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下载尽在八零电子书网www.txt80.com--本书由【夭桃仙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第一章1   第一章   1、   黄昏的时候,晴朗一整天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雨并不大,似烟雾般朦胧,远处一线黛色山峰还衔着一枚晕红落日,若隐若现于蒙蒙烟雨中。淡烟疏雨间斜阳,让这个黄昏有着一种诗意的美。   白露却无心欣赏这种美,她一向最不喜欢下雨天。尤其时近黄昏,正要准备下班了,天下起雨却没有带伞,一会只能冒雨跑去地铁站。正烦恼着,电脑上QQ响了,定睛一看,是男朋友杨光发来的消息:“你没有带伞吧?在公司等着,我来接你。”   纤细十指在键盘上灵巧如舞地敲着,她微笑回复:“好,我等你。”   刚刚把消息发送过去,她的上司霍玫就过来通知她加班:“白露,今晚你留下加个班,晚上章顾问会来办公室。”   白露有些讶异:“啊,我?”   她不能不奇怪,因为以往这种情况都是霍玫亲自留下加班。重量级的章铭远顾问在公司是尊活菩萨般需要供奉的对象。这样的供奉一般小职员是轮不上的,都是总经理秘书霍玫亲力亲为。白露只是霍玫的助手,秘书的秘书,她不知道霍玫今天为什么要委以她重任。   “我儿子病了,我从会议室出来后一开机就收到他们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说他发烧,脖子上又长了好几个红疱疱,怀疑是出水痘。他们联系不上我已经先把他送去医院了,医生证实是出水痘。我老公出差在外,现在我得马上赶去医院,没办法留下来加班,所以今天你留下等章顾问吧。”   原来如此,白露只能点头:“好的,那霍小姐你赶快去医院吧。”   霍玫匆忙收拾一下后下班了,临走前又反复交代了白露几句,无非是好好接待章顾问之类的话,就只差没说要小心伺候了。   白露理解霍玫的反复交代。在公司,章铭远是一个相当特殊的人物。据说他是某人之子某人之孙,两个某人都曾是或正是位高权重的人物。他这种出身搁古代叫官宦子弟,现代叫高干子弟,时下还有一个新名词叫“官二代”,在名利场上是无数人争相攀交的对象。其中就包括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王海腾。这位重量级的顾问是王海腾好不容易请来的,请他来公司当顾问,说白了就是想要请尊大神来坐镇。现在做生意商是离不开官的,公司如果有位这般来头不小的顾问,很多方面的问题将不成问题。   为了请到章铭远来公司当顾问,王海腾可是下了一番功夫。最初不知托了多少关系人情才搭上线,想请他出来吃顿饭,他当时漫不经心地答应了,那顿饭因此被看得格外重要。从鳞选饭店到确定菜式再到器皿餐具包厢服务等等细节,都由白露再三筛选比较后,再由霍玫亲到现场一一敲定,最后再以文件形式呈交王海腾过目拍板。为一顿饭如此大费周折,到约好的日子章铭远却没来,说是临时有事没空,抱歉。   一次不成功,王海腾不灰心地再做第二次努力。打听到章铭远平时常去的一家高尔夫球场打球,便也赶去花几十万办了一张会员卡,制造偶遇。可是章铭远显然很不喜欢这样的“偶遇”,任他再怎么热情也只是淡淡的。王海腾只得知趣地离开。   屡战屡败后,王海腾依然想尽一切办法去结交章铭远。凡是他会出现的场合地点,他都想尽办法同时出现,找机会与他攀谈。终于有一天,章铭远点头答应出任这个顾问,一脸似笑非笑:“王总,你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真是让人头痛啊!如果我再不答应只怕会被你烦死。”   王海腾大喜过望,烦人的评价他不在乎,目的达到才是最重要的事。马上通知人事部门印一份最考究的聘书,再让霍玫会同财务部经理一起去为章顾问挑一套房一辆车,这是他特批的顾问一职的优厚福利。   那套房子和那辆车加起来至少几百万,白露当时只有咋舌的份。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真是天生幸运,什么东西都得来全不费功夫。几百万的房与车,普通人干上一辈子也买不起,他们却自有人上赶着巴结地送。这个世道就这么现实,越是什么都不缺的就越是有人送礼,越是什么都缺的就越是没人搭理。   虽然接了公司的聘书,挂了一个顾问的头衔,拿着优厚不菲的顾问费,但公司的事章铭远却既不顾也不问,鲜少会在公司出现。不过这点不重要,有这尊菩萨的名头在此,王海腾就已经有了不少方便之处。他虽然来得少,但公司照样为他设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的面积大小装修规格都与总经理办公室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章铭远偶尔会来他的办公室坐坐,有时一个人,有时带朋友,一般都在晚上。但他从来不带钥匙,不知是嫌麻烦还是要摆架子,每次来之前都会事先电话通知,御驾将至,留人伺候。霍玫就留下加班,等着替章顾问开门为他端茶递水。堂堂的总经理秘书为了这位特别的顾问大人,不得不暂时充当丫环般的角色。   但是今天,这个丫环般的角色轮到白露了。她无奈地在QQ上告知杨光临时接到通知要加班,让他不必来接了。他问要加到几点,她说暂时还不知道,看情况吧。   “如果很晚的话你打电话给我,我再过来接你。”   男朋友的关心,让白露满心甜蜜:“知道了,你开车回去时路上要小心点啊1”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都陆续离开。很快,公司所在的整层写字楼就只剩白露一个人,独自待在办公室恭候章铭远顾问的大驾光临。她知道今天这个班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加,如果没有伺候好这位顾问大人,这份工作没准都要泡汤。   白露去年刚刚大学毕业,这是她的第二份工作,来之不易。第一份工作也是秘书,当时的上司是个中年男人,有那么点好色,时不时地借机摸摸她的手拍拍她的肩揩油。起初因为工作难找她就忍了,但忍气吞声的结果是他越来越放肆。没办法,她只能辞职走人。应聘这家天都国际时,她暗暗希望未来老板不会也是色鬼一个。面试后第二天就接到霍玫的电话,当时她用很平淡的声音说王总还想亲自面试她一回,让她晚上八点去某某酒店某房间面谈。她一听头皮都麻了,什么面试要去酒店谈?她当然不会去。工作虽然难找,但还不值得把自己抵押上去,心想还是明天继续买人才报看招聘启事吧。谁知次日霍玫却又打电话来通知她被录取了,让她马上来人事部办就职手续。   她很奇怪,嗫嚅道:“我昨晚没去酒店,你是不是通知错了人?”   霍玫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正因为你没有去,才会最终决定录用你。顺便告诉你,这道考题是王总夫人额外加的。”   白露明白了。她就这样意外地得到了这份工作。霍玫是个不错的上司,不难相处。加上工作不累薪水也较丰厚,她干得很开心。她希望能在这家公司长久地干下去,不用再受奔波求职之苦。今晚这个差事不容有失,她暗暗希望章铭远不会太难伺候。   说起来,白露还没有正式见过章铭远。他来公司来得很少,而且基本都是晚上,白天只来过一次,就是上任那天来走了个过场,没呆上半小时就离开了。来与去都被以王总为首的一干头头们簇拥着,有如众星拥月,小职员根本没法近前。他来去匆匆,却一连好几天成为公司女职员议论的重点。她们都觉得尚不足三十岁的章铭远是她们在现实生活中所见的金龟婿最佳人选。虽然长得没有偶像剧中演的那些公子哥那么“如花似玉”,但一张轮廓分明眉目深刻的面孔很有男人味。可惜名草有主,他已经有了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听说目前正在英国牛津深造,准备毕业后就举行婚礼,草根阶层的女儿就别痴心妄想攀高枝麻雀变凤凰了。   雨一直下个不停,淅淅沥沥。窗外暮色渐浓,如玫瑰成灰。白露看看时间,已经等了快一个钟头,章铭远却还没有来。也不知究竟几时才会来,甚至可能临时有状况不来了也难说。霍玫也有一次久候不至,后来试着打个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人说他已经喝醉了,来不了了。白等一场,还不能抱怨,下次他说了要来,还是依然要候着。无论如何,只要他说过晚上要来,至少十二点以前必须等候在此。   不过这天白露倒没有等得太晚,大概九点钟的时候章铭远来了,电梯铃叮的一响她就在房门半敞的办公室里听见了,赶紧迎出去:“章顾问您好。”   章铭远一个人闲闲散散地从电梯里走出来,一件名贵西装外套随意抓在手里,领带扯松了松松垂在胸前,细条纹衬衫最上面的两颗钮扣也解开了,露出一段修长的脖子。他应该是刚自哪场酒筵离席而来,一双眼睛含着几分薄醺醉意,身上也犹带幽幽酒香。看见她他有些怔仲地一挑眉:“你是谁?霍小姐不在?”   “霍小姐的儿子病了,所以今晚我留下加班。我是白露,霍小姐的助手。”   他点点头:“哦,那请你帮我开一下办公室的门,再给我倒杯茶,谢谢。”   白露动作麻利地拿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让章铭远进去坐下。再拿了茶杯为他浓浓地沏上一杯酽茶,端去放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放好茶杯后一抬头,意外地正对上他定定凝视的目光,他似乎一直在盯着她看,本来因喝了酒有几丝醉意朦胧的眸子突然变得清明专注,且透着若有所思。   她不觉一怔,不知道他这样盯着她看是什么意思,酒后乱性也不像啊!他的眼睛看起来只会比刚才更清醒。心里终是感觉到不安,她本能地想要离开:“章顾问,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他却不让她走:“请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刚才她的自我介绍显然他完全没有在意,她无奈地重复一遍:“我叫白露,是霍小姐的助手。”   “白露,”他轻轻地念了念,“我以前好像在哪见过你。”   她一愣:“是吗?”   他的目光像两支锐箭牢牢钉住她,突然双眉一扬:“是,我想起来了。五年前,希尔顿酒店。”   仿佛平地起惊雷,白露惊得脸色瞬间苍白。仿佛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部被抽光了,抽得点滴不剩,整个人成了苍白透明的一张纸。   屋子静极了,只有雨点像漫撒珍珠粒般敲在玻璃窗上的清脆声音。雨声叮咚,把白露从过度震惊的失神状态中唤醒过来,她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恢复平静:“章顾问,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想您一定认错人了。”   章铭远没有坚持,只是一瞬不瞬地看定她,似笑非笑地一扬唇角:“是吗?看来我认错人了,对不起。”   “没关系。章顾问,没什么事那我先出去了。”   说完这句话,顾不上等章铭远的点头首肯,白露便逃一般出了办公室。门外满廊寂静,让她可以清晰听见自己慌乱无助的心跳。似窗外淅沥不休的雨,一下下,一声声,响得急促又零乱。   第一章2   2、   第二天白露来公司上班时,霍玫看到她第一句话就问:“昨晚加班到很晚吗?看你这两个黑眼圈。”   白露勉强一笑:“还好了,不算太晚。”   的确不晚,章铭远只在办公室呆了不到半个钟头就离开了。走的时候他过来敲了敲她办公室的门:“我走了,那边办公室的门你去反锁了吧。”   她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种说不出的胆怯心惊,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机械地回答:“好的。”   听到门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如同胸口移开一块巨石,她由衷地松口气。   这个班终于加完了,如同结束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般,白露筋疲力尽。她没有叫杨光来接她,因为她心里乱极了,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独自回到家,往床上一倒她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真累呀,累极了,身心俱疲。这么累,却偏偏睡不着。一桩埋在记忆土壤的陈年旧事像春草萌芽般不可阻挡地坚决冒出来,围绕她,纠缠她。   五年了,她以为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没想到竟然还会遇上那个人。而那个人居然是章铭远,他居然还认出了她,她却一点都没有认出他来。   那天她太紧张,自始至终不曾正眼与他对视过,唯一的印象就是他当时蓄着一头长发,穿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配咖啡色长裤。而现在,他留着简洁英气的短发,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她怎么都没法把两个人联想在一起。如果她能早点认出他,那她一定不会加这个班,会找一切借口理由躲过去。可是现在,后悔会不会已经迟了。他到底有没有真正认出她来呢?   失悔,懊恼,不安,慌乱……白露一夜无眠,枕着雨声看着晨曦一点点亮起来。充满希望的黎明带给了她力量,她自我安慰:没事的,瞧,多黑的夜晚都会过去,多糟的往事也都已经成为过去,别再想它了。昨晚就是加了一个班而已,什么事都没有。   一切似乎如白露所愿,那次加班之后,章铭远一直没在公司出现过。据说是人在国外,探望未婚妻去了。   白露心头悬着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她想那天晚上他虽然认出了她,但她坚决否认,他应该也就不当一回事地算了。他近三十年的生命中遇见过的女子大概有如一树繁花那么多吧,这一朵那一朵,密密麻麻如锦绣缎般织在他多姿多彩的人生,他又能够真正记住哪一朵呢?不过都是歧路桃花,过眼的风景罢了。   日子平静如水地滑过,白露曾经惴惴不安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她的生活依然运行在正常的轨道上,上班下班,和杨光恋爱。杨光,是她生命中一段阴霾时节里遇见的明亮阳光。想起他,她心里就阳光满地。   和杨光在一起后,每一天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唯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杨光的母亲尚芸看来不太喜欢她。虽然每次去杨光家尚芸对她都很客气,但那种客气中却透着疏远冷淡,让她很难受。杨光却不觉得,他说他妈妈从没对他说过不喜欢她,让她不要太敏感。但白露还是敏感地感觉出尚芸对她持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从小寄人篱下的她实在太熟悉了。   五岁以前白露有一个完整温暖的家,父母很恩爱,感情非常好。但她五岁那年父亲因公殉职,失去丈夫后,她母亲的精神一下就垮了,她不能接受丈夫不在了的事实,整天疯疯颠颠地往外跑,要去把丈夫找回来,结果在一个车流汹涌的路口被一辆卡车撞倒。一对苦命夫妻在黄泉下永远团聚了。   失去父母后,白露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而爷爷奶奶老迈的生命也陪伴不了她多久。九岁那年爷爷去世,十岁那年奶奶去世,两个叔叔协议轮流负起了抚养她的责任。她在两个叔叔家每家住半年,住在哪家就由哪家负责她的生活费用和学费。叔叔们都只是普通的工人阶层,家境不算好,而且多个孩子又不是多双筷子那么简单。她正值发育期,衣服鞋袜年年要添新的,上学的学费又越来越高,学校还有那么多名目繁杂的费用要付。时间一长,叔叔们纵不说什么,婶婶们难免有意见:“自家的孩子都养不活,还要替别人养。”   要做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一件很难的事,尤其是在能力有限的情况下,婶婶们都暗中觉得多养一个侄女是多了一个包袱。每次白露在一家住满半年要搬去另一家时,替她收拾东西送她走的婶婶的脸色都格外愉悦,而轮到接收她的婶婶则脸色恰好相反。   小小年纪的白露敏感地觉出自己的多余,住在两个叔叔家总是缩手缩脚的,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张平面图挂起来,不碍别人的事更不碍别人的眼。叔叔婶婶虽然从来没有打骂过她,但他们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像钝刀子割肉,一样让人难受。   考上大学后,白露终于摆脱了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像挣脱樊笼的鸟儿一样飞出来那天,她在心里发誓,永远不会再回去了,也永远不会再受这样的气过这样的日子了。可她没有想到会在大学校园里认识杨光,以致于她起初掷地有声的誓言,都变成了轻飘飘的风过耳。只要能和杨光在一起,他妈妈的态度再怎么冷淡她都能忍受。   “你真的爱上他了?”   在白露决定要和杨光正式拍拖时,同乡兼好友的邵蓉曾经这样问过她。她用力点点头:“他对我很好,有了他,我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这种所谓知识分子家庭最难缠。你……”邵蓉略一迟疑,“算了,既然你觉得他好,就先享受爱情吧。不过我提醒你,爱人十分泪七分,你最好能少爱几分是几分。我可不想你将来找我哭啊!”   白露沉默片刻:“蓉蓉姐,谢谢你。什么时候我带他来和你见个面吧?”   邵蓉不假思索地拒绝:“不用了,你最好别让他知道你有我这种朋友,尤其别让他家人知道。否则我敢肯定他父母会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观点来看待你。你是个清白人,可别因为我无端端被他们瞧不起。”   “可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想介绍杨光给你认识。”   邵蓉还是不肯答应:“过段时间再说吧。”   这阵子杨光被单位派去上海出差,去了快一个星期。恋爱以来他们还是头一回分开这么久,白露满心的思念如野草疯长。终于盼到他回来的日子,她早早地守在机场迎接。接到他时,她只是笑只是笑,甜蜜喜悦的笑像喷泉般源源不绝地往外涌。   杨光先用力拥抱了她一下,然后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边走边笑着问:“这些天有没有想我?想了多少遍,低于一万遍的话要受罚的喔。”   她笑语嫣然:“那多于一万遍是不是有奖?”   “当然有奖,奖励杨光牌热吻一打。很超值吧?”   “才不要呢。”   白露偎着杨光说说笑笑地往前走,眼睛里只看得到他一个人的存在,浑然不觉旁边有双眼睛在好奇又玩味地打量他们。倒是杨光无意中一扭头发现了:“白露,那个人你认识吗?他在看我们。”   白露顺着他眼光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正正撞上章铭远深沉如海的眼眸。那一瞬,如同看见蛇发女妖美杜莎的眼睛,她全身陡然僵硬,仿佛即将寸寸化为石像。   与她的僵硬不自然相反,章铭远表现得随意自如。他应该也是刚下飞机,一件深灰色大衣挽在手里,身上的真丝衬衫带点微绉,面容有几丝倦意,眼睛却依然晶亮如钻。他没有走近,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朝她似笑非笑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径自出了机场大门,身后有个秘书模样的人替他拎着行李箱。   杨光有些好奇:“那人谁呀?一付很有派头的样子。”   白露困难又竭力自如地让声音恢复正常:“他……是我们公司的顾问。”   杨光还想问什么时,正好他的手机响了,是他母亲尚芸打来的,问他到了没有,催他快点回家吃饭。挂了电话他就不再关心刚才的事了,拉着白露说:“走,回家吃饭,爸妈守着一大桌菜在等我们呢。”   回家吃饭,这四个字温暖如灯火。白露跟着杨光走时,脚步却像冻僵了似的有些迈不开步。刚才章铭远似笑非笑的表情还一直晃在她脑海里。莫名地,在三月乍暖还轻寒的天气,她背心沁汗,湿湿的,凉凉的。   第一章3   3、   三月底,公司谈成了一个大项目。王海腾很高兴,论功行赏了各部门后再请几位部门经理吃饭,白露跟着霍玫也有份列席。   这样的饭局白露其实是最不愿意参加的。跟着一帮头头脑脑们吃饭能吃得痛快吗?个中就数她职位最低,别人不动筷子她不敢先动,别人一放筷子她也得赶紧停箸不食。尤其是她又不会喝酒,可这种场面不喝酒就是不给领导面子,怎么也得奉陪几杯。这哪是吃饭简直就是受罪,只是看在每个月工资奖金的份上,不得不受。   这天晚上这顿饭吃得比白露想像中还要难熬。因为宴席过半,财务部刘经理出去接一个电话时看见了章铭远,他正一边打着手机一边施施然从楼梯那一头走过来。刘经理立马回包厢告诉王海腾,王海腾当然要出去打招呼。   王海腾拉开门迎出去打招呼时,章铭远正好走到他们包厢门口来了。他还在讲电话,随意地点个头就算是回应了,连脚步都没停一下。但他走过去后,突然又顿住脚步:“好了,先这样。”   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他转过身像才看见王海腾似的:“王总,你也在这里吃饭啊。”   王海腾还来不及回答,走廊尽头那间豪华包厢的门打开了,有个和章铭远年纪相仿衣饰煌然的年轻人袖手笑道:“我说章公子,怎么到了还这么慢呀!就等你一个人了。”   章铭远扭头对他说:“欧宇驰,我遇见熟人了,你们先吃,我等会再过来。”   王海腾觉得今天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章铭远不但停下来和他寒暄了几句,在他邀请他进包厢坐坐时他还也进去了。整桌人都起身表示对章顾问大架光临的欢迎,给他让座。让出来的座位自然是在王海腾旁边的主客位,但他不坐,开玩笑似的说:“我最不喜欢和男人坐在一起吃饭了。”   王海腾哈哈一笑:“这个容易,我们这儿有两位女士。来,霍玫你坐开一下,让章顾问坐在你和白露中间。”   原本霍玫和白露挨着坐的,现在中间却□来一个章铭远。身边多了这么一位,白露只觉浑身不自在,原本坐得舒舒服服的缎面椅突然间仿佛变成了针毡。她希望他略坐一会就会走,毕竟那边包厢还有朋友在等他。可是他却坐下来半天都不走,除了和那些头头脑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外,还找她说话:“白小姐哪里人啊?”   她不得不回答:“我是无锡人。”   “哦,江南美女呀!”他举起酒杯,唇角一抹含意十足的浅笑。“我敬白小姐一杯,认识你很高兴。”   她被动地微笑举杯:“谢谢。”   一杯殷红如血的红酒从喉咙流下去,微酸略苦地注入心头。这时,白露又听见章铭远对她说:“白小姐,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孩长得很像你,她的名字叫霜霜。”   她一窒,酒液顿时呛进了喉咙里,顿时痛声大咳起来。霍玫过来替她轻拍背心:“怎么样,好点没有?”   她一边摇头一边猛咳,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狼狈地抓过手袋起身离席,在霍玫的陪同下去了洗手间。在洗手间缓过来后,她对霍玫说想要先走。还说她今天其实本就有些头痛不想参加的,不得已来了,这会喝了几杯酒头更痛,实在坚持不住了。   霍玫没有勉强她:“那你打个车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走出酒店,外头已是夜幕四垂,且又飘起了蒙蒙细雨,春天就是多雨时节。下雨的缘故,马路上的行人不多,只有来来往往的车辆如流星般穿梭。白露没有打车,从手袋里取出一柄蓝色雨伞撑开,一个人独自行走在这无边丝雨细如愁的夜晚。路灯隔一段距离投下一方橙黄光,稀释夜的黑暗。马路被灯光铺成一段明一段暗,她的心境也是相仿的明明暗暗。   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钟了。白露想了半天,决定给邵蓉打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很热闹,笙歌幽细,如丝绕耳。邵蓉听完她的讲述后不以为然:“你怕什么?他拿什么证明他认识你?他也只说你长得很像他认识的人,人有相似,这很正常。你要是表现得这么怯怯的,生怕他提这件事,倒显得心里有鬼不打自招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白露被邵蓉这么一提醒,方觉自己真是因为心虚而乱了章法,应对得有些糟糕。   “都说谈恋爱的人会变笨,我现在相信这句话了。白露,你以前不会这么傻傻的,而且也不会这么胆小。那时候你可比现在有胆色多了。”   白露苦笑一下,今时不同往日,往日她的大胆,皆因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有,就什么都不用顾虑,所以豁得出舍得了。可是现在她有杨光,有了心爱的人,她害怕失去,因此顾虑重重。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了。   和邵蓉通过电话后,白露心里平静许多。她想她知道以后该如何应对章铭远了。   几天后,章铭远意外地白天来了公司。霍玫和王海腾一起出去了,几个副总也不在,白露负责接待他。她有心理准备,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立马就像进入一级备战的军队般严阵以待。她的眼神不再躲闪,笑容不再僵硬,镇定自若地招呼他。像接待任何一位来访客人那样,既不过分冷淡也不过分热情。   他也敏感地察觉出了她的改变,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白小姐今天好像换了一个人。”   白露装傻:“有吗?”   “有,以前你看见我都一付很害怕想躲起来的样子,好像我是吃人的老虎似的。”   “那是因为章顾问你平时很少来公司,我们小职员不太熟悉你,生怕在你面前有什么行差踏错惹你不高兴,所以看见你就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   “这样啊,那现在怎么又不怕我了?”   “因为那天和章顾问一起吃了一顿饭,觉得章顾问你其实没什么架子,挺好相处的。所以就不怕了。”   章铭远挑眉一笑:“原来是吃饭改变了白小姐对我的看法,看来以后我有必要经常请白小姐吃吃饭,让你对我更加了解,更加心无惧意。”   白露才不要经常跟他一起吃饭,一脸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章顾问,我有男朋友了,他不会喜欢我和别的男人一起单独吃饭的。”   “那天机场那个就是你男朋友吧?看起来不错,很体面的一个人,出身应该不会太坏,不是知识分子家庭就是干部家庭。是不是?”   章铭远的眼光很毒,一眼就能把杨光的出身看得八九不离十。白露心里突然感到不安,语气也有些硬梆梆起来:“章顾问,我似乎没有必要向你交代我的私事。”   她恼了,他却笑意更深:“聊聊嘛,怎么说着说着你就生气了。不过你生气的样子我倒觉得比刚才公式化的笑容更好看。”   他一笑她又冷静了,他就等着要看她的失态失控吧?她可不能中计。暗中深呼吸一下,她用最快的时间让自己恢复平和语气:“对不起,章顾问,我不喜欢跟人谈私事。你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现在手头上还有工作要处理。”   她暗示他没事快点走人,章铭远敛起笑容作严肃状:“还有最后一件事,说完我就走,不打扰你工作。”   白露耐着性子:“什么事?”   他一本正经:“我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白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的名字是出自诗经吧?这一句白露为霜真是太妙了。”   他的话语带双关,白露如何听不出来。但她佯装不明白,努力维持笑容不变:“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谢谢夸奖。”   章铭远走了,走得潇潇洒洒。他走后,隔壁办公室的几个年轻女同事都不约而同地借故跑过来,问白露刚才章顾问跟她聊什么居然聊了那么久,还聊得很开心的样子,一直在笑呢。   不怪人家八卦,章铭远以前来公司理过哪个小职员呀,和几个老总也就顶多三言两语,一付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今天倒跟一个秘书小姐说说笑笑了半天,由不得人不心生好奇,看待白露的目光也带了几分艳羡。   王海腾回公司后听闻此事,还特意把白露叫过去问:“刚才章顾问来了?”   “来了。”   “坐了多久?”   白露回忆一下:“不到半个钟头吧。”   “一直在跟你聊天?”   她点点头:“嗯。”   王海腾目不转晴地看着白露,从头打量到脚,看得她都有些惶恐了:“王总,您还有其他的事吗?”   “没有了,你先出去吧,顺便叫霍玫来一下。”   白露如蒙大赦地走出去,她不知道,她出去后王海腾把霍玫叫进来问的问题是:“白露有男朋友吗?”   