对沈舒兰进行了冷处理,被收了堂主权限的沈舒兰倒也毫不在乎,她的地位放在那儿,算准了付云景不会对她怎么样。   让沈舒兰吃惊的是付云晴之后的反应。   在那天的闹剧过后,付云晴正式地跟她发了火。   “妈妈,你太过分了!你和爸爸在国外的时候,里里外外的事都是哥哥一个人扛起来的,他也从没有薄待过我,曼君不过是个孩子,穆晨南也是将她养大的亲人,莫非真的翻脸不认不管这件事吗?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这么不讲道理?”   沈舒兰吸了口气,看着怒气冲冲的女儿。   付云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有很多事你都做得太冲动了,爸爸生前从来没有说过,就算出了事也都一力扛着,如今不比从前,你还要这样下去吗?”付云晴指责道,“哥哥在做事的时候都有照顾,如今自家人反而跳出来闹作一团,让外人看了会怎么想,妈妈你做事情都不考虑后果的吗?”   沈舒兰第一次觉得,她一直以为任性稚气的女儿,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已经慢慢地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态度,可是她依然想保持家长的威严,呵斥道:“你怎么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妈妈,有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再追究也没有意义,人死如灯灭,不如放下。”付云晴说道,“我希望你快乐……爸爸已经去了,你再这样,我可怎么办啊,”她伸出手来拍了拍母亲的手臂,“不管穆晨南的死是不是意外,都已经过去了,哥哥不追究,没人会再提,你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沈舒兰掩饰不住神色里的震惊,显然付云晴知道这些事。   “云晴,你都知道,你知道牢里的动手是我安排的?”沈舒兰冷笑一声,“这些原本就是你爸爸的意思……”   付云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恨比爱更让人有动力,她沉默地看着沈舒兰,看她的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这些是你爸爸的心愿,他的心愿我一定要完成。不管有多难,我都要去为他做。云晴,穆家的那个孩子……不能再留在你哥哥身边了。如果你不想办法,我就想办法。”   “妈妈!”   “难道你不知道一直以来的那个说法吗?还是你想害了你哥哥!”   “这种无稽之谈你也相信吗?”   “我以前是不信的,可是经历了这么多,我不得不相信,我会私下召集长老们开会,让你哥哥身边干净一点。”   付云晴忧心忡忡地来到别墅,就看到神色憔悴的杜璇在客厅里踱步。   “云晴小姐,”杜璇迎上她。   “情况怎么样?”   杜璇摇了摇头:“不是很好……”   付云晴上了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从来都淡定温和的付云景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枯坐在穆曼君的床边,女孩儿的脸因为高烧红得吓人,额头上搭着冰毛巾,阿南还在不停地更换,床头的架子上输液瓶里的液体正一滴滴地注入她的体内,在延续着她的生命。   听到脚步声,付云景看向门边,犀利的眼神让付云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哥哥……”   “是你。”   “我是来看看曼君的,她怎么样?”   付云景皱了下眉头:“高烧一直都不退,嘴里还说着胡话。”   应着他的说法,穆曼君的小脸正痛苦地皱成一团,似乎挣扎在一个噩梦中始终无法醒过来,他温柔地抚着她的额发,轻声地安慰:“曼君,有我在,曼君,不怕,有我在……”   付云晴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是看着穆曼君长大的情分,早将她真正当做了自家妹妹,此时见她饱受病痛和心理折磨,恨不得感同身受。   “哥哥,你这样看着也不是办法,很多工作都需要你去拍板。你去歇一歇,我来看着吧。”付云晴劝道,这也是她来的主要目的。   付云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用。”   “哥哥,很多事都需要你。”   可是,曼君也需要他。付云景第一次觉得真正地无能为力,那就是尽管他能给予她安稳的生活环境,可是她最想要的,他实在无能为力给她。在每次她经历最难过的时候,他总是无法完全地守在她的身边,陪伴她度过难关,不管他是有意无意。   两家的恩怨随着上一代人的逝去仍牵扯纠葛着,他还是没能在自己的羽翼下保护好她。   付云景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如果他还想撑起一片天空,就必须去面对他的工作,因为这几日他没有管事,下面已经有了些生意,如果还是继续不管,很快就会乱起来。   如果将万安比喻成一座组织严密的庞大王国,那么付云景就是国王,会议需要他主持召开,决策需要他拍板,他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天,就没有松懈的时候。   杜璇已经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协调分担他的工作,可是依然杯水车薪。   “云晴,好好看着妹妹,出什么事就立刻给我打电话,杜阳医院会安排私人医生和护士过来,你全权负责安排接待,听从医生的指示。”   如今他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付云晴了。   感觉到哥哥话语里的郑重,付云晴点了点头。   “哥哥,你放心。”   付云景刚站起身来,就看到杜璇拿着电话迟疑地站在门外,她还没开口,付云景就走向她接过了电话。   “说。”   电话那头的陈福生终于听到付云景的声音,他这几天几乎打爆了电话,北区是个很不太平的地方,工地在挖地基的时候遭到北区另一地头蛇的阻挠,似乎刻意要延迟他们的工期。   韩风烈的火爆脾气当然不会给对方好果子吃,一连几日北区都在恶战。   作为合伙人,付云景也要有个态度,陈福生一直在等着他的进一步指示。   听陈福生汇报完情况,付云景心里快速地思索着。   他自从接位以来,在道上争执中一直都保持中立,很多人摸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万安会又枝叶庞大,一时没人触到其根底。付云景所有的生意都走了实业路线,开发项目和建筑承包都是如此,所以万安会的流水都用来投资工程,资金链一直都是紧张状态。   世事便是如此,一环扣一环,如果工期延误,造成了回款缓慢,对万安会和万安集团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如今韩风烈的态度是暂时和他站在同一条阵线上,既然有人针对他们的项目,那么这人是敌非友。   “召集外八堂所有堂主开会。”付云景对杜璇吩咐道,临出门前,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穆曼君。   她的身形瘦小,躺在大床上,越发显得孤零零的。   床头还放着她最喜欢的那只兔子玩偶,毛都有些秃了,还是她从穆家带过来的。穆曼君是个很念旧的人,喜欢的东西都保存的很好,那只玩偶也是,睡觉的时候从来都是抱着,仿佛不抱着就不安心一样。   “哥哥,放心,这里有我。”   这种时候,付云晴的支持给了他莫大的安慰,他还有这些亲人,就算面对是大阵仗又如何,还能怕了不成?   会议上,连化骨龙都感觉到了付云景的杀气腾腾。   “当前我们外八堂能调派的人手全部调派起来,一半留守,另一半听我的指令,在今夜凌晨一点的时候,跟青木帮一起配合发起攻击,不要留下任何证据,就要打得对方措手不及。”付云景指着龙城北区的地形图,指定了路线和各自的负责人。   他开完会后,又驾车去了北区。   韩风烈的身上还带着酒气,显然晚上又有了应酬,露出的右手上包着白色的纱布,神情十分激动:“妈的狗急跳墙,抢不过地盘就玩阴的,我查清楚了,是北区大志哥和童爷搞得把戏,南湖风铃姐那个女人也查了一脚!”   听到南湖风铃姐,付云景显然一愣。   在四年前,他与南湖风铃姐有过一次谈判和照面,对于那个女人的豪气有着深刻的印象。   “风铃姐怎么会插手北区的事?”   “我他妈哪知道!那个女人是疯的……”韩风烈显然对风铃姐有很大的意见,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付云景说道:“这件事我来处理。”   “我老头说了,要打就要在这次将他们都打服,起码在工程结束前不要再找事。”   “我也正是此意。”付云景说道,韩风烈看着明明就和他年岁一般大的年轻男人,自顾自地掏出烟来,“今夜可是硬仗,要不要来一支提神?”   “不用,谢谢。”   韩风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前几天你怎么回事,找也找不到人。”   “家里有点事。”   韩风烈说道:“好在你还是赶来了,不然关键时刻掉链子,以后说出去就没脸了。咱们道上混的,讲的就是言而有信。”   正说着他的电话响了,韩风烈一接声音就放低了些:“……喂,是我……我晚上有点事,恐怕不能去接你……真的有事……你和朋友吃完饭就早点回家休息,明天我再联系你……”他挂了电话,又补了一句,“女人就是麻烦。”   却见付云景心不在焉地坐在那儿,杜璇婷婷袅袅地站在他身后,就算是职业正装也掩饰不住她的风情。   第057章 重定规矩(上)   杜璇见韩风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倒也不闪避,礼貌地回视他。   自从得知了付云景将杜璇调任到身边的事,穆曼丽对韩风烈比之前热情了些,让他有一种苦追多日终有成效的错觉。   他看杜璇倒也不是本意,纯粹是男人寻觅猎物的不自觉。   付云景在从容不迫地一个个打电话部署晚上发动突击的队伍,所有的队伍在行动前都听从统一的调派,分成两次攻击,一定要让对方没有还手之力。韩风烈听着他的安排,叼着烟也开始安排。   夜幕下的北区,有种奇异的安静。   万家灯灭,一片漆黑。   只有前往北区的高速桥上有呼啸而来的车辆,前往不同的方向,彻底堵死了逃出北区的路线。   付云景和韩风烈所在的地方,是位于北区到中桓的交界地区一栋楼内,因为是新开发的地盘,房间里还有新装修遗留的刺鼻的气味。   这个楼盘还没有多少住户,所有不同寻常的车辆与人聚集并未有引起注意。   陈福生此时正守在一栋别墅外,小心地隐蔽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这里是他苦苦打探多日,得到的最确切的情报,大志哥包养情妇的“金屋”,而更确切的消息就是大志哥今晚就歇息在这栋别墅。   大志哥是北区的地头蛇,这些年青木帮势力北移,却一直未真正动过大志哥。   北区在龙城虽然不比中桓繁华,但是如今两岸有互通的趋势,在上端的人早就都窥见了北区的崛起,都有占据一块地盘的心思。   付云景和韩风烈是见机最快,下手最狠的两大帮派,这么一来就彻底地堵了大志哥的活路。挡人财路,除了拼死一争,哪里还有什么可谈判的余地,大志哥伙同了北区道上辈分较高的叔公童爷一起,对两个项目基地发动了攻击。   由陈福生亲自带人来守着这块地方,可见付云景是打定了擒贼先擒王的心思。   另外一边,阿虎也带着人堵在了童爷的家门口。   利益的面前,再曾经如何敌对的势力也会有通力合作的时候。   韩风烈本来的作战计划和付云景不同,但是当付云景指着地图清晰地说明自己的观点,和下面的后招之后,韩风烈赞同之余,心里也憋了一股不服气。   凌晨一点,大志哥所有的场子都受到了攻击。   这是一场蓄意的、残暴的反攻,大志哥势力最大的地方也就是北区龙头港的码头和六福巷的赌场,码头上有他的马仔,赌场有他的打手,第一次的攻击却不是这些地方,而是守护力量相对薄弱的仓库,仓库里有大志哥的货物,仓库被攻击后,大志哥的反应也算是快的,立刻调了最近的马仔前去救援,而就在这时,第二次针对码头的攻击展开了。   火光映红了天空,码头上械斗的砍杀声传出很远,狗吠声一直不停,大志哥接听完电话就红了眼睛,披上衣服就调集人手就往外赶主持大局。   他不愧是多年混迹的老江湖,怕自己被堵在家内,先是开门放了几辆扰乱视线的车,然后自己才坐在一辆并不起眼的跟车内。   果然,门一开,外面就有人围了上来,头车被困住,短暂的交火,一辆不起眼的小轿车从堵截中穿了出来,直奔向六福巷。   六福巷是第三次攻击开始的地方,大志哥在车上接听完电话,脸色阴沉地如同此时深蓝的夜幕。   “看来这是两家要一起拔掉我这颗碍眼的钉子了,想瓜分北区,没那么容易!”大志哥恨恨地想到,贪心不足蛇吞象,龙城环境复杂,万安会和青木帮势力再大,也不可能瓜分北区,总会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出面来制止。   这边陈福生没有堵住大志哥,那边阿虎遭遇的才不叫事儿。   什么叫老狐狸,能预估到情况提前做好防范的就是老狐狸,阿虎还没动手,就被童爷的人逮了个正好,小弟都被打趴下了不说,阿虎还被童爷抓住了。   老家伙露出烟酒熏染得变黑的牙齿,不轻不重地给了阿虎两个耳光。   “我是年纪大了,连睡个觉都要提防着后辈偷袭。谁派你来的,你给谁打电话,这件事不解释清楚,谁都别想完。”   童爷丢了部手机在阿虎面前,目光冰冷而凶狠。   他这边话刚说完,那边就接到了大志哥的电话,听到电话的童爷脸色一沉:“天还没塌下来,你嚎个什么,先到我这边来。”   接到阿虎电话的韩风烈脸色陡然一变。   因为电话那头正是童爷的声音:“现在的后生真是可畏啊!当年你老子给我敬茶的时候你小子还没从你娘肚子里滚出来,如今倒是敢踩到我的地盘上犯事,既然你先动了手,也就别怪我不客气。”   “童爷,你在说什么啊……”韩风烈打了个呵欠,“我正搂着女人睡觉呢,什么犯事?”   “还在跟我装,”砰地一声枪响,韩风烈听到电话那头大志哥嘶哑的声音,“韩风烈,你个王八蛋,敢搞偷袭就来场硬碰硬的,老子奉陪到底!”   阿虎没有了声息,失手的结果只有如此。   他不仅仅是一个下属,还是从小长到大的伙伴……韩风烈挂了电话,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还没等付云景说话,韩风烈就开了口:“童爷那个老狐狸早有防范,六福巷一定会扑个空……”   果真,当他说完,就接到了六福巷空店的报告。   那人呢,大志哥还有那么多打手去哪儿了?   付云景修长的手指点了下北区偏北的一块地方,和韩风烈对上了眼神,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风扬大厦。”   紧接着付云晴的电话打来:“哥哥,外面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我听到狗叫,不是一只,还有摩托车的声音……”   “云晴,带着曼君从后门走。”   外八堂的武力一半留守,一半被他调来了北区,内八堂基本上没有什么战斗力可以不予以考虑,别墅内外他留了足够的守卫,但是他不知道这次的行动如何透了风声让对方有了防备,也不知道对方派了多少人给他的后背一击。   付云景蓦地想起一个人,打过电话去,就听到沈舒兰的声音。   “阿婶。”   “云少?不知道这么晚了,打电话有什么重要的事……”   “阿婶,情况紧急,有人堵了云晴她们,现在还能机动调动人手的堂主只有你,麻烦你立刻过去下。”   沈舒兰不自觉地听从回答道:“是,云少。”   “辛苦阿婶,这边的事情解决我会尽快回去。”   付云景和韩风烈两个人同时站起身来,“走。”   就在这时韩风烈的电话响起来,那头是穆曼丽娇滴滴的声音:“不是说加班吗,我现在路过你公司楼下……”   她的声音里有醉意,显然是喝了点酒。   韩风烈说道:“喂!你不要往风扬大厦那边走。”   “我就在这里楼下啊……”穆曼丽奇怪地说道,“好多人守在门口,什么情况?”哗啦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电话断了。   韩风烈“操”地骂了一句,一挥手差点摔了电话。   敲碎穆曼丽车窗玻璃的是大志哥手下的小混混,他们半夜出来站场子,心里正是不爽,流氓不爽当然要搞破坏,见穆曼丽的车停在那儿就给了一锤子,如果穆曼丽真的不声不响赶紧走了,倒也没什么事,他们的本意也就是赶人走,偏偏穆曼丽的脾气可不吃这一套。   她怒气冲冲地说道:“你哪个帮派的,敢砸我的窗户,你知道我是谁吗?”   “呦!挺辣的小妞,大半夜的你在这儿干嘛?”   “该是我问你们大半夜的在这儿干嘛?”   “关你屁事!”流氓可不讲什么绅士风度,紧接着穆曼丽说道:“这里是风扬大厦,我认识青木帮风少,你们……”   “风少的妞儿,我靠,别让她走,报告童爷。”   阿南开车的技术一向又快又稳,头车稳稳地超在最前面往风扬大厦的方向驶去,北区的事还没停歇,付云景无法分身回到中桓,他心内焦急,面上却不动声色,对比起来,韩风烈就显得格外地暴躁。   因为,穆曼丽的电话打不通。   童爷是个很没品的老流氓,他最擅长的就是绑票勒索,一直干的都是不上道的买卖,偏生干了多年,也有一定的江湖地位。   其他道上注重点名声的,一般都不会干这种烧人后花园的事儿,但是童爷偏偏就很喜欢这么干,如果让他抓到了穆曼丽,是否顾忌到穆家暂且不说,看韩风烈暴跳如雷绝对是他爱干的事。   韩风烈已经暴跳如雷,因为童爷的电话很恰到好处地到了。   “风少,我知道您现在和云少在一起,我是很有诚意地请你们一块谈谈。”童爷说话的时候,电话里还有穆曼丽的尖利指责怒骂。   事情赶到这么一锅,龙头湾械斗除却受伤的,还是有大部分力量的,都正在赶往风扬大厦。   “既然要谈,就好好地谈。”付云景的脸上透出果决,“道上的规矩,是要重新定了。”   第058章 重定规矩(中)   付云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她在外面的摩托车队集结的时候,偷偷带着还在发烧的穆曼君,和六个守卫一起从后门悄悄地潜了出来。   付云景还在北区,中桓大部分的武装力量都被调走,若是这时出了什么乱子,事情的严重性不可预估。   穆曼君还在昏昏沉沉,被一个守卫背在肩膀上,期间她醒了一次,迷糊着叫了一声“小哥哥”,付云晴抚摸着她的头发和发烫的脸,心里如同一万只蚂蚁在爬,“曼君,没事的。”   她在等待着救援。   风扬大厦下,两拨人马都齐聚在了楼底。   童爷的手里握有重要的人质,韩风烈追求穆曼丽,北区皆知,他可绝对不会轻易放人,所以韩风烈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看到穆曼丽的影子。   中桓是万安会的核心控制区域,付云景现在还不知道付云晴那边是什么情况。   “云少,风少,都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年轻人,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大志,你说是不是?”童爷哈哈地笑着,身边低着头站着的大志哥。大志哥呸了一声,说道:“那可不一定,姜还是老的辣。”   万安会的人从械斗中赶来,有的身上还带着伤,俱都鸦雀无声地站在那儿,给人一种莫大的威胁。   青木帮的人就不同了,一直都在骂骂咧咧。   童爷和大志哥带过来的却是他们保留的实力,各个都凶悍沉郁。   这种“摆马”的时刻,双方势均力敌,再没有额外增援的情况下,只能先谈着。   “童爷,做生意有做生意的门道,”付云景说道,“莫非现在道上规矩已经不管用了?”   童爷和大志哥动手在先,他们反击在后,如今被对方料到先招僵持住了,话语上就得占足上风。   童爷装糊涂:“云少,中桓北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万安会一脚淌了进来,还要问规矩,规矩又没有白纸黑字写出来。”   他找人在项目上闹事,故意想要延误工期,就没打算守这个规矩。   “还有什么好说的,大不了再打啰!”   “说得好,打就打不敢应战的是孙子!”   “谁他妈不敢应战,不敢应战大晚上在这儿废话?老子正在家里快活,你带人堵我总部,你有种!”韩风烈指着大志哥,“不在北区灭了你,我韩字倒着写。”   韩风烈和大志哥越吵越凶,两边剑拔弩张。   付云景却在此时按了下韩风烈的肩膀,他说道:“童爷,您也是道上的老前辈,规矩应当比我们懂,不管你想谈什么,先把人给放了。”   “什么人?”童爷拍了拍脑门,“哈哈我想起来了,貌似和云少也有点沾亲带故的……”他拍了拍手,穆曼丽从一辆车里被带了出来,她衣着整齐,就是嘴上被封了个胶布。   “女人就是吵。”童爷看了穆曼丽一眼,“这真是个意外收获。”   穆曼丽受了极大的委屈,看了韩风烈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说,你怎么不救我?   哪个男人能忍受这种事,自己的女人被人扣在手里当做谈判的条件。童爷一直都想沾染那块地,自然是沾染不上,眼红到了极处拼死一搏,要分的就是北区,他的话也软了下来:“老头子还能活几天,不就是挣个养老钱,后生小子不要咄咄逼人,北区的地头上没写着韩也没写着付……”   “那童爷的意思是……”付云景看着他。   童爷思酌时机到了,竖起三根手指:“加三股。若是不加,谁都别想做。”   老家伙还真是敢想,付云景却在这一瞬想明白了这件事。   今天的攻击计划早就泄露了出去,偏偏打成了僵持状态,童爷又放出了这种条件,若是同意,日后万安会和青木帮颜面扫地,若是不同意,今日定是一场恶战。   付云景与童爷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北区的地头上是没写韩,也没写付,我只确定一点,那就是不管北区的低头上写什么,都不会是童!”付云景说道,挥下手,万安会弟兄们看到了他的手势,全部都如同收到了命令,冲着童爷那边就冲了过去。   韩风烈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刚才说那么多废话有什么用,拳头才是最硬。   一场混战,付云景始终都冲在最前面。   这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年轻男人,在动起来的时候凶悍程度甚至超过付容安当年,再加上他身后那个动起时异常凶悍的近身守卫,直扑向童爷的时候让对方全然措手不及,大志哥抽出一直背在身后的钢管,护在了童爷身边。   阿南的速度当真是快,没人拦得住他。   韩风烈自小打群架出身,一身的腱子肉,朝着童爷的方向追过去。   打架不要命,能退当然要退。   大志哥挡在童爷面前,童爷却不住地后退,自己逃跑就算了,还妄想带着穆曼丽,简直是做梦,阿南就如同入了无人之境,过去的地方都会放倒几个人,很快就到了童爷身边,那样的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童爷再嚣张,对于逼迫在面前的危险也是怕到了极处。   阿南整个人都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根本就没有办法抵挡住他的进攻,如果他就这么突围过去,将童爷拿捏在手里,战局很可能就会在这么一瞬间逆转,可是阿南的目标却不是童爷,而是穆曼丽。   他几乎是跳起来扫趴下了一群人,才将穆曼丽抢到手里,扛着她从重围之中突破出来。   韩风烈接应地恰到好处,接到穆曼丽才松了一口气。   整个局面十分不妙,童爷这种老狐狸当然不会硬战,边打边退,风扬大厦的楼下简直遭了殃,造价不菲的大楼玻璃被破坏贻尽,混战开始的时候,付云景就冲在了最前面,这时韩风烈才惊奇地发现,原来付云景的狠劲根本不输于他这个从小混迹于厮杀市井的混子。   人都是一种情绪的动物。   见付云景如此冲锋,下面的小弟没道理贪生怕死,一窝蜂地追上去,倒是打得童爷那边连连后退,再加上付云景战略上的安排,一重又一重的人分层次冲上去,一时情况上占了上风,童爷见势头不对,狼狈上了车,往北区的高速上开去。   “追!”   北区上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追击战。   这是一场注定载入龙城历史的道上战役,付云景率先冲锋,带动万安会的猛烈攻击,在这场追击中占了完全的主导地位。   原本作为地头蛇的青木帮则四分五散,韩风烈还在原地哄着啼哭不已的穆曼丽,根本就没有追击上去。   “你不是说在开会吗,你骗人!”穆曼丽早就忘记了自己被抓住的事,站在扯谎的角度责备起他来,“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骗我的,我以后还怎么相信你?”   这场联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韩风烈输了。   偏生穆曼丽还不依不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那个恶心人的老头子为什么抓住我,今天如果你不解释清楚,日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所谓看不清局势,说的就是穆曼丽这种女人,但是韩风烈偏偏就吃她这一套,他好声好气地哄着:“确实是有事,我安排人送你回去,这件事我改天再解释。”   如此说完,韩风烈倒也不再多逗留,将穆曼丽塞上车,就自己开了车追向高速。   “韩风烈!”穆曼丽郁闷地大叫他的名字,韩风烈却连头也没回,看着他上车踩油门如同火箭般冲出去,穆曼丽才觉得这个平日里都低声下气的男人有些地方是她完全不了解的。   比如此时,韩风烈的好胜之心。   童爷保留了有生力量,如果让他到中桓去请出道上的老江湖们出面来裁决,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付云景和韩风烈在这件事上秉持的意见是一致的。   新世界终究是年轻人的,为了日后的局面,这件事一定要在今夜彻底解决掉,不能给童爷任何翻身的机会。   万安会没有进驻北区的意思,但从来没有表态过北区的钱不挣。   韩靖成有二十多个儿子,虽然最看好的只有韩风烈,但是如果他不能将事情好好地解决掉,随时都会被替换掉,和付云景的联手是他做出的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在当前的情况下!   各人怀着各自的心思,在高速上开了一场追逐。   阿南开着车,杜璇一直都有些紧张地看着付云景。   他在追击中胳膊受了伤,此时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血,年轻男人的脸上却根本没有丝毫的表情,拿着手机发出一个又一个近乎冷酷的指令。   突破北区的路口,根本就已经全部都被堵死。   他就如同一个优秀的猎人,在前方早已布好了陷阱,却还赶着猎物往危险的陷阱处前进。   “云少,你的手。”   “此事一旦结束,就立刻前往别墅。”付云景说道。   “那边怎么了?”   付云景只低低叹息了一声:“动手到那边,童爷没有那么大的势力……”他担心是有另外的人插入这件事。   杜璇用手帕包扎住他的手臂,一会儿手帕就浸湿成了血红的状态,他的手臂被尖利的钢管顶端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深且长,付云景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手臂无知无觉。   第059章 重定规矩(下)   北区通往中桓的高架桥上,眼看着只要冲过去就踏入了中桓的地域,童爷的车队最前方一辆车却忽然被人一枪打爆了轮胎。   轮胎爆炸,饶是司机是有经验的老手竭力控制住方向,也避免不了车子打滑的命运,强大的惯性让车子在路中间转了很多个圈,最后轰然倒地,后方的车一溜儿地紧急刹车。   守在高架桥上的万力任务完成,继续瞄着目标,等待着下一步命令。   “妈的!冲过去啊!”童爷喊道,急得踹了前面的司机一脚,最前方的车汽油漏了一地,空中弥漫着危险的味道,高架桥的另外一端,是早已等候多时的万安会帮众。   韩风烈并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路途中间还追上干掉了一些童爷的人。   眼见老狐狸吃了瘪,韩风烈叼着烟下得车来,敲了敲付云景的车窗。   两边又陷入了混战,他们尚且还在后方,付云景听着久久没有回应的电话,面色沉得让人心中发寒。   这就是他身处的世界,权利与暴力的世界,除了让自己变强,没有任何的退路。   付云景拔了枪,韩风烈也随着拔了枪,童爷早就逃不出去了,如此还在强撑:“云少,我们还有得商量……”   他也早看出来了如今的主导方是谁。   付云景却根本没有给他一分好脸色,乌黑的枪口直接指着他的头,问道:“谁在背后主导的?说。”   “哪里有什么人,是我想插笔生意……”   子弹从右腰侧贴身而过,打在车身上,劲烈的火力威胁让童爷止不住哆嗦起来,完全不是方才那副样子,他这次是真的踢到了铁板。   付云景上位以来,一直对道上还算客气,谁的面子都卖上几分,久而久之,给了人一种错觉。   童爷自持身份,以为能为所欲为,像以前一样用无赖的方式为自己争上点利益,付云景和韩风烈如此年轻,怎么着都要给道上的老江湖几分薄面,谁知道两个人都是硬茬。   “说!”   “鬼爷想要进龙城的势力,找到了我头上……”童爷说道。   湾岛老鬼……付云景扫了韩风烈一眼,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韩靖成之前和湾岛老鬼是有合作过几次生意,后来因为湾岛老鬼心太黑,抽成抽得太厉害,做完后就再也没有后续,所以韩风烈可以肯定,湾岛老鬼想要进军龙城,肯定不会和他们合作,也不会找上万安会,而是找上另外一个势力培植,童爷看来就是他想要培植的势力方。   想到还没开工就被烧掉的工地,还有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的工人,韩风烈就气的不行。   湾岛老鬼,当真是他。   “还有谁?”   既然都已经摊开了,不如将筹码摆出来,童爷知道此时硬扛住无益,不如老老实实摊牌,“云少,这个也不单单是我的主意,既然我做了后面一定有人撑着,虽然现在万安会势力大,但是犯不上得罪那么多人,云少现在一心做建筑谁都知道,建筑最挣钱谁也都知道,做生意要给别人留点活路这个道理不知道云少知道不知道。万安不偷工减料,也不拖延工期,接了所有的政府项目,所有做建筑的现在都要经过万安同意才能做,但是你又将检验合格的标准定得那么高,现在道上都是怨声载道,大家不过都是混口饭吃,何必这样较真呢?”   北区的火拼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如今通往这边的道路都被封锁了起来。   参与了此事的人也都纷纷坐不住,杜璇手中的电话一直在响。   付云景看着童爷,说道:“混口饭吃?基础建设是何等重要的事,在你们眼中看来就成了获取暴利的途径,钱谁都想挣,但不是这个挣法!”他指着四通八达的高架桥梁,“如果桥不建好,承重不够塌了会死多少人?”指着附近的住房区,“房子质量不过关,台风过境万一房子倒了会死多少人?”指着远处万家灯火的中桓,“学校的校舍偷工减料,万一有了自然灾害,房屋倒塌多少孩子会受伤?您想过吗?这些孩子里难道不包括你的孩子,童爷,将心比心,难道您的孙子日后不进学校读书,不去公园玩耍,不走这条路?”   付云景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可是此时他脸色冷峻,侃侃而谈,这种态度,不但震到了童爷,也震到了韩风烈。   童爷哈哈地笑了起来,一嘴的黄牙,笑容里有着嘲讽:“当真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挣钱就挣钱,考虑的这么长远做什么?空谈理想,不切实际!你也不过就是仗着万安会家底雄厚,才敢放出这种话来。”   像童爷这种利欲熏心的老流氓,不可能听懂付云景的抱负。   “建筑这块,一切就要按照万安定的规矩走,拖延万安的工期,如今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付云景看了童爷一眼,漠然地转过身体。   高空中有一枪打来,童爷的笑容僵在脸上,缓缓地倒了下去。   韩风烈拍了拍手:“杀一儆百。”   “方才的话就是我的态度,建工材料的事要照专家的意见采购。”付云景看着韩风烈,一时看得他尴尬别过脸去,才联手对抗了外敌,立刻就压制性地否决了他之前提议买便宜材料的建议,韩风烈有些恼火:“知道了!”   “风少,中桓有些事,我得立刻赶回去,先走一步,再见。”   韩风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妹妹……”付云景话还没说完,韩风烈飞一般地拽着他蹿上车,“调虎离山这一招,能对我用也能对你用。”   后面远远赶来的陈福生得到了付云景的指示:“带人扫场,应付警方。”   北区一片大混战,看来是要进去一批人才能平息掉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撺掇童爷出来的背后那批人。   湾岛老鬼,其他想要撼动万安会势力的人,都是藏匿在暗处的黑手,不知道何时就会伸出来往下拽一把。   杀一儆百的示威,付云景不是第一次做,可是从未像这一次这般疲惫。   杜璇一直沉默着,手臂伤口的血已经干涸了,年轻的男人微微皱着眉头坐在座位上。   除掉了童爷和大志哥,日后还会有别的人冒出来。   韩风烈也是北区的狠角色,却在今日始终处于被动地位。   付云景就是个这样的人,温和下隐藏着的,是难以撼动的坚定,一次又一次地准确判断形势,在关键的时刻跳出来守住万安会,稳妥的让人诧异,到如今,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韩风烈没受什么伤,却在路上接了几个穆曼丽谴责的电话,他解释了几句之后也有些不耐烦,索性直接将电话递给了付云景。   “云景,你受伤了?”穆曼丽的语气里透着关切。   “没什么。”   “受了伤怎么会没什么呢!”穆曼丽提高了音调,“我去看看你。”   “不用。”付云景懒得与她多说,留意到他神色的杜璇接过电话,“喂,穆小姐您好。”   穆曼丽听到那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声音,立刻收回了关切的语气,冷冰冰地问道:“怎么是你听电话。”   “我是付先生的私人秘书,他不想接的电话一律由我代接,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穆曼丽几乎咬碎了牙:“让韩风烈接电话!”   杜璇微微一笑,将电话递给韩风烈,车内又响起韩风烈的声音,充满了无奈。   付云景疲惫地闭上眼睛,失血让他的身体处于极度疲倦的状态,精神又一直都处在高度的紧张状态中,杜璇在一旁忧心地看着他,忽然轻声说道:“会没事的。”   付云景忽然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年轻男人的眼神清亮,透露出隐约的致谢。   在这样的时刻,有人宽慰,虽然无用,但足以安慰。   在韩风烈快要讲完电话的时候,别墅近在眼前,门口有丢弃的摩托车,还有扔在地上散乱的木棒。   别墅内外灯火通明,外面站着人守着,看到付云景、韩风烈、阿南一行人从车上下来,那人快步走到付云景身边,是熟悉的外八堂人士,付云景松了口气问道:“人呢?”   “云少!你受伤了?”   付云景摆了下手,大步走进别墅内,大厅内站了人,来来回回走动守住门窗。   电视机里播着吵闹的电视剧,沙发上坐着两个人正在喝茶。   一个正是阿婶沈舒兰。   另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短发,眉眼精致如画,斜斜一眼看过来,就让人觉得自己被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通透。若是说太过俊秀的男人,身材纤细了点,若说是个中性女人,则眼神也太过于锐利。   付云景一低头:“风铃姐。”   韩风烈见她在,也是吃了一惊:“风铃姐。”   “见一面真是不容易,在这里守了半夜,才等到你们回来。”被称为风铃姐的女人声音并不难听,反而有些沙哑的磁性。   “童爷死了?”她低头点了支烟,飘渺的烟雾下有些明知故问的味道,“云少,果真心狠手辣。”   “听起来有股老家伙不服气的意思在里面……”沈舒兰说道,她当然知道付云景如此急冲冲回来是为了什么,略一点头,“都没事,在楼上休息。”   “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韩风烈似笑非笑看了付云景一眼,“有这么强力的人守后方,还担心什么。”   “杜璇,送风少。”杜璇送着韩风烈出去。   屋内的人已经鸦雀无声地退了出去,付云景正色地向沈舒兰和风铃姐躬身行礼:“多谢阿婶,多谢风铃姐。”   风铃姐弹了弹烟灰,说道:“明天道上要公审今晚的事,我刚才就接到了通知,这次蹦出来的人可不少,你做好准备了?”   第060章 处理伤口   对于公审的事,付云景不置可否,风铃姐倒也没有多问的意思。   现在龙城道上得势的共有三大势力,中桓万安会,北区青木帮,南湖水月门。   风铃姐一介女流,撑起最乱的南湖,道上的人都会卖给她面子,不过她的做法一向难以推敲,这件事之前韩风烈都以为她是站在旧势力那一方的,谁知道她是站在新势力这边的人。   能和风铃姐和平共处最好不过,谁都不愿意惹上一个有点疯的女人。   付云景确实从根本上断了一部分人发横财的路,如今被提出来教训也是必然的事,所谓公审,也就是道上头头脑脑的各大势力代表出来说上几句话,劝个和,谁有实力谁才有说话的资格。   付云景决心要做的事,看来已经没人能阻止得了,风铃姐乐意看到已经死水一潭的龙城江湖动上一动。   风铃姐站起身来,懒散地伸了个懒腰:“坐了一晚上,腰疼。”   沈舒兰倒并不和她客气,她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亲密而自然,像是熟识多年的老友。   就在之前,因为穆晨南葬礼的事,付云景还收了沈舒兰的权限,真的有事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是她。   沈舒兰脾气是暴躁,但是在大事上,始终都是靠谱的。   “不用多说,我也是为了自己丫头,云景,你一直都是个心里有数的人,爸爸信任你,你阿叔信任你,我也是一样。”沈舒兰倒是颇为无所谓,她到了这种年纪,有些事看不看得开是一回事,想不想看开就是另外一回事。   “风铃,我送你回南湖,在你那边玩上一段时间。”   风铃姐无奈地摇了摇头:“别想去我那里躲事,恕不收留,哄好你家丫头再说吧。”   楼上悄无声息,看来两个女孩都已经休息了。   付云景从外面过来也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心头大石虽然已经落地,但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都是惯得!”提到了付云晴,沈舒兰的脸色有些差,率先抬腿走了出去,临到出门才说道:“你想要做的事触动了别人的利益,就要承受相应的反弹,你阿叔没坚持下去的事,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付云景立直身体,恭敬道:“阿婶,我会的。”   “以后都是后生的天下,阿兰你瞎操什么心。算了算了,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想去南湖玩就一起去吧,这次你玩多久我都全部招待!够意思了吧?就当给年轻人一点处理事情的时间,”风铃姐说道,挑了下眉,“我们先走了。”   付云景将她们送至门口,才疲倦地上楼。   杜璇早就准备好了药箱,简单的外伤处理,阿南是行家里手,他提着药箱随着付云景到了楼上。   刚上楼才发现,原来付云晴根本就没有睡。   她坐在二楼拐角的沙发上,抬眼就看到付云景受伤的手臂,付云晴紧张哥哥,她立刻站起来叫道:“哥哥你受伤了!”   房间内寂静,她这么一声喊起来,隐隐带着点回音。   付云景皱了下眉,付云晴才想起来楼上还有个小病人,捂住了嘴,但是手下可没停着,像扶着重伤病人一样强行将付云景架回了房间:“哎呀,哥哥你小心点,你不要紧吧?”   血口子早就凝结了,血污一片,看着煞是吓人。   最初的疼痛早已过去,可是现在要清洗伤口,阿南已经准备好了酒精和棉花,手里拿着大镊子准备将伤口里的血污都清理一下,重新包扎。   衬衫的袖子划破,与血污沾在一起,早就干在了衣服上,干涸成黑褐一片。   阿南镇定地用剪刀将衣服从袖子从剪开,露出付云景年轻精壮的身躯。   付云晴坐在一边一点也不老实,她拨拉着泡足了酒精的棉花球,在刺鼻的酒精味中皱起了眉头,“哥哥,多疼啊……”   “晚上怎么回事?”   “这里是山上别墅区,哪里会有那么多摩托车过来,我就起了疑心给你打电话。确实是冲着我们来的飞车党,这些流氓串子大多都是学生,究竟是谁指使的也查不清楚,幸亏我听了哥哥的话,带着曼君悄悄从后门出去想要下山,然后还没下到下面就看到我妈带人过来,她将想闹事的飞车党在门口就地解决了一通,不过没查出是谁派的人,领头的人也是说他们收了钱到这边闹事而已……再接着南湖大姐头就来了。这么一闹腾,曼君的烧也下去了……”她吞吞吐吐没继续说下去。   这么危险的情况,她还带着生病的穆曼君,若是沈舒兰晚来一步,真的有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沈舒兰那个暴脾气,定然是对着穆曼君说了难听的话。   付云晴护着穆曼君,和母亲起了冲突。   期间付云景一直没回来,沈舒兰又怕这边出事,一直带人守在下面。   付云晴就在楼上守着妹妹,怕母亲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她一直都在等着付云景回来。   付云景冲着她笑了笑,抬起没受伤的手臂亲密地拍了拍她的头,“云晴,你做得很好。”   这一晚上的担心受怕,被他这么一拍,付云晴才彻底地释放了出来,她吸了口气说道:“我以前等爸爸回家,他有时候会受伤有时候不会,大多数时候挑衅我爸爸的人下场会更惨……打打杀杀,受伤流血,我从小就见多了,可是现在看到哥哥受伤,还是觉得很难过。”   “早点休息,我没事的。”   这些年,付云景都好好地照应着付云晴,不光是因为当年付容安的嘱托,还因为付云晴自身的性格使然,她将他当做了哥哥,将穆曼君当做了妹妹,这些年与他们共处,从没有过其他的心思。   阿公当年曾经说过一句话,付云景始终牢记在心。   “祖父,为什么你这么相信我,相信我日后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如果……如果我都做不到呢。”   付冬青看着他,经历世事沧桑的眼睛里有着看透一切的豁达与宽容。   “云景,你只需记着一件事,想要什么果,你就要种下什么样的因。是亲人还是敌人,有时候只在你的一念之间。”他把付冬青的话刻在了心里,对人对事坦诚相待。   付云景对付云晴,其实一直都是客气居多。   如今这么亲密的举动,他从来没有对付云晴做过,如今却自然而然地做了出来。   他们兄妹说着话,阿南手上的动作可没停下来,他比划了个手势,意思自己要开始了,付云景点了下头。   穆曼君其实在付云晴喊出声的时候就醒了,她揉着眼睛来到了付云景的门外。   门没有关严实,留了一条小小的缝。   她就贴在缝隙上往里看,正好看到付云景房间内的沙发处。   付云景坐在沙发上精赤着上身,平平向前伸出手来,阿南蹲在地上正在用酒精清洗他的伤口。原本干涸的伤口经过这样的刺激,再度流出血来,阿南不停地用棉球擦拭着,付云景咬紧了牙不说话,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却一声都没有吭。   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穆曼君远远地站在门外,看着这个世界上最疼她的那个人。   沈舒兰对她很不客气,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满。   “如果不是乐姐,我还真不知道这件事,自己命不好要知道避讳,懂吗?”沈舒兰正色道,付云晴听到她这种论调却如同炸了一般,将她扯在身边护在身后。   “妈妈!曼君还在发烧,你怎么现在这么计较?”   “云晴,你越大越不听话,我都说了让你离她远一些,害死人的你知道吗?”   “妈妈你简直不可理喻!嘴巴长在乐姐嘴上,她到处胡说你怎么会信……爸爸走了你怎么就变这样,你还是留在国外不要回来最好!”   付云晴被沈舒兰打了一巴掌,直到她被另一个女人拉住:“多少年了,阿兰你还是轻重不分。孩子们都受了惊,让她们到楼上去休息。”   穆曼君一句话也没说,神色恍惚地被付云晴带到了楼上。   在她的记忆里,云晴姐姐一直嘻嘻哈哈,从来没有像刚才那么落寞的样子。   付云晴摸了摸她的头,发现她的高烧下去了,才舒了口气:“曼君啊,你快点好起来吧,你都不知道哥哥有多紧张。”   她就没见过付云景不操心的时候,他身边,可真是没什么省心的事。   穆曼君一个人站在门边,看着明亮的室内,付云景任由阿南处理着伤口,微微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付云晴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   只有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拖累他们。   楼梯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穆曼君回头看到端着夜宵上楼的杜璇,她微微张了下嘴,就看到穆曼君慌忙摆了摆手,低着头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女孩子的眼睛里明显闪动着泪光,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神色闪烁,下唇上咬出一圈发白的齿印,自己也没注意到,受惊的样子像只怯懦的小兔子。   杜璇看穆曼君无声息地自己回了房间,也没有道破,只在门口说道:“云少,我煮了夜宵,可以进来吗?”   第061章 无人理解   没想到,杜璇还很会做饭。   青葱切得细碎,面汤清可见底,边上一个溜圆的荷包蛋,隐约能看到金黄的糖心。   杜璇煮了两大碗面。   阿南为他包扎好了伤口,低着头收拾着一地的狼藉。   付云景真的是饿了,他正是长个的时候,身体每时每刻都需要补充热量,一晚上的混战加上操劳,此刻诱人的夜宵简直是体恤到心窝的嘉奖。   “云晴,别在这呆着了,眼睛都熬红了,去睡觉。”付云景说道,他想起什么似的,付云晴睡觉那个不老实的样子,曼君还在生病,他接着叮嘱了句,“曼君还在生病,你去楼下睡吧。”   “哦,好。”付云晴没多想,冲着杜璇扬了下下巴,“走吧。”   楼下杜璇住的那间屋子,有两张床,付云景让她去楼下睡,自然只能和杜璇睡在一间屋子。   付云晴和杜璇不熟,因为穆曼丽在背后的嚼舌头,付云晴并不喜欢杜璇,她太聪明,也太美丽,又聪明又美丽的女人,还一跃成为了付云景身边最近距离的女下属。   付云晴对她有些戒备,但是这种时候,杜璇还能面面俱到,考虑到如此细致的事情,付云晴又觉得哥哥身边有这么个体贴女下属也不算坏事情。   付云景可不知道付云晴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看着人都出去了,才松懈了下来,用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挑了筷子面条。   下楼前,付云晴还去穆曼君的房间里看了看,她蜷缩在被子里,被子外只露出乌黑亮泽的头发。   杜璇过去掖了掖被角,才和付云晴一起下楼。   两碗面,自然还有一碗是特意煮给阿南的,默默收拾完东西的阿南端起了碗,也不在乎是不是烫,风卷残云般地吃完。   夏天天热,吃点热东西,头上身上就出了汗,付云景自然不方便自己冲凉,幸好还有阿南。   天色已经即将破晓,付云景还是放心不下,悄悄到穆曼君的房间里去看了一眼。   穆曼君睡觉一直都特别老实,夜里也没有踢被子的行为,睡觉时是什么样,第二天醒来就是什么样,付云景从未在这件事上费过心。   穆曼君迷迷糊糊,闻到了刺鼻的酒精味,她几乎在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却没有睁开眼睛,她感觉到付云景坐在了她的床边,沾汗的额头被温热的手心触碰了下,他在确定她的体温,因为手心的温度过高,他没有感觉出来,付云景低头用额头触碰了下她的额头,体温还算正常。   付云景这才松了口气。   夏季天亮的早,窗外已有了亮光。   在低下头用额头去触碰穆曼君额头的时候,他就留意到了她湿漉漉的枕头。   穆曼君的眼角也是湿漉漉的,似乎在睡梦里还在不停地流泪。   付云晴低头看着她,神色里有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刻骨怜惜,过了半晌才轻柔地用手指触碰了下她的眼角,一滴泪就落在了指尖上,晶莹剔透。   “曼君,你醒了?”   她微微翻了下身,留给他一个背影,才低低地应道:“小哥哥。”   声音里有浓浓的鼻音。   “傻丫头,又哭什么啊?”付云景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穆曼君是个心很重的孩子,他一直都知道她敏感,容易自责,可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地较真。   “小哥哥,你把我送走吧。”   付云景愣了下:“我把你送到哪里去?”   穆曼君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天下之大,她竟是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知道你爸爸走了让你很伤心,可是曼君……生老病死是人不能决定的事,总要学会面对,小时候你还这么开解过我,怎么到了自己就想不开……”   穆曼君背对着他,所以他没有看到,在他说话的时候,她的眼泪顺着面庞不停地流下来。   她是个祸害,命里带煞,谁都不喜欢这样的人在身边,留在小哥哥身边,只会害了他。   她是个不祥的人,所有的亲人都一个个离去,她不能让这个世界上最疼自己的那个人也因为她的缘故遭受到不测。   穆曼君从来没有这样自责过,她害怕的事情很多。   她害怕失去小哥哥的疼爱,害怕没有地方可以依附,害怕没有亲人疼爱关照,也害怕没有朋友没有人说话,可是这些都不是最害怕的,她最害怕的是……付云景真的因为她而受到任何的伤害。   酒精味萦绕着她,付云景血淋淋的伤口和沾染上鲜血的棉花球似乎还在眼前。   沈舒兰的表情充满了厌弃,其实她早就习惯了旁人的这种对待不是吗?   在付云景身边的这几年,是她人生中最安逸舒适的几年,可是过度的安逸舒适会让她产生眷恋。   穆曼君一句话也不说,只有微弓的背轻轻颤抖着。   付云景这才发现,她是真的瘦,平时也不知道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其他的……不要多想。”付云景的手掌宽大,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拍着一个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在我身边,不要总在怕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劝慰她,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哄她入睡。   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他知道穆曼君有多难过,她就是个这么实心眼的孩子,不管别人对她好不好,都先对人露出最善意的一面,他是因为这样被吸引的,所以只有他懂得穆曼君是如何善良的一个孩子。   心底的善良,本就是最宝贵的东西。   她在他的轻轻拍打中,呼吸逐渐平稳,再度进入了梦乡。   直到太阳东升,付云景才离开穆曼君的房间。   一夜未眠,眼睛里满是疲惫的红血丝,付云景单手撑在洗脸池上,用冷水冲了下脸,出来就看到阿南拿着他的衬衫站在门口。   受伤的手臂已经没有什么大碍,除了皮肉伤的疼,没有伤及筋骨,只是多流了点血,如今血已经止住,就等伤口慢慢长好。   阿南连扣扣子的时候,表情都是淡漠的。   他的个头长得几乎和付云景差不多高,此时低着头认真地扣着扣子,为付云景穿戴整齐才直起身来。   付云景却来了一句:“脱掉你的上衣。”   阿南是个很听命令的人,二话不说就立刻将上衣脱了去。   付云景绕到他背后去。   他明明记得,在追击童爷的时候,阿南被人在背上重重打了一棍子。   阿南的背上,从右肩胛骨到左侧腰,整个都肿了起来,深紫色的一条长棍痕,比正常的皮肤鼓起来约莫一指高,他昨天蹲在地上为他清理伤口的时候,付云景就发现阿南的右肩有些僵硬,受了这样的伤,连吭都不吭一声。   “阿南,你啊……”付云景叹了口气,随手拿过桌子上的跌打药。   阿南自己够不到,他也不会说,受了什么伤都是自己默默挨过去。   付云景用还好的那只手为阿南揉完跌打药,说道:“下次受伤要说,耽误了就不好了。”   受伤若是耽误就会不好,原来他自己也知道,却因为种种原因自己耽搁。   阿南点了点头,套上了衣服。   付云景身边的人,每个都经过他仔细地考察,慎重考虑后才留在身边。   离他最近的每个人他都熟知性格脾气,用起来如臂指手。   会用人,是上位者最基本的技能之一。   阿公付冬青至死也没用错人、看错人,付云景经他言传身教,对此一点就透。   阿南是自幼陪在他身边的人,也是最忠诚于他的下属。   没有付云景,他可能就是个过早死在擂台上的黑市拳手,带着他永不服输的狠劲,付云景是改变了他人生的那个人,而且给予了他最大的信任和个人发挥的空间。   阿南有股狠劲和不服输的劲,这种硬气与生俱来,他渴望成为优秀的打手。   后背的伤被跌打药刺激的火辣辣地疼,阿南感觉到原本受伤的软组织正在逐渐地自我修复,他抬了抬右臂,一拳打出,虎虎生风,示意自己根本没事。   付云景只在车上稍微眯了会,刚到总部就被叔公们请进了会议室。   “云少,这是发给我们万安会的公审提名信,您请看。”   付云景扫了一眼,不外乎时间、地点、公审会参与人名单,定的时间十分紧迫,就在晚上九点钟。   参会人员果然如风铃姐所说,各方势力的头头脑脑都露了一面。   万安会以他为首,叔公们辈分虽高,但是付云景不说话,也没人跳出来率先发表意见,只有一个向来主张“以和为贵”的叔公问了一句:“云少,垄断整个龙城的建筑市场,这个决策是您三年前提出来的,当时大家都没有意见,这几年通过我们的努力,已经逐渐控制了这块,我有一点不明白的是……别的人想做要给我们份额这是规矩,可是别人如何做我们也要管收了份额也要照着国际标准来,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在他心里,这些事应该是建筑监理会的责任,明显地,付云景就是朝着这条路上走。   如今的龙城,还没有一个建筑监理会。   如果纯粹是为了赚钱,怎么做都可以理解,但是行业监管这种组织,连万安会内部,也有些一头雾水。   付云景听到这样的疑问,坦然地点了下头。   “既然我们要做,就要将行业的规矩立起来。”   龙城建筑业,官黑勾结,水深得无法想象。如果付云景纯粹就是赚钱,捞完这几笔就走,倒并不稀奇,也不会被如何,但是如他这般立规矩,不惜得罪这些既得利益者,倒是颇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万安会内部也有不理解的,一时提出了种种疑问。   万安会势力虽大,但是之前他们所有的生意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有钱就捞,捞完就撤,付冬青并不擅长做生意,这些都是交由其他人打理,付容安做生意也是激进的,他们从没有浸润一个行业深入地做下去过。   自从当年在众多选择里,付云景选了进基础建设行业,就决心将这件事扎根做稳,做大。   付云景是个认定目标,百折不挠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不容易被理解。   第062章 出国申请   接连一周的公审,对于万安集团的垄断行为,旧势力和新势力之间展开了拉锯型的谈判。   付云景对童爷的杀一儆百,确实震惊了道上。   湾岛老鬼想要控制北区的目的再一次被万安会和青木帮联手挡住,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外来的势力再强大,到了别人的地头也对抗不过地头蛇,湾岛老鬼只能恨恨暂且收手。   就在公审时候,风铃姐还是狠狠地侮辱了湾岛老鬼一顿。   在她看来,秃头又龅牙,在龙城的地盘上还想指手画脚的湾岛老鬼是自寻侮辱。   韩风烈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到风铃姐瞬间翻脸,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到湾岛老鬼的头上。   不知道老鬼是不是练过,秃秃的脑门只有一个红印,没有出血。   丢了什么都不能丢了面子,可是遇到一个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就算是湾岛老鬼,也只能自认倒霉。   “妈的!疯女人。”湾岛老鬼悻悻离开龙城。   当旧势力开始有所察觉的时候,万安会已经割让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地盘换取现金,接连操盘买下了采石厂和水泥厂、钢材厂等材料厂家。   道上见机最快的,唯有风铃姐。   她是率先站出来表示支持付云景的人,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后扬长而去,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风铃姐的话掷地有声:“时代在变,世道在变,做生意的观念也要变,还守着老的那一套只能是自寻死路,万安的股我入定了。你们做也好,不做也罢,我入了股就是股东,谁跟万安会的生意过不去,就是跟我南湖风铃过不去。丑话说在前面,谁敢坏我的生意,我就要谁滚出龙城去。”   付云景倒是并没有多解释,与其解释,不如做更多的实事。   他是个务实的人,被公审的时候态度也是温和有礼的,但是这温和有礼下,隐藏的是万安会当前强大的实力和步步逼近的姿态。   改革从来都不是朝夕之间的事,所以决心要改革的人要最坚定。   那些日子,付云景明显背负着沉重的压力,他的每个决定都决定着万安会日后的发展,每个决定都耗尽了他的心血。   他总是在忙,忙着收购,忙着谈项目,忙着处理帮务,很多次付云景坐在车后座上,疲惫地连话也不想说。   万安的发展需要注入资金,可是所有持着资金注入的人,无不是看好了前景,要的是更多的回报。   他根本就没有松懈的时间。   沈舒兰并没有放过穆曼君,隔三差五地总要说上几句,她再怎样都是长辈,付云景从来没有明面上顶撞过她,却不得不提防着她的话语。   暖黄的橘色灯光,女孩低着头认真地在纸上写着作业。   付云景端着杯茶站在她身后,难得没有应酬的晚上,属于两个人的时光宁静悠远。   穆曼君写作业很慢,好多题还算错了,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付云景倒也没说她,只是指出作业本上的错误。   “小哥哥,这个你能帮我签字吗?”   穆曼君拿出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出国交换生的申请书,穆曼君已经用英文填写完毕,只在监护人签字一栏空了下来。   “你想去法国,等我有时间带你去玩。”   “小哥哥,我不仅仅是想去玩……”她回头看着他,神色恳切,“这是很难得的名额。”   “你一个人去?”   穆曼君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哥哥,我住过公宿学校,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她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的身边?   付云景这个人,心里越是有想法,脸上越是淡淡的,他将申请书拿在手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每一项条款都认真地看了一遍,问道:“谁给你的申请书?”   穆曼君一心只想要离开,这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机会,听付云景这么问,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下,才说道:“是我自己在公告栏里看到,向学校提交申请的。”   他语气温和:“想要出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坏事,我这几天有时间约负责出国交换生的负责人谈谈看。”   听他这么说,穆曼君才松了一口气。   “麻烦小哥哥。”   付云景收了那份文件。   负责中桓学校出国交换生的人正是他认识的人,丁卿若穿着蓝色的导师制服,笑着从学校内走出来。   “接到你的电话,我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丁卿若说道,“付先生这么忙,今天怎么有空来学校?”   当得知付云景的来意之后,丁卿若倒也不含糊。   她翻阅了学生的档案,说道:“这次的交换生里只有几个艺术生的名额,若是令妹申请的话……她的条件是完全符合的。”   “只要我同意,她就可以去?”   “理论上是这样的,不过令妹的心理测试结果不是很理想。”   丁卿若看向付云景,微微笑了下,她的神色坦然:“中桓是最先引入心理教导师的学校,这次的心理测评显示令妹的心理状态不是很好,她有轻微的交际障碍,还有些神经官能症。”   “丁小姐,麻烦您说的仔细一点,什么叫神经官能症?”   “神经官能症是一种轻度心理疾病,特征是持久的心理冲突,整日闷闷不乐,自我谴责,睡眠差,缺乏食欲……”   她说到这里,付云景的表情已经严肃了起来,而他身边的杜璇已经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为什么会这样?”   丁卿若双手一摊:“付先生,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是不是平时在家里,家人给令妹施加了太多的压力?”   “没有。”他从来都不舍得。   “这次的交换生里,会有随行的心理辅导师,国外的氛围比龙城更开放,付先生不如让令妹换个环境……也许对她会有帮助。”   “是吗?”   “这次的交换生计划是中桓与法国一所学校的重点项目,目的就是为了双向交流,学校很重视这件事,本身有资格通过申请的学生就寥寥无几,令妹在绘画方面的特长让她拥有了这次机会,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说出来不怕付先生笑话,这批交换生的申请人里,也包括我家一个表妹,不过她没能通过审核,是家里想了办法的……”   付云景对此没有回答,他看着交换生审批下来之后的流程详细地询问,丁卿若也有耐心地一条条解答。   等到付云景咨询完,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   他这才略带歉意地说道:“我耽误了你一下午的时间,请你吃晚饭吧。”   丁卿若说道:“最近一直都有家长来询问这件事,我都已经习惯了。”   丁卿若是典型的政治家庭出来的淑女,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她见付云景略微有些郁郁的样子,说道:“付先生,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会想到我小时候其实是个结巴吗?”   付云景一愣,她口齿伶俐,哪里有半分结巴的样子。   “家中对我的期望又高,为了发出一个清晰的音,我不知道要练习多少遍……”   “后来呢?”   “可是我越是在家里的环境中,跟身边的兄弟姐妹比较,看到父母担忧的样子,就越是压力大,然后我就一直都是个结巴,连墨悌女校的入学考试都无法通过。后来,母亲实在没有办法,将我送到了加拿大的一所语言学校,我说话就和现在一样流畅了。”丁卿若意有所指,“人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压力,也许有时候换个环境,远离压力源,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付云景何等通透的人,他认真地听完,说道:“丁小姐,谢谢你。”   丁卿若笑而不语,两人气氛融洽地吃完了晚餐。   付云景回到家中,穆曼君的房门已经关上了,他原本想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去,却忽然看到书房的阳台上有人影。   走过去一看,穆曼君赤着脚抱着膝盖坐在书房阳台的地板上。   “曼君?”   “小哥哥。”   “干嘛坐在地上,这么凉?”   穆曼君抬头看着他,神色里充满期盼:“小哥哥,你谈得怎么样?”   看起来,似乎她很想要离开他的身边。异国他乡,远离亲人,付云景最是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正常情况下,这不是个最好的选择。   可是穆曼君满心期盼的样子,让他的心头一软。   “负责人说,你的申请问题不大。”付云景这次没有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而是选择自己也坐在了地板上。   两个人之间一时默默无语。   穆曼君说道:“小哥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你一去要三年。”   付云景的声音里有低低的叹息,这些年她都在他身边,他不舍得,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毕竟穆曼君从来都很少提出什么要求,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说出她想要出国去做交换生。   太疼爱一个人,很难去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付云景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盼着孩子长大,却在孩子长大后独自去闯荡时暗自神伤的家长,他很希望穆曼君能有自己的想法,能大方提出自己的看法,可是她第一次这么坚决地表态,就是要远离他。   两个人安静地背靠着背坐着,女孩的身上传来甜美的馨香。   付云景失神了会,说道:“曼君,如果你真的想去,现在就要好好复习,今年暑期前的考试要进学校前50名才有资格。”   光明正大地通过考试,一个人想要什么事,自己付出努力收获的时候才最开心。   “小哥哥,我会努力的。”她侧过头,笑颜如花,“你放心。”   第063章 弥补遗憾   有多久,她没有像现在这样笑过。   付云景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他是个从内陆来的窘迫少年,而她像个公主一样高贵大方。   就如同他自己,也想要出去读书,想要出去看看,付云景觉得他能够理解穆曼君。   身世被曝出之后,穆曼君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   就如同她最初见他的时候,那样真诚的一句“我们是一家人”,那个时候的穆曼君,对自己是付家人的身份还是很有认同感的,但是现在……连她自己都不认可自己的身份了。   没人愿意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里,何况沈舒兰又是个一步都不让的长辈。   如果出去能让她快乐一点,付云景心想,他再不舍得,也是愿意这么做的。   “曼君,如果我不同意呢?”他问道。   穆曼君愣住,咬了下嘴唇,说道:“小哥哥还欠我一个心愿,现在还上行不行?”   她还记得,那一次他们玩捉迷藏,她躲在阿公房间的柜橱里睡着了,过了规定的时间,付云景还没有找到她。   付云景倒是没想到,穆曼君这样温吞的性子,也有如此直接的时候。   在她提到的那一刹那,他就想起来了。   付云景对自己出口的每一句承诺,都记得格外清楚,他是从不轻易许诺的人。   偏生他要问:“哦?什么时候?”   穆曼君转过身来,认真地说道:“就那次啊,毛毛虫掉在身上,在别院里住着养病的时候,我躲猫猫躲起来了,你没有找到我……说是我赢了……”她说着说着,就看到付云景嘴角那抹笑意,蓦地反应过来,“小哥哥,你记得的对不对?”   付云景忍俊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穆曼君此时睁大眼睛,样子像一只惊诧的小猫。   他总觉得她像只小动物,平时畏畏缩缩地将自己躲起来,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露出娇俏的那一面,逗逗她的感觉也挺不错的。   付云景故意皱起眉头,似乎在思索:“有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穆曼君失望了,嫣红的嘴唇嘟起来,口头的承诺他说不记得了,又没有第三方证人,哪里还能证明。   见她这个样子,付云景才失笑道:“不逗你了,我当然记得,”他顿了顿,“曼君,我说过,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我都会为你去做。既然你真的想要出国去念书,我就送你出国去念书……但是你要答应我,固定的时间里都要写信或者打电话回来,不要让我太担心你。”   “一定。”穆曼君说道。   “我怕人欺负你,你就是太软弱。”此时付云景的样子像个放不下心来的大家长,在中桓学校,因为付云景是学校办公楼的赞助方,在学校里甚至还占有一部分股份,所以穆曼君上学的环境非常地安逸,像以前那样混账的美术老师,欺负她的同学基本上都被隔绝掉了。   就这么忽然出去了,外面会如何,付云景的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他忽然开始理解,当年他想要出去上学,为何素妈会那么地担忧和不高兴。   人对于未知和无法掌控的人,总有发自天然的恐惧。   “小哥哥,你曾经和我说过,会发生的事不会因为刻意地躲避这件事就不会发生,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也总需要面对,不是现在,就是将来,我想自己试一试,不再做一个这么软弱的人。”女孩儿的脸上有着坚定。   如果这时有旁人,会惊叹付云景和穆曼君相似的一面。   两个人都是心底里很固执的人。   “这件事再说吧,”付云景说道,“你晚上吃了什么?”   穆曼君想了想,付云景就说道:“问你吃了什么还要想一想,定然是没好好吃晚饭。”   他站起身来,说道:“我让人去买些夜宵回来。”   穆曼君扯了扯他的衣角,随即被他拉住手拽了起来。   “小哥哥,我想吃糕点。”   也许期待真的会让人有些不同,穆曼君很少这样直接地提出要求,付云景甚至觉得有点高兴。   “我让人去买。”   穆曼君喜欢吃甜,去买东西的人也有心意,竟然从卖西式糕点的餐厅里带回来一个小小的蛋糕。   当看到那个小蛋糕的时候,穆曼君的眼睛亮了下,被付云景敏锐地捕捉到,杜璇应景地拿来了几支小蜡烛。   杜璇说道:“吃蛋糕呢,是一定要插蜡烛的。”   付云晴正在吃着一个糕点,闻言问道:“为什么?”   杜璇笑盈盈地说道:“因为我总觉得蛋糕是甜的,蜡烛是亮的,光明和甜蜜,本来就应该在一起。”   付云晴很快就吃掉了那个糕点,又拿了个,说道:“歪理,杜璇你好多歪理。”   杜璇只笑而不语,付云景不动声色地给了她一个赞扬的眼神。   穆曼君这辈子都记得那个小蛋糕,圆圆小小很袖珍,大概只有她的手掌般大小。   蛋糕的边上有白色的花纹,中间顶着一个鲜红的樱桃,最普通简单不过的样式,奶油的味道有些腻,这个蛋糕再普通,在今天这个时候对她而言,都是有着特别意义的。   这是属于她这辈子拥有的第一个生日蛋糕。   付云景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曼君,生日快乐。”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这个穆曼君从不愿意提起的一天是她的生日,也知道她并不愿意声张这件事,所以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她的遗憾。   穆曼君从来……都没有要求庆祝过生日。   付云景也没有庆祝过生日。   生日是母难日,对于没有母亲在身边的人来说,生日实在是没有庆祝的必要。   穆曼君从来不提,但是并不代表她没有想过。   付云晴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觉得晚上还有糕点做夜宵实在是幸福。   杜璇的眼光始终流连在付云景和穆曼君身上。   付云景坐在穆曼君身边,看着她用小勺挖蛋糕吃,一小口,又一小口,表情恬淡。   桌上的蜡烛摇摇曳曳,映着他的侧脸,弧线英朗,目光柔和,神色里带着怜惜和宠溺,像是看着自己最珍爱的宝物一样。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么地让人心醉,杜璇很难移开自己的目光。   付云晴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   这些天她也忙的够呛,从实习期作为正式员工进入万安集团财务部,每天雪花似的报表和账单让她一个头两个大。   自从付云晴和母亲沈舒兰争吵之后,脾气都暴躁的母女两就再也不联系。   付云晴带着大包小包正是住进了别墅里,付云景吩咐人给她收拾出了一间房间,就在杜璇的隔壁。   杜璇从来都是将她当做大小姐对待,十分地客气,可也带着疏远。   付云晴注意到了杜璇的眼光。   杜璇那么机警的人,此时一直没有挪开目光,直到付云晴再次咳嗽了声,杜璇才前去厨房倒了杯水,说道:“云晴小姐,请喝茶。”   接过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温度刚好,付云晴扫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吃完夜宵,付云景带着穆曼君在园子里随意走走,两个人之间就算什么话都不说,气场也是平和安宁的。   穆曼君平时总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要么画画要么写作业。   不知道为什么,付云景有一种分离在即的伤感。   其实和丁卿若聊过之后他就知道,看似小小的穆曼君,其实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时,是非常有套路的,她先自己打了申请,用过硬的美术功底征服了交换学校的一位中年女老师,等到一切事情都具体明晰起来到了最后一步监护人确认的环节,才恳求到付云景。   当一个人一反常态地去坚持一件事,那么这件事一定有必须去做的理由。   这个家,原来让她这么地想要逃离,付云景掩饰住心里的失落,说道:“曼君,你想要什么礼物?”   穆曼君说道:“小哥哥,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永远都得不到的。   付云景什么也没说,带着她站在凉亭里,看着天上的明月,慢慢地打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穆曼君记得很清楚,这是他在无形中告诉她,记得我们曾经的约定,不管在哪里,都要对着月亮说我很好,彼此关心的人,会收到这个讯号。   他们的秘密,他一直都记得。   穆曼君忍住眼泪,跟着他,也慢慢地打了个手势。   付云晴大咧咧地躺在沙发上,探过头往落地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从窗外过去,她说道,“我哥很疼曼君的。”   杜璇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跟自己说话,谨慎起见,她没有接话。   杜璇欠了欠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里陈设简单,梳妆台上放着一把象牙的梳子。   穆曼君的心思简单,出国交换生这件事若是没人提点,她一定想不到这个上面。   乐姐走了后,家中最近的女性只有杜璇。   她捏着梳子,一时有些怔忪。   “杜璇姐姐,你是大人,有件事我想要请教你。”   某个夜里,她上楼看穆曼君是否睡得好,却见她抱着膝盖缩在墙角。   “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我想要离开哥哥身边,应该怎么办?”   杜璇自诩风尘中打滚,见过无数的笑脸藏刀,从未见过那么纯澈的眼神,透着深不见底的悲哀。   她拥有那么多旁人无比艳羡的,却一点儿也不想霸占着,而是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   关于穆曼君身世的传言,杜璇听过,也揪心过,但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穆曼君所想的,竟然是要让自己离开。   出去上学,就是最好的理由。   第064章 他的抱负   那段时间,付云景白天再忙,也会空出晚上的时间,尽量不出去应酬。   穆曼君是铁了心想要出国,每日晚上都在埋头苦读。   她和付云景确实有相似的地方。   就好像当年他在学习的时候,就算素妈劝过,他也只是换种方式苦读,穆曼君也是同样。   劝她早点休息这种话根本就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付云景尽量陪着她一起,这样到了实在熬不下去的时间,他还能看着穆曼君乖乖回房间睡觉。   书房里,两人各自据着桌子的一侧,穆曼君的面前摆满了习题册,付云景则会看看账目或是当前他当前正在学习的书。   原本他想给穆曼君请个家庭教师补习,请来的老师也算是高材生,却并不适合突击补习,这一方面,付云景反而颇有心得。   