这问题似乎不应该是老总关心的范围,霍玫稍稍有些意外:“有,听她说过她男朋友是她大学同学,父母都是教授,家庭条件挺好。他们的感情也很好,她男朋友有空经常来接她下班。”   王海腾眉头微皱:“居然有男朋友了,这可真是……我看章铭远好像对她有兴趣呢。”   霍玫这才知道王海腾问话的用意:“这……恐怕不行。一来白露和男朋友感情很好;二来,她来面试时的表现也可以看出她的为人,她不是那种肯随便出卖自己的女孩子。”   王海腾皱了半天眉后,决断性地手一挥:“以后章铭远再来公司就让白露负责接待。不过,这种转变不要太明显。你掌握分寸,别把小姑娘吓跑了。”   第一章4   4、   白露又一次接到霍玫的通知要她晚上留下来加班时,有些愕然:“霍小姐,您今天又有事吗?”   “是呀,我儿子又病了,我得回去照顾他。白露,只有辛苦你一下了。”   霍玫说得这么客气,白露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下加班。   章铭远照旧是九点左右来的,一身墨绿色休闲服,塑出修长挺拔的身形,整个人标挺如修竹。看见依然是她等在办公室时,他似乎一点都不奇怪,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晚上好,白小姐,见到你真愉快。”   白露见到他却一点都不愉快,挤出一个例行公事的笑容:“章顾问晚上好。”   章铭远这天晚上在办公室呆了很久,时钟走了一格又一格,他却一直不走。期间叫白露进去添了好几次茶水,她发现他正在网上和人视频聊天,那头是一个很漂亮的洋妞。她心里那个气呀!他就不能回家去聊天去泡妞吗?非要在这里耗着她不能下班。   快十一点的时候,困得东倒西歪的白露忍不住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正睡得迷迷糊糊,桌子突然被人敲响。她一个激伶醒过来,自然而然地一抬头,正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近得几乎连眼睫毛都清晰可数——是章铭远。他的睫毛特别浓密漆黑,像围着眼睛密密镶了一圈毛绒绒的黑边。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让人没有安全感。白露下意识地就跳起来往后退,如避虎狼:“你干吗?”   章铭远刚才趴在她的桌子上用指节轻叩桌面,这会好整以暇地站直身子,一脸很好笑的表情:“我干吗?我没干嘛。我叫你倒茶没人应就过来看看,一看你原来在这睡着了,于是敲敲桌子想叫醒你,仅此而已。”   白露惊魂稍定,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神经过敏了。像章铭远这样的身份不致于会在办公室性骚扰女职员,是她太敏感。但她还是冷着一张脸:“章顾问,已经很晚了,你还不回去休息吗?我已经很困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言外之意,她不想奉陪了。章铭远看了她一眼很爽快地点头:“行,那今天就这样,下班吧。”   和章铭远一起坐电梯下楼时,白露心里别提多别扭了。密封的电梯空间里只有他们俩,她虽然刻意站得离他远点,但总共就那么一块方丈之地,又能远到哪里去呢?何况电梯的三面墙都是镜子,自动开关门也锃亮得能起到镜子作用,无论她往哪个方向看,前后左后都有章铭远这个人,欲避无从避。   而章铭远的视线还偏偏一直盯着她,脸上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白小姐,跟我一起坐电梯你好像很紧张?”   说紧张其实谈不上,但和章铭远单独呆在密封狭小的空间里,白露确实就是有些没法放松自己。她却断然否认这一点:“没有哇,哪有。”   “可我觉得你很紧张。你看看你,站得那么远,躲到角落里去了。好像我是老虎会吃人似的。别说我不是老虎,就算我真是老虎也不吃你呀!你那么瘦,全是骨头。”   章铭远的确不是老虎,但白露就是对他心存顾忌。电梯在十五楼停了一下,有其他公司加班夜归的两个职员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暗暗松口气。   走出大厦时,章铭远一派绅士风度:“白小姐,耽误你下班不好意思。你住哪?我送你吧。”   她才不会要他送,她连一秒钟都不想再和他多呆下去。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很方便。再见章顾问。”   一边说,她一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钻进去,径自离开了。这次令人郁闷的加班终于又结束,她希望不会再有第三次。   白露的希望很快落空。   连着两次章铭远来公司都是她留下加班后,霍玫就正式宣布以后章顾问的事情就全权交由她负责。   “白露,你知道我平时工作就忙,家里儿子又小需要照顾。我已经跟王总汇报过了,以后和章顾问有关的工作都由你接手。他不在公司的时候你是我的助手,他在公司时你就是他的助手,一切以他为中心。当然,你的工作量因此增加了,所以你的工资也相应增加了。”   霍玫一番话在情在理,白露说不出拒绝的理由。而且工资又加得很可观,简直是翻了一番。霍玫说这是因为她身兼两个助手的缘故,加上是兼任章顾问的顾手,王总特别看重,所以特批加了这么多工资。看在钱的份上,她想要不就先试着做吧。章铭远已经不再提她长得像他认识的人,也不再说什么“白露为霜”的话,或者他已经把这事给忘了。如果他不会给她找麻烦的话,这份工作她还是舍不得丢。   下班后,杨光来接白露一起去他家吃饭。听说了她加薪的消息很为她高兴:“你进公司才半年就加薪了,看来我女朋友很能干呢。我们一起努力存钱,争取尽快买房结婚,怎么样?”   这个美好的设想让白露心中一甜,但是尚芸却在一旁不冷不热地插一句:“年轻人,还是先专心事业要紧。都才大学毕业没两年,就谈结婚为时过早了一点。”   白露脸色一黯,但还要强颜欢笑:“阿姨说得是,我们都还年轻,先专心事业要紧。”   尚芸满意地嗯了一声,这时保姆过来问是不是可以开饭了,她摇摇头:“再等等,萌萌还没到呢。”   宁萌是尚芸好友的女儿,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没有女儿,一直把宁萌当亲生女儿看待。宁萌比杨光小五岁,小时候最喜欢跟在杨光屁股后到处跑,一口一个杨光哥哥叫得饴糖般又软又甜。现在大了,都上大学了,不再叫杨光哥哥了,直接叫名字,但照样叫得又软又甜。   宁萌快七点时才到,说是路上堵车堵得要命。还说这首都真是变成“首堵”了,路上能活活堵死人。她一进屋尚芸就眉开眼笑:“饿了吧,快点洗手吃饭。”   饭桌上,尚芸一直不停地给宁萌挟菜,间或给儿子或丈夫挟上几筷子,却一筷子都没有给白露挟过。有那么一瞬,她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坐在叔叔家吃饭,婶婶只顾为自己的孩子挟这挟那,而她端着一碗白米饭,每伸一次筷子去挟菜时都小心翼翼。在饭桌上,最能让人分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多余。   这顿饭白露食之无味,饭后宁萌又缠着杨光传授英语考级的心得。说他每次都一考即过,一定有绝招。她拽着杨光不放,娇小的身子又是摇又是扭,红润润的嘴唇爱娇地嘟成一枚圆樱桃:“你有什么绝招快一五一十都告诉给我吧,否则我真要完蛋了。”   杨光的父亲饭碗一扔就惯常进了书房,杨光也被宁萌拉进房间传授考级技巧去了,客厅里只剩白露和尚芸两个人。   尚芸有意无意地说:“萌萌这孩子,从小就爱粘着杨光。小时候他俩一起长大的,杨光经常带着她到处玩。那时杨光可喜欢这个妹妹呢,我们逗他说把萌萌妹妹给你做老婆好不好,他小脑袋瓜点个不停,兴高采烈地说好,还说他最喜欢萌萌妹妹了。”   白露听着听着,心像被沸水冲过的莲子芯,一点点泛出涩涩的苦意。   这晚白露在杨家没坐多久,早早地就告辞了。杨光穿上外套要送她,尚芸在一旁说:“才八点多,不是太晚,你把白露送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就行了。萌萌还在家等着你呢,快点回来。”   从杨家出来后,白露一直沉默不语,杨光不解地问:“你怎么了,刚才都还好好的。”   白露闷了半天终究没忍住,把刚才尚芸的话讲给他听,他听后不以为然地笑:“没错,我小时候是说过这样的话,这算什么,那时我又不懂什么。你不会为这个吃醋生气吧?傻丫头。”   白露当然不是为杨光小时候说过的天真话语吃醋生气,而是尚芸这番话里的暗含之意。很明显,她理想中的未来儿媳妇人选是宁萌,难怪她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她之所以没有直截了当地反对杨光和她交往,可能一是想维持自己开明家长的形象,二则是怕起到反作用,越是阻挠儿子就越是坚持。   杨光却不觉得,他一向就不是心思细腻的男生,尤其在这方面有些粗线条。“我妈只是跟你聊些我小时候的事情罢了,你想到哪去了。我和宁萌怎么可能,我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   杨光就是这样子,什么事在他眼中都很简单,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白露倒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再说下去就显得她小心眼了。   第一章5   5、   白露二十岁那年认识杨光的,半年后接受了他的追求,成为他的女朋友。   一开始她原本没打算大学期间谈恋爱。那时候,她能不能把大学读完都是问题,根本没有心思去风花雪月。大一大二她一直在拼命打工攒学费,到大三那年才能喘口气,因为邵蓉可以帮她了。   当时她还有些踌躇:“蓉蓉姐,我怎么好用你的钱。”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不帮你谁帮你,以前能力有限帮不上,现在既然帮得上了你就别再说客气话。你知道的,我一直当你是自己妹妹一样。”   白露没有再拒绝,事实上,她又何尝不是把邵蓉当成亲姐姐似的。她不是没有亲人,可是叔叔婶婶这些名义上的亲人对她还不如邵蓉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当年她考上大学的录取通知单寄来后,两个叔叔都不吭声,两个婶婶都垮着一张脸。四年的大学费用不是一笔小数目,谁也不愿意负担这笔钱,哪怕是分担。   最终由小叔吞吞吐吐对她说,别念了,现在上大学那么贵,读完四年也未必就能找到好工作,多少大学生毕业即失业。与其浪费这四年时间金钱,不如现在就去找份工作上班。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也没用,将来还不是照样结婚生子操持家务。   她当然不愿意,那纸大学文凭再如何贬值,终究也还是一块敲门砖。如果没有这块敲门砖,在这个社会上她的前途只会更加渺茫。她苦苦哀求叔叔们再供她四年,学费就算是她跟他们借的,将来一定会还给他们。   可是两个婶婶都坚决不答应,尤其是大婶婶:“白露哇,你已经满十八岁,是成年人了。即使是亲生父母把你养到这么大也算是尽完义务了。如果你还想继续读书你就自己去想办法。”   她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上哪去想办法筹这笔学费?却也不甘坐以待毙,一咬牙一跺脚,收拾自己简单的行李带着录取通知书跑到北京来了。从火车站出来,先去了她考上的那所大学,在古香古色的校园里走上一圈,更加坚定求学的决心。从学校出来她打电话联系了邵蓉,邵蓉是大叔家隔壁邻居的女儿,大她三岁,她上高中那年邵蓉高中毕业来了北京闯天下。在北京,她是她唯一认识的人。是邵蓉收留了她,答应帮她想办法。经过一番努力,她终于迈进了大学校门。   大一大二的时候,白露忙于打工攒钱,几乎没有参加过学校任何活动。到了大三,经济上的压力减轻了,她才开始有了空闲,也报了几个社团玩玩,补上这迟来的一课。   在学校的户外运动登山社报名时,她认识了杨光,他很热情地接待她帮她办手续。后来他告诉她,当时他就对她一见钟情了。她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地方吸引了他,他也说不清楚,只是强调:“反正,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对自己说,这个女孩就是我想要的。”   白露不是那种艳光四射型的漂亮女生,但她身上有一种温润如玉的秀,秀眉秀眼,秀靥香唇,长得很江南。一头不染不烫的长发乌黑笔直,如溪水般顺畅地披在双肩,衬得一张雪白的瓜子脸越发似新月般皎洁。这样的女孩有如一杯清茶,淡淡的味道,却让人感觉很舒服。   杨光一眼就迷上了个清茶女孩,他是典型的行动派,喜欢上了马上就追。白露头一次参加社里的活动是爬百花山,他自始至终都像个专职保镖般陪着她。在一个比较陡峭的地方,他先爬上去再蹲下来朝她伸出手,脸上明亮的微笑一如雪后初晴的阳光。那个阳光般的明亮笑容和那只温暖的手,让她的心也蓦然一动。   然而心动归心动,对于杨光的毫不掩饰的好感,白露起初却是一直在躲。帅气的杨光在学校是一个挺受欢迎的男生,不少女生喜欢他。她觉得自己像一颗小小的露珠,与这种阳光般热情明亮的男孩子不是一路人。他应该和那些星星般耀眼、云彩般眩目的女孩子在一起。   但杨光的追求是那样锲而不舍,校园中任何她会出现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社里的爬山活动更是形影不离陪着她,一双强健的胳膊在跋山涉水时是她最强有力的依靠。最终打动她的是她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他不声不响为她在学校附近的茶吧举办了一场生日PARTY,请了她们全班的同学来为她庆祝生日。当蒙在鼓里的她被笑嘻嘻的舍友拉到茶吧时,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   爷爷奶奶陆续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为白露庆祝过生日。在两个叔叔家,这一天每每被他们所遗忘,偶尔记起时,也不过就是煮两个鸡蛋下一碗寿面。这场盛大热闹的生日PARTY对她来说实在太意外太感动了。那么多的祝福,那么多的礼物,五层高的生日蛋糕是杨光亲自去订的,他还送了一份神秘礼物给她,笔记本大小厚薄的一个礼物盒,包装得特别漂亮。让她回去后再打开看。   回宿舍后她拆开杨光的礼物盒,里面装着一个精致的相框和一张精美的卡片。相框里是杨光一张很帅气的单人照,冲着镜头笑得阳光灿烂。卡片一打开,正中是个心型玫瑰花的立体图案,图案上还缀着一枚小小的白金戒指,一行流畅的字迹写在戒指下方:白露,我想把我自己送给你,如果你愿意收下,请戴上这个戒指。   细细的一环银白,在灯光下如星子般晶莹闪烁,那光芒一点一点地,终是探进了白露幽微曲折的心。   戴上了那枚戒指,白露正式成为杨光的女朋友。和他在一起她很开心,生活像一条溪流经过峭壁悬崖的跌宕起伏后,转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之地。校园里的爱情简单光明,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包括在里面,比如出身、家境、经济能力,社会地位等等。杨光喜欢她,她也喜欢杨光,这就足够了。   直到大四毕业那年,杨光带她回家见父母。走进杨家装修得甚为讲究的四室两厅她就有些怔忡,真皮沙发间铺着的那块羊毛地毯漂亮得她几乎不敢把脚踩上去。而尚芸客气生疏的态度和不冷不热的表情,让她敏感地意识到她不喜欢她。   可是杨光在这方面却比较粗线条,他不认为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女朋友,因为母亲从没说过反对他们交往的话。白露只能把自己的感觉藏起来,为了杨光,继续忍受尚芸冷冷淡淡的脸色。   手机铃响时,白露刚刚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正准备吹干头发就睡觉。时钟已经指向十点了,这时候谁还打电话来?不可能是杨光,她洗澡前刚和他煲完电话粥。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她有些疑惑地接听:“你好,我是白露,请问哪位?”   “白露,我是章铭远。”   居然是章铭远,白露本能地一惊:“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他的声音带上一丝好笑:“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不是兼任我的助手嘛,霍小姐早就把你的联系电话告诉我了。”   白露无可奈何:“那么章顾问,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现在能不能过来公司给我开一下门,我有东西存在办公室的电脑里,现在要拷出来。”   什么,现在跑去公司给他开门!白露一百个不愿意。章铭远也不勉强:“你要实在不想来的话,那我去你家拿钥匙好了。”   白露更不想让章铭远跑到她住的地方来,手机号码已经被他知道了,要是住址也被他知道,那她还有私人空间可言吗?尤其章铭远这个人她又是一向敬而远之的。   权衡一下利弊,她挫败地叹口气:“不用了,我马上打车过来。”   赶到公司楼下时,白露远远地就看到了章铭远。他正倚着车子抽烟,烟头的一点猩红在夜色中时明时灭,像闪烁的小星星。看见她,他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迎上前:“来得这么快,看来我有一位很敬业的助手。”   他指间的香烟青雾袅袅,她最讨厌烟味了,眉头一蹙别过头去,再简略不过地回应他:“上楼吧。”   她很担心他在电梯里会继续吞云吐雾,跟着他在烟雾缭绕中上二十楼,她一定会被薰个半死。幸好,他进电梯前把香烟捺熄后扔进了垃圾筒,总算让她逃过了被动吸收二手烟之苦。   在电梯里,他突然深呼吸了一下:“好香啊!你用的什么香水这么香?”   白露根本没有用香水的习惯,就算有,匆匆忙忙跑出来也来不及喷。章铭远闻到的香气是她刚刚洗头时的洗发皂遗留下的芳香。那是一款来自英国纯植物纯手工制造的洗发皂,洗过后的头发格外光滑柔顺,并散发着丝丝清幽的茉莉花香。她最宝贝自己的一头秀发,别的地方可以节俭,唯独这方面舍得花钱。超市那些洗发香波都含化学成分,偶尔有次试用过这款洗发皂后,尽管小小一块差不多要一百元,她还是认准了这个牌子用。   “我不用香水,刚才洗过头,是洗发皂的味道。”   她一边解释,一边顺手捋了一把耳畔的头发。漆黑发丝在纤细五指间轻舞飞扬,如蝶翅翩翩。而发间的暗香浮动,更是有如蝴蝶般飞满电梯。小小的狭窄的金属空间,仿佛刹那间变成了一座茉莉花园。   那丝丝秀发,那袅袅暗香,都是浑然不觉的诱惑,教章铭远心中一荡。他屏住一下呼吸定定心神,随口道:“什么洗发皂这么香?帮我也买一块吧。”   她只觉可笑:“男人洗得这么香喷喷的有意思吗?”   他跟她抬杠:“那我不洗,我买了放在家里闻香气不行吗?”   买一块洗头皂来闻香气,真是莫名其妙。白露懒得继续跟他磨牙,正好短信嘀嘀响,她趁机不再接他的话茬,自顾自拿出手机来查看收件箱。是杨光发来道晚安的短信,她嘴角噙笑地回复他。   章铭远在一旁闲闲地问:“男朋友的短信?”   她嗯了一声,不想跟他多话,他也知趣地不再说什么。电梯里安静下来,只有她轻按手机键写短信的声音。   短信发完后,电梯正好抵达办公楼层。白露掏出钥匙开了顾问办公室的门,章铭远打开电脑拷贝他的东西,不到十分钟时间就全部搞定。   想想夜里为着他这点事特意打车过来,耽误自己睡觉,白露心里不免抱怨。虽然不能将抱怨付诸于口,但她试着和他商量:“章顾问,要不你的办公室钥匙我还是给你吧,你自己收着也方便些。”   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你嫌麻烦是吧?”   她的确嫌麻烦,只是不好直说,便强调道:“我是觉得你自己带着钥匙更方便,如果再有今天这种情况也不用巴巴地等着我来开门。”   他脸上又浮起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听起来你真为我着想啊!”   白露最怕看到他这种表情了,每次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时,眼睛都黑得格外深邃,深邃得像黑夜中的海洋。而她如夜航的船只,唯恐触礁。自然,关于钥匙的事她不再说下去了。   第二章1   1、   星期天,白露很早就起床了。洗漱过后,换了一身运动装等着杨光来接她。虽然毕业了,但是以前登山社几个交好的同学还是一有时间就会约在一起去爬山,有时还野炊或露营。这次是早就计划好了的活动,为了以防打扰,她还特意关了手机,她可不想中途被人叫去加班。   八点钟,杨光开着他那辆捷达车准时到达。这辆车是他大学毕业时父母送给他的礼物。尚芸觉得孩子开始走向社会参加工作了,有辆车会更方便也更体面。平时他的车副驾驶座总是白露的专座,但是今天这个座位上却坐着宁萌。   白露微微一怔,宁萌却笑得若无其事:“白露姐,早。”   杨光说宁萌昨晚在他家吃饭,听说明天有爬山活动也兴致勃勃地要参加。反正爬山是集体活动,他就带上她一起来了。白露也不能说什么,尽管心里有那么一点别扭。   更别扭的是,因为杨光载着宁萌一起来的,她理所当然地先坐了副驾驶座,白露只能坐到后排去。   坐在前面的宁萌和杨光一直在又说又笑,她穿一身鹅黄色运动衣,一张小嘴叽叽喳喳不休,像只枝头啁啾的黄莺儿。她净说些他俩小时候的事,白露坐在后头连句话都插不进。若不是杨光还会时不进侧过头来和她说话,她感觉自己简直就是透明人一个了。   到了目的地开始爬山时情况也没啥好转。宁萌还是形影不离地跟着杨光,稍微崎岖一点的地方都要杨光扶她一把。饶是这样,还一不小心把脚给扭了,还得杨光把她背下山。虽然她长得小巧玲珑,体重不到九十斤,但杨光一路把她背到山脚时还是累得满头大汗。   白露心疼地想要给他擦汗,却被宁萌抢了先。她趴在他背上占了距离的优势,一伸手就直接用手掌抹去他额头的汗珠。还又话起当年来了:“杨光,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带我出去玩,结果我玩累了睡着了,你也是这样把我背回家的。”   杨光气喘吁吁:“记得,那次你也把我累得半死,现在又把我累得半死。你这丫头真麻烦,以后再不带你出来玩了。”   “你敢,你不带我我就哭。你最怕我哭了,是不是?”   宁萌嘴里说着哭字,声音却是带着笑的,她软软的、甜甜的声音像将融的冰淇淋。如果白露是个男人,或许会很乐意听到十九岁少女这样甜软如蜜的撒娇。可惜她不是,尤其是撒娇的对象还是她男朋友,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杨光开车把宁萌送回了家,白露坐回前排,脸色像笼了一层薄霜。他察觉到了,把车停在路边,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肩,哄她:“怎么又不高兴了?刚才的事你别多心,你知道我一直把宁萌当亲妹妹看的。”   白露叹口气:“杨光,你有没有想过,你满心把宁萌当妹妹看待,但她未必把你当哥哥的。”   杨光想了想,有些拿不准的表情:“我和萌萌从小一块长大,关系一直都这么熟悉亲昵。她经常跟我撒娇什么的,我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既然你觉得这样不好,那我以后会注意一下,和她保持距离。好了,别不高兴了。笑一个,我女朋友笑起来最好看了。”   白露没办法再跟他生气了,嫣然一笑,两粒茉莉花苞般小小的酒窝在唇角若隐若现。酒窝让她的笑容特别甜,特别明媚,甜如蜜糖,明媚如时下的春之四月。杨光下意识地胳膊一用力,完全彻底地把她整个人紧拥在怀,然后一低头,吻上了她柔软的唇。   他带着火热气息的吻,从唇到颊,再从光洁如瓷的尖尖下颔滑过天鹅般弧线优美的颈,辗转移到精致玲珑的锁骨。他还想继续试探着往下时,她不安地扭动身子避开了,表情有些羞窘又有些惊怯:“别……别这样。”   虽然两个人恋爱超过两年了,但是两性关系至为密切的那一步,他们始终没有跨越过去。杨光不是不想,但白露这方面显得特别保守,每次他一有那方面的心思时她总是红着脸拒绝:“不要了,别这样。”   杨光对此虽然扫兴却也欢喜。无论如何,在这个性开放的时代,在滥交一夜情礼貌性上床等已经成为屡见不鲜的事时,一个女孩子还能洁身自好守身如玉总是件好事。他也不想找个随随便便就能宽衣解带跟人上床的女孩做女朋友。所以白露的拒绝倒让他更尊重她:“好,我忍,咱们把这个留到洞房花烛夜那天,让新婚之夜名符其实。”   周一早晨去上班,白露一进办公室就被霍玫叫住。让她今天上午什么事也不用管,一会和王总一起代表公司去医院看章铭远。   她一愣:“章顾问怎么了?”   “他昨天出了车祸,跟一辆闯红灯的车撞上了,幸好有安全气囊保护,人伤得不严重。”   半小时后,白露和王海腾一起来到医院,却扑了一个空。病房已经空了,几个护士正在收拾堆满一屋的鲜花和果篮。她们说因为病人伤势较轻,所以留院观察了一夜后就坚持出院走了。   和他们一样扑空的还有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人,他只比他们晚来不到三分钟,一进来看见空荡荡的病房就摇头发笑:“这家伙,跑得倒快。”   王海腾闻声一扭头,笑容可掬地上前打招呼:“欧少,你也来看章公子啊。”   章铭远的朋友大都是非富即贵,这位欧少显然也大有来头。欧少正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漫不经心地扫了王海腾一眼:“你是?”   王海腾自报家门,欧少似乎有那么点印象:“是王总啊,听铭远说起过。你好。”   然后他的视线又扫了捧束鲜花站在旁边的白露一眼,这一眼不再像之前那么漫不经心,有一种含而不露的专注打量藏在眼眸深处:“那这位是?”   “这位是我们公司的秘书白露小姐,她也兼任顾问一职的助手,所以我带她一起来看章公子。”   欧少点头一笑,笑容中隐着一丝了然:“白小姐,你好。”   白露礼貌地回应:“欧少你好。”   说话间,欧少的手机已经接通,他冲着电话那边的人笑道:“铭远,我在医院扑了一个空。你小子,住两天院就像要杀你似的,溜得比兔子还快。”   也不知电话那端的章铭远说了句什么,他索性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好了,你在家呆着吧,我现在过来看你。”   顿一顿,他又道:“对了,不只我一个人扑空,王总还带了白小姐在病房里空对着四堵墙呢。你让人家白跑一趟你好意思吗?”   章铭远怎么回答的不知道,但欧少挂机后笑眯眯地说:“王总,白小姐,要不一起去铭远家看他吧。”   白露是不想去的,她希望王海腾一个人去,让她先回公司。不料王海腾却说他还有事,十点约了人见面会谈,让她独自代表公司去看望章铭远。   “你就坐欧少的顺风车一起去,回来时再自己打个车。替我问候章顾问,请他静心休养。”   白露无可奈何地上了欧少的兰博基尼跑车,跟着他去章铭远家。车子在京城宽敞平坦的大道上风一般穿梭行走,最后进了市中心一处闹中取静风景优美的高级公寓区,如同城市里的桃花源。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他们一起乘电梯直达顶楼,章铭远一瘸一拐来开的门。   欧少显然是常客,进门就自己打开鞋柜找拖鞋换,一边换一边笑:“你又当伤兵了,我特意来深表同情。”   “去你的。欧宇驰你别只顾自己找,找一双给白露。”   白露捧着大束鲜花站在门口,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屋,或许站在门口慰问两句就走可能还不会打扰人家休息吧。但章铭远却让欧宇驰找拖鞋给她,看来还是要进去略坐一坐了。   这是一套复式小公寓,面积不算太大,装修也十分简洁,但简洁风格中却带着不动声色的考究,全套名贵的进口橡木家俱泛着幽幽微光。进了屋,欧宇驰熟门熟路地开冰箱拿东西喝。白露则拘束地在沙发上坐了一角,嘴里像背书似的念道:“章顾问,王总让我代表公司来看你,让你好好休息……”   章铭远听也不要听地打断她:“行了行了,这些话我从昨天一直听到现在,耳朵都快要起茧了。刚从医院里逃走,你又追到家里来念。你饶了我吧。”   白露有些尴尬地抿唇不语,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低头看见自己还捧在手里的花束:“有花瓶吗?我把花插上。”   章铭远想一想:“客厅以前有一个水晶花瓶,被我不小心打碎了。餐厅那个太小,插不了。不过书房有不少陶罐,你挑一个出来插花吧。”   白露在他的指示下进了书房,书房很大,书却不多,有一整面落地橱柜上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摆满了形状大小各异的陶碗陶碟陶罐等。他看起来似乎对陶器收藏颇感兴趣,不过这些陶器看起来又不像是很古老很名贵的物件。   浏览一番,白露选中一只古香古色的陶罐,拿去厨房盛上半罐水,再把一束鲜花□去。姹紫嫣红的鲜花与素朴暗黑的陶罐相映成趣。   客厅那端,章铭远和欧宇驰的对话如落花阵阵般飘过来。   “怎么还是一个人在这里住着,我还以为这次你姐一定会要把你抓回家去呢。”   “我怎么可能跟她回家,那不是去找骂嘛。老爷子正在火头上,我躲还来不及呢。”   “这回你老爷子真火大了,我看你至少半年内别想再摸方向盘。不仅把你的车全部没收了,还放了话,谁敢借车给你开就是跟他过不去。我爸也重点交代了我,不准给你车开。你也是,怎么就那么不小心。那么怕进医院就别老开快车呀,你当自己还在赛车场啊!”   章铭远的声音透着十足的郁闷:“其实这次出车祸责任根本不在我,是人家闯红灯才撞上的。老爷子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怒了,解释都不听。”   “谁让你有‘前科’呀!上次车祸出事在医院住了半年多,差一点就没救过来,现在你居然还敢开快车。我要是你家老爷子也会暴跳如雷。”   “欧宇驰,如果你是来教训我的你现在可以走了。我被你聒噪得快烦死了!”   欧宇驰被章铭远赶走了,白露也顺势开口告辞准备一起离开。她是代表公司来尽探望义务的,义务一完成她自然不愿多留。章铭远似乎明白她的念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挥挥手让她走了。   下楼后,虽然白露一再说明自己打车回去很方便,欧宇驰还是很有绅士风度地坚持送她,一直把她送到公司楼下。   第二章2   2、   回到公司后,王海腾不在,白露把去章铭远家探视的经过一五一十汇报给霍玫。她听了眉头微微一皱:“白露,你当时不应该这么快走的。章顾问受了伤一个人在家,腿脚又一瘸一拐的不方便,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多留一会,问问人家有什么需要。放下一束花就走怎么行,这探视未必显得太没诚意,只是来走个过场。你别忘了,你是代表公司去的,你的表现会直接影响到章顾问对公司的看法。”   白露哑然,她确确实实是去走过场的,所以只想到快点离开。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她去探望的人不是章铭远,而是公司任何一个领导或哪怕是同事,刚才那种情况她都不会立即离开。毕竟人家受了伤行动不便,怎么也会问问他是否需要帮忙弄点吃的喝的。   “对不起,霍小姐。”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既然这件事你没有做好就马上用行动去补救。现在快到午餐时间了,你打电话给章顾问,问他想吃什么,你立即买了给他送过去。打车过去,车费公司报销。”   白露老老实实地遵命照办,章铭远接电话时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懒懒的声音:“也没什么想吃的,要不你去买点六必居的酱萝卜酱黄瓜来下粥吧。”   拎着两瓶酱菜和一罐白粥,白露又回到先前离开的地方按门铃。章铭远照样瘸着腿过来开门,她这回想到要表示一下关心:“章顾问,你的腿还好吧?”   他一脸无所谓:“撞车时卡了一下,小腿有点肿,没大问题。”   白露换鞋进了屋,直接走进开放式厨房,章铭远也拖着伤腿跟过来在餐桌旁坐下,拍着腹部说:“现在我的胃问题最大,它很饿,一直吵着要吃东西。”   像是为了配合他,他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她一愣,复一笑,是忍俊不禁的笑:“不至于饿成这样吧,你早上没吃东西吗?”   他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着她一扬眉:“咦,今天才发现你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呢。以前怎么没看到过?我知道了,看来以前你都是皮笑肉不笑,所以酒窝露不出来。”   白露忙敛了笑容,顾左右而言他:“碗筷在哪?”   他左右一看,有些拿不准:“厨柜里找找看,我好像记得有一套。”   厨柜里果然有一套精致的细瓷餐具,还好好地装在礼盒中尚未拆封,显然章铭远以前根本没在这套房子里吃过饭。白露征得他的同意后拆开包装盒,取出几个碗碟用温水清洗一遍,准备盛粥装酱菜。正忙碌着,手机响了,是杨光打来的,她赶紧甩干双手接听。   “白露,你有没有吃饭?没有的话下来一起去吃。我刚在附近办完事,现在就在你们公司楼下。”   她有些懊恼地一咬唇:“可是我不在公司,我也在外面办事呢。”   “你在外面办什么事?”   “嗯……霍小姐叫我给章顾问送东西。”   “送完东西你也要吃饭的吧。你在哪,要不我过来接你。”   她也想和杨光一起吃午饭,反正东西已经送到了,她该做的也都做得差不多了。便把地址报给杨光,让他过来接她,约好十五分钟后小区门口见。这种高级住宅区,访客须由保安与业主联系并证实后方能准许入内,只能让他等在门口了。   挂了电话,白露清洗碗碟的速度就加快了,忙中生乱,一不小心失手打破了一个。那细瓷碗白如玉薄如纸,在不锈钢水槽边沿不经意地一碰,就当的一声碎成几瓣坠地,如残春落花。   章铭远的声音自身后懒懒传来:“接个电话就急成这样,是男朋友约你吧。”   “对不起。”   白露有些窘迫地拾起那几块碎片扔进垃圾筒,再另取了一个碗来洗净盛粥,酱萝卜和酱黄瓜也用碟子一一盛上。盛好食物的碗碟她摆放在章铭远面前:“好了,可以吃了。”   他却不动筷子,看着那碟酱萝卜直摇头:“酱萝卜要切成细丝,再淋上一点香油滴上几滴醋,那样才好吃。”   她怔了怔:“还要这么麻烦吗?”   “算了,凑合着吃吧。”   好在他还是肯将就,她松了一口气。看着他拿起调羹慢悠悠地喝了几口热粥,她试探着问:“章顾问,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他头也不抬地喝粥,片刻后方淡淡道:“你走吧,知道你早就想走了。”   奔月般的轻盈脚步,白露离开章铭远的公寓,在小区门口会合了杨光。他们随意找一家餐厅坐下点了两份套餐,吃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吃,寻常菜疏也可以吃得香甜。   吃饭时,杨光说起他妈妈下个月要过生日了。五十岁的整生日,是大寿。   “白露,你说我准备一份什么样的寿礼呢?”   白露也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这个还真不好办,你妈啥都不缺,送什么才好呢?”   杨光也一个劲地抓头皮:“我也想不出来送什么礼物好,萌萌说她已经在准备礼物了。也不知道小丫头想了什么花样,问她又不肯说,神秘兮兮的。”   白露虽然不知道宁萌准备的什么礼物,但她知道,无论她送什么礼物尚芸都一定会很喜欢。可是同样的礼物如果由她送,尚芸一定看不上。爱乌可以及屋,厌乌也同样可以及屋。   整顿饭他们都在商量与思索,却一直没有想出来该送什么礼物庆祝尚芸的五十大寿。杨光的头皮都快抓破了:“送礼真是天底下最难的事,当年给你送生日礼物,我也想了好久,才想到那个我把自己送给你。”   他的话让白露从心底微笑出来,一边微笑,一边下意识地瞥了自己戴着那环白金戒指的左手一眼。那一眼却让她整个人惊跳起来,低着头弯着腰在地板上寻找:“咦,我的戒指呢?”   “戒指不见了?”   杨光也忙起身帮她找。餐桌附近的地板干干净净,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显然没有掉在这里。白露急得要命:“这是掉哪去了。”   “你别急,好好想一想,最后一次看到戒指是什么时候?”   越急越乱,白露怎么都想不起来。而下午上班时间已经到了,杨光还要赶着回公司。他先送她到公司楼下,百般安慰:“你再仔细想想,如果找不到就算了。没关系,丢了就丢了,过几天发了工资我买一个更漂亮的戒指给你。”   话虽如此,白露的心情还是很不好。遗失的戒指虽然仅是小小一环白金,不够昂贵,不够华美,却是她和杨光的订情信物,有着无论多么昂贵华美的钻戒都无法取而代之的意义。可是她怎么就那么不小心给弄丢了呢?到底丢在哪里了?   站在一楼等电梯时,她还在费力地想啊想。突然灵光一动,想起在六必居买酱菜付帐时指间还闪过那银白一环折射出来的光芒。从六必居出来她就直接打车去了章铭远家,出租车里她一直拎着东西,戒指不可能会掉。这么看来,戒指没准是掉在章铭远家了,这个可能性最大。   电梯门开了,可白露顾不上搭电梯了,急忙掏出手机,她不假思索拨通章铭远的号码。铃声响了好久才接通,电话那端的声音满是浓稠睡意:“喂……”   很显然他正在睡午觉,她不由有些懊恼自己太急切,以至想也没想就打电话去扰人好梦。她应该要想到这会是午休时间的。但打都打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章顾问,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话筒里静了片刻,之后响起的声音清醒了几分:“你呀!有什么事吗?”   她一时间哪里还好意思说戒指的事,只得另想别的理由,仓促间找到一个最现成的:“也没别的事,我就是想问一下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再给你送过去。”   话筒里又静了,这回静的时间比较久,久到她几乎疑心他是不是半梦半醒间听着她说话又睡熟过去了。她试探着喂了一声,方才又有回应:“外头的东西都吃腻了,我想吃点家常菜。要不你晚上买两个菜来烧给我吃吧。”   白露没想到章铭远会提这么一个要求,外头的东西不想吃,想吃家常菜,要她亲手下厨做这么麻烦。一时无语。但无语片刻后,她还是只能答应,她得上他家找她遗失的戒指呀。   “那……你想吃什么菜?”   他反问:“你会做什么菜。”   她趁机说:“我其实不太会做菜,恐怕不合你的胃口,要不我还是去酒店打包几个菜吧。”   他却固执己见:“我说了不想吃外头的东西。这样吧,你去买朵西兰花清炒,买条石斑鱼清蒸,然后再煮一个番茄蛋汤就行了。对了,油盐酱醋我家没有,你顺便一起买来。”   白露平白又揽了一顿晚餐的责任在身,无可奈何之极。   来到办公室,霍玫一见她就问中午给章铭远送餐的情况,她一一汇报完后说晚上还要去为他准备晚餐。霍玫给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那下午你早点下班吧。可以打车过去,公司报销。”   第二章3   3、   白露五点钟就离开了公司,先去超市买菜买调味品,再拎着满满一袋东西敲开了章铭远的公寓门。一天之内,这是她第三次来到这套公寓。   一进厨房,她的目光就先到处梭视了一遍,粗略的梭视没有任何发现。接下来她借故把厨柜、水槽等地方都一一仔细找遍。章铭远斜倚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一场球赛正转播到最白热化的时候。她想他应该不会注意她在厨房的动静。   却不料,他的声音突然远远传来:“你好像在找东西。找什么?”   白露起初不好意思说,但转念一想,没准章铭远看到了甚至拾到了那枚戒指呢。于是她走过去嗫嗫嚅嚅地红着脸说了,说得有些辞不达意,他听了两遍才听懂她的意思,唇角又浮起了惯有的似有若无的笑:“我说你怎么那么好,突然巴巴地打电话来问我想吃什么给我送。原来是丢了东西在我这儿要来找。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被他这么一说,她脸上有些挂不住,想也不想地就反驳:“谁非奸即盗了,我盗你什么了,我奸……”   话未说完,白露忙掩住口,一张脸不可抑止地红起来,火辣辣地发烫。   章铭远瞪着她看,唇角那丝似有若无的笑渐渐加深,越来越深。他的笑让她的脸更是火辣辣地烫,一直烫红到耳朵根。   又羞又窘地扭头退回厨房,白露一时很想拿起搁在餐桌上的手袋就走。   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章铭远慢悠悠地道:“戒指没找到,那我的晚饭还有没有吃啊?”   他这么一说,她就不好意思走了。真的就此袖手而去也显得太那个,而且被霍玫知道了又要批评她。来都来了,菜也买了,虽然戒指没找到,但这顿饭她还是必须要做。   白露继续在厨房里忙活时,忽然听到章铭远在客厅里说了一句话:“放心,既然你的戒指是在我这儿弄丢的,改天我赔你一个好了。”   他漫不经心的声音,夹杂在球赛转播的喧闹声中,怎么听怎么像随口一说。她压根就没放在心里,只全神贯注对付手里那条鱼。   白露这顿饭做得很辛苦,章铭远的厨房里什么东西都是尚未拆封的崭新全套。锅碗瓢盆砧板菜刀全部要从包装盒里拆出来,这人看来平时根本不在家里做饭吃,偏偏今天心血来潮要吃家常菜,结果让她累得半死。忙活了老半天才总算弄妥了两菜一汤,清炒西兰花是一碟浅碧深绿,番茄蛋汤是一碗绯红粉白,清蒸石斑鱼香气扑鼻。   章铭远循香而到,探头一看道:“虽然味道如何还不知道,但卖相很不错。”   边说他边拿起筷子尝了一朵西兰花,点点头:“你的厨艺没你说得那么差,味道还挺好的。”   白露的手艺当然不差,从小轮流寄住在两个叔叔家,她没少帮着婶婶们做饭做家务。但考上大学离开故乡后,她只为杨光一个人下过厨做过菜,这次,实在是不得已为之。原本是为了戒指而来这一趟,结果戒指没找到,做饭的差事却省不了。   “帮我盛碗饭吧,谢谢你。”   章铭远像个大少爷似的坐在桌边只管拿筷子挟菜吃,白露找了饭碗准备给他盛白米饭。这时,大门的门锁忽然咔嚓一声轻响,旋即房门被推开,有人开门进来了。   开放式厨房离大门很近,白露闻声一扭头,就能清清楚楚看见房门口立着的那个人。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穿一套款式简洁的黑白套裙,乌发松松挽成一个法国髻,整个人看起来很优雅很有气质。她正一边进屋一边把手里的钥匙塞进肩上斜挂的精致挎包里,一抬头迎上白露的视线,她愕然地睁大眼睛,显然十分出乎意料。   白露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有多突兀。虽然她还不知道这位年轻女子究竟是谁,但既然能有房门钥匙可以随意出入,她猜想一定和章铭远有亲密关系。是他未婚妻吗?还是未婚妻以外的花花草草?   白露脑子里正电光火石地闪过许多猜测时,却听到章铭远喊那年轻女子一声姐。他的声音也很意外:“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要去深圳开会嘛。”   “你这个样子我哪里还有心思去深圳,让副手去了。”   他姐姐鞋也没换,高跟鞋直接咚咚咚地踩进来。她径直走到餐桌旁坐下,眼光扫过桌上的两菜一汤后,再扫向白露,带着含蓄的审视神色:“铭远,这位小姐是谁?”   章铭远介绍得很简单:“她是白露。”顿一顿,又对白露介绍,“我姐章铭遥。”   为免误会,白露不能不再自我介绍一下:“章小姐你好,我是天都国际总经理办公室的秘书白露,王总让我代表公司来探望章顾问。”   章铭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弟弟一眼。章铭远一脸若无其事:“姐,你也还没吃饭吧?坐下一起吃点吧。白露,顺便帮我姐也盛碗饭。”   白露盛上两碗饭分别摆在他们姐弟俩面前,然后开口告辞。章铭远看了她一眼说:“这怎么行,你做的饭菜自己还一口都没吃上呢,不能光喂了我们俩,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   白露原本就不想留在这儿吃饭,现在章铭遥来了就更不想了。坚决婉拒:“真的不用了,我还有事呢。你们慢慢吃吧,我先走了。”   杨光打电话来时,白露刚刚到家。   “我一下午都在会议室,现在才出来,怎么样,戒指找到了吗?”   她未语先叹气:“戒指找不到,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也不知道它到底掉到哪里去了。”   他安慰她:“没事的,丢了我再给你买一枚新的。别难过了。”   她还是不开心:“可是这个意义不一样。”   “只要是我送的,就都一样了。丢了的东西找不回来,为它难过就不值的。听话,别难过了。”   她终是被他哄得展颜一笑:“好,听你的。”   杨光允诺要买戒指给白露,第二天就有珠宝公司的职员笑容可掬地找到办公室,给她送来一款漂亮的白金镶钻戒指。红色的锦盒一打开,满目生辉,银白环戒上镶嵌的钻石虽然只是细微一粒,折射出来的七彩光芒却令人目眩。虽然没有价格标签,却也可以想像价格不菲。   财务部的安琪正好过来送报表,一看就睁大眼睛:“这枚戒指至少两万块,白露,是不是你男朋友向你求婚啊?”   白露一开始也以为是杨光刻意制造的惊喜,但是听了安琪估算的价格,就觉得不太可能了。因为这个戒指太贵了,杨光虽然也不是掏不出这两万块钱,但这种千金一掷的手笔不是他的作派。   “请问谁让你们送来的?是不是弄错了!”   珠宝店职员闻言仔细查核了一下送货单据,肯定地点头:“没有弄错。章铭远先生下的订单,让送到天都国际给一位白露小姐。你们公司没有第二位白露小姐吧?”   白露愕然,突然想起昨晚在章铭远家的厨房剖鱼时,他坐在客厅一边看球赛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会赔她一个戒指的话。她那时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今天就有珠宝店职员上门送戒指来了。   一旁的安琪闻言也很愕然,嘴巴立即就张大了,一双眼睛不认识似的把白露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她察觉到她异样的目光,正待解释,她却干笑道:“白露你忙,我先出去了。”   安琪走后,白露试着跟送货员交涉,想让他把戒指带回去。她怎么可能要章铭远赔戒指给她呢,又不关他的事,是她自己不小心。可是送货员彬彬有礼:“白小姐,我只负责按订单送货。章先生购买的这枚戒指已经付了款,我也按时送了货,您如果不想要这份礼物请您直接退还给他吧,不要难为我了。”   白露没办法,只得签字暂且先收下这枚戒指。然后给章铭远打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却是章铭遥,客客气气的声音:“铭远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事吗?”   她当然不能跟章铭遥说戒指的事,只能含糊道:“没什么事,就是问问章顾问身体好些没有。”   “他好多了,你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挂了。”   “好的,不打扰你了。”   午饭时间,白露都没有心思外出吃饭,随便叫了一份外卖在办公室解决一顿。她不知道,关于章铭远送她一枚昂贵钻戒的事情已经如风过树梢般传遍了公司上下。   午餐时分一向是八卦时间段,公司众多同事几乎都在一边吃饭一边热议这一戒指事件。几乎百分百地认同白露已经趁着昨天上门探望的机会,趁隙而入攀上了章铭远这根高枝。   更有人大胆假设:“没准她昨晚都上了章铭远的床,所以今天有钻戒入囊。春宵一刻现在是值万金啊!”   第二章4   4、   白露收下的那枚钻戒,一直没有机会还给章铭远。   那天她打电话给他时是他姐姐接的,客气却冷淡的语气拒人千里之外。她不敢再冒昧拨打,下午下班前又试着发了一个短信:章顾问,请问你在家吗?我想把戒指送还给你。我自己不小心弄丢的东西没有理由要你赔的。   短信发出去后也有如石沉大海,直到晚上临睡前才收到他的简短回复:我不在北京,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章铭远不在北京,白露有些讶异,昨天都还在呀。当然他们这些特权阶级今天北京明天东京后天巴黎都很正常,穿州过省乃至出国都像老百姓串门走亲戚似的方便。但是他刚出了车祸,脚还一瘸一拐着,怎么会突然离开北京呢?   这个疑惑白露第二天上班才从王海腾嘴里得知,章铭远那位离休后在海南疗养的祖父突发心机梗塞,他们一家人接到消息立刻都用最快速度分头赶赴海南去了。   章铭远既然不在北京,白露就只能先暂时保管着那枚钻戒。这件事她没有对杨光说,怕会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反正等他一回北京她就会把戒指物归原主。   五一假期将至,杨光和白露商量趁着放假去天津玩几天。可是他们计划好的二人世界出游计划却被尚芸打乱了,她也说想去天津逛逛看看,还带上了宁萌。   可想而知,这趟天津游对白露而言成了鸡肋。从头到尾她都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杨光,宁萌和尚芸在一起其乐融融,而她却怎么努力都融不进去。空气中如有一堵看不见的墙,隔绝她与他们仨。   夜宿酒店,两个标准间,杨光和尚芸母子不避嫌地住了一间,白露和宁萌住一间。私下里单独相处,宁萌对白露有一种图穷匕现的干脆劲:“我喜欢杨光,你一定早看出来了吧,”   白露虽然的的确确是早看出来了,但宁萌这样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来,她还是有些怔仲,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宁萌也不需要她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很小就喜欢上杨光哥哥了。小时候我真希望他是我的亲哥哥,这样我白天黑夜都可以像小尾巴一样跟着他。长大后,我却庆幸他不是我亲哥哥,这样我才有机会和他发展更深一层的关系。我小他五岁,人生有些步子我没能紧紧跟上他。他读大学时我才十四,他在大学里交了你这个女朋友,我知道后狠狠哭了一场。但是哭过后我对自己说,虽然他有了女朋友,但不代表我就没有机会了。所以,我还是要努力争取。现在我也长大了,我要和你公平竞争。”   白露听得呆住,宁萌要和她公平竞争,但是可能公平吗?她分明有尚芸暗中助她,否则这趟天津游怎么会从二人世界变成四人行。   宁萌亦承认:“没错,尚阿姨是帮我,因为她一直都很喜欢我很疼我。其实我和杨光小时候两个妈妈就开玩笑说过将来结亲家的。如果不是你的出现……”   她没有说下去,但言外之意非常清楚,白露俨然是一个入侵者与破坏者。   “其实你配不上杨光,尚阿姨和杨叔叔都这么认为。你是外地人,没有北京户口,家境又不好,还父母双亡。尚阿姨说孤儿的心理大多数都不健康,你恐怕也有不少心理问题,只是暂时没有暴露出来而已。”   白露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她其实能大致猜到一些尚芸不喜欢她的理由,比如是外地人,比如家境不太好出身不够高。但万万没有想到,身为孤儿,原来也是她的至大缺点,因为可能心理不健康。以高级知识分子自许的一双教授,其实骨子里和她两个市井小民的婶婶没什么太大区别。只不过多识了几个字,披着一件高贵的教授外衣罢了。   有那么一刻,白露真想拂袖而去,不想再受这一份气了。但是转念一想,想到杨光她的心就软了。不管他母亲如何可气可恨,他对她的心是真的热的。她不能也不愿割舍了他。   是夜,尚芸和杨光可能也谈了什么。次日清晨,杨光明显有些精神不集中,眼眶隐隐发黑,可见头晚睡得不太好。白露亦是两个黑眼圈。两个人对视一眼,目光都有些沉重复杂。   接下来的旅行就不在状态了,走马观花般地草草一游。驾车回到北京后,杨光先把宁萌送回家,再把他妈送回家,最后送白露。尚芸下车前交代他:“早点回家。”   白露等着杨光跟她谈,她想他一定有话要跟她说。果然,尚芸的身影一消失,杨光就扭头看着她,一字一话说得十分慎重:“白露,我们结婚吧。”   一句话如轰雷般让她愣了半天:“啊!?”   他重复一遍,带着一股快刀斩乱麻的干脆利落劲:“我们结婚吧。明天就去领结婚证,把生米煮成熟饭,让我妈无话可说。”   “你妈跟你说什么了?”   “我不想重复,你一直说我妈不喜欢你,我还不觉得,现在才知道你是对的。她……她的确不喜欢你,但是我喜欢你,和谁谈恋爱娶谁做老婆是我的事,我喜欢就足够了。所以白露,我们结婚吧。我知道这个求婚简单了一点,没有鲜花,没有钻戒,以后再弥补吧。你愿意嫁给我吗?”   白露唇角一弯,弯出唇角两粒小小的酒窝,眸中却滚落两颗大大的泪珠。杨光的求婚,虽然没有玫瑰也没有钻戒,但她笑中带泪地点头答应:“当然,我愿意。”   天津游最初的设想很好,其间的过程却很不愉快,最后峰回路转,杨光的求婚如烈酒般直激白露的心,让她整个人都沉醉在喜悦与甜蜜之中。   不过这份好心情,只维持到她走到租住的小套间门口为止。因为在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意外发觉门锁已经被撬坏了,愕然地推门一看,屋子里一片狼藉,很明显有小偷入室洗劫过了。   报纸上经常说,假期往往是小偷入室盗窃的最好时机。白露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会不慎中这个招。站在门口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惊得目瞪口呆。到底是男人更镇定,送她上楼的杨光一看这情况马上拿出手机打110报警。   警察赶来后,只是例行公事地看了看做了笔录,再让白露报上一份遗失清单。她起初清点一下自己的损失时都还算平静,因为她并没多少财物。在这个带卫生间的小套间里,一台笔记本电脑就算是她最值钱的东西,已经被小偷顺手牵羊拎走了。此外若干零钱与一个旧手机不见了。但写着写着她突然想起一事,陡然一惊,将纸笔一扔忙扑去翻床头柜的抽屉。其实根本没必要再翻,那个抽屉在她进屋时就拉开一半了。抽屉里的内容全部暴露在空气里,除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外,再不看见那个曾经盛着钻戒的红色锦盒。   杨光注意她的慌乱神色,过来询问:“怎么了,丢什么贵重东西吗?”   白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只能有苦难言地摇头:“没……没什么。”   出警的警察都走了,说一有什么消息就会马上联系失主。但白露知道这个可能性很渺茫,像这种入室偷窃的小案子破不了的绝对比破得了的要多得多。如果没有那个戒指,小偷偷了也就偷了,那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些零碎财物她都可以无所谓。可是那个戒指也一并被偷走了,她拿什么去还给章铭远?   长长吁口气,白露乏力地抬起双手捂着脸不知如何才好,心中一片茫然。   杨光不明就里,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钱财身外物,丢了就丢了。还好你不在家,不然小偷半夜钻进来一定吓死你。说起来一个女孩独住真是不太安全,咱们明天领了证就去找套房子租下,一起住。”   一天之内遭遇这么多,有忧有喜又有惊有骇,筋疲力尽的白露偎靠在杨光的肩头,一句话都不愿说,什么事都不愿想。还好,她身边还有这个男人,可以让她依靠。   第二章5   5、   说好第二天就去领结婚证,事情却进展得不太顺利。杨光在家里没有找到户口本,又不能直接问他妈要,翻了半天没翻到只得悻悻然给白露打电话:“今天恐怕不行了,户口本没找到。”   白露有些许失望,嘴里却还要说没关系:“你别着急,不急于一时的。”   但杨光还是很着急,他是那种一有打算就要马上实施的人。他在家里东找西找,找了两天都还是没有找到户口本,就去探他老爸的口风。方知他妈上次拿户口本去学校的复印室复印后就一直锁在办公室没带回来。他不可能去他妈办公室撬锁取证,便借口公司要员工补交户口本复印件到人事部,从他妈手里诓来了户口本。   带着户口本和身份证,杨光兴高采烈地打电话找白露:“明天你请一天假,我们去领结婚证。”   接了他的这个电话,白露一整天上班时都情不自禁地笑容满面。霍玫忍不住问:“白露,你今天好像心情特别好,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白露一来满心的喜悦也想与人分享,二来也正好要找霍玫请假,便半羞半喜地吐露:“霍小姐,我和男朋友打算结婚。明天我要请假一天,和他去领结婚证。”   霍玫一愣,愣过之后很快调整表情,笑容满面地道喜:“真的,那恭喜你了,打算什么时候请喝喜酒?   提到喝喜酒的事,白露就有些吭哧:“这个……我们不打算操办喜筵,就简单地领个证好了。”   “啊,一生一次的大事就办得这么简单吗?我记得你说过男朋友家的条件不差,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又只有他一个独子。为什么婚礼都不举行一个呢?”   白露终究年轻,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声音也低落几分:“我男朋友说我们先领证,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霍玫察颜观色,没有再说什么,点头准许了白露明天的请假要求。转身走出办公室,她马上拿出手机拔通了王海腾的电话号码:“喂,王总……”   即将结婚的喜悦与激动,让白露几乎彻夜难眠。天亮时,她跟着晨曦一起起床,对镜梳妆打扮。将衣柜里为数不多的几套衣服换来又换去,想搭配出最新最美的效果。今天她要当新娘,她想让自己以最美的样子出现在杨光面前。   事先说好杨光九点来接,她提前十分钟就下了楼。等在一树桐花下,绛紫粉白的花朵在夜来风雨中落了一地,静静地陪伴她一起等待。九点到了,九点过了,时间分秒流逝,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杨光却还没有出现。她突然心有些慌,有些乱,无端端的慌乱。   拿出手机按下2号键,那是她为杨光设的快捷键号码。手机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还没听到杨光的声音,先听到嘈嘈切切的背景声,最刺耳的是救护车尖锐的鸣叫声。她蓦然心惊:“喂,杨光,出什么事了吗?怎么有救护车的声音?”   杨光回答前先沉重又沉闷地叹了一口气:“白露,我妈受伤了,现在正送去医院。”   她大惊失色:“什么,阿姨她怎么受伤了?”   杨光应该是不方便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先这样吧,回头我再给你打电话。”   很仓促地,电话就被挂断了。白露捏着手机,心不能自控地沉下去,沉下去,如坠黑洞。   整整一天,白露都魂不守舍地等着杨光的电话。他却一直没有打来。她又不好打过去,隐隐觉得尚芸的受伤可能跟他们决定私自领结婚证脱不了关系。如果真是如此,她现在打电话过去只会让杨光为难。   下午差不多五点时,杨光终于打来电话。