他所学的所有,之前都并未接触过,全是凭着一股子狠劲和刻苦硬生生补上来的。   穆曼君认真演算着题目,灯光下,女孩儿的脸白的剔透,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刻苦,两颊都瘦削了下去,越发显得眼睛乌黑莹润,长长的睫毛如同扑扇的蝶翅,在下眼睑上投下一道黑影。   付云景是个很专注的人,凭着毅力硬是翻着字典看完了手头这本纯英文的《城市建筑学》,如今再看一遍也是烂熟于胸,但是任凭翻开其中一页,他都津津有味地看下去。   穆曼君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每每这种时候,就是她没看懂的时候。   付云景站在她身后,低头去看数学题,他背着手,凝思思索着。   穆曼君这时才偷偷地看他。   原来小哥哥早已经长得这么高,家居的白体恤下是常年锻炼后修长精壮的身躯。明明是年轻轻,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也许……他的肩头压了太多沉重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没人比穆曼君更知道他的辛苦。   穆曼君永远都记得书房里不灭的那些灯光,也记得他的早出晚归,更记得他一闪而过的那些疲惫神色。   修长的手指拿过她手里的笔,笔尖沙沙,在纸上简单明了地写出算数步骤,随之又在下面写上他用到的那个公式,“曼君,记着这个公式。”   “嗯。”穆曼君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恍然大悟,说道,“小哥哥,如果你继续念书,一定会很厉害吧。”   付云景浮现一丝微笑,温言道:“快点把这本习题做完就去睡觉,今天不许熬夜超过12点。”   习题集才做了一半,还有一个小时就到12点了。   穆曼君听话地继续写着,付云景饶有兴致地站在她身后看,这些习题他以前都有做过,还有些印象,挑拣一些有用的公式讲给她,穆曼君做题的速度果然快了很多,竟然真的在12点之前就完成了这本习题。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   “累啊?”付云景说道,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付云晴的哈哈大笑。   付云晴每晚的娱乐就是抱着客厅里的电视机看电视剧,现在正在放的是个喜剧连续剧,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   穆曼君缓缓地趴在桌子上,说道:“学习好辛苦,可是为什么小哥哥总是不知疲倦的样子?”   她一直都很想问,这个问题,在很久以前阿生也问过。   他什么都有了,人生早就被人铺陈了一条道路,在这条道路上行走就好,为什么要去多付出那么多的努力去学本不用学的东西?   “曼君,我以前的家里很穷。”付云景说道,平静地看向穆曼君,像是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书房的阳台上有玻璃的小茶几,还有两把藤制的椅子。   付云景的人生里,有一部分是任何人都无法接近的,比如他出生的内陆,他来龙城之前在内陆的生活,他的母亲,都是他禁忌的一部分,那一部分被他隐藏起来,隐藏在深处。   旁人只见到他空降而至付家,轻易拥有了别人奋斗一生才能拥有的家业,那个时候的付云景已经明白地懂得了怀璧其罪的道理。   如果他不能守住家业,如果他没有能力,如果他不表现出超越年轻的成熟,可能现在的一切都会不同。   “穷人家的孩子是没有资格去念书的,可是我母亲一直想要我去念书,没有钱去学校,她就用父亲留下的一本字典教我认字,用树枝在地上教我写字,让我背父亲留下的书,她说我的父亲就是个能文能武的人,希望我日后也能和父亲一样,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母亲就是这样朴素的想法,”付云景笑了下,“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是有用的人,但是我想能让生活的城市更好,就应该算是有用吧。”   穆曼君屏住呼吸,没有打断付云景,只是静静地听他说着。   这种时刻,很少。   每次当付云景提起母亲,仿佛有一处隐秘的空间在她面前敞开,就如同她最热爱的躲猫猫游戏,藏匿与寻找,每个人都有不欲为旁人窥见的领域。   而此时,她看到了他一直以来藏匿的东西,那是属于付云景人生的一部分,关于他的母亲,关于他的父亲,关于他的童年,关于他的志向。   “所以,小哥哥一力主张做基础建设的项目?”   “对,”付云景拉了她一把站起来,和穆曼君一起站在阳台上向远处眺望。   此时万家灯火,繁华的中桓夜景尽在眼前。   “曼君,我一直在想,如果母亲|日后能来到龙城,她看到龙城宽阔交叉的公路,看到龙城人流涌动的火车站,看到这里目之所及的广厦梁栋,而这些都是由我来建造的……”年轻男人的脸上是明朗如光的豪气,“你说她会不会很欣慰,觉得我终究没辜负她的期望?”   穆曼君用力地点头,“她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付云景说道:“曼君,我想知道你怎么看我?”   “小哥哥并不是个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你有你要做的事,有自己的抱负,尽管这些我不一定懂,但是我觉得小哥哥在做的事,一定是了不起的事。”穆曼君有些羞涩地笑了,“我什么都不会,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只会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惊叹自己看到的这么美的夜景。小哥哥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棒的人。”   这世上,在没有人比他更好,正因为如此,她要离开他。   这么好的人,不应该受到她的拖累。   付云景反而笑了:“究其本质我还是个商人,觉得跟政府做生意能挣到更多的钱,我们又恰恰有那个实力,所以不想再走一条狭隘到越走越窄的道路……”   穆曼君可能不一定听得懂,可是他想要告诉她,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是他在乎她的。   双手撑在栏杆上,付云景看着眼前的景色,缓缓地说道:“曼君,不管你想要走多远,你记得……哥哥这里,你永远可以随时回来。”   他的目光没有放在穆曼君身上,所以没有看到身边的女孩哀伤的凝视目光。   穆曼君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一刻,天地俱静,清风微拂,月光如镜。   付云景专注地看着远处的侧面轮廓清晰如刻,目光中闪动着光辉,那幕景象刻在了穆曼君的心里。   穆曼君相信,他一定会坚定地朝着他想要去的方向努力。   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就如同小时候那样,像个最慈爱温厚的兄长。   穆曼君用尽所有的力气,才忍住没让自己哭出来,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僵掉了,因为太舍不得。   付云景除了工作,就是训练,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亲人,她是这些年一直都在他身边的人。   小的时候,她最害怕的就是被人遗忘,被人忽视冷漠,用尽所有的心思想讨人喜欢,生怕自己有什么话说的不对,有什么事做得不对。   可是渐渐地长大,穆曼君觉得,被人冷漠忽视并不如何,只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可以自得其乐。   但是她是个不祥的人,会给亲近的人带来灾难,乐姐看见她就会躲着她,每次想到那次狙杀,想到鲜血淋漓仍然护着她的付云景,穆曼君就会从噩梦中惊醒。   在她的梦里,似乎永远都是悲惨的结局,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她惧怕不已。   趁现在,还来得及,不如……离开。、   当付云景看着穆曼君的时候,她一直都低着头,没法看到她的表情。   也许这些事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无法理解,现在说这些,果然还是太早了,他心里想着,慢慢将手放了下来,说道:“不早了,早点去休息。”   “小哥哥,晚安。”穆曼君转身就走了。   阳台上只留了他一人,付云景仍然双手撑着栏杆站着,就在此时身后有脚步声,他回过头去,看到婷婷袅袅的杜璇。   她穿着一袭月白色的旗袍,头发梳成一个素髻,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云少,我煮了夜宵。”   付云景说道:“我不想吃,去拿给曼君小姐。”   杜璇还想说什么,他已经转过了身去,修长瘦削的身影从背后看来,竟有些孤零零的。   杜璇进入到穆曼君的房间,并没有看到她的人,只能在书桌上留下煮好的酒酿元宵。   卫生间里传来水流哗哗的声音,穆曼君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任由温热的水从头上浇下。   再不舍得,都已是定局。   出国的手续都在逐步办理中,她这几次小测验成绩都到了前50名。   痛痛快快地躲起来哭完,见到小哥哥的时候,要记得微笑。   第065章 飞往法国   一切的手续都办妥当,只等着踏上出国的飞机。   付云晴带着穆曼君在商场大扫荡,只怕她带不够出去的衣服,陪着拎包的小弟都苦不堪言。   付云景依然很忙,可是再忙晚上都会陪她坐一会儿。   分离的日子很快就到来,送穆曼君去机场的一路,付云景都没有说话,整个车里只有付云晴在不停地叮嘱。   穆曼君第一次知道原来云晴姐姐也这么唠叨。   “曼君,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拉不拉不拉,付云晴的心里似乎有些歉意。   因为穆曼君还这么小,就带着行李飞往异国他乡,完全是因为她那个毫不妥协的妈。当知道穆曼君申请了出国做交换生的事,还在南湖享乐的沈舒兰只是冷笑一声:“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付云晴气她的霸道,又是一场吵闹。   昨晚在书房里,付云景才给穆曼君看了一样东西。   红色的丝绸盒子里,一对翡翠玉镯发出幽冷的光芒,是当年阿公留给她的东西,被万桂芳抢去的那对玉镯。   “这是你的东西。”付云景当着她的面将玉镯放进书房的隐藏保险箱里。   阿公留下的那枚怀表,他还是时时带在身上,表的质地很好,到现在走时依然准确。他们都是这样念恩的人,将老人留下的东西珍藏得好好的。   飞机场的候车大厅里,还遇到了意外的熟人。   韩风烈衣着光鲜,神采得意,看到付云景也是有些吃惊,当看到他身后的穆曼君,有些恍然大悟地说道:“交换生?”   中桓学校的交换生名额十分宝贵,穆曼君是全凭着自己的能力拿到名额的,但是这里面还有一些人,不是凭着自己的能力拿到名额的。   丁卿若作为交换生项目的负责人,自然要带着学生们去。   “付先生……”丁卿若挥了挥手,付云景带着穆曼君向着她们走过去。   丁卿若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子,看人的眼神很亮,当看到穆曼君的时候,那女孩子叫道:“穆曼君,是你?”   穆曼君看到她,神色也有些吃惊。   “丁兰若,好久不见。”   韩风烈在那里站着,问身后的人:“飞机马上就要飞了,小宇怎么还不来?”   “宇少爷说他一定会在起飞之前赶到……”   “那小子说话有着调的时候吗?妈的,我都来了他还不来,快问问人到哪了啊……”韩风烈脾气上来,斥责着手下。   付云景和丁卿若寒暄了几句,回过身来回望着穆曼君。   他没有多说什么。有的时候分离的时候不说话,是怕说得太多,反而更舍不得。   穆曼君穿着一身浅黄色的裙子,肤白若雪,黑发梳成一个马尾,笑起来的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她一直在笑着,那酒窝就一直在脸上呈现着。   付云晴一把拉过穆曼君,将她揉在怀里:“曼君啊,在外面一定要横一点,别被人给欺负了!”   “嗯。”   “谁要是骂你,你就回骂回去,中文骂不过瘾就用法文骂,谁要是打你,你就回打回去,你没什么力气,一定不要用花拳绣腿,该操凳子就操凳子,要借助工具……”   “付云晴!”   付云晴吐了吐舌头,看了付云景一眼,低声在穆曼君耳边说:“曼君,我舍不得你。”   穆曼君用力地抱了抱这个有些大咧咧的姐姐。   小的时候,因为家里的原因,付云晴并不喜欢她,可是这些年,她将穆曼君当做妹妹。   这么说着,就真的特别地舍不得。   于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性格爽朗的付云晴在机场里哭了起来,惹得焦急等人的韩风烈都凑过来看热闹,啧啧称奇,得了心情不爽的付云晴好一顿骂。   有付云晴在的地方就格外地热闹,所以原本有些戚戚的分离也变了味道。   一片热闹中,付云景始终静静地站在那儿,如同恒久不变的……一棵树。在后来很多的时光里,穆曼君总是想起那一天的付云景。   他的身前和身后都有很多人,可是神色始终淡淡的,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一直看着她。   那一瞬间,她觉得……即使沧海桑田,那么只要她归来,他都在那儿等着她。   登机的提示响起,丁卿若开始召集同学一起进入检票口。   付云景走到穆曼君身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来理了理她的刘海。   “到那边,给我消息。”   穆曼君点了点头,没有再停留,转身跟着丁卿若和其他同学一起进了检票口,她没有再回头,任由眼泪流了满脸,跟那些挥手跟家长告别的同学比起来,穆曼君安静的背影没有丝毫地留恋,她甚至没有回头挥挥手。   付云晴嗷嗷地哭,拽着阿南的袖子擦了把鼻涕,杜璇体贴地递上纸巾。   韩风烈在门口急得直跺脚,正准备再发一通火气,就看到飞机场外飞快地驶来一辆车,从里面跳出一个高个的少年,跑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在门口看到韩风烈,惊喜道:“哥,你不是说来不及送我吗?”   韩风烈毫不客气地给了他照头一巴掌:“老子特地来送你,你居然还迟到,怎么这么晚才来……”   那少年肤色略黑,被照头打了一巴掌反而嘿嘿地笑了:“是爸昨天说我是咱们家上学上得好的,给他长了面子,在欢喜楼摆了流水席,三姨四姨……”   “停,不用说那几个。”韩风烈听到家里那几个奇葩似的姨就头疼。   “反正就是说我有出息,硬是让我喝酒,我哪能喝啊,这不是起来晚了。”少年说完,跳起身来抱了下和他身高差不多的大哥,“等着我放假回来啊!哥!”   “滚球,好好学知道不?”   韩家的氛围明显更为热络,韩风烈和他的兄弟之间看起来感情很不错,看着那少年拎着旅行箱一路飞奔进检票口,韩风烈还在后面骂骂咧咧:“小宇这兔崽子就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付云晴眼水还没干,却似乎忽然想起了韩风烈是来送谁。   那年在罗湖医院,那个讨厌的小屁孩子!   时光如流水,弹指一挥间啊,这么几年,那小屁孩子居然长成了精神头十足的阳光少年。   付云晴对此立刻充满了怀疑,指着韩风烈道:“就你们家人的智商,也能申请到交换生的名额?”   韩风烈现在怎么说也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不会再像小时候和她一般幼稚争吵,闻言抬了下眼皮,道:“少看不起人,小宇可是我们家最会读书的。”   韩靖成没有妻子,情妇一大堆,孩子也一大堆,他倒是满不在乎的都养着,可是家里最能说得上话的,只有长子韩风烈。   韩家二十多个孩子,各自有各自的活动范围,韩风烈和其他弟兄的感情也不见得有多好,偏生和韩宇烈感情相当不错。   韩靖成是地头蛇出身,没有上过一天的学,从小打架斗狠出身,在龙城尚且乱着的时候,一天不知道要干多少架,踢多少场子,抢多少地盘。   韩风烈正是跟着他从这些事里历练出来的,自然也从没想过读书这种事。   可是时代在发展,好勇斗狠显然跟不上发展的步骤,韩靖成很想着家里能出个会计师或是律师之类的人才,以后能为家族生意的发展帮上忙。   韩家最会读书的,只有一个韩宇烈。   所以当韩宇烈得到国际上奥数比赛的奖项,被邀请成为中桓学校对外交换生这件事传出来,韩靖成整天高兴地合不上嘴,每次教育韩风烈说的都是:“好好供着你弟弟,以后有帮上你忙的时候,其他那些,盯着他们少惹事,没一个省心的!”   穆曼君并不擅长交际,所以她只是抱着她的兔子玩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别的同学互相自我介绍。   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坐下。   穆曼君满心地酸楚和抑郁,抬起头侧过脸看了一眼。   那人肤色略深,高鼻长目,笑起来的时候牙齿雪白,笑容灿烂地如同外面的阳光,看到她明显一愣,瞳孔收缩了下,惊喜道:“怎么是你!”   她和小时候,没一点儿变化。   穆曼君的轮廓虽然长开,但是依稀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杏核状的大眼睛晶莹纯澈,皮肤白皙透着淡淡的粉色,刘海遮住额头露出小巧的瓜子脸,低头的时候颈部弧线优美。   韩宇烈只觉得心跳猛地快了许多,一贯口齿清晰的他难得地结巴了下。   “你……你你也是交换生?”   “我不认识你。”穆曼君揪紧了手里的兔子玩偶,她本来不想带这个,可是临到下车,付云景却让杜璇拿了这个给她,他当然知道她,念旧喜欢一直在身边的东西,如果没有这个恐怕夜里都睡不安稳。   异国他乡的,有个熟悉的物件在身边,也是个念想。   韩宇烈犹如被打了一闷棍,她居然说不认识她,他顿了顿,说道:“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呢?罗湖医院,你画的画,泥巴小人?”他的心头有些委屈,用手比划着泥巴小人的大小,自信飞扬的脸上有着深深的不满。   穆曼君,你怎么可以忘记我!   就在这样突兀的重逢里,飞机起飞了。   穆曼君第一次坐飞机,巨大的轰鸣声让她刹那失语,双手紧张地握成拳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韩宇烈显然不是第一次坐飞机,见她紧张成那个样子,护花心态作祟,大方地牵住了她的手。   “别怕。”他用唇形对她说。   穆曼君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看懂了他的意思,脸上一红,却没能挣开。   起飞,未知的前方。   付云景站在玻璃大厅外,看到飞机滑翔向前,最终冲天而起,付云晴和杜璇都没有跟过来,他的身后最近的只有阿南,阿南跟他一样面容严肃地看着,直到飞机消失在视线里,天空中还余下一条白色的长线。   第066章 报声平安   7到8月的法国,正是全民休假状态,穆曼君站在这个浪漫国度的土地上,一时有些失神。   她只从画册里看到过法国,可是如今,眼前所见,皆是实景。   法国正在下着雨,穆曼君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把伞来,经过一趟旅途颠簸,一起前来的同学之间彼此已经认识了,两个人一组互相协助拎着行李。   穆曼君的身边,就是不停讲话的韩宇烈,与安静的穆曼君形成强烈的反差。   丁卿若带他们前往的学校是位于巴黎第八区,香榭丽舍大街附近的一所百年老校,这所学校去年跟龙城的中桓学校合作开设了交换生交流班,穆曼君他们这批十个人是这个交换班的第一批学生,共有十个人,每个人都有相当突出的一项特长。   穆曼君具有相当的语言天赋,虽然她只是突击似的学习了一些日常法文句子,但是此时听到前来迎接她们的导师,她是能听懂大概的意思。   进入宿舍,放下行李,收拾床铺,穆曼君有条不紊地做着事,就听到一声抱怨。   “这是什么破宿舍啊!这要怎么住啊!”抱怨的人正是和她分到同一个宿舍的丁兰若,从名字上看,就知道她和丁卿若出自一个大家族。   “穆曼君,我和你说话呢!”见没得到回应,声音拔高了几度。   学校临街,并不算新建筑,但是仍然有着巴黎建筑独有的风格,精致中富含文化底蕴,两个人一间宿舍,对于从小娇生惯养的丁兰若来说,这么小的房间还要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住,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还好。”   “哪里好了?”   穆曼君看了眼打开的窗户,窗外开满了鲜花,果真不负花城之名,她喜欢这座城市的氛围,轻声说道:“我觉得挺好。”   丁兰若哼了一声,也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床铺。   正在这时,丁卿若敲了敲门进来了。   丁兰若一见她,眼睛一亮,嘴甜地叫道:“卿姐姐。”   丁卿若受了付云晴的嘱托,是特地来看看两个女孩子的。房间内床铺、衣柜、书桌、书柜一应俱全,关于学校的宿舍制度和入学注意事项也都打印成册放在了桌上,等她为他们办完入学手续也就要走了。   看着穆曼君整齐的床铺,再看看自家妹妹这边乱七八糟的东西,丁卿若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这十个人里,每个人的家世都不凡,不然也无法支付高昂的学费,一路过来,这些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小姐们,都对着床铺一筹莫展,整体看来,只有话不多的穆曼君做得最好。   丁卿若夸赞道:“曼君,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听到表扬,穆曼君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之前也是什么都不会,可是杜璇想到了她这么出去,必然要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如何照顾自己这些是一条条地教给她的,生怕她在外手足无措,亏待了自己。   “丁老师,什么时候我能给家里打个电话?”   因为都是家里的心肝宝贝,一切安顿好后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是必不可少的。   宿舍的楼下有公用电话,要排队去打,穆曼君牢记于心的就是付云景的号码,他平时从不亲自接电话,因为找他的人实在太多,所以电话一律是由杜璇代接后再转接的,可是电话刚通,就立刻被人接了起来。   遥远的两端,付云景叫了句“曼君?”   “小哥哥,我到了。”   “还适应吗?”   “小哥哥,一切都挺好的。”   让穆曼君做个评价,永远都是挺好的。   付云景不啰嗦,也听到了她声音里的疲惫,两边对了时差,约好了让穆曼君每周打电话给他报个平安。   出来正好碰到韩宇烈,高个少年一见到她,就笑得欢畅:“打电话?”   “恩。”   “你等我一下,我等会有事情和你说。”   等到韩宇烈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穆曼君果真还在门口等着他。   “丁老师说,开学还有2周呢,提前来是为了让我们尽快适应环境,开学之前你准备干吗?”韩宇烈问道。   穆曼君摇了摇头,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们几个男生准备结伴出去玩,好好领略下浪漫之都的风情,你一起吗?”他热情地邀请她。   其实穆曼君这个人,十分内向不爱说话,而且也不擅长拒绝别人,在一次两次的拒绝遭到反驳之后,她就会逐渐地接受。   果然,穆曼君说道:“我不去。”   “巴黎大歌剧院、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凯旋门、凡尔赛宫……真的不想亲眼去看一下吗?书上说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韩宇烈又开始滔滔不绝,他的口才好,反应也敏捷,性格外向热烈,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成为了男生里的意见领袖,像在正式上课前出去玩这件事,多半也是他的提议。   “……”   “考虑一下吧。”半大少年真诚地邀请,“你老是这么闷怎么会有朋友啊。”   “没有朋友”这个概念深深地刺激了一下穆曼君,她确实是没什么朋友。在龙城的中桓学校里,她被保护地太好,虽然低调,但是人人都知道万安会惹不得,知道她家世的老师都对她很客气。   毕竟放学的时候前去接她的车队看起来就不太寻常,更别提那些五大三粗的打手一样的黑衣人都对她毕恭毕敬。   “曼君,一起去吧!”   穆曼君点了下头,“好。”   韩宇烈是个说干就干的人,他组织计划了路线,并且向负责管理他们的班级导师玛丽小姐提出了出校的申请。玛丽小姐是个30多岁的女性,对中国非常着迷,韩宇烈用他那不太流利的口语和热情的态度让玛丽小姐对这个中国少年印象非常好,所以她愿意带着他们出去玩。   韩宇烈竟然还带来了一架相机。   一路上他都在拍照片,很多时候,穆曼君都觉得镜头在追着她跑。   韩宇烈个子高,长得也不差,性格开朗,很快就成为了他们这群中国交换生里的领袖人物,连丁兰若这种略带骄矜大小姐脾气的女孩子都对他颇为另眼相看。   有些人,天生就喜欢做引人注目的事。   “曼君,看这里,笑一笑。”镜头还是追随着她,穆曼君有些无奈,她不擅长跟人玩乐。   也许是小时候,碰了太多的冷面,所以逐渐长大的穆曼君对于人际交往有些天然的畏惧,她害怕被人的冷待,所以自己先封闭起来,只有在极为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放开那么一点。   付云景忙碌,而且情绪稳定,极少在穆曼君面前表现出很高兴或是很生气的样子。   但是新的环境里,这些人全然不同。   韩宇烈热情,而且活泼好动,他觉得穆曼君是他小时候认识的女孩儿,异地他乡,曾经相识的这份感觉会更加强烈。   他想要逗她开心,哪怕是镜头追逐下无可奈何嘟着嘴的穆曼君,他都觉得她的表情可爱极了。   当一个人,美丽却不自知的时候,是最吸引人的时候。   “曼君,看这里。”   镜头里蓦然出现一个人,丁兰若拉着另外一个女孩子挡在了穆曼君前,恰好出现在镜头里,丁兰若刻意地拨弄着头发,笑眯眯道:“韩大少,也帮我们拍一张。”   “我可不是韩大少,韩大少那是我哥。”   丁兰若捂嘴而笑,叉腰又摆了个姿势:“有些人就不是很合群,干嘛要浪费这个心思?”   一起玩了2天,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丁兰若对穆曼君的那股不友好。她们在一个宿舍,丁兰若却从不和穆曼君一起出入。   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正是玩得好连上厕所都要一起的时候,丁兰若却很是排挤穆曼君。   而穆曼君一直都在躲着丁兰若,可是她越是躲着她,她就越咄咄逼人。   韩宇烈不是个好脾性的人,他的性格有火爆的一面,女孩子之间的小摩擦他可能不太看得出来,但是丁兰若这么刻意地排挤,连他都感觉到了。   女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穆曼君总是一个人站在后面。   韩宇烈收了相机,快步走到丁兰若后面,面向穆曼君。   “曼君,你是不是生气了?”   蓝天如洗,晴空万里,远处是恢弘的建筑群,穆曼君看着那些历经岁月洗涤,依然不改华丽典雅本质的建筑,正在走神中,回过神来就看到韩宇烈热烈关切的眼睛。   “你生气了吗?”   穆曼君有些奇怪,歪了下头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韩宇烈啼笑皆非,他以为她被人排挤了,却不知道她正在走神,连自己是不是被排挤了都不太清楚。   丁兰若看着这一幕,极为不屑地撇了撇嘴,却在韩宇烈看向她的时候瞬间摆出一个堪称甜美的笑容,“韩宇烈,帮我拍照片吧,我要寄回家里去的。”   杜璇站在那儿许久,付云景还在翻着手里的一本相册。   穆曼君会邮寄信件回来,辗转许久到达付云景的手上,信件里总是寥寥数语,夹杂着照片和画作,她会将所有看到的景物都画下来邮寄给他,仿佛他在外的另一双眼睛。   在最初的照片里,穆曼君的神色和往昔一样恬静。   可是渐渐地,那些照片里,她开始笑。   第067章 一起夜宵   杜璇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付云景沉着的侧脸。   大多时候,她看见的都是付云景发号施令的一面,一个又一个清晰的指令从他那里发出来,自上而下井然有序地处理集团繁琐的事务。   付云景是个天生属于上位者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头脑清晰,指令明确。   穆曼君去了法国之后,他更加地忙碌,并且在忙碌之余,并不忘记学习和锻炼。   付云景读了中桓学校的夜校,在固定的晚上,他会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前去中桓学校上课。   这种时候的付云景,短发利落,休闲衣服,面容上看起来就如同最常见的大学生。阿南会安排保卫组暗处待命,自己则跟在付云景的身边。   事业发展如火如荼的万安集团主席,在每个没有应酬的夜晚,都会像个老老实实的学生仔一样去上课,他深知自己的不足,所以一直在进取。   此事被穆曼丽听说,在某一天,她特意盛装打扮,堵在了校园内。   “云景,这么巧?”穆曼丽的刻意都不用掩饰,谁会在学校里穿的如同一颗移动的圣诞树。   “穆小姐,你好。”付云景一贯地温文,准备招呼完后侧身而过,穆曼丽恰恰上前一步堵上。   “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起出去吃夜宵。”   就在此时,还有一位刻意经过的年轻女士,丁卿若抱着文案教材停顿了下脚步:“付先生,您下课了?”   “丁小姐,这么晚还没下班?”   因为穆曼君出国的事,付云景欠着丁卿若的人情,见到她就着意地客气了起来。   丁卿若说道:“是啊,要忙的事情太多,开完会就到这个时间了,正准备去吃个夜宵。”话说到这里,她才客气地对着穆曼丽点了下头,含笑问道:“付先生,这位是……”   “那就由我代为介绍一下,这位是穆曼丽小姐,”付云景简单地提了下穆曼丽的家世,丁卿若就算没有和穆曼丽打过交道,对穆氏集团也是有所耳闻,“穆小姐,这位是丁卿若小姐,中桓学校负责对外拓展项目的负责人。”   半路杀出过程咬金,穆曼丽心情极度不爽,脸色也臭,矜持地“哦”了一声,语调不高不低:“真是幸会啊,丁小姐。”   该有的绅士风度还是要有,付云景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他对谁都很客气,于是一行人去了附近的西餐厅吃饭。   西餐厅环境优雅,适合轻声慢语地谈谈话。   穆曼丽沮丧地发现,她插入不了付云景和丁卿若之间的谈话,因为他们在说的是中桓学校对外的合作项目,原来付云景也在这个项目中给予了资金支持。   丁卿若是个有理想的人,她投身于教育事业,并且十分的尽心尽力。在她看来,充分挖掘一个孩子的特长,让他的人生从此生出不一样的精彩,是一件特别有成就感的事业,而且在交往中,丁卿若敏锐地发现,付云景只有在谈论到穆曼君的事时,话会稍微多一点,问的问题也会详尽具体。   这样的谈话,穆曼丽插不进去,但是她也不会消停。   于是餐厅的经理倒了霉,她对每一道菜品都吹毛求疵,让经理一趟又一趟地过来解释、道歉。   丁卿若的心里隐约开始不耐烦:“穆小姐,饭菜就这么不合你的胃口?”   火花乍现,一点就足够。   穆曼丽捻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说道:“丁小姐不要见怪,我这个人是稍微挑剔了一点,不过我也是想大家能吃得更好。”   女人间一旦搭上了话题,男人只有沉默的份。   一个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目中一向无人。   一个是政治家庭出来的活络人,隐约带了试探。   两个女人从毕业学校谈到出国留学,又谈到最近的事业,一时你来我往地暗暗较劲,连付云景都听到了其中隐含的刀枪争鸣之意。   好在这种场面,再热闹都不嫌热闹,付云晴很快来到,中桓学校和万安总部相距本就不远,她正苦逼地猫在办公室里,和得了付云景指示对她十分严苛的林副总监核账,林副总监收到一条短信,神情如同得了圣旨一般,法外开恩地对她说:“主席找您出去吃夜宵,账目我们明天接着再核吧。”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付云晴如同大赦般溜了出来,刚到餐厅就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璀璨大吊灯下,付云景穿着一身休闲装,坐在那儿细条斯理地切着羊排,一左一右,左边的明艳照人,除了穆曼丽,还能是谁,右边的她也认识,丁卿若看到她颔首微笑,原来哥哥被她们堵住了,向自己发出了支援的信号。   付云景可是龙城最首屈一指的钻石王老五。   而且最关键的就是,嫁给付云景,那可是板上钉钉的当家主母,付家人丁单薄,付云景独一脉,辈分地位身份都是最高,什么豪门恩怨恶婆婆,在付家目前都没有踪迹可寻,多少豪门家族都盯上了他,就如同盯上一个喷香四溢的包子,恨不得一口就吞下去。   少年之力,能撑起万安会,转型之路走得又稳健,所谓青年才俊,不过如此。   穆曼丽和丁卿若只不过是放下身段制造机会相处的两位先行者。   穆曼丽看见付云晴,欢喜招手:“云晴。”   “想吃点什么,自己点。”付云景吩咐道。   付云晴翻着菜单,报着菜名:“煎三文鱼扒土豆泥,玉米浓汤,紫甘蓝沙拉……”她飞快地点完,将菜单扔给服务员,说道,“快点上,我饿坏了。”   付云景说道:“你没吃晚饭?”   付云晴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近几年的年度盈利报表分析,项目亏损分析,明账就足够要死要活,更别提那些暗账,林副总监得了付云景的圣旨,对她恩待有加,那是手把手地教着,片刻都不放松,指望着她能在万安集团财政部独当一面,晚上只吃了一份外卖,灌咖啡灌到现在,如果不是付云景的临时召唤,估计她还在办公室里苦哈哈地跟账本死磕。   穆曼丽当然收到了付云晴感激的眼神,她心里有着自己的算盘在打算,将自己面前的甜品推到付云晴面前:“先吃块蛋糕。”   付云晴一边吃着,一边问付云景:“杜璇呢?”   她也从不称呼杜璇那些表面上的名字,杜经理、杜助理、杜秘书都不叫,就直接称呼她的名字。   付云景刻意地调了杜璇在身边,明面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就是他当前没有婚娶的意思,所以万安会内部的上层有些消停,而自持身份的上流人家也有些顾忌。   穆曼丽的主动出击,是因为芳心暗许多年,实在不甘心。   而丁卿若,则有更多其他的考虑,从她现在和付云景的交往来看,虽然最初的时候是丁家刻意笼络付云景,但是几次交往下来,付云景的稳重和温和给了丁卿若相当好的印象,他对丁卿若也相当客气。   丁卿若出身大族,却没有自持身份,反而是个很有事业心的独立女性。   两个人之间有堪堪如清风的君子之交。   听到杜璇的名字,穆曼丽脸色一沉,夹枪带棒:“平日里杜助理都不离你左右,我也在想怎么今日没见呢。”   付云景淡淡道:“她有别的事。”   说到杜璇,丁卿若有话说:“杜助理真是个细心的人。”   “丁小姐,此话怎讲?”   丁卿若说道:“这次出去的孩子们里,只有曼君一个人将一切都收拾的妥妥当当,我问她怎么这么厉害,她说都是杜璇姐姐教她的。付先生,你也知道这批学生的家世都好,本来就是各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惯出身,我真是没想到曼君这么懂事。”   想到出国后穆曼君邮寄回来的照片上渐渐多起来的笑容,付云景笑了下,说道:“杜璇做事确实细致。”   穆曼丽刻薄道:“光看她的样子,还真是看不出来……”   第068章 帮我一次   丁卿若不喜欢穆曼丽这个人,因为她咄咄逼人的气场让人觉得不是很舒服。   可是除了这层咄咄逼人,她美丽的外表下又没什么可值得深究的内涵。   家世相当,丁卿若没有退让的意思,接话道:“我有不同的意见,”说完她微笑着看了穆曼丽一眼,“长相并不能代表什么,穆小姐的观点是不是有些偏颇,不知道付先生怎么认为?”   付云景说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说完付云景和丁卿若相视而笑,穆曼丽可没看过这么多的书,对于古语更是一知半解,但是看他们的样子也知道这不是一句好话。   穆曼丽追求付云景,那是舍出去一部分自尊的。   色诱在先,纠缠在后,她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尽管她在其他的追求者面前做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对韩风烈也是不冷不热,时常耍些小姐脾气,但是此时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排挤。   丁卿若与杜璇还有所不同,杜璇有种风尘场上的油滑,丁卿若那是真真带着几分文人的清高的。   穆曼丽雪白的贝齿恨恨咬了下嫣红的嘴唇,神态有些尴尬,又有些委屈地盯着付云景。   付云景执着酒杯喝了一口,尚未说话,丁卿若已经说道:“没想到付先生还熟读论语,这是孔子的话,我还记得关于这句话的那个典故。”   付云晴确实是一句没听懂,两个人在那里掉书袋,她问道:“是我才疏学浅了?怎么听你们说话跟打哑谜一样?”   丁卿若笑道:“就是不要以貌取人的意思,”她举起酒杯与付云景碰了下,“杜助理美貌与能力兼备,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付先生有识人之明,我敬您一杯。”   付云晴不得不出口:“哥哥。”她如何看不出场面上的形势,好友被辱,若真是被骂倒还好说,可是如此文绉绉地讽刺敲打,真是让人接受不了,付云晴一直将穆曼丽当做朋友,看她眼圈都红了,心里也知道好友是受了大委屈,不由打抱不平起来。   这样的一餐饭,强行吃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穆曼丽没有想到,避开了杜璇,还有更强大的敌人。   情场之上硝烟弥漫,一不留神就被人踩了好几脚。   一餐饭吃的郁郁,吃完后一行人分别,付云景顺路送丁卿若回家,付云晴看穆曼丽那个郁闷的样子,自告奋勇陪她去酒吧里散散心。   当看到穆曼丽熟练地打着招呼,点燃支香烟吞云吐雾的时候,付云晴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太明白身边这个少女时代的朋友了,太过于执着的感情,有时候带来的并不是满足与快乐,而是无法满足的欲望。   穆曼丽心中郁闷,借酒浇愁,仰头就喝掉了一杯鸡尾酒。   “喂,曼丽,你这是做什么啊!”付云晴阻止不及,出声说道。   穆曼丽无限地委屈:“云晴,你真不够朋友,都不帮我的。”   付云晴无奈:“这种事情怎么帮啊,我总不能强迫我哥哥喜欢谁吧,平时我能看到的打听到的消息不都告诉你了吗?我哥哥是真的没那心思……”   “少来!没那心思,他身边放个那样的狐狸精。”   关于此点,付云晴必须申明:“别这么说杜璇,她就是我哥的助理。”   穆曼丽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对外的助理,还是对内的助理,还是床上的助理……我就看不得她那个风骚的样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   传出去的话都不好听,一个漂亮妖娆的女人一跃成为了龙头大哥身边最近的女人,想也知道中间有什么猫腻,付云景对此不解释,也没人敢问他,但是架不住人在背后的各种猜测。   付云晴叹了口气:“曼丽,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感情的事都是自己的事,别人也帮不了你太多。我虽然一直都不喜欢韩风烈,但是也看的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   想到韩风烈,穆曼丽的脸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神色,仰头又喝了一杯酒,说道:“云晴啊,我可真是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你想的多简单啊,他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谁,难道你不知道吗?”   穆曼丽的手抚上脸庞,想到付云景不说话的时候略带些清冷的眉目,只觉得心里有一万只蚂蚁在爬,有个声音在叫嚣,“穆曼丽,不要放弃,如果放弃了,你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这样的家世,挑的就是门当户对,她偏偏还想要嫁个自己喜欢的人。   付云晴被她说得也有点伤感,毕竟她们也是曾经手牵手一起幻想过白马王子的闺蜜,虽然现在的穆曼丽某些做法和想法她不是很赞同,但是出于为朋友考虑的角度,她还是尝试着劝解:“曼丽,我哥那人看似温和,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如果他真的没有明确地表示喜欢你,那多半是没戏的。”   穆曼丽眯起眼睛:“云晴你什么意思,你也让我放弃吗?”   付云晴听到了重点:“还有谁让你放弃?”   穆曼丽说道:“我哥啰,他逼着我跟韩风烈一起出去玩,我看到他心里就觉得很烦,可是又不能丢了场面……”说着说着她的眼泪都要落下来,明艳的脸上露出让人心碎的失落,“云晴,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放弃,小时候第一眼看见他,我就喜欢他,这么多年我心底一直都喜欢他,他从来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却跟那个长相平平的丁卿若谈的那么投机。”   她有些黯然,付云晴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人,被她说的没有办法,心里一软:“好吧好吧,万一有什么机会我告诉你。”   穆曼丽这才和她碰了一杯:“云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什么事我都不瞒你,你可一定要帮我。”   付云晴挠了挠头发,说道:“感情的事真是很麻烦。他喜欢你,你不喜欢他,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听起来就很头疼。”   相对比起来,付云景让她学习看懂的账册和需要分析的报表,虽然繁琐了点,但不至于这么没有头绪。   现在的付云晴,其实是有些怕付云景的。   自从那次她在家里毛手毛脚做早餐热油烫伤了穆曼君,再去那儿就会发现她会被人紧紧地盯住,因为她母亲沈舒兰一定要赶走穆曼君的立场,付云晴夹在中间就更是有些尴尬。   现在的万安会付云景地位最高实力最强,跟着他能赚取到更多的钱,叔公们自然都愿意支持他。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付云晴,也知道自己有些事是她无法干涉的,比如付云景的私人生活。   见穆曼丽饱受情感折磨,付云晴也有些心软。   “曼丽啊,如果再试几次,我哥哥还是明确表示没有那个意思,我就不会再这么做了。”付云晴认真说道,“感情的事还是需要自己想清楚的,我只帮你最后这一次,等我的简讯。”   付云景身周是由自己指定的保卫组严密保护起来的,别墅的保卫密不透风,每个角度都有人巡查监控。   自从阿生透露过他的行程之后,他的行程就由自己来决定,目前只有他最信得过的人才会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他的日常路线。   身处高位的人,严密防范身周,简直成为了一种本能。   想要掐准一个合适的时机,能和付云景有亲密的接触,如果没有内部的人作为接应,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云晴,相信我,只要我努力过,以后就不会后悔。你帮我的,我不会忘记的。”   第069章 当头棒喝   付云晴回到自己家中已是深夜,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听到声响从仆人房中探出头来的是多年的老仆妇红姐,和乐姐可能还有点亲戚关系,乐姐被赶出来后,沈舒兰接收了她。   红姐探了下头:“小姐。”   付云晴也喝的晕晕乎乎,头重脚轻,“嗯”了走到沙发边,却看到母亲蜷缩着躺在沙发上,皱着眉头捂着胃部,似乎十分不舒服的样子,她顿时叫起来:“妈,你怎么了?”   沈舒兰没有理她,付云晴去拍她,发现她的身体热的吓人。   红姐跟着吓了一跳,在后面唯唯诺诺:“夫人回来的时候我想扶她去房间歇息,她说不用……”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去叫人,给医院打电话找救护车!”   等付云景赶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大亮。   沈舒兰是因为大量的饮酒引起了胃出血导致昏厥,付云景赶到的时候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许多,戴着氧气罩,挂着输液瓶睡得很是安详,付云晴疲倦地坐在一边,看到付云景的时候嘴角勾动了下,“哥。”   半醉半醒之间,胃部又如同火灼,沈舒兰一时哭一时笑,口口声声叫着“安哥”。   付云晴从小就知道,父亲母亲感情不好,经常爆发剧烈的争吵,两人谁都不会相让,脾气暴躁的母亲有时候还会动手,家中经常是一片狼藉。   后来日子终于过不下去,父母分居两相不来往,她跟着母亲住。   直到父亲病重出国,唯一的一次缓和机会,却又遇上了因为母亲大意导致付云景被人堵住路线狙杀的事,父亲和母亲之间原本就紧张的关系再度崩盘。   沈舒兰不是个软性子的女人,也很少会哭闹,惹得气狠了,她是个会动手的女人。   这样破碎的感情,却在付容安逝去之后,彻底露出了它脆弱但真实的面目。   一切的别扭,源自于爱。   因为太爱,所以为没有得到而痛苦,如果没有那么爱,或许到今日她还是那个风光的兰姐,和自己的姐妹混迹于酒吧赌场,成日里喝酒玩乐,没心没肺的样子。   因为太爱,所以她执着于付容安生前的心愿,解决了牢狱内的穆晨南,也逼走了投奔南湖风铃姐的万桂芳带着儿子回了老家。   这一生最好的时光里,她从来没有体验过什么是快乐,只有妒忌和怨恨。   其实付云晴是最像付容安的人,吃软不吃硬,硬着来除了两败俱伤,没有更好的结局。   只是那个时候的沈舒兰,她不懂也不屑,等到明白国来,一切都晚了,他们成了一对世间最普通的怨偶。   付云晴的鼻头都红了,想来偷偷地哭过。   当看到付云景的时候,她刹那眼圈一红:“哥。”她没人可以依靠,只有这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兄长,会无条件地撑下去。   “我刚才听了医生的叙述,没什么事就好。”付云景说道,“你也劝劝阿婶,不要再喝那样多的酒。”   沈舒兰的身份摆在那里,再不讲道理也是个长辈。几次较量下来,她在付云景面前没有讨走半分的好,看似温和的人,实则有着强硬的手段。   沈舒兰对穆曼君有意见,牵扯了太多的前尘旧事,付云景心知肚明,却不点破。   沈舒兰醒来的时候看到付云景,倒是有些惊讶:“是你?”   付云晴劳累了一夜,此时回去换衣服洗漱,病房里只有付云景,他身后的阿南和沈舒兰。   “阿婶,我来看您,身体好些了吗?”付云景问道。   沈舒兰板着脸说道:“没什么大事。”   付云景将手头的鲜花摆放到桌子上,缓缓说道:“您把云晴吓坏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您让她怎么办?”   她们之间一直有着争吵,就算都回到家里,也是各自不搭理,昨晚的事若不是付云晴回去一趟,胃部的血液万一呛到气管里去,不知道有多麻烦。   “来之前,我与沈叔公通过电话,他也很担心。”   当付云景提到父亲,沈舒兰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付云景的地位再高,单从辈分上来说,她也算是个长辈,却被他用话语如此敲打,指责她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连累上边的老人和下边的子女担心……   “劳烦云少。我若是出了事,我爸爸和云晴会伤心,我自己不注意爱护身体,是我的错。”   “阿婶,好好保重身体。”付云景说道,沉默片刻,   沈舒兰的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他听出来了。   因为沈舒兰一直忌讳穆曼君的命会害到他,她是长辈,是付容安的遗孀。   “阿婶,有件事我一直想要跟您说。”   “说吧。”   “曼君只是个孩子,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原来你是来和我说这个的。”沈舒兰并不诧异,用一种威严的神态扫了付云景一眼,问道,“你莫要忘记你的姓氏,你姓付,你是堂堂正正的付家人,你阿叔用生命撑住的付家人,阿公终生所愿最后的希望!你却为了一个外姓人去主持葬礼?穆晨南死有余辜,死不足惜!你阿叔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让穆晨南生不如死,说什么逝者已矣,我听了可真是寒心!你阿叔对你有怎样的希冀,也不用我多说给你听,进手术室的那一刻,他还在跟我说,你是个心有城府的孩子,定然不会辜负他的期许,你就是这么不辜负的?”   付云景垂首听着,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你暴露了自己的弱点!为了一个人失了家族的原则!现在你竟然还需要我来提点这些事?我真是失望!”沈舒兰怒地一把拔掉手上的针管,血连着输液洒出一串,落在雪白的病床被单上,触目惊心。   “穆曼君,离开你身边就是最好。你现在的样子,活像鬼迷心窍。”   她永远都记得付云景的眼神,那天她闹了葬礼,穆曼君软软晕倒在地,付云景那一瞬间的眼神。   杀气蒸腾、凶意毕现,如电火闪光,却让她一刹那间明白过来。   沈舒兰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种眼神!   “阿婶,我不信这些。”   沈舒兰挑眉看他:“难不成等她回国,你还要将她留在身边一辈子?”   她猛然间撞破了付云景最隐秘的心事,却要鲜血淋漓地揭开,因为她太懂。   “你将自己的生死看做什么,在你初到万安会的那一天,死了多少人,你阿叔为了你日后能顺利接掌万安会,背负误会多少年,你一句不信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你倒是洒脱,你倒是真性情,云景,你敢不敢带着这个想法跪在阿公的灵位前跟他说一遍,他千辛万苦寻回来的子孙,就是你这样不顾全大局的人?”   万安会的家业,如同沉重的枷锁,锁得他喘不过气来。   沈舒兰挥了挥手:“权利和金钱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对付一个真心关心你的人,哼……你倒真的舍得用这些手段。这些话,没有人会跟你说,你站在最高的地方,人人都要仰视你巴结你,久而久之你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她疲倦地叹了口气,“我是带着你阿叔遗愿回来的未亡人,言尽于此,多说无益,你该有自己的人生,曼君也该有她的,只要有个人不嫌弃她的命,就让她早早嫁了吧,也算付家对得起她。”   沈舒兰看着付云景:“这不是你信不信的问题,是你懂不懂规避的问题。你的身份,不容许你自己踏入危险之中,太多的人在指望着你领着向前走,也有太多的人指望着万安会……”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些道理,你若是懂,就自己好好想想。”   从病房里出来,付云景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尽湿。   沈舒兰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他蓦然地看清楚自己隐藏在深处的控制欲望。   付云景在前走,阿南在后面亦步亦趋。   秋季落叶,地上铺垫了厚厚一层枯叶,踩上去嚓嚓作响,也不知道法国冷了没有,她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他握有再多的权利,最想守护的那个人,却不在身边,甚至想要留在身边……也不能。   付云景的嘴角带了丝苦笑,俊秀的脸在面无表情的时候竟有种震慑人心的肃然。   阿公当年那声叹回想在耳边“人这一生真是可笑,竟从来都身不由己……”   他是值得托付的付家传人,是温厚可靠的兄长,是万安集团的主席,是万安会的龙头大哥,只要他还能握有这些,就能成长为一棵能遮风挡雨的树,永远地立在那儿。   “小哥哥,我一切都很好。”她的声音隔着遥远的电话线传来,嗓音清甜。   “那就好。”   听她报完平安,付云景想着她微笑的样子,听她的声音,似乎心情很不错。   不在他的身边,她似乎快乐了许多,没有那样愁眉深锁的样子。对于付家,穆曼君自己的心里应该也是极为矛盾的吧。所以对着他,也没有办法轻松起来。   “课业忙不忙?”   听丁卿若说,有位外聘的艺术家很欣赏穆曼君,每周都会带着她出去采风,穆曼君的灵性让她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内,正在逐渐展露天分。   第070章 诱惑游戏(上)   穆曼丽在一部新上映的电影中做了女主角,一跃成为了红透龙城的女明星,出入都有粉丝捧着大把的鲜花迎接。   不少黑道生意也都借助拍电影来洗钱,付云景对于赚钱的门道何等敏锐,早就在投资电影中尝到了不少甜头。   穆曼丽正当红,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接触。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次剧组的杀青庆祝会上,付云景也到场,架不住几个合伙投资方高兴,喝了不少的酒。   穆曼丽的家世放在那里,断然没有人让她陪酒的道理,可是看到付云景,她不同于平日里的骄矜,破天荒地拿着酒杯跟人碰杯。   杜璇不咸不淡地挡了几杯之后,穆曼丽怒了,重重放下了杯子:“我敬的是云少,你有什么资格挡?”   杜璇举着杯,脸上一丝尴尬都没有露,说道:“我是否有资格,得云少说了算。”   她坐在付云景身边,而此时付云景正在和身边另外一个投资人说着话,听到穆曼丽开始为难杜璇,不由发话道:“我确实不胜酒力,倒是让穆小姐轻视了。”   “我敬穆小姐一杯,我喝完,您随意,就当是为我们云少赔礼。”杜璇笑道。   穆曼丽双手抱住,看着她举起的酒杯,不说话也不动,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说道:“你凭什么?”   一桌人里,合伙的投资人里是以付云景为首,还有陪坐的制片人和导演、主演等人,穆曼丽是能拉来大投资的当红女明星,平时对人就不算太客气,在剧组里一向作威作福,骤然发难,倒是符合她一向不让人的性格。   两人这么一僵,就有人出来打圆场。   说话的人在道上辈分略高,当年跟付容安的交情不错,人称“八爪爷”,他跟着举起了杯,笑道:“不如我也陪上一杯,穆小姐就当给个面子,云少中午就喝了不少,今天晚上这一局就先放过他,成不成?”   穆曼丽喝了不少,酒精的刺激下,原本就有些忿忿,再看着付云景侧头在杜璇身边耳语的样子,一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她喜欢被众星捧月,也看惯了人见到她时目瞪口呆的样子。   可是不管她怎么做,付云景对她始终都是客气疏远的。   付云景投资的这部片子,原本预算里是没有邀请她的,是她托了人毛遂自荐到这部电影里来演女主角,自动降低了片酬,为的也不过是多些见到他的机会,拍戏吃了那样多的苦,她一句也没说过,他偶尔去一次片场,却连近距离和她说句话都没有。   穆曼丽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过,可是唯独付云景,是她用尽了心思也没能得到的。   穆曼丽看着杜璇那张精致如画的脸,恨得牙根都痒了。   一个卖皮肉的女人,风尘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凭什么就成了他身边最近的女人?   论长相和身材,她哪里比不过杜璇?   付云晴虽然没有出现在这个场合,但是她的信息是确实给到穆曼丽的。   他们吃饭的这个酒楼离万安会新开的一家酒店不远,每次付云景在这附近喝多了,都会住到酒店里去。   这部戏的男主演一直在私底下追求穆曼丽,这次得了她的指示,十分卖力地热着场子。   这个男主演人长得英俊,嘴巴又甜,哄得一桌人都十分开心,杜璇也不知不觉地喝多了酒。一顿饭从下午吃到晚上,付云景做东安排所有的人都住到酒店里去,自己也回了房间休息。   他的房间是特定的一间总统套间,付云景每个月因为应酬的关系,偶尔会住上一两天。   大红的旗袍,高开叉露出雪白的长腿,长至12寸的黑色高跟鞋,步伐摇曳生姿,穆曼丽在房间内换好了衣服,画上了精致的妆,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笑容,低头对着电话说了一声:“云晴,谢谢你啊,我一定会好好地跟他告白,如果他真的拒绝我,我就一定放弃,好好地生活。”   挂掉电话,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杜璇可以做到的,她也可以做到,只要她可以放下身段再一次出击,付云景绝对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拒绝她。   如果他是个正人君子,为何他的身边留着杜璇?   穆曼丽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主动用容貌和身体去蛊惑一个人,想要得到他的人,再得到他的心。   付云晴独自坐在酒店不远的一家咖啡厅里,要了一杯卡布奇诺,神情十分地纠结。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可是穆曼丽求她帮忙,除了告知她好不容易得知的付云景所住的房间号,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一杯卡布奇诺搅来搅去,眼看着就不能喝了。   就在这时,付云晴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发什么呆呢?想男人啦?”   那声音里带着懒懒的语调,她当然知道是谁。   韩风烈一副刚刚应酬完的样子,身上还带着酒气,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站在她身边神情十分地古怪。   付云晴坐在靠玻璃窗的位置,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马路的对面停了韩风烈的车,他是从这里经过,看到了她,然后下得车来特意来调侃她一句的。   这个人,从小到大都一样恶劣。   “谁发呆了,我在这里坐会不行吗?”付云晴立刻反驳道,却见他拉开椅子也坐了下来。   “你干嘛?”   韩风烈打了个响指:“服务生,来杯冰水。”说完他露出个懒洋洋的笑,“晚上喝多了酒,想清醒一下。”   “我可不想和你坐在一起,我们有那么好的交情吗?”付云晴撇撇嘴。   “再来一杯……卡布奇诺。”韩风烈瞅了一眼她喝的咖啡,说道,“你真是浪费。这么晚了,你坐在这儿发什么呆啊,在等人?”   付云晴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儿,若是平时,她早就会跟韩风烈唇枪舌剑地吵起来,可是今日却没那个心情。   “咳,有什么好问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冰水很快就上了,韩风烈喝了一口,被冰的略皱了下眉头,说道:“真凉。”   “你是喝了多少?”   韩风烈掰了下手指:“跟我爸爸以前的合伙人谈新的项目,三瓶伏特加,六瓶红酒,生啤都是一桶一桶上,我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   “你天天这种喝法,曼丽没说你吗?”   提到穆曼丽,韩风烈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我是不知道你们女人在想什么,她的脾气一阵儿一阵儿的,虽然没你脾气大,但是也挺难哄的。想哄她高兴,比谈生意还累,不过上个星期天英跟我说起订婚的事了……”   付云晴的眼睛不自然地看向桌面,忽然问道:“韩风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呦,真难得!难得你不骂我,还有想问我问题的时候,说吧!”   “你真的喜欢曼丽吗?”   “废话!不喜欢我干嘛追,我闲着没事啊。”韩风烈用鄙夷的眼光看了付云晴一眼,“付大小姐,你今天不太对劲啊。”他露出招牌的懒洋洋的坏笑,“难道你忽然发现自己喜欢我?”   这句话一出口,付云晴立马变了脸,韩风烈现在再如何,在她眼里依然是那个顽劣的少年,两个人曾经大打出手过,就算是都已经成年,她仍然对他很不客气。   一杯冰水哗地泼在了韩风烈的脸上,冰凉沁爽,他一拍桌子站起来:“付云晴你找死啊!”   “大白痴!”付云晴怒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却被韩风烈拽住手腕,“前面有帮派打起来了,你不要乱走动。”   “要你管!”   “我真是脑子坏掉了,才过来看你一眼。”韩风烈抹了把脸上的水,“前面几个路口都不太安全,我送你回去。”   他不由分说地护着付云晴上了车。   付云晴挣扎:“喂,谁说我要走了?”   “你在这里晃,更不安全。”   两个人在车里又吵了起来。   铺着厚地毯的走廊,每一步踩上去都如在云端,穆曼丽敲了门,开门的人是阿南。每次看到那双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的细长眼睛,穆曼丽的心里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可是她这次还是挺直了后背说道:“让我进去,云少约我来的。”   付云晴着意安排过,所以杜璇被支开了,阿南负责保卫工作,对付云景的私人生活一概不过问。另一个保卫人员进了主卧,片刻后出来,对着阿南点了点头。   穆曼丽这才能进去。   付云景确实喝多了,手臂抬起来遮住眼睛,只留墙上一盏壁灯,灯光暖黄,照在他的身上,裸露的半身犹如披上了一层霞光,泛着如玉的光泽。   穆曼丽一步步地走过去,屏住了呼吸,抬手关了灯。   黑暗中,有人向他走来,听步子,是个女人,他以为是杜璇。   付云景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的酒量确实一般,今晚喝多的酒,已经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那人坐在了床边,他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一睁开眼睛就觉得头晕得厉害,嘶哑着声音说道:“给我杯水。”   第071章 诱惑游戏(下)   付云景等来的不是一杯水。   一双手抚上他裸露在外的肩膀,手心柔腻,带着丝丝的凉意,蜿蜒着向下,被他一把抓住,强迫停顿在身上。   “谁?”   他喝了酒,声音不似平时清朗,带着低低的鼻音,泛着磁性,听得穆曼丽心头一阵荡漾。   灯“啪”地再度亮了,付云景坐了起来,斜倚在床头眯着眼睛看着来人。   他没有松开手,所以穆曼丽保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她的面孔距离他不过一厘米。   穆曼丽无从判断他是不是真的醉了。   付云景漆黑的眼眸沉如墨,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清清冷冷地打量着她,他说道:“是你。”   付云景松开她的手,穆曼丽揉着手腕坐在床边,说道:“你没醉?”   “穆小姐,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付云景是有些不耐烦。   穆曼丽让他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打扰,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   “为什么我不行?”穆曼丽这话看似突兀,实际上付云景和她都明白其中的意有所指。   那次她的色诱没有成功,紧接着付云景就调了杜璇在身边跟随,他拒绝了各种形式的相亲,也拒绝了桃色绯闻。   付云景点到即止,只说了两个字:“身份。”   “我不介意的,只要……”穆曼丽仰起脸,神色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只要你能接受我。”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当自尊心放到了最低处,反而会产生一种奇特的心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穆曼丽腻声道:“我说了我不介意的,”她伸手解开了一颗旗袍扣子,半俯身凝视着他,摆出一个诱惑的姿势,让深如沟壑的乳沟透过半解的衣领若隐若现。   她曾经对着镜子练过许久这个姿势,深信没有男人能够拒绝她。   付云景别过脸去,却不知道自己这样拒绝的态度彻底刺激了穆曼丽。   双手缠绕着搂住他的脖子,穆曼丽犹如一株缠人的藤蔓,贴到他的身上,张嘴咬住了付云景的耳垂,腻声道:“没有人会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也不会要你负任何责任,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做一场快乐的你情我愿的游戏,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没有杜璇好?”   耳朵是人的敏感部位之一,措不及防被人这样亲吻,温热的气息让人顷刻间血脉喷张。   付云景忍无可忍,轻而易举地掌握了主动的姿势,翻身而起,宽大的手掌卡住她的喉咙,穆曼丽还以为这是某种特殊的偏好,嘤咛了一声顺势躺在床上,妩媚地瞥了付云景一眼,“原来你喜欢这样。”   “穆曼丽,够了。”   为了防止她再有什么举动,付云景的手指用了力。   半只耳朵红彤彤,带着半边脸都红了,他抿着唇不说话的时候有种格外禁欲的诱惑,穆曼丽柔声道:“你很怕我?”   她精心描画过的眼睛依然凝视着他,说道:“还是你觉得我现在体面全无,自甘下贱,竟然这样子勾引你,所以无比反感?”   “你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似乎是被她的自嘲触动,付云景再度松了手,跳下了床,扬手拿过搭在一旁的衬衫穿在身上。   穆曼丽也跟着跳下床,从背后抱住他。   “我是真的喜欢你!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呢?”她紧紧地抱着他,抱着自己最后的希望,将不甘心问出口。   “我想娶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所以不想沾染太多的绯闻,三心二意这种事对我来说有些困难。”付云景淡淡地说道,轻巧地从她的拥抱中脱了身。   穆曼丽敏锐地发现,在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里带着憧憬和温柔,这种神色让她嫉妒地发疯。   是谁,这么地好命?让他喜欢,且愿意为之洁身自好?   “那杜璇是怎么回事?”穆曼丽尖声道。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付云景理了理弄皱的衣领。   他这样的人,才最可怕,温和下是难以接近的冷酷,不动声色下隐藏着偏执,所有的拒绝都看似轻描淡写,却有着无法逆转的强势。   穆曼丽精致的面孔因为失落扭曲起来,尖声道:“你何必用这样的话来骗我!你在那么高的位置,权利欲和占有欲早就成了你本能的一部分,像你这样的人,还想有着这样的想法,我不知是该评价为天方夜谭还是笑话!”   付云景说道:“我并不期待你的信任,穆小姐,我们就这样到此为止吧。今后,我希望你不要再有这样的举动,如果闹出去,你我面上都不好看,何必如此?”   穆曼丽站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低声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付云景却对她这个问题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不重要。我要说明的是我不喜欢你,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那你喜欢的是谁?你总要告诉我,我才肯死心。”穆曼丽扬了扬头,“死也要死得明白吧。如果你不把话说明白,我还会再试试的,总有一天你会相信我真的是因为太喜欢你才这么做的!”   她没穿高跟鞋,赤着脚站在地毯上仰头看着付云景,神色里有着执拗的疯狂。   因为痴恋,她放弃了太多,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一个自持美貌的人用美色诱惑,却被无情地拒绝,这种耻辱就好像一个高明的厨子奉上最拿手的美味佳肴却无人品尝一样。   龙城青年才俊多得是,她的追求者可以绕着城跑一圈。   论家世,穆家虽然不如往昔,但仍是名家大族,族中众人以穆晨远为嫡系,穆曼丽是众星捧月的大小姐;论长相,她的容貌气质通过荧幕征服了千千万万的影迷,走到哪里都是鲜花掌声……可是所有的这些本钱,都抵不过最简单的一句——我不喜欢你。   直截了当地拒接,比暧昧不清的态度更让她痛恨。   付云景这样的态度,无疑从根本上拒绝了她。   穆曼丽咬着嘴唇,终于崩溃:“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为什么她学到的方式,对他根本就不奏效?   谁都说男人是种下半身的动物,见到肉就会扑上去,可是为什么,付云景就不是那样的人?这世界上还真有柳下惠不成?   穆曼丽听过笑话说的就是柳下惠这种男人,根本就是不行,才有了坐怀不乱的千古传诵。   她本就是国外归来,崇尚的就是身体自由,要不然也不会不顾家里反对毅然进入影视圈拍电影,抛头露面在荧幕上卖弄风情,要的就是万众瞩目的满足感,所以此时此刻,就算是再会演,也没法掩饰住心底的那份失落。   她心里有再多的疑惑,付云景却没什么好解释的,毫不客气地让阿南送客。   直到走,穆曼丽也没看出来付云景到底是不是喝多了。   她离开之后,付云景才揉了揉不停突突跳的太阳穴,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杜璇素颜盘发,黑色正装,端着一杯水出现在屋内。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由你出面解决,谁插手我都不想再容忍。”付云景接过水杯。   “是,云少。”杜璇说道,连头都没有抬。   “杜璇,你足够聪明,想清楚自己要什么。”付云景的话点到即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一个原本以为自己踏入了泥潭,再也无法脱身的人,乍然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才会用尽全部去珍惜。   他自信自己不会看错人,也不会用错人。   杜璇有那么好的条件足够诱惑他,却始终克尽本分,他喜欢这样的聪明人,明白他的意思,该演戏的时候就演戏,该本分的时候就本分,成为他身边最好用的助手和屏障。   电话响了起来。   时差六小时,法国下午6点钟,龙城凌晨12点。   付云景在电话响了一声的时候就接起,听到穆曼君甜美的声音,“小哥哥,我刚刚下课,有没有打扰你休息?”   他的声音仍然是哑的,在这样的夜里听起来不可思议地磁性:“没有。”   “小哥哥,我想和你说,今天老师说这个假期想带我去欧洲游历采风,可能……我没法回去了。”   心里忽然有一片地方空了,他知道自己一直在期待什么,期待她回来,期待家里能有她。   “好,我知道了,你高兴就好,钱够不够用?”   “够用的。小哥哥,我可以看到图册上才能看到的那些风景,每个国家都各有特点,真的是令人惊讶了。”   她喜欢看不同的风景,异国他乡,没有顾忌,心有多远,人就走多远。   “你觉得开心就好。”   穆曼君咯咯笑起来:“我就知道小哥哥会这么说,我要去吃晚饭了,同学在等我。”   遥远地,付云景听到电话中传来一个男声,有着少年略高的语调:“曼君,快点!”   她飞快地应了一声,说道:“小哥哥,我去了哦!”   电话断了,嘟嘟嘟的忙音,一切又都安静了下来。   她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一直站在墙壁边的杜璇听到付云景的话。   “杜璇,我想抽支烟。”   杜璇一愣,却什么都没问,很快地拿了烟和火柴过来,递给他一支,并低头帮他点了火。她的姿势非常地专业,半蹲在地上,火光一明一灭,映亮了她的脸。   烟味很呛,深深地一口,直抵心脏的深处,杜璇大惊:“云少,会呛到。”   话没说完,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杜璇镇定地拍着他的背,接过他指尖的烟掐灭。   他抬头的那一瞬,杜璇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努力克制的失落和沮丧。在这之前,穆曼君要放假了,杜璇已经按照吩咐做了所有迎接她回来的准备,而曼君,不打算回来。   “云少,如果真的想抽,我教你。”   杜璇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浅浅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像我这样,把烟吸到嘴里,再吐出来……”   付云景笑了:“杜璇你唬我,这样吸一口吐出来谁不会?”   杜璇无奈道:“你没有抽过烟,吸进去再吐出来头会晕,也会呛到。”   她话是这么说,却极为认真地教他抽。   付云景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当他学会抽烟之后,就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抽起来。   他不喜欢说话,抽烟的时候神色专注,微皱着眉头,叹气似的吐出一口烟,仿佛这样所有的压抑就能得到缓解,忍住难耐的头痛和空落落的心情,吸烟对于付云景来说,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发泄。   第072章 羽翼已丰   仓皇出来的穆曼丽在楼下撞上了韩风烈和付云晴。   她的唇膏有些糊了,衣服也略显凌乱,穿着高跟鞋裹着一块大披肩从酒店内出来,韩风烈乍然一见,冲下车就握住穆曼丽的肩膀。   “曼丽,你怎么在这儿?”   穆曼丽心情不好,也懒得再和他虚情假意,冷冷地一仰头:“你还管不着我这么多。”   她的眼圈发红,眼睛里隐约闪动着泪光,韩风烈第一反应就是她被人欺负了,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你问这些做什么,你还想为我出气吗?”   “你说想要怎么样,我就为你去做,欺负我的女人,跟欺负我没有两样!”   穆曼丽贴近他的耳朵,韩风烈只感觉到一股酒气:“没人欺负我,是我喝多了酒不太舒服。”   韩风烈捏紧了拳头,说道:“无缘无故,你喝这么多酒做什么?有人灌你酒?”   “不是,今天杀青庆功宴,是我自己想喝。”穆曼丽扫了他们一眼:“为什么你们会在一起?”   “恰好碰到。”   “正好经过。”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答道,还彼此互相嫌弃地看了一眼。   付云晴扶着穆曼丽低声说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这种时候,再有什么也得压下来再说,穆曼丽挺直了后背,居然还矜持地看着韩风烈笑了笑,“不好意思,我真的喝多了,有什么事我们改天再说吧。”   她回过神来是怎么回事,原本已经崩溃的神志渐渐收了回来,又恢复了素日里冷淡骄矜的样子,伸手遮住了自己略显凌乱的妆容,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到付云晴身上,低声说道:“我这种样子,回去又会被我妈骂,我们找个地方睡吧,我有话和你说。”   付云晴点了点头:“好。”   她们正要走,就被韩风烈拦住:“我都说了这附近不安全,你们怎么不听。”   “这么晚了,我们都不想回去了,想找个地方休息。”   韩风烈指着她们身后金碧辉煌的酒店:“这里不能睡?”   付云晴也没得选,扶着穆曼丽转身回去。   韩风烈的脑海里还想着付云晴方才和他说过的话,一时也有些发愣,并没有再像平时一样追上去问长问短地照应。   穆曼丽看起来很伤心,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怎么在意他。   