声音满是疲惫,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白露早晨在他家发生的事情。   “我妈不知怎么知道了我要户口本不是因为公司人事部要求提交复印件存档,而是要背着她和你去领结婚证。早晨她挡在门口拦住不让我出门,一定要我把户口本交出来还给她再走。我趁她不注意想从一边冲出去,谁知她一把抓住我的袖子不放,我整个人都在往外冲,就把她带得一个趔趄摔倒了。她摔下去时右肩先落地,只听到啪的一声,她立即抱着肩膀痛得直叫。我和爸都慌了,赶紧打120叫救护车送她去医院。起初还以为可能是右肩脱臼,可是拍片一看是右锁骨骨折,还得动手术复位。今天做完了一切术前检查,安排后天上午九点进手术室。”   杨光说完一大通话后,闷闷地叹口气:“真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我妈身体一直很好,几乎都没怎么生过病,想不到这一次却因为我弄得要住院开刀。我真是……真是觉得对不住她。”   白露也猜到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闹出了事,却没有想到是杨光不慎令母亲受伤住院,还要动手术。现在负疚感与罪恶感一定在深深地折磨着他,所以他的声音那样沉重倦怠无力。   而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开解他才好。虽然这是一桩意外,但终究这个意外是因为他的一意孤行而起。这桩意外引发的事故,她亦算是同案犯,又能说什么呢?诸般言辞,是为他开脱还是为自己开脱呢?   思来想去,她终是艰难地开口:“杨光,这件事是我们考虑不周,结果让你妈妈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你好好跟她道个歉吧,我明天也去医院跟她道歉。”   “我知道,我已经跟她反复道过歉了。她已经不生我的气了,但是……”   杨光迟疑着不再说的话,白露却能猜出来,她苦涩一笑:“你妈不会生你的气,但她一定很生我的气。她一定觉得都是我不好,是我唆使你骗户口本和我私自领结婚证,是我这个狐狸精教坏她儿子,是不是?”   杨光避重就轻:“现在我妈正在气头上,不会想见你的。明天你不用来医院,等她气消得差不多了再说吧。”   白露何尝不知道尚芸不会想见到她,但是祸既然闯下了,她没有理由因为怕挨骂就回避不见。尤其尚芸此刻受伤躺在医院,她的身份到底还是杨光的女朋友,怎么可能他母亲住院这样的大事都不露面呢?回头说起来,又是她小家子出身没有教养不懂礼数了。   杨光无奈:“那你过几天再来吧,后天我妈要进手术室,情绪太激动不太好。”   “我知道,我有分寸的。已经出了一次事了,我也不想再有第二次意外。”   杨光越想越郁闷:“奇怪,我就想不通我妈怎么会知道我拿户口本是要和你去领证的。我都没告诉别人啊,你有告诉过谁吗?”   白露想了想:“我只是跟霍小姐请假时提过,可是她又不认识你妈妈,没理由会传到她耳朵里去的。”   “真是怪了,那我妈怎么会知道的呢?难道,是她遇见我某个同事,无意中提及人事部要交户口本复印件的事,然后发现根本没有这回事,就猜到我要户口本是打算干什么。也有这个可能,我妈这方面也挺敏感的。”   杨光的猜测似乎是最大的可能,白露也觉得合情合理,唯有叹息。她和杨光这一次的先斩后奏没能成功,以后的情路只会更加坎坷难行。   尚芸手术后的第三天,白露买了一大束鲜花去探望她。不出所料,迎接她的是一张冷脸以及冷言冷语。   以前尚芸对她,还会维持着礼貌客气的态度,现在她却连起码的客气礼貌都没有了。找借口支走杨光后,她正式和白露撕破脸皮。   “白露,既然你来了,有些话我就干脆跟你说清楚。你不是我心目满意的儿媳人选,尤其这件事后,我无论如何不会同意杨光娶你进门。你可以说恋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们做父母没有权利管。但是婚姻绝对不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作为杨光的母亲,我有权利不喜欢不接纳你这个儿媳妇。如果你真心爱杨光,真心为他着想,就不要让他陷在这样两难的处境里。如果和你结婚后,他永远要在老婆和母亲之间当块夹心饼干,他的生活会有幸福可言吗?一桩好姻缘,不仅要两个真心相爱的人,还需要有双方父母的支持与祝福。你同意我这个看法吗?”   白露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阿姨您说得很对。只是一桩婚姻中,最重要的还是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我和杨光其实感情一直很好,您作为他的母亲,应该也希望他过得幸福。那么,您为什么不能试着接纳我呢?现在,是您在让他为难啊!”   “正因为我希望我儿子过得幸福,所以我才不希望他和你在一起。因为你根本配不上他。在我看来萌萌比你强一百倍,她和杨光从小就要好,如果不是你冒出来,杨光和萌萌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白露小声却坚决地反驳:“阿姨,您也知道,这只是在您看来。杨光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更应该是他本人的选择吧?”   尚芸大怒:“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在含沙射影地说我干涉儿子的选择是不是?我还就是干涉了,因为我不能看着他选错人走错路。白露,我现在正式告诉你,我反对我儿子和你交往。以后你不要再到我们家来了,我们不欢迎你。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第三章1   第三章   1、   白露从病房里退出时,眼眶里的泪泫然欲滴。杨光应该猜到他妈对她说了什么,他的表情郁闷又无奈,除了叹气外,一句话也没有。他又能说什么呢,他不可能去骂他妈一顿替她出气的。病房里刚刚动过手术的尚芸正是他们犯错造成的结果,还能一错再错吗?事情闹成这种局面,他们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或许,目前唯一的对策就是忍。   送她走时,杨光才在她耳畔悄声道:“我妈刚才不管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都别放在心上。咱们现在不能跟她计较,先忍一忍让一让她。”   她含泪点头:“我明白。”   杨光还想说什么,却被宁萌跑来打断:“杨光,你妈叫你过去有事。”   白露心知肚明,尚芸能有什么事呀,无非就是不想给儿子跟她多接触的机会。他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那你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   杨光回了病房,宁萌却没有马上跟着走,她用审判者的目光尖锐凌厉地扫向白露:“你还有脸来,看看尚阿姨都被你害成什么样了,你是不是不气死她不甘心啊!”   丢下这句荆棘般扎人的话,宁萌也身子一扭回了病房。白露独自伫立在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里,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如落花般扑簌簌掉下来。   从医院转车回到公司时,下午的上班时间早过了。好在平时公司这方面管得不严,中午迟到一刻钟左右没关系。白露已经拭干了脸上的泪痕,她不能让人看出她刚才哭过,毕竟这儿是公司,不是私人感情可以任意泛滥的地方。   电梯门刚打开,前台接待的玫瑰一见她就说:“白露你可回来了,王总一直在找你。”   她一惊:“有事吗?”   一直以来她是霍玫的直接下属,王海腾很少直接找她。不过今天霍玫请了病假,可能因此要找她询问什么事情。   玫瑰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嘴里却道:“不知道,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王总让我每隔五分钟就拨一次。”   白露愕然地拿出手机一看,竟不知几时自动关机了。可能是装在手袋里时被其他物件挤压到了关机键。不知道王海腾急着找她干吗,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去总经理办公室,轻敲两下后推门问道:“王总,你找我有事?”   豪华的真皮办公椅转过来,跃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孔,似有若无的微笑——不是王海腾,是章铭远。他的右手正把手机自耳畔移开,显然刚接完一个电话。   白露愣住,完全意想不到他会出现在此,愣了片刻方道:“章顾问你好,是你在这里呀,王总不在吗?”   “他临时有事出去了,我办公室的钥匙都在你那,你不在我进不去,他让我在这儿坐着等你回来。”   “哦,对不起,我这就给你开门。”   “算了,不用了,刚接了一个电话我正准备走。”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绕过偌大的办公桌走向门口。步伐潇洒矫健,显然腿伤已经痊愈了。她赶紧移开身子,以免挡住他的去向。突然间又想起来:“对了,听王总说章老先生病了,现在没事了吧?”   “有惊无险,已经没事了,谢谢你关心。”   “没什么,章顾问,那你慢走。”   他从她面前经过时,突然停下来定定地看她一眼:“咦,你好像哭过。”   她一惊,没想到他目光如此敏锐,慌忙一低头:“没有。”   “没有,眼眶还红着呢。跟男朋友吵架了?”   她坚决不承认:“真的没有,你看错了。章顾问,你不是还有事嘛,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他不再说什么,却伫立不去,似在思忖什么,又似是在等她说什么。但她只垂头不语,视线范围内是他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真皮皮鞋,一动不动立定着,仿佛两只黑鸟静栖在水草丰美之处。终于,那双鞋开始移动,如鸟儿拍翼而去,直至完全移出她眼角的余光。   章铭远走后,白露才突然想起那枚戒指的事忘记跟他说了。可她又该怎么跟他说呢?说我原本是打算把戒指还给你的,可是它却被小偷偷走了,所以我现在没有戒指可还了。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只怕十个人里有九个人会暗中鄙夷,认定自己是舍不得这个名贵戒指却又要图个不贪财的名声,所以编个故事来当作两全其美的说辞。尤其是对章铭远,她以前已经……他到底有没有确切地认出她她尚无法肯定,但无论如何,她心虚。越心虚,就越无法对他作这样的解释。   颓然地捧着头在椅子上坐下来,白露只觉诸般皆不顺,心事乱如麻。   下班后,白露特意去当日送戒指来的那家珠宝行看了看。事已至此,她想她只能买一枚戒指去还给章铭远。   进店之前,她暗暗祈祷那枚戒指的价格不会太贵。可是事与愿违,安琪估价很准,同款式的戒指通身华彩静卧在玻璃柜里,单价只差一点点就是两万整。她不用查看自己的积蓄也知道存折上的数目只有一万出头。一个大学毕业不久的女孩子,又孤身一人在北京打拼,月薪像一块蓄水不多的海绵,而衣食住行等费用开支是无数只看不见的手纷纷来挤压,她再怎么省吃俭用也存不了多少钱。   想来想去,她只能厚着脸皮找邵蓉借。她麻烦邵蓉其实已经很多了,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如果不是因为着实不想欠章铭远的,她都开不了这个口。   电话那端,照样是笙歌细细,间着吴侬软语般甜糯的浅笑低唱。邵蓉听了她的话,很干脆地答应:“行,你在珠宝店等我,我一会就到。”   她大是感激:“蓉蓉姐,你这会正忙吧?要不我过去找你拿好了。”   “不用,我的地方你少来,对你没好处。你就在珠宝店等着我,大概一刻钟后我就能到。”   白露便安心坐下来等。珠宝店内华灯灿灿,满堂珠玉罗列。钻石一粒粒熠熠生辉;白金雪亮微蓝;黄金澄澄;水晶亮闪闪;珍珠如雨后的露珠,清凉温柔地闪烁微光。这是都市的阿里巴巴宝藏,吸引着无数热爱珠宝的女子前来寻宝。邻座就有一位美艳女郎在试戴一款镶满亮钻的白金手镯,如一环星光绕在纤细手腕。她一边满意地端详,一边拿着手机讲电话。应该是在和男朋友通话,声音无限娇柔:“……你就在附近,那过来帮人家看看嘛。人家拿不定主意……快点过来啊。”   说是说一刻钟,但邵蓉差不多花了半小时的时间方才到达珠宝店。白露招手示意,她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带丝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路上塞车,迟到了。”   “没关系,蓉蓉姐,是我不好意思才对,又找你借钱,等我一有钱了就马还给你。”   邵蓉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十指无所谓地一挥:“没事,我又不等钱用。这阵子有个冤大头天天跑来献殷勤,他昨天刚给了我一张卡,今天正好拿来给你刷卡付帐。对了,哪枚戒指?”   白露正把那枚戒指隔着玻璃柜指给邵蓉看时,忽然听到邻座那美艳女郎声音欢快地唤:“宇驰,这边。”   珠宝店不是人声鼎沸嘈杂喧天的菜市场,人客进出少而安静,那一声欢快的唤清脆如风铃,响在每一个人耳中。自然而然地,所有人都朝着门口看去,白露也不例外。起初她对这个名字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一扭头才发现缓步走进来的人是欧宇驰,而欧宇驰身边还跟着一个章铭远,她蓦地愣住。   她看见章铭远时,章铭远也看见了她,两道视线结结实实撞在一起。他指间正夹着一支烟准备抽,打火机蹿出的蓝色火苗妖冶舞动,舞过洁白的香烟尾端,闪出一点猩红,淡青烟雾随之冉冉升起。他的脸隐在烟雾之后,看不真切,但一双眼睛却像雾中的晨星,晶光四射。   白露万万没有想到,邻座的女郎打电话叫来的人竟是欧宇驰,而章铭远也恰巧跟着一起来了。细细一想又觉得并不奇怪,他们想必是这家珠宝店的常客,否则她那枚戒指又怎会出自这里呢?仿佛为了验证她的猜想,马上有经理模样的人满面笑容地迎上前:“欧先生,章先生,你们好。”   经理的热情招呼,章铭远随意点个头就算回应。他径直朝着白露走过去,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白露,这么巧你也在这,买什么呢?”   欧宇驰也跟着走近,笑眯眯地道:“铭远,上回你不是说害白露丢了一枚戒指,因为脚伤出门不方便就打电话要我代你选购一枚赔给她嘛。我就在这家随便挑了一枚着人送去。白露,是不是戒指尺寸大小不合适拿来修改?还是我帮忙挑的戒指你不喜欢想另换一款?”   原来戒指的由来还这么曲折,是欧宇驰代为选的。这会他一连问出的两个问题都让白露不知该如何回答,赶紧缩回原本指向那枚戒指的纤细手指,胡乱搪塞:“不……不是,我……我是陪朋友来的。随便看看。”   一旁的邵蓉察颜观色,发现白露见到这两个男人后表情很不自然。起初她不明白何故,但冷眼旁观一番,尤其是眼光从欧宇驰转向章铭远后,她眉头一皱,立刻猜出缘故。毕竟她对白露的事很了解。   章铭远也注意到了坐在白露身边的邵蓉,轻轻一瞟,目光却敏锐。邵蓉心中忽然一突,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不与他的视线正面接触。   章铭远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看,若有所思地深吸一口烟:“白露,这位是你朋友?”   很简单的问题,白露却被他问得背心沁汗,只为他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幸好邻座的美艳女郎过来解了她的围:“宇驰,我都等你大半天了。”   她的语气含娇带嗔,两只手藤蔓般攀上欧宇驰的胳膊,极尽亲昵之态,斜斜溜向白露的眼光还藏着几丝敌意。她赶紧趁机告辞:“章顾问,欧少,你们忙吧,我有事先走了。”   戒指也顾不上买了,白露拉着邵蓉一起步履匆匆地离开珠宝店。   第三章2   2、   走出珠宝店,邵蓉张口就问:“那个章先生就是那个人吧?他的样子和五年前倒是真不太一样了,难怪你最初没认出来。”   白露忧心重重地点头:“对,就是他。蓉蓉姐,刚才他一直盯着你看,你说他会不会也认出你了?”   邵蓉迟疑了一下:“应该……不至于吧。那晚我站得比较远,呆的时间又不久,时隔五年,他未必还会记得。”   “可是他的记忆力好像很好,那晚我加班只是替他泡了一杯茶送去,他就说以前好像见过我。如果他也认出你来了,那就百分百可以肯定我是五年前的那个霜霜。怎么办?要不,我把钱还给他好了,反正我现在存折上也有一万块了。”   “你傻哇,人家还什么都没追究,你倒上赶着去还钱,这不是不打自招吗?别说他不提,他就算提你也要坚决否认到底,他又没证据证明你是霜霜。而且,那一万块钱对他也不算什么。你别自己给自己找事,要是风声传到杨光那里,就不好了。”   一提到杨光白露就颓然,邵蓉觉出有异:“怎么了?你和杨光没什么事吧?”   白露长长地叹口气,眸中闪出一丝泪光。邵蓉急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话呀!”   白露一五一十地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邵蓉,她聚精会神地听完很没好气:“就知道知识分子家庭难缠,要是说杨光对你还是挺不错,这个时候你就更加错不得一分半毫。以前的事绝对不能再提,否则他那对教授父母更有理由看不起你了。”   邵蓉的一番话仿佛如预言般,没过几天,尚芸就出乎意料地打电话给白露让她过去她家一趟。她当时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因为那日在医院,尚芸曾说过不再欢迎她出现在她面前,现在却又打电话找她,一定是杨光说服了父母接受她吧?   怀着这个美好的设想,白露激动地跑去杨光家。却见来开门的杨光脸色很难看,而尚芸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质问:“我听人说,你在公司跟男上司不干不净,有没有这回事?”   有如一盆污水迎面泼来,白露整个人都懵了。半晌方回过神,她涨红着脸又急又气:“是谁这样胡说八道?根本就没有的事。”   “根本就没有的事,那人家怎么会说得有鼻子有眼?那位男上司听说是高干子弟,不少人争相巴结,但你不知有什么高明手段,逮住机会加一个班就把他给迷住了。你的所谓升职加薪,其实就是傍上了他的缘故。你去过他家不只一次,他还送了你一枚名贵的钻戒。你说你们要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会无缘无故送你戒指?”   白露极力解释:“我和章顾问之间真的没什么。是,我是去过他家几次,但那都是王总让我代表公司去探望他。他也的确是送了我一枚钻戒,但那是因为我在他家丢了戒指所以他就赔一枚给我,根本不是你们想像的那回事。杨光,你知道的,我跟你说过我的戒指丢了。”   杨光看着她,目光犹疑:“可是你没有告诉我,有别的男人送了你一枚钻戒。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尚芸在一旁不冷不热地道:“她为什么要瞒着你?这证明她心里有鬼。”   白露真恨不能把心剖出来:“杨光,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那天下午我突然想起戒指可能是丢在章顾问家,傍晚下班后就过去找,但是没找到。他得知后就说会赔我一个。我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第二天真的就让人送了一枚戒指来。我怕你误会才没有告诉你。”   尚芸又冷冷道:“说得这么清白,你掉的戒指最多两千块,人家却送了一枚起码两万块的戒指给你。既然你说跟他根本没什么,那无功不受禄,你有什么理由收他送的东西?不要告诉我你只是当时收下过后又退还给他了。”   这一句话把白露将死了,戒指她的确没有退还给章铭远,因为戒指被偷了,她根本拿不出东西去退还。但这一次的解释更让尚芸嗤之以鼻:“丢了?这么巧!”   白露一早就知道这个解释十人有九人不会相信,但还是软弱地争辩:“真的是这样,那天杨光也在,他亲眼看见我家被人翻得乱七八糟,那枚戒指也不见了。”   杨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可当时警察让你列失物清单时,你为什么没有写上这枚戒指?”   “没写就是根本没丢,她不过临时把这件失窃案翻出来做借口。”   白露百口莫辩:“不是啊杨光,你相信我,我真是怕你会误会才什么都没说。原本我是想着等章顾问回来把戒指还给他就没事了,可我没有想到家里会进小偷。戒指丢了,我当时就有苦难言。这时候再告诉你戒指的事,我怕你更会心生猜疑。我打算自己再去买一枚同样的戒指还给章顾问,了结此事,真的。”   杨光看着她,脸色渐渐和缓:“白露,你不用说了,我相信你。”   白露心中一热,泪水瞬间涨满眼眶。尚芸显然很不满意儿子对她的信任,沉声重语:“杨光,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有点脑子好不好?”   “妈,白露不是那种人,我了解她。这次的事一定是误会。”   “好,戒指的事可以是误会,但是她们公司的人都在说她傍上了那个什么章顾问。不要跟我说什么传言不可信的话,我觉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阿姨,我不知道您听谁说的这话,但我和章顾问之间……”   尚芸冷冰冰地打断她:“白露,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和那个章顾问确实清清白白从没有过任何交易性的勾当吗?”   交易性的勾当——那一瞬,白露像被大锤用力锤了一下。记忆呼啸而来,带来五年前的往事一幕幕……她蓦地用力咬住下唇,脸色顿时苍白如深秋清晨的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虽然她只是片刻的悸动与无语,却尽被站在一旁的尚芸与杨光收入眼底。杨光浑身陡然一震:“白露,你为什么不说话?”   尚芸胜利地一声冷哼:“因为她已经无话可说。杨光,只有你才会相信她。早就跟你说过,这些外地女孩子为了留在北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之所以和你谈恋爱,是知道你能和她结婚给她一个家。而跟那个有未婚妻的章顾问勾搭上一定是图他的钱。她脚踩两只船,打的是食东家宿西家的算盘呢。把你骗得团团转。我把她叫来当面对质说清楚,就是想让你认清楚她的真面目。”   杨光像不认识似的看着白露,两道浓眉紧紧拧在一起,眼睛里是难以置信的痛楚。她的默认显然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大受打击。他想说什么,却几次张嘴都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嘴唇微微颤抖着。   白露知道无法再瞒下去了,事已至此她必须坦白。深呼吸一下平静自己,她努力从嘴里挤出声音,含泪哽咽道:“杨光,对不起,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她的话才开了一个头,杨光却霍然立起,拼尽全身力气般地嘶吼着打断她:“够了,我不想听,你什么也别说了。”   话音未落,杨光就已经重重摔门而去。踉跄零乱的脚步,如受伤后仓惶逃离的兽。在他身后,白露的泪,如晴天落白雨。   从杨光家离开时,白露情知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走出杨家,以后她可能不会再有机会走进这扇门。而她还曾经憧憬,这里会成为她的家。她一直那么希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天正黄昏,且又下起了朦胧细雨,无边丝雨细如愁。白露独自一个人踯蹰在烟雨黄昏中,一颗惶然无依的心,如原野上霜雪降临后的草,枯冷一片。她就那样茫然地走着,任丁香碎末般的雨雾渐渐濡湿她的发她的衣,脸颊也湿湿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从黄昏一直走到夜色沉黑如墨。她终是累了,随便进了街角一家酒吧坐下,酒保过来招呼:“小姐喝点什么?”   她呆呆地浏览着酒架上琳琅满目排着的酒瓶,想起杨光平时来酒吧最喜欢喝姜汁白兰地,不假思索地要了一杯。浅浅啜一口澄清透亮的金黄酒液含在嘴里,如同含着一口火焰,咽下去时一线烧灼般的辛辣感,呛得她咳出一脸泪花。酒保有些不放心:“小姐,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一口接一口继续喝着杯中的酒。手机响起来时她浑身一震,怀着一丝希冀设想是不是杨光打来的,他是不是愿意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用颤抖的双手从包里翻出手机查看,来电显示却是章铭远。   她一愣,愣过之后,陡然想到了什么,用力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冷沉:“喂。”   与她相反,章铭远的声音轻快:“白露,你在哪?你现在能不能过来公司一趟?”   她沉默片刻:“好。”   “那我在楼下等你。”   挂了电话白露迅速付帐走人。走进酒吧时,她疲惫软弱如新蜕皮的蛇;离开酒吧时,她却如醒在黎明时分的狮。被酒精染红的脸带着一种不管不顾豁出去的愤恨与决绝。   第三章3   3、   一下出租车,白露就看见了章铭远。他不是一个人,和欧宇驰一起坐在那辆兰博基尼跑车的车前盖上正聊着什么。他们聊得很开心,笑声朗朗。看见她,他一边笑一边立起朝她走过来。她一动不动地等他走近,忽然一抬手,朝着他的脸颊用力挥过去,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黑夜里响得格外响亮,也是她扇得太用力的缘故。那倾尽全力的一巴掌,让她的整只右手都隐隐作痛。   出其不意挨了她一耳光,章铭远整个人蓦然惊呆。他如石像般愣住,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幕的欧宇驰也又惊又愕,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他满脸气急败坏地指着白露说:“喂,你是不是疯了?怎么一来什么都不说就动手打人。”   “是他该打。”   白露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石。一双眼睛却是烈焰熊熊,酒精在她的身体里烧灼着,烧红了她的眼睛,更烧红了她的思维。她咬牙切齿地瞪着章铭远,那表情是恨不能再扇他一巴掌。   麻木的脸颊缓缓泛出火辣辣的痛,章铭远渐渐回神。有些难以置信地抚了一下自己的脸,他又惊又怒,眼眸亮得慑人,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为什么该打,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还需要我说吗?”   “我做什么了?我一点都不清楚。”   “你别装了,如果不是你,我男朋友的妈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情。章铭远,你卑鄙。”   “你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男朋友的妈妈。”   “不用你认识,只要你背地里说过一些关于我的不堪的话,总会话传话传到她耳朵里去。章铭远,君子守口如瓶,你却是个小人。你太卑鄙了。”   章铭远眼中也燃起两束炽烈的怒火:“你简直莫名其妙。好,就算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什么淑女。你要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又何必怕别人说。”   白露被他一激,眼睛全部红透了,既有怒火又有泪水:“如果不是有你们这种人,这世上的女子个个清白。章铭远,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你不就是有个好爸爸嘛。”   欧宇驰实在忍不住插嘴:“喂,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做如果不是有我们这种人世上女子就个个清白。要知道,有些女人是自愿出来卖的,比如你。五年前是你要自卖自身,在希尔顿酒店主动过来勾引铭远。现在就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好像是铭远逼良为娼似的。而且那件事,你还做得很不地道。”   白露深吸一口气,她隐约猜想过章铭远可能已经认出她,但暗中总抱着侥幸心理。现在终于确定,他确实早认出了她,也早就把她对身边的朋友提及过。她就知道事情一定是从他这里漏了风,果不出其然。或许是在某个灯红酒绿的场合,一群喝得似醉非醉的男人们坐在一起谈女人谈风月,他是用怎么样的口吻提及她?一定不会太正经。   怒火愈发高炽,她恨恨地盯着章铭远,一双手攥得紧紧的:“没错,五年前是我主动找的你,那又怎么样?不——我找的根本就不是你,我找的是钱,你是送上门的冤大头。我当时是骗了你一万块,可你别以为这样就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来审判我。我若是□,你也就是嫖客一个,谁也不比谁高尚。不就是一万块钱嘛,章铭远,我明天就把钱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就两清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一口气说完所有想说的话,白露扭头就走,全然不顾身后那两个脸色铁青的男人。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路面犹有水洼处处,映着满城灯火倒似一地霓虹。高跟鞋一步步踩上去,马上就破了碎了,如同她眼下乱得不可收拾的生活。   她的生活,其实也不是现在才开始乱的。一开始,父母的早逝就注定了她这前半生的潦草零乱。尤其是五年前,她不甘心与大学校门失之交臂,一个人破釜沉舟跑到北京来,更是为今日这场变故埋下了诱因。   五年前,十八岁的白露独自跑来北京投靠邵蓉。她是她在这座偌大的繁华都市中唯一熟悉的人。她的学费问题,只能请邵蓉替她想一想解决办法。   当时邵蓉沉默着抽完一支烟后才说话:“还能有什么办法,一个女人如果急着要用钱,就只有一条路。”   虽然邵蓉不明说,白露也清楚地知道那是一条什么路。学生时代,她读过老舍的《月牙儿》,月牙儿母女都为生活所迫沦入风尘,当时读来只觉这个故事离现实是那么遥远,是万恶的旧社会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可是现在,她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区别仅在于月牙儿是为了生存,而她是想读大学——其实她也是为了生存,想读大学无非是想换取更好的生存。   邵蓉已经在走这条路了,她亦是为了生存,为了她父亲的生存。她高三那年父亲查出尿毒症,治疗费用很快就让家庭的经济状况陷入入不敷出的地步。为了保住父亲的生命,她没有参加高考提前结束学业来到北京打工。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想要挣到给父亲透析与换肾的手术费,靠在工厂做工或在酒楼端盘子的钱是绝对不够的。她就这样下了海,在一家夜总会做小姐。她从未对家人提过自己做什么能赚这么多钱,家人也从来不曾细问,或许父母其实心知肚明却难以戳破那层窗户纸,对外只说女儿幸运地进了一家大公司。   天真单纯的少女白露还真以为邵蓉在北京混得风生水起,巴巴地跑来投奔与求助。她和邵蓉一直都关系很好,哪怕她去了北京后还是始终保持着联系,所以遇到困难她本能地想到邵蓉或许可以帮她。   “露露,我赚的钱除了自己吃用度日,其他都一分不剩地全寄回家去我爸治病了。但凡我手头上还有一点钱,我也不想让你走我的老路。这条路像黑社会,进来容易出去难,即使你脱了身也还是一直有个案底跟着。你自己再好好考虑清楚一下。”   邵蓉的话让白露整晚都睡不着,半夜她干脆爬起来,坐在窗边凝视夜空。墨蓝夜空中有一弯银白色的月牙儿,旁边一粒星子都没有,唯有它孤零零地在天幕上挂着,像一小片剪纸,光茫黯淡微弱,渐渐地被乌云笼罩……   第二天,白露就和邵蓉一起去了她工作的夜总会。妈咪听说她才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还是干干净净的处子之身,喜上眉梢:“现在的处女很值钱,如果你真是第一次,我绝对能替你找个肯出大价钱的好买主。”   白露臊得满脸通红,低下头根本不好意思接话,还是邵蓉见惯不怪:“妈咪,大价钱是多少钱?”   “孙老板曾经提过想找一个干净学生妹,渡夜资他愿意出五千块。按老规矩,钱我们三七分成。”   “孙老板。”邵蓉眉头一皱。   “怎么样,小妹妹你是不是考虑好了?考虑好了我现在就可以付订金给你,收了订金就不能反悔了啊!”   白露越听越紧张,她咬紧下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邵蓉一眼:“蓉蓉姐,我……”   “妈咪,要不今天先这样,让她好好想想再说吧。”   妈咪也不步步紧逼,只是款款劝说:“行,小妹妹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了,女人迟早都有这么一天,想要赚钱就别顾虑那么多。何况这年头观念越来越开放,男人对女人的贞操要求也没以前那么严,以后照样找男朋友结婚。就算真遇上一个较真的男朋友也还有□修复手术呢。”   私底下,白露悄声询问邵蓉:“孙老板是谁,三七分成是什么意思?”   邵蓉告诉她,孙老板是她们夜总会的一个常客,一个个头不高体重却超过两百斤的大胖子,最是色迷迷不过,她们背地里都管他叫死胖子。三七分成是指五千元渡夜资得分三成给作中间人的妈咪,也就是一千五百块。   白露一听脸都白了,一个死胖子男人将要享受她的初夜权,而钱还要分给妈咪三成。五千块原本正好可以交她第一学期的学费,可是这么一分,她还要再想方设法去凑钱。而且想像一下那个孙老板的样子,她都忍不住要反胃作呕。即使是卖,她也希望能遇上一个像样点的好买主。   邵蓉也不想把白露的第一次卖给那个孙老板,她想了想,打电话给了一个很久不曾联系过的姐妹。   “我这个姐妹叫朱丽叶,她以前是艺术学院的学生,也在我们这儿做过。但她现在不再混夜总会了,自己一个人单干。听说她都是在高级酒店找客人,又安全又赚钱。我问问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介绍给你吧。”   第三章4   4、   朱丽叶当然不是本名,是艺名,就如同邵蓉在夜总会不叫邵蓉,叫戴安娜。她们干一行的都不会用真名。朱丽叶很够朋友,一接到邵蓉的电话就过来了。到底是艺术学院的女大学生,她和夜总会那些浓妆艳抹的小姐完全不一样。她穿一件无袖绣花白上衣配一条民族风的艳丽条纹长裙,一头长鬈发弯弯曲曲直披腰际。姣好的面孔只薄施粉黛,浑身透着一种妩媚的风情。   一见白露她先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娇声笑道:“这个妹妹长得真秀气,一看就是江南美女。那个死孙胖子也想吃这么好的一块天鹅肉,做梦去吧。也别让妈咪再牵什么线,她太狠,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就想分走三成。凭什么?白露妹妹,你不如跟着姐姐我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客人。自己找的,给也给得甘心一些。”   就此说妥,朱丽叶约好日子先带白露去见世面。当天她还带了一件她的衣服让她换上,那是一条通身纯白的棉布裙,乍看平淡无奇,仔细一看,却原来整条裙子上用银丝线绣了一整只凤凰。在阳光下或灯光下,隐隐光彩流转。   十八岁的白露,留着圆圆的妹妹头,清澈的大眼睛,半透明如羊脂玉的皮肤,瓷娃娃般干净可爱。穿上这件白裙子,愈发干净得让人怜惜。当时邵蓉看着她,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那晚朱丽叶带白露去了希尔顿酒店,在大堂酒吧坐着喝东西。朱丽叶要了一杯酒,给她要了一杯鲜榨橙汁。她还是头一回进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一双眼睛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也都是怯怯的。朱丽叶告诉她,这种五星级酒店有钱人比较多,比起夜总会的客人来说层次也更高些。   “不过男人嘛,再怎么层次高也还是免不了通病,看到漂亮女人就心猿意马。区别只在于风流与下流。这种地方风流的男人比较多,工作起来也愉快得多。”   朱丽叶把她的小姐生涯当成一项工作,正儿八经地做着。也正儿八经地告诉白露如何找客人:“凡是单身男客你都可以留意,如果他一直是一个人坐着没有朋友陪,你可以试着过去问他是否愿意一起坐,或是请你喝一杯。如果他同意,那这单case就有戏了。有些风流男人甚至根本不用去问,一看见漂亮的单身女客就会先用目光来撩拔,然后再主动过来请喝东西。”   朱丽叶不光说,还现场示范给白露看。瞄准一位独自喝酒的男客,她端起自己的酒杯就款款走过去。只见她笑语嫣然地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那位男客就马上起身替她拉椅子请她坐下,然后二人相谈甚欢。朱丽叶笑起来很好看,一朵解语花般的摇摆生姿。差不多聊了半个钟头后,她过来对白露说:“我和他先走了,这桌的帐单他已经付了,你可以留下来多坐一会,多观察一下。自己一个人知道回去吧?”   显然她这单case有戏,一击即中,白露又叹又心服:“好的,你先走吧。”   朱丽叶临走前回头对她说一句:“对了,你既然来了,看见有顺眼的单身男客也可以试试,算练练兵,不一定非要成功。别怕,试试没事的。”   朱丽叶和那个男人一起双双走了,她留下的话却在白露心湖里搅了又搅,搅出涟漪圈圈波纹重重。她一边啜着橙汁,一边小心翼翼用眼光溜了一遍酒吧里的客人们。角落里还有一个单身男客人,要不要壮起胆子过去试试呢?她有心要试,一双脚却如同有自我意识般地直往后面缩。   迟疑间,那个男客已经招手叫买单走人。他走了,她反倒松了一口气,如同一个备考不充分但忽然听闻考试因故延期的学生,暗自庆幸与轻松。   白露准备喝完橙汁也离开,这里的东西太贵了,一杯鲜榨果汁要好几十块,不喝完她舍不得走。就在她一小口一小口啜着杯中所剩无几的橙汁时,又有一个单身男客进了酒吧,而且就在她旁边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坐下。她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他穿得很简单随意,白衬衫配咖啡色长裤,乍眼看来似乎不是什么有钱人。但他左手腕上戴着的一只名牌手表,不动声色地说明了他的身份地位。   白露一眼就认出那只价格不菲的名表。原本她是不认识这些东西的,但是朱丽叶喜欢看时尚杂志,她此刻手边正放着一本她留下的杂志,其中一页恰好就是这只手表的特写页。价格后面的几个零她数了又数,方才确信这样一只手表至少可以让她吃用五年不愁。   毫无疑问,这是朱丽叶嘴里的有钱人。她的视线再悄悄地从手腕往上移,发觉这位男客还很年轻,侧面线条简洁清晰,浅棕色肌肤泛着健康光泽。虽然蓄一头长发,但发丝根根顺滑干净,不像一些留长发的男人会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这样一个男人,怎么看都比假想中的死胖子男人要强上十倍。   朱丽叶的话又在心中盘旋开了:“你既然来了,看见顺眼的单身男客也可以试试……别怕,试试没事的。   心跳变得慌乱起来,呼吸也仿佛变得有些困难,白露深呼吸一下镇定自己。要不要壮起胆子走过去——过去试试?一念起,她的双脚又自动往里面缩。她终究是胆怯的,因为她毕竟才十八岁,经历和阅历都尚浅,浅到让她没法泰然自若地走出第一步——自卖自身的第一步。   心里像有两个意见不同的小人在拉扯她,一个叫她去,一个叫她别去。桌子下面,她的一双脚也随之一下子往外移,一下子又往内缩。她矛盾极了,不由自主地老是频频用眼光去看旁边坐着的那个年轻男客。次数一多,他似乎有所察觉,也漫不经心地扭头瞥了她一眼。她慌忙低下头,像只怯怯的小白兔般仓惶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   垂头半晌,想着那位年轻男客应该已经不再注意她了。她方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眼角余光留意他。他正拿着手机在通话,她听了几句,好像是约他的朋友临时有事不能来了。这似乎又是一个上天暗示她的机会。而他挂断电话后,目光无意中又朝她这边瞥了一下。这次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慌乱间,她又本能地扭头避开。   过了片刻,她再度小心翼翼将眼光往一旁斜斜溜去时,没想到又正正撞进他的眸子里。显然她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有些讶异地盯着她:“小姐,你有事吗?”   他主动开了口,如同一扇紧闭的门被推开了微微一线,引人走近。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横下一条心站起来走过去:“我……我可以坐下吗?”   他点点头:“请坐。”   坐下后,她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低着头,半晌都不知该怎么措辞。突然想起朱丽叶说的可以问对方是否愿意请自己喝一杯,便小小声地问:“你……能请我喝一杯吗?”   年轻的男客沉默片刻,她虽然一直低着头,却也可以感觉他的目光正在仔细打量她。半晌方听到他的答复:“可以,你要喝什么?”   “随便。”   他可能看到了她之前那张桌上那杯喝剩的橙汁:“那再来杯橙汁可以吗?”   她机械地点头:“可以。”   又一杯金黄的橙汁被侍者送过来,搁在她手边。她下意识地端起来吸了一口,又吸一口,藉此平静自己急乱慌张的心跳。   她知道自己这时应该要像朱丽叶那样,笑语晏晏地找话题与对方攀谈,尽快与之熟络。可是她的脑子里却空白一片,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是朱丽叶,缺乏她那种应对男人的老到经验。她不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展开话题,就连正视对方的视线都不敢,只是一味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那杯橙汁,仿佛那杯橙汁就是全世界。   还是那位年轻的男客人打破沉默,他的声音里有几分好奇:“小姐,你坐过来就是想让我请你喝杯东西吗?”   她当然不是为了喝橙汁特意过来搭讪的,她是来——用朱丽叶的话来说是来钓凯子的。问题是她不谙钓法,只会傻傻地坐着一口接一口喝橙汁。紧紧咬了一下嘴唇,她想,既然没有办法像朱丽叶那样手段高明不着痕迹地套上一个男人,干脆就别费时间了。反正也只是想找个人试一试,索性开门见山,权当练练胆。   于是她鼓足勇气豁出去了:“当然不是,我……我是想问问……你……需要人陪吗?”   第三章5   5、   相遇是一种偶然,邂逅是一种机缘。人海人潮中,遇见谁,邂逅谁,有时真是一件非常玄妙的事。   章铭远那晚会去希尔顿酒店是因为一个朋友约在那里见面。他先到,坐下来等。等待的过程中,他无意中察觉到旁边那张桌一位独自坐着的白衣女孩一直在悄悄看他。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她立即像受惊的小白兔般慌忙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一排整齐的齐眉刘海如黑色流苏密密垂下,遮住她极其年轻的额。   他当时并没太在意,漫不经心地瞥过一眼后就接电话去了。朋友在电话中满怀歉意地告诉他,因为临时有事所以不能过来了。挂了电话他只觉索然无味,正准备起身离开,目光随意流转间,又对上了一旁那位白衣女孩偷偷打量的眼睛。   两道视线在空气中无形地一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立即又像惊起的蝴蝶般仓惶飞走了。   章铭远微微一怔,不明白素昧平生的陌生女孩为何频频注目于他,而她的表情也不像是对他一见钟情呀。她怯怯的眼神又慌乱又紧张,不知何故?   觉察到有些异样,他就干脆一瞬不瞬地看定她。片刻后,当她再一次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朝他看过来时,直直撞进他等待的眼眸。   这次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小姐,你有事吗?”   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可能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想找人帮忙,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索性主动询问。   白衣少女果然一脸为难。迟疑片刻后,她闭上双眼深呼吸了一下,似是鼓足勇气才朝他走过来,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不安:“我……可以坐下吗?”   他点点头:“请坐。”   坐下后,她还是低低垂着头,一付不太敢正视他的样子,并且一直犹豫着不说话。好半晌,才小小声地问:“你……能请我喝一杯吗?”   他闻言一愣,愣过后,有些难以置信地把眼前的白衣女孩仔细打量了一番。   清清秀秀干干净净的一个女孩子,非常的年轻,通身还带着一派纯稚的学生气。看模样她应该还是高中生吧?可是她说的这句话……   章铭远知道在这种星级酒店,经常有素质比较高的所谓“高级小姐”来此寻找客人。他也曾经好几次遇上过年轻漂亮的摩登女郎含笑问能不能请她喝一杯,这一杯当然只是引子。但他对这种所谓性产业工人不感兴趣,一条玉臂千人枕,两点朱唇万人尝,这让他觉得很脏,总是不假思索地拒绝。   可是这一次,他想了想没有立即拒绝。因为眼前这个白衣少女怎么看都不像是出来做的,他怕误会了人家。沉吟了半晌后点头答应:“可以,你要喝什么?”   “随便。”   他看到她之前那张桌上摆着一杯喝剩的橙汁:“那再来杯橙汁可以吗?”   她保持垂头的姿势,轻轻一点头:“可以。”   橙汁端上桌后,她就双手捧着杯子一口接一口啜着,一句话也不说,仿佛真的就是想让他请她喝杯东西。但他发现她捧杯的双手紧紧扣在杯壁上,指尖微微泛白,显见十分用力,她的心情紧张由此可见一斑。   等了半晌,他忍不住开口询问:“小姐,你坐过来就是想让我请你喝杯东西吗?”   他的话,似乎让她更紧张了。她紧紧咬着下唇,扣在杯壁上的十指也更紧更用力。他想她可能又会老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谁知,她却很快开了口,语速时急时缓,带一点结结巴巴:“当然不是,我……我是想问问……你……需要人陪吗?”   他闻言再次一愣。如果说之前她问他能不能请他喝一杯还可能会是有所误会,那么这一句则是不折不扣的明示了。她竟然果真是出来做的,这让他大感意外与吃惊,只觉难以置信,便索性追问得更明白些:“怎么陪?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女孩纤细的颈仿佛支不起美丽的头颅,她的头越垂越低,声音细如蚊呐:“你……如果想要人陪,我可以……陪你……去开房。”   章铭远惊愕地睁大眼睛,如同板上钉钉般无庸置疑,这个年轻的白衣女孩是出来做的。不过很明显她还是雏儿,可能还是头一回自己找客人,所以她紧张、不安、羞涩又窘迫,自始至终垂着头不敢看人,而脸颊上的红晕已经一路蔓延到了后颈根。他下意识地问她:“你是不是第一次干这个?”   她用力点点头:“嗯,所以……所以……如果陪的话……价格会比较高。你要是不能接受……我就不打扰你了。”   别看她怯怯的,谈起价格来却毫不含糊。他不禁有些失笑:“哦,那么请问你价格是多少?”   她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考虑。半晌方才慢慢地竖起一极食指,同时眼眸悄悄地从一排漆黑浓密的长睫下看了他一眼:“一万。”   一万块钱买一个少女的童贞,贵还是不贵见仁见智。章铭远还从没有用钱买过女人,他没有这个必要,也不打算开这个先例。只是这个白衣女孩让他有几分觉得好奇,不由地继续和她聊下去:“你多大了就出来干这个,有没有满十八岁呀?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未成年。”   他的话可能让她有些害怕,慌忙抬头申辩:“我已经满十八岁了,是成年人,绝对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她终于在他面前抬起头来了,少女白瓷般细腻光洁的脸庞,在灯光下没有半点瑕疵。两只因惊慌睁大的眼瞳黑漆漆圆溜溜,两颗黑珍珠似的,闪着光,映着他的影像,完完整整。   看她紧张,他就更想逗逗她:“你真的满十八周岁了,有没有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她当真翻包要找身份证给他看,但找着找着动作突然停顿下来,瞄向他的眼神中带着几丝警惕:“对不起,我的身份证没带。如果你不放心,那就算了吧。”   他知道,她未必是真的没带身份证,只是突然警醒过来自己干这个绝对不宜对一个陌生人透露真实姓名。一边说她一边收拾翻乱的挎包,看样子准备立即离开。   这时恰好又有一个单身男客走进酒吧,并且在他们附近落座。她一双眼睛如逐花蝴蝶般下意识地就瞄过去了。他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能猜想到如果在他这不能取得成功,她可能还会在其他男人那不断尝试,直至把自己的第一次兜售出去为止,换取一万块钱。想到她可能和其他男人去开房,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好吧,不用看你的身份证了,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我们再好好谈谈。”   他放缓了语气挽留她,但女孩的警惕心理显然并未消除,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我……我叫霜霜。先生,你还想谈什么?如果你想要我陪……那就……那就干脆点。你付钱,我马上跟你去开房。”   顿了顿,她又强调一遍:“你一定要先付钱,否则我不会跟你走的。”   她看来很怕会上当受骗,所以坚持要先收钱再和他去开房。   他知道霜霜一定不是她的真名,她绝对不可能把真名告诉他。但他此时不想追问这一点,也干脆地点头:“好吧霜霜,一万块是吧?我这就开支票给你。”   他拿出支票簿来龙飞凤舞地开了一张现金支票给她,这个白衣女孩让他太好奇了。他想多和她周旋周旋,不想太早让她走,更不想让她走到其他单身男客身边去怯怯地问人家需不需陪。   看着他递来的现金支票她有些惊讶:“这是……支票?”   看来她以前从没见过现金支票,他告诉她:“没错,这是现金支票,你明天可以凭它去银行兑换成一万块现金。”   她不肯要,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要这个,我要现金。明天再拿了它去银行领钱,谁知道能不能领到。你有没有现金?我只要现金。”   他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现在基本上走到哪都可以刷卡付帐,他的钱包里有卡万事足。谁知道会遇上一个坚持要现金交易的女孩子,她小心谨慎的模样让他哭笑不得:“那要不你跟我去附近的自助银行取钱吧?”   她意有所动,但刚站起来又摇头坐下:“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   或许是因为太过年轻缺乏经验,加上又是头一次出来做,女孩有点小心得过头了。在钱没有拿到手之前,她似乎哪儿都不敢跟他去,哪怕是以取钱的名义。   他无可奈何:“好,那你在这等我吧,我现在去取钱,马上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得有信用,不要再跟别人谈生意啊。”   谈生意这个词让女孩脸颊的红晕又添了一层,她赧然之极地低下头:“我……我会等你的。”   章铭远没有去自助银行取钱,因为他刚刚走出酒店就迎面遇上了欧宇驰。他正好被朋友叫来希尔顿打牌,身上带了不少现金。他就先找他要了一万,他给得有些奇怪:“怎么这么着急要用钱,有什么事吗?”   他此刻无暇解释:“你先去打牌吧,以后再告诉你。”   拿着钱回大堂酒吧后他就直接给了白衣女孩。厚厚一扎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崭新红色钞票还打着封条。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如同拿块烙铁般脸上闪过一丝痛楚。这样的自卖自身,她应该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吧?   他想钱付过了她应该会好接近一些,或许一会开房间后他可以试着与她深谈。正想着,手机响了,是欧宇驰打来的,带着坏笑的声音:“喂,你对面坐着的白衣小妹妹看起来很清纯可爱呢,刚泡上的?这样不好,要爱惜祖国的花花草草知道吗?”   他和欧宇驰进酒店后虽然分开走,但他显然留意了他的去向,所以打电话来取笑。他此刻没心思理他:“去你的,话那么多,快去打你的牌吧。”   “好,我打牌去也,你慢慢泡妞吧。话说我有时间还想拈拈花惹惹草呢,你可别把花花草草先拔光了啊!也留点好的给我。”   电话挂断后,他看着女孩试探地问:“怎么样?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   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那个……如果你不介意,能不能再等一等,我想……我想让我朋友先把钱拿走。”   他惊愕地一扬眉,只因实在没想到她会不放心至此,钱都到手了,却还觉得不安全,还要找朋友来先把钱拿走。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点头:“好。”   女孩去大堂借电话打给她的朋友,大概二十分钟后,她的朋友来了。那是一个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打扮得很艳丽,妆化得也很浓,带几分明显的风尘味。她没有走近,而是站在不远处和白衣女孩交谈着,她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视线频频朝他望过来。   谈了大概十分钟,白衣女孩低眉敛目地回到他身边,轻声细语:“先生,我们能不能就在这里开房?我不想去别的地方。”   他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在前台开好一间房就带着女孩上楼。进房间时,她有些许瑟缩,一双眼睛满是惶恐不安,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隐隐发白。进屋后,她眼神中的惶恐不安更是有增无减,尤其透过套间中的房门看见卧室那张床时,她胆怯地后退一步,雪白的牙齿把下唇咬出一排深深齿痕。   看她这付样子,他不想太吓着她,找话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你饿不饿?我叫点东西来吃。想吃什么?”   她不置可否,摇摇头又点点头,显而易见已经慌得乱了神。他径自打电话点餐,让西餐厅送了两份西式套餐加一瓶红酒上来。   她显然是头一回吃西餐,用不惯刀叉,笨拙地切着牛排,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酒根本不肯沾唇:“我……不会喝酒。”   他也不勉强,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喝:“霜霜,你干吗要出来做这个?”   他问话的语气已经尽量轻描淡写了,但她还是闻言一惊,手里的刀叉一滑,整块鲜嫩牛排飞出盘子,连汤带汁飞上了他白衬衫的胸襟处,脏污一片。她慌忙抬手来拭:“对不起。”   那只纤小的手只在他的胸襟处微微一触,就忙不迭地缩回去了。盛夏八月,衣衫单薄,隔着薄薄一层白衬衫,她的手几乎就是直触他的胸膛。她显然不惯这样的亲密接触,所以马上缩回手,只涨红着脸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青涩与保守让他心中一动,这样的女孩子出来做,一定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吧?心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他语气温和地道:“没关系,我去洗洗就行了。”   卫生间在卧室里,他离开客厅进了卧室。因为之前一直在喝东西,所以在卫生间里他先关上门“放水”方便了一下,再拿块毛巾蘸点水擦拭胸口弄脏的那一片。   粗略洗净污渍后他走回客厅,迎接他的却是一片空旷寂静,白衣女孩已经如聊斋中花精树魅所幻化的美女般消失不见了。一怔之后,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房门,房门半敞着,像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第三章6   6、   夜已经很深了,白露还迟迟没有入睡。酒精还在身体里烧灼着,思绪乱纷纷,她几乎彻夜难眠。一直抱膝坐在窗前,尖尖下颔搁在膝盖上,一双眼睛久久凝视着漆黑夜空中那弯细细的月牙儿。   新月如钩,一钩毫无温度的灰白,冷冷地高悬在窗前。清冷月光落入她的瞳,仿佛有一种刺痛感,眸中一点点地溢满晶莹泪水。   五年前,在希尔顿酒店,当白露壮起胆子鼓足勇气朝着邻座的年轻男客走过去时,根本没有想过会成功。她只不过是去试一试——成败与否都不重要的一次尝试,像朱丽叶所言的权当练练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一次怯怯的尝试居然非常顺利地就成功了。   最初那个年轻男客其实表现得淡淡的,但接下来却逐渐显得好像对她有兴趣了,问长问短的,还要看她的身份证。她差一点就给他看了,好在陡然警觉。   