也许,他真的要慎重考虑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两个女人进入房间内,穆曼丽才卸下了伪装的面具,将自己蜷缩起来,双手环抱着自己倒在沙发上。   付云晴倒了一杯水,走到她身边:“你怎么回事?”   “你一直在附近?”   “我……不太放心。”   “你早就知道我会被拒绝?”   付云晴不得不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被拒绝,但是我知道我哥的性格,他要么不表态,要么就说一不二……”   “还真让你说对了。”   付云晴有些为难地看着她,问道:“我哥说什么了?”   “他不喜欢我。”穆曼丽的表情是在笑,可是比哭还难看,“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所以请我不要再纠缠他。”   有点伤人,可是倒也符合付云景的作风,拒绝的直截了当。   付云晴将手放在穆曼丽的肩膀上:“抱歉啊。”   “一码归一码,拒绝我的人是付云景,又不是你,你跟我说什么抱歉?”穆曼丽下意识地隐瞒了自己对着付云景做的事,故作洒脱地耸了耸肩,“你肯帮我传递消息,制造个机会就很不容易了。”   付云景的身份特殊,身周防范地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如果没有付云晴,穆曼丽根本就不会有这些机会。   她这么一说,付云晴更惭愧:“哎哎,我也是无能为力。”   付云晴说的是实话,随着付云景年岁渐长,大权在握,基本上他的事只有自己才能做主。万安会里阿公的旧部下大多看好他,他掌权以来,万安会年年的分红彻底让叔公们闭了口。付云晴之所以还能说得上话,是因为年少时的真诚,还有当年付容安的铺垫。   付云晴的性格大大咧咧,却并不是个没有眼色的人。   如果真的是照穆曼丽的说法,那么从今往后,关于这件事,她是再也说不上一句话了。   “铁石心肠,不懂怜香惜玉,臭男人!”穆曼丽咬牙切齿道。   “虽然我挺同情你的,但是你骂我哥,我不爱听。”付云晴回过神来,说道,“那韩风烈呢?”   “怎么了?”   “韩风烈和我说,你们两家都谈到订婚的事了……曼丽,我觉得人应该专心一点……”付云晴话没说完,“专心”这两个字眼刺激到了穆曼丽,她说道:“云晴,你不知道我吗?我不喜欢韩风烈。”   不喜欢他,为何吊着他的胃口?她这样的回答让付云晴的心里不太舒服,说道:“那你可以跟他说清楚的,你不愿意嫁,还能有谁逼着你不成?”   穆曼丽闻言却忽地笑了:“云晴,我跟你不一样,我真的没得选。”看着年少时好友真心关切的目光,穆曼丽顿了顿,才缓缓说道:“我们家……不比从前了,我就是我妈握在手里的王牌,嫁给谁自己怎么做得了主?订婚的事由我妈和哥哥出面去谈,关我什么事?”   “这……”付云晴对于这件事倒是一无所知的,她忽然有点理解穆曼丽的放纵,“你这样对自己不好。”   穆曼丽歪倒在床上,说道:“好不好又有什么打紧,我自己快活就行。被家里人卖个好价钱,嫁个不喜欢的男人,像我妈那样活一辈子斗一辈子。云晴,我可真是羡慕你,羡慕得都有点嫉妒,你还能进入家族事业里做事,这种权利我想都不敢想。”   “说什么呐,你哥不是也特别疼你吗?”   穆曼丽捂住脸:“那是从前,现在可不同了。家里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他现在的想法就是重振穆家声望。”她勾了勾嘴角,“我只有联姻的用处,他最多的就是带我出去认识他的合伙人,有个当明星的漂亮妹妹,也算是风光得很。”   锦衣玉食,追逐美色,她是什么都不缺,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正想要的就是那个人。   只要他温和地对着她笑一笑,哪怕只是客气,她就会心跳加速,她愿意跟他发生点什么,只是没想到——他不愿意!   “睡一觉都过去啦!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都试过了,以后也不会后悔。云晴,不管我嫁了谁,你都是我的好朋友,在你面前我不想隐瞒这些事,风光那都是给别人看的,就好像这双鞋子,”穆曼丽翘起脚,任由精致的高跟鞋落到地上,脚后背上已经红肿一片,“鞋子穿在脚上,自己才知道舒服不舒服。我不过是想选择自己想要的,我没错。”   “你就是太有想法了。”付云晴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你的亲人,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都要讲究个门当户对。”   “所以,我有什么可选的?龙城有哪些人家,掰着手指头还数不过来?”穆曼丽叹气,“十四岁我就可以面临这些事,还有什么看不透的,我只是好奇,你哥哥以后会娶谁。”   付云晴摇了摇头:“这个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他除了工作就是工作,闲的时候还要跟阿南一起训练,曼君出国后,我也很少见到他,现在见得最多的时候,就是例会汇报工作的时候。”   提到穆曼君,穆曼丽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这个表妹。   “曼君出去后,就再没回来过?”   “可能功课比较忙,也不知道小家伙在外面好不好。”提到穆曼君,付云晴煞是想念,像小兔子一样乖巧的穆曼君,每次都甜甜软软叫她“云晴姐姐”,懂事地不得了。穆曼君之所以自己出国,还不是因为……家里那些陈年旧事,付云晴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云晴,你听说过吧?”   见穆曼丽的表情|欲言又止,付云晴大概也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我不信。”   “人生下来就有命,由不得你不信,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命里带煞可不是什么好判词,既然知道了就要躲着点,不然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后悔就都晚了。曼君生下来,我们家可是前前后后遭了不少怪事的,”穆曼丽一字一字地说道,“她真的克尽亲族的,以前家里出了这样的人,都是送出去辟邪的,你不信不代表你哥哥不信,不然为何在这种命坎的时候,将曼君送到国外去?”   前段时间沈舒兰与付云景的争执付云晴还历历在目,家中叔父们也都是站在母亲这边的,由此可见,这件事,信的人不少。   付云景却一直都顶住了压力,直到曼君自己拿出了交换生申请书。   想到懂事的穆曼君,“这都什么事儿!”付云晴只能说这么一句。   第一年假期,穆曼君没有回来。   付云晴被付云景单独召见,貌似温和,实则狠批,从此之后,再也不能插手他的私事,连带着杜璇升了一级,逐渐掌握了内八堂的事务。   付云景羽翼已丰,再不能容人对他指手画脚,试探审视。   【绻缱的守护】   第073章 欢迎归来   ~~~~~~~~~~时间的分割线~~~~~~~~~   四年后,龙城机场。   VIP贵宾通道处有身着黑色西装的人来回巡视,确保现场不会存在任何安全隐患,所有的消息都汇报到一处。   素颜盘发,黑色正装,身姿曼妙的年轻女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气场,正是杜璇。   她大步出了贵宾通道,走到一辆车前,神色恭敬地说道:“云少,飞机晚点,大约再等半个小时,曼君小姐就该到了。”   “好。”回话的人声音温厚清醇,他将手头正在翻的一摞文件放到一边,立刻有随身的秘书将文件收起。   付云景下得车来,抬头打量了下透露碧蓝天空的穹顶,当年这设计的亮点是他提出来的,想让回归的人抬头就能看到天空,设计图改动后,施工时以当时的技术能力很是费了一番心血。千难万难,总算也是做了出来。   当时承接的仍然还是政府工程,这块设计大大超了预算,饱受指责浪费的批评,后来效果出来后,确实不同凡响,也就渐渐消了声音。   付云景做事,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极致。   万安集团承接建造设计的建筑物,都带着这种偏执的独特美观。   仰头就能看到天空,在这里等一个他等候良久的人,别有一番心境。   后两年穆曼君课业压力日重,没有再邮寄什么照片回来,每周打电话报平安也变成了每月打电话报平安,总是寥寥几句就挂了。   空间的隔阂是任付云景也无能为力的事,她离他实在太远,想要关注也关注不到,他只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   杜璇敏锐地注意到,付云景不自觉地负了双手在身后。每次当他在神游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做出这种老气横秋的动作,面上仍然淡淡的,实际上早不知道神思到哪儿去了。他平日里谨慎心细,思维敏捷,像这样大白日里走神的情况很少见,杜璇低声道:“云少。”   付云景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杜璇扫了一眼不远处闻风而来的记者,还有不是亮起的闪光灯,说道:“不如云少还是在车里等?”   “不用。”   既然是穆曼君回来,他还是想在她踏上故土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他。   飞机终于降落,VIP贵宾通道口出现一个身影。   杜璇明显感觉到付云景踱了两步。   那人穿着素淡的白T恤和浅蓝色的牛仔裤,戴着一顶浅蓝色的鸭舌帽压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踮起脚扬起手来不停地挥。   付云景站着没动,已经有人过去麻利地接了来人身后的画板和手中的拖杆行李箱。   当穆曼君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付云景。   她的小哥哥,站立的时候身形挺拔如同一棵青松,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就如同她走的时候一样,站在那儿等着她回来,不管她走了多远,去了多少国家,他始终在故土的地方,等着她回来!   时光在他的身上留下的痕迹特别地从容,穆曼君觉得他和她走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变化。   杜璇迎上去:“曼君小姐一路辛苦。”   在外的生活让穆曼君有了很大的变化,法国人热情浪漫的天性似乎对她也颇有感染,她扬起脸笑的时候露出左侧脸上的小酒窝,“小哥哥,我回来了。”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这么一句。   “嗯。”付云景接到她,带着人转身就欲走,穆曼君说道:“等一下……”   这架飞机出来的人不止穆曼君,还有一同前去的那些交换生。   只不过她走的是特殊通道,所以和同学都有些分散。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男孩动若脱兔地翻过护栏,隔着保卫喊了一声:“曼君!”   她欢喜无限地转过头去,嗓音清亮地应了一声:“宇烈,”然后摇了摇付云景的手臂,“哥哥,是我同学。”   同学?和同学打招呼,需要脸红吗?   付云景自小谨慎,心细如发,他记得这个声音,即使是隔着越洋电话,每次她和他打电话,后面总会有个人的声音。   “曼君,去吃饭。”   “曼君,电话打完了吗?”   “曼君……”他叫得那样亲切自然。   看穆曼君对他的样子,也知道两个人之间关系不错。   付云景说道:“你好。不知该如何称呼啊?”   韩宇烈回答:“哥哥好,我叫韩宇烈。”他这么大大咧咧的,穆曼君急了,说道:“别乱喊人,”说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红着脸解释,“小哥哥,他是我们班的班长。”   “我们家曼君在外一定多承蒙你的照顾,多谢。”付云景表现的如同一个合格的兄长。   韩宇烈笑起来的时候有着他这个年纪的男孩特有的意气风发,他说道:“出门在外,相互照顾应该的嘛。”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曼君,我看到人来接我了,再联系!”   韩宇烈,他当然知道他是谁,韩风烈的弟弟。   杜璇见穆曼君的眼光追随者韩宇烈的背影,笑着说道:“曼君小姐,晚上云少为你设了接风宴,云晴小姐也会过来,不如我们先回家去梳洗打扮一下,换身衣服?”   穆曼君这才收回神来,点了点头:“好啊。”   回到家去,付云景去了书房,她进入到自己的房间,一切都和她走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床铺被褥都换了新的,散发出阳光的味道,可见是晾晒过的。   穆曼君摸着床头的相框,说道:“我回来啦。”   她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杜璇。   原本衣柜里的衣服自然都小了,杜璇将她箱子里的衣服摊在床上,拎起一件翠色的连衣裙。   那条裙子的颜色,鲜嫩的就如同初春刚发芽的翠芽,碧玉般的色泽。   “这件?”   穆曼君点了点头,说道;“杜璇姐姐眼光真好,这是我最喜欢的裙子。”   梳洗换装完毕,穆曼君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也仍然是老样子,桌上摞着厚厚的文件,付云景凝神浏览文件低头的影子十分地熟悉,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露出微笑:“收拾好了?”   “明天,我想去别院祭拜外公外婆,还有……还有素妈。”   说到这里,穆曼君的声音有些哽咽。   素妈是最为疼她的老人,可惜临死前也再没能见她一面,付云景打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穆曼君顷刻间就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她这一生都在面临着永久的离别,却无能为力,付云景只听到那头有人轻声地呼唤她“曼君,你怎么了,你在哭什么?”   声音里透着不同寻常的关切,然后电话就匆匆地挂断了。   “好,我安排好工作陪你去。还想做什么,提前和我说。”付云景的语气仍然是关切的,穆曼君笑了下,说道:“站在家里的地板上,还面对着小哥哥,就跟做梦似的。”   “傻丫头,”他也笑了,笑容如初雪融化,温暖地化不开,轻轻吐出四个字,“欢迎回家。”   现在可以仔细地看看她,穆曼君长高了不少,也比以前要胖,整个人都健康了不少,不再是那样瘦弱白皙的样子,眉宇长开,原本清丽的轮廓越发秀美,乌黑的头发结成发辫垂在脑后,原本留着的齐刘海梳了上去,露出额头来,大眼睛依然明媚清澄,原本眉宇间的阴霾现在已经变得很淡了,笑起来的样子和小时候没有多大分别。   见不到的时候,思念是一种习惯。   见到的时候,千言万语反而说不出来。   付云景沉默了半天,也只有一句话,“处理完这些事,我们就出发。”   杜璇站在书房的门外,说道:“曼君小姐,你的电话,云晴小姐打来的。”穆曼君应了一声跑下去接电话,杜璇才轻声问道:“云少,云晴小姐订的饭店在新开的多福楼。”   吃喝方面,付云晴是行家。   直爽性格的付云晴现在也一力担起了万安会的财务部门,里里外外都是万安会新升的势力之一。   杜璇离开的时候,付云景叮嘱了一句,“点菜的时候你看看有没有甜菜,曼君从小就爱吃。”   杜璇应道:“我记下了。”   楼下厨房里已经叮嘱厨师做了各式的甜点,杜璇下楼的时候就看到穆曼君坐在沙发上讲着电话,手里还捏着一块千层酥。   付云景有些洁癖,所以家里处处都被打扫地一尘不染。   电话那头的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穆曼君眉眼都弯起来,当她看见杜璇的时候,回话用的是法语。她在用法语讲电话,那电话那头肯定已经不是付云晴,杜璇对她的笑容留意了会儿,正好看到阿南从外面进来。   真是见鬼!平时冷冰冰的男人,竟然也会有那样的笑容,阿南打了个手势,杜璇不懂手语,因为阿南平日里就如同一块沉默的移动背景板,别说笑容,连手势都没有一个,无声无息的。   穆曼君却完全看明白了的样子,点了点头。   杜璇是付云景身边唯一的女性,旁人都艳羡不已,都以为她和付云景之间一定有些什么,所以明面上对她是一套,别过脸去又是一套。   只有杜璇自己知道,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之所以他信任她,是因为她懂分寸。   空有一身艳骨,跟着付云景以来,杜璇洗心革面重新来过,凭能力立有一席之地   付云景身边人很多,这些年下面的人越来越多,中层高层内斗激烈,不断分裂合作,他的心腹却始终就那么寥寥几个,保卫组万力,近身保卫阿南,外八堂负责人陈福生,内八堂负责人杜璇,财务负责人付云晴,各个分堂要害位置上也基本都有他一手安排的人。   温和的好人,驾驭不了一个严密的帮会组织,也无法支撑起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他只是看似温和,实际上这些年杜璇非常明白付云景的严苛和偏执。他只对着一个人的时候,格外地纵容。   穆曼君吃千层酥弄脏了沙发下的地板,她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因为坐飞机很久她确实饿了,需要点东西垫垫肚子,酥点外皮干脆,落下残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从未见过穆曼君真人的新来仆妇有些紧张,怕被责骂。   却见一向对内务要求严苛的杜璇什么都没说,而付云景从楼上下来,只是端过了糕点盘子,柔声问道:“曼君,再吃一块吗?”   有话说:哎呦喂,熬了许多年,曼君终于是大姑娘了。   我用了快进的手法,这五年的事在下文仍然会有交代和铺垫。   这一年,他24岁,她17岁。   撒花~~~~~   第074章 接风家宴   他这么一问,穆曼君才像反应过来似的。   这几年她在外面跑得也多,有的时候还会住野外帐篷为了欣赏日出,人一旦脱离了原先的环境,就会忘记原先的很多规矩。以前的穆曼君说话轻声细语,做事也是慢吞吞的,可是此时她从沙发上跳起来,捏了张纸巾弯腰去擦地,那仆妇也慌得拿着抹布弓腰往地上蹲,两人的头恰好撞在一起,穆曼君捂着额头就“哎呦”了一声。   几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这样活泼的样子,付云景是第一次见。   “慌什么?”杜璇这才发话,仆妇仍然蹲在地上捂着额头,穆曼君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眼见着就要磕到茶几上。   付云景长手一伸,几乎是将穆曼君揽了过去,说道:“毛毛躁躁。”   额头磕红了,并不严重,穆曼君羞愧多过疼痛,捂着额头对着仆妇的方向说道:“对不起啊!”   付云景微笑着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自己的家里,穆曼君拘谨的样子显得特别见外,她这个样子,连杜璇都忍不住微笑起来,说道:“擦完地就下去吧。”   晚上是简单的家宴,付云晴看到穆曼君就过去揽着她的肩头,捏她的脸,揉她的头发,嘴里嘟囔着说道:“长大了,长高了,长胖了……”   订下的包间里没有外人,付云景坐在另外一边的沙发上,身后站着杜璇和阿南。   付云晴现在的样子哪有一点像犀利精明的财务副总裁,还是原来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拉扯着穆曼君坐在沙发上,“哥哥,曼君穿这条裙子真好看,嫩的跟小树芽似的。”   “吩咐上菜。”付云景说句什么,自然有人立刻前去办,凉菜纷纷上了來,接风家宴开吃。   这样的家族聚会,杜璇等人是没有资格上桌的,领会了付云景不想被人打扰的心情,杜璇亲自服侍在侧。   付云晴话多,引着穆曼君一起说着她在法国上学的事,说到她随着导师到处游历采风。   穆曼君的导师是欧洲绘画艺术界的一位传奇人士,慕名想跟随他学画的人很多,不过他的门下就穆曼君一个学生有才的人大多恃才傲物,穆曼君的导师也不例外。   穆曼君原本的性格有些自闭沉闷,这些年导师对她花费了很大的心血,带着她四处游历增长见识,领略欧洲各国的人文景观和壮丽自然。   如果说之前的穆曼君是困在笼子里一直郁郁的鸟儿,放飞翅膀之后,见识让一个人的气质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   那个内向沉闷的女孩儿,说起她去过的那些国家,看过的那些风景,神采间的飞扬让付云晴啧啧惊叹,说起欧洲那些伟大的建筑,她的双目中似乎有光华流转。这些年她才深切地理解付云景为何一心投入到了建筑领域中,他的抱负在离别的那个晚上,亲自告诉了她,或许那个时候的穆曼君并不是太懂,可是这些年的阅历让她逐渐地懂了他,同时一个决定也暗暗地下了。   吃完饭后付云晴还有个应酬,匆匆抱了穆曼君一下。   “小曼君,回来就好好玩上几天。等我有空带你去shopping啊!”   他们从楼上下来,这些年龙城的发展可谓之日新月异,比起她走的时候,更加地繁华。龙城自古就是对外的港口城市,如今的新党更是注重城市建设,大笔的资金投入城市规划,付云景当年决定垄断基础建设的决定在这一政策的推进下赚取了足够多的资金。   当钱多到一定的境界,也不过是数字,况且他所做的事,没有强大的资金链支撑原本就做不成。   以前觉得时光会过去得很慢,可是在每日的忙碌中,时间会过得飞快。   等到车子停下来,穆曼君才发现这一片是什么地方,付云景说道:“这里是浅水湾。”   浅水湾!她怎么可能不记得浅水湾!   他们在浅水湾公路遭遇狙杀,惊心动魄的一夜,直到今日想起,穆曼君脸色也瞬间煞白。   “小哥哥,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我想带你来看看。”他示意穆曼君下车,两个人沿着浅水湾上的大桥慢慢地走着,阿南和其他守卫们在身后跟着,杜璇也离他们有一定的距离。   付云景说道:“我买下了浅水湾和周边这块地,这座大桥很快就要炸掉,日后就见不到了。”   浅水湾上的大桥已经不能再使用,所以禁止车辆通过。   他带着她慢慢地走着,一时仿佛回到小时候,他刚刚出医院还在做康复训练的时候,他拄着拐杖在前面走,汗水浸湿了后背,汗珠顺着额发一滴滴落下来,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疼痛,侧过脸对她微笑安慰女孩儿。   “曼君,说说你这次回来的打算。”   穆曼君停住脚步站定看着他:“小哥哥,我正想和你说这件事。”   “看来你认真地考虑好了?”付云景问道。   穆曼君说道:“是的,我认真考虑过。我不想再继续读美术系了,我想转读建筑设计。”   付云景是诧异的,但是他的表情依然温和,平静地看着她。   他一直希望他的小姑娘不是温室里的娇弱花朵,在他不知道的时光里,穆曼君成长了,可是这成长让他如此地陌生。   付云景不知道参与过多少政府项目的投标会,对建筑设计师那厚摞的图纸有着深刻的印象,建筑设计和绘画一样,都是需要多年技巧浸润和迸发激情灵感的事业。   “曼君,比起画画,选择建筑设计你会面临很多未知的辛苦。”   他当然懂这个职业的辛苦,成型的设计背后是无数废掉的图纸,还有各种合理或是不合理的建议干涉。   他懂穆曼君在艺术方面的灵性,真正的艺术,总是与常规有很大的差异化。   “做什么事情都会辛苦,小哥哥,我不是一时的冲动,”穆曼君认真说道,“画画我是很喜欢,可是这些年我看过了太多像艺术品一样的建筑物,他们的构造、线条、轮廓都让我兴奋不已,这是我真正会热爱的工作,让一栋建筑在我的笔下产生雏形,付诸于实际,真正地矗立于地面,这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   到底还是个孩子,眼中的世界带着孩子特有的憧憬。   付云景庆幸的是穆曼君现在的心态,他所经历过的,她都没有经历过,所以她还不懂得权衡利益,还只是单纯地想要做好一件事。   当年他还没有能力,现在的他,有足够的能力去支撑她的梦想。   付云景笑了笑:“那就去做,做你想做的事,我永远都会支持你。”   “小哥哥,对不起。”   微风吹拂起长发,翠色裙角飘动,她的神色里带着期待和憧憬,这世间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听一个生命中最在意的人说着自己的理想。   理想这个词,乍一听特别地虚幻,可是却是很重要的事,她第一时间就来跟他说,付云景知道如果他反对,穆曼君还是会去学美术系,可是他永远都不会勉强她去做什么。   “曼君,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说。”付云景刻意地停顿了下,不这样就无以平息他略有些激动的内心,“等我安排好事情,你陪我去内陆走一趟,他们……有了消息。”   穆曼君掩住口,大眼睛里透露出惊喜的神色。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遮掩的事,她当然知道付云景在说什么,这么多年,他从未停止过寻找母亲的消息。   有些人的执着仿佛是生来就注定的,这些事付云景不会跟旁人诉说,连付云晴和杜璇也不会知晓,可是有了确定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她。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在说什么,也只有一个人知悉他的过往,这种认同感让他从心底觉得安然。   穆曼君喜极而泣,拉着他的手臂,语无伦次地说道:“小哥哥,真的吗?我真是为你感到高兴。”   “既然是好事情,你哭什么?”   穆曼君忍住眼泪,说道:“我就是特别高兴,特别高兴……”她抽了抽鼻子。   十年前,那个少年寂寞地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思念自己的母亲。   两岸分隔,消息不通,想要找到一个人该有多难,可是其中种种艰辛他都不愿诉说,他只知道,带着她去见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小哥哥,这就是你说的回来后的重要事吗?”   “嗯。”   “那你在电话里怎么不说?”   如果在电话里说了,你一样也会喜极而泣,可是我却不能在你身边为你擦眼泪。   付云景掏出一方手帕,替她擦掉眼泪,“我觉得当面说更好。”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等这边的项目手续审批完,那边给出具体的地点,我就带你去接回母亲来。”付云景说道,“曼君,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我咨询过丁小姐,她说以你的结业成绩申请中桓大学哪个系问题都不太大,在龙城读大学好不好?”   没想到,穆曼君说道:“小哥哥,我能考虑一下吗?”   他在意她的想法,所以爽快地同意。   “可以。”   浅水湾大桥的上方,远远望去还能看到盘山公路和今非昔比的虎牙山,差点让他们丧命的虎牙山上修建了自然公园。这就是家乡,一草一木的变化都能引起感叹。   龙城这些年的治安好了很多,在民间武装力量的努力下,政府加大了治安方面的投入,新的经济浪潮让各大帮派随之下海,重新约定了道上的规矩。   万安会,青木帮和水月门这样的大帮会划定势力范围尽量避免滋事,小帮会的打打闹闹一直都有但是并未引起大的动荡,地下组织纷纷浮上水面度过了混乱的过渡期。   “虎牙山修成了公园,原先的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放在心里。”   穆曼君畏惧突然而至的死亡,他带她来此,就是为了告诉她,曾经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既然回来,就都放下。   这是他们曾经共面生死的地方,穆曼君还没说话,原本一直跟在身后的杜璇看似接了个电话,简单回复了几句,快步向前走了几步,说道,“云少,兰贵出了点事。”   第075章 插手事务   兰贵历经几载经营,已是龙城著名的销金窟。   这里是万安会最著名的产业之一,一般人等不会到这里惹是生非,因为这等于直接向万安会宣战。   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这么做这样的事。   当事情严重到直接汇报到杜璇处,兰贵出的事,绝非小事。   “我们去看看。”付云景说道,对着阿南说道,“你先送曼君回去。”   “小哥哥,我和你一起。”   付云景说道:“曼君,听话,回去。”   穆曼君倔强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在付云景说出去看看那句话的时候,她的手足忽然冰凉,那是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她上前一步拽住付云景的衣角,“小哥哥我跟你一起,保证不添乱。”   付云景给了阿南一个眼色,后者沉着地点了点头。   有安南看护着,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她才回来,什么都避开她也不好,付云景怕穆曼君会多心,所以没有坚持让她先回去。   转过头来,杜璇简单扼要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有两拨人在兰贵里动了手,不知道是哪路脑子犯抽,直接开了枪。虽然分管的警区我们之前打过招呼,但是这次不同于往日,有人浑身是血冲到大街上,路人都看见了,围观的人现在拥堵在了兰贵附近,警方不得不派人前往调查。”   “哪两派人马?”   “风铃姐和湾岛老鬼,风铃姐那边已经来过电话打招呼。”   “老鬼那边呢?”   “老鬼那边吃了亏,正是发狠的时候,一时也劝不住,但是这次他学聪明了,所以也有跟我们打过招呼。”   风铃姐和老鬼一直都有生意上的纠纷,这次不知道又是因为什么事谈崩了,两边现在都不肯让步,所以在他的地盘上动了手。   这是指望他出来做个和平使者,还是想拉他介入他们的纠纷?   付云景惯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道:“给我电话。”   一连串的对话,穆曼君也听出了事态的严重。   付云景只是平静而客气地跟电话那头的华探长打着招呼,声明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这样的事非常抱歉,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给个交代,他场面上的官方话说得很是漂亮,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这边,并且表示希望华探长能给予配合。   兰贵门口确实围着大堆的围观群众和记者,地面被水冲洗过,还尚在淌着水,人群议论纷纷,却都被高大的保安封锁了起来。   所幸现场已经被处理,不然付云景还真不会带穆曼君过来,如果让她看到这些受到了惊吓怎么办。   进入兰贵后,就看到负责这片区的督察江Sir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旁边是陪坐的岳经理,看到杜璇伴随着付云景出现,岳经理站起身来,抹了下额头上的汗小跑步过来。   “云少,您来了。”   付云景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江Sir,这么晚了还辛苦您跑一趟。”他走上前去,杜璇紧跟着过去,先是塞了个厚厚的信封在江Sir手里。   “付先生,”江Sir左右环视了一圈,见兰贵内也没有外人,客人早就被清场离开,现在兰贵内的只有他们自己的保卫人员,万安会赶来控制场面的兄弟,还有他手下的警员,说道:“现在上头对治安这块抓的紧,出了这种事,我们不出警说不过去,上头说了……”他竖起一根手指,“一晚的时间,你们想办法给个解释,要能交代得过去,我们也好交差。”   说这话的时候,江Sir皱起了眉头,捏了捏原先杜璇塞过去的信封。   杜璇巧笑倩兮,适时地又塞上第二个信封:“方才那是出警的辛苦费,现在这是我们云少请警队的兄弟们吃夜宵的钱,这么晚了,还劳烦各位跑一趟。”   美人在侧,话又说得得体,江Sir要说的话已经说给了付云景,余下的事,就是道上自己处理的事,只要到了时间能给出一个官方解释,同时保证今年的破案量,他一不得罪上司,二不挡下属财路,害怕升职无望吗?   江Sir的上升之路很快,跟他看得清形式会做人有很大的关系。   江Sir接到报案,听到是万安会的事,先到场控制了外围,将内外隔绝来,给了兰贵里面自我清理的时间。   然后报告给华探长,表示自己已经很快到场,可以按照吩咐行事。   再等到万安会龙头大哥前来,邀功一番,得到出警的费用跟下面的小弟们分,最关键的是,这钱还是出名的美女杜璇塞给他的。   这一晚上,过得精彩无比,至于真相,就算有真相,他能查得清楚吗?   警界被三大探长牢牢控制,中桓是华探长的地盘,他亲自放了话要关照万安会,江Sir怎么会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非要将这件事查的水落石出?   动手的人都带了枪,应该是道上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两路人马,万安会的地盘上上演枪战,想来这一夜,也不会太平。   龙城黑白两道,泾渭分明。   付云景已经和华探长之间有了约定,那么在规定时间之前,警方并不会介入调查此事。   只不过,既然是警方,面子上的事还是要摆出来的,外面那些难缠的记者也需要打发,江Sir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些人,用官方的态度回应了媒体的疑问,表示一定会将此事调查清楚。   杜璇在经过走廊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前面付云景带着穆曼君往里走,她停顿的地方,正对的墙壁上还有个沾血的手印,在飞天的壁画上格外刺目。就在不久前,这里还发生过枪击案件,受伤的人踉踉跄跄跑过走廊,沾满血的手触碰过墙壁。   岳经理已经将现场好好地处理了一番,地面上光滑可鉴,但是墙壁还没来得急擦拭,杜璇叮嘱道,“这些也都要清理,不要大意,万一被留证,会带来很多麻烦。”   付云景径直进了里面最大的VIP包间,这才问道:“人呢?”   他问的人,自然是在兰贵夜总会闹事的人。   事情已经出到这么大,放他们出去,万一胡说八道就更是麻烦,所以不如先扣留下来。   门被人推开,黑色西装,利落短发,风铃姐来的很快。   “云少,给你添麻烦了。”她夹着烟,坐在沙发上翘起了腿,“我在湾岛的货被老鬼给抄了,他想借此给我添点堵,顺便再从我这里捞一笔。这事还没干就有人走了风声给我,我扣了他的人在南湖。”   “他扣了我的货,我扣了他的人,大家手里都有筹码,那不就得谈谈,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我出面,我派了下面的小弟来谈,”风铃姐说话的语速很快,简单地将事情说完,“我带出来的小弟没有孬种,就算动手又怎样,在屋子里打设施打坏了我来赔,可是老鬼的人不守规矩跑到了大街上,我的人只能追到了大街上去,云少,麻烦您先把我的人交给我,我今天就要带走。”风铃姐说道。   自从她一进来,穆曼君就一直看着她。   风铃姐说完了话,才夹着烟扫了她一眼,问道:“这是谁,云少的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清淡?”   付云景说道:“风铃姐误会了,曼君是我妹妹。曼君,这是风铃姐。”   “风铃姐,你好。”   风铃姐的脸色一变,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薄唇上扬,说道:“穆六少的女儿?”   她弹了弹烟灰,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穆曼君只觉得她的打量里好奇的态度居多,虽然被称呼为“风铃姐”,但是看她和付云景说话的语气,这应当是一个在道上和付云景地位相当的人。   穆曼君客气而谨慎地回答道:“是。”   付云景说道:“风铃姐,人现在还不能交给你。”   风铃姐站起身来:“云少,你什么意思?”   “风铃姐,那批货真的是你的,还是另有他人?”付云景说道。   “怎么,云少这是信不过我的话?”   “事出蹊跷,人得先留下来,还请风铃姐多等上几天。”   “云少,你的项目里还有我的投资款,遇到事这么不给我面子,说不过去吧?我怎么都算是万安会的股东之一,你心里是清楚的吧?”   “风铃姐,”付云景不紧不慢地说道,“项目分红和万安会内务外交没有关系,当前万安会的事还是由我和万安会的长老团投票决定,万安会的规矩既然立了出来,就要贯彻执行,不然规矩形同虚设,你我何以立足?”   “好好好,”风铃姐鼓起掌来,“拿规矩压我,云少摆明要插手,就算人我今天不带走,那老鬼那边怎么说?”   “老鬼的人我也不会放,”付云景沉静地说道,“封锁内部,对外口径一致,不能让惹事的人曝光,增添麻烦。”   风铃姐想带人走的希望破灭了,她冷哼了一声板着脸走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岳经理进来道:“云少,有人要见你。”话未说完,有人直接就进了来,说道:“付云景,这件事我有办法帮你!”   穆曼君站起身来,说道:“曼丽姐姐。”   来人细眉红唇,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不是穆曼丽,又是谁?   第076章 姐妹相逢   穆曼丽并不惊奇看到穆曼君,她象征性地冲着穆曼君打了个招呼。   “曼君,这次回来多久?”穆曼丽坐了下来,神情里些许地漫不经心。   她对穆曼君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幼时,觉得她是小时候那个畏缩拘谨,渴望关爱的小女孩,总是对她露出讨好的笑容,所以在心里对她仍然是轻视的。   穆曼君出国之前跟着付云景住,她那个时候正好在国外读书,所以两个人之间虽然是名义上的堂姐妹,事实上感情并不亲密。   穆曼丽这话说得不合适,不过她不会在意。   四年前,穆曼君出国,可见付家到底还是忌讳她的身世,下意识里,穆曼丽以为付云景对穆曼君只是不得已的照顾,不愿意留她在身边,若不然为何要送走她呢?   “我……”是否在龙城读大学,曼君其实也还没考虑好,而穆曼丽问的话就好像她一定还会离开,所以这个话她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穆曼君心里敏感,就算是国外呆了许久,面对以前的亲人还是有刻入骨髓的自弃,她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穆小姐,请问您到底有何贵干?”杜璇在付云景身边,早就练就了即使他不动声色,但是她也能恰好估摸他心意的本领,追问一句,希望她废话少说,早点离开。   付云景之前还特意让她去问询穆曼君的结业成绩能否就读中桓大学,显然是想她能留在身边。   穆曼丽不来则已,一来就摆出这种“你什么时候走”的姿态,还真是够自以为是,杜璇不说话还好,她一说话,穆曼丽就来劲。   “我还能做什么,听说万安会出事只能巴巴地来帮忙。”穆曼丽拍了拍手,后面有穿着带兜马甲的工作人员拿着个手持摄像机走了进来。   杜璇一下子挡在付云景身前,阿南则上前一步站在穆曼君身前。   穿带兜马甲的工作人员也被门外的保安一把夹住,夺过了手中的机器。   “干什么?”   黑道上的人忌讳摄像机和照相机一类的设备,谁知道拍摄后会有什么样的居心,之所以穆曼丽今天能长驱直入,是因为她是兰贵的贵宾客人,走廊里站的都是保卫,跟着她的几个人一直都拎着个黑包站在外面,谁知道会忽然抗出设备来。   保安组负责人惊出了一身冷汗,熟练的去看机器的镜头,穆曼丽不悦道:“你们紧张什么啊,都没有开机好不好?”   “穆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请收起摄像机,让他们出去!”杜璇毫不客气。   付云景却竖起手掌,说道:“穆小姐,你是想对外宣布……今天是在拍电影?”   “Bingo!”穆曼丽坐在付云景身边,“还是你最聪明。我的公司正好有新电影要宣传,借用一下这件事来进行炒作,只需要万安会配合下,这样你我都不吃亏,我还可以出面帮你宣布这件事,怎么样?”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建议,付云景在心头迅速地评估,追问了几个问题。   “导演是谁?”   “毕方方。”   毕方方是颇有才华的新锐导演,一向擅长突击似的拍摄手法,他还有过在闹市引起混乱拍摄枪战的记录,算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怪胎,说是他,倒也说得过去。   穆曼丽看了看手机,“不过他还在路上……”   穆曼丽这个建议不错,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避免恶劣影响,顶多会因为扰乱公共秩序被罚款。   钱能解决的问题,对于付云景来说已经不再是问题。   付云景解决问题一向见机极快,他说道:“真是有劳穆小姐费心了。”   杜璇这才让了一步站在一侧,穆曼丽得意地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你还没回答我,接不接受这个建议呢?”   付云景伸了下手,杜璇递给他一个杯子。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举了下杯:“cheers,穆小姐。”   “chieers,曼君,也喝一杯?”穆曼丽得意异常,她这几年不光自己演电影,还找人投资成立了自己的制片公司,专门支持一些新导演,赚取了不少资金。   谁能挣到钱,谁就有发言权。   穆曼丽现在行事肆意,这几年更是毫无章法,抛头露面裸背出境,听说与家中也闹得很不愉快。   因为和韩风烈及付云景有些交情,道上的事她也都插上点话,现在人都称她为“曼丽姐”。   穆曼丽决意要插手这件事,除了想帮付云景解决麻烦,最重要的原因当然还是想和他保持来往。   杜璇出去了下,很快地回来,俯身在付云景身边说道:“老鬼来了,已经带到另外一个房间去了,要不要见?”   老鬼来势汹汹,现在他的人也还扣在万安会,死的那个人是老鬼的手下,依照他的性格,对此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这边事情还没处理完,那边又有事情找上来,真正在付云景身边,穆曼君才感觉到他的忙碌,有的时候通电话,她总是下课的时候打过来,法国还是下午,龙城已是深夜,他的声音在夜里总是有些哑,透着淡淡的疲惫,却还是用温和的语气和她说话。   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穆曼君握紧了手。   “我有点事暂时离开一下。”付云景说道,站起身来,随之穆曼君立刻跟着站了起来,“小哥哥。”   “曼君,陪着穆小姐坐一会。”   他这样亲切熟稔地称呼她为曼君,对穆曼丽是永远不变的客气称呼“穆小姐”,亲疏立见,“阿南留在这里,杜璇陪我走一趟。”   付云景离开后,穆曼丽坐在沙发上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向穆曼君说道:“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如果面对面突兀相见,我一定认不出来你。”   “曼丽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穆曼君不说假话,穆曼丽确实比以前风情妩媚了许多,她不说话的时候,确实看起来相当地勾人。   前提是,她不和杜璇对比。   穆曼丽和杜璇都是美人,穆曼丽的风韵在外,杜璇的风韵在骨。   “喝一杯?”穆曼丽示意人拿了个空杯子放在穆曼君面前。   “我……我不喝酒。”   “红酒不醉人,你不是已经满17岁了吗?”   穆曼君还是不太懂得直白拒绝别人,尤其是比她强势的人,她看着那一杯红艳的液体,浅浅抿了一口,立马皱起了眉头,穆曼丽哈哈笑起来:“你出国这几年都在干什么?”   “上课,学画,旅游……”   “有没有男孩子追你,要跟你拍拖?”   “没……没有。”   “没有你脸红什么?我是你姐姐,还能吃了你不成,告诉我也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穆曼君慌张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逗她让穆曼丽觉得非常有意思,她又和穆曼君碰了一杯,“你云晴姐姐都叫你小曼君,看来你确实还是个小朋友。”   穆曼丽往后靠了下,接听了电话:“毕导,对,你直接过来。”她挂了电话,对穆曼君说道,“你三伯母一直都很挂念你,听说你回来了,说想约个时间让你到家里吃饭,当然……最好是跟你哥哥一起,明白我的意思吗?”穆曼丽说道。   “嗯。”   “你也好久都没见过他们了吧。”   当然没见过,自从穆家分家,他们根本就不管她的,如果没有付云景,穆曼君还不知道该有多惨,但是她自己是不会计较这些的,穆曼丽才不会替别人考虑,她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具体的时间我们再定,越快越好。”   一个人推门进来,矮个子络腮胡子,打扮得十分前卫,后脑勺还扎着个马尾辫。   “噢!Rose,一接到你的电话我就赶来了,真的能再拉到一笔投资,那我就可以继续用我原来的设想不用担心资金的问题了吧?”他说话语速很快,一瞥眼看见穆曼君,“Oh,mygod!这位小美女是……”   “我的堂妹,穆曼君。”   那个人还没近前,就被阿南冰冷的目光盯着后退几步挪着屁股坐在了穆曼丽身边,两个人就今晚的事情如何解决如何发声明如何炒作讨论了起来。   穆曼君小声地对阿南说道:“阿南哥哥,你带我去找小哥哥吧。”   上一层楼,兰贵拐角的房间,守在门口的保安看到穆曼君点头致意,杜璇正好从门内出来,她开门的瞬间听到里面有咆哮的声音,看到穆曼君杜璇愣了下:“曼君小姐,你怎么上来了?”   “小哥哥在里面?”   “正在谈事情。”   那种不详的预感,如同一片乌云压在心头,每次她有这样的感觉,都会发生不好的事,穆曼君咬了咬下唇:“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等云少谈完事情就可以回去了。”   “杜璇姐姐,你带我进去好不好?”她想告诉付云景,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老鬼带了人,正在里面和付云景交涉一些事,因为风铃姐口中的那批货确实牵涉到万安会的实权人物,而付云景是明令禁止过这种货的,所以这件事很严重。   付云景正在利用老鬼的怒火,和他交涉谈话,引他说出真相。   这种时候,不能被打扰。   杜璇还在犹豫,就听到里面忽然传出一声巨响,她脸色大变,闪身进了房间,阿南阻拦不及,穆曼君也跟着冲了进去!   第077章 我不走了   屋内并无什么异动,那声巨响是老鬼摔在茶几上一个酒瓶。   付云景坐在那儿,神色如常,缓缓地摇了摇头。   穆曼君紧跟在杜璇的后面,见到屋内的情况并无异动,杜璇舒了口气,停顿下脚步款款走过去。   付云景看到护着穆曼君过来的阿南,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跟到这边来,但是他仍是微笑着,拍了拍身侧的沙发,“曼君,过来我这里。”   老鬼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穆曼君。   付云景说道:“这是舍妹,不妨事,我们继续说。”   如同取消了暂停键,老鬼这才继续吼道:“云少,没有她们这么做事的!水月门横跨地域到我的地头上压低价钱抢生意,明目张胆地抢……欺负我们湾岛没人?现在我们的人在龙城出了事,你竟然还要求我按兵不动,我若是按兵不动,日后还要在道上混吗?事出在万安会的地盘,你总要给我一个交代,这样算怎么回事,你扣住了杀了手下的人,是想包庇他们?”   “鬼爷,龙城有龙城道上的规矩,在闹市区严禁交火,你们置若罔闻才引来了麻烦,现在因为你们的冲突造成的麻烦还没解决掉,在没解决掉之前,我不打算放人出来,风铃姐要人不行,您鬼爷要人也不行。”   “凭什么?风铃那个疯女人敢踩底线,她就要付出代价!血债血偿,大家道上混的,出刀见血不稀奇,做乌龟就太离谱了!这个谈判的地方是风铃挑的,她敢在这里对我的人动手,现在看云少这种态度,我倒是明白了几分,有了万安会的偏护,难怪风铃敢这么做。”   老鬼认定是风铃姐的人挑衅在先,故意在这里杀掉了他的手下给他示威,情绪仍然十分激动。   他激动归激动,在付云景的地盘上还是努力地克制了自己,之前几次明里暗里交锋,想趁着万安会掌权人年少占些生意,却都被不软不硬地挡住,对于付云景这个人,就算是道上的老混混,也都表示了几分警惕。   凶神恶煞的人并不可怕,因为一切都表露在外。   像付云景这般客客气气,软硬不吃的温和派,才是真的难缠。   不管是老鬼还是风铃姐,想借着这场风波在万安会的地盘上生事,他就一定要压下去,那个联合风铃姐做事的万安会内部神秘人士做事十分隐蔽,连老鬼也是云里雾里,付云景套了几次都没有套出来具体消息说明神秘人士是谁。   无风不起浪,风铃姐到湾岛抢老鬼的生意,而谈判定在万安会的地盘出了这么乱的事。   万安会内部一定有人参与了此事。   “鬼爷,万安会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一方,鬼爷在龙城也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咱们也算合作愉快,咱们将心比心地说,刚才您从外面过来,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况,到现在警察还围着没有放开警戒线,过了今晚明天我们还要对警方有个交代,这种情况下只能先将事情压下来……耐着点性子等一等,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您说是不是?万一中间有什么误会怎么办呢?”杜璇坐在老鬼身边为他倒了杯酒,在她说话的时候,老鬼的神态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老鬼沉吟了下,忽然问道:“那尸体现在在哪?”   尸体也被万安会藏了起来,一不做二不休,事情能遮掩成什么样,就遮掩成什么样。   “什么尸体?鬼爷可不要乱说话,这里根本没有人伤亡。”杜璇看了一眼付云景,见他微不可觉地点了下头,继续说道,“我们是这么跟警察说的。”   “杀人偿命,两相抵消,鬼爷觉得如何?”付云景问道。   老鬼眼睛一亮,猛地盯上付云景,眼神锐利,说道:“云少这话当真?”   “事情调查清楚,我会给两边一个交代。”   老鬼一晚上都在等这句话,他吃了亏,咽不下这口气,却又不能在万安会的地盘上跟他们硬碰硬,怄着心思想要一个交代。   杀人偿命两相抵消,那就是说付云景并不打算偏袒杀人凶手,只不过不推到明处去,而是在暗处私下解决。   “那最好不过!那我就等着云少的消息。”老鬼面色严肃地说道,“在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我按照约定按兵不动。”   说完后,他问道:“云少,如果不是你,今夜我不会过来要人,我现在应该在南湖,那可就是另一番热闹了。”   大肆火拼,一血耻辱,遭殃的不光是风铃姐,还有龙城新建好的南城十八巷。   说是三大帮派,其实万安会的综合实力是最强的,并且拥有强悍的武力组织,一旦万安会决定介入,事情肯定是要朝着安稳的方向发展。   “祖父遗愿,还望体谅。”   什么体谅不体谅,明明就是实力悬殊的差距,场面话却还是说了。   送走老鬼,付云景才问穆曼君道:“曼君,怎么不乖乖呆在房间里?”   什么事都没发生,穆曼君的心里松了下来,她总不能说她有不详的预感,害怕付云景出事,所以想要跟在他身边吧?   说出来就成了乌鸦嘴,她犹豫了下,说道:“小哥哥对不起啊,我没听你的话,是不是打扰你了?”   付云景说道:“没有。”他放缓了语气,“你没有打扰到谁。”   方才老鬼的举动很激动,付云景怕穆曼君受到惊吓心里有什么隔阂,缓缓地解释道:“我的事都不会避开你,不过这些人刀口上舔血,绝非善类,我怕惊到你,才没有带你一起。”   他直面这些事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我打扰到小哥哥工作了……”   “曼君,别这么见外,”付云景说道,“你刚刚才回家,不要这么拘束,在我身边不用顾忌这么多,就像小时候一样。”   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杜璇默默地跟在后面,注视着两个人的背影。   付云景比穆曼君高出半头,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背影竟有种无形的默契。   他的手掌温热,在她的背上流连了下,就放了下来。   穆曼君的心中所想却是……幸好不过是一场虚惊,如果真的出什么事,她该如何面对自己。自私的人永远都不会体会她的恐惧。   恐惧失去这世界上最在乎的一个亲人,因为太在乎,所以恐惧深入骨髓。   “小哥哥,”她侧过脸仰视他,下了决心,“我仔细考虑过了,我要留下来念大学。”   付云景这次才是真的一愣。   他知道她在法国的时候填了法国院校的申请表,也知道她完全可以凭着拥有的大笔身家在国外定居,如果这次穆曼君考虑清楚真的决意不再回来。   他会思念,也会放手,可还在心里保留了最后一分期望。   当听到清浅一句“我要留下来念大学”的时候,他只觉得有烟花在心头绽放,面上还是淡淡的,杜璇仍看到了他眼底的一抹惊喜之色。   那一瞬间,她几乎快要遗忘了这个素来稳重的龙头大哥是如何沉默淡然的一个人,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喜怒哀乐和……在乎。   付云景叮嘱杜璇送穆曼君回去,只身留下来继续处理事情,一夜未归。   到达龙城的第一夜,穆曼君裹着披肩坐在书房的阳台上,独自看着半空中明媚的半弯月亮。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可不可以保佑小哥哥一生平安?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可不可以让她在乎的人都顺遂?   “曼君。”   穆曼君回头,看见杜璇站在门外,她说道:“方才在房间里没有看到你,真把我吓了一跳。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云少交代?”   “对不起,让杜璇姐姐担心了,有点倒时差,我睡不着。”穆曼君说道。   月光的清辉下,她的脸被柔和的光蒙上了一层,轮廓秀美如一幅细描的画。   若论美人,杜璇要美得多,可在这一刻自惭形愧。   穆曼君整个人都沐在月光中,带着信仰的荣光,此时回转过来回眸一笑,杜璇一时竟看得愣住了。   “曼君小姐心里有事……”杜璇说道,“今天我们一起冲进房间,你跟在我身后,撞在我身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上前一步,走近穆曼君身边,“什么事让你这么害怕,能不能跟我说说?”   见穆曼君没回话,杜璇说道:“我是不是有些冒昧了?”   “不,不是,”穆曼君摇了摇头,挽住杜璇的手臂,说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世上有些事本来就是没法说的,说了别人可能也无法理解,曼君小姐是怕不被理解?”   “杜璇姐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穆曼君缓缓地问道,“人战胜得了命运吗?”   杜璇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说道:“尽人事,听天命,我只听知道这句话,还是云少说给我听的。”   “嗯?”   杜璇伸出手去摸了摸穆曼君的头,语气里有她自己没觉察到的温和:“不问对错,只求因果,也是云少告诉我的,从哪以后我就少了很多的烦恼。对未知的事恐惧是因为你想得太多,怕得也太多,就失去了很多平常对待的乐趣,不如放下一些,既然回来了,就要忘记那些以前的不开心,你开心了,云少才会开心。早点休息好不好?”   第078章 愿尔快乐   “杜璇姐姐,你……说得很对。”穆曼君的唇边露出一抹微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当然。”杜璇肯定地回答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白天,她在电视机上看到新闻报道,关于兰贵门口的“闹剧”,穆曼丽发挥了一个娱乐圈人士的特长,邀请来了众多明星加盟助阵,将其解释为一场无厘头的拍摄事故,屏幕上的穆曼丽当真是艳光四射,秒杀了现场众多菲林。   一周过后,事态逐渐地淡化下去,民众的眼球被别的东西吸引,事情的起因结果付云景也拿到了第一手调查资料,事情是万安会内的化骨龙做的,他身为位高权重的长老会叔公,想要从湾岛重重捞上一笔,于是入股了风铃姐的生意,在湾岛抢夺老鬼的生意线,在谈判的过程中,因为老鬼的人出言威胁,被化骨龙的人做掉,风铃姐是试图前来斡旋的,因为付云景态度坚定,只得作罢。   此事与万安会内部有关,风铃姐不过是借势的人。   当事情摆在眼前,面对付云景,风铃姐无奈地吐了口烟圈:“我欠过龙爷一个人情,该还的都还了。”   她倒是承认地爽快。   “风铃姐,你应该明白,有些生意我们万安会是不做的。”   “挣钱的生意,为什么不做?”风铃姐看了付云景一眼,“干我们这行的,给自己立这么多条条框框做什么,你不觉得累得慌?”   “有所为,有所不为。”   风铃姐翘起腿,似听非听,唇边带着点凉薄的笑意:“云景,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   付云景给自己倒了杯酒,修长的手指夹着酒杯轻轻晃动。   “有原则,稳得住。就算我比你年长了这许多,在很多事上也不得不服你。当年阿公选了你做传人,道上议论纷纷,最开始的时候,看好你的人真没几个,可是这些年万安会在你手里打造的铁板一块,道上现在提起万安会云少,都会赞一声阿公当年好眼光。”风铃姐欲抑先扬,说完之后话锋一转,“以前万安会的生意做得杂,你这些年主抓了基础建设这一块,做到上下游垄断那是你的本事……可是你下面还有很多人,他们想做什么你控制得了吗?”   付云景看着风铃姐,她的语气虽然责备居多,可是其中的关切他听得出来。   “肃清帮规是没错,可是你大刀阔斧砍得狠了,可知道会得罪多少人?”风铃姐说道,“就算是我年轻那会儿,也不能这么干,若是动摇了下面的根基,上面怎么站的住?”   “风铃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付云景叹了口气,“先在这里谢过风铃姐。”   “我才懒得听你说谢谢,你跟谁不是客客气气的!我只是看着老一辈的面子,提点你一两句罢了,凡事切莫赶尽杀绝。”这句话从风铃姐的口中说出来,笑点十足,可是没人敢笑,横行南湖数十载的黑道女王如此苦口婆心,倒也十分罕见。   “老鬼那边,你打算怎么解决?”   “不瞒风铃姐,我打算出面协调赔偿此事,这件事确实有我们的责任,身为负责人,不能推诿。”   风铃姐怒道:“赔偿?给老鬼……他凭什么,莫要听他睁眼说瞎话,砍了他的人又怎么样,有本事他杀到南湖去,还怕了他不成?”   “风铃姐,老鬼手头现在有一批走私中东的军火滞留在码头,你应该知道吧?一旦起了冲突,南湖……”付云景话没说完,风铃姐愤怒地拍了下桌子,“真是穿鞋的怕光脚不要命的,我若不是顾忌这一点,这次根本就不会听你的。当年阿公何等威风的人,说打就打,一呼百应,龙城才从受剥削的殖民地有了本土的武装,怎么到了你这一代,这样缩手缩脚?”   “风铃姐也懂得顾忌二字,还用我多说吗?”付云景喝了口酒,垂目笑道。   “那……龙爷呢?”风铃姐紧紧盯着付云景。   却见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将酒杯不轻不重地放到桌子上,说道:“这是家事,不易外透。”   风铃姐可并不吃他这一套,女人的八卦心上来,那真是神仙也拦不住,她嘿嘿笑了一声:“龙爷的事你想要怎么处置不说倒也无妨,说到家事,我倒真有事要问你。”   “风铃姐请说。”   “云晴的事,还有……穆曼君的事。现在没人能勉强云少是否愿意成家,但是这两位的事你可得好好放在心上,因着我们之间的生意往来,人都当我在你面前说得上话,消息也都递的差不多了,你若是也有这意思,我们就来说说这件事?”   “风铃姐,这件事你跟我阿婶说似乎更合适。”   “你阿婶这些年,还肯管这些事吗?再说了,这些事还不都是你点头的事,打扰你阿婶做什么?”   “若是有好的,风铃姐尽管来提就是。”   付云景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缺点,那就是凡事太深藏于心。   他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太深,所以他这样客客气气地回应,风铃姐也自觉有些太过于轻易,加紧问了一句,“我说的是云晴和穆曼君的婚事。”   “风铃姐,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   应付完了风铃姐,付云景转战另外一处,仍然是觥筹交错,帮内的事还压在他心头,化骨龙占着万安会的原始股份,手下也有外八堂一半的势力,人对于财富的贪婪是无止境的,尽管基础建筑生意十分挣钱,但是对于化骨龙来说,能有钱去投些别的生意挣到更多的钱他何乐而不为?所以私下里有很多对外的交易,有些是付云景明令帮内禁止的生意,但是他仍然隐秘地在做,事情已经清楚,但是在这个时刻,付云景仍然不能动化骨龙。   “云少,来来来,我敬您一杯!”敬酒的人是政府一任官员,在万安会吃了不少回扣,吃拿卡要,脸皮十分地厚。   付云景举了举杯子,那官员一仰头喝完:“云少,我先干为敬哦!”   这场宴请是与政府合作项目中的小插曲,上面一般早就打点好了,但是总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应酬。   应酬完回家,已经是一天的深夜时分。   下车的时候,他习惯性地仰头看了一眼,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   “小哥哥,你回来了。”穆曼君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仰脸冲他甜甜一笑。   付云景西装笔挺,领口袖子一丝不苟,就算是应酬完毕深夜归来,他也是清清爽爽的样子。   “怎么还不睡,还在倒时差?”   穆曼君捧着手中的书,吐了下舌头:“我看书看的忘记时间了。”   “唔,”付云景的头有些晕,单手解开领带,“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会忘记时间?”   他的身上有酒气,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在看什么书。   穆曼君翻过书的封面来:“建筑学概论,小哥哥说过的,想做什么都要从基础开始入手。”   她还记得他以前说过的话,付云景笑了笑。   “那也不用这么用功,看书熬到这么晚。”   “我脑子比较笨,不多学一点,怕日后帮不上小哥哥的忙。”她认真地说道。   灯光下,付云景的眼睛显得格外幽深,他轻轻牵动嘴角露出个微笑,低声说道:“曼君啊,只要你觉得快乐就好。”   他不会说什么客套的话,他只有最简单的心愿,她能快乐。   “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到龙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付云景忽然问道。   眼前的男人,身姿英挺,眉目清朗,举止温文,行事稳重,可是她还是记得,他穿着露出脚趾的鞋子,局促地低头看向她的那一眼,有戒备和警惕,也有隐藏起来的不安。   那个时候她是多大胆地走过去牵住了他的手。   穆曼君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说道:“那时候太小,不记得了。”   “早点睡,”付云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嗯,小哥哥,晚安。”她乖乖地收拾完书桌,想要往自己的房间走,却听到付云景在她身后说道,“曼君,你愿意留下来,我很开心。”   他等了那么久,等到他的小姑娘长大,不舍得放手再让她离开。   她在他的身边,见过他最初的样子,也提醒着他时刻都不忘记自己最原本的样子。   那种独断的占有欲又开始蠢蠢欲动,付云景竭力地忍住想要再说些什么的心情,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浅淡的,“晚安”。   所幸,他觉得还有很多的时间,也许,应该抽出多一点的时间陪陪穆曼君。   外出的车辆上,付云景听杜璇汇报完了上午的行程,问道:“曼君平时在家都做什么?”   “曼君小姐在书房里看书,画画,偶尔也会出去和同学见个面。”   “什么同学?”   杜璇接下来的回答十分地慎重:“应该是个关系还不错的同学,曼君小姐接到这位同学电话的时候,总是显得很愉快。”   她也有了要好的朋友?付云景还未微笑,已经想到了那天在机场见到的那个男孩子,他微微眯了下眼睛,问道:“那位姓韩的班长?”   “应该是。”   “杜璇,你很少用这种推测的字眼。”   “是他。”   “我知道了。”   第079章 微薄希望   古人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当付云景认真地思索着多抽出些时间来,却发现时间基本上无从协调。   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婚娶的打算,也无人再问询,是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根本没有时间。   会议、应酬、决策、谈判……还有从不停歇地思索和学习。   等到他终于将内陆的一个项目推进至可以前去考察,侦探社终于给出了确切的调查消息,带着穆曼君回内陆一趟这件事就被提上了议程。   穆曼君第一反应是高兴,因为付云景那隐秘的心愿,她远远比付云景要兴奋地多,知道出发的时间后,就开始做出发前的准备。   付云景则有些心事重重。   书房内,付云景坐在书桌正方批阅文件,穆曼君一直在低头自顾自地画着画,她不经意地抬头,发现付云景支着额头睡着了。   “小哥哥……”她轻轻叫了一声,发现付云景没有回答。   为了能够出去一趟,他不得不将所有的工作都提前完成,没日没夜地辛劳,让他整个人极度地疲惫。   没人知道……私下里的付云景这么辛苦,大约是因为他掩饰得太好,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所以旁人都以为他是钢铁之躯,如同机器一样运转,能精准评估形势,做出的决策都是正确的。   可是穆曼君看到的付云景,和别人看到的都不太一样。   旁人见到的付云景是强大而固执的,因为握有超然的实力,他站在掌舵人的位置上,驾驭着万安会这艘庞大的舰队,在龙城中重新开拓一条道路,再没人怀疑他的能力和年纪,因为现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是穆曼君眼中的付云景,是个基本上没有什么脾气的人,他对她总是温和的,满足她一切的要求。   “小哥哥,你累了就回房间去休息。”   见他没有答话,她凑近了去看他。   付云景眼眶深邃,鼻如斧削,此时困倦得很了,穆曼君竟没能叫醒他。   他睡着的时候,神色没有平时那么温和,薄唇紧抿,略微皱着眉头,仍然像是在思索一道难题的样子。   “小哥……啊!”穆曼君刚伸出手去触碰了他一下,就被付云景抓住了手腕,那双深邃的眼睛猛地睁开,目光幽深,待到看清楚是她,才松开了钳制,说道:“曼君,是你?”   手腕上被钳制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穆曼君揉了揉手腕,说道:“小哥哥,你方才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穆曼君澄净的眸子里满是关切:“你额上出汗了。”   “曼君,我害怕一些事。”付云景从抽屉中拿出一卷调查资料,递给穆曼君:“你看看。”   红漆封口,绝密文件,穆曼君犹豫了下,还是打开看了。   经过多年探访,找到了五个目标人物可能是付云景失散在内陆的母亲,可是全部是猜测,必须他亲自去才能确定,可是万一,五个目标人物都不是呢?   穆曼君翻着那份厚厚的寻人报告,心里也渐渐地没了底,不像之前那般乐观。   内陆龙城两岸封锁,加上内陆之前的政治运动,寻人如同大海捞针,她在心里暗自祈祷:“五分之一的希望,总有一个是吧!”   付云景说道,“我一直在托人寻找我母亲的下落……”   当年,他走的仓促,两岸又是那样紧张的形势,两边就此断了联系。   两岸刚有交流,付云景就托了人去打听他母亲的下落,结果一直未有回信。   这些年,他从未放弃过这件事。   接母亲来龙城,是他的心愿,这个心愿,穆曼君最清楚不过的,她记得那一年,他问道:“曼君,你会陪我吗?陪我去找到我妈妈,接她来龙城。”   那个时候她还有自己的家,父亲开始对她好起来,一切都在好起来,她甜甜地笑着鼓励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在时光中变了模样啊!   她再也没有自己的亲人,而小哥哥却找到了母亲的消息,尽管现在只有五分之一的希望。   穆曼君笑了,说道:“小哥哥,时间不是都已经安排好了吗,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接回舅母,你定然不会再让她受半点苦楚,我也会好好孝敬她的……怎么小哥哥感到害怕呢?”   那一刻的付云景,神色极其地哀伤,他缓缓地说道:“这些年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梦见我走时的那个码头,野草有一人多高,水面浑浊,船夫喊着我听不懂的号子,我一直死死地盯着母亲站着的方向,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每次我梦见的,都是她模糊的身影,怎么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她这些年过着怎样的生活,过得好不好,我长大成人,没有尽过一天的孝,我总是在想着补偿,若是接回她该怎样补偿,可若是,若是……”   他没有说下去,穆曼君却全然懂了。   他的害怕,是因为太过在乎,他怕这五分之一的希望也会破灭。   “小哥哥,凡事要往好的方向想,你现在这样出色。为人父母的,看到子女成才是最欣慰的事,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你要养好精神才是。”   穆曼君说道:“小哥哥,要不然我不去了……”   “你不想陪我一起吗?”   “小哥哥,我终究是个不详的人,”她有些艰难地开口,“找不找得到舅母十分重要,我还是别影响到你。”   付云景闷闷地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还真是个傻丫头,那些仆妇私下里编排乱说,你也就真的相信,若是你真的不详,为何这些年你我都相安无事,你出国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不详的事吗?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   在付云景眼中,穆曼君仍然是那个让他心疼到心口发紧的特别所在,他想竭尽全力给她最好的,也想她能陪在身边一起面对他人生中重要的时刻。   付云景一直都处在权利的风暴中心,若说他留给自己最安心的所在,那就是在面对穆曼君的时候。   当一个人从小就会用最深沉的手段隐藏自己,那么他在心中所预留给自己的那块地方,是最毫无保留的。   “小哥哥,你信命吗?”   “尽人事,听天命,没有什么可埋怨的。”   “小哥哥,你不要怕,”穆曼君努力地想要笑起来,“如果连你都在怕的话,那么依赖你的人该怎么办呢?”   这个世上最在乎的人的依赖,本就是最强大的心灵支撑。   他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让自己变强,为的不就是在今时今日,可以平静地对她说上一句,“曼君,陪在我身边,我也会怕。”   他也会害怕,害怕在乎的事成空。   人之所以想要变强大,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恐惧。   要么战胜这种恐惧,要么被恐惧所战胜,付云景的目光渐渐坚定了起来,“我不会让你失望。”   穆曼君点了点头,毫无条件毫无原则地信任他:“我相信小哥哥。”   这样的信任,怎能辜负?   付云景站起身来:“不早了,你也好好休息,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   她自小就没了母亲,从未体会过一天的母爱,付云景却得到过母亲完整无缺的爱,在内心深处,穆曼君很是羡慕,所以对从未谋面的舅母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   能教出小哥哥这样的人,舅母该是个多坚贞果敢的女子。   寻找母亲这件事,对于五个锁定的目标,付云景心中也是没底的。   可是当穆曼君将档案袋拿起,郑重地放到他面前,说道:“小哥哥,我会陪着你一起去的,舅母在等着你。”   他等的不过就是这句话,只有穆曼君才会这么跟他说话。   他们之间的默契和彼此安慰,本就没有其他人能插入的缝隙。   付云晴撅起了嘴,丝毫不管自己当前的形象不符合一直以来外面盛传的云晴小姐爽利泼辣这种形象,毫不客气地挽着穆曼君的胳膊,对付云景抗议道:“哥哥就是偏心,从小到大都偏心,去内陆玩,带着曼君去,不带我去!”   付云景纠正:“是项目考察。”   “什么项目考察,就是玩,项目考察为什么不带我,我可以做评估。”   “云晴姐姐,我没去过内陆。”   “我也没去过!”   “云晴姐姐,我不是为了去玩。”   “就是去玩!”   “云晴,恒佳的项目上期盈利是多少?”付云景冷不丁地问道。   付云晴抛出一溜数字,心里得意道“哼哼,为了防止被考问,出来之前可是认真翻过账本的”恒佳的项目评估是由她做的,现在盈利早就超出了预期。   “当初你的预估是建议这个项目不做,预估精准性太差,不带。”   付云景话没说完,付云晴已经做了个嚎啕的表情,说道:“曼君玩得开心点,回来要给我带好吃的。”   她争强好胜,付云景吃准了这一点。   他吃准付云晴的前提也是对整体业务的精准把握,付云景希望——付云晴日后担起的不仅仅是万安集团的财务担子,还要负责对外的投资评估,对她要求高一点,恰恰是对她负责任。   穆曼君对他们即将外出,独留付云晴一人的情况还是有些忐忑,在出来公司后,她问付云景道:“小哥哥,云晴姐姐的工作做得不好吗?”   “做得很好,但是还不够。”他简单地回答。   付云景对于业务人员的要求之高,从来都不是一纸虚言,万安会转型万安集团,主营基础建筑业,他对务实踏实精准的要求之高,也到了个新的高度,为万安集团打下了坚固的基础,这都是后话。   踏上飞往内陆的专机,付云景带着穆曼君回归了故土。   第080章 村庄留宿(上)   与他们一同出发的是付云景委托调查他母亲下落的那个侦探社的探员,一个头有点秃的老人,说话的时候喜欢挤眼睛,是位退休的老警员。   他说话的时候左眼总是在不停地眨动,后来穆曼君才知道他的眼睛受过伤。   所有消息都是他一手探听、过滤、汇总后上报的,尽管这么多年一直都一无所获,最终锁定的这五个目标,已经是最后的希望。   付云景称呼他为“路Sir”。   他始终保持着人前老成稳重的样子,可是随着到达目的地,无形中又一种压抑弥漫开来,竟然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压力。   他们这次出行,宣称的还是去内陆考察投资项目。   龙城毕竟不大,基础建筑业基本上已经被万安集团垄断,如今还想保持高速的发展,就必须对外开拓。   做生意这种事,都是承担了一定风险的,掌舵人的战略决策至关重要。   虽然付云景的战略从一开始就牟定了是要跟政府做生意,要在内陆也同样跟政府做生意,就牵涉到开拓关系的问题。   他们到内陆的第一个落脚点,就是付云景的家乡,X市。   这次的考察项目组是是万安集团投资部的精英,一下车就被X市的领导接了去。   真正的核心BOSS付云景则在投资部到达之后才出现,便衣轻装,身边只带了阿力和阿南两个贴身保卫。   保卫组的人没有办法带武器进内陆,阿南是近战的高手,自下飞机起就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   X市处内陆偏西,经济并不发达、之前军阀混战的时候,此处民风彪悍,出过不少党|军将领,后来这个地方被再三整治,内陆的大清洗运动将一切都抹零重建,两次城市迁徙更是改变了原来的人口格局,付云景当年离家背井,他的母亲一路送他至能坐船偷渡到龙城的渡口,从此杳无音讯。   而当年付云景舅舅家早就已经不在原地居住,寻人如同大海捞针,所以这些年一无所获。   路Sir身受委托,有着专业探员胆大心细的探索精神,报告是他写的,路线自然也是他一手探听过的。   这次老板随同一起确认,他一路在前带队,租了辆车就往第一个目的地去。   开车的司机是个本地人,走南闯北有些眼力劲,知道这行客人有些来头,开车的时候跟路Sir闲聊着,将车开得飞快,一路上七扭八拐,坑坑洼洼,付云景尚且还好,行至中途,穆曼君已经是脸色煞白,晕车晕的一塌糊涂,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她一直都强自忍耐着不适,好不容易车停下来,下得车来,穆曼君只觉得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云端。   路Sir在一旁拿着资料低声和付云景说着什么。   “云少,资料你都已经看过了,心里也有数。现在只需要你亲眼认一认。