邵蓉曾经对她详细说过干这一行的种种禁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千万不要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与身份。有了警惕之心后,白露都不想再跟那位年轻男客继续交谈,本能地想脱身。但他却又积极地表示想跟她“做生意”,说:“好吧,不用看你的身份证了,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我们再好好谈谈。”   她还是很警惕,迟疑了一下,随口编了一个假名回答他:“我……我叫霜霜。先生,你还想谈什么?如果你想要我陪……那就……那就干脆点。你付钱,我马上跟你去开房。”   想了想,她又特别强调了一遍:“你一定要先付钱,否则我不会跟你走的。”   白露曾经听邵蓉说过,有某某姐妹陪客人去开房,结果“服务”做完后却收不到服务费。客人耍赖不给,弱女子一个拦又拦不住打也打不过,被人白嫖了一回也只能自认倒霉。   而白露这回不得已打算出售自己的童贞,一个女人一生一次的贞洁,是她身为妙龄少女的唯一亦是最佳资本。如果也如此这般被人白白享用去了,那真是亏不起这个本。   白露知道自己提的这个要求有点刁难,还没验货就要付钱,一般人是绝对不愿意的,到时货不对版怎么办?他如果不答应她一点都不奇怪。不过她也无所谓了,因为越是往实质性的地方谈她就越是紧张害怕,谈不拢正好趁机走人,松驰一下她绷得太久的神经。   但没想到这位年轻男客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很干脆地点头:“好吧霜霜,一万块是吧?我这就开支票给你。”   一万块这个价格,是白露想到他手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时说出来的。之前夜总会的妈咪说可以替她要到五千块渡夜资,用这五千块作参照,她想对于这种一块手表几十万的有钱人来说,一万块应该是付得起的吧?便试着开了这个价。   开价时,白露的心情其实是很忐忑的,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嗤笑她。可是他却一口答应了,还马上开支票。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张现金支票她想也不想就摇头,因为那么薄薄的一张纸看起来是那么不可靠。她坚持不肯收支票,一定要收现金。厚厚的一摞钞票拿到手里,对她而言才更具可靠的真实感。   白露知道自己的要求又刁难对方了,但年轻男客也没多说什么,立即又去取了现金来,还同意她先把钱交给邵蓉拿走。行事如此之大方,如果朱丽叶在,一定会惊叹遇上出手阔绰的豪客了。   这桩“生意”就这样顺利地谈妥了,一万块现金一收,接下来就该进入实质性的交易环节。   可是白露却不由自主地害怕了。   对于白露来说,和年轻男客的“谈生意”原来只是起念试一试的行为,结果却出乎意料的顺利,顺利到马上就要和他一起去开房。虽然一早就决定好了靠出卖自己来换取继续求学的权利,但真正事到临头,她却还是本能地紧张害怕。   她怕得手脚冰冷,背心发冷,额头直沁汗。打电话把邵蓉叫来后,她拉着邵蓉的手,声音都在瑟瑟发抖:“蓉蓉姐,我……我好害怕。”   邵蓉接到她的电话匆匆赶来,一张艳妆的脸满是不忍与无奈:“我知道,我了解,因为……我也是这样过来的。露露,如果你实在很害怕,要不就算了吧。把钱退还给他,告诉他你不做了。”   她想了想,终是摇头。那么艰难地,她已经走出了尝试的第一步,如同在命运的激流汹涌中奋力泅渡,而对岸,大学校园的美丽新世界风光已然在望。她如何能够轻言放弃?夜总会妈咪的话仿佛又在耳畔响起:“其实也没什么了,女人迟早都有这么一天,想要赚钱就别顾虑那么多。”   一咬牙一跺脚一狠心,白露跟着那个年轻男人上了楼进了房间。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或荆棘丛里,缓慢又艰难。站在客厅里,透过卧室敞开的房门看见里面那张宽大的床铺时,她下意识地就后退一步。如同即将受刑的死囚犯看到绞索架,一瞬间她紧张惊恐得连心跳都停顿了一下。   还好,她的客人不是一个急色鬼。他似乎不急于跟她“交易”,一脸悠闲地问她:“你饿不饿?我叫点东西来吃。想吃什么?”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点头摇头是什么意思,她实在太慌乱太紧张了。他径自打电话叫了餐,很快有服务员送了两份西式套餐和一瓶红酒上来。   一起坐下来吃东西,她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虽然机械笨拙地用刀叉切着牛排放进嘴里,但味蕾仿佛失了效,根本品尝不出任何滋味。并且坚决不肯喝酒:“我……不会喝酒。”   潜意识中,她在防备他是不是想灌醉她。但再一深想,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可笑,都已经卖给他了,他还用得着蓄意灌醉她来达到目的吗?   她不肯喝他也不勉强,一个人自斟自饮喝了一杯,然后突然冷不丁问出一句:“霜霜,你干吗要出来做这个?”   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她蓦然一惊,手里的刀叉一滑,整块鲜嫩牛排连汤带汁飞上了他白衬衫,弄脏了一大片。慌乱间,她想也没想就抬手去替他拭。不过手在他带着体温的薄薄衣襟处轻轻一碰后,她就马上警省地缩回来,脸涨得通红:“对不起,对不起。”   好在他毫不介意:“没事,我去洗洗就行了。”   年轻男客离开客厅进了卫生间,门被关上了。看看紧闭的卫生间,又看看关着的房门,白露突然心中一动。大脑中一个念头尚在隐约生成中,一双腿已经本能地霍然立起。不假思索地,她跑去拉开房门就往外跑。如林间小鹿面临猛兽的威胁,不管不顾地一路狂奔。   她奔跑时,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只有两个字不停反复回旋:“快跑,快跑,快跑……”   她就那样跑掉了。或许老天爷也在暗中帮她,当她跑出房间时电梯门正好在这一层打开。她立刻冲进了电梯,速度之急令电梯里站着的一干人都愕然以对。她也顾不上众人讶异的表情,先急切地按下了关门键,唯恐迟上一步就会被那个男人追出来抓住。电梯顺利地降落一楼,一出电梯她又继续狂奔,奔出酒店大门后,一眼就看见了等在外面的邵蓉。   白露之所以坚决要留在这家酒店开房,就是因为邵蓉说过一定会留在外面等她。想一想有她在外等候,她一颗心也能略觉安定。而此刻她趁机偷跑出来,一看见邵蓉更是如同见了救星般直扑过去。   邵蓉显然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来了,一脸惊愕:“你怎么就出来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加上心情又紧张,话都说不利落:“我……我趁他……进卫生间……就……就跑了。”   虽然白露说得乱七八糟,但是邵蓉从她的话她的表情以及她慌乱仓惶的奔跑中大致猜到几分。马上顾不上细问,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就把她塞进去:“快上车,咱们立即离开这里。”   回去后,邵蓉才详细盘问白露整个经过。听完她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个男人居然这么大意,一万块钱已经事先付了,他应该一进房间就要‘验货’才对。就算他不是急色鬼,耐下心来要先和你慢慢温存让你放松,也该时时盯紧你的。竟会大意到自己进了卫生间让你一个人留在客厅,结果被你趁机跑了,落了一个人财两空。真不是一般的笨啊!”   想了想,她又说:“我猜那个男人可能也不是惯于风月的老手。或许和你一样,他也是头一回出来花钱买女人,所以经验不足。才会答应你事先付款,还一不留神给了你逃跑的机会。”   白露的心还在咚咚急跳,气息尚未均匀。想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她还只觉后怕:“蓉蓉姐,要是刚才被他抓到了,不知道会怎么样。”   “都已经没事了,你还想这些没有的事。”   “可是,我毕竟拿了他一万块,你说他不会报警抓我?”   “这点你可以放一百个心,他绝对不会报警的。他们那种人有头有脸有身份,好意思报这个警吗?说他嫖妓不成反而被骗了一万块,他丢不起那个人。你以后注意一下,不要再去那类大酒店出入。只要不被他遇上就没事。”   她当下拼命摇头:“我绝对不会再去了。有了这一万块,我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学费没有问题了,还大有剩余。而这半年里我可以努力打工赚下学期的学费,我不用再走那一步了。”   邵蓉点头,脸上很有几分感慨:“露露,可能是你运气好,老天爷帮你,让你不致于像我一样走上这条路。”   靠着那一万块钱,白露顺利地踏进了大学校园。大一大二期间,课余、寒暑假她几乎没有休息过,为了自己的学费不停地打工再打工。时间是她的同盟,短期内让她筹学费她筹不出来,但这一年为下一年的学费努力,她还是可以尽力为之。课余做家教做促销做调查问卷做传单散发等等,寒暑假去餐厅做服务员去商场卖电器去化妆品行推销化妆品等等,她几乎尝试过所有学生所能尝试的兼职。   大二那年暑假,邵蓉的父亲因病情急剧恶化逝世,她返乡处理丧事。再回北京后特意约她出来见面,真心实意对她说:“露露,你以后别再打工了,学费我现在有能力替你解决,你就好好去享受一下正常的大学生活吧。”   她当时有些踌躇:“蓉蓉姐,我怎么好用你的钱呢。”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不帮你谁帮你,以前能力有限帮不上,现在既然帮得上了你就别再说客气话。你知道的,我一直当你是自己妹妹一样。”   她也是一直把邵蓉当亲姐姐的,没有再拒绝她的好意。事实上,她一个人也的确撑得很累了,有这样一位肯施以援手的姐妹,她无比的感激与感谢。   初进大学的那一年时光,白露还时常会想起那日在希尔顿酒店遇见的那位年轻男客。   当日她拿了他一万块却没有兑现承诺,她并不是存心要骗他的,但终究还是骗了他的钱。她心底很有些过意不去。但邵蓉说对于这类花钱嫖女人的男人没什么过意不去的,骗得到也是本事。   后来白露也就渐渐不再想了,时间一久,相关记忆在岁月河流中渐渐沉没,她以为不会再有被打捞出来的一天。   却——终究还是有这么一天。   五年时光匆匆过,如梦蝶儿般倏然飞走了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白露已经改变了很多,不再是留着圆圆的妹妹头、穿一袭纯洁白裙的十八岁少女。而是天都国际总经理办公室一名穿深蓝色职业套裙、长发端庄束髻的秘书小姐。毕恭毕敬地接待公司新任顾问章铭远时,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悄然逼近。毕竟五年前的印象已经淡之又淡,如薄暮时分东方天际几乎不易察觉的浅浅月影。   直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白露,我以前好像在哪见过你。”   她一愣:“是吗?”   他的目光像两支锐箭牢牢钉住她,突然双眉一扬:“是,我想起来了。五年前,希尔顿酒店。”   那一瞬,白露整个人都惊得呆住了。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有寒冷坚硬的巨大冰川,朝着她原本正常航行的生活之轮呼啸而来……   第四章1   1、   墨一般浓的漆黑夜幕下,无数霓虹灯一朵朵如烟花般燃起,七彩流光。   某间人头攘动的酒吧里,酒色烟气处处弥漫,语笑人声嘈嘈杂杂,热闹非凡。而光极朦胧的一处僻静角落里,杨光独自一人大口大口地喝着闷酒。桌子上一瓶轩尼诗VSOP已经空了一半,他一张脸却没有被酒染红,相反铁青一片。   之前在杨家,白露在尚芸步步紧逼地盘问下突然心虚无语的反应,分明是证实了她和那位章顾问确实存在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这让毫无思想准备的杨光如同下楼梯时突然一脚踏空,整个人连磕带碰地一路摔下去,摔得很惨很痛。而这一身暗哑不见血的伤,唯有酒,才是最好的麻醉药与止痛剂。   一位打扮得很艳丽性感的紫衣女郎注意到了独自向隅借酒浇愁的杨光,她姿态曼妙地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笑吟吟地问:“帅哥,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呀!你好像心情很不好?”   杨光哪有心情理睬她,闷声道:“不关你的事。”   紫衣女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声音放得柔柔的:“我猜猜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吧?一定是因为女人,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没必要这么烦的,女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你肯哄哄她,很快就会雨过天晴了。”   紫衣女郎柔柔道来的一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劝慰,倒让杨光不好板着脸赶人。但他也没心情跟她搭话,便径自喝着自己杯中的酒,一口接一口,热辣辣的酒液烧灼在身体里,可以起到麻痹痛苦的作用。   他不理人,紫衣女郎还是坐着逗留不去:“看来你一定很爱你女朋友,不然不会心情糟到这个地步。”   一句话,让杨光不能自抑地烦躁起来,他几乎吼起来:“别提她了行不行?”   紫衣女郎一脸善解人意的笑:“好,不提不提。我陪你喝几杯吧,一个人喝闷酒越喝越难受的。”   杨光实在没有耐心和她周旋了,硬梆梆地道:“我想一个人喝,请你让我安静地喝酒行不行?”   如此不容情面的拒绝,让紫衣女郎表情有些讪然,笑容也有些僵:“那好吧,不打扰你了。你慢慢喝。”   杨光平时爱泡酒吧,有点酒量,不过一瓶轩尼诗还是超出了他的酒量范围,尤其是他又心情很坏,酒入愁肠更容易醉,喝完整瓶酒他几乎酩酊大醉。侍者过来结帐时,他摸了大半天才好不容易在身上摸到了钱包,却怎么都数不清里面有多少钱。见惯不怪的侍者耐着性子一张张点给他看:“先生,酒帐一共是这么多,我就拿了这么多啊!其他的请您自己收好。”   结完帐后,晕晕乎乎的杨光脚下如踩着棉花似的出了酒吧后门。后巷停着他的捷达车,他来时前门的停车位都已经停满了,只能拐到后巷停车。虽然醉了,他还是记得自己的车子停在这。   从后门到停车处不过几步路,杨光一出来就用遥控车匙开了车门锁,想要走过去上车,却因酒意翻涌意识不清走得颠颠又倒倒。脚下一绊,险些自己摔了自己一跤,还好有一双手及时扶住他。他迷迷糊糊地一看,模糊视线间只见一袭紫衣,如一朵紫玫瑰绽放在漆黑夜色中。同时,耳中听到一把似曾相识的柔媚声音:“帅哥,你喝得太多了,最好别开车,我送你吧。”   杨光口齿不清地摇头道:“不用……我不开车……我就上车……躺着……先睡会再开。”   “那我扶你上车吧。”   那双手不容拒绝地把杨光扶上了车,还放低座椅靠背让他半躺下来,躺下后,他很快就在酒意的作用下沉沉睡着了……   清晨的时候,白露醒得很痛苦。   她感觉头痛欲裂,这都是那杯烈酒的后果。翻身坐起来靠在床头发了一会呆,她渐渐想起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在杨光家;在酒吧;在公司楼下,她用力扇了章铭远一巴掌。干脆痛快的一巴掌,渲泻出了心里所有的积郁与愤恨。   此时醒了酒,意识逐渐清醒后,白露却觉得自己那一巴掌似乎有点过分了。她凭什么去打章铭远呢?就因为他对别人说破了她以前的事吗?可当年的事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人拿刀子逼她。她应该自己负起相应的后果与责任。   其实一直以来,白露自己也清楚当年的事是一颗地雷,埋在平静的生活下面。她真的真的,很不希望它会爆炸。   再度遇上章铭远之后,她心怀侥幸地寄希望于他没有真正认出她,只当是认错人了。又想着即使退一万步来说他认出了她,也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当年在酒店自卖自身且还骗了他一万块钱的霜霜。这是她最大的强心针。   但她却忘了,有些事情根本无需证据,只需有人添油加醋地散布流言即可。人言可畏,阮玲玉就是死在世人的三寸舌锋上。一个女子的清白名声有如白缎白绫,经不起哪怕一星半点的污水泼溅。一旦溅上,就是雕牌洗衣粉都难以洗净的污渍。   而章铭远又到底是怎么在背后跟人提到她?为什么公司里的人都私下说道她已经傍上他了?虽然她不谙详情,但可以肯定一点,他必然使了一些不甚光彩的手段。而这些事情会传到杨光妈妈耳中,也应该绝非偶然,一定和他脱不了关系。这让她不能不又急又气又恨。   诚然,当年她在希尔顿酒店主动和章铭远“谈生意”,收了他一万块却又没能兑现“交易”而逃跑了。是她骗了他,是她的错,但她那也是出于不得已。在命运的疾风骤雨中,她是一只早已失巢的雏燕,想要保持继续飞翔的姿态,就不得不放弃一些原本坚守的东西。出卖自己实属无可奈何的下下策,如果有头发谁愿意做秃子?   而章铭远,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章铭远,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和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过不去?纵然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她也无法一笔抹煞自己那一页难堪的过去,但她却非常希望他能够君子守口如瓶,做个厚道人,不会有意去戳别人的旧疮疤,不会破坏她目前平静的生活。可事实却令她失望得无以复加——她不能不恨,心中的恨被一杯烈酒催化后,就变成了狠狠一巴掌甩在章铭远脸上。   这一巴掌,把章铭远彻底激怒了,也让她彻底清醒了。天都国际那份工作她必须马上辞职,不能再继续干下去了。要尽快离开天都国际,从此与章铭远再没有任何瓜葛。   昨晚离开公司楼下后,怀着满腔的愤恨,白露还去找了邵蓉,直接去了她的几回醉酒吧。   邵蓉两年前离开夜总会给一个香港人当了一年外室,赚到的钱自己开了一间小酒吧。她的酒吧夜夜笙歌不绝,美女亦不绝,是她麾下的胭脂帝国。她一般不让白露来酒吧找她,怕对她影响不好。   而此时此刻白露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打算找邵蓉借两万块现金,也不去买什么戒指来退还,直接连同自己那一万块一起还给章铭远。把钱全部还清,她就再不欠他什么了。   邵蓉二话不说就把钱借给了她:“既然事情已经瞒不住了,那把钱还给他从此两清也好。还了钱,就马上找杨光把事情说清楚。五年前的事你也是迫不得已,我想他应该能理解和接受。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很爱你。”   白露也是这么想的,白天在杨光家时,她原本就想把事情一五一十都对他全盘托出解释清楚。但是他震惊之下怒冲冲地什么也不肯听,就那样负气摔门而去。她想把章铭远的钱还清后再联系杨光,争取跟他好好谈一谈。   爬起来洗漱一番,拎着装了三万块现金的手袋,白露直接去了公司。霍玫一见她就问:“怎么你今天迟到了?我正想打你的手机找你呢。对了,这个周末王总说组织公司中层以上干部去上海看世博,你有没有安排,没有的话就一起去吧。”   因为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白露没有丝毫迟疑地便开门见山:“对不起霍小姐,我不去了。我今天是来辞职的。”   “啊——”霍玫一愣:“为什么?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辞职?”   如果干得好好的白露当然不会辞职,但是现在她没办法再在这间公司干下去了。章铭远这个人她已经无法再面对,更勿论给他当助手陪他加班。只能有多远躲多远了。   所以,无论霍玫怎么挽留,白露都坚持不改初衷,一定要辞职。并且要立即走人,这个月的薪水奖金也宁可不要了。   霍玫拿她没有办法:“白露,我觉得你今天特别冲动,不适宜做任何决定。这样吧,我先暂时放你一星期的假,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有什么事咱们下星期再谈吧。”   霍玫一向待白露不错,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上司。不过,在白露执意要离职走人时她还会如此百般挽留,甚至留出一个回旋余地给她,还是让她大感意外。同时心里也甚是感激:“霍小姐,你是一个很好的上司。如果不是因为私人理由,我也舍不得离开公司的。”   想一想,白露把手袋里用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装着的三万块钱拿出来,托付给霍玫:“霍小姐,这样东西是章顾问,请你代我转交给他吧。”   “你为什么不自己交给他呢?”   “我都准备辞职走了,恐怕没机会再见到他,所以烦请你转交一下,谢谢。”   霍玫沉吟片刻:“那好吧。”   离开公司后,白露拔通了杨光的手机。   她想约他出来见个面,好好谈一谈。手机响了半天都没有人接,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所以故意不接电话。她一时有些心灰,但很快又自我振作,继续接着打。无论如何,她都要找机会和他深谈一次,对他解释,向他诉说,告知昔日种种并不全是她的错。她相信,他一定能够理解并且体谅她的。   电话终于有人接听了,却是尚芸连哭带骂的声音:“白露,你这个贱女人,你还有脸来找杨光,你知不知道你都把他害成什么样子了?”   白露又惊又骇,因为尚芸一向很注重她身为教授的体面与素养,总是谈吐文雅仪态高雅,十分鄙夷市井妇人那类粗俗不堪的哭闹与谩骂。但是此刻她在电话里气急败坏的斥骂声,跟她平素甚为鄙夷的小市民没什么两样了。一个人只能在遭受巨大变故与打击的情况下,才会有这样判若两人的转变吧?   她惊骇地发问:“尚阿姨,杨光他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还有脸问出什么事了。昨天杨光从家里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手机也没带,我们都联系不上他。今天上午突然接到交警大队的电话,他们说……”   说到这里,尚芸的声音哽咽起来。白露的心随之直往下沉,一个可怕的猜想则飞快浮现脑海,让她的脸色顿时发白——难道,杨光出车祸了?天啊!他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啊!   哆嗦着嘴唇,白露想要发问,舌头却像僵硬了似的说不出一个字,还是尚芸哽咽着继续往下说:“他们说……杨光昨晚酒后驾驶连撞了两个路人。其中一个当场死亡,另一个重伤躺在医院抢救。他现在要被刑事拘留,接下来搞不好还会被判三到七年的有期徒刑,他的前途全毁了。白露,都是你害的。你这个贱人,扫把星。”   尚芸字字血声声泪,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锐利地敲进白露的心脏,痛得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缩成一团。五月阳光明媚的上午,她却如同身坠黑暗的冰窖,再感觉不到一丝光明与温度……   第四章2   2、   拖着疲弱无力的步伐,白露满眼是泪地找到交警大队时,警方已经办完了杨光的刑事拘留手续,正准备将他移交去看守所。   血样报告证实了杨光是酒后驾车,事故之所以发生,就是由于他饮酒后鲁莽驾驶,经过事发地点时既没有减速,又疏于观察,结果导致一死一伤的惨剧发生,他要负事故的全部责任。而且他撞人后还逃逸了,幸好当时有路人目睹了车祸始末,虽然没看清车牌号码,却记住了那是一辆白色的捷达车,朝着东面的方向跑了。   交警队根据路人提供的线索连夜追查这辆肇事车,终于在护城河畔上一条小街上发现了可疑车辆,车头有明显撞痕和不甚明显的血迹。而醉醺醺的司机趴在方向盘上呼呼大睡,叫都叫不醒。好不容易等到他第二天清醒了,居然都不知道自己开车撞了人,问起来一脸茫然,什么都不知道。气得办案的警察直拍桌子:“你他妈喝了多少酒哇?喝得连自己撞了人都不知道,我要是法官我就判你把牢底坐穿。”   因为涉嫌交通肇事罪,依法应当被刑事拘留。所以杨光在交警大队接受调查后,办案警察第一时间办理了他的刑事拘留手续。   拘留通知书送交到尚芸夫妇手里时,他们几乎要崩溃了。儿子刚刚大学毕业不到一年,在单位又颇受领导器重,原本是前程似程的青年才俊一个,转眼间却变成了阶下囚。他们实在难以承受这样巨大的转变,尚芸更是哭得泣不成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杨光本人也无法接受一醉醒来后身处囹圄的现实,他的表情茫然极了,反复跟办案警察求证:“我撞了人吗?我真的撞了人吗?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你当然希望是在做梦,可惜不是,我最后告诉你一遍,你酒后驾驶开车撞死了一个人,撞伤了一个人。”   杨光还是一脸的茫然:“我真的撞了人?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我甚至都不记得我开过车。”   警察对这个无可救药的醉鬼直摇头:“酒后驾驶的人我见多了,喝得像你这么醉的却是头一回。你这件案子事态很严重,我们现在要刑事拘留你。过段时间你等着上法庭吧。”   杨光开始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脸刷的一下褪尽所有血色,惨白一片。   这时候,白露跌跌撞撞地找来了,尚芸一见她就怒不可遏地扑上前猛抽了她一记耳光:“都是你害的。我一直都不赞成你和杨光交往,就是担心他和你在一起对他没有好处。没想到……没想到他会因为你遭受牢狱之灾。早知道这样,一开始我就该坚决反对他和你恋爱,现在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了。白露,你这个害人精。”   尚芸的巴掌重重甩在白露脸颊,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她的心已经太痛太痛了。尤其看见一脸惨然失魂落魄的杨光时,一颗心更是如同被千刀万剐似的痛到极点。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她的声音无比悲怆:“杨光……”   杨光根本不看她,仿佛眼中根本没有她的存在。他的脸上除了惨然就是茫然,没有其他表情,整个人呆呆的。麻木地挪动着沉重的双腿,他被动地随两个警察一起上了拘留所的囚车。车门关上的那一瞬,他才猛地扑向车窗看着他父母失声痛哭:“爸,妈……救救我,我不想坐牢。”   杨光被拘留的这一天,白露的眼泪几乎就没有停过。满脸悲伤的泪水像无数条悲怆的河流,蔓延曲折流过每一寸苍白的脸颊。   邵蓉闻讯赶来时,她已经哭得两眼红肿。见了邵蓉她如见救星,一把扑过来抓住她哀哀恳求:“蓉蓉姐,你交际广认识的人多,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救救杨光。他不能坐牢,一坐牢就什么都没有了,他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么毁了。如果他真的就这样被毁了,那我……那我……我实在太对不起他了……”   邵蓉忙打断她:“露露,你千万不要这么想,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是,杨光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负气跑去喝酒买醉。但酒后驾驶这种违章行为是个成年人都知道不可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他的责任。”   白露依然泪雨纷纷:“不管怎么说,事情终究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杨光这会应该是好好地在公司上班。可是现在,他却呆在拘留所里。蓉蓉姐,你帮帮我,你帮我想想办法救救他吧。”   “好,我帮我帮,我能帮你的话一定会帮你的。你先别哭了,看看你的眼睛都肿成什么样子了。”   邵蓉答应了帮忙,但事实上她能帮的忙却有限。她虽然交际广认识的人多,可大都是欢场上的客人。而且她那间小酒吧的客人以生意人居多,这个老板那个老板中十个有九个是暴发户,一身泥巴味还没洗干净。如果是急需要用钱,她还可以想办法从这些客人们手里刮一笔出来。   可现在的问题却不是钱的问题,酒驾的现象因为愈演愈烈,酿成的悲剧愈来愈多,成为了社会关注的一个焦点问题,正处于严查严打期。何况杨光这次酒后驾驶撞死一人重伤一人,就算再怎么肯赔钱息事宁人,想要从这场交通肇事案中全身而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白露也知道这很难,但无论如何不肯死心:“蓉蓉姐,你再想想,你再想想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朋友?哪怕是朋友的朋友?”   邵蓉能理解她的心情,但实在爱莫能助。这两天她一直在努力找关系了,但却毫无进展。只能先安慰道:“露露,我会再想想的,但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帮忙,你也得面对现实。”   