我能做的只是将最不可能的排除掉,将可能的筛选出来,确认的事只有你才可以。”   路Sir的话里还是留了半分,认亲不是那么好认的。   付云景却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们进村里去。”他的手掌温热,牵着晕晕乎乎的穆曼君,侧过头低声问她,“曼君,你还好吗?”   “我没事的,小哥哥。”   付云景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一双眼睛湛亮如星。   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她却全然明白。   直面现实的时候已经到了,他所面对的只有两个结果,是或者不是。如果是,皆大欢喜,如果不是,还有四个可能。   一直以来的坚持和努力,他始终没有放弃过的事,终于有了个结果。   付云景面无表情,心中却波涛汹涌。他回归了故土,可是故土却和他记忆中的面目全非。   “小哥哥,这里就是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内陆正是深夏,漫山遍野的杜鹃花,青山绿水之间,砖瓦俨然,正是内陆西部地区特有的成片建筑群。穆曼君喜欢建筑,眼见着屋檐相连的情景,就踮起脚往村庄的方向看。   到村庄去就是狭窄的一条土路,车辆无从前进,要进村庄去,只能步行。   路Sir和司机一起走在最前面,付云景牵着穆曼君走在中间,阿南和阿力走在最后。   “我生在这里,八岁之前长在这里。”付云景缓缓地说道,“看到那片后山坡了吗,我在那片后山坡上放过牛,一边放牛一边背母亲偷偷藏起来的书,在草地上写字,怕被人看见……写完了就赶紧擦掉。”   这是属于他的过去,也是他愿意分享给她的过去。   穆曼君听着,发现一直温和从容的小哥哥,神色哀伤而怀念,似乎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他久久封闭的那个灵魂就渐渐地复苏了过来。   这个少时沉默稳重的少年,现在城府颇深的龙头大哥,也有一部分过去是无时无刻都在怀念着的。   他牵着穆曼君的手心发烫,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离村庄入口的地方一步步近了。   人说近乡情怯,付云景也是如此。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惦念的那个人……可还在吗?   村庄里的青壮年都外出务工,留守的都是老弱,村口的大树下坐着几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见到陌生人来到村里,还是这么一群人,乡音七嘴八舌问询起来,每一句穆曼君都听不懂。   路Sir确实有他的过人之处,他上前与村民攀谈了起来,付云景专注地听着。   这些乡音他还能听懂大概的意思,路Sir的调查工作做得确实不错,他探听的消息和村民所说的不错,村里是有个哑巴大婶,听说家里人在外打工,不过很少见到有人来看她,哑巴大婶平时也不怎么和人接触,就住在村东头的小山坡上。   “云少?”   “走吧。”付云景的神色淡淡的,手心微微的颤抖却出卖了他的心情,穆曼君回握了下他的手,仰头看着他,眼睛里充满希望,笑容在唇边绽放。   “小哥哥,真不敢相信,你真的带我来到这里。”   他答应过的事,当真每一件都会做到。穆曼君在别院养病的时候,夜里因为伤口疼痒,经常睡不着,就会缠着付云景说话,他曾将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往事说给他听,关于他的故乡,他的母亲,他背负的期望……   接回母亲,对于付云景来说太过于重要。   村子并不大,青石板的路面,穆曼君的脖子中挂着相机,四处拍照。村里有调皮的孩子,见来到的这行陌生人衣着与他们全然不同,有胆子大的一窝蜂地跟着尾随,在后面发出诸如“闪光的这个东西是什么?”这样的感叹问句。   村东的小山坡近在眼前,一个扎着蓝头巾的大婶正坐在自家院子门口择菜,有好事的孩子跑过去起哄,付云景只看了一眼就停在了那儿,缓缓地摇了摇头。   路Sir僵硬地安慰了一句:“还有下一个。”   “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在村子里歇一晚,明日再走吧。”付云景淡淡地说道。   那司机一路上的打听,大约也是听出来端倪。   这行衣着贵气的龙城来客竟是来内陆寻人的,不过这倒也不稀奇,自从两岸解禁之后,时常有寻亲的事,虽然不太容易找,但人们总要尽力地尝试。   司机用浓重的口音说道:“夜里路不好走,就听这位先生的,就明日再走。”   哑巴大婶和付云景毫无关联,只是恰好在这个村子里生活,在她跟付云景短短手语交谈过后,同意了他们留宿一晚的请求。   路Sir确实经验丰富,在这种闭塞的山村,现金往往没太大的用,但是好用的货物就不一样了,他用一个充电手电筒换来了四只肥美的土鸡和新鲜采摘的蔬菜一盆。   哑巴大婶有个女儿,早就远嫁了,她在城外生活了几年才又回来,探听的报告消息无误,人却不是付云景想找的人。   许是很久没有见人,许是付云景在和她交流的过程中,表露出寻找母亲的愿望感动了哑巴大婶,她抹着眼泪掀开大锅做了一顿丰盛的农家饭,炖鸡烙饼,凉拌野菜,用真诚朴实的态度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寻找亲人不容易,眼见着人找到了,又不是自己想找的人,心里失落是难免的。   付云景神色郁郁,也没吃什么。   与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发达龙城相比,这座闭塞老旧的山村如同另外一个世界。   “曼君,我就来自这里。”付云景说道。   暮色降落,远山重叠,破落的小山村被夕阳笼罩起来,穆曼君的脸色依然煞白,嘴角却一直都带着微笑。   “小哥哥,还有4个。”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在海外自己做的一个课堂游戏,现将最在乎的人和事都通通写在纸上,然后再一样样地划去以作为失去,当划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她伏在桌上久久没有起来,连丁兰若在她身后刻薄地说她矫情的话语也充耳不闻。   所以此时此刻,没有人比她更能明白付云景的心情。   她只能这辈子最充满希望的语气说道:“我们一定能找到舅母!一定能!”这样的底气她不知从何而来,可是她不敢去想,如果这五个人……都不是该怎么办。   女孩儿的脸上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霞光,原本因为舟车劳顿惨白的脸色被夕阳掩饰,大自然就是最好的化妆师,她的眼睛亮若星辰,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这一路是注定辛苦的一路,可是二话不说,她跟着他来了,诸般不适,只字不提,如果结果不如人意,若是没有她,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承受得住,原来他付云景,也会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是不敢面对的。   第081章 村庄留宿(下)   付云景这次出来,离开之后的事全部都安排妥当。   留守在龙城处理事务的,都是他指定的一把手,而前去洽谈项目的,也是他一手扶持的专业投资人。   做龙头大哥,不一定要亲力亲为,可是却要保证每个环节都能控制住。   现今在这个地方,没有交通,没有请示,他也总可以清闲几日,什么都不用想,专心处理自己的事情。   如果没有那样沉甸甸的希冀,这次的出行,有点像度假。   穆曼君随着老师游历欧洲,也算经历过风餐露宿,虽然身体略有不适,但是在吃过一顿饭休息过之后,又恢复了平日的活力。   随着他们的阿南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   白日里围观的人多,村里人没有那么多生疏的讲究,直到天黑了才散去,守在门口的孩子们还分了不少剩饭菜。   那个时候,电视机在龙城已是普通的家电,但在内陆的山村,村民连什么是电视机都不知道,电力设备也尚未铺设,到了晚上,村里熄了灯,一片漆黑,天空中的月亮反而格外地亮。   “呀!小哥哥你做什么呀?”   院子里有一棵桃树,桃子已经被摘干净,只余茂密的枝干。   付云景平日里西装革履,衣着考究,爬树倒是十分利落,穆曼君只见他双手抱着树干,长腿一蹬,就爬了上去,坐在最粗壮的那根树干上。   这情景,说出去恐怕没人会信!可是偏巧在眼前发生了……穆曼君还在不知所措中,付云景已经在树上清清浅浅地唤了她一句,“曼君,上来。”   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阿南还是如同小时候那般沉默可靠,一只手抱着她,不知道怎么爬的,几步就将她送到了树上,穆曼君吓得搂住阿南的脖子,却发现他细长的眼睛里有着笑意。   阿南将她送上树干,付云景有力的手臂就接住了她,顺势将她安放在了自己身边。   穆曼君看起来文秀,胆子并不小,坐在树上也没有大呼小叫,她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稳,感觉到悬空的脚下,探头看了下,距离地面并不是太高,可是身在半空中还是有点害怕摔下去。   阿南将她送上去后,人就守在了树下。   穆曼君悬空坐在树上,僵直了身体,呼了口气,一转头就看到付云景发愣的情景。   时光仿佛哗啦啦地流转,回到十年前。   少年抱膝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乌黑的瞳仁中倒映出月光的清辉,从额角到鼻尖一道笔直的弧线,她能看清楚的只有他的侧脸,有着不知所措的哀伤。   如今的付云景,已经不再是少年,他在时光中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男人,手握权势,踏足商界,运筹帷幄,一度是她身后最强大的靠山。   穆曼君微笑起来,用最温柔的眼光,仰慕地看着她的小哥哥,一句话也没说。   有些时候,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安静地坐着,就觉得安心。   这种安心,源自两小无猜时,两个孤独困苦的孩子彼此之间的信任和依赖。   他埋在心里很多事,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说,可是只有在穆曼君面前,他有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   付云景向北面指了一下:“这里,是我母亲的家乡,在这里我长到五岁,后来母亲带了我去了城里投奔舅舅家。”   付云景直到后来自己开始翻查资料,才真正明白那个时候内陆发生了什么。   那个时候的内陆,世道多乱啊。外敌刚刚被打败,内部开始轰轰烈烈的肃清运动,为了巩固到手的势力,所有“底子”不干净的人都遭遇了大“清洗”。   付云景的父亲付容彻出身军阀之家,那场清洗运动开始的时候,身为内陆建筑学会副理事长的付容彻首当其冲,事业和生活都遭遇了惨痛的打击,他当时的妻子为了避开麻烦与他离婚,并且站出来指认他与龙城有来往勾结,指认他是党|国派来搞破坏的内奸,当时手上在负责的建筑项目全部叫停,人也被送回老家的军区接受强行改造。   当时所谓的改造就是惨无人道的批斗和毒打,也就是在那时,付容彻认识了同样被送去改造的哑女楚文雅,两人在磨难中产生了患难与共的感情,结为了夫妻。   付容彻虽然生在军阀武将之家,却是个真正的文人,一生最大的志向就是用毕生之力建设国家,却临死也未等到平反之日,壮志难酬。   在付云景的记忆中,母亲楚文雅是个坚贞勤劳的妇人,她生在旧时大商贾之家,虽然口不能言,却很有主见,对他的教育从未松懈过。   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仍然坚持教他认字背文,要求他谨记父亲的志向,长大后做一个像他父亲那样刚正坚毅、才华横溢的人。   周围的冷眼、生活的窘迫都从未让楚文雅丧失过信心,在她的心里,儿子日后一定会继承丈夫的遗愿,成长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当一个朴实的人有了一种近乎狂热的信仰,这种信仰是足以支撑所有灰暗的。   付云景说的很慢,穆曼君却听得很认真。   他曾被这样丰盈地爱过,被这样虔诚地期待过,那些让人难以理解的隐忍和克制忽然都有了解释,那是来源于他的血脉,来源于他童年的烙印。   “小哥哥,舅母很爱你。”穆曼君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如何去劝慰,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地叫嚣着“老天,求求你,让小哥哥心愿得偿!”   听到她哽咽的声音,付云景反而温柔地笑了:“如果知道害你哭成这样,我就不告诉你了。”却没想到,她紧紧的抱着他的手臂,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说道:“我明白小哥哥现在心里的感受,可是……为什么要我和你一起呢?”   这是她心底的疑问。   付云景对接回母亲的事报了很大的希望,所以谨慎而专注,不容许受到打扰,可是为什么,他一定要带着她前来?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曾经说过:“曼君,陪着我一起接回我妈妈。”   穆曼君曾经无比害怕过,因为她和付云景的身上没有那层血缘,她害怕失去他的疼爱,害怕失去依靠,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就算他知道她不是真正的付家人,却从来没有排斥过她。   有的人,光说不做,而有的人,只做不说,付云景属于后者。   “我刚到龙城的时候,其实心里很排斥的,那个时候只有你在我身边。你将我当成亲人,我也是。”   他说的慎重,用的是“亲人”两个字。   “呜,小哥哥……”穆曼君抱着他的胳膊继续哭,眼泪多得掉不完。   付云景只能伸出手臂揽着她,他生的瘦骨骼硬,这样的人往往都是心里积压了很多事的人,可是他的怀抱对穆曼君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安稳的所在。   穆曼君恍惚有个感觉,似乎她心里害怕的事,付云景都看的透,他从未想过避开她。   “小哥哥,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不好的事,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对我吗?”穆曼君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会。”   “为什么?”   “我们是一家人啊,”付云景笑了笑,抬手擦拭去她的眼泪,“你说过会陪我的,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小哥哥以后身边会有别人陪着,”穆曼君垂下头,“那个时候就不需要我了。”   穆曼君是个悲观主义者,总是小心翼翼,这跟她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有关,她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怀疑心态,喜欢钻牛角尖,而且在某些时候,所要求得到的是十分纯粹的东西,十分较真。   那个时候的穆曼君还没有意识自己这种性格带来的危险,幸运的是,此时她问的人是付云景。   付云景心态强大而稳定,所以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月光下,穆曼君的眼睛泫然欲泣,泪光晶莹闪烁,仿若碎钻溢光。   付云景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得缓慢,她距离他实在是太近,近的可以看到通红的小鼻尖,那样关切而依赖的目光,只注视着他一个人。   天地俱静,只有不知哪家院中传来的几声狗吠。   月光如镜,远处山脉起伏,不知身在何处。   心中一片平和静谧,付云景叹了口气:“别动不动就哭鼻子,以后万一我不在了,谁还帮你擦眼泪?”   他是随口说了一句,却仿佛犯了什么禁忌,穆曼君整个人几乎都从树上掉下去,付云景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嗔怪还没出口,就被穆曼君整个地搂住脖子,力气之大将他勒地咳嗽起来。   穆曼君带着哭腔叫起来:“你不会有事的!”   阿南听得树上的动静,已经一溜烟地爬了上来,依附在树干上冲着付云景打着手势,掩护着付云景抱着穆曼君下得树来。   穆曼君似乎真的被付云景的话吓到,一直到回去都紧紧搂着他,一刻也不肯撒手,就像小时候那般依恋。   阿南默默地跟在后面,关切的目光一直不离她左右。   第二日,他们很早就起来了,既然没找到人,付云景是一刻都不肯多留的,天一亮就奔赴下一个地点。   穆曼君的眼睛肿成核桃,走之前还偷偷地在枕头下放了叠钱。   下一个目标地点,是付云景的舅舅家所在的地方。   第082章 金属矿厂(上)   X市并不是个很大的城市,但是却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   当时付云景的母亲带着年幼的他投奔到舅舅家,那个时候他的舅舅正是X市下的落县一家国营的金属矿厂上班。   看门的大爷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打瞌睡,当听到来人是问询厂房里一个打扫的哑巴大婶时,他不耐烦地说道:“找人的先登记!”   路Sir先行下了车,独自一个人,笑眯眯地上前与看门的大爷攀谈。   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付云景都是避开在其他地方等待路Sir的消息,可是今日车子停在了厂门口的马路边,穆曼君下了车踮起脚张望路Sir所在大门的方向。   万力下车去上厕所,车就在厂门口停了下,就这么一停,还停出来点事。   他们到达厂门口的时候,正是中午时分,厂里的职工穿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从大门里出来吃饭,三三两两一排,就有人探头探脑地看向穆曼君所在的方向。   也怪不得别人看她,穆曼君实在太惹眼。   她穿着一件浅粉色的圆领衬衫,下面是一条浅蓝色的修身牛仔裤,少女曲线曼妙,站在那儿就算不说话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更何况她本就是青春无敌的美少女。   有人冲着穆曼君就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吆喝道:“看!好漂亮的小妞!”   喊出声的小伙子是厂长的侄子,家里在本地颇有势力,性格一向张扬,他吆喝了一嗓子之后,得意洋洋向前走了一步,问道:“哎,你站在厂门口做什么?”   周边的小伙子们起哄“嘘”了一声。   厂长的侄子没能继续走下去,因为有人挡住了他的路,横档在他面前的手臂孔武有力,万力适时地挡住了他。   “哎呦,怎么着,还挡我路,知道我是谁吗?”厂长的侄子觉得很没面子,大声地问道。   他说话有浓重的本地口音,万力根本听不懂,就算听得懂也不会搭理他,万力是常年跟武器打交道的人,身上自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就算内陆不能携带枪械,他的身上也是带着凶器的,扫了厂长的侄子一眼,说道:“让开。”   这次轮到厂长的侄子瞪眼睛了,龙城本地方言就算是简单的两个字他也听不懂。   “说什么呢?”厂长的侄子挺了挺胸,还没反应过来,万力已经冲着车走了过去。   “哎!什么情况?哪来的人,这么不懂规矩,站在我们厂门口,敢无视我的存在!人都给我过来!”厂长的侄子急了,眼见着年轻的小伙子们围聚过来,万力和阿南的脸色凝重起来。   司机下了车,笑眯眯地递了烟,用本地方言说道:“这不是小六哥嘛!”   厂长的侄子在家排行老六,人称一声小六哥,家里都是混道上的,典型的地头蛇作风,他眼睛一横:“你谁啊?”   “我认识小六哥,小六哥不见得认识我,我就是个混口饭吃的小司机。”   “这次什么客人?”   “外地来的客人,办完事就走。”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司机说的都是大实话。   小六哥心里很不爽,因为在他的地头上,不懂规矩的外地人让他失了面子,出来混,什么都没有脸面重要啊!   再说了他本来也没招惹谁,不就吹了几声口哨,想跟美少女搭讪几句,也犯不着被人用刀子一样的眼光扫上几遍吧!   他可不知道,方才与他擦身而过的万力,是龙城首屈一指的神枪手,杀神一般的人物。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车里的人发了话。   声音清朗,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没有用本地方言也没有用龙城方言,而是用了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曼君,回来。”   站在车边的小美女清脆应了一声,听话地回了车内,转身的时候马尾在空中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小六哥摸了摸下巴,看着穆曼君的眼神让坐在车内的付云景尽收眼底。   人生地不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付云景一般都不出面,此时见穆曼君乖乖回来,他叮嘱了一句,“没什么事不要出去,也不要四处张望。”   内陆并不安全,尤其是这种鱼龙混杂的小县城,地头蛇只手遮天,惹上身会带来麻烦。   他不想惹麻烦,可不见得麻烦不找他。   小六哥又看了好几眼车,才迈开腿晃晃悠悠地从车边过去,贴着站在车边的万力过去,呸地朝着地上吐了一口。   “切,外地人,嚣张什么东西,小心我让你们出不了落县。你还看!”   “阿力,不要冲动。”   “是,云少。”   穆曼君说道,“小哥哥,路Sir怎么还不回来啊?”   “我们先离开,等他的消息。”   路Sir还在跟看门的大爷攀谈,甚至还掏出了烟跟大爷吞云吐雾,有他在,该得到的消息都会得到。   “这位先生,方才那个是陆家的小六哥,可不好惹。”司机上了车,主动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陆这个姓氏让付云景的心蓦地沉了一下,只觉得有什么在心头划过,却一时没能想起来。   “陆家家大势大,是这个地方的一霸,先生路过这里而已,办完事就走了,还是尽量别招惹他们。”   “张哥,谢谢你。”付云景说道。   他的目的是寻人,不是惹事。   方才那个小六哥流氓的样子虽然很惹人厌,但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司机张哥开车将他们送往宾馆,却没注意到后面有辆摩托车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所谓落县最好的宾馆,也只是个三层高的小白楼,门口前台服务员的脸色不冷不热。   付云景包下了二楼左侧走廊的所有房间。   此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路Sir还没回来。   “曼君,饿不饿?”付云景问道,穆曼君摇了摇头。   “先生,饭厅下班了,下午4点之后厨师才会上班,要不然我载着你们去别的地方吃饭?”张哥每次和付云景说话的时候,都用的是生硬的普通话。   路Sir找来的这个司机确实是个聪明人,处处考虑周到,每次都只征求付云景的意见,一行人中,这个沉默的年轻男人才是核心人物。   “走吧。”   “路Sir知道咱们去哪儿了吗?”穆曼君问道。   原来她一直不肯走的原因,是担心路Sir打听完消息找不到他们,真是孩子的思维,路Sir是经验丰富的老探员,路线是他一手安排的,怎么可能找不到付云景。   没到最后一步,都不需要他出面确认,所以付云景在等待最后的过程。   其实原本付云景可以在龙城慢慢等,路Sir打听寻找了这么多年交上了最终的报告,千头万绪总要有个了结,时隔十年踏上故土,他报着很大的希望,也怀着同样的恐惧。   此时身边有个人,比他还要焦急,还要紧张。   穆曼君食不知味地挑着碗里的米饭,半天才吃一口,眉头微微地皱起来,等待的过程总是焦急的。   好不容易等到路Sir到宾馆找到他们,穆曼君已经在屋子里绕了无数的圈圈。   等待是最难熬的,尤其是抱着极大期望的等待。   “云少,打听清楚了。厂里的哑巴大婶独自一个人住在厂西面的宿舍里,平时不怎么和人来往,也从不和人谈论家里的事……”路Sir叹了口气,“要不是之前这里发生过动乱,人也不会这么难找。”   “舅舅的消息呢?”   “和以前一样,没人知道他举家搬到哪里去了,如果有线索现在也不用这么毫无头绪地打听。哎,这边不像我们那边有迹可循,乱过两次之后就都是乱的,没个几十年梳理不清楚的。”路Sir说道。   国人最重的就是亲属血缘关系,若不然阿公付冬青也不会千里迢迢将付云景接到龙城去。   龙城尚保留了家族制度,可是在内陆的“清洗”运动中,家族制度被连根扫除,中间又经历过两次动乱,大规模的人口迁移,让找人这项工作变得极为困难。这些都是事实,付云景全部都知道,所以他也知道路Sir为了他的委托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来调查。   “路Sir,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认人?”穆曼君问道。   “地方已经打听清楚了,现在就可以去。”   穆曼君挽住付云景的手臂,感觉到他肌肉的僵硬,她柔声道:“小哥哥,我们现在就去吧。”   “好。”   路Sir和人交流的能力不是盖的,白日还冷冰冰的门卫大爷晚上看到他就招了招手:“老路,来啦!刚下班,我看着人过去的。”   “嘿,谢谢老伙计!”路Sir隔空抛了一支烟给门卫大爷。   门卫大爷象征性地登记了下,放了他们进去。   工厂是三班倒,晚上换班的工人从他们身边路过,路Sir在最前方领路,付云景牵着穆曼君走在中间,阿南和阿力走在最后。   蓦地听到一声口哨,小六哥身后跟着十几个工人往他们这边走来,他们的手中有明晃晃的手电筒,有的人腰间还别着警棍,来势汹汹,十分不善。   “哎!什么人,在厂里乱逛什么?”   手电筒毫不客气地照在穆曼君脸上,被强光刺的睁不开眼睛,她“呀”一声抬手遮住眼睛,付云景眼疾手快地将穆曼君护到身后,阿南已经是蓄势待发的状态。   路Sir急忙上前一步,打着哈哈说道:“我们是来找个人的,门口有登记过。”   小六哥说道,“你们进来这么多人,谁知道干什么的,厂里都是设备,是谁都能进的吗?去,把今天值班的门卫找来确认一下,什么人都往里放,我看他是不想干了。”   “来,抽根烟。”   “挤眉弄眼的老东西,少跟我来这套。”小六哥根本不接路Sir递过去的烟,仗着自己人多,抖了抖肩膀,对着付云景抬了下下巴,说道:“事情没弄清楚,厂内不许乱逛,出去!”   付云景的眼神冷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第083章 金属矿厂(下)   小六哥从中午盯上他们,一直盯到晚上,期间他也长了个心眼,有打听付云景的来路。   可是付云景本就是低调行事,自然没有任何踪迹可寻。   万安会在龙城势力再大,在内陆也没势力,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是谁知道这地头蛇缠了上来。   路Sir是在来厂登记表上登记过的,可是既然是要找茬儿,就算手续都办了又怎样,他仍然会有借口哄他们出去。   事已至此,路Sir只能上前解释,谁知道他还没开口,就被小六哥身边的一个黑脸壮小伙子推了个踉跄,“去去去,赶紧出去!”   付云景上前一步,他身形高瘦,可是常年高位,不说话也有一种难言的气势。   那黑脸壮小伙倒是没有用蛮力推他。   “这位同志,我们是来寻亲的。”付云景的普通话说得很好,没有龙城方言难辨的卷舌音,穆曼君也跟着解释道,“真的,我跟哥哥一起来寻亲的,我们已经登记过了,不信你可以问看门的大爷。”   小六哥笑眯眯地看着她:“是吗,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穆曼君……”   “阿南。”付云景叫了一句,阿南挨着穆曼君站过去。   对方的目的根本就是在曼君身上,在如此情况下还表示出对她这么大的兴趣。   “怎么着,还不让我问问?”小六哥瞪了瞪眼睛,挥了下手,“先把人带到警卫室去。”   在他的角度上来说,从阵容上看,付云景这边三个年轻男人加上一个老头,一个少女,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他借口厂里来了陌生人要偷东西,抓住关在警卫室里,根本就没人管得了他,到时候这个小美女少不得还要哀求下他。   封闭的小县城,让小六哥从来都无法无天。   可惜他眼睛长得不好,没有仔细地看清楚阿南和万力,就这样贸然地招惹了硬货色。   阿南是拳手出身,自小打的是黑拳,近身肉搏战出来的,就算是车轮战,以他的狠辣程度,也能缠斗一会儿。万力虽然没有枪械在手,可是他是整个万安会最强武力C组保卫组的负责人,自小学的就是军体擒拿,看到对面虽然人多但是各个下盘不稳的样,已经绕到了付云景的前面挡住正面向他们的方向。   “还想反抗,给我上!”   这帮人早有准备,有的人听到这一句就从身后拿了三棱刀出来,三棱刀一捅就是一个窟窿,连缝合都不好缝合,就冲着拿出的武器,这小六哥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付云景脸色变了,他不怕混战,可是他怕混战中伤了穆曼君。   路Sir年纪大了,可是身手依然灵活,他眼观六路,见这地方后面是一排厂房,挨着的只有方才进来的那条路,而小六哥带来的人正好堵在门口的方向,他心里明白这是对方故意堵住了入口。   穆曼君也觉察到了形势不对。   付云景压低声音说道:“曼君,跟着阿南想办法跑出厂外去。”   不能留在这里,这里是别人的地盘,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穆曼君没想到寻人还会生出这种事来,声音都变了:“小哥哥我要和你在一起。”   “听话。”   对面的人已经冲了过来,万力劈手抢了对面一根警棍,一棍放倒了个。   这时小六哥那边有人喊起来:“来人啊!有贼进厂了,快来人啊!”   厂房里有不明|真相的工人冲出来,付云景心中暗道“不好!”在对方的地盘,又陷入了人海之中,今晚上能不能顺利脱身成了未知数。   此时站着解释已经没用,得赶紧行动起来。   “路Sir,想办法出去躲起来,联系市里我们的人过来。”   一老一幼,要想办法护送他们先出去,阿南只守不攻,在付云景喊他名字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自己的任务。   付云景此时没有等着被保护,而是主动抬腿踢开近身的一个人,从对方手里抢过一把三棱刀。   他并没有打算再动手,可是对方毫不客气,又是一棍迎面过来,不躲开就是当头一棒,被打中肯定会头破血流,他灵活地躲开那一棒子,接着夺过了那根棒子。   三棱刀太短,防身不好用,还是棒子好用。   小六哥完全没想到对方懂得打斗,他这边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虽然经常打个群架,但是拼得是狠劲和人多,哪里像对方这样,阵容不行,却分工清晰。   一个负责进攻,打散他们的人,一个负责护送,保住自己弱势的成员,还一个可攻可守的人明确方向,一行人边打边走,冲着方才进来的大门方向撤退。   那一老一少绕着人躲避。   付云景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地想办法离开这处危险的地方。   关键时刻,穆曼君可不娇气,她咬着牙一声都不吭,跟在阿南后面跑得飞快,路Sir年纪大了,年轻的时候又受过伤,体力确实有些跟不上,这段路说长不长,可是一段直路被逼得不得不绕着圈跑,路程就拉长了许多,而对方的人围上来的越来越多,万力已经有些吃力。   小六哥没想到对方这么硬,人数占尽上风,从开始到现在没有讨到什么便宜,自己方反而已经躺在地上好几个。   “去喊人去!把我叔他们都叫过来!”小六哥愤怒地喊道,“别让贼跑了!逮住人今天晚上我请吃夜宵,明天放假休息一天。”   欺负人还都没欺负成,说出去不用混了。   他打红了眼,肾上腺素冲上头,拎着警棍自己冲了上去。   形势一团混乱,打群架是个技术活,也需要指挥,人多没有控制,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除了挤着自己人,反而不占任何优势。   万力这种久经打斗的老手,左右腾挪,哪里有空就冲到哪里,看谁弱没有章法就就势放倒。他有经验,明白这种地方不能真的死人,所以手下还注意着不要打中要害,一般他就朝着膝盖扫一棍子,让对方没有爬起来追击的能力。   阿南就没有这么客气了,近他身的一律折断手臂,那双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感情的细长眼睛让人心里发寒。   他们好不容易挪到门口,大门早就关了,放他们进来的门卫大爷此时正在被一个门卫头儿一样的人训话,看到路Sir苦着脸没有说话。   “别让他们跑出去了!”小六哥喊道。   “阿力,”付云景用龙城方言喊了一句,“抓领头的,跟他们谈判!”   万力当即明白,猛地折回身去直奔小六哥,付云景也跟着过去,有万力在前面开道,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对手,小六哥猛地发现形势不对,本来在跑的人冲着他过来了,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付云景手中冰凉凉的三棱刀刀口已经贴在了他脖子上,他扬了下手,用普通话喊道:“让他们住手!”   “妈呀……”小六哥嚎起来,“都给我住手!”   阿南护着穆曼君和路Sir已经接近了右边的小门,此时门是锁着的。   人群从中间渐渐地散开,一伙人看着阿南他们,看着小六哥的方向。   “你要干什么?”小六哥喊道,声音一高,就感觉到三棱刀刀口压下来,粗粝的刀口硬硬地抵在脖子上。   和军用三棱刀有所区别,这三棱刀只不过是仿制的粗糙版,总长度大约只有20厘米,手握的地方还缠着布条,锋利度也远远不够,可就算这样,三棱刀扎在脖子的动脉上仍然有致命的威慑力。   小六哥知道厉害,倒是没敢挣扎,“你想干什么?”   身后的人声音冷静清晰,手下却十分强硬。对方绝对有来头,不是普通人,但是小六哥可没看出来,他心里还存在侥幸,指望着家里人来平局面,这地头上只有他欺负人,可没人欺负他。   付云景冷声道,“我还没问你想干什么?无缘无故,为什么堵我们?”   “你知道我叔叔是谁吗?”小六哥咽了口唾沫,腿肚子有些发抖,身边的这个人带来的压力很大。   可是愣头青就是愣头青,还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没面子,自己主动搬出了身后的大靠山,以为对方会顾忌。   “少废话!先开门放我的人离开。”   此地不宜久留,他不想再发生什么变故,他要送穆曼君安全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外面呼啦啦地开来十几辆摩托车,后面是一辆开得飞快的轿车。   摩托车上下来的人看打扮和这些工厂里的小伙子们不同,这批来的全是流里流气的地痞。   小六哥犹如看到救星,咋呼起来:“叔,叔,我在这儿!”   他恨不得蹦跶起来喊,付云景一脚踢中他膝盖窝,小六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怒骂道:“我叔来了,你还敢踢老子!”   此时情况变得复杂,手中握有人质才有谈判的条件。   如果对方讲道理,还有沟通的可能性,如果对方和小六哥一样,是个鲁莽的愣头青,只能用硬方法解决了。   付云景不是书呆子,明里暗里的争执他面对的多了去,深切明白拳头铁才是硬道理。   “让负责的人过来谈。”他简明扼要地说道。   负责的人,自然是小六哥嘴里喊着的叔。   那人从车里下来,走路拽拽的,大夏天的他也没有穿上衣,肌肉遒劲的上身纹了一头张口下山觅食的猛虎,板寸头方脸盘,脸上满是横肉,左眼上方一处明显的刀疤,一下车就给了旁边开门的小弟一脚,“妈的!打扰老子打牌的兴致,哪个不开眼的敢在我地头上生事?”   工厂的大铁门开了,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先是扫了付云景一眼,说道:“这位兄弟,请问你打哪儿来,来干什么,为什么在这里生事。如果给面子呢,就先把人给放了,有话我们可以好好说。”   “我想我们之间是有些误会需要说清楚,只是我现在不相信放了人咱们还能好好说话。”付云景声音清晰地说道。   他神色平静,头脑也冷静,心里迅速地盘算着此时的形势。   小六哥明显是个二愣子,他口口声声喊眼前的人叫“叔”,这人的口气也像是个管事的人,司机说过,小六哥家里是这里的一霸,能跟他谈清楚最好不过。   事情已至此,在这里反而不能暴露身份。   来人长得虽然五大三粗,却显然更有对敌经验,他使了个眼色,地痞流氓们就围住了穆曼君他们。   “既然这位兄弟这么不好说话,那我也只好谨慎一点。”   万力愤怒地骂了一句“滚开!”   他眼见着人挨近穆曼君,却没法过去,随着这人的到来,对方的实力大增,围住万力的人也是练家子,战斗力猛然高了不少,他也不好突围过去,只能先停手不动。   来人听万力说话,眼睛猛地一亮:“你们是龙城人?”   第084章 陆家旁支   来人忽然变得激动,在空中挥了下手,喊道:“既然是龙城来的人,我们得说道说道。”   路Sir来之前也有做过调查,本想让付云景低调认人,所以才没有声张,一路只几个人奔波,谁曾想在这小县城里被二愣子缠上,居然闹来了地头蛇。   看对方那样子,似乎对他们颇有兴趣。   事已至此,再隐瞒身份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乱子,他抬眼看向付云景,等着他发话。   付云景这边人少,放了人,手里没了人质,这种亏他断然不肯吃的,付云景说道:“我们是从龙城来这里寻人的。”   “寻什么人?”   “失散的亲人。”远远地,付云景指了下路Sir,说道:“不信你问我叔。”   “这位大哥,我们真不是进厂偷东西的贼,你看看我们……有老有小,哪个贼偷东西还拖家带口的,我在门口登记过的,想去宿舍找个哑巴大婶,看是不是我当年失散的妹妹……”路Sir说的语气特别诚恳,“这中间真是误会!这几个侄子都是部队退出来的,脾气暴躁了点,只要你们不再冤枉我们,大家有什么是说道不开的?”   一番话,说的明明白白。   来人横了小六哥一眼,心里明白是自己这个惹是生非的侄子又找事了,自己这边这么多人,对方只有几个人,一场混战居然没有占上风,对方还真的挟持了领头人在手里,如果真如这老头所说,是来寻亲还是退伍军人,还得有个漂亮的善后。   他是江湖上混了多年的老油条,横是横,也不怎么讲道理,可是深知不吃亏的重要。   “既然是来寻亲的,那就把人带过来认认。”   方才还被训话的门卫大爷被揪了过来,真的前去找人了。   见原本的目的还是能达成,穆曼君也松了口气,她隔着人远远地看着付云景,仿佛觉察到她的目光,付云景冲着她的方向微微点了下头。   曼君没事就好,是他执意带她来了内陆,如果曼君出了事,他才不会原谅自己。   在等待的过程中,因为方才路Sir话说得清楚,又是年纪最大的,来人将他当成了一伙人的核心人物,和他谈起话来。   “你们打龙城哪个区来?”   “南湖。”   情况未明,先套套话,路Sir不可能贸然点出付云景的身份,而是就着自己一贯的说辞聊起来。   “南湖……风铃姐的地头。”   “呀!您还知道龙城的事。”   来人找到了话题,一挺胸:“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龙城的事,当年老子在龙城也是混得风生水起,要不是出了点事,何必回到老家来发展……”   在龙城最大帮派的龙头老大面前吹嘘自己混得好,路Sir心中冷笑,嘴上却恭维着:“冒昧问一句,您当年在哪家门下?”   干了几十年的警员,没有路Sir不知道的帮派,再小的他都知道。   那人以一挑眉:“陆家知道吧?”   路Sir差点被呛到,陆家?当年阿公付冬青在龙城做得最轰动的大事,就是暗杀了陆阐,打破了龙城道上的格局,重新分割了势力。现在的龙城除了老一辈的人,哪里还有人听过陆家,怎么陆家在内陆竟然还有人?   付云景当然明白了面前的人是谁,当年他随同万隆阿叔前往龙城,一路追杀他的人不就是一心要报仇让付家绝后的陆家人!心头一片雪亮,怪不得在听到陆家的时候有些不安,那个时候他尚还是个少年,且被万隆阿叔护着,没有怎么暴露脸,这个姓陆的人,应当就是当年被驱逐出龙城的陆家旁支。   如果没有付冬青,陆家应当还是龙魂首屈一指的黑道世家。   陆阐身死,势力瓦解,陆家人疯狂的报复,死的死,逃的逃,陆阐的小儿子陆思明正是死在付云景手上。这身份,是万万不能泄露的,谁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还存了报仇的心思。   “陆家,当然知道!哎呀,您是……”路Sir还没说完,那人就叹了口气,“是我本家。”   陆家的漏网之鱼!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相逢实在太过于戏剧化。   路Sir和那人聊着龙城以前道上的事,那人渐渐说得高兴起来,他性格倒也豪放,拍了拍胸脯道:“没想到老哥对以前的事这么熟悉,就冲这个,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我这个侄子,有名的胡搅蛮缠,得罪的地方还请包涵,让你的侄子放了人,我请你吃饭赔罪。”   路Sir硬着头皮,说道:“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先过去一步。”   那人说道:“这有什么问题。”原本围着路Sir和穆曼君的人闪开一条路,路Sir来到付云景身边。   那人脸上的疤笑得挤在一处,说道:“老哥你就放心吧,我陆思东说话算话!”   路Sir看向付云景,他已经说了付云景是他侄子,所以付云景倒也配合,装作不确定地试探性问道:“叔,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不打不相识,就是场误会,赶紧放人!”路Sir说着,却压低了声音极快地在付云景耳边用龙城方言说道,“我们得想办法走。”   陆思东并不知道付云景的真正身份,那可是他的家族仇人之后,知道后断然没有回旋的余地,这里是他的地盘,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因为和路Sir聊得投缘,陆思东倒也不打算继续为难他们。   龙城,想想真是伤感,当年称霸龙城的日子,都是昨日的事,家破人亡,只有当年被派回内陆暗杀的他们这批远房到现在活得好好的,当年陆思明死的时候,他还遥遥地往地上泼了一杯酒。   穆曼君终于回到了付云景身边,她紧贴着他站着,用手捏着他的衣角。   去请人的门卫大爷却在这时返回了来,昏黄的路灯下,门卫大爷的身边是位个头不高的梳着发髻的大婶,正往这边走过来。   付云景只觉得喉咙发紧,怔怔地看向大婶走来的方向。   当走到灯光下,他失望地闭了下眼睛,那不是他的母亲。路Sir看他的脸色瞬间就明白了,叹了口气道:“哎,这个不是我妹子。”   “就寻这个人?”陆思东问道。   路Sir说道:“也就是听说了点消息回来碰碰运气,哎!”   哑巴大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脸上满是惊慌,在灯光下,她的面容苍老憔悴,蜡黄无光,比划着说道:“听说你们找我,可是我不认识你们。”   穆曼君看得懂,她仰脸看向付云景,他抿着嘴唇,这种神情泄露了他的失落。   第二个目标也排除了,依然不是他要找的人。   小六哥感觉脖子上一松,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差点趴在地上。   “人,我们放了,现在可以走了吗?”路Sir问道。   小六哥跑到陆思东身后,揉了揉脖子,付云景用的力度很大,他的脖子上擦破了块油皮,汗水一蛰火辣辣地疼,二愣子是不会觉得自己丢脸的,小六哥骂道:“叔,上啊!我都回来了,还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陆思东方才都发了话说这是一场误会,现在对方放了人,他们却耍赖,说出去脸还往哪放。   二愣子可以不要脸面,道上混的老油条却不能。   陆思东说道:“去去去!少惹点事,这可是龙城来的人。”   “龙城来的人怎么了?”   “咱们陆家当年在龙城,那可是……”他话没说完,小六哥这个二愣子就撇撇嘴,“都是过去老黄历了,还有什么可说的,现在龙城又不是陆家地盘。”   哪壶不开提哪壶,偏生小六哥提的还很大声:“咱们家不是被个叫万安会的给灭了吗?”   “你他妈的!”   平时这话说说也就罢了,过去的老黄历,辉煌的过去和覆灭都是天高海远的事,提提辉煌吹吹牛皮,提提覆灭骂骂阿公,再诅咒下付家断子绝孙,都是他们常干的事,但是路Sir是龙城来人,陆思东对龙城现在的事不了解,路Sir这些人却是一定了解的,小六哥偏偏就提了万安会灭了陆家这种事,脸还往哪放……   陆思东的额角青筋都气爆了一根,一耳光下去,穆曼君就听到清脆响亮的一记耳光声。   “哎哎哎,别打啊。”路Sir还好心地劝了句,陆思东一横手臂,“走!我请老哥吃饭,正好听你说说龙城现在都是什么情况。”   事情已经是这样,只能顺其自然。   付云景一行人随着地头蛇陆思东一起来到一家饭店,门口的一群流氓见到陆思东就都站了起来,喊道:“东爷。”   看来规矩也沿用了龙城规矩,这个陆思东地位还挺高。   小六哥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他一副挨打挨皮实了的样子,倒也什么都没说。   路Sir既然已经跳出来当了家长,不得不顺势演下去,只希望能顺利离开这里,同时他也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既然地头蛇都跳了出来,不如再套套话,说不定能知道一些他凭空打听不出来的事。   路Sir说道:“当年乱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偷渡龙城,我带着孩子们走掉了,谁知道妹妹没走成,这一别就是十年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只能带着孩子们回来碰碰运气。”   陆思东安排他们就坐,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赶上乱的时候,失散亲人也很正常,两边解禁后寻亲的也多起来了。”   “是啊是啊。”   陆思东和路Sir聊得火热,付云景只垂首坐在一边,穆曼君知道他是心里难受,可是这种场合她又不能多说话。   付云景侧过脸看了她一眼。   穆曼君澄净的双眸安慰地看着他,不管他有多失落,只要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就好像难过的事都会过去。   就在这时,有人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宁静。   小六哥冲着穆曼君说道:“哎,你今年多大了?”   第085章 不许自责   小六哥花痴上头,哪里管得着旁人,他挪了挪凳子,示意坐在穆曼君旁边的付云景让开。   万力和阿南都紧紧地盯着小六哥。   “我17岁了。”穆曼君礼貌地微笑回应,用生硬缓慢的普通话说道。   付云景没有让开位置,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路Sir却心道大事不好,这个小六哥就像个炸弹似的,谁也不知道他下面还有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万一惹炸了付云景,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付云景不是没有头脑的人,他心里有火,却仍是没有发作,将穆曼君护在身边,看着小六哥,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   小六哥吹了下额上一撮头发,说道:“我们聊聊呗。”   “叔我们先回去了。”付云景站起身来,和路Sir交换了个眼神。   路Sir装出长辈的样子:“哎,真不懂事!”转脸笑道,“他们累了,今天晚上吓坏了。”   在路Sir和陆思东攀谈的过程中,他已经听出了路Sir要打探消息的意思,这些事一向是由路Sir负责的,付云景用人不疑,自然由得他去发挥。   他的身份没有暴露,路Sir如何编排是他的事,小六哥的花痴行为让付云景当机立断快点离开。   陆思东大约也是觉得小六哥丢人,他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任由家族仇人子孙堂而皇之地离开。   当然这前提就是,陆思东不知道真相。   小六哥屁股刚一动,陆思东就发话了:“六儿,在这儿呆着,今晚你哪儿都别想去,再惹事我非扇死你不可。”   出得饭店,万力愤愤地说道:“云少,我想当场废了他。”   “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付云景牵着穆曼君的手,宽厚的手掌温度炙热。   他也会后怕,那么混乱的场面,万一她伤了,他该怎么办?   “曼君,对不起。”   穆曼君奇怪地看向他,不明白付云景为何要道歉。   “我没有考虑周全,内陆形势不明,就贸然带了你来。”付云景说道,语气温软。   再危险的局面他都经历过,也并不如何畏惧,可是他牵挂穆曼君。   穆曼君在法国的时候,如果每周没有定时地报声平安,他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一直在提溜着放不下来。   这样的在乎曾经一度让付云景困惑和不安。   可是此时,他牵着她的手,缓缓地走在落县凹凸的马路上,没寻找到母亲的失落被一种奇特的安宁感抚慰。   他所有在意的就是这么一点儿温暖,来自穆曼君的,谁也无法替代。   微风吹过,穆曼君低着头,他没看清楚她的表情。   只是听到她一如既往地柔细的声音:“小哥哥,都是我不好,为什么你要跟我道歉?”   “嗯?”   “我没有听小哥哥的话,在马路上招摇惹了人。”   小六哥是冲着她来的,穆曼君心里明白,那人的眼神火辣辣地盯着她。   付云景停下脚步,说道:“曼君,抬起头来,看着我。”   “就刚才那个……”纵然付云景温和,也有止不住的火气,“就刚才那个没脑子的流氓找出来的事,从头到尾和你有什么关联?我自责是因为我没有考虑周全,你为什么要责怪自己?别人找上来的麻烦,和你有什么关系。”   “小哥哥……”穆曼君还想在说什么,就听得付云景问道,“你是不是伤了脚?”   他一直觉得她有些不对劲,说话的声音细小,低着头走路也慢,所以他才故意放慢步子,发现她跟的深一脚浅一脚很吃力,可是一声都不吭,他也不确定是怎么回事。   直到方才他语气严肃地说话,穆曼君站在那儿,他才清楚地看到她的右脚有些不着力。   付云景直接蹲下身去,在她的右脚脚踝一碰,穆曼君就猛地缩了下脚。   他触摸到的地方都已经肿得发硬了!   “曼君!”   一声呼唤里,有多少痛心。   她什么时候崴了脚,怎么一声都不吭?如果他不够细心,是不是她就一直这么瞒着?对着那个臭流氓,她还要微笑着回话……她的委屈呢,她的小性呢,她的抱怨呢?   付云景只觉得心里有忍不住地升腾而起的怒气,他紧抿着唇在她面前蹲下身去。   “上来。”   阿南最有眼力劲,直接托起穆曼君送上付云景的肩膀。   “小哥哥,我没事。”   “在你心里,怎样才叫有事?”   “真的还好……”   “搂紧,别掉下去。”   身后的女孩儿不说话了,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纤细的手臂贴着他,她轻轻低下头来,带着香气的发梢扫过他的脸。   “小哥哥,你心里难过吧?”她的声音轻轻的,“看到那个人不是舅母的时候。”   “嗯。”此时此刻,他的失落不用掩饰,因为最近的人是穆曼君,他可以放开自己的情绪。   “找一个人怎么这么难啊,”穆曼君说道,“路Sir这么厉害,一定能找到的。”她竭力地想让语气轻松充满希望。   “曼君,不管结果会如何,直到此刻,我没想过放弃。”付云景说道。   “小哥哥也在这里生活过?”穆曼君在他的背上张望了下,问道。   “住了很多年,在这里跟人打过很多场架。”   “为什么要打架?”   “那个时候,我给厂里背矿石篓子挣钱。矿石篓子不是谁想背就能背的,从采集的地方背到加工的厂里,一趟的钱只能买几个馒头,想背的人抢破头。我想要挣这钱,只能跟人打架去争,打赢了才能背一次。”他的语气淡淡的,穆曼君从小没有受过这等苦楚,可是她光是听,就觉得无比心酸,那个时候,他才多大?   “舅母也很辛苦吧?”   “她给人洗衣服,煮茶叶蛋在街头卖,她不会说话,又没有丈夫,时常被人欺负……舅舅一直都想把我送人,她怎么都不肯,吃了很多苦,却一直都跟我说她觉得知足,因为她还有很多年的时间看着我长大……”付云景说不下去了,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当万隆叔公来的时候,她很高兴,可是龙城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太过于遥远虚幻的地方,可是母亲执意要我跟着万隆叔公走,她希望我回到付家,代替父亲尽孝祖父身边。他从没想过我离开后她该怎么办,若是那个时候她自私一点,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我知道。”   他那时不过是个少年,只是知道母亲让自己跟万隆叔公一起去见祖父。   在出发前,他也还不知道自己今后面临的是什么,可是心底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绝不会做让母亲失望的事。   当付云景终于明白龙城和内陆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他才猛地明白过来,如此一别,今生是否还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都已经是未知数了。   他的人生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暗处推动者他前行。   唯一慰藉他的温暖和光亮,是背上的这个女孩儿。   穆曼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额头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脸,就像一只乖顺的小猫那样。   她太懂,懂得像小哥哥这样的人,看似随和,实则偏执。   她懂得他的期许和遗憾,除了陪伴,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曼君,陪我等结果,好不好?”   “好。”   “曼君,在我身边不用压抑自己,也不用自责,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是我的……亲人。”   心里很酸,鼻子也有些酸,她不争气,差点哭出来。   她不能总是哭,让付云景担心。生来就背负着诅咒,穆曼君从小极度缺乏认同感。   付云景越是这般,她越是担心和内疚,想来想去,压在心里的那些担忧她还是一句都没说。   回到住的旅店,脱去鞋袜一看,穆曼君的右脚脚踝高高地肿了起来,裸露出的脚背莹白如玉,越发显得红肿处可怖。   伤成这样,如果他不发现,她会一直瞒下去。   这些年在外面,她也是这般过来的?笑着说一切都好,所有的事都压在心里。   付云景接过阿南手里的冷毛巾,小心地折叠好敷上去。   接下来还有别的目的地,穆曼君自觉自己会拖后腿,不由得诺诺低下头去:“都是我不好,我自己不小心。”   灯光下,付云景紧锁着眉头,他蹲在她身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伤处,“不能走了吧?”   “可以的。”   “曼君,你存心想气我!说一句很疼不能走路就这么难?都伤成这样还怎么走?”   “我怕耽误小哥哥的事,找舅母的事比较重要。”   “你也很重要!休息两日,等你好一点我们再走。”付云景说道。   “小哥哥……”   “这件事听我的。你好好休息养伤,急不得这一时半会,路Sir一定有办法的。”付云景说道。   阿南和万力都自觉地守在门外,付云景谨慎惯了,站起身来检查下所住的环境。   他们住的地方是宾馆的二楼,穆曼君所住的那间屋子最大,付云景这么一看才发现窗户没有护栏,身手好一点的话顺着管道就能爬上来,他沉吟了下说道:“我在这里陪着你。”   想到小六哥的神色,再想到这边的民风,付云景决定谨慎起见,守着穆曼君。   他的小姑娘长大了,到处有人图谋不轨,得看的紧一点。   “小哥哥……”   “嗯?”   “其实真的很疼,疼得根本就睡不着,你跟我说话吧。”   她躺在床铺上,盖着自己带来的浅粉色绒毯,只露出明亮的一双眼睛。   恍然觉得他的小姑娘还是小时候的样子,露出小时候脆弱又黏人的样子,付云景嘴角浮起微笑,说道:“说什么?”   穆曼君咬了下嘴唇,有些为难又有些害羞。   “说说我喜欢的那个人,好不好?”   第086章 喜欢的人   付云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喜欢的人?"   穆曼君的眼睛亮晶晶的,目光流转,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说来听听。”   付云景坐在离床不远的沙发上,摸出一包烟:“曼君,我想抽根烟。”   “好啊。”   沙发的靠背很软,付云景靠在沙发上,给自己点着一支烟,穆曼君靠在床头上,两个人相对而坐,姿势都是放松的。   “小哥哥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太累的时候会抽上一根,如果你不喜欢,我就戒了。”他说的轻松。   穆曼君环抱双手,蜷起膝盖,抱着毯子摇了摇头:“我哪里敢管小哥哥,日后有人能管着你的。”   “不见得。不是要和我说说喜欢的人吗,”清苦的烟味让他的神思渐渐回来,按压下心里的不安,付云景轻松地说道,“我还在等着呢。”   “啊……我不知道怎么说……”穆曼君咬着下嘴唇,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小哥哥真的想要听?”   付云景平静下来,语气带着点开玩笑的轻松:“我当然想知道谁让我的宝贝妹妹动了心……”   这种玩笑话,若是旁人,也就罢了。   可是从付云景嘴里说出来,就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   尤其是“宝贝妹妹”那几个字,语速很快地一带而过,他从来没有这样亲昵地说过这几个字。   付云景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太过于稳定的结果就是他并不过多发表自己的看法。   “小哥哥,那如果我说了,你保证不会笑话我。”穆曼君年纪轻脸皮薄,性子向来文秀,这件事憋在心里也好久了,一直也找不到谁来诉说,想来想去,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哥哥最疼爱她,她平时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密友来分享这个秘密。   话说到这种地步,付云景猜也猜得到……穆曼君所说的“喜欢的人”一定不是他。   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他也没有见过穆曼君像此时这般的样子。   少女情意流露的时候,与面对他时那种娇憨全然不同,那种含羞带怯的一抹娇羞,颊边可疑的粉红,都透露出她此时的心情,有些忐忑又是坦率的,因为她无人可以诉说,所以将他当成个最安全的倾听者,透露少女那点小秘密给他。   这算什么?作为对他失落的抚慰?   付云景还是按压下烦乱的心潮,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不经意:“那就说说你具体喜欢他哪里。”   “聪明,总是想出很多稀奇的主意,念书也很厉害,那些难的要命的数学题根本就难不住他。”   “还有呢?”   “开朗,喜欢帮助别人,有很多朋友。”   “嗯。”   “特别爱笑,遇到什么事在他那里最后都是乐呵呵的,丢了钱也笑,说捡到他钱的人发大财了,破财消灾,上上大吉……”穆曼君似乎想到了某个人那种洋洋得意的傻样子,双手抚着发烫的面颊叹了口气。   “听起来是个很有趣的人啊。”付云景淡淡地说道。   “他是个急性子,做事情不喜欢拖泥带水,每次我犹犹豫豫的时候,都是他帮我拿主意。”穆曼君还在说着,侧目看到付云景,惊呼了声“小哥哥”。   他走了神,烟烧到尾了也没发觉,被火烧到下手指。   付云景不动声色地将烟按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说道:“你有多喜欢他?”   “我不知道啦,”穆曼君的声音低下去,“上学的时候天天都能见到不觉得,在家的时候也会通电话,可是来到内陆已经有好几天没有通过消息了……”   付云景深深地注视着她:“所以你很想他?”   “反正回去就能见到他啦,陪小哥哥来内陆找舅母是最重要的事。”   “那他喜欢你吗?”   “我……我不知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穆曼君轻声说道,“小哥哥,我的身世不好我自己知道的。”   “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应该……应该不知道吧。”穆曼君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他这个人心粗的很,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付云景皱了下眉头,他虽然没有什么太多恋爱的经验,可是毕竟比穆曼君大上7岁,经历的人情世故也多。   她喜欢的,是和自己性格截然不同的反面,也许人越是缺乏什么,就越是向往什么。   “谁说你身世不好?你是我妹妹,没人会这样认为。”   付云景说的是实话,万安会这些年积累了惊人的财富,说他坐拥龙城也不为过,中桓半数以上的地和商业街都是万安会的不动产业,更别说一直在向外开拓的基础建筑业。   有他在背后,谁敢说穆曼君的身世不好?   穆曼君刚刚归国,打听到消息的人就都递话递到风铃姐面前,想求个介绍的机会。   “小哥哥,我说的不是这个身世。”   提到最在意的那个问题上,穆曼君低下头:“我总是遇到倒霉事,也给别人带来倒霉事……”   付云景站起身来,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你总是这么想,遇到的当然都是倒霉事。”   “不是的,我自己知道。”穆曼君抿了下唇,当她心里有了主意,或是固执认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   “我从没这样认为过,”付云景笑了笑,“小时候我父亲去的早,舅舅一直不想母亲养着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现在我还都记得那些话。”   “小哥哥,我从没听你说起过。”穆曼君原本还在失落,被付云景一句话就转移了注意力,“怎么你在内陆还有个舅舅?”   “是我母亲同父异母的弟弟。”   付云景的舅舅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家破的时候他还太小,被亲戚收养在城里,脾气不怎么好,人也粗鄙,可是因为是在城里,付云景的母亲才去投奔他,谁知道他却收了她带来的手表书画等物后,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送付云景去上学。   论起耍无赖不讲理,他文弱的母亲怎么会是市井长大的舅舅的对手。   被自己的弟弟黑了丈夫遗物和卖掉老家房子的钱,孩子没钱送去读书,还要忍着弟弟一家的白眼去做工去挣钱,他的母亲却从来都没有抱怨过,反而跟他说:“云景,等你长大了,要照顾舅舅一家,他终究是给了我们一处容身之所。人要懂得感恩,不要总是索求。”   她就是这样隐忍的一个人,言传身教,付云景的心底也是个坦荡宽容的人。   “那后来你舅舅呢?”   “现在厂里的人都不是以前的人了,舅舅和我母亲一样没有下落。”   “小哥哥,”穆曼君眨了眨眼睛,“你舅舅有孩子吗?”   “有,他有两个女儿,现在算起来,应该也都和你差不多大。”   原来这世上他还有血缘相关的亲人,穆曼君格外地在意这一点,她问道:“路Sir也一直都没有舅舅他们的消息吗?”   “一直都没有。”付云景说道,“如果那么好找到,也不会花费这么多年的时间。”   “哎,”穆曼君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路Sir回来了,他在门外敲了下房门,付云景说道:“进来。”   路Sir喝了点酒,进来后却很是规矩,说道:“云少,这个厂之前经历过两次变革,以前厂里的人因为一次爆炸事件都被下放到另外一个山村去改造劳动了,仍然是没有您家人的消息,我探听到的也和之前调查的差不多,没有什么新鲜的消息。这个陆思东,确实是陆家旁支的子孙,他当年因为任务被派到内陆来,结果任务失败,主家再无消息传来,他们在这里留了下来,现在也算是这个地方道上最大的势力,这人还很惦记主家的事,云少,明日我们动身吗?”   陆家再无消息,是因为付容安赶尽杀绝地清扫。   还有付云景遭遇的那次狙杀,陆家主家最后一个传人死在他手里。   若是身份暴露,这等深仇,陆思东一定不会客气。   如果要走的话,明日就要动身奔波,曼君的身体一定受不了,付云景回答道:“曼君的脚崴伤了,我想休息2日再走。”   “那云少,要不然这2日我借着跟陆思东套上的交情,让他带我去临近的城里再探探?”   “路Sir,您辛苦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都是应该的,云少太过客气了。”路Sir正色道,“内陆情况复杂,云少的身份千万不能暴露。”   “今天找我们麻烦的那个人,到底是陆思明的什么人?”   路Sir指了指脑子:“陆思东也对他这个侄子头疼的很,家里承包了金属厂想让他日后做个正业,他就在厂里呼朋唤友,打架闹事,见到漂亮女孩子就要生出些事来……”   路Sir看了穆曼君一眼,叮嘱道:“云少,这几日要小心些。”   “多谢路Sir提点。”   “哎哎,太客气了,受不起啊。”路Sir摆了摆手,“云少,那我先去休息了。”   此时内陆的通信建设尚未起步,只有固定电话可用,最好的宾馆也只有楼下一部电话机。   虽然他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现在留在Y市里的人还不知道考察投资项目考察的怎么样了,付云景想去下面打个电话,刚说出口,穆曼君就说道:“小哥哥,我想跟你一起下去打电话。”   第087章 噩梦惊醒   楼下的电话间有这样一幕。   一个儒雅俊秀的高瘦年轻男人,斜斜的倚靠着门框点燃一支烟,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是在抬眼注视的时候,目光中的暖意与眷恋浓厚地化不开。   他注视的方向,只有一个人。   少女坐在椅子上用谁也听不懂的外国语叽叽咕咕说着话,神态里满是兴奋。   而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总是有个人在默默地关注着她,用所有笔墨都形容不出的眷恋与温柔。   在那个时刻,付云景在心里给自己种下了类似诅咒一样的东西:曼君,如果你觉得快乐,怎样都好,只要她想要。那个让她倾慕的男孩子在他心目中成了一根永远也抹不去的刺,可是他已经习惯了将所有真实的情感压在心里,此时也一样,一切都未成定论。   付云景要的结果永远都是明朗的。穆曼君的喜欢不过是一种感觉,那个男孩子不知道,她也不确定对方的心意,一切都是未知数,对于付云景,未知数就是无从估计的现实,从小的生活教育他最多的,就是隐忍着等待一个结果,不管那结果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能坦然接受。   “好啦,我不跟你说啦。”穆曼君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付云景过来弯下身去,她行动不便,所以他是背着她下来的,此时同样打算背着她上去。   “小哥哥,我重不重?”   “一点都不重,也多吃点才好。”   “云晴姐姐说,我比以前胖了。”   “胖才好,身体健康,不要像你云晴姐姐,瘦的皮包骨头有什么好看。”付云景的审美里,还是珠圆玉润才有福气,穆曼君就是太瘦,下巴尖,脸颊瘦,命相上说这样长相的人多数红颜命薄,他是不信,可是架不住心里不舒服,总算有机会说叨,当即就说了出来。   穆曼君当了真,在他的背上捏着自己的脸,说道:“其实我都吃不少东西的,可是没吃胖……小宇也这么说我来着。”   小宇,韩宇烈,付云景脑海中立刻将人和和印象连接在了一起。   “我教过你,不要太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   “不一样的,有些人的看法可以不在意,可是有些人,就不可能不在意。比如小哥哥……”伏在背上的女孩细声说道。   其实付云景心中有疑问,既然在意,为什么当初非要离开?可是再问这一句又有什么意义,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认定了的事,不管别人怎么说,心里都会坚定下去。   “小哥哥,我和你说喜欢的人什么的,都只是说说的……”   付云景的脚步缓慢下来,问道:“你说什么我都听着呢。”   “我小时候总是在害怕,害怕别人不喜欢我,害怕我什么都没有了,害怕我被逐出家去,可是真的出去了,却反而都不怕了。以前不敢想的事,真的自己面对的时候,反而觉得完全能接受。反而是小哥哥,为什么这些都一个人?”   付云景回答道:“我只是习惯了。”   穆曼君有些困了,她伏在他的背上,小哥哥的背一如小时候那般宽厚温暖,她说道:“我希望早点看到小哥哥很幸福的样子,不要总是像现在这样,匆匆来去,忙的不可开交,回到家里却孤零零的。”   付云景的心里一暖,嘴里回答道:“好啊。”   “舅妈也一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   付云景反而笑了:“人小鬼大,操心的事倒还挺多。”   身后没有传来回应,阿南开了门,付云景将穆曼君轻轻地放在床上,盖上毯子,她一下就抱住了毯子,歪了下脑袋。   一天的惊吓,和她同样年纪的女孩早该吓坏了,可是她却仍然在安慰他。   付云景有的时候也会自责,他究竟带给穆曼君什么样的生活?   担惊受怕?有的,还是很多时候,都在为他担惊受怕。   工作忙碌?有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工作忙碌,呈现一种工作狂的状态。   沉默寡言?有的,他话少,情绪也深埋在心里,就连最近的杜璇都要揣摩他的心思。   穆曼君呢?她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在她面前,付云景愿意暴露自己所有真实的情绪,不管是高兴的,悲伤的,失落的,惶恐的,还是像此时这样复杂心酸的,他都愿意暴露在她面前。   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额发,穆曼君呢喃了一句法语。   她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多说什么,所以和韩宇烈的交谈用的都是法语,语速飞快,伴随着开心的笑声,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格外有意思的事,这样的穆曼君,让他欢喜到心肝发颤,可是她的快乐,却不是他给予的。   “曼君,”付云景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到,或者她会在梦中听见,他俯下身去,吻了下她的额角:“好梦。”   穆曼君的脚踝疼痛,她在午夜中被噩梦惊醒,窗户开着,月光洒落进来。   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她坐起身来紧张地张望,发现付云景也在屋内。   他睡着了,搭了条毯子睡在沙发上,他天生体型修长,睡着的时候喜欢将身体弓起来,所以从穆曼君的角度看,只看到他腰部那道凹进去的弧线。   她慢慢地挪着下床,刚一落地他就醒了。   付云景翻身而起,回过头看她:“曼君,你醒了?”   ”嗯,“她站在地上,像小时候那样孤零零的,“我做了个噩梦。”   “梦都是假的。”付云景的神志不算太清醒,迷糊着回了一句,穆曼君就打断他:“小哥哥我知道。”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忽然想到小时候,他半夜到房间去给她盖被子,发现她皱着眉头蜷缩在被窝里,眼角不停地有泪水渗出来。   如果他可以,多么希望能进到她的梦里,将那些困扰她的梦魇通通都赶走。   可是有些事,就算是付云景,也是无能为力的。   比如安抚一个女孩的心,比如让她明白他的心意。   “小哥哥,我害怕。”当她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付云景的心就软了。   如果是旁人,他顶多温和地应付一句,绝对不会像此时这样,就如同心里最柔然的地方,被一只无比坚硬的手捏住,挣扎不得也不想挣扎,那种酸楚的特殊的感觉,是他最特别的一种体验。这些年,没有人能让他这样过,而穆曼君,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可以让他体会到这样滋味。   如同小时候一样,她伸出手来,喊道:“小哥哥。”   一切都不用说了,所有的自持稳重全线崩溃,他只想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用自己的能力铸造最坚固的城堡,让他的女孩儿一生无忧,安心地在其中,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午夜被噩梦惊醒,茫然无措地站在地面上。   “曼君,”付云景走到她身边,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只要他伸出手就可以将她拥在怀抱里。   谁知道穆曼君直接伸出手去搂住他的腰,那么地紧,就算是久别重逢,她也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那个困扰她多年的噩梦,没有什么比那个噩梦更可怕。   她所在意的一切都分崩离析,小哥哥捂着胸口倒下去,天地顷刻变成了血红色,万念俱灰,心如刀割。   可是此时搂住的躯体精瘦温暖,小哥哥的声音温暖磁性:“曼君,做噩梦了吗?别怕,我在。”   别怕,我在。这四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   穆曼君怔然了下,还是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过会儿才说道:“我刚才……我刚才做了噩梦。”   “什么噩梦?”   她松开手,迟疑着坐在床上:“我不记得了。”   “真是个孩子,做噩梦就吓成这样。”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清淡。   就如同他所不知道的,他永远都不知道,穆曼君有多害怕做这个噩梦。   这些年,她一直被困扰在这个噩梦里,从那一年付云景受伤住院昏迷不醒,差点没法熬过去开始,她总是在做着同一个噩梦,梦里的世界一片惨白,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她一直在梦里跑啊跑啊,当到达尽头的时候,她只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身形修长,不是小哥哥,又能是谁,可是每次到这时,在她无望地奔跑终于结束,终于到达温暖的边缘,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他的衣角的时候,总会听到一声可怕的枪响,小哥哥回头眼神中满是震惊,捂着胸口在她的面前倒下去,而她的手中就握着那把冒烟的抢,刺鼻的硝烟气味仿佛刻入到骨头里……   天地刹那,一片血红。   在这样的噩梦惊醒,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   她是个不详的人,一定会带来不详的事,如果她在意,就应该离他远远的。   可是她总是舍不得。   穆曼君只觉得心里沉重的喘不过气来,只能用力地抱着面前的人,感受到他的温柔和心疼,拍着她后背的力道轻重正好,连整理她乱发的手都是温暖的。   “别怕,我在。”天地俱静,这四个字,如同有魔力一般,让噩梦中惊醒的穆曼君的平静了许多。   他永远这么地好,可是他越好,她就越是不安,因为噩梦从来都没有放过她。   付云景想哄她继续睡觉,却被穆曼君揪住衣角:“小哥哥,和我说话。”   就像小时候她害怕起来,总是这般地黏人撒娇,后来就很少有了,此时故态复萌,付云景竟然有几分欣喜。   第088章 长兄如父   付云景拍了拍穆曼君的手背,语气温软地说道:“想说什么就说,跟我说话不用遮遮掩掩。”   他竟然有几分了然的意思。   穆曼君不会无缘无故地和他提起自己喜欢的人,这样的小儿女情态,或许女儿会说给母亲,或许少女会说给闺中密友,在经过诧异和酸楚之后,付云景很快明白了过来,穆曼君是有所求的,所以才会这样说给他听她的心事,多多少少,她应当已经听说了很多人想通过她与付家搭上关系的事。   旁人不了解,可是穆曼君怎么也不懂他?   付云景是个心底何其坦荡傲气的人,他是阿公付冬青唯一的子孙,承担着祖上的荣耀,同时也负担了家族的责任。   联姻这种事,对别的豪门大族来说实属平常,但是对于付家来说,根本就没有必要。   “小哥哥,我……”付云景想的是穆曼君误解了他,对于穆曼君来说,头疼欲裂却是那个可怕的梦境。   可是此时付云景好好地在她身边,穆曼君再度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坐下来。   她仰着脸恳求的样子,就像一只讨谁喜欢的小猫。   “莫要拽了,”付云景坐下来,正色道,“曼君,做了什么梦让你吓成这样?”   她是真的害怕,大眼睛里目光闪烁,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手止不住地哆嗦着,那神色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将她拥在怀里。   付云景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自然地这么做了。   男女之间,躯体的接触多多少少会带上点感情在里面。   对于穆曼君来说,小哥哥就是小哥哥,她从小没有得到过父亲多少关注,最多的关心与宠爱都来自于付云景,虽然他只比她大了七岁,但就像是一个抹去了性别的长辈,让她可以放心地依靠。   孩子的直觉都最敏锐,很轻易就会知道面前的人是否真心喜爱自己,穆曼君内向所以内心的情感更为丰富,付云景从小到大都对她太好,所以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庇护,有些不自觉地撒娇道:“噩梦不能说出口,说出口就会变成真的。”   真是孩子气,付云景拿她没有办法,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少女的身躯温软馨香,穆曼君已经这么大了,他确实应该要避嫌。   只是一个简单到点到即止的拥抱,付云景抽身而起:“没什么事呢,你就快点睡觉,我在这里守着你,肯定不会再做噩梦。”   小哥哥在身边陪着,他还好好的,梦带来的惊骇被压下,穆曼君躺到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人都说长兄为父,付云景对两个妹妹都很上心。   付云晴只比他小一岁,又是付容安的女儿,自万安会转型以来,正当行业的生意他将付云晴领进门,安排好人专职教她做事,希望她日后也能在万安集团内独当一面,因为付容安的托付,他对付云晴有些严苛,对穆曼君则是无底线地纵容与怜惜,所幸穆曼君是个本分的孩子,不然以付云景这样的宠惯,只怕性子会糟的一塌糊涂。   当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穆曼君一度很是害怕,她害怕知道真相的小哥哥不再像从前那样疼她,不再将她当做亲人,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付云景将大笔的财产放到了她的名下,对她和以往没有任何分别。   习惯成自然,偏偏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人熟视无睹。   在落县歇了2日,付云景只是陪着穆曼君呆在屋子里。   一个性格内敛的人,是不可能突兀地改变的,穆曼君脚踝受伤不能动,躺在床上觉得很闷。她心里有事,惦记着寻找舅母的事,偏生脚伤没好,付云景是决计不愿意带她奔波,又担心有人不轨成日地守着她。   付云景吩咐万力去买了画具,她可算是找到了点乐子,坐在那儿一画就是半天。   他安静地陪在身边,手里捧着一本买来的书。   穆曼君一翻竟然是一本法语教材。   “要学法语?”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可是现成的小老师啊!”   付云景忍俊不禁:“你不是在画画?”   “这么闷也没什么灵感,”穆曼君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将日常对话一句句挑了来教。   她没有想到的就是,付云景显然是在法语上用过功的,不但能听懂简单的句子,还能应答如流。   打电话的时候,因为付云景站在门侧等她,她和韩宇烈用的是法语说话,虽然都是很普通的问候,但是想到付云景可能都听得懂,穆曼君羞红了脸,嘟囔道:“小哥哥什么时候学的法语,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还是她头一年去法国的时候学的,零零碎碎地自学,也没成什么体系。   付云景对此不会细谈,他说道:“你在法国,我寻思着怕有用到的时候。”   他平时忙的就差日理万机,还抽的出时间为了她特意学上几句法语,穆曼君心里感念,却觉得付云景越发地高深。他平时都在想什么,做什么,她都一概不知。   而且因为付云景忙,他们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一起过了。   付云景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他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处理地十分妥当,在帮派里是担事的龙头大哥,在企业里是负责的集团主席,在下属面前喜怒不形于色保持权威……人人都道他少年高位城府颇深,就连付云晴现在都有点怕他,可是在穆曼君面前,他依然是如同以前一样。   “小哥哥,你想学以后我慢慢教你啊。”   “好。”付云景的目光沉静,先是答应了,然后才说道,“只怕日后我一忙起来,又把这件事给忘了。”   “学习语言,总是要用才能记得住,我陪你说啊。”穆曼君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眯起眼睛如弯月般,说道,“我刚刚去法国的时候,语言障碍也很大,总是不敢开口说,课堂上也是,后来小宇就拉着我成日地对话,他学什么都很快,也很乐意教别人,平时私下里练习的多了,又在那个语言环境里,我的法语才慢慢说得好起来。我们平时交谈,他一高兴就喜欢用法语说过滔滔不绝……”   穆曼君和别人在一起,应该也只会倾听吧。   就好像他现在这样,听着她语气里充满倾慕地谈论着一个男孩。   穆曼君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   好在她还会和他诉说,因为她知道他宠她。   回到了正题,穆曼君说道:“小哥哥,回去后开学有个交换班聚会,邀请家长出席……”   她有了倾慕的男孩,他的身份却只是家长,付云景再镇定,心里也会泛酸,面上却丝毫都不显露出来,问道:“是什么时候?”   穆曼君说道:“就是开学前一个星期的事,我也是刚知道。”   “确定时间和地点后,你跟杜璇说一声,让她安排。”   “小哥哥会去?”穆曼君显然很是欣喜,这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以付云景的身份,他完全没有必要出席。   付云景见她那么高兴,说道:“你和我说,自然是希望我去。”   “不是,”穆曼君立刻摇摇头,“我知道小哥哥很忙的,我就是随口一说。”   她的小心思,一眼就能看穿。   “是想给我介绍下那个人吧?”付云景问道。   “不是,”穆曼君继续摇头,声音却很小。   逗她就是这么没有难度的事,她自己就先害羞退避了。   穆曼君将养的好,两天之后,脚踝好歹没有那么肿了,付云景才放得下心来,准备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寻亲。在这几日内,路Sir都和陆思东保持着往来,偶尔会带他的阿力“侄子”一同前去。   付云景在屋内守着穆曼君,阿南又是个难相处的。   只有万力还算上道,平时说话喝酒都不含糊,才被路Sir拉了去应付。   他们是第三日凌晨一早走的。   那一日直到中午,小六哥也没能去上班,直到厂里的人找去家里,也没找到小六哥,后来在一条暗巷子找到他,被打的鼻青脸肿不说,脚踝关节也被人用重手法砸断,这些外伤都不算什么,最惨的还是命、根、子被人伤了,医生诊断说起码三年都不能行房事。下手的人是专业行家,每一寸都把握地正好,手又狠,心也冷,该计算到的都计算到了。   若说是他最近惹了谁,能想到的只有那一行人。   想到那一行人中,儒雅清秀但是行事果决的年轻男人,还有其中那个瘦长个眼睛细长的那个,小六哥握着拳头躺在床上咬牙切齿,可是他让去的人却说那帮人早已人去房空。   他看见漂亮女孩走不动路,糟蹋了好几个女孩,如此这样,倒是个报应,从此以后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脚踝关节和胯下都会隐隐作痛,这都是后话。   穆曼君坐在车上,一抬头看到前座的阿南关切的目光,她甜甜笑了下。   阿南急忙回过头去。   昨晚上阿南大半夜地出去,付云景是知道的,虽然不是他吩咐的,但是这么多年的主仆,阿南如同他自己生长的一条臂膀,他知道阿南做什么去了。   第089章 有她相随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像想象般顺利,连续过了两个城镇,第三个目标人物和第四个目标人物都被排除了可能性。   还剩下最后一个目标人物,如果这次还是没能找到母亲,只能等待下一次的搜罗结果了。   付云景心头如同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着,原本的氛围也变得沉闷。   他们坐在车里,此时回到的正是X市,绕了一圈又回到这里,准备在这里落脚去最后一个目的地。   X市相对来说较为发达,此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路边没有禁止小商贩,所以不停有人敲窗户推销货物,从糖葫芦到炸臭豆腐,再到小小一份的折叠地图。   这样普通市井的热闹,衬托付云景的身影更加寥落。   他坐在那儿,身姿挺拔,手中一直点燃着一支烟,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眉目萧索,穆曼君一直强忍着咳嗽,直到车内的空气实在太呛人,她刚刚咳了声,付云景就如同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刻掐了烟。   “曼君,呛到你了?”   “没有的,不用管我。”   “哦。”他点了下头,却再也没有抽烟。   自从杜璇教会他抽烟以后,心情烦闷的时候,他总是点燃一支,可能只是抽几口,更多的时候是愣愣看着烟点燃,似乎这样做,烦闷的心事就会随着蒸发,然后思绪会集中起来。   在之前内陆龙城两岸隔绝,内陆经历了大变革的前提下,要找到一个当年离家后失去讯息的人难度十分之大。   他要找的人不是别人,是他一生之中最放不下的牵挂。   路Sir先离开一步去探路,他们回到市中心的酒店里住宿,穆曼君的脚伤还是没好,她被阿南轻柔地放到沙发上坐下。   留在X市考察投资项目的项目组成员很快就得到了BOSS前来的消息,都准备好了工作汇报报告想要见付云景。   穆曼君就眼睁睁地看着一脸疲惫的小哥哥去卫生间洗了个澡,然后神清气爽地出来,脸上一丝的失落都没有表现出来。   “曼君,我出去一会儿,如果饿的话,你就吩咐饭店送餐。”付云景嘱咐道,看了阿南一眼,后者立刻明白这是要他守护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站到穆曼君身后去。   付云景出门前,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   穆曼君端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神色乖巧,她的神情仿佛在说“我等你回来。”   那一刹那,付云景的心中闪过极为复杂的情绪,他常年高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是此时回过头来,那神色竟是充满眷恋的,明明知道不是那样,可是在那一刻,他心里想的竟然是……若是日后她都能这样等他回来,可有多好?   付云景刚刚换过一身衣服,深色的修身西服,白色的立领衬衫,身姿挺拔如松,他的鬓发两侧还略有潮湿,此时心中有所思,越发显得面容俊秀眸色幽深。   穆曼君不觉有他,微笑回望着他,直到他转过身大步离开了酒店房间。   到约好的会议室内,早都在等候他的项目组精英见到付云景进来,都一起站了起来。   “付先生。”   “准备一下,10分钟后开会。”付云景说着,进了会议室内的小房间。   跟着进去的是项目组特调来的一个文员,那文员平日里没有什么和付云景接触的机会,此时见到久仰的大BOSS,激动地报告时声音都有些尖锐。   “付先生,这是项目组连夜做出的评估预案,详细的情况等下他们会分头跟您报告,您先看一下。”   “好,”付云景接过来,一点时间也不浪费地开始翻阅。   他从不开毫无意义的会议,开会的步骤永远都是提出问题、分析问题、现场提解决方案,然后执行。   小文员握着拳头站在一侧,有些好奇地偷偷看他。   就如同以往每次遥遥地一瞥时见到的一样,大BOSS的年纪看起来很轻,听说还不到25岁,可是他已经是龙城举足轻重的人物。   不说他手中已经掌握了一个初具雏形的建筑帝国,就连久享盛名的严密组织万安会也属于他。   他看起来神情温和,但是就连小文员都知道,他只是表现出温和的样子。   事实上,当他尖锐地抛出问题的时候,久经商场的职业经理人也会不自觉地发抖。   还没等小文员感慨完,付云景已经浏览完了交上来的评估预案。   “评估预案从几个不同的角度出发,这一点很好,诸位都是专业的投资经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拿出如此具体详实的考察报告,我对此十分满意,感谢大家为此付出的辛苦,接下来,就这几个预案,我们进行现场分析,敲定方案,由诸位继续跟进。"付云景说话的时候语速并不快,正因为此,所以他在任何时候,都给人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   因为他的表扬,这几日不眠不休的辛苦恍然也觉得不算什么,一个投资经理人率先站起来,对自己看好的一个项目进行分析。   会议分为很多种,有些会议开的人昏昏欲睡,没有任何一点用处。   有的会议,所有开会的人精力都高度集中,生怕有一点迟钝,就会错失表现的机遇。   任何一个项目,都代表着一笔巨额资金的投入,在内陆经济开放之初就进入内陆市场是付云景制定的战略决策,事实上龙城也有很多大资本对内陆市场有兴趣,但是做生意归根到底拼的还是实力和眼光。   这是一件想想就足以让人兴奋的事,在坐的都是行业内最顶尖的投资人,一时讨论地十分热烈,各有争执。   付云景最终敲定的,还是整个X市的高速公路项目,修路搭桥,当交通发达之后,再进行地产开发,在公路的修建过程中,可以对各块区域的升值空间有个较为准确的评估。   基础建筑,大多数都是跟政府做生意,企业要有实力接下,还要有相应的路子。   对于这一点,付云景也想到了,当场就敲定了跟X市市长和公路局局长见面的时间。   一场会议开完,目标既定,思路清晰,在坐的人都有一种此行不虚的感觉。   他没有留下来跟这些经理人一起吃饭,而是看了一眼手表,就这样已是3个小时过去,外边天色已经完全黑沉,穆曼君还在等着他。   付云景推开门就看到这么一幕。   橘黄色的落地灯开着,暖色的灯光在室内铺出一屋光辉,穆曼君低着头睡着了,她的身上盖着个乳白色的毛毯,阿南坐在另外一侧的沙发上,安静地如同一座雕塑,看到他进来只是略微地转了下头。   两个人打着手势,屋内寂然无声。   付云景:“什么时候睡着的?吃东西了吗?”   阿南:“你走之后不久就睡着了,没有吃东西。我劝曼君小姐回卧室去睡,她说要等你。”   付云景走到沙发前,慢慢地蹲下身来。   阿南出得门去,守在了外面。   穆曼君睡着的时候微嘟着嘴,少女的腮帮丰盈饱满,在灯光的映照下,她的脸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脸颊红润,就好像一只熟透的水蜜、桃,有着肉眼可见的水嫩诱人。   付云景想伸出手去抚摸她凌乱的额发,却又停顿在半空中,想要亲近她的欲望不可抑制,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穆曼君是这么地信任他,将他当做至亲的兄长,她有喜欢的男孩子,对未来的生活充满着甜蜜的想象。   付云景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忍住想要亲吻她的欲望,他多想宣布说:你是我至亲的掌中明珠,我最早遇见你,用了那么长的时间等你长大,想要你陪伴我走过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可是……她愿意吗?   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穆曼君动了一动。   她睁开眼睛,因为睡得迷迷糊糊,所以眼神有些迷茫,可是当看到凑近的人是付云景,她放心地舒展了下身体。   “小哥哥,你回来啦?开完会了吗?”   “嗯。曼君,你饿不饿?”   “我不小心睡着了,所以现在有点饿。”她坐起身来,甜甜地冲着他笑。   “那我带你去吃东西?”   “好啊。”   说完付云景才想起来,穆曼君的脚不能走。   他说道:“我让万力去买夜宵,你想吃什么?”   “我想出去吃街头的小吃……”穆曼君坐的地方转头就可以看到透明的大落地窗,下面不远处就有一条看起来人声鼎沸的一条小吃街,“慢慢走,一点都不疼。”   在龙城,付云景几乎从来没有带她去小吃街上吃过东西。   只要她想要的,他不假思索就会点头答应,只是有些不放心,“小吃街上的东西卫生吗?”   “我少吃一点。”她撒娇似的拽了拽他的衣角,付云景低头看了下自己西装笔挺的衣着,温言道,“好,你等我下,我换身衣服。”   他换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黑色长裤,托手扶着穆曼君,她一站起来就皱了下眉头,付云景笑了笑,“我背你去。”   明明他心事重重,可是现在对她,还是这样耐着性子。   穆曼君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哥哥……万一我们这次没有找到舅母怎么办?”   情况实在不乐观,这次最后一个希望落空,只能等待下一次的搜寻结果,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那就继续找下去,花多少钱,用多少精力我都不会放弃。”付云景说道。   这就是她的小哥哥,她最敬仰的人,心志坚忍,从不轻言放弃。   “嗯!舅母一定也在等你。”   暖黄色的灯光里,她温柔地笑着。   付云景弯下身去将她背起来,他只庆幸这一路有她陪伴,所以他不用失落地那么彻底。   那时,他并不知道,苦苦寻找的母亲,就在小吃街上。   第090章 峰回路转   世事的错过,有的时候让人扼腕长叹。   付云景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他的母亲在这条小吃街上卖了七年的云吞面。   而当他在命运的指引下,终于来到这条小吃街上,随时可碰到自己的母亲时,因为短短2日的错过,成为他终生的遗憾。   若是不知,尚可有一生执着的寻觅,起码不会如同这般痛彻心扉。   这是X市相当有名的一条小吃街,街上大排档林立,支着棚子热热闹闹,吆喝声此起彼伏。   此时天色已晚,小吃街上仍然行人来往络绎不绝。   穆曼君何曾见过这样的夜市,搂着付云景的脖子好奇地东张西望。   一家满满当当的云吞铺子,店面虽然在街上,但是摆在外的桌子有十几张,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有的互不相识,只能拼桌而坐,阿南好不容易占了个位置。   付云景先将穆曼君放在板凳上,天气炎热,他的额头出了汗,神态却仍是落落大方的,有的人就算是在拥挤的夜市上,也有着良好的仪态。   穆曼君挺直了腰背坐在小板凳上,对着桌子另外一边的两位客人微笑了下,颇有种对不起打扰了的意思,搞得对面两个年轻姑娘好奇地打量着她,当然更多的目光还是放在了付云景身上,其中一个面孔微黑的姑娘不停地偷偷打量着付云景。   他暂时还没顾上,只低头温声问穆曼君:“曼君,除了云吞,还想吃什么?”   穆曼君方才一路过来,此时正在兴头上,她掰着手指头说道:“我要吃烤的那种大肉串和各色素菜,还有那边在锅炉里烤出来的小饼子,还有冻在碗里的蜂蜜酸奶……”   “好。”   阿南去不太方便,跑腿的只有万力一个,他一边听一边记,利落地应了一声:“曼君小姐,我先去买,你接着想。”   “小哥哥,让阿南和阿力和我们一块吃饭吧。”   她总是心里想着旁人,付云景温和地说道:“先把你想吃的东西买齐了再说。”   他们用的是龙城方言,X市人是听不懂的,那个面孔微黑的姑娘将面前摆的满满的吃食挪了下位置,付云景用普通话礼貌地说道:“谢谢。”   万力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小小的桌子上立刻摆满了穆曼君想吃的东西。   热腾腾的云吞也端了上来,付云景细心地擦了擦汤匙,递给穆曼君,“有点烫,小心点吃。”   就算是听不懂,付云景此时所表现出来的宠溺和温柔也已经让旁人诧异。   他们开始吃东西,面孔微黑的姑娘好奇了一会儿,也知道盯着旁人并不礼貌,于是和身边的女孩聊着天,说道:“这家云吞不如巷尾那家好吃,是吧?那家今天怎么没出摊。”   另一个说道:“……那家估计不可能再开门了。”   “哑巴大婶不干了?她人多好啊。”   对面那女孩的神色颇有些感伤:“哎,这世道,好人没好报的,祸害反而活得好。”她压低了声音道,“那伙人就该千刀万剐!”   “怎么回事啊,你说清楚点。”   “就那儿,我不是在里面上班,今天是早班,那一天我是晚班,正好经了这事,”另一个女孩指了指付云景他们住的酒店,“最近听说有什么投资招商,政府招待的,有几波人特别凶。有一波人晚上喝了酒,夜里可能饿了,就来这条小吃街上吃饭,那天正好我夜班,也在这里吃饭,摊子都收的差不多了,就哑巴大婶还在营业,她平常都认识我的。谁知道那边领头的人喝的有点多,云吞汤有点烫,可能是烫了嘴巴,就拍着桌子嚷嚷起来,哑巴大婶又不会说话,只会打着手势,那领头的人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大火气,拉拉拽拽的将大婶推倒了,后脑勺当时就磕在椅子上,特别响的一声,大婶家那丫头当场就扑上去了,那血流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哑巴大婶”这几个字牵动了付云景的神经,他抬头问道:“我想请问一下,那位哑巴大婶长什么样子?”   两个嘀嘀咕咕说话的女孩没有想到付云景听得懂她们所说的家乡话,面色微黑的女孩说道:“特别干净利落的一个大婶,做得云吞馅大汤浓,比这家好吃,要不是那家没开这家今天也不会这么多人。”   另一个点头赞同道:“真是特别好的大婶,有这条小吃街她就在这里卖云吞了,大概有六七年了吧?反正她人特别好,我小时候就常去她家吃云吞,听说她以前坐过牢出来的,她那个样子哪里像啊。我们经常在这边吃夜宵,你听没听过大婶每年都去申请去龙城,听她跟人比划她有个儿子在龙城啊,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临死前能再见到她儿子一面。对了,那个丫头也不是她亲生的,是她捡的。你说是不是作孽啊。”   微黑面皮也很气愤:“当时没人报警吗?”   “报警有什么用啊,昨天那帮惹事的人也不是街头的小流氓,”声音又低了下来,带着点神秘,“那帮人路过这儿,能来参加政府项目投标的,来头可不小,要不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看警方一直也压着,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吧。”   她们两个说得很热闹,却不知道为什么,付云景的面色渐渐地沉了下来,穆曼君听不懂,但是见付云景只是坐在那儿,始终没有吃东西,一抬头见他的面色沉郁,不由问道:“小哥哥,你怎么了?”   “哎哎,这不是那小丫头吗?”   眼见着,一个穿着蓝色T恤的矮个女孩子正手捧着一把零钱,见人就鞠个躬。   她很快地来到他们面前,话语未说,眼泪已经叭叭地掉了下来,或许是因为付云景和穆曼君的衣着特别光鲜,她鞠躬到底,说道:“求求你们,我妈妈躺在医院里快要死了,求求你们给我点钱吧……”   那面色微黑的女孩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零钱塞给她,问道:“哎哎哎,这不是那云吞铺子的小丫吗,你妈怎么样了?”   那矮个女孩看起来和穆曼君差不多大,哭得眼睛都肿了,左脸上还有点青肿,抽了抽鼻子又鞠躬:“我妈还住在医院里,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穆曼君不太听得懂,可是她也大约看懂了这是在讨钱,她的身上没有带什么钱,只能看向付云景,还没顾上拽他的衣角,他已经站了起来,对那女孩说道:“你带我去医院看看。”   穆曼君柔声说道:“我们不是坏人,也许我们可以帮得上什么忙呢。"   女孩哽咽道:“我妈还缺医药费。”   “所有的医药费我都出了,你带我去看看。”付云景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无比自然,他吩咐道,“阿南,照顾曼君小姐回酒店。万力,通知投资部来个人处理医药费。”   他说话时带着上位者天然的气势,全程站在身后的两个强壮男人听到他的吩咐后同时动了。   阿南蹲下身将穆曼君背在身上,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不详的预感忽然笼罩全身,穆曼君请求道:“小哥哥,我要和你一起。”   穆曼君还有伤,他不忍心她跟着操劳。   大约是心底有侥幸,付云景柔声道:“曼君,你先回去休息。”   “小哥哥,你是不是怀疑那受伤的哑巴大婶是舅母?”穆曼君问道。   年轻男人俊秀的脸上一派肃然,付云景微微闭了下眼睛:“我想去看一眼。”   穆曼君看着他,说道:“小哥哥,让我跟你一起吧。”   她无法形容心底形容的那股升腾的不安,整个人都如同被一层说不清的哀伤裹住,仿佛即将要面临的,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付云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穆曼君眼神清澈地看着他,他点了下头,“好。”   尚在哭泣的女孩子整个人还在迷茫中,忽然就有人答应负担她母亲所有的医药费,这几日她因为医药费的事到处去求人,因为医院将母亲放在急救室外面的担架上,因为家里没有钱交医药费,所以医院就将母亲晾在那儿,还哄她说是要观察,有好心的病人告诉她,医生觉得救母亲不一定能得医药费所以故意冷处理。   她胡乱抹了把眼泪,说道:“好我带你去,你可要记得你答应了要付我母亲的医药费。”   付云景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好。”   他心里觉得特别难受,方才那两个女孩谈话的内容,沉沉地压在心上,眼下不由得他再犹豫。   他们走到街口的时候,万力已经喊来了投资组一个活络的经理人,那经理人十分积极地安排了车辆。   在驶向医院的路上,女孩抽抽噎噎地哭着,她说的话,穆曼君一句也听不懂,可是她眼见着付云景的眉头越皱越深,拳头也不自觉地握了起来。   事情仿佛往着很不好的方向上走,穆曼君压住心里的恍然不安,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云露。”那女孩子回答道。   付云景这一辈在付家是云字辈,但愿……这不是普通的巧合。   第091章 晚了一步   也许是那次,付云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病危的情景太过于吓人,一道又一道的病危通知单,所有的人都神色凝重,父亲被抓走调查,彻底失去家庭,而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那个时候的恐惧还留在穆曼君的心里,所以她一向不喜欢医院。   在死亡面前,生命完全终止,是一种绝对寂静的状态。   那个叫云露的女孩子比穆曼君小一岁,她止了哭,神态缓了过来。   “别哭了啊,不会有事的。”穆曼君递给她一块手帕,然后转脸看向付云景。   他的表情几乎凝固,一言不发。   “小哥哥,”穆曼君柔声叫道,付云景缓缓地转过脸看着她,话到喉头,又咽了回去,穆曼君也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她只是微笑了下,“就快要到医院了,我陪着你啊。”   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陪着你一起承受。   他们到的时候,晚了一步。   因为家属迟迟没有上交急诊费用,病人在医院急诊室的门外躺了一个星期后因失血过多引起的休克和脑部剧烈撞击导致死亡。   云露几乎是撕心裂肺地一声“妈……”就哭着跪倒在了床边,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么几天的筹钱的时间,养母没有挺过去。   这一下,实在是太突然。   匆匆赶到的路Sir大步上前来,颤抖着手揭开了白布。   失去血色显得青白的一张脸,闭目的神态极为安详,刚刚只揭开白布,付云景整个人就如同雕塑一般愣在了当场。   母亲!那不是母亲,还能是谁?   她苍老了许多,眉目淑清,两鬓斑白,瘦弱的身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显得那样弱小无依。   路Sir急切地回过头来问付云景“云少,是不是?”   云露的哭声那样地凄惨刺耳。   他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身周的世界一切都成了静止,他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巨大的手捏住,跳动不得也呼吸不得,心房的疼痛压住了所有的脉搏跳动,眼前的一切场景变得模糊。   付云景喃喃自语了一声“妈。”   穆曼君无法自控地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会是这样?   最坏的结果,不是寻不到,而是彻底地失去吗?如果真的有上帝,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生生地夺走一个人最在意的,还将所有人的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中。她不要这样的结果,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穆曼君拽住从旁经过的护士,问道:“怎么会这样?”   那护士是个年轻的面孔,还没有经历生老病死到麻木的地步,她红着眼圈说道:“哎,可怜的,若是早2天来补了急诊费,送进病房去也就熬过去了。年纪大了的人身上什么都脆,好好养着也不是养不好,可是这人……”她看了付云景母亲的尸体一眼,颇为无奈地说道,“这人是命苦,若是你们家属早来2天就好了。”   路Sir原本是想汇报他搜集到了一条新的线索,就在X市一条小吃街上做生意,可是现在这一切还有什么报告的必要。   付云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跪在母亲的床前。   跟来的投资经理人摸不清楚情况,见此情况大吃一惊,得了路Sir一个眼色,知道事情不太对头,于是打了一通电话给市里负责接待他们的政府官员。   这一来,惊动的人就多了。   可是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怎么也要问询清楚。   医生收到消息过来了一趟,他不认识付云景,但是他认识云露,“家里电话也打不通,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还不快点过来签字。”   死亡通知书,薄薄的一张纸,记录的是一条人命。   云露还在哭,路Sir已经回过神来,他还没说话,就听到地上的付云景沉声道:“我来签字。”   那医生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家属吗?”   “我是家属。”   医生递过那张通知书,瘦长的脸上有些不可置信。他怎么看,都觉得现在来的这拨人不应该是这个受了伤孤独躺在病床上无人来探,家中只有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的大婶的亲人,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搞错了?可是还没等他细问,那个原本跪在地上的年轻男人缓缓地站了起来,只缓缓地逼近了一步,就有一种强大的气势镇住了他。   “你是主治医生吗?"付云景问道。   “我……我不是,我只是值班医生。”   “去把能负责这件事的人叫来,我要一个交代。”   那医生本还想再多说几句,可是看到对方身后的两个精壮男人,还有哭成一团的两个女孩,又觉得多说不合适,他吭哧道:“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一句不说还好,一说简直是戳了痛处。   云露哭道:“你们尽了什么力?我求求你们先救人,先转到病房去,钱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给的,如果你们真的尽了力,我妈妈怎么会死?”   “病人家属,要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医院也有医院的规定,不交钱是不能转病房的……”那医生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微弱,因为他看到一双眼睛幽深如古井般地看着他,看的他心中一阵发毛,不由缩了缩脖子。   “小哥哥,”穆曼君去牵付云景的手,他一向温暖的手掌此时一点温度也没有,手掌一直在轻微地颤抖,在她触碰到他的那一刹那,他猛地反手握住了她。   若不是她,没有逗留那2天,一切会不会有转机,可是偏偏是因为她!   他那样地在意她,那样地在乎她,她却只能为他带来不详。穆曼君没有办法不去自责,那种巨大的内疚瞬间就压垮了她的神经,明明是想要安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都是我的错。”   付云景沉声道:“曼君,不要妄自自责。”   他悲痛到了极处,反而冷静了下来。   作为实力最雄厚的投资方,这边出的什么事在当地政府看来都不是小事,很快地,事情就有了个明晰的表述。   当市里的领导从家里出来赶到医院,医院的院长也被喊了过来。内陆和龙城这种高度自治的城市不同,在内陆任何时候,领导说的话都是第一位的,原本一件小事,领导一经重视,就变成了重要的事,市医院一向都有不交钱不救治的惯例,医院以救死扶伤为职责,可是整个X市一切的经营单位都以赚钱为目的,为了盈利,救死扶伤反而成了次要的。   胖胖的院长不停抹着汗,跟市里的领导解释着这件事。   市里的领导也明白这种情况,可是此时面对是市里引入投资相当重要的大财团幕后的真正负责人。   非常重要的一次引入投资,若是因为这件事得罪了,投资项目落给了别的市,市长一定会非常生气。   领导生气,后果是严重的。所以市里的这位领导一个劲地解释着,从各个角度来推脱责任。   付云景一向有耐心,可是此时他完全无法跟这些高官沟通,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连环扣。   市里有了投资案,吸引来了投资商,不光有他这样实力雄厚的龙城投资商,也有别的心思灵活的人想要挣到这笔钱,这次打伤他母亲的人就是X市一家通过走上层领导关系发家的建筑公司派来的人,根本目的也是为了跟龙城传说中的万安集团套上点关系,日后可以承接更多的工程来做做,这个人背景较为复杂,为了投资案的顺利进行,X市的公安局也就将事情暂且压了下去。   一个没有任何北京的普通小商贩,受了伤在医院内没有钱住院,似乎就只有等死这样一种下场。   市里的领导嘴巴还在一张一合,付云景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也很难过,丧葬这块您不用操心,我们一定都会办好的,投资这块……”投资经理送人的时候,市里的领导欲言又止,投资经理只是客套着应付了过去,旁人不知道,他自然是知道付云景实际的背景,龙城内陆相隔虽然远,但是如果龙头大哥真的要在这边办什么事,命令发出来,也并不是说办不成。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付云景的能力,他既然坐到现在的位置上,就定然不会不顾后果冲动地做事。   人再能如何控制自己,也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路Sir自觉地接下了所有的琐事打理。   一切的闲杂人等都被清了出去。   高级VIP病房内,白色的床单覆盖下,是付云景的母亲。   她一辈子吃了那么多的苦,只是在等着能和自己儿子团聚的一天,这样微薄的心愿,上天竟然不肯成全她。   就这样擦肩地错过,就是生死之别。   云露站在床旁边仍然在哭,似乎除了哭,她没有更多的办法来表达。   付云景站在那儿,身形单薄,看上去有一种让人心惊的沉默,那一刹那,他觉得人生很多事,全然没有了意义。   “妈,为什么不肯多等我一会儿呢?睁开眼睛,就看我一眼,一眼就好。”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声音低低的,全然压在喉咙里,除了离他最近的穆曼君,谁也没能听到。   穆曼君的眼睛早已哭得红肿,看什么都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付云景的眼圈已经红了,眸色幽深浓郁,他应该恨,应该去报复,所以当找伤人者的指令发出去,万力没有任何犹豫地去执行了。   第092章 收拾遗物   经历过方才的闹哄哄,此时周遭一切都安静下来。   穆曼君从未见过付云景如同此时般难看的脸色,他低头看着母亲的脸,忽地身体晃了一晃。   心如绞痛,难以自已。   他向云露说道:“你跟我说说妈。”话一出口,嗓音已嘶哑地听不出音。   云露还不知道他是谁,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反问道:“你是谁?”   “我叫付云景。”   云露说道:“付云景!你就是妈一直念着的哥哥,”她的声音尖起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神色充满了震惊,眼泪却更汹涌了,“妈一直都跟我说起你,一直都跟我说起你,若是……若是她看到你现在好好地站在这儿,该有多高兴。妈……妈真是命苦啊!”   云露的话让付云景的心里更痛。   “我是个孤儿,不知道爹妈的,是妈捡了我养了我,我打小就跟她街头巷尾地卖云吞,起先我们推着小吃车卖,后来这条小吃街开发,妈在这里开了个铺子。妈每天早上4、5点钟就起来,将高汤锅架到炉子上,然后就开始包早上的云吞,晚上我们要忙到夜里,每天就这么忙忙碌碌的……妈说做人要勤奋本分,好心有好报,妈是个特别热心肠的人,虽然她不能说话,可是周围邻居有什么事她都愿意帮忙。”云露说起母亲,又是一阵伤心,站到病床上伸出手去抚摸着母亲的面庞,"哥,我听过你的名字,从小听到大。"   她说着就无限地伤感,“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付云景站在云露的身后。   而穆曼君站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反复地揪着自己的衣角,专注地听着他们说话。   母亲,一生隐忍而善良的母亲就这样去了,他凝住呼吸端详着她,伸手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冰凉而粗粝,一看就是做惯了粗活,他几乎可以想象,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母亲就会起来,在厨房里忙活着将开门时的食材准备好,然后打开门打扫卫生,擦拭桌椅,迎接客人上门。   她不能言语,却总是露出和善的微笑。   生活再难,她一定也从来都没有抱怨放弃过。   “云露,我会处理好母亲的事,你放心。”付云景说道,“母亲去了,你也无依无靠,跟我一起回龙城去。”   好像他的人生总是在遇到生离死别,丧葬的事由人一路处理,付云景不是在龙城自己的地头上,一切行事都十分低调,政府对于此事较为重视,请了X市最好的殡仪馆全权处理。   付云景站在那栋临街的小门面前,久久没有挪动,只是站在那儿,他仿佛就能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   云吞……呵,云吞。   他们第一次到县里,母亲就带着他在街上吃了一碗云吞,他还记得那一年冬天有多寒冷,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皮薄馅大汤汁鲜美,母亲只买了一碗,他想让母亲吃,她却一直摆手,只摸出一块干馒头吃,老板看不过去,特地盛了一碗汤送过来,母亲比划着谢谢。   他跟母亲说,觉得云吞是最好吃的东西。   云露往上掀起铁卷门,说道:“母亲出事后,我只过来收拾过次东西。”   房间里,是略显凌乱的桌椅,母亲的性格,是不会容忍这样的乱,她总是喜欢将东西规整的整整齐齐,擦拭的干干净净。这是一栋临街的商业街门面房子,上下两层,后面还有个小院子,一楼的门面不过三十多坪,锅炉就在外面,那晚的凌乱无人收拾,锅里还余着半锅水,里面的云吞已经泡的散开,云露还没动,付云景就捋了袖子上前去。   “哥哥。”   “小哥哥。”   付云景说道:“我只是,从未帮她做过这样的事。”他许久没有再做过这样的活,动作十分地生疏,却做得一丝不苟,先将锅内的东西倒掉,然后倒入洗洁精,将锅放在水龙头下冲洗,用大块的刷锅布擦拭着,云露见此情景,自觉地过去打了下手。   阿南也开始摆放桌椅,将凌乱的桌椅重新码放。   楼下收拾好了,云露才带着付云景上楼。   狭窄的小楼梯,踩上去格叽格叽地响,楼上的外间是个储藏室,里面才是睡觉的地方。   云露回来收拾过东西,所以衣柜打开着,她说道:“我和妈就睡在这儿。”   一点一滴,都是家常的生活。   付云景第一眼就看到了枕头旁一本翻得破旧的字典,那本字典是父亲留下的东西,母亲以前就用这本字典教他认字,他将字典拿在手中,纸张早已破旧发黄,边缘也都磨损的不成样子,可见时时翻阅。   “云露,你上学了吗?”   他们之间还很生疏,云露和付云景说话的时候都要思索一下,“没有,妈没有办法给我办入学的手续。”她的声音很低,“妈以前坐过牢。”   那个年代,有意图偷渡的倾向,就会被抓去坐牢。   她送付云景去龙城,送到码头,那一天又正好有船偷渡,政府会抓些人交差,付云景的母亲都全没有反抗。似乎在她的心里,为了付云景风险牺牲,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她从不问回报,求得就是一个付出。   这样的人教养出的孩子,就是像付云景这样,就但是看云露,虽然悲伤,可是仍然是有条有理的。   将母亲所有的遗物都收拾了出来,云露坐在床上,神色悲伤,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总觉得不是真的,好像下一秒钟,妈就会踩着楼梯上楼来,那个时候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她怕我睡得不够长不好身体,总是不让我早起给她帮忙,她做好开业的准备,会上来重新梳梳头。再难过,母亲都很注意自己的样子,她说怕她的样子变化太大,到时候你找不到她。她很挂念你的,每年都申请去龙城,就是不批,她也没有办法,自己想办法打听,也没有什么门路。这么多年,你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可是她总是说,你从小就是个特别懂事的好孩子,心里有自己的主意,日后是个有大出息的,其实也不用她太担心什么,她就是想能再见你一面,只要能见到啊,让她做什么,她都肯。”   “妈平时最喜欢做什么?”   “她啊,总是在忙,一刻都不肯歇着,她喜欢什么都忙完了,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月亮。”云露说着,推开了窗户,外面是一片蔚蓝的天空,碧空如洗,连一丝云彩都没有。   “云景啊,你要是想我,就对着月亮说‘我很好’,我一定会听到。”母亲打着手势,温柔地笑了下。   这么多年,她被沉重的生活压着,拉扯着一个孤儿长大,忙完一切的事情后,就坐在这儿望着天上的月亮,思念分隔两岸的儿子。   楼上的小房间空间并不大,付云景站在门边,云露坐在床上,穆曼君只能站在更远一点的地方。   小哥哥的心里,一定非常地难过吧。明明他表现地还好,可是穆曼君却十分地不安。   “曼君,过来。”付云景喊了她一声。   穆曼君走到付云景身边,他侧过脸对她说道:“曼君,你怎么站得这么远?”   她应承过会在他身边,只要穆曼君在他身边站着,哪怕不说话,他也觉得有一种安定。   付云景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的情绪十分地内敛,高兴和悲伤都不会表现得太过于外露,可是此时他悲伤得无法掩饰。从母亲的旧居回来后,付云景就独自回了房间。   云露也跟着回了酒店,由路Sir安排她去龙城的手续。   穆曼君走路有点拖,她的脚还是疼,却再也不肯吭一声。   房间里是黑暗的,一盏灯都没有亮,她用了好大一会儿才看到独自坐在沙发上的付云景。   再也没有旁人,他放任自己伤悲。   穆曼君进来后,就站在门的地方,她紧贴着墙站着,双手环抱住肩膀,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些年,寻找母亲对于付云景来说,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信念,他这么要强隐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心里始终有一口气在撑着。   他是个少年的时候,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所以成年之后,一直想要弥补自己当年的遗憾。   接回母亲,尽一个儿子应尽的义务,他从来没有想过,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一天。   现实就是这么地残忍,就算找到了那个鲁莽的流氓,将他打到半死,再送进监狱,母亲也是再也无法回来了。   阴差阳错,就是差着那么两天。   付云景却始终从来没有想过,他因为穆曼君耽误了2天的事。他不想,不代表穆曼君的心里没有想法。   穆曼君谨小慎微,却没想到最终是因了自己,小哥哥失去了这世间最亲的亲人。   “是……曼君?你过来。”他还是觉察到了屋内的动静。   穆曼君慢慢地走到沙发边,付云景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窗帘紧紧地闭着,一丝光亮都没有,他感觉到穆曼君走近,说道,“曼君,别开灯。”   他的额发还在滴着水,衣衫也是湿的,像是刚刚淋过一场冷水澡。   “小哥哥,你去给你拿块毛巾。”   “不要开灯,我想呆在黑暗里。曼君,去睡觉吧,我坐一会就好了。”   他的声音很不对劲,穆曼君伸手一探,才发觉他的额头烫的吓人。   第093章 很好的人   她心里急起来:“小哥哥,你是不是发烧了?”   触手的地方烫的吓人,谁能料到付云景竟会在这种时候生起病,穆曼君刚一动,就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曼君,我躺会就好了。”他说道。   “小哥哥,不舒服不要硬撑,我让他们去找医生来……”她说着,却发现身边的人没什么动静,刚一低头,就被付云景拽了一把,一不小心伏在他的身上。   付云景体型瘦削,平日里吃再多,也总没多长些肉。   穆曼君伏在他身上,发觉他这几日瘦的厉害,锁骨的地方硬生生的硌着她,心里一软,问道:“小哥哥,要不然我去给你倒杯水?”   有潮湿的感觉,穆曼君撑起身体,用手一摸,才发现他的脸上全然都是湿的。   怪不得,他不愿意开灯。   原来他一个人在黑暗里,无声地哭泣,此时的付云景,内心该有多悲恸。他从来都这样地要强,祖父去世之时,他只是刚到   那一刻,鬼使神差的,穆曼君选择坐了下来,双手抱住了付云景。   很温暖安定的感觉,就好像一艘茫然的小船驶进了港湾,穆曼君的温柔与细致体贴地熨烫了他的心。她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自然而然地抱住他,那一刻,她觉得原来小哥哥也不是想象中的无坚不摧,原来他那样地在乎,不管表面上看起来多么地冷静,他的内心却有一片不愿意让旁人窥见的地方。   这个地方,她幼年时懵懵懂懂地进来了,从此就成了他最信任的人。   人太复杂了,总有太多不为外人道的多面隐藏起来,付云景更是这样,可是他此时放心地在穆曼君面前表露出悲恸。他的难过,让穆曼君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她自认自己不详,当这种思维在心里扎了根,就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性思维,每当发生不好的事,她总是先要谴责自己。   因为穆曼君一向表现地都太过于懂事体贴,还很柔顺,付云景伤心之际,没能敏感地觉察到她的不对劲。   他只是放任自己沉浸在此时的伤悲里,说起自己的母亲来。   “我好几日没有闭过眼了,我总是恍惚觉得,她还在等着我。”付云景喃喃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要让她如何地尊荣,她也从来不稀罕这些,我想的只不过是她能在我身边,我再忙,想到家里有个人等我,平时可以陪她吃吃饭,我得空的时候,就陪着她说会儿话,听她说说父亲,说说那些和我父亲相处的日子……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我母亲这样的人,她为我父亲守了一辈子,只是惦念着过往的那些事,就足以笑着面对这么多的艰难,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年这么艰难都过来了,却不能多等我几天?我一直在找她啊,从来没有放弃过,为什么上天不肯给我多些时间?”   他的疑问,无人能够解答。   穆曼君难过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眼泪顺着面颊淌下来。   付云景的身上烫的吓人,还在喃喃自语,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伤心欲绝的小哥哥。   他是她的亲人,是她的依靠,是她这一生最在乎的人,她最害怕的就是他因了自己的缘故,受到伤害,可是上天何其地残忍,偏偏就是因了她!   如果不是她不听话,非要从车里跑出来站在大街上,怎么会被小六哥那个流氓盯上,在厂里被他追着堵住,又是她不小心崴了脚,付云景心疼她,不想她太过于辛苦,才在落县多逗留了两日,就是这两日的错过,谁知道最后一个目标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只差的短短两日,若是提前一天,及时地压了钱,舅母得了救治,一定会好起来,跟着他们一起返回龙城去。   那个时候,才是真正和美的一家人。   付云景有了母亲,她有了舅母,家里有个老人,其乐融融的。   舅母那样慈爱善良的人,一定会很喜欢她吧?她就再也不是从小没有母系长辈疼爱的女孩,她一定会乖巧懂事地孝顺舅母的。可是这一切,都成了一种奢望。   付云景的每一分难过,她都感同身受,穆曼君永远都忘不了当年那个目光清朗的少年,坚定而认真地向她说道,“曼君,我一定会接回母亲,你要陪我一起。”   陪他……一起?   穆曼君不可抑制地怨恨起自己,若是这一趟,陪着小哥哥回来的不是自己,而是杜璇姐姐,想来一切都会妥妥当当吧。   “小哥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不好。”穆曼君自责地开口,却发现身边的人没再说话。   她伸出手去按下了沙发旁茶几上的台灯。   灯光暖黄,刚亮起来的时候,她闭了下眼睛,过会儿呆呆地看着闭着眼睛垂着头坐着的付云景。他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许久,没人敢去打扰,也不知道他就这样悲伤沉郁了多久,高温烧腾的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的嘴角微微抿着,带着几分萧索的凄苦。   穆曼君探过头去,想用额头试试付云景的体温。   在她凑过去的时候,付云景恰恰抬了下头。   双唇相接,他讶异地睁开眼睛,在看到是穆曼君后,旋即立刻闭上眼睛。   他嘴角带了笑,自言自语道:“我都糊涂了,曼君还没从法国回来呢。”   他应当是烧的有些糊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时,身在何地。   她去法国的那几年,他一个人在家里,是不是也时常这样思念她?   付云景的嘴唇偏薄,面向上说这样的人薄情寡义,可是从小到大,穆曼君从来没觉得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他平时对谁都不热忱,也不冷淡,总是温和有礼的,让人忽略掉他的情绪。   可是这么多年他有多疼她,穆曼君自己心里有数。   就算是亲生的兄妹,也不及付云景待她,可是她给他带来了什么?   他的嘴唇滚烫,却十分地柔软。   穆曼君未经人事,在外上学虽然韩宇烈和她关系很好,可是两个人之间也从未有过牵手之外的亲密举动。   小时候他们十分地亲密,她最喜欢和付云景玩捉迷藏,也时常被他背着,赖在他身上撒娇。   从她大了以后,付云景就很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未轻待过她。穆曼君被养在家里,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她的身世被付云景瞒得死死的,他还转移了一大笔财产给她,无论她想要要求什么,他从来都有求必应,绝不会让她有半分地难堪。   她小时候从来没能得到的那些宠爱都由付云景给了她,他这样在意她,可是她却带来的都是霉运。   因为她生来不详,所以母亲早逝,父亲冷待,两家相互怨恨。   因为她生来不详,所以疼她的外婆也早去,还牵扯出母亲不是外婆亲生的事实。   付云景的生活,不该再由她来破坏。   穆曼君轻轻地说道,“小哥哥,我是个自私的人,小时候站出来拉住你的手,是因为我偷听了外公和素妈的谈话,所以选择为自己铺一条后路,从小我就刻意地亲近你,我害怕失去依靠,害怕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现在我不想这么自私了,就算想要忍不住留在你身边,也不能再为你带来这些。”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眼泪还留在脸上,就如同她的心情,带着毅然决绝的凛冽。   付云景尚在昏昏沉沉,只感觉到有人用毛巾擦拭着他的脸和头发,有人扶着他躺在沙发上,搭了一条冰凉的毛巾在额上,他想要睁开眼睛,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小哥哥这样要强的人,这种样子,不可能乐意让别人看到。   穆曼君只叫来了阿南,是阿南弄来了凉毛巾,同时还弄来了退烧药。   药片是苦的,付云景皱起了眉,却顺从地吞了下去。   身边的这个人,让他觉得安全。   穆曼君从卧房里拿出一床毯子,盖在付云景的身上,才对着阿南打起了手势:“别让他知道是我。”   阿南点了点头。   “阿南,我哥哥平时生病,是谁在照料?”   阿南指了指自己。   “那这次,也麻烦你费心些。杜璇姐姐不在,我又不懂这些事。”   阿南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还是点了点头。   阿南就是这般沉默而忠诚的一个人,付云景十分地信任他,他平常不怎么生病,一旦生病就是来势汹汹,就如同付冬青一样,他对于身边的人要求很高。   穆曼君的笑容有些勉强,让阿南也不禁跟着担心起来,打着手势道:“怎么曼君小姐有什么别的事吗?”   她没有什么别的事,只是从今以后,想要离他的生活再远一些。   阿南拦了她一下,犹豫着比划道:“怎么了,能和我说吗?”   阿南也算是看着穆曼君长大的人,小时候她都是亲热地喊他“阿南哥哥”,穆曼君忽然问道:“阿南哥哥,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想到是这样问题,阿南怔了下,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温情的回忆神色,想了想才比划道:“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穆曼君苦涩地笑了笑,回了自己的卧房。   第094章 一波又起   付云景的高烧来势汹汹,吃了药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   清晨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沙发上眼睁睁看着旭日东升。   心里有一块地方永远地缺失了,阴差阳错地错过,母亲的去世,拼尽努力也未能如愿得偿的失落。对于他来说,一切就是场不断失去的过程,他再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命运的安排。   幼年的时候,他最想的事就是能长大,真正地保护母亲,成长为母亲期待的人。   来龙城一路的血雨腥风,他从生死线上连滚带爬,畏惧死亡和不安定的奔波。   独自来到龙城,针对他的审视目光,让他将谨言慎行四个字刻在了心里。   祖父付冬青虽然慈爱,却有雷霆手段,教会他上位者的波澜不惊。   他自少年起就失去了少年特有的飞扬跳脱,自持稳重,从不多言,这些年大权在握,控制万安会,任人唯贤,培植自己的势力,将独立游离政府之外,道上庞大的严密组织管理的井井有条。   他唯有一直向前走,才不会害怕四顾无人。   付云景刚一动,一直坐在另外一侧沙发的阿南就站了起来,他过去探了下付云景的额头,烧已经退了。   阿南松了口气,打手势问道:“好点了吗,弄点粥来喝?”   “曼君呢?”   阿南指了指隔壁的房间。   昨晚,他烧的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个人很温柔地照顾他,可是醒转来,身边是空落落的。   付云景觉得不可能是曼君,她是他从小宠大的小姑娘,哪里会照顾人,不吓得哭鼻子就好了。   门开了,穆曼君走进来,离着他很远的地方问候了一句:“小哥哥,你醒了。”   “嗯,等我洗漱下。”   穆曼君穿着白色的衬衫,下面是一条黑色的高腰百褶长裙,她平时的打扮很少这么正式,这样一看,有点大人的样子。   付云景出来的时候,她还坐在沙发上等着。   “曼君,昨晚你过来了没有?”付云景问道,他还是希望迷糊中感觉到的那个人是穆曼君,她却摇了摇头,“小哥哥不让人打扰,我很早就睡了。”   “嗯,今天事情办得妥,我们就回龙城去。”付云景说道,“我想将母亲送到龙城安葬,父亲的尸骨没有了着落,但是祖父为他建了一座衣冠冢,我想将母亲带回去和父亲合葬。”   这是他能为父母做到的,将他们安葬在一起。   穆曼君说道:“大舅舅和舅母,也算是团聚了吧。”小哥哥的亲人都离他而去了,就和她一样,他们又是一样的处境。只不过现在两个人都长大了。   当真正能掌握自己人生的时候,才是真正的长大。   付云景还不知道穆曼君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他。   他虽然悲伤自责,但是还是保持了冷静,多年的压抑,让他很快就能从失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这样一趟内陆寻亲,离开龙城已经十日。   他曾经跟自己发下重誓,那就是要寻回母亲,一想到这里,付云景忍住心中的伤痛,才办完母亲的后事。   X市市长到底给了他一个交代,以故意伤人罪判了个无期将推倒他母亲的那个流氓关进了监狱,有钱能使鬼推磨,监狱里早就安排好了人等着那流氓,估计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生不如死,为自己的蛮横付出惨痛的代价。   不管人生前是什么样子,临终到最后,只有一盒骨灰。   紫檀木镶嵌象牙雕刻,当地殡仪馆里能买到的最好的骨灰盒,云露紧紧地搂着这个骨灰盒,哀戚地跟在付云景后面。   云露是母亲的养女,自然要跟着他一起回龙城。   同时带回去的,还有母亲时常翻阅的那本字典,穆曼君坐在付云景身边,看他一直低着头翻那本字典。   踏上龙城土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   刚一下飞机,杜璇就在贵宾通道迎接着,身后是统一黑衣黑裤的万安会成员。   一向喜欢热闹的付云晴没有来。   “云少,”杜璇迎上去,看到付云景面无表情地戴着墨镜,身后是穆曼君,再然后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孩,那女孩穿着一身款式老土的衣服,手里抱着个黑布兜子。   杜璇在接到付云景的电话之后,就将事情都安排好了,付云景一边往前走,她一边跟在后面汇报事情,她说道:“万安会一切如常,集团事务一切如常。有件事要跟云少汇报一下,风扬集团董事长韩风烈先生在三日之前订婚了。”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韩风烈先生的订婚对象,是华容集团的三小姐傅敏依。”   这样的事,杜璇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刻意地汇报,付云景警觉起来。   “云晴小姐……”杜璇抿了下唇,“集团财务部林副总监特别报告过来,云晴小姐已经一周没有上班了。”   “她没说去哪了吗?”   “前几天还打得通电话,后来再打就打不通了,不过人好好的,是在风扬旗下的酒店找到的。”   “什么叫不好?”   “云晴小姐在酒店开了个总统套房,不准旁人进去打扰,她在里面喝的酩酊大醉。阿福进去劝过一次,被高脚杯砸破了头,我也进去劝过一次,云晴小姐都没有听,最后就不耐烦地让我们走。”   阿福是付云晴的专职司机。   “怎么回事?云晴在闹什么?”   “大约是云晴小姐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可以这样胡闹,连阿福的头也打破了?那阿婶怎么说?”   “……夫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只怕知道了事情就压不住了,阿福也是有分寸的人,这事传出去对云晴小姐不好,事情被压了下来,那边我派了人过去,就怕有狗仔队挖到这件事做文章。请云少放心,不会有什么负面消息传出来的。”   放哪门子心?刚一回来就得处理这件事,他一直觉得付云晴性格爽朗大气,却没想到她这么让人不省心。   因为付云景没有娶妻,所以万安会内的人仍然尊称沈舒兰一生“夫人”,也是对付容安的尊敬。   沈舒兰再如何强横干涉他,付云景都一直将她当做家中长辈一样敬重。   付云晴发生了什么,杜璇避讳得连她的母亲都不敢告知。   付云景皱起眉头,杜璇只觉得一道清冷的目光透过墨镜盯在她身上,她定了下神,说道:“云少,事情我们回去再说。也许云晴小姐这几天心情不好,过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杜璇,你知道她心情不好?”   杜璇脚步一顿,随即又很快地跟上去,“女人心里的事,也不难猜。云少,您……节哀顺变。回来就让您处理这样的事,是杜璇无能。”   付云景叹了口气:“先回吧。”   若是事情不紧急,也不会他一回来,杜璇就立刻将这件事报给他。   付云晴是付容安的女儿,付容安是万安会的上任龙头大哥,也是万安会的功臣,付云景对待付容安家属的态度,其实就决定他对待万安会老下属的态度。   杜璇已经整理出一间屋子,里面摆设简单,却一眼就能看出布置人花的心思。云露将骨灰盒放置于摆台的中间位置上,付云景先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客房早就收拾出了一间,云露也是个懂事的,跟着仆妇就去了房间。   杜璇看向穆曼君,发现她神色恍惚。   “曼君小姐,您早点休息吧。”   穆曼君点了点头,说道:“小哥哥,我先去休息了。”   付云景神态柔和地回道:“去吧。”   出了这样的事,付云景心里也是焦急,可是事情还没弄清楚,穆曼君在他眼里又一直都是小孩子,这样的事他选择先瞒着是想着等事情有点眉目,再告诉她。   穆曼君方才一直走在后面一点,杜璇说事情的时候是紧跟在付云景身后的,她声音压得低,这种事自然不会张扬,所以穆曼君此时全然不知。   付云景直觉上这件事不简单,还是因情所致,头就有些疼。   进入书房,付云景揉了揉眉心,问道:“杜璇,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要不然我们现在过去兰贵一趟。”   杜璇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付云景拿掉墨镜,叹了口气。   他刚刚奔波回来,就要马不停蹄地处理这件事。杜璇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可是此时,付云景没有表现出任何地不妥,一如他走之前那般从容。   杜璇是个下属,最大的本分就是做好自己的工作,付云景让她说,她只能条理清晰地将自己所知的汇报上去。   “三日前,韩风烈传出订婚的消息,报纸大幅刊登了这则报道,都在这里了。”杜璇将剪报夹递上,付云景一边翻着,她一边继续汇报,“云晴小姐是在这则消息大肆传播出来之前,就不到公司了的,因为您走之前交代过林副总监,所以她一直都盯着云晴小姐,云晴小姐本来是一直在好好上班的,接了个电话之后就离开了办公室,林副总监看她的包还在,以为她还会回来,谁知道从那以后云晴小姐就再也没去过集团。林副总监就打了电话过来找您,您去了内陆,我也没法联系到您,只能安排内八堂的人四处打听下,看云晴小姐有没有回沈叔公那边,或者是回了别墅这边,或者是去她自己的公寓,谁知道都没有消息,若不是那边主动说起来,怕是到今天我们还没找回云晴小姐呢。”   第095章 感情受伤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管是为什么,先见到人再做打算。   付云晴还在北区的风扬酒店,并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杜璇汇报的很是中肯,付云晴心情不好,不想工作,也不想见人,而且话里话都透露出整件事与情有关。   饶是付云景再淡定,不由也多问了些。   他知道韩风烈的未婚妻傅敏依,她是华容集团主席傅辰生的三女儿。   前段时间华容集团前任主席逝世,傅家生变,傅辰生夺权上位,立足未稳,曾经好几次托人往付云景前递话,予以整三年度投资贷款支持换取支持,但是被付云景婉言拒绝了,一是万安集团不需要,二是他本人也不需要。   所以在听到韩风烈与傅敏依订婚消息的时候,他是有所察觉的,看来傅辰生转移了目标,拉拢了北区青木帮,那么连着这几年,华容集团的投资项目应该都放在北区。   韩风烈也是个颇有能力的人,他和付云景是龙城各据一方的后起之秀,自小就被人拿来做对比,两人虽然在那次外来势力压入北区的时候联手立了规矩,但是之后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当北区大局已定之后,两边还是各做各的生意。   韩风烈追求穆曼丽,早就成了过去式,正因为此,之后他和付云景之间关系仍是不冷不热的。   傅家想要通过联姻,获得龙城大帮派的支持,事情做得很隐蔽,期间弯弯绕绕,想来旁人也不会知道付云景的拒绝。可是若是这件事和付云晴有了什么牵扯,付云景就有些头疼了。   他应承过阿叔付容安,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妻女。   如果真如杜璇所说,整件事是为情,他希望云晴不要犯糊涂,毕竟韩风烈订婚已是定局。   将此种想法与杜璇一说,她想了下,才说道:“云少,云晴小姐心高气傲,有些事一时想不开,可是很快就会想开的。”   付云景若有所思,过了会儿他说道:“杜璇,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杜璇笑了笑:“这是我分内的事。”   其实她发觉了,他这次回去,瘦了许多,神色也阴郁了许多,为付云景端上一杯热茶,杜璇问道:“云少,那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她也有多年没有回去过,隔着海,两岸对望,故乡已是他乡。   “很乱。”付云景只回了短短两个字,杜璇却明白这两个字内的含义,官黑勾结,公共基础一味求盈利,政府只求引资,这样的环境对于商人来说是天堂,对于民众来说却是地狱。   “杜璇,你内陆家中……还有人吗?”   杜璇回道:“有没有人还有什么区别。”她是被家人卖掉的,一笔钱卖掉今后的人生,若是没有遇到付云景,怕是还在倚栏卖笑,卖掉她的家人不会再管她的死活,同样的,她也再没有了家人。   “云少,您……还请节哀。”   节哀,至亲之人的离去,生者唯有节哀二字。就如同心上鲜血淋漓的挖去了一块,伤口终究会好,可是内里始终都是缺失的。   付云景淡淡笑了下:“我没事。”   他的两颊瘦削得凹陷下去,原本俊朗疏清的长相因这瘦削,显得越发清越。离开十多日,书房已堆积了厚厚的一摞文件,一回到书房,他仿佛就自动进入了一种工作状态,翻看文件的神态很是认真。   只有认真地工作,心内的那块空落才不会被自己觉察到。   在隔壁的房间内,穆曼君也是一夜没有睡觉,而是埋头将付云景带回来的那本旧字典的书角一点点抚平压住,用透明胶带粘住开裂的边缘。   一个物件,有时候是个念想。人内心的苦,不能与之分担,她所能做得不多,唯有这样,才能减轻内疚感。   房间内全是浓郁的酒味,外边有人在敲门。   一个空瓶子啪地扔到门上,发出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声“滚”。   付云晴半倚在沙发里,只觉得头疼欲裂,电话也早已摔的四分五裂,电池滚落在一边。   门竟然开了,付云晴勃然大怒,却看到一脸焦急的穆曼丽,她给了开门的酒店领班一叠小费,穿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近付云晴,弯腰眯着眼看了她会,发现她除了眼睛哭得红肿,脸有些浮肿,一身的酒气,衣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大碍。   穆曼丽提溜着的心放了下来,坐在付云晴身边,给自己点了根烟。   “我说,收到你短信的时候我在拍戏,没顾上看,等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打你电话就怎么都打不通,我就买了机票赶紧飞回来了……幸亏你还知道给我留个房间号码,虽然来的是晚了点,但是你也不用把自己弄成这副倒霉样子吧?”穆曼丽说道,付云晴没什么大事,她心里放松了不少。   穆曼丽在茶几上找了找,找到半瓶伏特加,她看了一眼满茶几七歪八倒的空酒瓶,说道:“云晴你真够可以的,一个人喝掉这么多。”   “我找不到你,只能一个人喝闷酒。”   “家里没找你?”   “我哥哥去内陆考察投资项目了,我妈跟她那帮小姐妹去山庄度假了……”   穆曼丽摸了摸付云晴的头:“哎呦,真是可怜。”   付云晴拨开她的手:“去,谁可怜?”   “弄成这样,还不够可怜。”穆曼丽找了两个杯子倒上酒,“我陪你喝呗。”   付云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难受?”   “韩风烈订婚了,你为什么难受,我还用问吗?”   “你都知道?”   “你心里还能有藏住事的时候?我只是庆幸,跟韩风烈订婚的人不是我,不然我可就再没你这个好朋友,为了男人翻脸是最不值得的了。你从小感情方面就比我看的淡,这次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件事,付云晴愤怒起来:“我就是个蠢货!”   “哎哎哎,要骂骂韩风烈,自己骂自己才是蠢货。”穆曼丽又去卫生间,然后跳了出来,按了服务呼叫,“云晴我们换个房间吧。”   “不换。”   “好好好,不换就不换。”   有了穆曼丽的陪伴,付云晴心里好受了许多,她心高气傲脾气大,但是好朋友就是好朋友,虽然她对穆曼丽游戏男人间的行为有些看不惯,可是在她看来完全无法接受的事,穆曼丽竟然完全没有反应。   “韩风烈会喜欢的人,就是表面一套背里一套有心机的女人,他那个家庭,没手段怎么压得住……云晴,你怎么会在这件事上想不开?他订他的婚,你难过什么?凭着你哥哥,凭着你现在在万安集团的位置,多少人想破头要和你搭句话,你们家整个龙城都在瞄着呢……”   “这就是你当年不肯和他订婚,把他当猴耍的原因?”付云晴尖锐地反问道。   “是啊,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假惺惺地追求我,我就是玩弄他了,你现在还替他打抱不平?那现在韩风烈春风得意订了婚,你在这里暗无天日躲着喝成这个样子,谁帮你打抱不平?”穆曼丽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你们付家和韩家就不在一条线,韩风烈窝着一口气就要跟你哥哥比个高下,付云晴你是脑子里进水了,居然上了他的当?”   穆曼丽情绪有些激动,眼圈都红了。   “这辈子除了你哥哥,我没真正喜欢过谁。”穆曼丽别过头去,“别人若是不喜欢你,做什么都没有用。”   “你放弃了吗?”   “我没放弃。”   付云晴笑了笑:“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是不喜欢,他也不会把人的一片真心放在地上踩。”   她只是一句感慨,穆曼丽却被触动了。   确实,付云景不喜欢她,瞎子都看得出来,可是不管在明处在暗处,他都对她算是有礼貌,就算她做出了几次勾引的事,他也都从未声张过,且顾全了她的颜面。这样的人,就算是娶了个毫无感情基础的妻子,也会相敬如宾吧?   见穆曼丽沉默,付云晴说道:“曼丽,我心里难受,说话也不好听,还提到我哥哥的事,你别跟我计较。”   “我怎么会跟你计较?我们两个不都是在犯傻。”穆曼丽笑了笑,递给付云晴一个杯子,“我也知道你不会有大事的,难受这种事,过段时间就真的过去了,再难受都会过去的。他走他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喝完这杯酒,去洗个澡,我们去购物去,你还是风光的付家二小姐,龙城年轻才俊放眼挑,谁敢不把你放在眼里,捧在手心里?”   付云晴仰头喝了一大口,闭上眼睛,过会儿点了点头。   穆曼丽笑了笑:“我可是连夜赶坐的飞机,又从中桓打车过来,现在喝了酒,眼睛都睁不开了,我想在这儿睡会,过了下午三四点钟,我们商场购物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付云景去了墓地。   母亲是付家媳妇,付冬青当年为付容彻立了墓穴,付云景带回了母亲的骨灰,欲将父母合葬,这些事他不愿他人经手,事事亲力亲为。   付云景还在担心付云晴,可是她电话始终打不通。   付云晴入住的酒店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付云景也相信付云晴真的是心里难过,可是她自小性格就好,应该很快就会过去的,心底虽然这么想,实际上还是很有些在意,那种心情就如同看着妹妹受了欺负的兄长,感情方面的事,就算是至亲也无法分担。   回去的路上,杜璇说道:“云少,方才传来消息,穆曼丽小姐去看望云晴小姐了,进去后许久都没有出来,但是有叫客房服务。”   付云景才松了口气。   “有个朋友,有什么事就好办一点,人再固执,也会听听朋友的意见。”杜璇说道。   付云景“嗯”了一声,说道:“今天我还是去看她一眼。”   第096章 酒会误会   这几年北区发展很快,高楼林立。   付云景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风扬酒店三层的餐厅正在举办一场酒会。   凭着付云景在龙城道上的地位,他刚一踏入酒店范围区,就早有迎宾组的人看到。   付云景无意来参加这场酒会,他是来堵付云晴的,他的衣着简约,但是也算正式。杜璇是没想到风扬酒店竟然有个酒会,她还是下午时候的那身衣服,黑色职业套装干练爽利。   当看到西装革履的韩风烈,再看到远处下车的女士都身穿晚礼服,杜璇说道:“云少,我得换身衣服。”   付云景也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就看到杜璇拿起车后座的一个包包快速地进了酒店一楼。   做东的韩风烈携他的未婚妻闻风而来,见付云景先是笑,那笑里带着几分自得,他大概是误会付云景是前来为他祝贺的。   “云少,有失远迎,听说你去内陆考察投资项目了,那边市场环境怎么样?”几句客套话没说完就转到了正题上,就算是有好的合作项目,在这种情况下付云景也不欲与他多谈。   韩风烈的身边那位秀丽的年轻女士,自然就是傅敏依,一身红色晚礼服,颈上的钻石项链在灯光下璀璨夺目。   还没寒暄几句,杜璇就换好衣服过了来。   杜璇的分寸总是恰到好处,她穿了一身月白色旗袍,整体看上去十分素净,盘发上的妆饰是珍珠打底,灯光照射在身上,旗袍上刺绣的银丝线是朵朵茉、莉、花,既不抢主家风头,又十分地夺目。   付云景是常带着杜璇在这种场合走动的,她虽然来的晚了点,可是一来就吸引了场上的目光。   龙城盛传,陪酒女出身的杜璇之所以爬到今天的地位,是万安会龙头大哥付云景一手的提拔和赏识。   一个男人对一个无身家背景的女人如此青眼相加,人们当然希望他们之间有点什么,所以有各种喜闻乐见的流言蜚语传出来,甚至有人传杜璇手段高明,所以才绑住付云景至今没有订婚。   “这位就是杜小姐?”