白露一双眼睛又开始泪水充盈:“不,不会的,一定有办法的。杨光的父母应该也在替他想办法,他们是北京人,又是教授,他们一定会比我们有办法。一定能把杨光救出来的。”   怀着这个念头,明知不会有好脸色,白露这天还是鼓足勇气跑去杨光家,想问问杨光父母关于这件事的最新进展。结果,当然是被尚芸怒气冲冲地撵出了门。   昔日温文尔雅的尚教授如今变得像个疯婆子,杨光被拘留的事对她打击很大,尤其一想到儿子即使面临的三至七年牢狱之灾,她更是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看见白露她如看见仇人般两眼发红,歇斯底里地把她往外轰:“你这个扫把星还敢来?杨光要不是因为你现在也不会被关在拘留所,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虽然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但一看尚芸歇斯底里的样子,白露也就知道事情没有丝毫转机。她怀着一丝希望而来,却满怀失望地离开。事实上,她的心情已经几近绝望,但一颗死灰般的心又不舍得就此绝望,还藏着几点希望的火星。一旦绝望了,杨光怎么办?她想她无论如何不能绝望,还是要尽可能地想方设法救他出来。   病急乱投医,离开杨光家后,白露不光又打电话去求邵蓉再替她想办法,甚至还跑去天都国际找到王海腾,恳求他出面找找关系托托门路。   “王总,您认识的人多,门路也广,您看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只要能把我男朋友救出来,疏通费多少都没有问题的。”   白露虽然手头上已经没有几个钱,但是她还可以找邵蓉借。而杨光父母那边,只要能救儿子出来,想必花多少钱都不会心疼的。所以,她在王海腾面前如是说。   王海腾却一付面有难色的样子:“白露,你也知道的,现在这个酒后驾驶的交通肇事案抓得很严。尤其你男朋友又撞了两个人,一死一伤,没有过硬的关系哪能保得出来呀!而且交警这方面我也没什么熟人。”   白露大失所望:“王总,既然这样,那我不打扰你了。”   她正站起来准备转身离开时,王海腾却又叫住她:“白露,要不你去求章顾问试试吧。他的身家背景你可能不是太清楚,我也不便跟你说太详细。总而言之一句话,如果他愿意点头帮这个忙,我担保你男朋友可以很快放出来,不用受那几年的牢狱之灾。”   章铭远——白露一怔,这几天为了杨光的事她都快急疯了,这个人这个名字她根本都没有再想起过。这会听到王海腾提及他的一番话,她的眼睛一亮,但旋即又复一黯……   从公司出来后,白露站在办公大厦楼下久久发呆。那天晚上,就是在这里,她狠狠扇了章铭远一巴掌,告诉他她会尽快把钱还给他,大家从此两清,以后她再也不想见到他这个卑鄙的家伙。可是现在,她却要自食其言,又回过头低声下气去求他吗?   即使她肯放下身段抛开自尊去哀求,他或许还懒得搭理她呢。毕竟她打了他,都道打人莫打脸,她却照脸狠狠给了他沉重响亮的一巴掌。现在回头想想,自己当时那一巴掌有点太冲动了。倘若换作是她被人如此这般扇上一巴掌,也不会轻易咽得下这口气的。现在还想上门去求人家帮忙,他会理她才怪。   正怔怔地发着呆,白露突然听到手袋里传出铃声,非常熟悉的旋律,是她专为杨光一个人设置的音乐铃声。她浑身一震,是他打来的电话吗?他放出来了吗?   白露赶紧手忙脚乱地打开手袋翻找手机,急切慌乱中,手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也顾不上捡,只管拿着手机赶紧接电话:“喂,杨光是你吗?”   耳畔响起的却是尚芸的声音:“白露,你现在马上过来我家一趟。”   刚刚白露才被她如轰苍蝇似的从家门口轰走,现在却又拿着杨光的手机找到她的电话号码叫她回去一趟。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一定很重要,否则尚芸也不会主动来找她。   来不及细想,白露立即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杨家而去。   杨光的交通肇事案,杨氏夫妇已经正式请了律师在办。律师去拘留所和他面谈,详细问起案发的经过时,他依然很茫然,怎么都不记得自己开车撞人的细节。因为大醉一场过的人很多都有记忆方面的空白段。后来在律师的循循诱导下,他使劲地想,拼命地想,总算想起了自己喝醉酒从酒吧出来时,有个穿紫衣服的女人扶他上了车——他突然惊跳起来,声音尖锐又颤抖:“难道是那个女人开车撞的人?应该是她,她当时一定上了我的车。对了,我还想起来在昏睡中好像感觉到车身剧烈震动过。”   杨光的话让律师很重视,但是再一细问,那个女人姓甚名谁他一概不知,模样长相也记不太清楚,只记得她穿一件紫色衣裳。律师把这些资料往交警大队一报,他们不能不嗤之以鼻:“他说有这样一个女人,但事实上又一丁点儿身份资料都没有,这让我们怎么查?不是大海捞针吗?而且是不是他杜撰的都很难说呢!”   话虽如此,交警队还是很尽职责地去调查了一下。酒吧的侍应对杨光倒是很有印象,证明他当晚是喝得酩酊大醉离开的,但没看到有什么紫衣女郎跟他一起离开。而后巷那个地方平时鲜少有人经过,更加找不到目击证人看见有什么紫衣女郎扶杨光上车。他说的这个女人,仿佛只存在于他的口中,别人都不知道。没有旁证,仅有他一人自说自话,这样的话就不可信了。   律师还是很相信自己的当事人,他的直觉和经验都告诉他杨光应该不是在说谎。但是找不出这位所谓的紫衣女郎,他们想从这方面着手翻案就是不可能的事。那杨光的交通肇事罪就是板上钉钉逃都不逃不脱。他只能遗憾地告知杨氏夫妇,这个案子定罪看来是免不了,只能想办法去疏通疏通,活动活动,看能不能尽量争取到往轻一点的方向去定,比如缓刑。   而如何疏通,如何活动,杨氏夫妇也利用起了一切可以利用的关系与门路。无论是平时看得起的还是看不起的,只要能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不愿意放过。   第四章3   3、   白露来到杨光家,按铃时是保姆来开的门。客厅里,杨光的父亲杨泽安正一脸沉重地对尚芸说着什么,见她来了,突然缄口不语。   她本能地感觉到他们谈的事情与她有关,应该还是在怪她害了杨光吧?她亦感觉丝丝愧疚,含泪道:“杨叔叔,尚阿姨,杨光这次的事我知道都是因我而起。我对不起你们,我也不敢奢求你们原谅我。你们如果想打我想骂我都可以,我绝对不会有一句怨言。”   尚芸重重哼了一声:“杨光的确是被你给害惨了,要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去酒吧买醉?要不是喝得酩酊大醉,又怎么会被人冤枉开车撞人?一切都是因为你。”   杨光被刑事拘留后,关于他的事情白露一概不知,也没处打听。此刻听说他是被冤枉的,顿时更是急得迸出热泪,一迭声地问道:“什么?杨光是被冤枉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尚阿姨,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   尚芸于是把紫衣女郎这件事详细说了一遍,愤然道:“因为没有任何资料,现在根本找不出这个女人来,杨光就成了顶缸的。他要是坐了牢,那就实在太冤枉了,你说是不是?”   紫衣女郎纵然只是杨光的一面之辞,但白露一听就对此深信不疑。杨光不会说谎的,她绝对相信他。一得知他是冤枉的代人受过,她更加心痛如绞:“那现在怎么办?找不出这个女人,杨光就要坐牢了。”   杨泽安顺着她的话茬接口道:“办法——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白露如获救星,立即迫不及待地问:“杨叔叔,有什么办法能救杨光?”   杨泽安欲言又止,思忖片刻似乎在组织措辞,最终却还是看着尚芸道:“要不……你跟她说吧。”   尚芸没有犹豫:“我说就我说。”   扭过头来,尚芸看定白露道:“白露,这次叫你过来是有事情要你出面去办。如果办好了,杨光就不用坐牢。”   白露忙不迭地用力点头:“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得了的,尚阿姨您只管吩咐。”   “杨光他爸刚刚在外面跑了一圈回来,说杨光这个案子可轻可重。虽然撞死了一个人,但医院里躺着的那个伤者暂时看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律师说像这种死亡一人或者重伤三人以上的交通肇事罪,一般是处三年至七年的有期徒刑,也可能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而有期徒刑三年以下是可以判缓刑的,就不用被关了。主动认罪加上积极赔偿,再上上下下打点打点走动走动,杨光放出来的机会就很大。可是老杨他托的关系求的门路都不对路,到处活动还是效果甚微。白露,你们公司那个章顾问不是很有背景来头吗?这件事如果你去求他,杨光一定有救。”   尚芸的话,让白露整个人从头到脚僵住了。她没有想到,原来他们急忙召她前来是为着这个缘故。关键时刻,他们也想到了章铭远,希望通过她这个“暧昧情人”来拯救自己的儿子。   见白露僵立着不说话,尚芸忍不住逼问一句:“怎么,你不愿意?让你去求章铭远又没有为难你,你和他不是关系很要好嘛。”   “要好”两个字上她加了重音。白露听得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辩解一句:“尚阿姨,我和章顾问的关系真不是您想像的那样……”   尚芸听而未闻地打断她:“我现在不管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儿子不能坐牢。白露,现在也不是需要你扮贞节烈女的时候,一句话,你到底想不想救杨光?你是不是要看着他坐牢?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不忍心看他落到这个地步,你就马上去求章铭远。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杨光救出来。”   从杨光家里走出来时,白露的脚步沉重得如灌了铅,拖都拖不动。   刚才尚芸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把尖锐冷厉的声音仿佛还刀锋般刮在耳中:“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不忍心看他落到这个地步,你就马上去求章铭远。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杨光救出来。”   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杨光救出来——这就是尚芸又特意打电话把她找回去的目的,是她安排给她的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天又黄昏,紫蓝天空分明蕴着一场雨,却迟迟不肯落下。远处隐隐有雷,沉闷的一声,又一声。倏地一阵疾风掠过,带着沙与尘,路上行人纷纷闭目掩口以避开沙尘的侵袭。唯白露不闭不掩不避,任凭尘沙迷了她的眼,刺痛的双目中泪水一行又一行无声滑落。   潮湿的眼睛好不容易干了,白露的决心也在泪水中渐渐坚定。杨光是被冤枉的,她不能让他就这样含冤入狱。拿出手机,她找到章铭远的号码毅然决然地打过去。虽然之前她已经把他的电话号码从电话簿中删除了,但在已接来电中还是可以查到。电话响了又响却无人接听,也不知是手机没带,还是他看到来电显示是她的名字而故意不接。她不屈不挠地一直打,终于打通了。   章铭远的声音很不客气:“你一直打一直打烦不烦啊?干吗还打电话找我?我好像记得某人说过再也不想见到我这种卑鄙的家伙了。”   白露的确曾掷地有声地说过这句话,如果还有别的办法可想她也实在不想来找他。可是现在,她迫于无奈只能低声下气地求他:“章顾问,那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你有没有时间?我想当面向你道歉。”   章铭远哼了一声,声音冷漠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不必了,我受不起。白露,你就不用演戏了,你为什么会打电话找我,原因我已经心知肚明。实话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想管你男朋友的闲事,他坐牢也好、杀头也好都不关我的事,我干吗要管?你就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章铭远的态度比白露预想中的还要糟糕,根本都不给她开口恳求的机会。她硬着头皮继续打,却被机械女声告知用户已关机。电话无法联系上他,无计可施之下,她只有去他家找他了。   找到章铭远住的那个高级住宅区,在小区门口白露就被保安拦住了,他们需要先联系业主征得同意后才会放访客进去。可是当值的保安按她报的楼层房号用内线电话联系时,却无人应答。   “小姐,看来章先生并不在家,你没有事先和他联系好吗?”   白露茫然地摇摇头,如果这里都找不到章铭远,那她真不知道该上哪去找他了。试着再拨打他的手机,依然是关机状态。她呆呆地站了半天,直到好心的保安提醒她:“小姐,要不你先回去吧。哪天约好了再来找章先生。”   “请问,我能不能在这里等他回来呀?”白露不想走,除了这里,她没其他地方找章铭远了,想干脆守株待兔,就在这儿等他回来。   “小姐,小区门口闲杂人等不准无故逗留,而且我觉得你没有在这等的必要。章先生并不是每天都会回来的,有时候他甚至十天半个月都不在家。”   保安的话提醒了白露,章铭远经常不在北京,天南地北到处飞,她死守在这个地方没有用。想了想,她急匆匆跑去了天都国际。或许问一问王海腾会知道章铭远在哪。   白露到天都国际后,得知王海腾不在公司,而霍玫一见了她就表情有些凝重地问:“白露,你是不是得罪章顾问了?”   她心里一突:“霍小姐,你为什么这么说?”   “那天我把你托我转交的那袋东西送去章顾问家交给他,他拆开来一看,一句话都没说,就冷着一张脸扔到墙角去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霍玫的疑问,白露一时无心解释,只简单地回答:“霍小姐,我……我是得罪了章顾问,我现在想找他道歉,可是他不肯接我的电话也不肯见我。你能帮我想想办法找到他吗?”   “我试试吧。”   打了好几通电话后,霍玫终于给了白露一个确切答复:“章顾问现在在希尔顿酒店,和几个朋友正一起打牌呢。”   第四章4   4、   白露来到希尔顿酒店门口时,天已经墨染般的全部黑透了。夜色中的希尔顿酒店亮起的无数璀璨灯光,比天上星辰更好。   五年前,她第一次走进这家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五年后,她再一次来到这里。仰望着眼前这一栋漂亮气派的建筑物时,她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与沉重。   雨意越来越明显,雨前的风越来越急,一阵又一阵从她身畔呼啸而过,一头长发在风中乱成千丝万缕的纠结。但——比不上她的心乱。闭上眼睛深呼吸一下,她努力平复自己慌乱的心情,尽量沉着地走进酒店大门。   乘电梯上了楼,在霍玫告知的房间号码前,白露立定脚步。犹豫片刻后,举手轻轻敲门。很快有人来开门,是一个笑吟吟的漂亮女孩,声音娇嗲:“你找谁呀?”   “我找章铭远。”   女孩没有细问:“进来吧。”   白露跟在她身后走进去。这是一个贵宾套间,宽敞的客厅里七八个年轻时髦的男男女女,正围在一起热火朝天地玩牌。她一眼扫过去看到两张熟面孔,除了章铭远,欧宇驰也在其中。   章铭远正皱眉看着手里一把牌:“不是吧,我的手气怎么这么臭?抓的牌一把更比一把烂。”   漂亮女孩过去在他肩膀上爱娇地拍了一下:“章公子,有美女找你,看能不能帮你转转运。”   “谁找我?”   章铭远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抬眸朝门口的方向望去。白露迎着他的视线,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章顾问,你好。”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章铭远却一点面子都不给白露。把手里的牌用力往牌桌上一摔,他一张脸瞬间就变得如同结了冰似的寒冷:“谁让她进来的?我不认识这个人,让她马上走。”   他急剧转变的恶劣态度,让满房间的人都为之齐齐一愣,除了欧宇驰。欧宇驰摇摇头,站起来走近白露轻声道:“你怎么找来的?快走吧,你也看到了,铭远很不欢迎你。”   白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欧宇驰一迭声地催促:“快走吧,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他不会听的。”   看章铭远的样子,白露也知道这个时候硬留下来反而无益,便不声不响退出了房间。门立即被关上了,如铜墙铁壁般阻隔着她。站在门口,定定看着那扇门,她伫立如石像,一步也不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当门再次被打开时,是一个年轻人拿着手机出来接电话。拉开房门看见她立在门前,他显然很意外,一脸吃惊:“你还没走哇?”   白露默默地低下头不说话,无话可说。   年轻男子打完电话进房后,很快欧宇驰又开门出来看究竟,一边摇头叹气一边道:“你这是干什么?守在这里不走铭远也不会理你的。他那个脾气就这样,千万别惹他,一旦惹翻了他,这辈子他都不会再给你好脸色。我不怕老实告诉你,你男朋友的事他没去百上加斤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想让他帮你救人。他凭什么帮你?你又凭什么来求他?就凭你打他的那一巴掌吗?你知不知道,他长这么大连他爸妈都没舍得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倒被你给扇了一巴掌。白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你后悔也晚了。赶紧回去吧,别在这耗着了,没用。”   白露不管有用没用,这是她唯一的办法,她坚定不移地站在房门口等,如同一棵已经扎根的树。今天无论如何,她也要和章铭远面对面地谈上话,否则下次天知道上哪去找他。哪怕他的态度再怎么恶劣,她也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只有让他出了这一口恶气,她才好开口求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一次被拉开。几个年轻男女鱼贯而出,一个个在白露面前经过时都好奇地朝她看上一眼。章铭远和欧宇驰则迟延了一会才双双出来,他的眼睛仿佛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瞥都不瞥她一眼。   看着他俩一起朝着电梯方向走去,白露厚着脸皮尾随其后。一直跟到大堂酒吧,才蓦地立定脚步。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章铭远和欧宇驰在大堂酒吧坐下来喝东西。白露的思绪不可避免地想起五年前,她在这里鼓足勇气搭讪他的情景。一时间,她的脚步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竟有几分不敢再跟过去。   她站着发呆,直到被一位侍者瞥见过来殷勤招呼:“小姐几位?”   她被动地回答:“我……一位。”   侍者引导她入座:“那这边坐吧,请问小姐您喝点什么?”   制作精美的酒水单送到白露手中,她胡乱地翻了几下,每一杯饮料的价格在她眼中都是天价。正想随便要一杯最便宜的饮料,却突然听到有人扬声替她回答:“给小姐一杯鲜榨橙汁,我请。”   是章铭远的声音,不咸不淡的冰冷声音,听得白露心中一突。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发现他正离座朝她走过来,唇角挂了三分似笑非笑。   白露最怕章铭远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刚才他冷着一张脸大发脾气的样子,她都觉得比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要好。至少刚才她能清楚知道他的不愉不悦不高兴,但这会,她实在揣测不出这副表情下他在想什么,又打算干什么?   他径自在她身边坐下,修长的五指漫不经心地轮流轻叩桌面:“我请你喝东西,你应该对我说点什么吧?”   她一愣:“哦……谢谢。”   “就这两个字,没其他话了?五年前,同样是在这里,我请你喝了一杯橙汁后,你不是还问我需不需要人陪吗?”   章铭远的话音刚落,外面突然轰然一声响雷,传进酒店时虽然已经不甚响亮,但白露还是浑身一震,那声雷仿佛就炸在她的身体里。这一刹,她隐隐猜到他为什么会突然似笑非笑地走过来跟她说话了。   她沉默不语,他却侃侃而谈:“白露,五年前就在这家酒店,你答应陪我却拿了我一万块跑了,别以为把钱退给我就算没事了。想求我帮忙?行啊,先陪我上床,你干不干?干的话去楼上那个房间等我,不干的话就马上走人,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碍眼。”   雷声一阵接一阵,轰轰隆隆,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每一声都像响在白露心里,整颗心震动不已,只觉得几乎都快被震碎了。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容不得她心神恍惚,章铭远的条件已经开出来了,她必须要马上决定答应还是不答应。   只一迟疑间,章铭远就已经不耐烦地站起来要走人。白露也慌忙立起来,顾不上害臊问得直接:“如果我陪你上床,你是不是就会答应救我男朋友?”   问这句话时,白露心里已经悲壮地下了决心,只要章铭远给出肯定的回答,她就豁出去陪他。事已至此,为了杨光的自由,她甘愿付出这样的代价。   “你先陪我上了床再说吧,如果你在床上表现够好,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考虑你的请求。”   章铭远那种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态度,还有口吻中明显带着的轻慢与嘲讽,让白露突然明白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她陪他上床,他只不过藉此羞辱她罢了。所以他只提条件却根本不说具体承诺。换而言之,他不过是像猫戏耗子般地在戏弄她。   有那么一瞬,白露真想又抬手狠狠给他一巴掌,打掉他唇角可恶的似笑非笑。这个卑鄙的家伙,他凭什么这样轻贱她?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和杨光的生活还是一片风平浪静。可是现在,她的世界像经历过山崩海啸泥石流,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原来面貌。   侍者将一杯鲜榨橙汁送来了,白露一口也没喝,寒着一张脸,她端起橙汁对准章铭远用力泼过去:“章铭远,你去死。”   第四章5   5、   白露气冲冲地冲出了酒店,章铭远回到原座位坐下,欧宇驰一边笑一边鼓掌:“铭远,身手很敏捷嘛。躲得倒快,一大杯橙汁泼过来,居然一滴也没泼在你身上。”   章铭远举起盛着白兰地的酒杯一口饮尽,淡然道:“我吃过一次亏,还不要学乖呀!看她的脸色我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还不躲岂不是呆子一个。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钟还楚楚可怜,下一秒就成了河东狮吼。”   欧宇驰也点头认同:“我还记得五年前她一身白衣坐在这里,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一个女孩子。真没想到却是扮猪吃老虎,骗得章公子你团团转,落了个人财两空。”   五年前的事,欧宇驰一直认为章铭远是遇上骗子了。就像街头上经常有人自称来京旅游失窃钱包证件请好心人施舍路费;又或有人自称家境困难请好心人施舍学费等等。章铭远自己却一直觉得不太可能,因为那个叫霜霜的女孩子实在不像骗子。她的胆怯,她的紧张,她的羞赧……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她真是说谎话骗人钱财的骗子一个,那只能说她的演技实在太好,只怕奥斯卡影后都没这般精湛的演技。   霜霜到底是不是骗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章铭远心中的一个谜。事情过后的最初那段时间,他出入各大酒店时还经常会留意那些单身女客,看是否会发现她的影子。但一次都没有发现过,她似乎在这类场所绝迹了。这让他又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如果真的再遇见她楚楚可怜地坐在一个男人身边说着自己是第一次出来做,要多少多少钱,他只会为自己的上当受骗而气急败坏。   转眼五年过去了。日月如梭,昔日的岁月被织成了过往之锦。很多往事褪了色,但有些往事依然色彩斑斓。那晚从一个酒会出来,章铭远按计划去了附近天都国际的办公室。等在公司迎接他的不是霍玫,而是另一个眉目细致的秘书小姐。这位秘书小姐他以前来公司从没留意过,算是陌生人。但此刻面对面地一打量,却感觉依稀仿佛有几分面熟。   斑斓往事在昔日之锦上闪着暗哑微光,他看着她想啊想,突然想起来了——白露,就是五年前的霜霜。   当他脱口说出来五年前在希尔顿酒店见过她时,她吓得脸色瞬间苍白,很快又强自镇定着声称他认错人了。她不承认他也不坚持:“是吗?看来我认错人了,对不起。”   他能猜出她不敢承认的原因,除了怕他追究外,她曾经在酒店找客人凭色牟利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是绝对不能张扬的。尤其是,有天他在机场看见她亲密地搂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时,更加明白了她的顾虑所在。她有男朋友了,如果让男朋友知道她以前做过的事,这份感情只怕无法维持下去。   他知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没打算说破她的前尘种种,更没想过去破坏她和男朋友的感情。只是偶尔心血来潮时喜欢去公司逗逗她,看着她害怕又强自镇定的样子他觉得很好玩。   一开始她畏他如蛇蝎,避他如豺狼,后来可能渐渐察觉他没打算翻旧帐,方放松了几分。多接触几回后,他发现她和男朋友感情很好,至少她是很爱她男朋友的。无论在做什么,只要一接到男朋友的短信或电话,眼睛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老实说,她这种表情真让他有几分不爽,虽然自己也觉得不爽得很没道理。   欧宇驰对此笑道:“能理解,想当初你想拈这朵花没拈上,倒让花拐走你一万块。现在看到这朵好花娇艳艳地拈在别人手里,你想想自己白当了一回冤大头却啥也没捞着,心里当然不爽了。”   是不是这个原因?章铭远还在琢磨呢,白露却突然疯子似的跑来扇了他一巴掌,骂他卑鄙。他活了二十八年还是头一回挨打,几乎都要气疯了。这女人简直蹬鼻子上脸,他都没有追究她五年前骗钱的事,她倒还敢来安一堆罪名给他。没几天还让霍玫转交给他一袋钱,里面附一张纸条,写明一万块是五年前的那笔钱,两万块是他送那个钻戒的折价,就此两清,再不想看见他这个卑鄙的家伙云云。看过纸条后,他当着霍玫的面就怒不可遏地把那袋钱扔到墙角去了。   他真是被这个女人气坏了,但一肚子气又没地方撒出去。直到王海腾给他打电话,有意无意地提及白露的男朋友因交通肇事罪被拘留,她正急得四处找人帮忙的事。   “她还来公司求我帮忙,可我实在有心无力呀!我让她试试去求你,可能这几天她会来找你。”   他一听就知道解气的时候到了。果然,白露的电话很快就打来了。他自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颊上那火辣辣的一巴掌感觉犹存。他给了她一堆难听的话后就挂断电话,并关机拒绝再接。他才不会帮她救男朋友,她男朋友出事关他什么事?说老实话他还很是有点幸灾乐祸。   没想到她还真有办法,居然找到他打牌的地方来了。几天不见,她消瘦憔悴了很多。尖尖下颔更尖了,两只大眼睛深陷进去,显得格外黑格外深邃。他吃过一次心软的亏,以致上了她一大当。这回便毫不心软也毫不客气地轰她出去。   她倒也真是执拗,一直守在门口不走。他和欧宇驰离开房间去酒吧喝点东西,她也一路尾随着。走近大堂酒吧时,她才犹犹豫豫地却步不前。   他注意到她犹豫的神色,猜出几分缘故。突然心念一动,他想他还可以更解气。果不出其然,当她发现他只是如猫捉耗子般地耍弄她时,她气得像那晚的他一样,几乎都快疯了。抄起桌上的橙汁就朝他泼过来,咬牙切齿:“章铭远,你去死。”   他早有防备,白露这样的女孩,平时看起来像颗小小的无害的露珠,但一旦被触怒,马上就会变成一阵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冰雹,能砸得人头破血流。   他迅速一个旋身躲过那杯橙汁,姿态还很优雅,唇角是一抹快意地笑:“干吗这么生气?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又不会勉强你。我对逼良为娼不感兴趣。”   他当然不会勉强她。