傅敏依矜持地笑了笑,眼睛深处闪过不屑的神色。   杜璇却毫不在意,她的身份不可更改,最要紧的就是做好眼前的事,比如帮付云景应付当前的局面,游走于场内做一朵交际花。   韩风烈怎么都没想到,还会有两个不速之客来到。   “咦,这不是穆曼丽吗?”杜璇身旁两个女客窃窃私语,“穆曼丽当年拒绝韩风烈,弄得沸沸扬扬,今天这场合她还来?还穿的这么招摇,怕是故意的吧。”   “今天晚上有点意思。傅敏依也不个善茬,先看看穆曼丽来干什么吧。”   “她没同男伴一起来,旁边那个人……咦,付家二小姐,她不怎么参加这种场合啊。”   “付先生都来了,看来风扬和万安之间还可能有合作,我得回去跟爸爸说一下。”   杜璇拿着杯红酒到付云景身边去,轻声对他说:“云少,云晴小姐和曼丽小姐一起来了。”   两人一起看过去。   酒会的灯光明亮,映照的整个宴会厅如同白昼,穆曼丽铁了心要抢风头,穿了一件正红色的旗袍,从腰身处镂空,露出纤腰上一片造型别致的云纹,长发如波浪,神情傲慢,红唇似烈焰,未语先笑:“韩少董,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付云晴的神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还略有些憔悴,可是她化了个平时从未尝试过的浓妆,神情淡漠地陪同穆曼丽一起进来,紫色的晚礼服尊贵典雅。   韩风烈的眼神闪烁了下,场面上却不失热情地迎了上去。   “怎么会晚呢,能来就是给我面子。”他快步走近穆曼丽,从牙缝里低声问道:“曼丽,你要干什么?”   “来给你庆祝啰!”穆曼丽从侍应托着的盘子中拿了一杯酒,还是笑,“你怕啊?”   “哈哈,”韩风烈干笑了一声,拿了杯酒递给付云晴,又拿了一杯给自己。   他深深地看了付云晴一眼,脸上是笑着的,却有着几分尴尬,还没说什么,傅敏依就过了来,亲密地挽住他的手臂,问道:“阿风,怎么不介绍一下?”   穆曼丽说道:“傅小姐还真是健忘,我们在酒吧里也喝过几次酒,怎么换了个地方,就变得不认识人了?”   傅敏依抿嘴一笑:“开个玩笑嘛。”她转脸看向付云晴,说道,“你们能来送上祝福,我真是特别开心,也特别感谢,来,我们喝一杯。”   付云景眼见着一杯红酒被付云晴喝完,眉头微微一皱,杜璇就挽着付云晴的肩膀将她带了过来。   “云晴,马上跟我回家去。”付云景说道,他见付云晴的样子,连浓妆都遮掩不住憔悴,心里就有莫名火起,“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来再说。”   付云晴本就是强撑,她不比穆曼丽会掩饰,为情所伤,怎么着都显得弱,看着韩风烈的时候,连眼神都在颤抖,听到付云景问她,委屈道:“哥哥。”   “多大的人,做事就没分寸。”这里也不是训话的地方,付云景这人看似温和,实际上对身边的人要求很高。   付云晴做事待人等于他一手带的,所以付云晴出点什么事,他心里才最忐忑,现在看到她人没什么事,情绪不太好但也还算过得去,松了一口气的前提下,就不轻不重地说了她一句。   人吧,有时候就是奇怪。   付容安对付云晴都很娇惯,她偏偏很服这个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哥哥。   “哥哥,你可回来了!”   “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来这儿干什么?”   两人同时对问,付云景无奈道:“我来还不是找你,被误会是来参加酒会,还没脱身,你就到了。”   付云晴是被穆曼丽拽过来踢场子的,可是如今自家哥哥在,她反而不想闹了。这件事明面上没人知道,遮掩下也就过去了,若是闹起来,她的脸面就没有了,付云景的脸面也没有了。   穆曼丽是个尖酸的人,话里话外都是刺,刺得傅敏依脸都青了,她还是嘻嘻哈哈的样子。   见付云晴乖乖地跟在了付云景身边,穆曼丽心里也明白,她这是不可能再出什么气了。   付云景有孝在身,本就不想参与这种场合,找到了付云晴,他想先带她回去。   这样一来,付云景就将付云晴和穆曼丽带走了,韩风烈的眼神里带着感激,就差跟付云景握手了。   今天这场合是他订婚后举办的答谢酒会,若是真的被搅得丢了面子,偏偏让他丢面子的人又不好惹,能走人是最好不过,当然必须客客气气地送出去。   期间,付云晴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也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当看着一向明媚的付云晴低着头落寞的样子,想到他们之间没有可能性,忽然心如刀割。可是此时他身边是亲密挽着他的未婚妻,房间内有他的父亲兄长,父亲的话犹在耳边掷地有声:“阿风,你是我最看好的儿子,不要为了儿女情长,让人看不起。我们和付家,打是打得,你要和付云景做生意我当时同意了,但是如果你要和付云晴怎么样,我绝对不会同意的,我们家,绝不会有做付家女婿的人,我养儿子,岂是给他们家养的。”   韩家和付家,各据一方,就算有短暂的合作,也不过是暂时联手立规矩,骨子里还是对立的存在。   在韩靖成的心中,依然是和付家势不两立的。   他若是娶了付云晴,自己家中这一关就过不去,韩风烈不想在接任的节骨眼上出什么事。当明白付云晴心意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明白了这些年为什么她一直都对他针锋相对,可是父亲已经决定让他跟傅敏依结婚,生意都谈好了,明白付云晴的心意,也都已是晚了,不如辜负。   “晴……”韩风烈喊了一句,付云晴的脚步没有停顿,似乎是没有听见,只有他身边的傅敏依听见了,傅敏依的脸色沉了下,挽住韩风烈的手又加大了力度。   付云景也听见了,他稍微回过身,是回护的姿势,连着杜璇和穆曼丽都呈现了戒备的样子。   既然拒绝了,就不要再生事,穆曼丽的眼神是满满的警告。   “请……慢走。”韩风烈磕巴了下,说道。   付云晴低着头苦笑了下,韩风烈是坚决的,既然如此,只能就这样,从此他们也就是路人的关系,一腔心思付诸流水,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可是自己不是还有家人关心,有朋友爱护,犯不着做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她抬起头来,笑容是明媚的,说道:“再见!”   穆曼丽拍了拍付云晴的手背,感觉到她的手背一片冰凉,一片倾心错付,她能理解,杜璇盯着穆曼丽裸露在外的腰部,那云纹让她若有所思,因为十分地眼熟。   非礼勿视,穆曼丽穿成这样,付云景的目光片刻也没落在她身上。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前来劝付云晴的,付云景客气道:“穆小姐,多谢。”   第097章 有缘无分   谁要他这样客气地谢谢。在很多事上,穆曼丽发挥了死缠烂打的精神,有困难要插手,没困难也要插手,时常和付云晴一起在付云景面前晃悠。   尽管是这样,付云景还是礼称她为:“穆小姐。”   付云晴问道:“曼君呢?”   “曼君小姐在家,她的脚受伤了还没好。”杜璇回答道。   “脚受伤,怎么搞的,出去一趟回来怎么就变伤员了?”付云晴咋咋呼呼,她觉得自己牵动了这么多人出马,于心不安,所以刻意地撇开话题。   付云景可没打算放过她,他立刻追问道:“那你怎么回事,我出去一趟,你就玩失踪不上班?”   付云晴嘴硬:“谁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天天在公司做牛做马,我累了还不能休息?员工也有休假的时候吧,别大惊小怪的。”   杜璇笑而不语,穆曼丽鼻孔里哼了一声。   付云晴拉开车门上去:“我要回家看小曼君。曼丽,你去吗?”   她邀请穆曼丽,穆曼丽自然求之不得。她本就想与付云景相处,笑吟吟地跟着上了车,然后刻意地瞥了一眼杜璇,见后者毫无反应。   女人多了,话题总是不断。   从今天下午逛街买的衣服,一直聊到方才傅敏依颈上的那串钻石项链,穆曼丽和付云晴一直在叽叽喳喳,车厢里顿时热闹起来。   平时付云景所在的地方,都是安静的,杜璇说话总是轻声细语,怕惊扰了似的,可是现今如此吵闹,付云景也没什么太多的反应。   “付云景,我饿了,请我吃饭。”穆曼丽适时地撒娇,通常都是别人约她,可是在付云景面前,她毫无原则。   他们晚上去的酒会,只喝了几口酒水,穆曼丽这么一说,几个人都感觉确实饿了。   “杜璇,安排酒店送饭菜过来,在家吃顿饭,”付云景说道,还补了一句,“那家酥点店应该还没关门,让人去买些,曼君爱吃。”   “我也爱吃。”付云晴说道。   “嗯,多买点。”付云景的神色淡淡的,可是杜璇知道他此时心情还算不错。付云晴没事,总算放得下心。   穆曼君慢慢下得楼来,看到他们先是惊讶了下,然后一个个地打招呼。   “小哥哥,你回来了。云晴姐姐,曼丽姐姐,你们好。”天色已晚,她已经换了一身浅粉色的睡裙,穿了一双软底的拖鞋,头发披散在身后,看起来像是被吵醒了的样子。   付云晴就看向她的脚,发现穆曼君裸露的脚上还有些肿。   “哎,脚伤了你还乱跑,快过来坐。”付云晴刚想过去,就被杜璇拦了下,她一向毛手毛脚,再拉扯个好歹怎么办,付云景过去扶了穆曼君过来沙发坐。   早有仆妇上了茶。   云露也被吵醒,开了门一脸无辜地站在门口。   “云露,既然起来了,就过来一起吃夜宵。”付云景说道,只见云露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先休息了。”   这回是付云晴开问了。   “她是谁?还是云字辈。”   “是我母亲的养女,你应当喊妹妹,云露,来见云晴姐姐。”付云景的笑容是温和的,云露还有些局促,她过来喊道:“云晴姐姐。”   “好,你好。”付云晴本想再细问,但是想到付云景那不喜欢家事外传的性格,就强行按捺了自己的问题,勾起嘴角打了个招呼,“今天太晚了,见得不算太正式。”   她打量着云露,云露没有任何付家人的长相,她是长方脸,眼睛和嘴巴都显得有些大,笑起来样子很憨厚,身上穿着新的衣服,可是感觉并不像是她常穿的,因为一看就不太合身,她一直在整理衣摆。   云露心里也明白,自己跟着回来的,不是普通的地方。   不说上下两层带花园地下室的别墅,家中井然有序的仆妇和管家,还有膀大腰圆的黑衣壮汉,就单看付云景的气度,还有穆曼君不经意流露出的气质,就足以让她惶然了。   人在太过于陌生的地方,一切都弄不明白,内心会很没安全感。   付云景刚到龙城的时候,也是和云露一样,只不过他更会掩饰自己的内心。   见着云露惶惶的样子,付云景说道:”你先回屋休息吧。”   付家这场认亲的戏码,穆曼丽就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看。   没过多久,饭菜就送上了门,杜璇安排着摆桌,众人按照主次坐了。   穆曼君本想上楼换衣服,被付云景按住:“曼君,不舒服就别乱动。”   “好。”   付云晴眼睛一扫,就发现家中气氛不太对,不说穆曼君的眼圈红红的,她一向挺爱哭,倒不稀奇,可是家中稍微有些色彩的花瓶都被换掉了,摆上了素色的花瓶,家中忽然冒出一个付云景母亲的养女,却没见到他的母亲,虽然她不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付云晴不是个笨蛋,就算是如此心神激荡的情况下,也保留了几分察言观色。   “曼君,什么时候去家一趟?家里人都有些挂念你。”穆曼丽说道。   在那一刹那,穆曼君心里忽然闪过三夫人那张永远带着笑意的脸,父亲曾近严肃地警告过她,要留心一个人,就是三伯母。   这些年,穆曼君和穆家亲戚并不如何走动,去法国之后又是四年未归,确实很久没有见过三伯母。   不管怎么说,穆三夫人是长辈,父亲的警告虽然犹在耳边,可是穆曼君也想不通父亲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客气地回答道:“我近期会去拜访三伯母,到时候会提前打电话告知。”   穆曼丽满意道:“你知道就好。”   简单吃完饭,付云晴送穆曼丽出去,付云景带着穆曼君送她们到门外。   “别送了,我都不好意思了。”穆曼丽说道,看着付云晴道,"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随时奉陪,可别再像这次一样了。"   “真啰嗦,走吧走吧我知道了。”   付云景问了付云晴一句:“下次还这样吗?”   “不会了。”   “无故旷工一周,扣三个月薪水,明日我让行政出通告。”付云景说道,他话是这么说,嘴角却带着点笑,“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以后要管辖员工,先要立好自身。”   “哎?”付云晴这一声是第三声,无奈道:“就不能当是我请假吗?”   “可是我没批。”   “哥哥!”   “小哥哥,别罚云晴姐姐……”   只有杜璇一言不发,给付云景添了茶。   “曼君,还是你最好。”扣钱是小事,付云晴不缺钱,她心里明白,她闹了很大的动静,有这样一个处罚只不过是个样子,她不说没人问,做旷工处理事情也就过去了。   那个时候是有多想不开,竟然难过地想要离开万安集团,她是被韩风烈拒绝了,付云晴这辈子没有受过什么大委屈,偏偏在意的人伤她最深。   她和韩风烈之间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友好。   从小,因为家里的关系,两人大打出手过,互相撕扯过,跳脚对骂过,在韩风烈面前,她似乎从来不知道淑女两个字怎么写,怎么泼辣怎么来,不知道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长大后,他们总是在场面上碰见。   韩风烈算是个风流的人,身边女伴不停地换,直到开始追求穆曼丽,才算收了心。   可是穆曼丽又是那样的性子,将他支使的团团转,最终也是没成。   韩风烈苦闷的时候,也会找她聊天,有一次他喝多了,头向后仰躺在沙发上,忽然冲着她咧嘴一笑,摸着自己的脸说:“付云晴,我这辈子没被人打过耳光,打我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你爸。我老头揍我都是直接按倒用皮带抽,但是也没扫过我耳光。”   “你也配让我爸打耳光?”她也醉了,犀利地反问道。   “何止被他打耳光,还被他打断了胳膊,你在医院里还用鞋扔我呢。”   是那次付云景被人狙杀在虎牙山,韩风烈带人守在山下的时候,付云晴呸了一声:“谁让你不安好心,害我哥哥来着,活该!”   韩风烈笑了笑,没再说话,长长地叹了口气。   或许是这些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家世背景,付云晴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你喜欢曼丽什么呢?”   “还能喜欢她什么,长得漂亮啊,又傲气,和我多般配啊。”   “肤浅。”   “你倒是不肤浅,你怎么不找男朋友,男人婆……”韩风烈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付云晴的母亲沈舒兰想要招个上门女婿,因为付容安无子无后。父亲是付云晴心中永远的痛,因为他那样疼她,却在最后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和他赌气。   “把头发留长一点,化化妆,学着捏嗓子说话,说不定还有人愿意娶你……”   “白痴傻蛋胡说八道,韩风烈你要死了敢对我品头论足,姑奶奶怎么打扮要你教……”她话没说完,就被韩风烈的吻将所有的咒骂堵住。事到如今,回想起这个吻,付云晴都会觉得心痛。   既然早就知道无从开始,何必非要不留遗憾?   可是她的手脚不听使唤,竟然搂住了他的腰,唇齿流连,直到意识回归,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韩风烈不可能做她家的上门女婿,她也不可能嫁到韩家去,他们就算开始,也无从有结果,还是他够绝情,抚着嘴唇道:“看来我真是喝多了,连你都亲……”   “韩风烈,如果……”   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笑了:“如果什么?”   “没什么。”   韩风烈心想,如果你说你敢嫁,我就敢娶,只不过是拼却逐出韩家,半生辛劳付诸流水。   那一刹那的念头转过,她说没什么,韩风烈不由自嘲地轻轻扇了自己一耳光:“云晴,对不起,我是喝多了,你千万别误会什么。”   她泼了他一脸酒,扭头就走。   直到听到他订婚的消息,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办,付云晴这一生,也只有这一次的彻底放纵,因为她没办法。   付云晴呆呆地坐在穆曼君书桌前的椅子上,卸掉了妆容,略显苦闷。   穆曼君坐在床上,说道:“云晴姐姐,刚才小哥哥问你话你也没回答,直接就回到屋子里了,又坐到现在也不说话,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都被你看出来了。”   “云晴姐姐,你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有些人,心里再想念,也要离得远远的。”   此话一出,付云晴自己都愣了。   第098章 穆家拜访(上)   穆曼君说道:“看来,云晴姐姐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小孩子家家不要管这么多。”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快18岁了。”穆曼君说道。   付云晴也恍然回过神来:“是哦!说起来都是你不好,一个人跑到国外去,去那么久,搞得我现在印象里你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   “人都会长大的嘛。”   “我还是喜欢小时候,没那么多烦恼。”付云晴发愁地抱着穆曼君的小兔子,扯了扯兔子的长耳朵,“这只兔子有多少年了,你就这么喜欢兔子?”说完她笑了下,“乖巧柔顺,我们家曼君是个好姑娘,不知道以后哪个臭小子有福气,能把你娶回家。”   “云晴姐姐,我想搬出去住。”穆曼君正色道。   本来还在开玩笑的付云晴问道:“出去住,为什么要出去住,哥哥知道吗?”   穆曼君低了头:“我还没跟哥哥说,我不知道跟谁商量。”   每次她露出这种委屈又可怜的小样儿,付云晴都会心底柔软,尽管自己心里一肚子糟心,她还是放缓了语气问道:“为什么要出去住呢?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是不是怕宿舍里住不惯?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啊,在学校附近买栋公寓就是,放假了你回家来。”   “不是,云晴姐姐,我是想搬出去住在自己的公寓里。“   “啊,这个是为什么?”   “云晴姐姐,哥哥以后也要成家的,我总觉得我还住着不好。”   付云晴沉下脸来:“曼君,是不是又有什么碎嘴的人和你说了什么?这里我想来也可以来,你一直都住在这里,这里是你家……哥哥是怎样的人你不了解吗,他自小把你放在手心里疼……”   穆曼君扯了扯付云晴的袖子,还没开口说,已经哭了出来:“云晴姐姐,就是因为小哥哥对我太好……我心里才这么难受,”她将付云景回内陆寻母的事情说了,又说了因为自己的耽搁,就差着那么2天,付云景与母亲擦肩而过,生死相隔。他将所有的难受压在心里,对她没有已经责备,偏偏是这样,她才会自己自责内疚的无以复加。   付云晴这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如果穆曼君不说,付云景应该会继续地隐瞒下去,怪不得他瘦的那样厉害,却还是挂念她,就为了她这么点小事,还折腾了哥哥一趟。   “哎呀!怎么没人告诉我。”   穆曼君说道:“云晴姐姐,哥哥不喜欢人声张。”   付云晴站起身来,在房间内转了两圈:“他怎么就这么藏得住事,若是你不说,岂不是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付云景是特意去酒店找她的,见到她的时候虽然他没太表现出来,但是明显地是松了一口气,付云晴性格爽利,但是对于付云景的偏心一直有些微词,但是若是旁人对穆曼君不好,她护的比谁都厉害。   付冬青付容安泉下有知,应当也会为后代们骄傲。   “曼君,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心烦得很。”付云晴叹了口气,“我喜欢的人啊,和别人订婚了。”   “啊……”穆曼君掩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   付云晴看她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你怎么这么惊讶?”   穆曼君说道:“我惊讶怎么会有人这么没眼光。”   “别说好话哄我开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妈想招人上门,哥哥又将财务交给我,我肩上的担子重着呢,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重要,跟我们家比起来,我当然选家里。”付云晴的眼眶微湿,“小丫头也听不明白的。”   “我明白的,我也有喜欢的人啊。”穆曼君认真地说道。   “哦呦,当真是长大了,连喜欢的人都有了,告诉哥哥了吗?前段时间有人想打听你的事,你是没听说哥哥列出来的条件,曼君,付家人丁稀少,若是我们自己都不亲近,怎么重振付家?”   “我……明白的。”   或许付云晴自己也觉得话题太沉重。   家族负担的事,她也是近几年才体会到,也开始逐渐地明白付云景的责任与压力。   若是从前,她喜欢就是喜欢,何必去考虑旁人的感觉,年少轻狂,想做的事就去做,年岁渐长,反而会考虑得多起来。“云晴姐姐,我会记着你的话。”   “你从小就不用人多操心,既然想出去住,应该也有自己的考虑,这件事我来帮你跟哥哥说。”付云晴一口应承下。   第二日付云晴随着付云景一起去公司。   付云景坐在车里的时候手头也会翻阅着随时要签字的文件,付云晴不再咋咋呼呼,经历过此事,原本有些毛躁的那层似乎被伤痛剥离而去,她安静地坐在一边,将财务报表抽出来仔细地看。   她好好休息了一夜,化了淡妆,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精神。   付云景看了她一眼,很是有些欣慰。   他一直坚信,伤痛会让人快速地成长,有些心里的坎,非自己不得渡。   “云晴,从今天开始,你也跟在我身边。”   “是,哥哥。”她应声道。   付云晴日后一定要在万安会和万安集团有一席之地的,他愿意好好地带带她。   “你自己的事,想明白了吗?”   “从一开始我就明白的,难过都会过去的……”   “云晴,不要这么要强,你想做什么,我会支持你的。但是你要和我说。”付云景缓缓说道,“只要我能为你做到,我就会尽力去试试。”   付云晴飞快地摇了下头,家族的负担不仅仅是付云景一个人的事,她知道有些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就是因为太明白,才如此地难过:“哥哥,是我不懂事,不声不响玩失踪,让你担心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坦诚错误,态度还这么好,怎么受了点伤,像变了个人似的。   付云景还没太接受这种转变,他本以为付云晴会哭闹一番,吵得他头疼,谁知道她表现得这么得体镇定。   “哥哥,我有事情跟你说。”付云晴说道,“是曼君的事。”   他翻着文件的手停下来,将文件合上,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什么事?”   听付云晴说完了穆曼君想要搬出去住的事,付云景的脸上什么神色都没有,他淡淡地说道:“这是她的意思?”   “嗯,曼君想的也对。”   “我知道了。”   那一天,是万安集团的常例例会,所有在工作上有些小疏漏的人,没有以往的幸运。   付云景没有算了,而是将高层领导狠批了一顿。   他为人温和,但是工作上绝不含糊,做事情雷厉风行。   付云晴不在,财务群龙无首,林副总监担心她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找她上,财务有些报表不够具体,付云晴被训的欲哭无泪,再加上她无故失踪旷工,导致工作无法继续开展,又是一顿狠批。   付云晴委屈,但是更多的还是愧疚,老老实实地认了罚。   自那之后,万安所有人安心做事,职权清晰,赏罚分明。   庞大的公司机器在付云景的手里,一直运转如常,有一点偏漏,他都会及时地修正。   没过多久,付云景给付云露办好了身份证件,送她去了一所职业学校读书。   穆曼君也在准备着开学的事宜。他们交换班的同学会在开学典礼上表演个节目,穆曼君被积极的班长韩宇烈拽去做舞台背景设计,成日里在外忙。   付云景的工作繁忙,时常是他回来的时候,穆曼君已经睡下了,她第二日还要忙,付云景也没顾上和她聊聊。   期间,付云景陪着穆曼君去了一次穆晨远家。   如今的穆家,穆晨远说话已经不太管用了。   家中大小事务都被穆三夫人一手把持,穆天英又比自己的父亲有能力,穆家在百货业大有前途。   隔了这么多年,穆三夫人依然是曾经的样子,衣着华贵,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和穆曼君说话的时候如同一个亲切的长辈,似乎穆家分家穆晨南坐牢,穆曼君无处可去只能被付云景收留的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今的付云景,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少年。   他在龙城跺跺脚,龙城都要震上三震。   穆家想要在龙城有好的发展,还要跟付云景搭上点关系。   穆天英仗着年少时的那点交情,和付云景一直有所来往,见了他倒也不算生疏,招呼道:“云景,好久不见,最近在忙什么呢?”   “工作。”   穆曼丽坐在沙发上,不时地看付云景一眼。   穆三夫人则亲热地拉着穆曼君的手叙家常:“哎呀呀,曼君长得可真漂亮,小时候就是个美人坯子,真像你妈妈。”   真是讽刺,当年穆家谁人会提穆曼君的母亲付容华。   可是如今穆三夫人提起来,语气里却是熟稔的,她有意无意地说道,“曼君啊,前段时间天昊来过。”   穆曼君还有个弟弟,在父亲坐牢的时候,继母万桂芳带着家产和她弟弟天昊离开了穆家。   穆曼君愣了愣,才问道:“他现在该上中学了吧……”   “你去法国好几年,想来也不知道这些事。你弟弟来这里拿过几次生活费。”   父亲当年坐牢,继母带走了他们家所有的钱,足够他们衣食无忧,怎么可能还要求到穆三夫人这里要生活费。   穆曼君抿了抿嘴唇,看向付云景。   “穆夫人,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让他们到家来,果然有深意。   第099章 穆家拜访(下)   穆三夫人何等精明的人,她一听就把话说出来了。   “你万姨迷上了赌钱,听说在山口那边输了几笔大的,家中房子值钱的都卖了,天昊也是没办法,才到这边来……都是穆家的孩子,我怎么能看着不管?”   这话就有深意了,大有指责穆曼君不管弟弟的意思。   付云景静静地听着,看向穆曼君。   她紧张的时候,会抿起嘴,露出脸颊上浅浅的酒窝,手会不自觉地揪着衣角。穆曼君认真地听着,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问道:“那天昊现在在哪儿呢?”   “刚到了择校的年纪,我还在考虑要不然让天昊去中桓上学……”   穆曼君当即可怜巴巴地看向付云景。   她不可能放得下自己的亲人,哪怕对她再不好,只要听到他们不好,她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穆夫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这件事不如就交给我代办吧。”付云景是中桓学校的校董,他出面绝对比穆三夫人出面好办事,那这么说的意思,潜台词就是穆天昊的事由他管了。   穆三夫人心中暗想,如今的万安势力这么大,付云景这些年集中精力做基础建设,和政府做生意,有的是人脉资源,若是这资源能为她所用,该有多好。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更是会说,话里话外都流露出想要让穆曼君多来家的意思。   这人,变脸可真快!   财势如同灯火,贪恋财势的人就如同扑火的飞蛾。   穆曼君有些受宠若惊,穆三夫人怎么说都是长辈,尽管她小时候从来都是不冷不淡地对穆曼君,可是若是她有心,做得那叫一个到位。   “曼君小时候啊,就这么安静文秀的性子,坐在那里从来都不闹,哪像曼丽,虽然是姐姐,性子一点都不好……”   穆曼丽放下茶盏,打断道:“妈,以前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人年纪大了,就是喜欢想想以前的事,你看曼君都好好听着呢,你插什么嘴?”   穆曼丽无奈地抽动了下嘴角,重新端起茶盏。   “都这么大了还没个稳性,成天做些抛头露面的事情……”穆三夫人对着付云景说道,“我看啊,得好好找个人让她收收心。”   付云景喝了口茶,没有接话。   说着话就到了吃饭的时间,穆三夫人安排了一桌丰盛的晚宴,众人刚入座,就听到门铃响,仆妇去开门,付云晴就进了来。   “哎呀我来的正好。”穆曼丽倒是立刻站起来迎上去,付云晴的手中拎着几个包包,“这是礼物。”   “你看看这孩子多客气,”穆三夫人笑得眉眼弯弯,付云晴和穆曼丽交好,是穆家常客。   付云景带着穆曼君来穆家拜访,付云晴对两家的事一清二楚,她怕场面尴尬,所以不请自来,还带了礼物,但是进来后发现氛围还挺好。   “穆叔叔好!阿姨好!”   “云晴,来,坐这里。”穆天英很绅士地站起来为她挪开椅子。   有付云晴在,场面就变得热闹,穆三夫人一时也不能在对付云景暗中夹着话,她擅长察言观色,发现付云景对穆曼君挺在意,所以就拉着曼君说话,对她热情关照到无微不至。   穆曼君有些不适应。她小时候,穆三夫人还在穆家当家,她一直都觉得穆三夫人是穆家长辈,就算父亲有那样的警告,穆曼君也只是觉得奇怪。   “曼君啊,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喝鸡汤了。”穆三夫人让人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   穆曼君晕晕乎乎地拿起汤匙去喝,被付云景拦下:“烫。”   “鸡汤看着没温度,其实可烫了呢。”穆三夫人笑道,“凉凉再喝。”   穆曼君晃神想到小时候,家里人吃饭,一口热汤烫的她连哭出声来都不敢,可是现在却全然不同。   用过晚饭,付云景带着穆曼君礼貌告辞。   穆三夫人热情道:“曼君,以后要经常来家里坐坐。”   穆曼丽和付云晴看起来还有别的安排,两个人钻到了付云晴的车里,付云晴从车内招手:“哥哥,我们晚上要去玩,你去吗?”   “不去。”   “就知道是这个回答,真没意思。”付云晴缩回头,她们先行离开。   终于离开了穆家,穆曼君回头看着那栋房子,定定地出神。   “在想什么?”   “我觉得一切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很不真实。小时候,三伯母看我的时候,总是带着点厌弃,可是现在她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   “你本来就讨人喜欢。”   “是因为小哥哥从小看着我长大,才会这么说。”穆曼君低头道,“我很闷的。”   她的情绪有些失落,这些天以来,付云景都没有时间和她好好说话,此时见她闷闷不乐,不由奇怪道:“曼君,怎么了?”   “小哥哥,我想搬出去住。”   付云景沉默,车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穆曼君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小的时候,我特别盼望长大,因为小哥哥告诉我,长大后就可以决定人生。”   “你希望的人生是什么样的呢?”   “我希望身边的人都安好幸福,我可以默默地看着大家笑的样子,我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地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原来……这就是曼君的愿望?”   穆曼君认真地点点头:“小哥哥,我拖累了你太多,我不想你还为我担心,我想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   “所以现在是翅膀硬了?”付云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似乎有一丝调侃的意思。   穆曼君看他,发现他的嘴角有一抹微笑。   “这些话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在心里想了很久?”   他有些欣慰,因为她还是依赖他。   听到弟弟穆天昊的消息,她看向他,晶莹眼眸中流露出担忧,所以他第一时间应承下来,发现她悄悄地放松了手心。   就算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也不再是遮遮掩掩,而是选择解释和告知。   “小哥哥,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我希望你很幸福很幸福,”穆曼君说道,“所以今天三伯母说的也有道理,你总是一个人也不好。”   “有杜璇。”付云景脱口而出,却看到穆曼君怔了下,捂住嘴悄悄地笑了。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   “曼君,不是你想的那样。”   穆曼君摇了摇他的手臂,不让他解释下去:“这是多好的事儿啊!”   “你觉得好?”他仔细地看着她,车里没有灯光,穆曼君没有注意到付云景的神色,她说道:“我当然觉得好,杜璇姐姐漂亮又能干。”   “所以呢?”   “所以我很为哥哥感到高兴啊!”她睁着眼睛说瞎话,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可是都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小哥哥再宠她终究也会有自己的家,何必到时候弄得尴尬。   付云景却无意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问道:“你想要搬到哪儿去?”   “还不知道。”   “中桓大学附近有新开的公寓楼盘,等哪天有时间我去给你选一套吧。”   “谢谢小哥哥,我不想要太大的,我想要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这样我会很好打扫……”   “打扫的事,让杜璇安排人去。”   “小哥哥,”穆曼君正色道,“我不想要出入都有保卫,回家就有仆妇照料的日子,那样和在家中又有什么区别?我自己在外已经生活了四年,我能照顾好自己,请你相信我,也对我有信心。”   他的小姑娘,当真是不一样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啊,小哥哥可以到我的公寓看我。”   车子驶上了高架桥,两侧有彩色霓虹灯,穆曼君的脸被灯光照亮,她的神色里带着期盼,说道:“这样说不定小哥哥还能尝到我的厨艺呢。”   想一下,就觉得很期待。   穆曼君变得这么有主意,背后那个人功不可没啊。再换成几年前的她,就算话憋在心里烂掉,她也不会说出来,更别说这样头头是道地保证加安抚。   他宠她,不管什么样的要求都满足,可是既然她已经回来,想要就这样离开他。   付云景什么都没说,轻轻“嗯”了一声,说道:“现在煎鸡蛋不会烫着手了?”   “那是云晴姐姐。”   “我怕你也会那样。”   “我不会啊,我会做三明治的……”穆曼君嘟囔道,“我还会煮粥。”   还有一段路程他们才会到家,穆曼君太累,倚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她的头发香香的,是他熟悉的味道,付云景侧过脸,浅而不觉地吻了吻她的头发。不管是谁,都没有她这样干净甜美的气息。   穆曼君背后的那个人,很有想法,也很容易地改变了她。   她从小到大,都是个很被动的孩子,也许是小时候受过的委屈太多,穆曼君性格柔弱,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要花费很多心思在她身上,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这个人能让她释放自己的想法,并且付诸于实践。   付云景的眼睛在黑暗中冷冷地眯起来。   前方开车的阿南放缓了车速。   第100章 她的公寓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了穆曼君入学的日子。   付云景为她在中桓大学附近买了一栋她想要的小公寓,40多平米,一室一厅,有一个独立的小阳台,穆曼君很是喜欢。   所有的家具都是付云景亲自叮嘱工厂设计订制的,他既然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将这些事都做好。   穆曼君被杜璇捂着眼睛带到公寓里,当看见客厅的照片墙上那些她在欧洲旅行拍摄的照片时,穆曼君惊喜地回过头看向杜璇,杜璇只是微笑着说道:“是云少的想法,你应该会喜欢。”   “是我哎!”   “怎么,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在法国留学的日子,是她很怀念的日子,没有想到小哥哥这样有心,竟将那些她邮寄回来的照片和明信片拼了一个照片墙。   在穆曼君蹦蹦跳跳地看着她的公寓时,付云景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脚伤好了就是活泼了很多,看着心情就变得很好。   他背着双手,脸色的神色淡淡的,但是看到她兴奋的样子,嘴角带了一抹微笑。   每当这个时候,杜璇总是默默地站在一边。   他高兴的时候并不太多,但是穆曼君每次都能让他真正地放松下来。   这样的时光这样难得,任是杜璇也不忍心打扰。   进入新居,要由主人亲自沏一壶茶给客人。   暖粉色的沙发充满了梦幻般的的少女气质,和田园风格的小客厅非常地搭配,在阳台上设计了一把木质的藤椅和靠墙壁的铁艺植物架,摆上了菊花。   沙发坐上去非常地舒服,脚下是厚厚的地毯。   付云景坐在沙发上,看穆曼君在厨房里烧水。   因为不想打扰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光,杜璇自觉地去了楼下车内等付云景,阿南守在门外。   从客厅的角度看向厨房,透过贴了云纹的透明玻璃,可以看到穆曼君正在洗茶壶和茶杯,她的动作是轻柔的,低着头的时候有一缕头发垂在脸颊边打着弯儿,侧脸的弧线文秀柔和。   每次静静地看着她,付云景都觉得内心非常地安宁。   只要她想要,只要他能给,他愿意奉上所有的一切,只要她能觉得高兴。所以在她提出想要过自己的生活时,他同意了,同意之时却在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心。   穆曼君先端着茶盘出来放在茶几上,然后拎着水壶泡了一壶茶,过了一遍水后才冲了第二遍,倒在瓷杯里。   “小哥哥,请喝茶。”   “好。”   茶水清香,付云景喝了一口:“曼君,还喜欢吗?”   “非常非常喜欢。”   所有的布置都可以看出花费了心思,每一点都是她提出过的想法,每个细节都如同她想象的一样。这个温馨的小地方,从今以后就是她的家。   “小哥哥,我打算养一只猫。”   原来如此,她不愿意住在公寓,原来一直想要拥有一个自己的地方,养上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   “好,要不要我让人帮你挑一只,你喜欢什么品种?”   “小哥哥,你还记得画院中心附近的咖啡店那只猫吗?”   付云景想了想,说道:“气包?”   这个名字是穆曼君起的,那只黑狸猫有着神气的胡子。   “上次我去咖啡店,发现气包做妈妈啦!有一只小小的,长得和它一模一样,老板已经答应送给我养了呢。”穆曼君喜滋滋地说道,抬眼看到付云景同样含笑的眼睛,他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同样也觉得很快乐,“好啊,那就领回来养。”   “嗯!等小气包满了2个月就可以抱回来啦。”穆曼君点点头,说道,“小宇说既然它妈妈叫气包,它就应该叫小气包,小哥哥觉得好听吗?”   “我觉得没什么新意。”付云景说道。   穆曼君托着腮想了想,说道:“那小哥哥想叫它什么?”   他还是微笑的,问道:“这是给我取名权吗?”   “嗯!”穆曼君说道,“小哥哥给它取个名字吧,我也觉得小气包不好听。”   “可是我没见过它,怎么给它取名字呢?”付云景认真地说道。   穆曼君说道:“是哦,我应该也带你去看它的,它现在好小的一只哦,超级可爱……”   付云景看着她说道:“那你什么有时间带我去看它呢?”   “可是小哥哥很忙……”   “我今天有空,不如我们下午去看它。”   “可是我下午要去画音乐舞台剧的背景板……”   “这样啊……”付云景低低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穆曼君有一种感觉,好像小哥哥很失落的样子。   可是平时他是很忙,来去匆匆,很多的会议要开,很多人要向他汇报工作,她一直都不敢打扰他,现在他都说今天有空了,想到“小气包”萌萌的样子,她有一种雀跃,恨不得立刻能带他去看看心爱的小猫。   “那我给小宇打个电话,我下午不去了,明日再补上。”穆曼君去拿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好。”付云景浅浅喝了口茶,等着她打完电话。   临到中午的时候,穆曼君看了看崭新的厨房,说道:“等下次小哥哥来,我就可以露一手了。”   “唔,”付云景跟着她走近厨房,看着崭新的锅灶和没有拆开的厨具,“那我等着。”   自从她坦诚想要搬出来自己生活,发现付云景的角色也从以往的家长角度慢慢地脱离。他待她开始像个认识很多年的朋友,总是安静地等她说完事情才发表看法,给出的建议都非常中肯,只要是她提过的事情,他总会安排人一丝不苟地做好。   这种感觉对穆曼君而言是完全新奇的,就好像她一直以为是大家长的那个人忽然成为了个朋友。   她也可以跟他说说想住的公寓是什么样子,想要漆成什么颜色的墙壁,阳台上有铺满一面墙壁的植物架。   “午饭想吃什么?”付云景随意地问她,以前他总是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可是如今只要和她在一起,他总会问一句她的意见。   穆曼君喜欢甜的食物,东兴酒楼的上海菜是最佳选择。   精致的小包间里,穆曼君翻着菜单,问道:“小哥哥,你想吃什么?”   “你先点。”   于是她将自己喜欢的东西点了几样,再将菜单递给付云景。   杜璇在一旁添茶水,穆曼君转脸看向她:“杜璇姐姐,没有外人,不如你也坐下来一起吃饭吧。”她对着付云景眨了眨眼睛,拉着想要推脱的杜璇坐下,然后对着仍还在站着的阿南说道,“阿南哥哥也一起吃饭吧。”   杜璇急忙站起来说道:“曼君小姐,这样不好。”   阿南仍然还站着。   穆曼君看向付云景,他平日里行事稳重,身边的人也都很守规矩,阿南片刻不离身保护他的安全,杜璇忙前忙后照应他的工作生活。   在万安会他们的地位很高,但是在付云景身边,他们从来都只做好自己职责内的事。   组织严密,等级森严,万安会才历经岁月而只壮大不衰退。   “那就一起吃吧。”   他这么发话,杜璇和阿南才坐下。   穆曼君笑着招手又要了一份菜单递给杜璇,问她道:“杜璇姐姐你想吃什么?”语气里有着刻意的客气。   付云景大抵明白过来。   穆曼君还是误会他和杜璇之间有什么,看着她热心客气的样子,他抿了薄唇。   杜璇觉察到了付云景的不高兴,他神情大多时候都是温和的,一般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所以也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但是有两个微表情很显然,一个是微抿下嘴角的时候,一个是扬起嘴角的时候,这两个表情都很快,一闪而过,可是她在付云景身边这么多年,观察入微,对他的每一分神色变化都心中有数。   穆曼君对自己客气,为什么付云景不高兴呢?   “八宝鸭很好吃,杜璇姐姐要吃吗?不然再要个菠萝咕老肉?”   光是听,杜璇就觉得牙酸,两者相较,她选了前者:“那就八宝鸭吧。”   “阿南哥哥呢?”   阿南从来不看菜单,也不点菜,基本上属于有什么吃什么的族群,当穆曼君问他这个问题时,他一贯冷冰冰的表情有些破裂,似乎不太知道如何表达的样子,合上菜谱推给了杜璇。   看那意思,是让杜璇帮他点。   好在杜璇平日里就是做这些事的,对上海菜也算熟悉,她翻了翻菜谱,又加了几道菜,增添了付云景爱吃的几道菜,才吩咐服务员下单。   期间,穆曼君举了杯敬向杜璇和阿南:“你们虽然在小哥哥身边做事,可是我从小也是在你们眼前长大,感觉就像自己家里人一样。不管在外来看,这样有多不合规矩,我都这么认为,所以这一杯一定要敬。”   简单的吃饭,没有酒水,杯中的都是茶,敬的是心意。   阿南一口喝干,用动作表达了态度。   不会说话就是有好处,起码不会有担忧。穆曼君看起来挺高兴,可是杜璇发现付云景的眼眸有些下垂。   一般他低垂着眼眸,就意味着有大事情发生,他在思索如何处理。   “曼君小姐实在是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的本分工作。”杜璇也饮尽了杯中茶水,一餐饭吃下来,额头竟有细密的汗水。   此时的付云景,散发出强大的不悦气场,让她有一种找机会躲避的感觉。   第101章 简单较量   杜璇就是杜璇,灵巧百变,聪明地找了个借口遁走,顺便还敲打了一直沉默的阿南。   穆曼君尚且没有觉察到,付云景却已经已经知道了杜璇为何走人。   穆曼君问道:“杜璇姐姐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付云景颔首道:“她比较忙。”   穆曼君不疑有他,感慨道:“杜璇姐姐真是辛苦。”   躲在门外的杜璇捏去额头的一把冷汗,对着莫名其妙的保卫组人员道:“看什么,好好站岗。”   那一日付云景似乎有很多的时间陪她,他陪她去了咖啡店,看躺在窝里的小猫,一只只地拨弄着玩。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明媚灿烂。   穆曼君摸着“小气包”软软的小爪子强行和它握手,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软软绵绵一只,连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正是调皮的时候,用粗糙的舌头舔、舐、着穆曼君的掌心。   “好可爱哦!”   咖啡馆靠窗的玻璃处,付云景坐在那儿安静地看着她,似乎只要她在笑,就是天长地久。   “它叫什么名字呢?”   付云景想了想,说道:“叫阿诺吧。”   他的诺言,就是许她一世平安喜乐。   穆曼君想了想,手指逗弄着小猫,抬眼看了他一眼,发现付云景的神色是平淡温和的,她回答道:“好啊,就叫阿诺。”   躺在她怀里的小猫犹自欢乐玩耍,穆曼君摸着它圆滚滚的小脑袋说道:“阿诺,你叫阿诺,你听不听得懂自己的名字啊?”   只有穆曼君有这样的傻气,和动物也会这样认真的对话。   小猫细细地喵了一声似乎是应答。   穆曼君高兴道:“小哥哥,它听得懂我在叫它的名字。”   他含笑看着她:“那不是挺好。”   “我们之间有缘分,所以我要把它带回家养,然后它会陪伴我很久很久,想一下就觉得很开心。”她在阳光下仰起头,绽放出灿烂的笑脸。   那笑容如同一道光芒。   付云景回想起小时候,所以他迷茫痛苦的时候,穆曼君的笑容带来的鼓励,她是他生命了唯一执着追求的暖,这种渴求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戒除,无法割舍。   “曼君……”他低低叫了她一声。   “嗯?”   “没什么,我就想叫你一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会有这种傻气。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她在身边,一切都好。   这样的一天过得太快了,很快就到了分别的时间。   穆曼君站在楼下跟他说话:“小哥哥,公寓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   “我很快就会把阿诺接回家啰!”   “那它一定很高兴。”   “是我比较高兴啦,它会陪着我。”   月光下,付云景的侧脸弧线优美,他听着她说,仿佛就想象到养了一只宠物的穆曼君就会摆脱孤独。只要她开心,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高兴就好。”付云景重复了一遍,低头微笑了下,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的掌心温暖。   “我会时常来看你,一个人,要好好的,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付云景说道。   “我知道了!”   他送她到公寓的楼下,然后看着她回去,看着十二楼的灯光亮起,才坐进车内。   阿南在前面握着方向盘,却没有立刻开车。   付云景在车内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阿南回过头关切地看着他,打着手势问道:“云少,为什么让曼君小姐自己出来住呢?”   “因为她想这样。”   回到家的穆曼君就接到了韩宇烈的电话,他急切地问道:“曼君,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一直在找你。”   “小哥哥带我吃了晚饭才把我送回来,晚上又去以前住的地方收拾了些东西,搬家当然会晚一点回来。”   “搬家?你可以喊我帮忙啊。”   “不用的,小哥哥都会安排好的。”穆曼君回答道。   韩宇烈在那边忽然有些嫉妒。   穆曼君有个无所不能的哥哥,是龙城万安会的龙头大哥,一言九鼎,跺跺脚龙城震三震,就连他最佩服的大哥也对付云景很是推崇。   “曼君,你以后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忙啊。”韩宇烈说道。   “……我不好意思麻烦你啊。”   韩宇烈说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好朋友啊!你看,舞台剧的背景板我就好意思麻烦你,你有什么事业可以麻烦我的,我们之间还这样客气做什么,又不是外人。”   “哦,好。”穆曼君说道,看着装饰一新的公寓,任何一处细节都完美无缺,所有她想要的,付云景都安排人做好了。   依赖就是这样一步步地养成的,此时的穆曼君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她下意识里觉得既然一切都弄好了,那也不用麻烦别人。   “曼君,那你明天会来剧组吗?”   “我去的。”   韩宇烈的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说道:“曼君,你等着我。”   他从北区一路开车过来,急速快行。   到穆曼君公寓楼下的时候,韩宇烈跳下车来,却看到楼下一辆加长的林肯停着,那林肯车调了个头出了小区。   韩宇烈在楼下打电话:“曼君,你下楼一下。”   她有些懵懂:“啊?”   “我在你楼下。”   穆曼君吃了一惊:“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韩宇烈的语气里有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温柔:“今天没有见到你,我想见你。”   穆曼君握着话筒,觉得心跳很快,她从客厅内探头向外看去,看到花园里站着的人影,韩宇烈仰脸看着公寓的窗户,他说道:“我就见你一面,然后就走。”   男人的话若是可信,母猪都能上树。   尤其是一个正在成长中的男孩追求一个少女,冲动的荷尔蒙让一切都变得朦胧。   他想要见到她,想得心里都在发焦,韩宇烈握着电话在楼下徘徊。   见她,就想要跟她上楼参观一下,参观一下,在如此美妙的月光下,他的告白也许不那么突兀。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乱跑?”   当看到那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楼下,韩宇烈的喉咙发干,一向聪敏的头脑也有些滞后,思维变得没那么敏捷,结巴道:“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我明天会去剧场啊,你不就见到我了。”   “……”   他今天准备了一束鲜花,新鲜的百合,没有一支玫瑰,本想在下午排练的时候送给她,穆曼君却始终都没有出现。   此时鲜花就放在车子的后座上,韩宇烈想回到车内拿花,却又有些犹豫,于是岔开话题:“曼君,公寓怎么样?”   “嗯,很好啊,一切都是按照我喜欢的样子布置的,住起来很舒服……”穆曼君说道。   她说的是实话,整个公寓的装修设计是付云景敲定的,卧室是完全按照她原来卧室的规格做的,住进去没有任何的不适感。   “那挺好。”   “小宇,这么晚了,你还跑出来太危险了,快点回去吧,到家给我电话。”穆曼君嘱托道。   “曼君,你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月光下,少年的眼神卓然明亮,韩宇烈喉咙发干,却竭力地控制住情绪说道:“怎么,你不想邀请我上去看看吗?”   穆曼君回绝他。   “今天有些晚了,下次好不好?”   韩宇烈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方才他来的时候见到的那辆加长林肯从院子外驶进来,车子停住,修长瘦削的人影从车内出来,带着无可描摹的强大压力,更别说跟着的车内跳下来的西装革履的彪形大汉。   “曼君,你怎么还在楼下?”说话的男声有着低沉的磁性,嗓音柔和,其中透露出关切。   “小哥哥,你不是走了吗?”   是穆曼君的哥哥,那就是付云景无疑,韩宇烈在机场见过付云景,他的表现倒也不逊色,大方道:“付先生,您好。”   “你好。”对方的语气尚好,眼神却很亮,用扫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么晚了,找曼君还有什么事?”   小年轻人,之间还隔着一层朦胧的窗户纸,就算是想干什么,被付云景这么一问,也不好意思说。   韩宇烈还算反应机敏的,他摸了摸头,说道:“就是来叮嘱一声,马上到来的开学典礼,我们交换班的节目就要表演了,现在背景板还差着一些没有画好。”   整个舞台设计全部都是穆曼君一手画的,付云景见她不眠不休地工作,早就有些窝火。   “今天已经这么晚了,不如明天再说。”付云景说道。   韩宇烈被他的气场镇住,只能说道:“那……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送曼君去剧场。”付云景说道,“正好我明天顺路。”   穆曼君点头道:“好啊,那岂不是要辛苦小哥哥……”   “这有什么。”   付云景看向韩宇烈,那神色无疑是,既然都已经答应了你明天一定去剧场,不会耽误演出的事,你怎么还不走?   “那……曼君,明天见。”韩宇烈挥了挥手,灰溜溜地上了车,其心情无比灰暗,不亚于受了气的小媳妇。   这种想要追女仔却被家长从中破坏堵死在路上的戏码,真是太悲催了。   韩宇烈发动汽车,感觉十分地无可奈何。   “小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这边东西都没料理好,我怕你不习惯,又收拾到太晚……明天还有事情,今天不如跟我回别墅那边住,一早我还能送你。”   他说的合情合理,穆曼君只能说:“好,辛苦小哥哥了。”   付云景露出一抹笑容:“不辛苦。”反正杜璇已经在家中打点好了一切。   第102章 开学表演   中桓大学开学礼上,交换生班级表演了一台音乐剧,整体的舞台效果是穆曼君设计的,背景板上的大幅彩绘都是她一笔一划亲手画上去的。   穆曼君不擅长这些吸引人瞩目的活动,但是因为人数的关系,她还是在舞台剧中客串了一个角色。   那天的表演不能说有多么地专业,可是经过了许久的排练,还有令人赞美的特长生的贡献,整个节目还是十分的精彩,节目完了之后交换生有个聚餐。   “曼君,舞台设计的真是太棒了。”韩宇烈笑嘻嘻地夸奖她,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还好啦。”   “别这么谦虚,要不是你,我们怎么还原出宫殿的场景呢。”韩宇烈说道,举了下杯,“庆祝我们今天的表演成功,谢谢大家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   “干杯!”少男少女们都很兴奋,纷纷举杯。   这是她升学的日子,付云景在家中等她,可是韩宇烈却在这种时候硬拉着她参加集体活动,穆曼君浅浅地喝了一口,小声地跟韩宇烈说道:“小宇,我要回家去。”   “今天说好一起好好庆祝,干嘛要回家去?”   “家里在等我。”穆曼君没说完,就看到韩宇烈满不在乎的神色,“曼君,你可以跟家里说一声啊,我们在国外都是一个集体,现在回来也是一个集体,这样的交情还没法留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他话刚一说完,就有人起哄,鼓掌道:“班长说的没错。”   穆曼君到底不太擅长拒绝别人,只有跑到外面去给付云景打了个电话。   “小哥哥,我要和同学一起吃饭。”   “什么时候回家?”付云景语气平淡地问道。   “应该……会很快吧。”穆曼君话还没说完,韩宇烈就出来找她,付云景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年轻男孩子的声音,“曼君,快回去了,大家都在等你。”   “小哥哥,吃完饭我就回家啰,不用担心我。”她匆匆地说道,电话就断了。   杜璇安排了宴席,上楼去书房请付云景,发现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手里还拿着尚未放下的电话。   “云少,晚饭安排好了。”   “我这就下来。”   “曼君小姐……”   “她有活动,就不用等她了。”他说道。   “云少,曼君小姐现在也有自己的朋友圈了,这是好事情。”杜璇说道,却看到付云景的脸上浮起一丝意味悠长的微笑,“嗯,她从小就特别怕没人关心,有些朋友对她来说确实是好事情,就由着她去吧。”   “那我们真的不等曼君小姐吃饭了?”   “不等了。”付云景站起身来,随着杜璇一起下得楼来。   吃饭的过程中,没人说话,付云景平时吃饭的时候也不会说话,偶尔有筷子触碰到碗碟的声音,也很是轻微。家里没有云晴小姐和曼君小姐,就有些冷冷清清的。   杜璇侍候在一旁,布菜盛饭。   另外一桌,却是十分地热闹。   韩宇烈性格爱闹,说话也风趣,活跃起气氛,在饭桌上玩起游戏,击鼓传花停到谁那儿谁就要喝酒。少男少女们闹起来,青春无敌,何况还是在风扬酒楼这种自己的地方。   韩宇烈也算是少东家,这个酒楼是韩靖成第五个情妇的产业,她为了讨好现在学业有成日后前途无可限量的韩宇烈,特意将整个三楼的一间大包间留出来给他们闹腾。   喝的倒不是白酒,不过是啤酒,即便是如此,也有不能喝的。   穆曼君一直都是喝果汁,击鼓传花了几次停在她那里,她都是喝掉一大杯果汁,随着游戏步步加快,有些人觉得女生喝果汁不过瘾,提出女生也要喝啤酒的意见。   “我不会喝酒。”   “喝酒还要什么会不会的,喝就喝呗,班长,我们醉了,你要让人送我们好生到家。”   韩宇烈笑道:“那有什么问题。”   敲鼓的人变成了丁兰若,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停下来的时候,那朵花总是落在穆曼君手里。   半杯啤酒喝下去,穆曼君的脸就红了:“我真的不会喝酒。”   “停在谁那儿谁就要喝,有些人怎么就这么娇气!”丁兰若一贯和穆曼君不和,两个人在法国就不算是很合拍,此时回国来,几番交往下来丁兰若都不太搭理穆曼君。这次的舞台剧,学舞蹈出身的丁兰若是女主角,男主角是韩宇烈,两个人的配合很好,可是每次她想进一步的时候,都会看到韩宇烈追随着穆曼君而去。   丁兰若瞪眼睛的样子颇有几分娇俏,她在女生里也颇有人缘,这么一说就有人附和她:“就是啊,传到谁谁就喝,搞什么特殊化。”   韩宇烈阻拦道:“曼君不能喝我帮她喝就是。”   丁兰若拦住他伸向杯子的手:“班长,话可不是这么说,游戏有游戏的规则,既然不能喝,一开始就别参与进来,既然参与进来,就别搞特殊化。你可以代她喝,我们也可以不同意。”   “说的对啊!”   “曼君,不就一杯啤酒,有什么大不了的。”   韩宇烈还想说什么,穆曼君已经自觉地举起了杯子:“我喝就是。”   她看似柔弱,其实是个很倔的人,很是有些硬脾气,一仰头就是一杯,丁兰若喝彩道:“是嘛,这才是我们交换班的女生。”   击鼓传花继续开始玩,仿佛是故意的,鼓点时而急时而慢,到穆曼君的时候又再度停顿下来,穆曼君的手里拿着那朵花,已经有人给她满满地添了一杯啤酒。   “拿出点刚才的气势啊。”丁兰若点火扇风。   “我……”   “大不了我陪你喝一杯。”丁兰若举起杯子,和穆曼君碰了一杯。   丁兰若的酒量挺不错,所以举杯的时候带着点挑衅,“曼君,我们也算是老室友,这点面子总要给我吧。”   不算太和睦的室友,两个人虽然住在一起,但是她一直都看不惯穆曼君。   尤其是丁家现在流露出想要和韩家联姻的意思,适龄的女孩子只有丁兰若一个,韩宇烈对穆曼君又总是那么地照顾,丁兰若心里也很是不痛快,此时也算是将事情拎了出来。   女孩子之间的事,韩宇烈也只能看着。   就这样一杯接一杯,穆曼君喝了不少,酒喝得多了,人的情绪就不太容易控制住,丁兰若指着她的鼻子说道:“穆曼君,你知道我最看不惯你什么吗?”   “我为什么要你看的惯?”穆曼君反问道,她的脸庞红彤彤的,神色间有波光潋滟,有种慑人的美丽。   穆曼君一向是温柔的,说话声音轻细,如今日般咄咄逼人,竟是第一次。   “曼君……”韩宇烈唤了她一声,穆曼君转脸看向他。   “你看不惯我什么,你说啊。”喝多了酒的女孩,不可理喻起来带着几分小刁蛮,在场的男孩都看的有些呆。   “装腔作势,明明这么多啤酒都喝下去了,一开始还说自己不能喝。”   “喝酒也要分人的。”   “那你就是不想和我喝了。”   穆曼君摇了摇头:“我第一次觉得,其实你还挺无聊的。”   丁兰若气结,恰好桌上有一瓶啤酒,刚刚打开还是满的,她伸手拿过,递到穆曼君面前,“反正我们彼此一直也都看不惯。”   “喂,别玩的过火。”韩宇烈一说话就是火上浇油,丁兰若啪地摔了个杯子在地上。   “喝一杯而已,这么大惊小怪,难道你喜欢她?”   穆曼君是够聪明的人,顿时觉察到了为何丁兰若一直针对她。演出里丁兰若是女主角,韩宇烈是男主角,台上缠绵悱恻,她不过是客串了一个小小的婢女,还是出场没多久就被赐死的那种,可是韩宇烈排练完就会围绕着她转悠。   小的时候,穆曼君不过是穆家不受宠的一个小丫头,连毛毛虫被她丢在身上,穆家都要息事宁人。   如今,她凭什么受尽宠爱?那个人还是韩宇烈,她目光一直追随的方向。   丁兰若拼了一股子气势,要让穆曼君今日喝多,露出她柔弱面容下的真相,在丁兰若看来,穆曼君简直就是一只腹黑小白兔,表面上软弱可欺,实则内里狡诈,喜欢她的韩宇烈喜欢的只不过是她表现出来的那部分,根本就不是真实的。   事情到这份上,穆曼君倒也不含糊。   她站起身来,拿过一个酒瓶,说道:“丁兰若,你看不惯我,就算我喝了,你也还是看不惯我。”她将酒瓶放在桌上,“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韩宇烈罕见如此犀利的穆曼君。   那个他印象中受点委屈就哭的女孩子,也有这么不服输的一面。   韩宇烈很是诧异,说道:“曼君,大家都是同学,别这样。”   穆曼君笑了笑:“我从来没想和她怎么样,我们在一个宿舍住了四年,也不和了四年,实在没必要做出什么亲热来给别人看,丁兰若,你看不看得惯我,我都是这个样子,不需要你来评判。我遵从游戏规则,才会喝酒,但是我不会和你喝。”   她站起来:“你们玩的开心,我不太舒服,先走了。”   第103章 公平竞争   穆曼君拿起包就走,满屋的人她一眼也不看。   “兰若,是不是说得过分了?”有同学问道。   “实话而已,班长,现在怎么办?”丁兰若看向韩宇烈,见高大的男孩子神色焦急,抛下满屋的同学看也不看她一眼地追了出去。   穆曼君走到了电梯口,就被韩宇烈抓住手腕。   “曼君,别这样。”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韩宇烈笑嘻嘻地仍然还想去揽她的肩膀,一副熟稔自然的样子,穆曼君闪了下身子,他揽了个空。   “兰若就是那样,你和她一起做了四年舍友,还不知道她?何必非要跟她置气,你看看你,嘴巴都可以挂油壶了……”   “不是我小气,只是没有必要而已。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喜欢我,我不强求这一点,但是我觉得没必要跟无聊的人较真浪费精力和时间。”   “曼君,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都是同学啊。”   “我哥哥告诉我的。”穆曼君说道,“已经很晚了,我想回家了。”   “曼君,别这样,”韩宇烈叹了口气,“我是活动组织人,不好先离席,你自己回去我怎么放得下心,等结束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穆曼君低着头思索。   韩宇烈继续说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韩宇烈挽住穆曼君的手,不由她挣扎,强势地将她带回房间。   丁兰若冷哼一声:“要走就走,到现在了还是这种把戏,”韩宇烈看了她一眼,丁兰若声音小下去,“欲擒故纵,闹一下离场被追回来好得意吗?”   立马有和事老劝道,“曼君都回来了,你就少说一句。”   “怎么一有什么矛盾,都让我少说一句,明明是她做得不对。”丁兰若声音又大起来。   “你不就是想和我喝酒,”穆曼君坐在位置上,端起面前的杯子,“我和你喝就是。”   韩宇烈恰到时机地插入道:“你们两个啊,都一起住了四年,还总这样耍各自的小性子。”他是班长,也一直都是这批出国交换生中的领袖,他这么说,有将这个小插曲指为两个女孩子之间言语不和引发的小矛盾。   满桌人都看着她们,穆曼君慢慢地喝光了杯中的啤酒,一眼也不看丁兰若。   丁兰若家中从政,人又漂亮,能歌善舞,多才多艺,一向很是骄傲,性格也较为骄矜,对于文静内秀的穆曼君,她一直都很是看不惯,觉得她装腔作势,故意扮柔弱吸引别人的关爱,尤其是韩宇烈对穆曼君一直以来的照顾,更是让丁兰若恼火。   丁兰若发难,是因为她说穆曼君不和她喝酒,如今穆曼君已经喝了,韩宇烈还在注视着她。   丁兰若只能仰头喝了一杯,满桌才叫起好来。   就在这时门开了,进来的人身材高大健壮,轮廓和韩宇烈有几分相似,穿着一身深蓝色西服,身边站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   “哥哥!”韩宇烈站起来笑道,“五姨怎么也来了。”   来人正是韩风烈,他身边的那人是韩靖成的情妇,在家中排行老五,管着这个酒楼。   韩风烈眼风扫过,看到十几个少年人,女孩子们都各有各的漂亮。   “我今天在这里有个应酬,听五姨说你也在这里,这……都是你的同学吧?”   韩宇烈点了点头:“是我在法国交换班的同学。”   “吃的还好吗?”韩风烈看了一眼桌上,“要不要再添些菜?”   五姨说道:“风哥儿,这些我来安排就好。”   “酒够吗?”   韩风烈举了下杯:“来,我敬小宇的同学们一杯。”   “谢谢韩哥哥。”丁兰若笑眯眯地一饮而尽,韩风烈说道,“真是个豪爽的小姑娘,有点意思。”   “哥哥,她叫丁兰若。”韩宇烈一时还没想到太多,韩风烈听到丁兰若的名字却是心头一动,丁家是龙城从政的人家,人脉广阔,前两天他的未婚妻傅敏依还跟他提了下,丁家有意和韩家联姻,问了下他的意见,韩家虽然儿子多,但是其他的大多不成气候。   如今韩靖成最看好的是韩风烈,里里外外都放权给他。   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韩风烈只和出国留学的韩宇烈较为亲厚,再加上韩宇烈听从了他的安排选了金融系,韩风烈就对他更为满意。   韩靖成是个粗人,韩风烈也没怎么上过学,他们韩家最会读书的只有一个韩宇烈,前途不可限量。   丁家这个女孩,竟然和韩宇烈是同学。   丁兰若的落落大方给韩风烈的印象不错,他说道:“你们继续玩,我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一步了。”   “哥哥,等一下,这位是穆曼君,”穆曼君就站在韩宇烈的身边,他是着重要介绍她的。   韩风烈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穆曼君,他当然认识穆曼君。韩宇烈竟是很亲密地站在她身边的,韩风烈很了解自己这个弟弟,心里藏不住事。   “你好。”   既然开始介绍,就都介绍一遍,韩风烈跟韩宇烈的同学都一一打了招呼才离开。   “宇哥,你哥还挺帅的啊。”有和韩宇烈关系好的在他们走之后,就奉承了一句。   “是挺帅的,”有个女同学赞同,这个女同学家里也算是龙城较大的建筑材料商,她说道:“哎,你们见过曼君的哥哥没?”   她说的是付云景。   “上次骄子杂志不是还有篇写的朦朦胧胧的专访,龙城最年轻的实干企业家,万安集团董事会的主席,曼君,你哥哥很厉害呦!”   穆曼君没有吭声,她不太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自己的哥哥。   韩宇烈站起来说道:“我们一起在国外生活了四年,也都是中桓第一届的交换生,我们中的有些人开学后回来龙城念大学,有的人继续在国外读书,大家要想再聚在一起,就要等每年的寒暑假了。但是我希望说,每年我们都能有一个形式这么聚一聚,将这份同学的情谊一直保留下来。”   他这么一说,确实有几分散伙饭的意思。   韩宇烈筹办中桓学校开学典礼上的歌舞剧,安排这个饭局,都是这个意思。   “我们可是第一届的交换生,当时我们申请的时候,资格多难审批啊!”   “所以我们都是精英,班长说的没错,干杯!”   “干杯!”   韩宇烈的身上总是有这种凝聚力,丁兰若被他这么一说,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她对着穆曼君举高了点杯子,说道:“曼君,喝一杯?”   这么直接点不是更好,穆曼君是不吃冷嘲热讽那套的。   穆曼君也举高了一点,露出个笑容。   其他的同学有继续在国外上大学的,韩宇烈、丁兰若、穆曼君都是选择回中桓大学读书,韩宇烈是金融系,丁兰若是舞蹈系,穆曼君是建筑系。   其实交换班的每个人家世和特长都很突出,韩宇烈团结他们也颇费了一番心思。   同学情谊,任何时候都是最宝贵的,因为他们一起走过了很多日子,吃饭到最后,大家酒都喝的有些多了,有动情的互相抱着哭的,还有躲在一旁说悄悄话的。   韩宇烈扶着一个喝多的男同学去了卫生间。   丁兰若坐到了穆曼君身边。   穆曼君喝了不少酒,脸红扑扑的,歪着头看着她。   “穆曼君。”   “嗯。”   “我要跟你宣告一件事。”   “你说。”   “我喜欢韩宇烈,我要追他。”丁兰若说道,“我知道你也喜欢他,我们公平竞争呗。”   “……”穆曼君睁大眼睛看着她。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喜欢的就一定要去追,坐着等机会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他一直都对你很好这一点我承认,可是你这么闷性格又别扭,他以后一定会讨厌你!”   “……”穆曼君从来都不是伶牙俐齿的,恰恰丁兰若最是伶牙俐齿。   她看着丁兰若,看着她散发出的那种她从来都没有过的自信和骄傲,丁兰若抬起下巴:“你干嘛一副我欺负你了的表情?”   小时候,因为前面桌子的小男孩多对着穆曼君笑了笑,她就将毛毛虫丢到她身上,害的她全身过敏,差点留下可怕的疤痕,在合欢别院住了一个多月养伤。   出国她们一个宿舍,丁兰若从不收拾房间,都是穆曼君默默地打扫,她们宿舍的卫生检查分数才不会太惨。   穆曼君善良,但是不是太擅言词,丁兰若伶牙俐齿,所以一直都团结班内的女同学孤立穆曼君,反而让韩宇烈和穆曼君越走越近。   穆曼君看着丁兰若那种自信骄傲的宣告样子,心里极为酸涩。   这样的女孩子,就像她的堂姐穆曼丽,从小倍受宠爱娇生惯养,那种气度是她永远也不会有的。   穆曼君所有的感情都是隐晦内敛的,就如同她和韩宇烈的相处,她是被动的那一方,每次都在等着他的主动,可是若有一天,他不主动了呢?   就像现在这样,有主动热烈的女孩决定追求他了呢?   丁兰若抱怨道:“喂,你听清楚我说的了吗?”   “我知道了。”   丁兰若摆摆手:“你照照镜子,你的表情都要哭了,还没开始比,你就这么输定了的样子,真让人没成就感。今天晚上你那小爆发,我还以为你转性格了呢,说实话还挺期待的,不过除了背后小动作,你也不会别的什么了吧?”   穆曼君垂下头去,正好被回来的韩宇烈看见。   从他的角度,只看到她垂下去的脖颈优美的弧线,还有坐在她对面的丁兰若异常挑衅的表情,韩宇烈一个箭步上前:“兰若,你又想干嘛?”   “老舍友,聊聊天,你紧张什么?”丁兰若笑道,“曼君,你说是不是?”   她躲不了,只能被迫接受她的挑衅。   第104章 小小吵闹   穆曼君没有说话,因为丁兰若的直白,她还在震惊当中。   走神的穆曼君神色有一种迷茫的可爱,韩宇烈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如梦方醒似的“啊”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着他。   “那你们先聊,我安排人依次送他们回家。”韩宇烈叮嘱道,“你等我会儿。”   阿南被付云景叫至书房,他西装革履地坐在书桌后,说道:“阿南,你晚上陪我出去一趟。”   书房的时钟指针指向十点钟,穆曼君还没有给他打安全到家的报平安电话。   付云景决定带着阿南去公寓那里走一趟,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穆曼君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她的手机没有电了,而韩宇烈还没有应酬完,交换班的几个男生还在跟他喝酒,丁兰若也与他们一起。   穆曼君是个很闷的人,她不太擅长场面上的事,一到这种场合,总是一个人坐在那儿,旁人问一句她才会答一句。   她还没有这样等过谁。   从穆曼君的角度看过去,韩宇烈坐在那儿,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样子十分地英俊,不管他在哪儿,都是目标的聚集点,人们围绕的中心。她总是顺从着他的强势,比如像这样地等着他,其实她也可以打的自己回家,可是韩宇烈说了要送她,尽管她不喜欢还呆在这儿,但是还是选择了等他。   韩宇烈喝了一杯酒,围坐着的人叫起好来。   这些国外回来的交换生,玩闹起来花样更多。   韩宇烈偷看了一眼穆曼君,正好看到她在看他。   她多美啊,秀美的侧面如同一幅画,秀发温顺地垂落在脸庞,粉红色格子的衬衫带着甜美的少女感,笑起来的时候大眼睛弯起来,如同两弯月亮,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韩宇烈喊她道:“曼君,别一个人坐在那儿,来我这儿。”   丁兰若笑道:“就是啊,曼君,我们少一个人做游戏。”   穆曼君站起身来:“真的太晚了,我答应过我哥哥10点半之前要到家。”   若说装腔作势,没人比丁兰若更会,她笑起来:“怎么你还被看管的这么严格?你这个人真是无趣,好扫兴哦!”   韩宇烈说道:“好了好了,没有玩尽兴的咱们明天接着约,确实有点晚了,门外我安排了车,今天就先散了吧。”   丁兰若看着韩宇烈说道:“好啊,那你送我。”   韩宇烈也被她弄得有点无语,他说道:“我安排了车送你啊。”   “曼君住在中桓,我住在北区,你也住在北区,我们顺路,可以让曼君坐你安排的车,你送我啊。”丁兰若不去看穆曼君,仰着脸娇俏地嘟起嘴,“班长,我这个要求不是很合理嘛。”   她越是这样进一步,穆曼君就越是退,她垂下眼睛,轻声说道:“兰若说得没错,那我就下去坐车了。”   拿着包包,不去抬头看韩宇烈一眼,她快速地步入电梯。   上了车,司机问道:“小姐,去哪儿?”   穆曼君脱口而出的付家别墅的地址,在她心里,那儿才是家。车子还没启动,就有个人影飞快地拉开后车门跳了进来,韩宇烈喘息着说道:“让你等等我,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听?”   他对着司机说了中桓大学附近公寓的地址,看着穆曼君,叹了口气。   “你今天不是答应我会高高兴兴地玩吗?怎么还没结束,就又一个人闷闷地坐在那儿,我总在担心你是不是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   “那就过来和大家一起玩啊,薛文他们敬你酒你也不怎么喝。”   “喝酒不好。”   “谁说喝酒不好?”   “我哥哥说的,喝酒多了以后就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总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干嘛?”   “你为什么总是要勉强我做不喜欢的事!”   韩宇烈转过脸,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坦白与热烈:“因为我想你变得更好更优秀,因为我想你能有些朋友而不是总是一个人,因为我想你不总是这样闹别扭闷闷不乐……”他懊恼地说道,“你怎么就不能明白我的苦心。”   “我明白的,我只是不习惯。”穆曼君说道。   “曼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韩宇烈说道,“我做什么事,都想要和你一起,如果你总是这样,我没法样样都照顾到你。”   他说的没错,穆曼君觉得歉疚。小时候她总以为长大了,就可以不那么在意别人,让自己活得自在一点,真的长大了,她才发现仍然还是这样。   付云景很少对她提出诸多的要求,但是韩宇烈不一样,他总是希望影响到她,从而改变她。   “曼君,你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固执。”韩宇烈说道,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不认识小时候的穆曼君,所以在他眼中,穆曼君就是这样内向的性格,不善言辞也不善交流,他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一步步地接近她,感觉确实很累。   但是这种疲惫,韩宇烈不会当面说出来。   他喝了些酒,面颊微红,气息也比平时急促,旁边坐着的是穆曼君,心情就更加不能平复了。   “曼君,你在想什么?”他总是在问她这个问题,似乎一会儿不问,她就会离开他的控制。   “我在想怎么还没到家。”   “你怕被哥哥骂啊?”   “我哥哥才不会骂我。”   “是是是,你哥哥最疼你。”韩宇烈笑了笑,“那我把你送到家,能不能上去讨口水喝?我喝了太多的酒,渴死了。”   “这么晚了,你在门口的便利店买瓶水吧。”   “穆曼君!”   “我说不可以。”   “你真小气。”   “丁兰若会很乐意请你到家里喝杯水,你去找她好了。”   “我们之间的事,和丁兰若有什么关系?穆曼君你又开始不讲道理……你怎么就这么小气。”   “我一直都是这样啊。”穆曼君的小脾气带着点执拗,她见韩宇烈开始急,所以不再说话。   两个人之间安静了会儿,韩宇烈松软下语气:“好了好了,我们不提别人好不好?”   “你明明知道她总是针对我,我也不喜欢和她一起,却总是想要我和她和平共处,小宇,这样对我很不公平,不喜欢我的人,不接触就好了,为什么要笑颜相对,我觉得没有必要,也很无聊。”   “我们以后还在一个学校,你不可能永远都不理她吧。她和你是四年的舍友,你却一句话都不和她说,别人会说你……”   “我不想在意别人怎么说我,我已经让哥哥在学校附近买了公寓,我不和别人接触,他们也没法影响到我。”   她总是活在别人的说法里,不管她怎么懂事乖巧,都还是会被指指点点。   穆曼君已经不是小时候谨慎的小姑娘,她有了自己的想法,以前受过的那些委屈,会被无限地放大,所以呈现出一种偏激,整个人又脆弱又敏感,一句话说得不对,她就会躲避起来,缩回到自己营造的氛围里去,有些自闭,脾气也有些古怪。   “曼君,你就像个乌龟,总是缩起来。”   “你才是乌龟。”   “我不是乌龟,我想做把乌龟捧在手心里的人,乌龟在他的手心里可以探出头来看看这个世界。你说这个想法傻不傻?”   “傻。”   “我觉得一点都不傻,”韩宇烈说道,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我就想这么做,就想做个保护乌龟的人,可不可以?”   “乌龟已经有壳了,不需要再被捧在手心里。”穆曼君将手抽出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认真地说道,“而且乌龟也不喜欢被人捧得很高,乌龟呆在自己的池塘里,就很快乐,不想和别的鱼虾一起玩耍。”   “这样乌龟会很孤独。”   “乌龟一直都呆在池塘里,已经习惯了,不想再改变了,很辛苦,而且也做不好。”   “曼君……”   “小宇,这个乌龟的故事,我们从法国一直讨论到现在了,我真的觉得很辛苦……如果你非要和以前那些我想摆脱的人保持关系,我真的不想参与。”   “你在说丁兰若,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你不喜欢她,也可以和她一起玩一起笑,我不喜欢一个人做不到这样。”   “曼君,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幼稚?丁家在龙城……”   这话一出口,穆曼君的眼睛纯彻明亮:“我小的时候,就听过这样的话。那个时候我还太小,没有能力去改变,只能接受,就算受了委屈也要咽到肚子里去,我很害怕这样,所以想躲开一点,我觉得自己没错。”   “你总是觉得自己很委屈……小时候的委屈在现在也要这样地放大,曼君你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兰若跟我说过,那个时候她还太小不知道毛毛虫不可以丢在身上,她只是和你恶作剧而已。这么早远的事你到现在都记得这么清楚,还时时提起来都是气鼓鼓的样子,你自己说你小气不小气,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应该向前看啊。我们还在法国的时候,兰若不是因为这件事也和你解释过了吗,她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希望能和你和好,这次也是她提议让你来做背景设计……”   “你说是你觉得我画画好,才特意来邀请我的,早知道是她,我就不参加了。”   一提到这件事,穆曼君没法不生气。   丁兰若偷偷撕掉她的课堂作业,害得她平时成绩为F,她找丁兰若理论,她不但不承认,还说她是造谣,最后闹到老师那里,两个人都挨了批评。韩宇烈问询这件事的时候,丁兰若当时一脸地委屈,说出小时候的这件事,还假惺惺地表示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穆曼君一直都对她有意见,她小时候不懂事很抱歉,希望日后能和穆曼君好好相处。   但是韩宇烈相信了。   既然他相信丁兰若,以穆曼君的性格,是一句多余的都不会解释的。小气就小气,记仇就记仇,她习惯了做有坚硬外壳的小乌龟。   到了地方,穆曼君打开门下去,韩宇烈依然追了下来。   “曼君,兰若也是我的朋友,你别总是这样,影响多不好啊。”韩宇烈说道。   “她是你朋友,我就不做你朋友了。”   “穆曼君,你再说一句。”   “我……”韩宇烈扣住她的手。   他们两个感情好是真好,吵闹也是真吵闹,穆曼君的小性子不讲理有很多都是韩宇烈刺激的结果,他性格外向开朗,什么都要说清楚,穆曼君的较真格外地让他难受,总是想要改变她。   这番吵闹,都落在不远处的一辆车内,直到韩宇烈扣住穆曼君的手腕,她甩了几次没甩掉,那辆车上飞快地下来一个人,加速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凌空飞起一脚踢在韩宇烈的胳膊肘上,他手臂一麻松开来,就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   “曼君,你怎么才回来?”   第105章 我做得到   下意识里,韩宇烈以为接下来一定是责怪。   他上前一步挡在穆曼君前面,说道:“哥哥,我们同学聚会玩的开心所以时间晚了点,我这就送曼君回来了……你不要骂她……”   缓步走上前的那人西装革履,眉目清俊,正是付云景。   他挑了下眉,说道:“……你是谁?”   “小哥哥,是我的同学。”   “哦。跟我上楼吧。”付云景说道,看着穆曼君,她乖巧地上了楼。   韩宇烈揪心啊,还想再解释,却被对方的气势镇住,只焦急地紧跟了一步,方才那个给了他一脚的年轻男人冷冷地横亘在他前面挡住他的去路,那双细长的眼睛里一点感情也没有,似乎只要他有动作,随时就会被再踹上一脚。   “天色不早了,你也快点回家吧。”这是穆曼君跟他说的告别语。   上了楼开了灯,穆曼君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付云景温颜地问道:“你的手机没电了吧?”   “嗯。”   “我就是想着你还没回家,过来看看,下次像这样的事,没电之前提前打个电话,我可以安排车去接你回来,女孩子这么晚回来不安全。”他没有什么责备,叙述般地说着,语气是很家常琐碎的,琐碎中带着些难得的温情,若是其他人见到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付云景也会有如此婆婆妈妈的一面。   “我知道了,对不起,让小哥哥担心了。”穆曼君说道。   付云景凑近她身边,看到她的手腕上还红着的指痕。   穆曼君慌忙地将手背到身后去,韩宇烈出手有些没轻没重,她皮肤娇嫩,很容易就出痕迹,就像刚才那样握了把手腕,已有几个俨然可见的红痕。   “是他吗?”付云景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穆曼君却羞红了脸,点了点头。   “……”付云景欲言又止,穆曼君追问道,“小哥哥想说什么?”   “不过如此。”   付云景一向疼她,在他面前,穆曼君有着小女儿的娇羞,她抱怨道:“你眼里看谁都不过如此……”长兄如父,天下所有的父亲都对女婿有那么点意见。   付云景见穆曼君如此羞涩的表情,不再对此表达自己的态度。   韩宇烈有些轻浮,性格也浮躁,如果他胆敢伤害穆曼君……付云景的心中闪过肃杀的念头,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无助,就好像小时候那种针尖扎进心头的感觉,酸涩而疼痛,他的女孩儿,他放在心坎上疼,手心里捧着,不愿意任何人待她不好,生怕她会受到什么伤害。   想到这里,付云景低下头看着穆曼君:“你早点休息吧。下周五我提前过来接你。”   “小哥哥,是有什么事吗?”   “阿生结婚的时候你在国外没能回来,下周五是他女儿的满月酒,我带着你一起去,想不想去看看阿生的女儿?”付云景说道。   现在的阿生,万安集团的负责项目合作的副总裁陈福生,他一手提携上来的人。   “啊?阿生哥哥都有女儿啦?”穆曼君忍不住兴奋起来,“那我是一定要去的。”   明明知道告诉她,她会很开心,看到穆曼君笑起来的样子,付云景的嘴角也含了笑。   “小哥哥,阿生哥哥都有女儿了,阿南哥哥呢?”   站在后面的阿南无可奈何地抽动了下嘴角。   “他……也是得成家了。”付云景这话说的老气横秋,就像是要安排指婚似的,穆曼君一晚上的抑郁心情被这两件事吹散,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们都有了好归宿更重要。   付云景永远都是最懂她的,他知道说什么她会在意,做什么她会开心。   “你弟弟上学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你看什么时候见见他?”付云景沉声道,“你的继母……”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万桂芳因为欠了很大一笔高利贷,跑路到湾岛去了,至今还没有什么消息,他一个小孩子,吃了不少苦头……不过你放心,日后他上学工作都由我来负责。”   穆天昊,那个小时候虽然蛮横但是最黏着她的亲弟弟,他们太多年没见了。   “小哥哥,我什么时候……”   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付云景说道:“已经派人去接他了,下下个礼拜就能到,那边还有些手续要走。”   “小哥哥,天昊上学生活的钱由我来出好不好?”话一出口,穆曼君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财产虽然在她名下,但是都是付云景过户给她的,现在由万安集团的投资会在打理。   “说这些做什么,都是小事情。”付云景笑了笑,“你是我的亲人,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   他与其他人不一样,他在意她,所以在意所有她在意的事。   穆曼君有些忍不住,低下头去,很早以前,她并不信任付云景,就连去监狱看爸爸,也要偷偷摸摸的。   那个时候付云景的失落还历历在目,那是第一次她的试探,想试探他对她到底会有多好,那条叫试探的鱼饵在心里蠢蠢欲动,她想知道他会为她做到哪一步。   事实证明,他说出的话,都会做到。   他说,曼君,告诉我你需要什么,只要我做得到。   现在有了事情,第一时间帮她解决问题的人还是他。   穆曼君转过身去走向厨房:“小哥哥,我去给你倒杯水吧,你喝完水再走。”   转过身去,是因为她又在偷偷地掉眼泪,曼君看似柔弱,其实性子很倔,只能顺着来,不能强压头。   他有多了解她?就像了解另外一个自己。   “其实……你想要出天昊的学费生活费也没有问题,有你的签字,你名下的财产和钱都可以动用,过几天会有人来找你弄这些事。”付云景想了想,慎重说道。   能自由支配的,才叫属于自己的。   穆曼君生来就受排挤,最想要的就是安全感,他能给的就一定会给。   “谢谢小哥哥!”   穆曼君倒了杯水出来,仰脸看着他。   小时候她就是个贴心的小孩,那个时候付云景还刚刚入万安会,很多事都需要亲力亲为,有的时候谈判开会回来晚了,她会在书房上留一杯凉好的茶给他。   付云景接过茶杯,说道:“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不用太客气,就像她在韩宇烈面前那样有着天然的娇蛮任性,他不愿意看到这样压抑着自己的穆曼君,他希望她能恣意而活,神采飞扬,就像与她同龄的女孩子一样。   “小哥哥,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云晴姐姐?”   “唔,见过。”   付云晴经历过那次情伤,整个人都与从前全然不同,行事比之前稳重了许多,也渐渐地对事业有了企图心,一心地扑在工作上,每天都走得很晚,弄得财务部林副总监天天跑到付云景面前夸。当年付云景将付云晴丢给林副总监带,何尝不是有陪太子读书的指派,付云晴大大小小出了那么多篓子,谁知道忽然就跟转了性一样,将整个财务部打造成铁板一块。   一个公司,只要财务部秩序井然,明明白白,很多事也就清楚了。   付云景后顾无忧,做起事来更加方便。   所以当穆曼君问到付云晴,他说道:“她最近很拼命,你没事也多陪陪她……逛逛街什么的。”   “小哥哥,你怎么知道女人心情不好,逛街就会变得心情好?”   “我不知道,是杜璇说的。”   “哦哦哦,我知道了。小哥哥,你快回去吧。”穆曼君伸了个懒腰,“我困了,下周我就开始上课了,我们周五见。”   “好,一言为定。”他说道,“晚安。”   穆曼君站在阳台上目送付云景的车消失在公寓的楼下,她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端着方才付云景喝过的茶杯。   原本她还在和韩宇烈置气,因为一些现在想起来无所谓的小事,一个不喜欢她的人,一些她不热衷的事,认识他以来,她仿佛一直都在不停地妥协,然后不停地较真。穆曼君想,小哥哥从来都不会这样勉强她,若是韩宇烈有一点像小哥哥,该有多好啊。   可是她也只是想想,因为放在客厅充电的手机响了起来。   “曼君,你有没有挨骂?”韩宇烈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   “没有。”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   “曼君,明天我会在学校见到你吗?”   “会啊。”   韩宇烈在电话那头嘿嘿地笑:“那我到时候去你教室找你,中午一起吃午饭吧。”   “好。”   “曼君,提前跟你说啊,可能还会有几个人和我一起,新开学,总不好不理同宿舍的同学,一起好不好?”   “……”其实,她只想和韩宇烈一起单独吃饭。   可是怎么可能,他那么热衷于做人群的视线聚集点。   穆曼君沉默着,直到韩宇烈在那边沉不住气问道:“你不愿意?”   接下来可能会是一大堆教导的话语,实在是太晚了穆曼君不想再和他有争执,只能表示没有任何意见。   韩宇烈的性格十分要强,任何事都要争个结果,就算他一时软下来,日后也会借机再教育她一顿。   第106章 上门礼物   穆曼君在校园内碰到丁兰若,后者打扮地花枝招展。   中桓大学新入校的学生,丁兰若外向的性格和出色的外貌得到了很多关注,同样受到关注的还有穆曼君,建筑系一向男多女少,如穆曼君这般清秀如画的女孩儿就更少见。   “曼君,你去哪儿?”丁兰若扬起下巴,“小宇约了我们在二楼吃饭,一起去吗?”   穆曼君垂下眼睛,自动避让到一边,没有回话,径自走了。   丁兰若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道:“她一直都这么古怪的啦!不用管她了,我们走。”   韩宇烈左等右等,穆曼君没有去,她下午没有课,自己回了公寓,接到韩宇烈电话的时候,他劈头问道:“不是说中午一起吃饭吗?你人呢?”   “我……我不想吃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韩宇烈奇怪道,“你现在在哪儿,要不要我去看你?”   “不用了,你和他们一块好好吃饭就行。”   话说到这里,韩宇烈也明白了,他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曼君,你不是答应了我会和我一起吗?”   穆曼君心想:“可是你没有告诉我都有谁。”她觉得自己不被尊重,穆曼君要的东西不多,她足够地乖巧也足够地体贴,但是她想要的是绝对的完全的关心和爱护。   韩宇烈显然是做不到的。   “曼君,别耍这种小孩子脾气,大家都在等你。”   “那你就帮我道歉,说我身体不舒服,不想去了。”   “你……”   “就这样吧,再见。”穆曼君挂了电话,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电话又再次响了,她接起来说道:“我真的不去……”   却听到那边温和熟悉的声音:“不去哪儿?”   “小哥哥,你怎么会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这个时候,是他忙碌的时间,一般都会有应酬。   “你下午是不是没课,我给你送礼物过来。再过一会儿就到你公寓楼下了。”   “小哥哥,我在家呢。”   “哦,好。”付云景收了线,侧过脸去看杜璇手中的纸盒子,两只小猫睡得正香,他上午开会,让杜璇跑了好几家宠物店,找到了一只跟阿诺有一模一样花纹的小猫,也是2个月大。两只小猫刚刚认识,就彼此很亲热地开始互相舔毛,然后玩耍累了,在盒子里睡着了。   杜璇轻声道:“云少,你在看什么?”   “成双成对。”   她甫一抬眼,就看到他深情注视着两只小猫的双眼,若不是他的视线对着的是小猫,杜璇觉得自己一定是抑制不住地脸红。   “呵……我觉得云少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成双成对,比翼双飞,人都会有美好的愿望,不是吗?”付云景反问了一句。   “这确实是很美好的愿望。”   “下午我放你和阿南的假,你们不用跟着我了。”   “这……”   “照我说的做,到晚上应酬的时间,你再联系我就好了。”   既然老板发了话,阿南是一定会执行,杜璇是何等聪明的人。付云景如此安排,必有他的意思,她也不追问,笑盈盈地看了前面的阿南一眼,说道:“好,这可不算我们偷懒哦!”   “不算的。”   穆曼君开了门,付云景手里捧着个纸盒子走了进来,她等了一会儿,没有看到杜璇和阿南跟进来的身影,于是站到门外看了看。   “曼君,快点过来。”   “杜璇姐姐和阿南哥哥呢?”   “他们今天放假。”   “那小哥哥……”   “我事情已经忙完了。”   “什么礼物啊?”穆曼君跑过去,看到付云景小心翼翼地将纸盒放在沙发上。   “哇!!”穆曼君欣喜地睁大眼睛,恰好阿诺在盒子里伸了个懒腰,看到周遭是它不熟悉的环境,在小心翼翼地探出爪子,然后用鼻子四处闻。   穆曼君伸出手去到阿诺面前,它闻了闻,然后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下。   另外一只小猫也醒了,跟在阿诺后面。   “怎么还有一只?”   “是我让杜璇找来的。”   “是哦!如果我平时不在家,它们还可以互相作伴,太好了!”穆曼君开心起来,趴在沙发上逗弄着小猫,“小哥哥,那这只叫什么名字?”   “这只的名字你来取。”   “它叫阿诺,那它就叫……就叫小言。好不好?”   他什么时候对她说过的话表态过不好,付云景点头道:“好。”   “小哥哥,我实在是太开心了了!你怎么会带着小猫过来?”穆曼君问道。   “我想着到时间去拿小猫了,怕你一个人不方便去。既然决定要养了,早点带到家里不是更好。”付云景看了看布置好的小阳台,阳台上早就准备好了小猫吃饭的小碗还有水盆和猫砂盆,还有一个高高的猫爬架。   阿诺比较胆大,它已经爬到了猫砂盆前,就像宣告自己的领地一样,先进去撒了一泡尿,然后用小爪子挠啊挠啊挠,穆曼君笑的前仰后合,然后就看到小言畏畏缩缩地跟在阿诺后面,两只小家伙四处东闻闻西看看,开始熟悉自己的领地。   “小哥哥,它们好可爱哦!”穆曼君笑着说,转过脸就看到他温和的目光。   他每次看她,都十分地专注,像是要把她所有的表情都刻在心里。   有多久,他没有见过这么开心的穆曼君。在他身边,她似乎总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都压缩成淡淡的一点,就像是怕惊扰了他似的。   那天听到她和韩宇烈吵架,耍小性子的穆曼君让他失色。   穆曼君还在兴奋中,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拽到阳台边,指着爬上猫爬架高高站在那儿,小尾巴竖的像根旗杆一样的阿诺说道:“阿诺好神气哦!”   “嗯。”   阿诺爬上去后,似乎特别高兴,对着还在地上的小言喵喵地叫,似乎在邀请它也上来。   付云景倒了猫粮在食盆里,然后又去厨房添了点水。   “曼君,你中午吃了什么?”   “我……”   他眯起眼睛:“还没吃饭?”   “刚刚回来,正在想吃什么。”   “那你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   “去东兴楼吃上海菜?”甜甜的上海菜,穆曼君的最爱。   穆曼君犹豫了下:“可是阿诺和小言刚刚到新家,我们要丢下它们去吃饭吗?”   “那点餐让他们送过来。”   “小哥哥吃饭了吗?”   “……还没有。”开完会他就想着把小猫送过来,根本就没有顾上吃饭。   两个人坐在那儿,穆曼君说道:“小哥哥,不如我们在家简单吃一顿午饭,我来烧,可能会有一点点慢,要不然你等一会儿?”   付云景笑了:“我倒是好奇你会烧什么?”   穆曼君想了想,说道:“我会煮粥,冰箱里有咸菜,然后……我会煎鸡蛋,还有土司片。不如……我们中西结合,喝粥吃咸菜,然后土司片夹面包火腿,你觉得怎么样?”   午餐吃早餐的搭配,倒是新奇。   付云景看着穆曼君跑到冰箱里翻找东西的认真样子,不由得嘴角含笑坐了下来,说道:“好啊,那我等着。”   做早餐,她还是很熟练的。   只见穆曼君将食材找齐,然后进了厨房,淘了米放进锅内。冰箱里有一整包土司片,她放进加热器里烤着,然后将小煎锅里倒上油,动作极为娴熟地敲了个鸡蛋。   穆曼君做事情的时候姿态格外地优雅。   她专心致志地做着当午饭吃的早饭,虽然很简单,但是烤面包片,煎鸡蛋,切火腿,动作十分娴熟,从付云景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忙碌的侧面,倩影纤纤。   等忙活了一会儿,她端着一盘子三明治走出来,配上两个煎蛋,还有调制好的小咸菜,调皮地吐了下舌头:“我现在还只会做这些。”   “真是厉害!”付云景的语气没有夸张,鼓励地看着她。   “感觉很不好意思,实在是太简单了,我都想去报学校的厨艺兴趣组,还会有饭店的大厨过来教做菜,等我学会了那才叫厉害。”穆曼君说道。   “都好。”在他心目中,大抵她是没有任何不好的。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可以宠溺成什么样,大约就是他这般,只要看到她,就无限地欢喜。   “曼君,以后我能常常来看你吗?”他问的很认真,似乎怕自己打扰了她的样子。   这种尊重有的时候稍显繁琐,但是让穆曼君眼圈一红,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的小哥哥是最好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从来不会霸道地要求她什么,也不会挑剔她什么。她从小没有接受到什么父母疼爱,如付云景这般的宠溺,已经达到了她想要的最好。   “小哥哥,你干嘛对我这么好?”穆曼君咬着三明治,小声地问道。   “其实我觉得很对不起你,一直都太忙,忽略了你很多,没有发现不知不觉,曼君已经这么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想要自己的空间。现在想多关心你一些,又怕你会觉得烦。”   这话一说,穆曼君的头摇的像拨浪鼓。   “小哥哥,怎么会烦,不烦的不烦的。我本来就是怕影响小哥哥工作啊!”   付云景拿起三明治吃着,装作看向阳台上的小猫,侧过脸去,嘴角勾起的愉悦线条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穆曼君问道:“好不好吃?”   “好吃,特别好吃。”   “真的哦!”穆曼君又开心起来,中午因为韩宇烈再度隐瞒她的坏心情不翼而飞。   吃完了午饭,付云景闲闲地坐在沙发上,问道:“曼君,不如我们聊聊你对以后的想法。”   第107章 首次告白   若是旁人,穆曼君一定会沉默,甚至于对韩宇烈,她也不会过多的讨论自己的想法。   可是眼前的人不一样。   付云景从小说话做事就特别地稳,人都说十五六的少年,哪有不飞扬跳脱的,他却是一步一个脚印,走的踏踏实实的人,所以当他问这个问题,穆曼君坐下来喝了口茶,沉思了一会儿。   “我想……”穆曼君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茶杯,“我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地方,就像现在这样,身边没有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我可以专注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需要小心翼翼地去讨别人的在意……”   “小哥哥,现在已是我想要的最好。然后我想要有一个人很在意我,很喜欢我,将我放在人生中很重要的位置上,我被需要,也被认同,这就是我想要的。”穆曼君还是专注地看着茶杯,杯中有袅袅的热气,熏湿了她的眼睛。   付云景沉默了。   这就是理由吧,尽管他给了那么多,却都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要求离开,离开他的庇护。   “小哥哥,我知道有些人在说我翅膀硬了就要飞,我知道我这样做你会难受,也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才会这样过来看我,可是真的不用……你的工作这么忙,还要挂念我,我又给你添了麻烦了。这些年你都这样照顾我,我却只会拖累你……我真的一点也不想这样。”   她看着他,眼神清澈透明。   所以她的意思,是希望他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   门铃响了,声音快而急促,穆曼君开了门,韩宇烈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手中拎着几个外卖盒子。   “曼君,我特意带给你的,吃饭啦!”他刻意地忽略中午的不快,热情地说道,踏进客厅的一刹那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付云景,不由后退了一步,“……你也在。”   这话说的就不合适了,就算是他的哥哥韩风烈,也要客客气气尊称一句“付先生。”   韩宇烈立马改口:“付先生,你好。”   “好。”   这还是韩宇烈第一次来到穆曼君的家中,虽然有些莽撞,可是穆曼君这样的人,若是不主动出击,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邀请他上来坐坐。   “曼君,你的小公寓真漂亮。”他赞美了一句,自觉地在门口换了鞋,“我不打扰吧?”   穆曼君接过餐盒:“我已经吃过饭了。”   韩宇烈看着茶几上的剩余三明治,笑了下:“就吃的这个?”   “小哥哥,你要再吃点东西吗?”   付云景淡淡道:“不用。”   不速之客韩宇烈,打破了原先两人之间凝滞的氛围,付云景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稳重地坐在那儿。   韩宇烈看到了两只小猫,他逗起了猫,“小气包。”   “它现在叫阿诺。”   “可是在我心里,它就是小气包啊。”大男孩的嘴角带着一抹坏坏的调侃的笑,向前探出身体问她,“还生气呢?”他压低了声音,“是旁人邀请了她,我总不能跳出来阻止,这样多不好啊。”   穆曼君小性儿地别过脸去:“阻不阻止是你的事,去不去是我的自由。”   “别这样嘛。”   韩宇烈高大,是眉眼周正的韩家人长相,此时低声下气地对着穆曼君讨小心。穆曼君个头不算太高,身材纤细,明明看到韩宇烈来了她很高兴,眼底是带笑的,脸却是板着的。   两个人在阳台上站着,身影看上去竟也是和谐的。   “你总是这样赖皮。”   青春少男少女,感情简单,一眼看上去空气中都流动着一股带着荷尔蒙的暧昧。   穆曼君略带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付云景,推了韩宇烈一把,“送完东西你可以走了吧?”   “我第一次来,还是带着午饭来做客,你怎么说赶我走就赶我走呀。”韩宇烈抱怨地嘀咕着。   付云景站起身来:“曼君,我下午还有事,就先走了。”   不战而退,是男人的耻辱,可是那一刹那,付云景的心中涌起的却是深深的悲凉。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女孩儿,在看着他的时候只有无性别差异的熟稔,而对着另外一个人,她会开心的笑,泛酸的吃醋,赌气的抱怨……付云景一向有强大的自信,可是面对着穆曼君的时候,他总在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他能不能给的起她想要的?   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神是纯澈如镜的。   那样的目光让他从心底里质疑自己。   穆曼君身世坎坷,从小到大都活得小心翼翼,她所有的贴心,有可能是一种本能的伪装。让他心疼,可是无所适从,因为在他身边,穆曼君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嗔怪抱怨。   “小哥哥,我送你一下。”穆曼君送他到门口,低头道,“小哥哥,我也不知道他会来,他就是太莽撞了!”   这语气,孰亲孰远,傻子也听得出来!   付云景垂下目光,“嗯”了一声,说道:“你要好好上课,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没什么事,我就不来打扰你了。”   “小哥哥……”   他看着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触感柔软:“小丫头长大了,我再啰啰嗦嗦地跟在后面,确实不太好。”   穆曼君笑了笑:“谢谢小哥哥。”   待到付云景走了,韩宇烈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曼君,你哥哥气场太强了。”   “嗯?”   “我每次看到他,心里都很发慌。”   “那是因为你心里有鬼,才会发慌。我哥哥是很好的人。”   韩宇烈扬了下下巴:“有我好吗?”   穆曼君皱了下鼻子:“你是我朋友,哥哥是我的亲人,没有可比性啦。”   “是哦,我们是好朋友,所以曼君大小姐,你能不能以后不要这么随性?答应过人的事,就要做到,中午说不去就不去,我都说过你会来呀。”   “我只是答应了你和你一起吃饭,没有答应别人好他们一起吃饭。是你去和别人吃饭,毁约在先,我不去赴约,有什么问题?”   “好好好,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一定和你说清楚。”   穆曼君顿了顿,认真说道:“韩宇烈,我小时候总是想要所有的人都喜欢我,关心我,付出过很多,现在我不想再那么做了,我和丁兰若之间的矛盾,可能在你看来都是小事,你还是想要和她做朋友,同时希望我能也做到表面上的和谐,但是我想说的是,我觉得没有必要。如果我路上没有遇到丁兰若,可能我就去了,但是结果同样还是会走。”   “兰若她……”   穆曼君直视着韩宇烈的双眼:“丁兰若说她很喜欢你。”   韩宇烈不以为然地笑了下:“哦,我知道。”紧接着他追问道,“你是因为这个生气的?”   “不是。”   “那……你喜欢我吗?”与其这样耗费下去,不如单刀直入,年轻人要无知无畏一点,韩宇烈扬起眉毛,低头看着穆曼君,“曼君,那你喜欢我吗?”   她避开目光,却被韩宇烈按住肩膀。   “曼君,给我一个回答,让我知道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他目的明确,付出就要得到收获。   从去法国开始,他就一直在穆曼君身边,成为她最信任的朋友,也是最亲密的朋友,等的就是此时此刻。   “我……”   “穆曼君,别人如何对我一点都不重要,你个傻瓜竟然因为这件事跟我怄气。”   “我……”   “曼君,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韩宇烈的告白咄咄逼人,年轻的面孔充满着认真:“其实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不然为什么你针对的都是和我亲近的女孩?”   穆曼君在这样的咄咄逼人下,垂下眼眸:“是,我喜欢你,所以你才可以这样欺负我。”   “什么呀,我什么时候舍得欺负过你?”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还总是和别的女孩亲近,让我也表示亲近……”   韩宇烈恍然大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灿烂地如同九月晴空光芒四射的太阳,“曼君,我说你怎么最近都怪怪的,变得这么小气!”   “我一点都不小气。”   韩宇烈忍住笑,低头道:“嗯,不小气。”   他低下头牵着穆曼君的手,缓缓的,重复地又说了一遍:“曼君,我很喜欢你,所以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不好。”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穆曼君咬了咬嘴唇,神态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吻她。   “我没有交过男朋友……”   “废话!我也没有交过女朋友……”韩宇烈霸道而快速地亲了下她的面颊,“你还是小时候那样古怪,不过我喜欢你,这些都不重要,和我在一起,你会变得更好。”   穆曼君抚着自己的脸颊,怔怔地看着他。   “你真是个大傻瓜。”韩宇烈将她拥在怀里,无比地满足,也无比的欣慰,原来她的别扭,是因为她喜欢自己,可是这个傻瓜,一点都不表示出来,差点就要错过了。   杜璇和阿南个闷瓜一起,在电影院里坐着看了三场电影,看到日暮下落,也没有接到付云景的电话。   他们回家的时候,发现付云景早早就已经回来了。   杜璇推开书房的门,被里面的烟气呛得咳嗽了下,说道:“云少。”   第108章 你的位置   他在那儿。   隔着烟雾,杜璇还是清晰地看到他。   付云景扬起下巴,侧脸瞥了杜璇一眼,说道:“我没有让你进来。”   杜璇心里诧异了下,面上却微笑着不动声色,退到门口,说道:“云少,对不起。我本以为你没有回来,想要进来整理下文件的。”   付云景也笑了下:“今天的电影怎么样?”   “不是太好看。”   “哦?”   他难得有兴趣问这些,杜璇慢慢地走进来,整理着桌上的文件,说道:“先看了一场战争电影,血肉横飞,阿南看得专注地很,然后是一场爱情电影,我觉得好看,他睡着了,最后是一部黑帮电影……”杜璇说道,“里面有个很忠心的杀手,爱上了大哥的女人,最后死掉了。结局不好,我不喜欢。”   “原来你喜欢大团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大团圆。”杜璇打开窗户,让风吹进书房,吹散了一室的烟,回过头就看到付云景正在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的一张照片。   杜璇当然知道那张照片。   穆曼君刚刚去法国,邮寄回来的一张照片。   背景是恢弘的广场,天空碧蓝如洗,她眯起眼睛笑颜如花。   “杜璇,现在的一切,是你想要的吗?”付云景问道。   “……”杜璇低下头,没有回答。   过会儿,她说道:“我的一切都是云少给的。”   她想要被他庇护,不是做街头的流莺,面临人老珠黄的命运,而是做猛兽身边的一只鸟,远远地跟着他的脚步飞在空中。   “所以你知道?”付云景抬手将那张穆曼君的照片按倒在桌面上。   “云少我……”   “曼君是我眼看着长大的,没有人指点,她不会是现在这样。”付云景缓缓地说道,将信封从抽屉中拿出来,放在桌上。   成叠的信封,上面有着清晰的邮戳。   这些年,杜璇和穆曼君的通信。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杜璇,你教得真好。”付云景淡淡地说道。   杜璇面色巨变,神色闪烁,不敢去抬头看他,可是也不敢低下头去。   付云景的脸轮廓清晰,此时板起脸来,目光冷峻,多年积压的威仪压迫得杜璇面色苍白如纸。   “她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原来她不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付云景抬起手臂将那叠信封扔到杜璇面前,空气凝重的连呼吸都无法平稳,杜璇浅浅地吸了口气,却措不及防地被付云景一把拽到面前。   他动了怒,双眸幽深阴暗,盯着她说道:“让曼君有这种心思,对你有什么好处?”   “云少,如果她没有离开的想法,我怎么教,她也不会离开的,对吗?有这种心思没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上没人愿意做笼中鸟,我只是教会她飞,飞的越高才能看到越多的风景,也才会知道哪一根枝桠适合落脚。”   付云景盯着杜璇。   这是个美丽的女人,脸孔精致地描画过,此时的神态是委屈的,楚楚动人让人不忍再问下去,可是他是付云景,要的是绝对的忠诚,却忽然发现身边的一切早就被人动了手脚,他最珍爱的瑰宝,被人不知不觉地偷了去,而辅助偷东西的人却是身边最信任的下属。   那种愤怒超越了一切。他太大意了,忘记了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穆曼君对韩宇烈情根深种,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而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环,将穆曼君教成现在样子的人,竟然是他委托照应曼君的杜璇!   “曼君叫我一声杜姐姐……”杜璇的手臂火辣辣地疼,她却始终微笑着,“我教曼君独立有什么错?您是因为我教曼君独立而恼怒,还是因为她喜欢韩宇烈而恼怒?”   “杜璇!”   杜璇扬起下巴,凑近了付云景。   “您后悔留我在身边吗?”   “好用的刀,一定伤手,我不怕自己会受伤。”   “那现在呢?现在您后悔留我在身边吗?”   付云景别过脸去:“杜璇,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第一次,他流露出隐藏的情绪在杜璇面前,像一个有点茫然的孩子,带着不确定和质疑,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杜璇为付云景点了一支烟,温顺地垂下脖颈,轻声说道:“云少,只要你发话,我有办法让曼君小姐回来。”   “那她会快乐吗?杜璇,我不知道还可以给她什么……”   “在我心里,云少从来都不是这样犹豫的人。是因为太在乎吗?曼君小姐在云少心里,怎么就这么重要?”杜璇叹了口气,“云少,我犯了您的底线,也许明天我就不在您身边了。”   “我没想过要送你离开。”   杜璇的眼睛瞬间亮了:“云少!”   付云景坐着,杜璇站在他身边,她一直这样站在他身边,他没想过要让她离开。   “你知道你的位置在哪儿吗?”付云景问道。   杜璇何等精乖的人,她将桌上的相片扶正,然后往一旁退了半步。   “陪我走走。”   付云景有早晚散步的习惯,往常这种事都是阿南陪他,今天多了个杜璇。他的步子不快,但是每一步都很稳,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每个字都很清晰,做事不急,但是每个决定都足够慎重。   跟在付云景身边,每个下属都很容易找到自己的位置。   阿南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杜璇站在他的右后一点。   别墅往后走是一段盘山的公路,绕着走一圈下来,大概需要40多分钟。   “杜璇,你还记得家里的人吗?”   “他们把我卖了,记不记得还有什么意义。”   “血脉相连,怎么会没有意义?”   “云少,您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哪里会懂得我们这种人。从生下来家里就做好了送人的准备,送不掉日后也要寻个机会卖掉……血脉相连又怎么样,对比卖个好价钱,血脉还没有几十块重要。”杜璇笑着,语气里有着自嘲,但是也有着大胆的尝试,她从来没有敢和付云景这么说过话。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只是听杜璇说下去。   “龙城多好的地方啊,遍地都是钱,不管我是怎么来的,总之我是来了,而且也没有回去的可能性。”   “如果我能送你回去呢?”   杜璇转过脸看向他:“那我还能再遇到一个像您的人,留在他身边吗?”   “会遇到的。”   杜璇苍凉地笑了。   “说来说去,云少还是要送我走呢。”   “你这样,没法留在我身边。杜璇,记得你的位置。”   杜璇努力地想要微笑,却发现嘴角都是僵硬的,她竭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在空旷的夜里不显得那么地尖锐突兀:“今天之后,我再也不会了。”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没有下一次。从今以后,不要干扰到曼君的生活,也不要影响到她。”   “云少!”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陪着我远远地看着就好了。”   “这样对云少不公平!”   “杜璇,我对你又何曾公平?世事如此,最近我也在想,若是当年我不放手,不让她离开我去法国,结果是怎么样?我没有带她回龙城,母亲没有去世,曼君不那么自责,会怎么样?心意只要做了出来,说不说还有那么重要吗?杜璇,你会说吗?”   “我……”   “你觉得,我会说吗?”   他当然不会,他是心底那样骄傲的人,只会去做,不屑去说。   难得的,他伸出手拍了拍杜璇的肩膀,一触而过,掌心宽厚。   杜璇是震惊的!他这是要放弃了!竟然是要放弃!她好心办了坏事情,教会了穆曼君独立,却没有教会她发觉身边最近的那个人是什么心思。   “她和我在一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乐过,”付云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个人有的,是我永远都失去的。”   杜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哭,可是却在一瞬间哭了出来。   付云景反而笑了,他背负着双手站在那儿,神色平静,眉宇超脱。   他的小姑娘,对他而言,是少年时最暖的一抹阳光,可是那束阳光只要握在手里,就会黯淡下去。她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就像一朵花朵徐徐绽放,而浇花的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站在角落里,看那朵花被别人捧在手心里。   杜璇的所作所为他是恼怒的,可是在恼怒过后平静下来,却不得不反问自己一句。   他所以为的付出,实际上真的是付出吗?   做人,切忌太过于偏执。他是个偏执的人,认定了的人就是一生一世,他渴望祖父和祖母的牵手一生,也熏陶在母亲的独自守望里。   内心有多想要,就会有多在乎。   一生一世一双人,天为谁春。   如果她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过,那么他做再多,又有什么用?不过都是一场空。   “云少,其实你明明可以……”   “不要再说了,最近帮我约韩风烈。”   杜璇还欲再说什么,却被阿南一把拖住手,他将她带离付云景身边,杜璇愤愤地甩开手:“别碰我。”   那双细长的眼睛蓦地贴近,阿南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杜璇头晕眼花,却听到付云景和煦的声音:“阿南,带杜璇回去,我想一个人出去一趟。”   第109章 夜探曼君   付云景驾车而去,杜璇明明知道他要去哪儿,却连跟随的勇气也没有。   身边的男人,沉默冰冷,看她的眼神里却带着暖意和关切。   “喂,听说你攒了一大笔钱?”   阿南没有什么花销,付云景待他又不薄,确实有很丰厚的一笔存款,听到杜璇这么问,阿南低着头翻了下兜,将仅有的那张银行卡双手奉上。   杜璇接过卡,还没来得及笑,就被默然逼近的阿南吻住了嘴唇。阿南一直都是沉默的,但是沉默中带着强大的压迫感,杜璇根本无从挣扎,就被他握住了手腕反扣在身后,唇齿交缠,无从反抗,她也不想反抗。   未说出口的苦恋与暗恋,在这样的纠缠里,都变成了空。   杜璇的手里捏着那张卡,手指间都捏得疼痛起来。她不缺钱,可是她想要另外一个人的完完全全,她要了,阿南就给了。   “娶我。”   阿南郑重地点了点头。   杜璇问道:“什么时候?”   他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和她在一起?日日共事,为何她从未察觉过?   阿南捏着杜璇的下巴,手指划过她的嘴唇,细长的眼睛眯起来,似乎在思索。   过会儿,他打手势道:“很久以前。”   “为什么是现在?”   他还是思索,过会儿才回答道:“你太辛苦。”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懂她,无数个日日夜夜,她端着夜宵和茶点上楼,总是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他抱着双肩站在门口,默然无语,但是会直接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她一直都以为这是同事间的默契,却原来不是。他就如同潜伏在暗处的豹子,隐忍不发,一经出手,要的就是个全部。   杜璇伏在阿南的肩膀上,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   她等待了太久,等待的心都要干涸了,她以为只有自己在暗处窥视着,却没想到在别人的世界里,她也是被窥视的那个。   “我们要不要跟着云少……”   阿南竖起手指,摇了摇。   这种时候,付云景不希望被打扰。   就算是如此心情起伏的情况下,付云景开车依然很稳,开往的方向,是一直以来最深的惦念。   穆曼君,这三个字刻在心里就像是一道符咒,这么多年,他唯一的温暖和信仰,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辛苦,最不愿意见到的是她受一丁点儿委屈,可是偏偏在他身边,她最委屈。   少年情动,再热忱也懂得相敬如宾。   韩宇烈告白之后,没有停留多久。穆曼君拖了地板,洗了衣服,喂了小猫,沏了一壶茉、莉、花茶坐在沙发上看杂志,蓦地门响了,她疑惑着看了看门孔,然后立刻开了门。   “小哥哥。”   付云景进来,见到的就是这般家常景象。   地板上还留着亮晶晶的水泽,室内有洁净的洗衣液芬芳,客厅里的花茶散发着芬芳的清香,穆曼君换了一套浅黄色波点的家居服,半挽着头发,眨着大眼睛迷茫地看着他。   “小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看看你。”   付云景说着,坐在了沙发上。   穆曼君没有局促,很自然地跟着坐下,为他倒了一杯茶。   “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什么事,”付云景笑了笑,他并不擅长没话找话,向来都是就事论事,可是此时此刻,他并不知道要说什么。   问问她心情好不好?   气色红润,嘴角含笑,看起来心情就很好,还有什么可问的。   问问她今天……付云景还没开口,穆曼君就红着脸低下了头,“小哥哥,我正好有事情要和你说呢。”   穆曼君低着头,所以没有看见付云景凝固在嘴角的表情,那是个极为隐忍的笑容。   “他跟我告白了,我答应了。”她憋着一口气说完,脸已经红得像苹果,穆曼君肤色极白,脸红的时候,细小的血管都可见,白皙的面孔下浮着淡淡一层红晕,美得目眩心惊,可这美丽的绽放,全然不是为他!   付云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情绪,淡淡地“哦”了一句。   “其实我还是会害怕……以前我总是害怕别人不喜欢我,现在我觉得别人喜不喜欢我对我而言也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我在意的人喜欢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小哥哥你说对不对?”她认真地说道,“小宇是个很优秀的人,对我也很好,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杜璇姐姐说,人一定要遵从自己的内心,这样才是一个独立的灵魂,我想要拥有独立的灵魂。”   “很好。”   “所以,小哥哥是为我感觉到开心啰?”穆曼君亲热地摇了摇付云景的手臂,自然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个哥哥,就像天英哥哥那样疼曼丽姐姐,受了欺负可以找哥哥哭诉,然后哥哥就会为我出头。小哥哥,你说老天对我多好啊,想什么就给什么,我第一次看见你,外堂那么多的人,我就上去牵了你的手。其实我很害怕的,穿堂里的叔叔们都带了手枪,我听到弹夹的声音了,生平第一次我那么勇敢地阻止你进去……”她说着,眨了眨眼睛,“其实现在想想,我那个时候多可笑啊,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却那样和你说话。小哥哥,你后来有在心里偷偷地笑我吗?”   “曼君……”   “小哥哥,这么晚了你还来看我,我知道你是心里放心不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你对我而言,比亲生哥哥还要亲,如果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   “不是这样的。”   “小哥哥,你就放心嘛,你这样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穆曼君嘟起嘴,“我不想永远都做哥哥庇护下的小孩子,我想和云晴姐姐一样独当一面,我也想以后能帮得了你的忙,而不是总要你牵挂操心。”   每个小孩子,都有这么冲动的一面,想要独立起来,脱离以往的港湾。   付云景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小姑娘这么勇敢。   杜璇的话忽然回响在耳边。   “我教她不要做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在天空中飞翔过的鸟,才知道什么样的枝干最适合落脚!”   “是我太过于担心了。”付云景爱怜地摸了摸穆曼君的头,她的头发浓密,触感柔软,一时他竟不舍得放开手。   “小哥哥,你要相信我。”   “好。”   洗衣机停了下来,穆曼君没有再和他继续说下去,而是跑到阳台上去晾衣服,她的身姿纤细,晾衣服的动作却十分地熟练。   这些事,付云景很久不做,也早已经忘记该如何做。   可是生活,早就将他的小姑娘磨练了出来。   付云景跟过来接过她挂好的衣服,略一伸手就将衣服挂在了晾晒绳上,两人一递一挂,动作配合地十分娴熟。   大抵付云景这辈子也不会和谁一起做这种事。可是偏偏是她,偏偏在这里,这样寻常的晚上,产生一种错觉。   似乎这里是他们的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做着最自然不过的家常琐事。   现在他要和她说什么,说他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过妹妹,第一眼他就喜欢她,这么多年的等待只是为了她能在他身边。如果他这么说,穆曼君如何反应?   她是如此地信任他。   “小哥哥,我特别喜欢收衣服的时候。”   穆曼君笑着说:“衣服香香的,还有阳光的味道,抱着怀里还有余温。这样幸福的事我不舍得假手于人。”   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付云景扪心自问,他总是在忙,忙的忽略了身边最在意的人。   她依然如此地温暖。   慢刀钝痛,后知后觉如此之晚,付云景杀伐决断,不是不想等一个翻盘的机会。   可是穆曼君的话让他彻底地坠入谷底。   “小哥哥,我也没有想到小宇会忽然跟我告白,原来之前我心里那么别扭,都是因为太喜欢他了,我不敢说,怕说了之后他不是那个意思,又想让他明白,所以翻来覆去地总是找他的不痛快。我特别不喜欢他的身边围绕着别的女孩儿,每次看到我的心里都是酸酸的,他总是说我脾气古怪,除了他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其实我不是脾气古怪,我只是对身边的人太过于在意。如果可以,我想和他就这么走下去,就像我小时候最想要的,和心疼我爱护我的人在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   “你觉得他合适?”   “小哥哥,小宇是很好的人。”穆曼君的表情十分地肯定,原来这个世界上也会有另外一个人,让她这么憧憬又这么地满怀希望,希望和那个人在一起,希望和那个人能有以后的生活。   衣服都晾完了。   穆曼君打了个呵欠,偷眼看了付云景一眼。   如果此时她身边的人是韩宇烈,她应该会抱怨着困了想要睡觉,可是身边的人是他,所以她只是打了个呵欠,又立刻做出愉快的表情。   付云景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伪装不下去。嫉妒让他的心里升腾起火焰。   在韩宇烈身边的穆曼君,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穆曼君!   人有很多张面孔,那么到底这个懂事乖巧的穆曼君是她,还是那个敏感小性子的穆曼君是她?   “小哥哥,你明天还有很多事吧?”   旁敲侧击!逐客之意如此明显,付云景从未如今晚这般狼狈,他的礼节,他的知进退,忽然成了摆设。   “曼君,我有话跟你说。”   第110章 平安喜乐   “嗯!”曼君仰着脸看着他。   付云景专注地看着她。   穆曼君两颊的线条圆润柔和,眼神清澈如镜,他能从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瞳孔。   四目交接,时间静止。   付云景刚想开口说话,却被急促的敲门声惊扰。   敲门声咚咚作响,节奏很快,伴随着一声声的“曼君”,穆曼君茫然地开了门,却见门口站着一脸兴奋的韩宇烈,他的手中捧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   付云景第一次觉得玫瑰的色彩如此浓烈扎眼!   比玫瑰跟扎眼的,是穆曼君此时脸上的惊喜笑容。   “嗨,我想来想去,都以为今天是做梦,我欠着你一束花,一定要连夜补上……曼君,告诉我一声,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是真的而不是我在做梦。”韩宇烈手捧着鲜花说道。   “……”穆曼君接过花,偷偷地看了付云景一眼。   她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惊喜还是超过了羞涩。   “这……”这么晚了,怎么穆曼君的哥哥还来看她?韩宇烈的心头也涌起个问号。   红玫瑰似火,映红穆曼君幸福甜蜜的笑容,韩宇烈几乎不带遮掩地含情脉脉,一对璧人,如花美眷。   付云景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几步,眼神彻底地冰冷了下去。   “小哥哥……”穆曼君捧着花看着他。   这世界上,唯有一人,他无法拒绝。   “我下次再来看你。”付云景说道。   “哥哥,我一定会对曼君好的!”韩宇烈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穆曼君的手,仿佛是宣誓般大声说道。   “哦?”付云景清清浅浅一声,却让韩宇烈后背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是个生性骄傲的人,也确实脑子够用又聪明,在韩家也算是年少有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付云景面前总有一种低了半截的感觉。少年狂,被这样的一眼激发了斗志,韩宇烈梗着脖子,又重复了一遍:“我很喜欢曼君,我会对她很好很好的,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对曼君很好很好的。”   穆曼君被他这两声惊得满脸通红,说道:"你干嘛呀!"   韩宇烈摸了摸后脑勺,说道:"你说过你哥哥很疼你,我想跟你哥哥保证,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那样熠熠发光的明亮眼神,浓烈澎湃的情感告白,少年如同一束从天而降的光芒,将他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隐秘感情探照的无处遮掩。   如果杜璇在,应该很快就能意识到付云景已经恼了。   可是穆曼君没有那么了解付云景,她看着付云景沉静如水的表情,并不知道他的心里起了怎样的波澜。   面对这样热烈的少年情怀,付云景无路可退。   要他还如何继续说下去,他的等候到底算什么?   这个世界上,他最在意的人,永远也不会有机会明白他的心意,可是……他的心意重要吗?他的心意,会让她有此时此刻的甜蜜笑容和动情羞涩?她此时此刻,又羞又囧,可是还是紧紧牵着另外一个人的手,担忧地看着他,似乎是怕他发火。   "在我看来,这是大事情。你的保证做不得准,约个时间,我跟你哥哥谈一谈。"   付云景素来稳重,短暂的心神不宁之后,很快回过神来。   他扮演的是家长的角色,自然要稳重威严。   韩宇烈低头应了一声。   天色已晚,谁都不便再多逗留,穆曼君抱着花,看着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起走向电梯。   韩宇烈回头笑道:“明天一早我在楼下等你一起上课。”   “嗯。”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付云景的个头并没有韩宇烈高,可是韩宇烈在他面前,总感受到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自从进入电梯后,付云景的面上就再也没有一丝表情,被他的目光注视,可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电梯的楼层一层层变换。   韩宇烈换了好几种姿势,还是无法安然地站立。   快到一楼的时候,付云景开口说道:“曼君小时候就没了妈妈,从小很懂事乖巧,不会太过于任性,凡事总是替别人着想,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这些年我生意上忙,没有很好地照顾她,心里很是愧疚。”   韩宇烈认真地听着。   付云景继续说道:“她从小受了太多委屈,我不想她日后受到什么委屈。”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韩宇烈郑重道:“哥哥,我保证会让曼君很幸福。”   “你有什么?”   “……”韩宇烈愣了下,少年总以为天下在眼前,哪里会想到这么多,可是只是略一愣住,很快就回答道,“现在我还什么都没有,可是以后一定不会比你差。”   好大的豪言壮语!   这话一出来,韩宇烈自己也呆住,他这是信心过头呢,还是挑衅呢。   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呢。   付云景是隐忍的,稳重的,从来没有这样飞扬跳脱的时候,也不会出口这样毫无根据的大话。意气风发的少年意气,他从来没能有过的时刻,他自小背负了太多的责任,时至今日,没有一步走得轻松,哪里曾有过这样的心情,他看着韩宇烈的眼神不再像是看着个孩子。   付云景点了点头,说道:“有志气是好事。”一同迈出楼梯,他补充道,“以后这么晚的时候,不要再来打扰曼君,如果你敢对曼君不敬,我不会轻饶你。”   韩宇烈道:“我知道了!”   付云景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如箭般驶出,时速越来越快,车子性能好,里面感受不到一点颠簸。时速很快的时候,车内只能听到发动机的声音。   他无法正视自己的懦弱和逃避。   在那样的情景面前,他是如何撑到上车的。   每个人都有心底最大的恐惧,他最大的恐惧,从来都被自己隐藏地好好的,从来没有想到上天会将他的恐惧活生生地拎到面前来。   就如同小时候一样,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时间仿佛倒流到从前,他记忆中,遮天蔽日的合欢花,粉红色的花蕾,一团团,在蓝天碧叶间,青石板的阶梯,一步步地向上走。   他孤身离开故乡,离开母亲,前往未知的前方,有一个他应当称为祖父的人在等着他。   后院的走廊两侧,仆人秩序井然,迎接他的素妈面色严肃。   目光,如针般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他努力挺直了后背,低头却看见自己泥泞的布鞋和露出来的脚趾。   与这样一室衣着光鲜的人比起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入者。   一室密密麻麻的人,每个人的眼神都是探究的,唯有一人,用最欢欣的眼神看向他,对着他露出如花笑颜。   “你要学会把最珍视的藏起来,不要让别人察觉到你的弱点。”阿公威严而慈爱,像是一眼看出他的心思般。   他还没来得及藏起手中的照片。   那是在书房里找到的,曼君小时候的照片,他捏在手里看,连阿公来到身后许久都没有发现。   “是。”少年付云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解释,将照片默默地放进了相册里。   素妈去世前,布满老人斑的枯瘦双手交叠握住他的手。   “云少,素妈不能再服侍你了。一晃眼,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云少刚到别院的时候,见谁的时候眼底都带着戒备……你是个太寂寞的孩子啊,比阿公还要寂寞,阿公身边还有夫人,你有什么呢?”她咳嗽着说道,“曼君小姐一个人在法国,也不知道好不好。”   付云景说道:“她啊,在欧洲到处游玩,寄回来的照片您不是看过了吗?素妈,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上次我和曼君通电话,她还问起您呢。”   “云少,别哄我了,我是等不到曼君小姐回来了。”   无儿无女,半生都献给了付家的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由云少送我最后一程,我走的安心。”   “素妈……”   “生老病死,由不得人,看开了都一样。云少,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你从小就是个隐忍的孩子,喜欢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什么心思也都藏在心里……”素妈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总想等着你能成家再闭眼。人啊,成了家,才算有了根,可是我等来等去都等不到……”   他心里在等的那个人,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日后云少成家的时候,别忘记告诉素妈一声。”   这个世界上真心待他的人,一个个地离去。   悲痛不可避免,心本就是这个世上最脆弱的所在,柔软容易受到伤害,他将最在意的放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珍视的人,就一定非要得到吗?   付云景停住车,从靠近心脏的地方摸出阿公送给他的怀表,表壳铮亮,里面是穆曼君的相片,明眸皓齿,笑容灿烂。   如果不能得到,就请让他继续守护下去,只要他在一天,就会守护她一天。   “曼君……”长长的一声叹息,“我不需要你懂,只想要你平安喜乐。”   大爱无言,终究这些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甜蜜缔誓约】   第111章 风云再起   人人面上喜气洋洋,站在门口迎客的陈福生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他个头并不高,人长得精神,嘴巴又能说会道,现在管理着万安集团龙城北区的建筑公司,前来的人都称呼他一声“陈总”。   “陈总,恭喜恭喜!”人群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去,杜璇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职业套装,挽着阿南的手臂款款走来。   陈福生笑道:“璇姐,等您多时了。这恭喜不光得你说给我听,我也得说给你听吧!”   见着阿南,陈福生笑的一如当年的阿生,走上前去给了他一拳头。   阿南拱了下手,万年寒冰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云少呢?”   杜璇说道:“云少亲自前去接曼君小姐下课,等会儿应该就会到了。”   “安全吗?”   “跟车的是阿力。”   自杜璇跟了阿南,付云景不着痕迹地将两人外调了出去。他总是为身边的人着想太多,万力是个痴迷于枪械的暴力狂,除了做好保卫工作心中毫无他想,没有杜璇在身边照应,也没有沉默的阿南陪伴,付云景将身边空了下来,整日里忙于工作,呕心沥血为万安会的发展做事。   陈福生一抬头,又看到个熟悉的人。   到来的人是付云晴,短发利落,身后跟着几个人,派头十足,陈福生迎上前去:“付总,您来了!”笑容谄媚又讨好,一如当年,付云晴笑着从包里拿出厚厚一个红信封,说道:“孩子呢?”   “里面请,里面请。”   自有家人带着付云晴、杜璇和阿南一起进去看孩子。   虽说是个普通的满月酒,但是陈福生是付云景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这些年为万安集团工作的兢兢业业,在北区也有一定的地位,他摆满月酒,北区地头上有点头脸的人倒也来了个齐全,包括万安会的叔公和高层们。   付云景带着穆曼君到的时候,陈福生已经得了消息亲自赶到酒楼大门前接他。   “云少。”   “阿生哥哥!”穆曼君从车内探出身来,先是叫了一声旧时的称呼,才想起来阿生此时已经不是当年在付云景身边服侍的少年,她连忙改口道,“陈总。”   “曼君小姐千万别,你这么一喊我,我都无地自如了。”陈福生笑着说道,开了车门。   因为是来喝满月酒,穆曼君也穿了一身颜色鲜艳的衣裙,水红色原本色泽清浅,若非肤色白皙绝难驾驭,穿在穆曼君身上却是无比合适。   “快带我去看看小宝贝。”   因着小时候的遭遇,穆曼君对于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有着格外的热情,她兴致勃勃地说道,“我特地去订了个长命锁送给他。”   “曼君小姐太有心了。”   “他们都来了吗?”付云景问道。   “都到了。”   付云景进入酒店大厅,喧嚣的大厅俱都静了一静,万安会的人齐声叫了句“付先生”,付云景略点了下头,万安会站起的人才都纷纷就座。   付云景平时甚少会参与这些热闹的场合,能请得动他前来参加满月酒,万安会的叔公们对陈福生又有了新的看法。   开席前,陈福生的家人抱着孩子出来在主桌上特地给穆曼君看了下,她看着粉嘟嘟的小宝宝笑的开心,随即很快说道,“大厅里人太多了,别熏着孩子,赶紧抱回去吧。”嘴里这么说着,眼睛还在盯着孩子看,付云景说道,“等会吃了饭,咱们去阿生家里看宝宝,让孩子先回去吧。”   “好啊好啊!”穆曼君喜笑颜开。   坐在她身边的付云晴戳了戳她的额头,说道:“你见到小孩子就这副稀奇的样子。”   穆曼君说道:“他好小呢,可是眼睛和……陈总一模一样,好神奇哦!”   付云晴心直口快本色不改:“你不是也和你妈妈有些器官一模一样,这有什么好神奇的?”   “云晴。”   付云晴本能反应:“是,付先生。”   她在付云景手底下工作,早就养成了条件反射的习惯,只要被他喊到名字,立刻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怕他又问到什么问题,谁知道付云景淡淡说道,“等下你和我们一起去。”   只有杜璇知道,付云景是顾忌着付云晴提到穆曼君早亡的母亲。   主桌上坐着的大多是万安会位高的叔公们,自见到付云景以来,他都是少年自持的模样,步入青年以后,更是惜字如金,喜怒不形于色,这些人精大多也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鲜少会对身边的人有什么叮嘱,今日见到的付云景比之平时,不知道亲切了多少倍,很是有些大家长的味道。   他年少掌权,诸多不易,总是让人忽略掉他的年纪。   付云景说到做到,满月酒后果真带着穆曼君去了陈福生的家中,付云晴、杜璇及阿南随同一起,到了陈福生家中,女眷们去看孩子,付云景来到了陈福生的书房。   “云少,您这么忙,还为这事亲自跑一趟。”   付云景竖起手掌示意他不必说下去,他自然而然地走到书房椅子前坐下,陈福生跟上前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份项目预算书放在他面前,说道:“我照着云少的意思,又追加了一笔预算,宝丰山那块地一定不会落跑。”   “还是谨慎一些得好。”   “云少,你放心。”陈福生说道,“我一定会为云少办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付云景忽然撕破了之前的协议,对青木帮韩家的生意紧追不放,商场如战场,原先两家联手击退旁人后,互不干涉的约定被付云景忽略掉,他开始吞掉韩家的生意。   “云少,有件事,我不知道当不当问。”   “有话就说。”   “曼君小姐和韩家……”陈福生话没问完,就看到一向表情平淡的付云景皱起了眉头,他说道,“你消息倒也灵通。”   陈福生道:“是真的?云少怎么会同意?”   看付云景的反应,他就知道消息并不假,穆曼君和韩家的韩宇烈开始交往,他们这样的人家,一旦开始公开交往,就意味着要放出订婚的讯号。   万安会和青木帮两大帮派在龙城的地位,这是一件大事。   付家人丁单薄,穆曼君自小由付云景养在身边,人人都知道付云景当她如亲生妹妹般看待。韩家韩风烈掌权,韩宇烈是他最看好也最寄予厚望的弟弟。   两家地位相当,算是门当户对。若是真的有联姻之举,不亚于龙城上层社会的大动作。   “阿生,我不喜欢被人牵制。”   所以他要率先做好翻脸的准备,将生意和曼君的生活剥离开来。生意场上诡诈波澜,上一秒不知下一秒事,因为利益可以好如一家,也随时会因为利益翻脸无情。   曼君想要的,是个简简单单的小家庭。   韩宇烈若是想娶穆曼君,就要有安分过日子的心思。   他要用一系列的雷霆动作压制的韩家暂时无法有行动,从而让韩风烈将韩宇烈重新安置。这番苦心,不足为外人道,就算是阿生,付云景也没有过多的解释。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陈福生点了点头,说道:“云少,我会照着您的意思做,让韩风烈近期心里都不痛快。”   韩宇烈刚回到家中,就看到客厅内的老妈子正蹲在地上擦地,地上一个茶盏摔的四分五裂,茶水四溅,地毯都湿了一大块。   “小宇,你哥哥在楼上呢,没什么事别上楼惹骂。”坐在沙发上巍然不动看电视的大姑姑说了句。   “爸爸呢?”   “你爸爸生意都交给你哥哥,天天都在外面玩,都一个多月没着家了。”坐在一旁的三姨插了句嘴,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韩家凭实力说话,韩风烈掌权,韩宇烈和他最亲近,自然地位也高。   “我还是去看看。”   韩风烈自从结婚后就搬出去住了,但是周末还是会回家来看看大姑姑。韩宇烈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正站在阳台上打电话。   “追加了那么多的预算,怎么还会被万安集团抢了!解释,我不要听解释,我只看结果!”   连续两笔投资都落了空,被万安集团中途截了。   多年相安无事,万安集团忽然开始生事,韩风烈被堵了个措不及防,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银子飞了,气的七窍生烟,却想不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惹了付云景。   “立刻召开会议,在我到之前把人给我找齐,商量对策。”   韩风烈挂了电话,回头看到韩宇烈,说道:“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你今天肯定要过来看大姑姑,我早点过来好和哥说上几句话。”   “最近功课怎么样?”   “功课的事,我什么时候让你操心过?”   “好好学,咱家人虽然多,一个二个都是废柴,哥能指望的也只有你了。”韩风烈揉了揉快要炸开的头,说道,“我也是刚刚从北区警局过来,老六又惹了事,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哥辛苦了。”   韩风烈明显憔悴了许多,神色中透出焦灼。   “哥,生意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有点不顺。”韩风烈不欲多说,韩宇烈也没多问。   两兄弟在家中告别,韩风烈急匆匆地走了,也没能陪得上大姑姑吃顿晚饭,大姑姑看着一桌子的丰盛佳肴,再看了看韩宇烈,苍老的脸上有着失落。   第112章 粥店仗义   穆曼君刚刚喂过小猫,给韩宇烈拨了个电话,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各自挂了。   今天是各自应该回家的日子,韩宇烈回了自己的家,穆曼君在等付云景来接她一起去吃晚饭。   她托着下巴坐在椅子上,腿上搭着羊毛毯子,阿诺吃饱了,蹦跶到她的腿上蜷缩成一团,摸着阿诺软软的毛发,家里一片安宁。   她喜欢这样宁静的时刻。   微风习习的晚上,植物的清香环绕,独自坐在椅子上支起画架,小猫在腿上打着呼噜。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虽然有点孤单,可是孤单并不是难以忍受的。   付云景来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种安宁的场景。   穆曼君给他开了门,就立刻回到了椅子上,继续画着没有画完的画作,没有和他说话。   这样的相处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从穆曼君坦诚了自己想法之后,付云景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就全盘接受了她的想法。她想要自己生活,就让她一个人生活,她想要的生活,就都让她去体验。   怎样才能对另外一个人更好呢?   就看着她做自己就好。   付云景几乎听到自己内心的喧嚣,可是所有的喧嚣都被安宁的压抑全部都压下去,只要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就好,她在自己的小窝里,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抱着心爱的宠物,嘴角带着笑。   没有比这样更好。   付云景让自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他极少有放松的时刻,可是此情此景让他彻底地放松。   穆曼君画完画的时候,付云景睡着了。从早上就奔波到现在,开了三场会议,见了很多人,决策了很多事,他非常地累。   所有的女孩,内心都有一个小妈妈。   穆曼君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将原本盖在自己腿上的毯子盖到付云景身上,他仰着头靠在沙发上,侧脸的弧线清晰明朗,嘴角微微抿起,他在睡着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收了起来,整个人都非常地安详。   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出现的最早,对她最好,那种好发自内心,不容置疑。   付云景睁开眼睛的时候,穆曼君正低着头专注地看他。   她离他太近,近的只要稍微凑上前一点,就能亲吻到她的面颊。   “小哥哥,你醒了。”   “不好意思。”   “今天太忙了,我来的晚了。”   “是我不好意思才对,等得太久开始画画,没画完又不想放下,才用了这么久的时间。”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地黑了,一顿晚饭,等到这么晚才能吃的上。付云景却没有任何急躁的样子,他微笑着说道:“全神贯注地做事情本就应该这样。每个月就有这么一天陪你吃一顿晚饭,想好吃什么了吗?”   穆曼君想了想,说道:“我都已经饿过头了。”   所有的女孩子,都不怎么爱吃饭,尤其是晚饭。   “多少吃一点,就当陪我。”付云景说道。   这种话,穆曼君不可能会拒绝,她披了外套随着付云景来到一家经营到很晚的粥铺。   超重的压力和过度的劳累,付云景的胃出了点问题,很多生硬的东西都不能吃,所以当知道这件事后,穆曼君每次都陪着他喝粥。   但是今天粥店的老板炖着一锅肉,还没踏进去,就闻到了那股肉香。   说着自己不饿的穆曼君顿时咽了口口水,付云景侧过脸看她,哈哈笑了一声。   “好香哦!黄妈一定又做了好吃的。”   粥铺的老板娘是个寡妇,独自带着个小儿麻痹的儿子,做生意很辛苦,这样的妇人勤劳诚恳,很让人敬佩。   自从穆曼君带着付云景来吃过一次粥,他们就总是来这里吃饭。   粥铺的顾客都是下晚自习的学生,但是现在已经有些太晚了,粥炖的格外地糯软甜香,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客人。   炖肉也是这家粥铺的一绝,配上一块喝粥,滋味绝妙。   两个人开心地吃了一顿晚餐,粥和肉都吃了不少。   穆曼君满足地呼了口气:“天哪,好好吃。”   “嗯。”   “小哥哥,你喜欢哦?”   “嗯。”   “那平时就让他们来带碗粥给你当夜宵,”穆曼君说道,“可是好远哦,带回去就该凉了。”她眼圈一红,“要是素妈在就好了。”   素妈是最疼她的老人,没见最后一面是穆曼君心里的遗憾。   付云景安慰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粥铺的大婶正在收拾桌子,她系着围裙在一旁忙忙碌碌,看到两个人都吃完了,笑着问道:“吃饱了?”她认识穆曼君和付云景,知道他们是兄妹。   “又来看妹妹啊。”   “是呢。”   付云景和气平淡地回答。   “曼君,不早了,吃好了我们就走。”   付云景站起来拿着穆曼君的外套,两人一起往外走。他们吃饭的这个粥铺,在学校隔壁的街道上,离穆曼君住的小区也不算太远。   付云景不是一个人前来的,阿力一直都跟着,工作的时候他比阿南更没有存在感。   他们步行回小区,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伙不良少年晃悠着和他们擦肩而过,地上有个易拉罐,被带头的不良少年一脚踢出老远,差点踢到穆曼君身上。   那伙人酒气熏天,一看就不是善类。   “嘘!你老拽我干嘛?”两个少年酒气上头,走路互相碰撞了下,争吵起来,其中一个动手推搡了几下。   这样的人,没有搭理的必要,付云景护着穆曼君,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没走多远就听到背后哗啦一声,发出声响的正是粥铺。   推搡的两个少年弄翻了粥铺门口生着的炉子,炭块溅了出来,有个少年嗷嗷叫起来。   大婶慌忙出来看。   “谁让你把炉子放在这儿挡路的?想死是不是?”带头的不良少年说话的时候大着舌头,“烫着人了,你说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   这条大街上到了晚上行人很少,大婶生了炉子是为了晚上炖明早要卖的粥,方才店内有人,她就将炉子放在了门口,正准备挪进屋内,谁知道就被人碰倒。   大婶先去看那个嗷嗷叫的少年:“烫了得赶紧看看,我看看。”   穆曼君站住不走,回过头去看。   那个被烫的少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踢到炉子小腿被烫了下,裤子烧出了个小洞,他被人推搡,一心的邪火,大婶一拉扯,他猛地推了大婶一把:“看什么看!烫伤了,赔钱。”   大婶知道碰到流氓了,哀求道:“我我我没有钱啊,先进来看看吧。”   “没钱开什么店,没钱还敢把炉子摆在门口,我们从路上过被烫了,你不付点医药费……怎么说的过去?大婶你说呢?不如我们进来谈谈。”   明显可以敲诈的事,若是不发话,岂不是对不起自己无赖的身份。   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随便宰一笔。   大婶当然知道自己碰到了讹诈的,她急道:“我付不起医药费的。”   领头的流氓推了大婶一把,大婶坐到了地上。   穆曼君本来就在回头看,一看大婶跌坐在地上,立刻就急了,松开付云景的手跑过去。   付云景立刻跟过去。   “大婶,你有没有事?”大婶年纪大了,这么一坐,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吸着冷气说道:“我没事啊,没事。”   领头的流氓见有人来多管闲事,眼睛一瞪,他年纪也不大,却满脸凶相,喝多了酒眼睛也是红通通的,张牙舞爪道:“小妞,你想多管闲事?”   “我都看到了!明明是他们打闹踢倒了大婶的炉子,大婶的炉子放在门边,又没有放在街道上,你们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   门口昏暗的灯光下,穆曼君护在大婶身前,她瞪大眼睛严肃说话的样子十分地俏美。   “我最讨厌多管闲事的了!”领头的刚一动,就被一脚踢在胃部,他痛苦地弯下腰去,已经被阿力一拳揍在脸上。   对付这种流氓,哪里还需要客气。   喝的晕晕乎乎的流氓,本就不堪一击,不用怎么动手就七歪八倒,付云景扶起炉子,和穆曼君一起将大婶搀进屋子,大婶的腰似乎是闪到了,她揉着腰叹着气:“这种街上的小流氓不要惹他们。”   “大婶,这件事我来处理。”付云景缓步走出来。   对付流氓,就要有对付流氓的手段。   一个电话,中桓地区的分区负责人就赶了过来,他的管区,居然有这种不开眼的小流氓,领下去就是一顿胖揍,不许他们再踏入中桓一步。   “小哥哥,我是不是有些多管闲事?”   “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脑子一热就冲上去。”   “可是,小哥哥不是在的吗?”穆曼君笑了笑,仰脸看着付云景,目光里满满都是信赖。   大婶伤了腰,最近肯定都做不了生意,可是付云景要付给大婶钱,她却执意不肯要。   “无缘无故,拿年轻人的钱做什么?你们来吃饭,应当付给我钱,没吃饭,我可不会收。”   付云景的眼中仿佛是看到另外一个母亲,大婶小儿麻痹的儿子坐在轮椅上对着他们露出灿烂的笑容,任何一个母亲在孩子面前都是坚强的。   处理这样的流氓对于付云景是再小不过的小事,却帮一个老实人解决了大麻烦。   鉴于此,万安会对于中桓大学附近也进行了一轮清洗,那群不开眼的小流氓倒是让中桓大学附近清净了许多。   第113章 幕后操作   穆曼君并没觉察到身边有了具体什么样的变化。   她是个很随遇而安的人,而且有着相当平静的好心态,每天如常地上下课。   韩宇烈最近好像有很多的烦心事在忙,成日里家里学校两头地跑,大男孩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焦灼,韩家有几笔大的投资中途被万安集团抢走,资金凝滞导致几个业务线冻死,再加上韩家有不成器的兄弟做了错事,不敢担责任乱推卸,导致下面的子公司有人带头哗变要单立出去,一时风光无限的风扬集团股价大跌,韩风烈当机立断地止损,砍了几个分公司的头头脑脑,借助妻子娘家重新立了几个新项目,才稳住了股价。   眼看着哥哥韩风烈焦头烂额,韩宇烈的心中也是十分地焦灼。   韩家的事,穆曼君并不知道,她一向都不太关心生意场上的事,付云景此时的做法,很是有些奇怪,因为穆曼君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他却在打压妹妹男朋友的家族集团。   韩风烈忍无可忍,约了付云景谈判。   “付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韩风烈开门见山地问道。   付云景抬头露出个波澜不惊的微笑:“韩先生,好久不见,坐。”   韩风烈是已经有了家室的人,较之嚣张少年时,多了几分稳重,可是遇事的时候眉宇中还是带着几分急躁,他大马金刀地坐在皮沙发上,问道:“你抢了我好几个投资项目,是个什么打算?我其实也不在乎这一点,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打算让韩宇烈毕业后进入风扬工作?”   韩风烈一挑眉毛:“跟小宇有关?”   付云景站起身来,负手站在窗前,窗外是万家灯火,他站在高处,目光看向远方:“我们都是当兄长的人。”   “我说,咱们说话能不这么弯弯绕绕吗?”   “我只有两个妹妹。”付云景转脸看向韩风烈,他神态平和,却有多年高位的逼迫感扑面而来。   付云晴,是韩风烈心中永远的痛,他的眼角剧烈地跳了一下,冷冷地说道:“你付家莫要欺人太甚!”   “我希望我的妹妹过着她想要的平淡日子,你可以挑选另外一个人来帮你。韩宇烈日后想和曼君在一起,就不能进入风扬集团,也不能染指风扬集团的业务。”   “付云景!”   “风扬的水太浑,我不想沾染,这么多我们相安无事,是我不想生事,这一点,你应该很明白。”   这么直白的威胁!   韩风烈第一次觉得,他从来都不了解面前这个人。这个从小隐忍的少年,他一直当做对手的人,居然在岁月中练就了如此的底气,一出手就是狠招,打的他措不及防无能为力,然后抛出理由。   韩风烈狠狠地盯着付云景:“这个要求实在是荒谬。”   “要求是否荒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韩宇烈不进入风扬,也会是个大有前途的优秀青年,何必非要让他趟进去?”付云景说道。   他有他的理由。   青木帮是抢了万安会的走私生意转型成功,风扬集团这些年一直在私底下操作这件事,且和湾岛那边有着千丝万缕的洗黑钱往来,韩风烈让韩宇烈去学金融,就是报了日后让他进集团做事,操作这些事的意思。   他的心思却被付云景看的明明白白。   人要成功,首先要了解自己的对手。   万安集团走的却是正正当当的基础建筑行当,上游发展到石材木料加工,付云景多年经营,整个万安会逐渐地洗白成为一个非暴力的社会组织。   从正路到邪路很简单,从邪路走回正路却很难,他呕心沥血,要的就是万安会正正当当地在阳光下存活。   从小就浸润在邪道里的韩风烈根本理解不了,他说道:“看来我们再也没有合作的可能。”   “你我要走的路不一样。”   “你的是什么路?黑社会转型做慈善吗?付云景,你的脸上真是写着天真,从前的万安会我觉得是一个大威胁,现在的万安会只让我想笑,服务社区服务人民,扶着老奶奶过马路,哈哈哈……”韩风烈逼近一步,“我拿枪指过你的头,你当时的反应是会还击的……”   他从衣服内掏出一把枪,付云景的动作更快,他的枪还没掏出来,付云景的枪已经指在了他的额头。   “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用枪指着我。”付云景说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老毛病。”   “我以为我们可能成为朋友。”   “原来你比我天真。”   当年携手重立道上规矩,想起来竟恍然如梦。那个时候他们也曾并肩作战紧密合作过,多年相安无事的假温和面具,终究也有了掀开的一日。   付云景收了枪,他是个念旧的人,还是那把改装过的格洛克17,当年付容安送给他的防身武器。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会随身带着一把枪,龙城刚刚颁布了枪支管制条例,日后随身携带枪支渐渐变得不再现实。   他们这种人,都有各自的顾忌,当然不会拼一口气见生死。   掏枪不过是个下意识动作,韩风烈早已不是心怀憧憬的年轻人,对于此等尔虞我诈早已熟悉无比,可是他接受不了付云景的理由。   韩风烈说道:“我说,不要干涉年轻人的生活。如果你上头有一群老家伙对你指手画脚,你也会不爽,如果你爽就不会有万安会叔公大洗牌这么一说,当年你拔权的那些叔公现在还在家中养老呢,何必现在自己做这种事?”   “我不想我妹妹日后跟着一个站在浑水里的人提心吊胆。”   “那你可以不同意他们的事。”韩风烈叹了口气。   “我尊重她自己的意愿,只能这样。”   “我草!这叫什么事儿?你尊重自己妹妹的意愿,我就得把我弟弟踢出家族企业,他这么努力都是为了日后要帮我,我拿什么理由去这么对他?”韩风烈火大,一拳砸在钢化玻璃上,浓黑的眉毛皱起来,“你们付家人都是神经病!”   “随你怎么想,我的要求已经说了。如果曼君和韩宇烈在一起,他就不能进入青木帮做事,我和四大行的董事会主席关系都不错,可以推荐他随意进哪一家。”付云景罕见的有耐心,“这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韩家的情况比较特殊,韩靖成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年纪大了放权给韩风烈,但是核心的东西还是把握在自己手里,韩风烈手头只有走私的业务和房地产的业务,他心又大,总想在事业上证明自己,如果以后想要有更大的发展,当前的账目必须理顺,有些账是不能对外人道的,他甄选了许久,也就选定了韩宇烈日后来做这一块,现在让他放弃自己选定培养的人,简直比割肉还疼,况且理由还很扯。   付家一个付云晴,已经让他尝够了心痛与纠结。   自己的弟弟日后要真的和穆曼君怎么样,以付云景护短的性子,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韩风烈脑子里急速地盘算着。   这几笔生意的失利,股价的下跌,说到底都是付云景敲山震虎的下马威。   “这事情……还没有个定论,年轻人的事,谁说的准呢?真有那一天,今日你的要求我一定做到,如何?”没到那一天,就有讨价还价的机会。   对于男人来说,事业和女人,孰轻孰重,相信韩宇烈自己也会有判断。   韩风烈相信自己的弟弟不会让自己失望,所以同样罕见地用了商量的语气。   付云景也没有再继续逼迫下去,他只是沉默地送了客,然后看了一眼跟进来的杜璇,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云少,让韩风烈逼着韩宇烈放弃就是,何必这样麻烦?”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杜璇咬了咬牙,雪白的贝齿咬着嫣红的嘴唇:“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云少若是不放心,这件事可以交给我来做。”   “不需要!”付云景打断她,冷声道,“出去。”   杜璇委屈极了,却不敢再多说,轻手轻脚地关了门走了出去。   终于安静下来了,只有他一个人。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做得更好,他口口声声想要她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却用这样的手段割裂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这世间从来都是这样,想要什么,就要放弃什么。   不需要她知道,所有的事都由他来背负。   就好像那一年亲口下令生生掰断那个恋童癖画院老师的每一根手指,他总是在背后默默地做着这些事。   能让她在阳光下笑,他就是站在黑暗里无人知晓,也并不重要。   下意识地抚摸向胸口的怀表,光华的外壳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曼君,只要你好。”   他是心底有执念的人,那股执念就是少时的那抹温暖,不敢去握在手心里,也不舍得轻易割舍,放在眼前巴巴地看着,却也不容得别人轻视。   为了曼君,改变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又算什么?有什么样的后果,由他承担。   第114章 投行漏洞   少年时的爱情,总是毫无保留,会因为很细微的小事争论不休,很是在意。   “曼君,你怎么又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你干嘛给我脸色看,从下午到现在一个笑脸都不肯给我,你怎么总是这样!为了你我都和哥哥……”   韩宇烈回望着穆曼君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没能说下去。   “为了我你和你哥哥怎么了?”   “没怎么。”韩宇烈无力地别过脸去,看起来样子越发地心虚。   “小宇,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穆曼君轻声地问道,她不是一味任性的女孩子,就算有时候有些小脾气,大多数时候都是非常善解人意的。   韩宇烈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将穆曼君拥进怀里。   这是他喜欢的女孩儿,永远在意他的女孩儿,心里像是被一只手抓着,那种揪心的疼痛让他低下头去亲吻女孩的面颊,颤抖的双唇寻找着柔弱的所在,穆曼君却惊慌地低下头去,“小宇你别这样。”   韩宇烈犹如大梦初醒地放开怀抱,穆曼君退后一步,满面红云地看着他。   “不……不可以的。”   脑海里蓦然涌入一个温和却内里透出冰冷的声音,“对曼君放尊重点儿。”   付家人,没有好惹的,何况,她哥哥是付云景。   韩风烈抽着烟烦躁的样子也在他的眼前:“小宇,你自己想清楚,话我已经跟你说明白了,如果你想要跟付家那女孩子在一起,你就再也不能为家里做事了。男子汉大丈夫,事业为先,你想跟她在一起,日后别想有出头之日,付云景是什么人,付家护短可是有前车之例,那女孩的爸爸……”他掐了烟头,“西关监狱里死的莫名其妙,何等的深仇大恨,人死了那么多年,都不肯放过。”   “小宇,你在想什么?”穆曼君的手柔软温暖,却让韩宇烈猛地一躲。   他这些天总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穆曼君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叹了口气,独自去厨房泡了壶茶。   韩宇烈跟过去,站在厨房的门前。   “曼君。”   “嗯?”她低头接着水,背影纤纤,腰肢柔软,有着让人情不自禁想搂在怀里的弧度。   韩宇烈深深地吸了口气,大步走过去,从背后抱着穆曼君,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曼君,我想娶你,我想立刻把你娶回家,每天都看见你。”   穆曼君轻轻柔柔地回答道:“那我要问过小哥哥。”   小哥哥……她什么事都要问过小哥哥,那个男人瘦削的身影如同不可推翻的山岳,韩宇烈用力将她翻转过来,双眸灼灼地盯着她,低头亲吻了下去,“我吻你,你也要问过他吗?”   他心里憋着火,穆曼君却用力地推开他,越推越是起了反作用,女孩哪有男孩的力气大,穆曼君又急又气。   她是在和韩宇烈交往,可是两个人之间最多也就是拥抱和牵手,更亲密的举动还没有做过。穆曼君是很文静内向的性子,如果是在循序渐进的氛围里,她不一定会拒绝,可是此时的韩宇烈充满了进攻,而且言语间还对付云景有意见,穆曼君就没法依从了,她奋力地推开韩宇烈,俏脸板了起来。   “小宇,我不喜欢你这样。我哥哥很疼我,只要你对我好,他不会反对的。”   “我是找女朋友,不是找女菩萨要供起来。”韩宇烈的脾气爆,两句说不来就发火,吼着说了一句,刚想再说第二句,就看见穆曼君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委屈极了却又竭力克制的样子。   “你……你别哭啊。”韩宇烈顷刻就缴械投降了,对着穆曼君,凶也凶不起来,她就能让人的心里软软的。   “你先回去吧。”穆曼君忍住眼泪,轻轻地说道。   “你这是赶我走?”   韩宇烈好动,穆曼君好静,他喜欢热闹喜欢朋友,安安静静地呆着就浑身不自在。穆曼君则全然相反,很是自得其乐享受宁静的一个人,抱着小猫坐在阳台上发呆也可以坐上许久,偏生就不喜欢热闹的场合。   两个人相处起来,性格上的矛盾越发突出,可是谁都不舍得放开。   “我没有赶你走,我只是觉得……我们再说下去,又要吵架。”   “你和我吵过架吗?你每次都不理我!问你什么原因你也不说。”   “我只是觉得没有争论的必要。”   “那你觉得什么是有必要的?”   她躲避,他穷追不舍,两个人的谈话总是陷入这种僵局。   穆曼君那种敏感自卑的心理作祟,她又开始逃避妥协:“你别这样好不好?”   “你为什么总是不和我说话,我到底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曼君,不要一有争执你就躲开我,我们有什么是不能说的?”韩宇烈仍在追问,穆曼君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很少被人这样咄咄逼人地追问。   韩宇烈是她用尽心思喜欢的男孩,她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唯恐他有一丁点儿不开心,可是眼前的人并不开心,他眉头深锁,没有她喜欢的开朗样子,似乎在她最不熟悉适应的人群里,他才是她喜欢的那个爽朗大方的样子。   韩宇烈毕竟不是个黏黏糊糊的人,他在短暂的发脾气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触犯到了穆曼君。   “曼君,对不起。”他一向骄傲,此时的道歉却诚心诚意。   对着心爱的女孩子,再骄傲的男孩也有软下来的一面。   恋爱不就是这样吗?让两个性格并不合适的人放下自己的坚持努力妥协对方。那一刻的韩宇烈,是真的很喜欢穆曼君,喜欢她喜欢到心眼里,愿意放下所有的一切去呵护这段感情,尽管他们都感觉到别扭和不快乐,他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歉意,“曼君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心里有别的事所以才这样,我不该跟你发脾气,不该冒犯你。”他牵起曼君的手印下一个歉意的吻,“别生我的气好吗?”   穆曼君立刻摇摇头:“我没有生你的气。”   他这才欣喜起来。   “那我走了。”   “好。”她亦步亦趋地送他。   那一刻韩宇烈下了决心,就算不能进家族工作,他也一定会有大出息,他不会让他心爱的女孩子受到委屈,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到那么被动的境地里。付云景又怎样,龙城首富又怎样,他不会让她家的人看不起,不进家族企业也要想到别的出路!   意气用事,可是那个时候有胆量去做。   紧接着韩宇烈开始忙起来,穆曼君每次见他,他的眼睛里都有红血丝,当知道他在做什么的时候,穆曼君吃了一惊,他竟然做了十分风险的金融投机。   韩宇烈很聪明,发现了金融投行系统的一个漏洞。   太过于聪明的人,就不喜欢走正途,追求剑走偏锋的快感。   就如同赌博一样,这个漏洞投入几笔小钱,都得到了不菲的收益,韩宇烈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当穆曼君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不能收手。   “曼君,你知道吗?如果我能有这个数,那么我就可以撬起这一部分,崩盘后这些钱都是我的,我就有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韩宇烈不掩饰自己的兴奋。   “可是……我不太懂。”   “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相信我。”   “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需要这个数的资金。”   穆曼君低头沉默,她确实有韩宇烈需要的那笔数目的钱,可是那是付云景给她的,她所有的身家。中桓的不动产寸土寸金,贷款出去就是大量的现金,卖掉是不可能,一旦出卖付云景就会知道,用房契短期套现却没有问题,穆曼君看到韩宇烈热烈的眼神,点了点头:“小宇,我有。”   韩宇烈抱了抱穆曼君,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一定要证明我不靠家里也有挣大钱的本事,我不想让你家里的人看不起我。曼君,如果我成功了,我们就订婚,我会将你现在所有的身家都翻倍给你,我会在中桓的广场上买下一万多玫瑰,然后跪在广场中央向你求婚,你会答应我吗?”   他是如此地直白炽热,那种情感温暖了穆曼君。   她自小最缺的就是这样直白浓烈的感情,心酸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可是她却不知道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傻乎乎的去取了自己所有的地契交到韩宇烈手上。   在她取走地契的第一时间,杜璇就汇报了付云景。   付云景手下能人辈出,在韩宇烈发现那个漏洞用自己的聪明运作的同时,付云景就得知了,他一直在等着,却没想到韩宇烈是如此胆大妄为的冒险家。   不按常理出牌,具备冒险精神,剑走偏锋,聪明绝顶,这是个很可怕的对手,他才如此年纪,就有如此野心和能力,待他再大一点,确实是个不可小窥的劲敌。   可是付云景想不到的是,穆曼君会用全部身家支持他去赌一把。   她是那样谨小慎微的一个人,若然不是喜欢到极处,不会为他冒险。   “云少,这件事……”投行的总经理捏了把汗小心翼翼地站在付云景面前。这种漏洞被揪了出来,一旦被人利用那就是大纰漏。   “你知道该怎么做,避免我们有任何损失。”这样做的结果,利用漏洞的人将自食恶果。   付云景握了下拳头。   那一刹那他的心里其实有动摇,可是他不会允许有人用穆曼君的身家这样冒险。   崩盘也是一个教训,他这样地冒险,本就该受到一个教训,他努力地说服自己。   第115章 不忍责备   萧瑟的冬季来了,龙城地暖,鲜少下雪,这一年却寒冷地异于往常。   在一个休息日的早上,穆曼君推开窗户,惊奇地发现外面白茫茫一片。阿诺和小言都睡在自己的小窝里,被她吵醒,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看着她。   “阿诺,快来看啊,下雪啦!”   阿诺喵了一声,穆曼君跑过去抱起它,被吵醒的小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穆曼君抱着阿诺站在阳台上,这才发现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楼下。   这是她熟悉的车辆,穆曼君将阿诺放到地上,披了一件毛绒大衣,快速地跑下楼去。   白茫茫的视野里,出现了个红色的身影,渐渐地近了,在车窗外敲着车门。   付云景晚上应酬多喝了点酒,万力又是个全心跟随的,付云景开口说了穆曼君小区的地址后,阿力就载着他就来到了这里,谁知道他一坐就是半夜,直到天亮。   “小哥哥,这么冷你怎么在这儿?”   陪同着付云景上了楼,穆曼君泡了杯热水,她触碰了下付云景的手,苍白冰冷,在楼下的车里坐了半夜,肯定是冻着了。   “就是来看看你。”付云景说道,接过她递来的热水。   小言吃胖了不少,它特别地喜欢付云景,此时见他来,晃悠着爬上沙发,用头去蹭付云景的腿,顺势躺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脸色有些发青,看起来又累又倦。   休息日也没有什么事,穆曼君说道:“小哥哥,今天没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中午陪我吃饭。”   “那你先睡一会儿,我出去买些东西,我们中午吃火锅好不好?”穆曼君说道。   付云景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却带着温和的笑意,在穆曼君转身的时候,深深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忽然问道:“韩宇烈今天没有约你吗?”   穆曼君不明所以,随口答道:“没有啊,他最近好忙。”   “在忙什么?”   “额……”那个金融系统的漏洞,在穆曼君的嘴边打了个转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她慌忙摇摇头,“我不知道。”穆曼君不擅长说谎,她有些心虚地偷瞄了付云景一眼,却发现他仍然还是那样温和微笑的样子,她更心虚地是她将所有的身家都抵押了现款给韩宇烈,如果这件事被付云景知道,他会怎么说。   可是,付云景没有问,应该是……还不知道这件事。   穆曼君又偷着瞄了一眼付云景,再次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纤细的背影。   她的样子怯怯的,就像一只藏着心事的小兔子,付云景的嘴角不由勾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更加温和:“让阿力陪你去买东西,多买些回来。”   “好啊。”   “这么凉的天气,吃点热的东西才觉得暖和。”   “嗯。”穆曼君点了点头。付云景主动岔开了话题,让她觉得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见面吃饭,小哥哥时常这样来看她,倒也没有什么稀奇。   韩宇烈所做的事,是在钻投行的空子,她是个不喜欢冒险的人,可是韩宇烈的疯狂打动了她。   韩宇烈这样努力,也只是想要证明自己很厉害,喜欢的是一个这样冒险的人,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   这一天,付云景确实很悠闲的样子,他在厨房里陪着穆曼君清洗蔬菜,阿力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枪。   厨房不是很大,两个人并排站,就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锅炉上咕噜咕噜炖着汤底,付云景清洗着白菜,穆曼君则将土豆切成薄片。   两个人都是慢性子,所以谁都不急。   水流细细的,付云景洗的很仔细,每一片白菜都冲洗地干干净净,再放到篮子里,他很少做这样的事,动作虽然慢,却一丝不苟,穆曼君侧过脸看他,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付云景的眼睛很好看,眼角上扬,是一双典型的凤眼。   这样的眼睛命里当带桃花,可他基本上就是严肃自持的样子。杜璇那么美,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人都以为她是付云景的女人,她却忽然和阿南订了婚,付云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万安会的长老都有些急了,他这个年纪,还不考虑婚娶的事,甚至有人怀疑付云景是不是对女人没有兴趣。   他一边洗菜,一边在看她。   可是穆曼君从来都不知道,他会用这样一种眼神,就好像是看着世间最宝贝的东西一样。   付云景笑了笑,低头去看水盆里的白菜。   穆曼君眨下眼睛,有些愣神,停住没有再切土豆。   付云景问道:“怎么了?”   她忽然很想哭,因为她委屈。韩宇烈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在做一件非常刺激且冒险的事,她不是很能明白他在做什么,可是她知道这件事很危险,一旦有失手就会引起龙城金融大动荡,很多人会血本无归,很多企业会因此破产。   为了自己的利益,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穆曼君本能上不太接受这件事,可是她无能为力阻止韩宇烈。   “小哥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走到她身边,自然地拿过她手里的刀,将她没有切完的土豆一片片接着切下去,因为动作精细,所以每一片的薄厚都差不多。   穆曼君站在那儿开始掰蘑菇。   “和哥哥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   “如果一件事明知道是错的,可是亲近的人非要去做,哥哥会怎么办?”   “那要看做事的人是谁。”   “嗯?”   “任何事都有它的后果,明知道是错的仍然要去做,那就是已经做好了承担错误的准备。”   “那如果后果很不好呢?”   “如果是你的话,我会陪着你一起承担后果。”   “小哥哥,我也是这么想。”   付云景手下的刀不停,淡淡地“哦”了一声,说道:“所以你决定陪着韩宇烈一起承担金融系统崩盘的后果?”   “小哥哥!”穆曼君惊讶地睁大眼睛。   “一己之私,不顾后果,这就是你喜欢的人?”付云景鲜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候,他的笑容收了起来,面色十分地冷峻,严肃地看着穆曼君,“你还要陪着他一起承担后果?利用漏洞操作金融系统,证据确凿是要坐牢的。”   穆曼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被吓到了。   她这一哭,付云景好不容易做出那点声色俱厉的模样瞬间崩盘,他放下手中的刀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客厅,阿力见状默默地出了门。   穆曼君的眼泪噼里啪啦,付云景温声地哄:“曼君不哭。”   “小宇要坐牢?他被抓到了吗?”   “没有。”   “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不要做下去了,他也只是太想要证明自己。”她慌乱地解释着,想要去拿电话,却被付云景按住了肩膀,“好了,没什么事,我安排人及时堵了漏洞,没能弄出什么大乱子。”   还有一件事他没说,韩宇烈投进去的钱都被吞了。   既然走偏门,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   他生气的是那是穆曼君的身家,虽然是他给的,可是她就是个傻丫头,怎么那么轻易就将身家赌在别人身上,他原本想吓吓她,谁知道将她吓成这样,穆曼君哭得他心都软了。   “是……是真的吗?那小宇呢?”穆曼君抽抽噎噎地问。   “正在焦头烂额吧,因为他的计划失败了。”如果穆曼君抬头,就会发现付云景的表情十分地复杂。   说到底,韩宇烈也只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毛头小伙子,他不该逼得太紧,因为他的关系,让曼君担惊受怕了这些天,这一次见她,他明显发现她瘦的下巴都尖了。   哄好了穆曼君,吃完了火锅,付云景躺在沙发上歇了会。   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穆曼君在房间里打电话,声音小小的,但是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关切。   她并不知道付云景都为她做了些什么,她的心里只是牵挂着韩宇烈。   可是不管她在语音留言中说了多少话,韩宇烈始终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回电话。   付云景没有提她贷款的事,也没有提那个漏洞让韩宇烈血本无归,穆曼君暂时还没想到钱的事,对于这些东西她总是很迟钝。   她越是这样,付云景心里就越是操心。   在外面车里坐了半夜,天气又凉,其实他不太舒服,胃病犯了,头也疼,躺在那儿也一直都睡不着,刚刚眯起眼睛,穆曼君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的神色担忧而愁苦,却在看到他闭着眼睛的一刹那转换了神色,显得不是那么地焦灼,她轻轻走到付云景身边,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小哥哥,我带来的都是不好的事。”   她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   付云景闭起眼睛,眼下有明显的黑痕。   他应该是担心,所以才天不亮就坐在楼下,看到她的时候那么地高兴,本想训她几句,却被她的眼泪弄得火气全无,处理了所有的事情,还哄了她大半天,吃了一顿没什么菜的火锅。   她无力地伏下身去,像小时候一样蜷缩起来,窄窄的沙发不能并排躺两个人,所以穆曼君跪坐在地上,伏在付云景的臂膀边,用头抵着他的手臂,轻轻地蹭了蹭。   “对不起,是我太任性,没有判断力,让小哥哥担心了。”   第116章 恶毒报复   付云景早就醒了,却没有睁开眼睛。   听到她那句似有若无的叹息,只觉得心底深处有压抑不住的难过。   她活在自己的认知里,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好,小时候带来的阴影没有散去,根深蒂固地停留在她心里,她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如此的柔弱,却又如此的坚韧。   他没有说话,垂落的手臂却无声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穆曼君瘦瘦的,一只手臂就可以揽的过来,她没有再说话,无限疲惫地依附在他身边。原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哥哥永远都在,悄无声息地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原本想要教训她一番,却在她的哭泣中全线崩盘。   付云景是个看似温和的人,实则骨子里十分冷厉,手段,心机,谋略都属于年轻人中的翘楚,只有在穆曼君面前,他会流露出最温暖平和的一面。   门就在这时,“咣当”一声被砸开了。   韩宇烈双眼通红地站在门外,看到的就是穆曼君依偎在付云景臂弯的情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输掉一切的人,早就丧失了理智,韩宇烈一个箭步冲到付云景面前,声色俱厉地嘶吼道,“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茫然抬起头看向他的穆曼君,逼问道:“你何必这样逼我?”   “小宇,你在说什么?”穆曼君见韩宇烈眼睛通红,神色憔悴,关切地问道,走近一步却被他猛地推了一把,差点跌坐在地上。   原本还淡然坐在沙发上的付云景猛地站了起来,在穆曼君身后稳稳地托住她的腰,尚未言语眼神里已带了几分冷冽的杀气。   “愿赌,服输,你敢做,不敢承受结果吗?”声音磁性,话语却丝毫不温暖。   眼前的人是个赌徒,敢冒如此大的风险搏命,他怎么可能舍得放手交曼君到这样的人身边。   付云景心里的想法坚定,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   结果!结果?穆曼君所有的身家,他从哥哥那里借的钱,还有公司里一大笔流动的资金,他投入了最大的筹码进去,这一把输的会让韩风烈的公司陷入财务坏账。   那一刹那,韩宇烈的心里涌现出一丝恶毒。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穆曼君急忙地追了出去。   “小宇,你去哪儿?”   下了楼,站在花园里,韩宇烈说道:“穆曼君,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并没察觉到他的恶意。   付云景不放心,所以追了下去,却看到两个人好好地站在那儿,韩宇烈似乎是平静了下来,很有礼貌地对着付云景点了点头,说道:“对不起,付先生,我会承受后果。”   这才像一个男人说的话。   付云景略皱了下眉头,想说其实也没多大事,对于他来说,这些也就是投资方面账目的一些转圜。如果穆曼君真的哀求他,他也会考虑帮韩宇烈收拾烂摊子。   就在这时,万力开着车过来,递给他电话。   公司里出了点紧急的事需要处理,他没法在这里继续逗留。   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大的事情,心底还存留着火气,可是转眼他看到韩宇烈对穆曼君道歉。   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孩儿红着脸摇头,付云景对此完全不知如何应对,他只能先走。   “曼君,今晚回家里住,明天一早跟我回别院一趟。”别院里有阿公的墓碑,穆曼君轻轻地应了一声。   韩宇烈说道:“我会送她过去,今晚也给付先生一个交代。”   刚上了车的付云景多疑地看了他一眼,发现少年虽然憔悴,却不似刚才般疯魔。付云景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后悔的,因为穆曼君那样地伤心,他几乎就起了放弃的念头。   只要她感觉到幸福快乐,他愿意做任何事。   可是韩宇烈这种冒险的性格实在是太危险了,他不愿意他心爱的女孩儿受到任何的风险。尽管知道这种思维不太对,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这样想着,付云景的面色缓和下来,说道:“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冒险的事,日后还是要慎重考虑,谨慎行事。”   “是。”韩宇烈应了一声。   付云景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车子开走之时还是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穆曼君穿着单薄地站在雪地里,冲着他摆了摆手。   心里忽然有强烈的不安,他又再次回头去看,透着模糊的车窗,纤细的身影如同一幅剪影。   万力放慢了车速,慢慢地向前开动。   “走吧。”回过头来,付云景的声音里透出果断。   他不愿意她伤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她伤心。   可是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一个人伤心,另外一个人无能为力的。   那种无力感,无从排解。   “上楼收拾一下吧,我送你回那边家里。”韩宇烈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方才激烈的情绪起伏并不存在。   穆曼君应了一声,小声说道:“小宇,我哥哥会解决的。”   韩宇烈的心里几乎是冷笑了一声,也只有如她般天真,才会认为付云景最好,对待敌人,付云景逼迫的手段,在整个龙城都堪为严厉。   那种恶毒在心里久久地留存,韩宇烈说道:“快点走吧。”   “不好的事都会过去的。”她仍然柔柔地劝着他,“你不要太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他所有的骄傲被敲击地粉碎。   他压上全部上赌桌,发现坐庄的人早就在等着他,等着他全线输掉。   一路上,韩宇烈都没什么话,紧抿的嘴角带着几分戾气。   他一直以来都是个很骄傲的人,这次压得赌注重,所以心里的怨恨越来越胜。穆曼君并不知道这些,她甚至都没有想到她给出的那些家产。   别墅里没有旁人,黑洞洞的,楼下佣人房的大姐恰好休假。   而一直留守别墅的阿南现在和杜璇住在了一起,两个人就近挑选了一间公寓。   穆曼君不在,她的房间还是一直保留着干净的样子,像是随时等着她回来。   温馨的公主房,穆曼君对着韩宇烈浅浅地笑了下。   他跟着进来,走近她身边,从背后拥抱住她。   “小宇,你……”话没说完,一个炽热而激烈的吻就跟了过来,他几天没有刮胡子,嘴角的青涩胡渣扎的她生疼,那个吻富有进攻性,她抬眼望去,看到他眼底的火气和欲望。   “你要做什么?”挣扎着问出这句话,穆曼君发现韩宇烈勾起嘴角笑了。   “我们恋爱了这么久,总要做点恋人会做的事。”   “不可以啊,”穆曼君面色绯红,“我们还没有……没有订婚……不可以……”她摇了摇头,咬着下嘴唇天真地看着他,却不知道这样无辜的表情让他蹭地点燃了一把火。   “迟早的事,怎么不可以?”   韩宇烈笑起来一直很阳光,此时却像是隐藏着险恶。   一只手揽住她的腰,韩宇烈另外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摸上她最柔软的所在,穆曼君犹如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蹦起来,慌乱地想要推开他。   “小宇你不要这样!”   “我怎么样了?你不希望我这样吗?还是你以为我应该做一个像你哥哥那样的圣人。”   “你在说什么啊?”   “还需要说什么吗?”那样炽热的吻,让她无法呼吸也无法思考。   穆曼君挣扎着,衣衫凌乱,被他压倒在床上,她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可是韩宇烈不是付云景,不会因为她的眼泪就停止自己的动作,他是那样地强势富有进攻性和掠夺性。   仿佛回到小时候,她不喜欢的那个画院老师,用粗糙的手揉她的脸,穆曼君尖叫一声,冲着韩宇烈胯下踢了一脚。   他遭受攻击,弓着身子惨叫了一声,狠狠地等着她,一字一字地说道:“穆曼君,我们分手。”   恍若雷击,穆曼君含了眼泪,有些不知所措地蜷缩在床上,捂住衣服,抬头仓皇地看了他一眼。   事情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她喜欢的男孩子变得不像是从前喜欢的那个人,韩宇烈的身上弥漫着一种让人害怕的怨恨气息,那种气息让她无从接近,仿佛又回到小时候,所有的人都对她报以冷冷的目光和厌恶的态度。   穆曼君哀伤地看着韩宇烈,他却毫不理会,开口说道:“我不要你了。”   “我……我只是不喜欢你刚才那样。”   “我不需要你喜欢了。原来一点都没有错,你害死了自己的父亲母亲,以后也会害死身边亲近的人,我本来一直都不信的,可是你看看我认识你以后!自从认识你,我身边没有发生过一件好事,你这样的丧门星,谁敢娶回家?”   他的心里带着畅快的恶毒,看着她的脸越发苍白下去。   害死父亲母亲……那是她心里最难过的事,却被直接说了出来。   她将自己最难过的事情说给他听,将最担忧的事说给他听,他笑着揉她的头发说她是傻瓜,却在受到挫折后,这样激烈地攻击她。   韩宇烈从来都是这样富有攻击性的一个人。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穆曼君脸色煞白,趁着韩宇烈站在床边的时候,打开门将他推了出去,然后反锁了房门。   他只是因为厌恶,厌恶她身后那个强大的阴影,所以才选择用刺伤她的方式报复,却在做出的一刹那就后悔了,因为穆曼君的神色凄惶,关门的时候近乎疯魔。   事情……有些不对劲。   第117章 忽然明白   “曼君,你开门。”韩宇烈叫道。   穆曼君抱紧双膝坐在黑暗里,被韩宇烈凶猛亲吻过的嘴唇麻木而疼痛,可是这一切都比不过心里的难过,她知道自己最怕什么。   被想要亲近的人厌恶,是从小就挥之不去的梦魇。   可这噩梦从未远离过她。   韩宇烈在门外叫了许久,她才打开了门。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穆曼君看着即将成长为男人的少年。   他的情感是汹涌而激烈的,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缓和,韩宇烈听到她的问话,反倒是略微苦笑了下,说道:“你怎么不去问问你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哥哥是个……很好的人。”穆曼君黑白分明的眼睛澄净如秋水。   韩宇烈却看着她干净的双瞳,说出让她异常惊诧的话语。   “他只是对你很好而已。”   穆曼君坚决地摇了下头:“韩宇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对我这样,但是我们之间的事,和我哥哥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会到这种地步?穆曼君,你真是天真,被保护的太好。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就永远不能进家族工作,永远做你们付家的附属。我不可能会低头的,也不愿意被你哥哥看不起,冒险又怎样,不冒险我会赢吗?”   可是他输了,输的彻底,甚至输进了公司账面上所有的流动资金。   韩风烈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   到时候就是个无法收拾的大烂摊子。   重叠的压力接踵而来,韩宇烈承受不住地说道:“你不知道你哥哥一直想要留你在身边吗?我还真是不开眼,偏生想要和你在一起,活该经受这样的事,穆曼君,为了你放弃我自己的人生,我做不到的。”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可以接受被如此摆布?   穆曼君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了,她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碎了。   她是个很聪慧的人,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付云景在背后做了什么,可是她能说什么呢。   小的时候,她问过一个执着而傻气的问题。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长大了是不是就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   她的人生,其实从来都被握在一个人的手中,想到这一点的穆曼君再也没有说下去。   韩宇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去看穆曼君,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丁点血色。这个娇小瘦弱的女孩子,从来都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地柔弱,她没有哭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近乎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韩宇烈烦躁地挠了挠头,张口结舌。   他远远没有达到运筹帷幄的水准,甚至连收拾自己闯出的祸也不能。那种挫败感,让内心骄傲的少年人倔强地抿起了嘴:“这些跟你没关系。”   那种骄傲如同琉璃,一碰就破裂了,可是偏偏还存在着。   韩宇烈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把火在燃烧,叫嚣着他暴烈地反抗。   偏生,穆曼君问了一个很傻的,几乎每个女人分手的时候都会问的问题。   “你喜欢过我吗?”   韩宇烈抿起嘴角,他的唇很薄,面相学上说,嘴唇薄的人薄情寡义,翻脸不认人。   “我不过是觉得你长得好看,人又不开朗,逗逗你玩罢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兰若。”   他叫她兰若!   那个经常欺负她的丁兰若,仿佛从他的话语中探出头来挑衅地笑。   穆曼君扶着门框,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虚弱的笑,除了微笑,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翻脸无情,何必还要这样对她。   “那你和她在一起就是。”穆曼君说道。   就算是分手,他也不想让她心里舒服。   因为她表现的那样云淡风轻。韩宇烈不够了解穆曼君,这个世界上女人不是都只会哭闹的,穆曼君就是那种很静的人,哪怕她的心已经疼的全然揪了起来,可是面上仍然是淡淡的。   这种淡然,让韩宇烈恨得牙痒。他付出了这么多,可是她怎么可以这么不在乎。   他的下一句又狠又快:“我们当然要在一起,早知道是这样,我何苦为了你拒绝她?“   “所以呢?你以前说的都是骗我?”   穆曼君是个很较真的人,她可以很平淡地接受,但是也有自己的脾气。这一面在韩宇烈的面前表现的淋漓尽致。   “你这样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你从小跟你哥哥一起长大,他这么着紧看护不放手的,真的就是兄妹之情那么简单吗?如果真的是兄妹之情这么简单,你哥哥何必这样对我?你们付家人……”   句句不离付家人。   当真是冤家聚头。   当年母亲的事,穆曼君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母亲的疯狂铸就了她的悲剧,她惶恐不安她也拥有那样的疯狂,可是明明还是好好喜欢的人,怎么一转眼就可以有这样冷酷无情的一面?   她知道自己舍不得。   韩宇烈就站在她面前,可是那样地遥远。   所有她想要执着追求的,就在他冷酷的话语中一点点失去,她觉得浑身都发冷,一丁点温暖也感觉不到。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多,可是为什么从来都得不到?她偏生不信,她要捍卫她想要的感情,就像母亲当年一样!   “我自己做错的事,我会承担结果,我会去自首的。”   扰乱投行市场经济秩序,谁知道是什么样的罪名,要不要坐牢,韩宇烈只知道这样说完后,陡然觉得轻松。也不过是这样,谁让他太年轻太激进,这样的教训是他应得的。   最初的时候,他对着她笑,送给她泥巴人,在学校的时候,他阳光爽朗,就像是一轮太阳,可是什么时候他的温暖都消失了?从她和他在一起之后。   她是身后有着阴影的人,那阴影会吞没很多东西。   穆曼君抱着双肩:“小宇,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韩宇烈愣了下:“什么意思?”   “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为难了。我生而不祥,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那样疯狂的感情在心底熊熊燃烧起来!穆曼君竟然笑了笑,她开始理解当年为什么母亲会那么做,因为太过于不舍得,就如同她思念着异国他乡的阳光少年,如果这一切最终都得不到,她根本无法面对自己。   那样浓烈而执拗的感情,是她骨子里带着的!   生而不祥,所以为什么还要活着?原来一直以来,她真的是太天真!心里哀伤到了极处,穆曼君觉得整个人都有一种空落落的解脱。   挣脱不得的,求之不得的,生而带来的……哀伤与惶恐。   韩宇烈仍然愣着:“你在说什么啊?”心里有些慌,“曼君,我说的都是气话。”   “没关系,之前是我一直都不明白。”   她轻轻踮起脚抱住了他:“因我而起的,都应该我来说对不起。”穆曼君灵巧地进了房间,再次关上了门。   当那扇门紧紧关闭的时候,韩宇烈有一种从心底升起的恐惧。   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拨打电话的时候,他只觉得手指都在颤抖。   那头的声音温和:“曼君?”   “是我。”   “为什么是你用家里的电话?”付云景那头很喧嚣。   “曼君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韩宇烈生硬地说道。   方才穆曼君拥抱他的时候,他的内心几乎是涌起了强烈的内疚,她是那么美好善良的姑娘,他怎么会想要恶毒地伤害她?仿佛是魔鬼附身,一定是魔鬼在作祟。   “怎么回事?”   “她说……她生而不祥,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那头的声音几乎从胸腔里发出来:“该死的!你说了什么?”   天色乌沉沉的,竟是风雨欲来。一阵又一阵的狂风肆意地在空中呼啸,天色被乌云压得密不透风,龙城的街道上空空荡荡,所以当付云景调集车辆的时候,那些车都来的飞快。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大规模地调集C组。   整个万安会都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还以为是有人要对他们不利。   接到电话的杜璇当机立断地披上了风衣,对着阿南打了个响指:“阿南,走,曼君小姐有事。”   原本还懒洋洋躺在床上的男人立刻如同一直迅捷的豹子般跃起。   韩宇烈吞吞吐吐地说了大概的经过,付云景在车上愤怒地摔了电话。   他当然知道,穆曼君最忌讳的事,他只是没想到,韩宇烈竟敢直接地说出来。   有些事,一旦说破,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万力在前座,发现一向镇定若斯的付云景,搭在椅背上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她知道了,见了她,他该说什么?他不欲为人所知的占有欲,忽然呈现在世人眼前,一切都是为了她,他不惜任何代价都是为了将她留在身边,那样隐秘难以控制的占有欲,就这样被掀开在面前。   可是为什么是另外一个人逼她到这步?   付云景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弧度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如果她知道了,他要怎么面对她?   车子飞速地驾驶在路面上,灯火通明的别墅转眼就到眼前,付云景下车快步地走向门前,他的脚步很快,前面的人竟是一脚踹开了门!   房间内的人不少,韩宇烈不光通知了他,还通知了韩家人。   第118章 纵身一跃   韩宇烈硬着头皮站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扼住了喉咙。   温文尔雅?这哪里是那个泰山崩于面前都面不改色的人。韩宇烈根本没有办法正视他的双眼,因为他的目光里是肆虐的凶意。   “韩宇烈,你竟这么对她?”   韩宇烈被扼住喉咙,呼吸艰难,面色潮红,挣扎了下竟然无法挣脱开。   韩风烈见此情景顿时急了:“付云景,有话好好说,放开我弟弟。”   随之急忙赶来的付云晴大步走进来,见此情景也是面色不善:“韩风烈,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说归说,却也拉住了付云景的手,力气一松,韩宇烈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只是说……她生而不祥。”韩宇烈咳嗽着说道,这一下付云晴顿时变了脸色,扬手给了韩宇烈一个耳光。   “你以为你是谁?韩风烈你怎么教的弟弟,少年男女谈谈情,弄到这种地步,你还有脸站在这儿?”大厅里站着的也有韩家的人,可是付云晴丝毫不给韩风烈任何面子,她俏脸生寒,站在付云景身后,十分不满地看着韩风烈。   “我得上去看看曼君。”付云晴当然知道穆曼君心里的死结是什么,当年发生过的事她是心知肚明的,和付云景对视一眼。   最着紧的人是曼君。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哗啦一声。   付云景冲上楼去,却在门口停顿了下来,举起手半天没敢抬起来。若是见到她,面对她,他该说些什么?留她在身边,再也不放开手?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跟别人双宿双飞,莫说是韩宇烈,就是换个比韩宇烈好上千倍的,他也不可能会放开。   付云晴管不上那么多,急的在付云景身后跳脚,却被紧随而来的杜璇一把拉住手。   付云晴回头:“杜璇你来的正好。”   “让云少处理就好。”杜璇拉着她不放,挡在了楼梯口。   韩宇烈还在惊恐中,韩风烈看着受了惊的弟弟,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紧紧地皱着眉头,站在楼梯下往上探望。穆曼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若是出了什么事,付家人的性格……他想要再在龙城顺风顺水地做生意发大财,那是不现实了。   “小哥哥,你来了。”   穆曼君穿的是一条米白色的毛衣,下面是一条浅鹅黄的长裙,长发披散,赤足站在地板上。   付云景先是一皱眉头,见她没什么事,担忧还没放下,就开始关切:“怎么不穿鞋子?”   “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不会不管我的,可是我得先走一步了。”她话未说完,扬手就关了门,付云景见机极快,见她神色不对说话不对早有防备,当下用手臂生生挡住,门大力地夹住臂膀,疼痛难当,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跟着冲进屋里。   这才发现,她房间内的窗户大开着。   当年为了能很好地观赏夜景星空,穆曼君房间所有的窗户都是开放式的。   窗外大风呼啸,在屋内肆虐,穿着厚厚的西装外套也觉得冷,穆曼君穿的又那样单薄。她想要从窗台上跳下去,却被付云景从背后一把搂在了怀里。   他从未这样激烈地拥抱过她!   付云景是个很稳的人,稳有时候就意味着缺乏激情,他说话声音温和,做事稳重斯文,像今日这般情急之态,怕是半生也不会再有,可是他一分松手都不敢。   她那样纤细柔软,香甜馨香,就如同他梦里梦见过的无数次一样。   “你放手!”   怎么可能放手?怎么舍得放手?就算是坠下地狱,也要将她禁锢在他的世界里。付云景的力气那样大,像是要生生将她勒进肋骨。   上帝造了男人,取男人的肋骨造了女人。   也许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找得到自己失去的那根肋骨。   可是付云景无比肯定,穆曼君就是上帝送到他面前来的,比他的生命所有更重要的一切!   他怒火攻心:“就为了那个男人,你竟然做出这种事,若是我晚来一步,是不是要看你血肉横飞摔死在我面前?”   那样可怕的后果!   他怎么会不知道穆曼君干的出来,她的血液里流淌着那样的执着和疯狂,这些年花费了他多少时间与精力,她的隐疾是他无法回避的现实,他多么希望她能好好的,不要钻牛角尖认为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可是从小带来的抑郁症,哪有那么轻易治得好!   “就为了那个男人,你不听我的话,赔上全部身家,竟然还要为了他去死?”   穆曼君苦笑了下。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付云景大声地追问道:“你死了我怎么办?穆曼君,你说过生死都会陪着我。”   他记得的,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独身来到陌生的地方,她对他笑颜如花,她说不要怕,她说小哥哥我会陪着你的。她……是个骗子!她根本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不管诱因是什么,她从来没想过陪着他。   “小哥哥,我今年二十岁了,不是七岁,那些傻话你还记着做什么呢?”   她叹息了一声,目光越过他,仿佛看到很久远的那些往事。   月光下仰头的少年,孤身思念着母亲;他背着她上山,后背宽厚结实;他许诺会好好照顾她,身在他国定期和她通话的他,躺在沙发上神志崩溃的他……原来他人生的每一步,她都亲身陪同,走了这么久这么久。   穆曼君想要在他的怀里回转过身来,付云景略松了手。   她泪流满面,湿热的眼泪顺着面庞流淌下来,忽然踮起脚尖吻住他,嘴唇沾染了泪水,甜蜜又苦涩。   付云景愣在当场,整个人都完全石化,穆曼君却如同幼时那般狡黠地笑了下。   他的魔障就是她,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可以完全地伤害到付云景,那么,只有她!她是个多么自私又卑劣的人,为了让自己好过,故意视而不见他的心思。   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不要成为干涉到付云景的人。   她怎么会不清楚呢,他为了她一再地踩踏自己的底线,任由私情将理智淹没。她怎么可以做一个这样的存在,做一个破坏付云景人生的存在,她心目中的小哥哥,无比强大也无比坚韧。   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穆曼君用力地推开他,尚在震惊中的付云景没有防备,被她猛地一推整个人都趔趄了一步。   她是那样地灵巧,踩着椅子跳上了窗扇大开的窗台,奋力地一跃而下。   “穆曼君!”   那一声嘶吼,伴随着天空中一道闪电。   一直守候在窗下的不是旁人,正是阿南,眼见着半空中有人落下,阿南直接一个箭步接住了那人,在地上滚了一圈。从窗户上探出身的付云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却也是见到了阿南利落的身手。别墅楼层偏高,二楼相当于一般公寓四五楼的距离。   阿南是练家子,双臂骨折,却保了穆曼君安然无恙。   疾奔下楼的付云景一把接过穆曼君抱在怀里。   大雨终于落了下来,倾盆而下,她的头发都覆盖在脸上,显是昏厥了过去。付云景颤抖着手一点点抚摸着她,穆曼君没有事,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阿南痛的面色发白,垂落着双手站在一侧,目光也是关切地看着穆曼君,直到杜璇紧紧地搂住他的腰。   付云景什么话都没说,调集而来的C组已经全部围住了别墅。   韩风烈也是带了人的,可是在黑洞洞的枪口下,根本没有对抗的能力,韩宇烈也是被这一幕弄得魂飞魄散,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穆曼君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哥哥,”付云晴命人撑了伞,“人先留下,有什么待会再说,风大雨大,先带曼君回房间。”   “好。”   伤害他最心爱的人,必须留下代价。   韩风烈暴躁起来:“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留下我弟弟?既然你们家曼君小姐没有事,我要带我弟弟先回家,日后再来登门赔罪。年轻人口角几句又算得了什么,你们付家人不要欺人太甚,能有什么大事就让她寻死觅活的?”   话没说完,已经被付云晴一个茶盏丢在脚下。   她和付云景都心知肚明,却一直瞒着的事,穆曼君有严重的心理疾病,一直小心翼翼地看护到现在,他们捧在手心里的人,怎么容得了旁人这么轻视欺负。   不用多费口舌,自有人来解释,看到韩宇烈做的事,韩风烈整个人的血压都高了上去。   “你怎么回事!”他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弟弟胆大包天,超出了他的想象。韩家的家教就是这样,他也是从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年纪过来的。   “人,你别想带走。”付云晴面色铁青,她担心的是韩宇烈是不是欺侮过曼君,一切要等穆曼君醒了才能做决断。   若不是顾忌穆曼君和韩宇烈处了朋友,没说清楚之前怕有什么误会,她千刀万剐了那个小子的心思都有。   一切的纷乱都被快刀斩乱麻地处理,穆曼君房间内的窗户已经关好,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付云景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   医生已经来过,身体没有大碍,心里的魔障,只有自己才能化解。   她的睫毛动了动……   “曼君,我知道你醒了。”   第119章 尘埃落定   她明明是听见了,却没有睁开眼睛。   紧闭着的眼睛里流下一行眼泪。   付云景伸出手去为她拭泪,他的大拇指有一点粗糙,划过她的脸。   穆曼君缓缓地睁开眼睛。   从小,她就有一双格外富有神采的眼睛,巧笑倩兮,眸若星辰,每次笑起来的时候,穆曼君的眼睛都会眯起来变成弯弯的月牙状。   他有多久,没见过她像幼时那般无忧无虑地笑?   越长大的穆曼君,越沉郁安静,连笑也是淡淡的。她刻意地疏远他,仅仅是因为那个生而不祥的诅咒吗?   “曼君,”付云景自嘲地勾起嘴角,“你宁愿死,也不愿意陪在我身边。”   一颗心,沉到最低点。   大惊过后的沉寂,付云景不堪重负地坐在床边,第一次对穆曼君流露出他的失落。   穆曼君摇头道:“小哥哥,不是这样。”   他定定地看着她,咬了咬牙,语气平静地说了下去。   心里波涛汹涌,可是却依然像个哥哥那样,苦口婆心地劝说。   “这是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恋爱,不值得你这样,”付云景说道,“韩宇烈做事太过于冲动,韩家水也太深,我认为他实非良配,你应该再慎重地考虑一下。”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假,怎么可能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再去压抑下看到她受伤害几乎要毁灭世界的那股冲动。   付云景完全无法继续淡定地说下去。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隐忍的人,身负重任前行,可是此时,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只要想到方才穆曼君那纵身一跃,心里就有一把火升腾而起,恨不能将伤害她的人碎尸万段!   “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人,伤害你自己。”付云景摸了摸她的头发,他的手有一些颤抖。   她那样美好,那样纤细柔软,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舍得伤害她!   “小哥哥,我害怕。”穆曼君委屈地抽了抽鼻子,情绪再也压抑不住,掩面痛哭了起来。   付云景一句话也没说,揽穆曼君入怀,任由她在怀里哭了个天崩地裂。   就在那一刹那,决心已下。   他再也不会容忍旁人伤害她。   “曼君,嫁给我。”   “……”穆曼君泪盈于睫,一时愣住,却看到付云景严肃且认真地双目注视着她。   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怕什么。"   他看着她长大,当然知道她心里最大的恐惧是什么。   “曼君,嫁给我,做我的妻子,我的姓氏冠以你的名字,从此再无人敢说你无名无分。你再也不用害怕。”   付云景的神色是严肃而郑重的。   “我生而不祥……”   “曼君,嫁给我,任何不详都会由我来承担。”   “我不要这样!”   穆曼君执拗地摇了摇头:“我怎么可以害了小哥哥……我怎么可以害了小哥哥!我害怕成为小哥哥的负担,害怕为小哥哥带来任何的不详,我宁愿一个人青灯古佛……”   “想和我在一起吗?”几乎是直截了当的,他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问道。   “我……”   “不论生死,不论爱情,你想要和我在一起吗?就在我身边,什么都不用害怕。”   付云景生平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对着这个世界上自己最想要得到,也最爱恋的人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曼君,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她被握住双肩,感觉到他手心里的灼热,几乎将她融化,有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愿意的,我害怕离开小哥哥。”   话刚出口,他炙热的吻就落在她的唇上,近乎疯狂。那样压抑的,隐忍的爱恋,如同山洪暴发般淹没穆曼君。   唇齿缠绵间,穆曼君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付云景轻轻地吻去她所有的眼泪。   她一直都知道的,一直都在依仗的,不过就是这样一份爱恋。   “曼君,嫁给我。”   穆曼君垂下眼睛,轻声说道:“好。”   “要变得强大起来,像我当年保护你那样保护自己。”付云景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小姑娘,她的额头光洁如玉,头发散发出甜蜜的气息,闭着眼睛的样子娇俏又甜美。   穆曼君不欲张扬,所以他们的事很低调,对外宣穆曼君重病休学,付云景将她安置在家中将养,她不喜欢外出。很多人都再也没有见过穆曼君,韩宇烈因为这次闯了大祸,被韩风烈送出了国。   韩宇烈和穆曼君之间的种种,都随着韩宇烈的出国逐渐地被抹去,韩家和付家依旧长久地对峙着,可是这些,都已经不是穆曼君再会关心的事。   穆曼君从来没有像这样在付云景身边安静地停留过这么长时间,他近乎走火入魔的迷恋,都有了着落。   而她,所有担心的恐惧的,所有从小到大故作的懂事,也都通通放下。   一个春日的清晨,房间仍然是穆曼君居住的房间,她躺在床上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感觉到有个人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   “哗啦啦”,有人缓慢地拉开了窗帘,有光进来,整个房间都明亮起来。   光透过眼帘,她下意识地蒙上被子。   露在被子外的头发被人抚摸着,那人的手温暖稳定,付云景的声音里带着笑:“曼君,快点起来。”   她躲在被窝里摇头,有些撒娇耍赖的意味。   付云景看似温和,其实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习惯了下决断,也习惯了被服从,可是面对着他最心爱的小姑娘,他只是勾起嘴角,露出个温柔的微笑,轻声道:“要不然我在楼下等着你?”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若是平时,她想怎样都可以,可是今天,她必须起床,和他一起前往合欢别院。   付云景订婚,是付家的大事,整件事前前后后都是他一个人在操持,他习惯了站在最前面,也习惯了站在最高的地方,一切的事情只要他去做就好。   可是当穆曼君掀开被子的时候,他还是惊诧了。   她的头发还是散乱的,可是身上整整齐齐地穿好了衣服。付云景几乎可想见,她是在天尚未亮的时候起床穿衣梳妆,然后坐在房间你等着他,只为了这一天,这样陪伴着他去别院,用最郑重的态度。   付云景和穆曼君其实骨子里是一类人,他们不会口头许诺太多的东西,可是有些事一旦认定了,就会拼命去做。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半晌,俯下身去,拥抱住穆曼君,下巴抵住她的额头。   穆曼君环抱住付云景。   这些日子以来,她还是住在自己的房间,他依然忙着事业,可是两个人的心里都是极为安定的感觉,仿佛这一生就这样尘埃落定,再也不会离别和孤独。   穆曼君将脸贴在付云景的胸膛,低声问道:“阿公会高兴……我们这样去看他吗?”   付云景说道:“阿公会高兴的。”   他忽然明白当年阿公的种种深意,为什么阿公那样看重他和穆曼君在一起,为什么看到他们要好,阿公的神情是那样地欣慰。从一开始,阿公就知道他这样隐忍又没有安定感的人,会将人生中最初的温暖留在身边,他抗争了那么久,都无法抗过那点私心。   想要留穆曼君在身边,生生世世的那点私心。   “曼君,我还是觉得这样太简单了。”   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亲友的祝福,没有公告天下的宣扬,只不过是别院里简单的仪式,晚上一顿自家人在席的喜宴,这一切都太过于简单。   付云景不在乎会被如何评说,他只是想要给她所有,可是她什么都不要,只要这样极致的简单。   “够了。”穆曼君仰头看着他。   从小,她就太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好。”付云景淡淡叹了口气。   杜璇早已经候在楼下大厅,阿南的手臂还没有好,仍然打着石膏,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气。   那样的两个人走下楼来。   付云景黑色正装,容颜清俊,穆曼君一袭红裙装,样式简单,梳了发髻,挽着付云景的手臂,神色温婉。   杜璇上前一步:“付先生,付夫人,车已经备好了。”   合欢别院,是他们初遇的地方。   付云景最惶恐的少年时期,就在此度过。在这里他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如同仲夏夜一株绽放的花朵,就这样刻进了灵魂里。   “曼君,小心。”付云景牵着穆曼君的手,一步步地登上石阶,两侧树叶青翠,山间环境清幽,只有啾啾几声鸟鸣。   “阿公,曼君来看您啦。”穆曼君看着墓碑上老人肃穆的容颜,鼻子一酸,潸然落下泪来。   杜璇在侧适时地递上手帕。   “阿公,我会好好照顾曼君。”   那一天,两人静静站在阿公的墓碑前,许久,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付云景和穆曼君的双手一直都是交握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最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也是最难做到。   半生的执着,都在交握的那双手中。   之后的日子,都是琐碎的日常,付云景一如往日般忙碌,却再也不孤单,每日回到家中,都有明灯如镜,灯下有在等候他的人,仰脸微笑,所有的辛苦都成了不足言道的小事。   自此,尘埃落定。   ******************************   完结。        --------------------   本文首发纵横女生网,八零电子书下载网www.txt80.com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