事实上,即使她肯勉强自己来陪他上床,他还不愿意呢。他一直觉得两性关系要你情我愿才有意思,像白露这样只是为了要救自己的男朋友才不甘不愿答应和他□,身体和他亲热、心里却想着别的男人,那有什么意思呢?他又不是找不到女人陪。   出了一口恶气,章铭远心里舒坦多了。一高兴就和欧宇驰多喝了两杯。快十二点时欧宇驰接到一个电话,他新泡的一个小明星撒娇让他过去片场探班:“今晚的戏要拍到后半夜去了,好困又好饿,你也不来看看人家。”   欧宇驰问章铭远有没有兴趣一起去,他想也不想地摇头:“没意思,不去。喝得有点高了,上楼睡觉去。”   章铭远有些晕乎乎地独自回到房间,准备洗个澡就去睡觉。刚解开一颗衬衫纽扣就听到敲门声,他以为欧宇驰忘了什么东西回来拿,过去打开门一看,却是白露站在门口,苍白的脸上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我来陪你上床。”   他愣了愣,然后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是吗?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你陪,你走吧。”   话一说完他就想关门,她却硬挤进来:“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说过,只要我陪得让你满意,你会考虑救我男朋友的。”   她刚才已经明白他只是在耍她,都骨气铮铮地泼他橙汁骂他去死了,这会却又回头送上门来。看来真是把他当成救命稻草抓住不放了,有一线机会都不肯放弃。   他懒得跟她纠缠,有意拿话激她:“我现在要洗澡,你真的要陪我?那好,脱光衣服一起进来洗鸳鸯浴吧。”   她表情一僵,什么话也不说了。他就知道她只是一时钻牛角尖,怀着一种牺牲的悲壮感跑来献身。如果不是他,是别的男人,可能会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白不吃。但是他,对这碗心不甘情不愿的肥肉没兴趣。   也不再跟她废话,他径直进了浴室脱衣服洗澡。洗完后澡从浴室出来,发现她还站在客厅里发呆。   “你还不走?”   她沉默不语,他也就任凭她呆站着,只是在关上卧室门时冷淡地交代一句:“走时记得替我锁门,谢谢。”   第四章6   6、   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整个人软绵绵地放松后,再加上白兰地的后劲一波波袭来,章铭远很快就睡熟了。   醉梦沉酣中,他依稀感觉有人钻进被窝在身旁躺下。下意识地摸过去,触手一片丝缎般柔滑细腻的肌肤,鼻端还嗅到一缕幽幽暗香,是茉莉花的芬芳。他迷迷糊糊地继续摸索,手指在柔滑肌肤上一路滑行,掌心突然触到一只小小的却结实的(乳-房),玲珑如蜜桃。一瞬间,血管中饱含酒精的血液仿佛像遇上火星的干柴,在皮肤下不可遏止地燃烧起来。被(情)欲触动的身体,迅速燃成一团熊熊烈焰……   章铭远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旖旎的春梦。但是当他迷糊醒来后,却发现事情并非一场春梦了无痕,白露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静静出神。   她的衣服已经穿得很整齐,表情也很平静。看起来她似乎一整晚都坐在那,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是,他知道,他很清楚地知道,昨晚她上了他的床,趁他酒醉后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她居然会这样做,他完全意想不到。   又惊又愕后,他蓦然坐直身子,恼羞成怒:“谁让你进来的?我都说过不要你陪,你还死皮赖脸地非要送上门来,没见过你这么贱的女人。我告诉你白露,就算你陪我睡了我也不会救你男朋友,你就等着给他送牢饭吧。”   他一番毫无转圜余地的狠话,白露听了却一点都不激动,表情依然平静,声音也如古井水般波澜不兴:“章铭远,我现在不是求你,而是告诉你,你必须帮我把男朋友救出来。”   他气得冷笑:“我为什么必须要帮你?凭什么?就凭你献了一次身吗?你以为你还是十八岁处女呀!都破铜烂铁不值钱了。”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去报警告你(强)暴我。”   白露双唇中吐出的这句话,轻如一羽。落在章铭远耳中却重似千斤,砸得他浑身一震。他这才忽然间明白过来,昨晚她为什么明明都怒冲冲地走了,却又低声下声地回来,她根本就是设计了一个圈套来套他。难怪他昨晚说让她脱光了衣服一起洗澡她不肯进浴室,他还以为她又反悔了,其实她是怕洗鸳鸯浴时发生关系留不下证据。   她居然想要挟他,他铁青着一张脸不甘示弱:“你要告我(强)暴——好,有本事你去告,看你能不能告赢。昨晚这里很多朋友都可以证明我根本不想理你,又怎么会(强)暴你呢?而且你信不信,我有办法让公安局以证据不足的理由不受理你的案子。”   “公安局不受理我去公安部,公安部不受理我去国务院门口喊冤。我还要在网上四处发帖,控诉你这个官二代仗势欺人(强)暴了我。现在这种帖子在网上点击率很高,很容易引起社会关注。就算最后我告不赢你,别人也不会认为你是清白的,只会认定是你借助家庭势力摆平了这桩麻烦事。而且,这事弄得满城风雨你会很丢脸。你们这种人家应该丢不起这个脸吧?我反正是豁出去了,清白名誉都可以不要。章铭远,你想清楚,要不要和我玉石俱焚。”   白露平平板板的声音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但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决心——一种逼到绝处不得不狠的决心。章铭远再一次几乎要被她气疯了,怒火在心里熊熊燃烧,烧得他没办法再维持镇定。气急败坏地一掀被子跳下床,他冲过去狠狠给了她一巴掌:“白露,算你狠。”   他的力气很大,一巴掌扇下去,扇得她整个人都歪倒在椅子扶手上。   这是章铭远第一次动手打女人,以前他一直很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觉得仗着先天的体格优势去欺凌一个弱女子简直耻为七尺男儿身。可是他这会实在是太生气了,怒火烧光了他的理智,他连自己没穿衣服都忘了,就那样(赤)身(裸)体地从床上跳下去扇了她一耳光。扇过后才惊觉自己犹是裸身,匆忙转身去找衣服。   他记得昨晚自己洗过澡后是穿着内裤上床睡觉的,那条内裤现在扔哪了?他本能地先在床上找,掀开被子一看,他蓦然一呆。床单上竟然有血,新鲜的殷红颜色,斑斑点点撒得到处都是,像满池红莲。   这——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没想到她竟然是第一次,他还以为她有如斯深爱的男朋友,不可能仍是处女呢。   内裤仓促间没有找到,长裤倒是就搁在床头柜上,章铭远便胡乱地先套上长裤,再穿上衬衫。穿好衣服后,他找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上一大口。心里乱得很厉害,像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纠纠结结地缠在一起。   挨了他那一巴掌后,白露单薄的身体伏在椅子扶手上半天都没有直起身来,如一支被折断的纤细芦苇。章铭远知道自己盛怒之下出手重了点,想过去看看她怎么样,却又有些踌躇。   五年前,就是在这家酒店,他曾经被她骗过一次,五年后,他却又一次在这里栽给了她。她为了救男朋友竟然设下这么一个圈套来套他,他气得都有几分恨了。   静静伏了半晌,白露终于慢慢地坐直身体抬起头。半边脸已经肿了,左唇角还带一缕殷红血迹。挂在苍白的脸庞上,像雪白宣纸上一笔写意描绘的朱砂梅。她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种雾霭般苍凉的颜色,声音也变得极其萧瑟,像月夜下的凄清萧声。   “章铭远,你别怪我,是你逼得我这么做的。我知道这种威胁要挟的办法很不好,但我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你都看到了,我虽然不再是十八岁,但我还是处女,不是什么破铜烂铁。说起来我其实挺后悔的,后悔当初和杨光谈恋爱时没及时把自己给他。如果给了他,现在拿身体来套你我也不至于牺牲太大。不过再想一想,这可能也是命。五年前我就把自己的第一次卖给了你,却又因为害怕逃掉了。还以为运气好逃过了一劫呢,却终究又还是要自动送上门来再给你。章铭远,这回我真的不欠你什么了。所以你也不要太生气,帮我把杨光救出来,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来烦你。”   章铭远闷声不响,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吸烟。烟圈一个接一个吐出来,如蚕一缕缕吐着丝,淡青色的烟雾丝丝缭绕着他,像一个无形的茧。   他的沉默,让她的声音又变得冰冷:“章铭远,你知道你的内裤哪去了吗?”   他一怔,刚才找不到内裤他顾不上细想,听她这么一说方知有异:“是你藏起来了?”   “当然,那是我告你(强)暴最有力的证物不是吗?不过你别费事在我身上搜,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敢留在身边。你是男人,力气比我大,强横起来我打不过你。所以半个钟头前,我让我朋友过来带走了你那条内裤。章铭远,你留在我身体里的证据保存不了多久,为了防止你使缓兵之计,所以我不得不留一手。你放心,只要杨光没事,我马上把它还给你,绝对不会用它一再勒索你。我对天发誓。”   白露一番心思缜密的话说完,章铭远半晌无声。眼前这个纤细如芦苇的女孩子,娇怯怯得看上去仿佛风一吹就会倒,逼急了她狠起来却几乎不给人留一丝退路和余地。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仿佛咸酸涩苦都倒在一起,五味陈杂。   深深吸上最后一口烟,他终于做出决定:“好,我可以答应你帮忙救你男朋友出来,不过我也有条件的。”   白露的表情有些愕然,应该是想不到他还会提条件,她一定自以为逼得他走投无路了吧?他可不甘心就此被她将死,绝境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否则岂不是输得太惨了。   “我的条件很简单,从今天开始你搬到我那去住,直到我让你搬走为止。”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章铭远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用力在烟灰缸里捺熄烟头,他用一种又狠又无所谓的语气道:“什么意思还需要我说得更清楚吗?白露,这可是你自己来招惹我的,现在就算你说不想再来烦我了,我却想烦烦你呢。你别想得美,以为我帮你把男朋友救出来后你们就能双宿双飞地去过幸福生活。想让我救人可以,你必须先搬过来做我的同居情人。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不会让你鱼与熊掌两者兼得。你如果不愿意就去告我吧,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我也豁出去奉陪到底,大不了不要面子了。不过我提醒你,我们这边可以慢慢地打马拉松桃色官司,你男朋友那边恐怕拖不起。他这种案子不去疏通坐牢坐定了,听说刚进牢房的犯人都会被打得很惨,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消,没准会打成一个残废也难说。怎么样?答不答应你快点拿主意,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他一番话说完,白露半晌都不吱声,一张脸苍白得不能再苍白,像帕米尔高原千年不化的寒冰积雪。   章铭远也不再说话,径自又燃起一支烟。烟头一点猩红在他指间闪了又暗,暗了又闪,焚尽一段沉默时光。   第四章7   7、   泼了那杯橙汁后,白露气冲冲地从希尔顿酒店离开。她发誓再不会去求章铭远,因为她知道求是没有用的,不过是浪费时间还要被他任意奚落轻贱,这个人看起来根本没有同情心。   雷声阵阵,在天上滚过来又滚过去,雨却迟迟落不下来。空气格外闷热。她没走几步汗就出来了,衣裳濡湿地粘在身上,非常不舒服。回到家她先洗了一个澡,刚从浴室出来就接到尚芸的电话,问她求了章铭远帮忙没有?   她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支吾应对了几句,电话那头的声音就很忿然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杨光的事放在心上?不要忘了他都是因为你才弄到这个地步,尽快想办法救他出来是你的责任。”   电话挂断了,但尚芸尖锐的声音仿佛还一直回旋在白露脑子里。颓然地捧着头倒在床上,她不知怎么办才好。胃隐隐抽搐作痛,她忽然想起自己一晚上还什么也没吃。虽然没有胃口但胃终究需要食物,否则就痛给她看。她不得不爬起来找东西吃,在屋子里转一圈什么吃的都没找到,只得打起精神下楼去楼下的小超市买方便面。   超市里,老板娘在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电视,电视中正播着山木集团总裁宋山木因涉嫌(强)暴女员工被刑拘的新闻。有几个顾客也在一旁看,边看边啧啧有声地发表着意见。   “何苦来着,一个总裁还要(强)暴女员工。”   “是呀,有钱还怕找不到女人嘛,何必还要霸王硬上弓。这下好了,事情闹大了被抓了。”   “抓得好,活该!这种人仗着有钱有势就为所欲为。现在被告(强)暴罪,等着坐牢吧。”   起初因为事不关已,白露没怎么留意电视上的新闻。拿了几袋方便面去收银台付账时,听到旁人的议论纷纷,她突然心中一动。一个隐约模糊的想法,像土壤中的种子一点点往外探出芽头,逐渐生出清晰轮廓——心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乱跳一气,她都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一道蓝色闪电无声掠过,一声巨大雷声轰隆滚过,闪电惊雷齐鸣后,蓄了良久的雨终于唰唰地落下来,千条万条晶莹雨线,像无数伤心的泪水急淌在苍茫夜色中。   雨势最急的时候,白露冒着大雨出了门。她下定决心又一次去了希尔顿酒店。她一定要救杨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在所不惜。她唯一惋惜的是没有早点把自己的身体给杨光。   只因白露曾经尝试过走那条路,总自觉人生中有污点。矫枉过正,便得她更加自重自爱。她轻易不肯让杨光逾越禁区,就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随便的女孩。如果她随随便便就能跟他上床,那他可能会觉得她对别人亦是如此。更重要的是日后前尘旧事若是万一被人翻出来,他更会认定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轻浮女子。   可是,饶是她这般自重自爱,这一夜,终究还是要走一条自轻自贱的路,自己把自己送上章铭远的床。   再一次踏进希尔顿酒店时,白露眼中满是苍凉无奈。五年前,她在这里试着找客人贩卖自己,章铭远就是那个购买者。当时她收了钱却没有兑现那笔“交易”。还以为逃过了一劫,谁知漫漫人生路却像一个转盘,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大圈后又把她送回原地——这是命运的捉弄吗?   敲开房门时,章铭远显然没想到她又会回来,一脸明显的讶异。她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我来陪你(上)床。”   她已经豁出去了,没想到他却一脸不感兴趣:“是吗?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你陪,你走吧。”   话一说完他就想关门,她急了,不管不顾地硬挤进来:“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看着她没有再拒绝,一派轻浮口气:“我现在要洗澡,你真的要陪我?那好,脱光衣服一起进来洗鸳鸯浴吧。”   她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顿时愣住。如果在浴缸泡鸳鸯浴,她还能留下身体证据吗?那岂不是白白地来这一趟。见她咬牙不语,他也不再理她。自己进去洗澡,洗完澡后径自睡觉,看都不多看她一眼:“走时记得替我锁门,谢谢。”   看着紧闭的卧室门,白露心中满是苦涩。没想到章铭远关键时刻充起了柳下惠,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对她完全不感兴趣,那她的计划该如何实行?她又不懂得怎么对付男人,尤其是诱惑一个男人,一丝经验都无。   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客厅里,白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就此离开,便在客厅的沙发下坐下来,捧着头苦恼地思索着。   她枯坐半天也没想出办法,最后只得打电话请教邵蓉。邵蓉听了她的计划,沉默良久方道:“你真打算这么做?想清楚了没有?”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蓉蓉姐,这是唯一的办法。求他是没有用的,只能用这个办法逼他,他才会不得不答应帮我救出杨光。”   邵蓉有些气恼:“为了救杨光这样牺牲自己,真的值得吗?他那对势利父母平时那么看不起你,关键时刻倒来逼你想办法救人。他们的儿子他们不会自己想办法去救哇。”   “蓉蓉姐,无论杨光父母怎么不好,他对我是好的。我不能看着他因为我而落到这个地步。”   “怎么就是因为你了,他自己酒后驾驶才惹出这么天大的麻烦来。”   “不,我相信杨光是被冤枉的。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到底也是因我而起,我一定要救他。”   邵蓉深深叹口气:“露露,你也是成年人了,既然你拿定了主意,那我也不多说什么。好,我告诉你怎么对付章铭远。”   邵蓉告诉白露,等章铭远睡熟后再进他的房间:“你不是说他之前在酒吧喝酒了吗?酒是色媒人,最容易乱性。他保持清醒时虽然拒绝了你,但他睡得迷迷糊糊时你躺到他身边去撩拨他,只要他是个男人,很容易就会兴奋冲动起来的。”   卧室的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旋就开了。走进房门时,白露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夜很静,静得只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越跳越快,像戏台上又急又密的鼓点声声,在催着演员上场——是呀,上场,该是她上场的时候了。这一夜,她将扮演一个羊脂球般的角色。   脱去身上所有的衣服,白露用发抖的手掀开一角被子钻进去。被窝里很热,全是章铭远的体温,像五月的阳光那么温暖。她却止不住地哆哆嗦嗦,似是冷,其实是紧张与恐惧。   章铭远虽然睡着了,但意识朦胧间或许感觉到有人钻进了被子,嘴里无意识地唔了一声,一只手摸索地朝她伸过来。宽大的手掌热烘烘地落在她身上时,她本能地往后瑟缩了一下。那只手像蛇一样游走在她光裸的肌肤上,最终停留在她的胸前。很快,醉梦沉酣中的男人迷迷糊糊地亢奋起来,一个翻身,整个人伏在她身上……   当那一记尖锐的痛楚,从身体最隐秘的地方迸射出来时,白露哭了。泪水大颗大颗掉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落得满枕都是。   屋里完全恢复平静后,白露悄悄起身穿好衣服,然后找到章铭远的内裤擦拭一下弄脏的床单,再用塑料袋细致地包好,打电话叫邵蓉过来先把这包证物带走。她再独自留下等他醒后和他谈判。   邵蓉想留下陪她一起谈:“章铭远这种人被人捧惯了,你这样设计他让他吃上一个大闷亏,我怕他恼羞成怒起来会动手打人。你一个人和他谈我实在不放心。”   她坚持不用陪:“有外人在他面子上更过不去,只会更恼火。没事的,蓉蓉姐,他总不至于会气得杀人,只是让他打几下不要紧。如果他不合作,我带一身伤去报案更加可信。”   章铭远果然盛怒之下动了手,一个巴掌抡过来,她整个人歪在椅子上,脸颊又麻又痛,嘴里满是鲜血的咸腥。   男人的力气真是可怕,但她一点不害怕,她最害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她牺牲那么大,付出那么多,现在到了逼宫的时候,她绝对不能让自己胆怯退缩。他还意有迟疑不愿合作,她便把杀手锏拿出来,提醒他,他的内裤在她手里。这是她跟莱温斯基学的,白宫女实习生凭借一条染有精斑的裙子让美国总统陷入拉链门的性丑闻。她想,章铭远也不是笨人,应该不至于想让事情闹到那一步。   他思索半晌,给出的答案却出乎她的意料:“好,我可以答应救你男朋友出来,不过我有条件。”   顿了顿,他开出了他的条件:“我的条件很简单,从今天开始你搬到我那去住,直到我让你搬走为止。”   她难以置信:“你……什么意思?”   他是什么意思一五一十地对她说得清清楚楚,又狠又无所谓的口气。她听着听着就明白了,他其实就是不服气被她摆了一道,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舒坦,所以也下定决心不让她过得舒坦。他这么做,目的就是要堵了她继续和杨光在一起的路。他不甘心就此被她要胁,乖乖听她摆布,便出奇不意地反将她一军:人救出来了又怎么样,你别想再和他继续甜蜜蜜的二人世界,你只能委曲求全地跟着我做同居情人。如果不愿意,那你就撕破脸皮闹吧,我奉陪到底。不过我拖得起,你男朋友那案子未必拖得起。   白露自以为设计周全,万万没有想到章铭远还有反戈一击的余地,而这一击又犹如击蛇七寸,拿住了她的软肋与要害。他脸上也带着一种不甘不忿豁出去的狠劲,让她明白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而杨光的案子也的确不宜久拖,他关在拘留所里是怎样度日如年的滋味她完全可以想像,更遑论一旦正式判刑关进正式的监狱去任老犯人殴打欺负。光是假想一下,她就心里难受到极点。她的杨光,一直如阳光般耀眼明亮的大男孩,怎么可以被关进那种阴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去呢?   而她,其实也没有理由再和杨光继续走下去了吧?之前她原本打算还了章铭远的钱后就把所有前尘旧事都对杨光解释清楚,并相信他到时一定会理解信任她。   谁料到命运如此无常,平地起风波,杨光会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他也因此恨她怨她,那日在交警大队他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不,比陌生人还不如,至少他不会恨一个陌生人。   况且现在的她,也已不再是杨光曾经喜欢的那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她再去对他解释什么都苍白无力,他会相信她只是因为他才和章铭远上了床吗?还是更愿意相信她其实早就和章铭远有不正当关系?她都没有把握了——既然如此,她还坚持什么呢?   思来想来,白露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暗如乌贼喷过的墨水海,没有一丝光明。黑暗中,她听见自己轻如游丝的声音响起:“好,我答应。”   第四章8   8、   次日,白露就收拾简单的行李搬去了章铭远独居的公寓。章铭远也履行承诺,马上就着手疏通杨光的交通肇事案。   欧宇驰对此有些不解:“铭远,你不是斩钉截铁地说过绝不会管这件事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白露给你下了蛊吗?”   章铭远面无表情地吸着一支香烟,声音平平板板:“就当我中了她的蛊吧。”   彼此都是很熟的老朋友了,欧宇驰推心置腹地劝道:“铭远,其实这种事你真不应该出面管的。酒驾引发的交通肇事案,公众关注度已经越来越高,在网络上很容易成为热点话题。如果你想办法帮杨光疏通脱罪,没准会引起受害者家属的气愤不满,他们要是四处去闹去告,怎么都会给你惹来一些麻烦的。倘若事情传到你家老爷子耳朵里,你没好果子吃。他一向不准你们姐弟几个仗着他的关系在外头乱插手什么事情。尤其是这种群情激愤的敏感事件。”   章铭远何尝不明白这类事情最好以不插手为妙,可是他现在骑虎难下,不得不管。   “先别说那么多了,你先陪我去见一下杨光的辩护律师吧。据白露说这个倒霉的家伙是被冤枉的,如果真是被冤枉,那我插手管了也就没什么麻烦了。”   在约好的一家茶楼,律师把案情的一大疑点详细地对章铭远说了一遍,他听得若有所思:“如果杨光没有说谎,记忆力也没有出错,当时真有这么一个女人开车带着他离开酒吧,那撞人的就百分百不是他而是那个女人了。”   律师一边点头一边无奈地一摊手:“我相信我的当事人没有说谎,但问题是现在找不出这个女人。”   欧宇驰更是泼了一盆冷水:“即使找到了这个女人,没有证据证明的话,她也可以坚决不承认自己撞过人的。”   章铭远沉吟半晌,突然间灵光一闪:“现在要找这个女人的确难度太大,想让她承认是自己撞的人更加不可能。不过,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找找当时是否有人看见这样一个穿紫衣服的女人驾驶着一辆白色捷达经过。从酒吧出发直到肇事地点,这段路程总共有几条路线可以抵达,我们先一一列出路线图,然后再顺着路线图挨个盘查,看是否有线索。你们觉得呢?”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虽然希望渺茫,但好歹胜过毫无希望。章铭远马上亲自出面找了市里一位主管公安部门的主要领导,慎重其事地提出请求:“原本这事我还真不好开口,毕竟是我这位哥们自己不小心闯了祸。我爸平时也反复交代过,没什么事千万别给你们找麻烦。不过我这两天才得知这案子其实还另有隐情,我哥们可能是被冤枉的。所以,能不能请田叔叔您发句话,再让下头办案的人再仔细查一查?”   章铭远的父亲曾经是这位领导的领导。老领导的儿子亲自找上门来开口求帮忙,他自然不会驳他的面子,满口答应。   上级领导亲自打电话来过问这桩案子,指出有可疑点必须细究详查,交警大队的头头们也就不敢掉以轻心,把杨光的案子翻出来再一次调查。按章铭远的思路将从酒吧到肇事地点的途经路线一一标注出来,总共有三条路线可以抵达。这三条路线都派了警察去走访查问,案发当时是否有人看见过一位穿紫色衣裳的女人驾车经过?重点询问对象自然是沿途的店面。   在一家药店,警察问到了一条重要线索。一位收银员在反复询问下想起来一件事,说那晚大概11点钟的时候,有个穿紫色衣裳的女人来店里买过一盒避孕套。来去匆匆,付了钱就马上离开了。因为她买的是性生活用品,而且还是拿的最贵的一盒,收银员就不免好奇地目送她离开,看见她上了停在店门口的一辆白色捷达车,然后驱车远去。   警察立即追问:“她上的是不是驾驶座?”   “是呀。”   “那当时你有没有看到副驾驶座上有人?”   “她拉开车门时,我是看见副驾驶座上躺着一个人。”收银员可能怕警察没听明白,还用手比划一下。“座位放平了,整个人躺在上面一动不动。我猜他可能是喝醉了。”   药店收银员的话让那位紫衣女郎不再是杨光的一面之辞。她说出的白色捷达车以及副驾驶座上躺着的男人等细节,都从侧面印证了杨光的话。为了正面确认,警方还根据收银员的口供,调阅了药店前方几百米处一个路口的监控录像。录相带也证明,在那晚11点过1分时,杨光的白色捷达车经过了这个路口。这个时间非常吻合收银员所说的紫衣女郎购买避孕套后离开的时间。这样也就可以确定,事发当晚,驾驶捷达车的司机确实不是杨光,而是那个紫衣女郎。11点28分发生的那桩交通肇事案,她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警方趁热打铁,又把杨光连人带车被发现的护城河畔那条小街重点盘查了一遍。因为这个紫衣女郎驾车撞人仓惶逃离现场后,她必得在这里离开车子并嫁祸给杨光。那一晚,这里会不会也有人无意中看见过她呢?   在这条街的查询工作起初有些不太顺利,问了不少人都问不出头绪。后来警方改变思路,晚上十一点半后再派人过来找途经的路人盘问,结果问到一个下夜班的中年女人时,她点头道:“一辆白色小汽车吗?我前不久有一晚下夜班是看见过。”   这个女人说,那晚她下夜班后正骑着自行车回家时,一辆白色小汽车慌慌张张地从后面开过来,差一点撞到她了。她当时还骂了一句:“开这么快有钱捡啊!”   后来她继续骑车,拐个弯拐进她住的那条小街时,又看见一辆白色小汽车远远停在前方的树影里。后座上并排放着的一对鲜红心形靠枕,让她认出那就是刚才差点撞了她的那辆车。驾驶座这边的车门大敞着,有个女人站在车门前正弯着腰朝里头拖什么。红色靠枕挡住了视线,她看不到她拖的东西是什么。只觉得那女人拖得很用力,好像要拿什么重东西,却又两手空空地直起腰关上了车门。似乎察觉到了她好奇的注视,那女人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后立刻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脚步又快又急。   “我当时就觉得她有些奇怪,但也没往心里去。因为已经到家了,我急着上楼回家,我家就住在这幢楼。”   中年女人指的那幢居民楼与肇事车辆被发现的地点不过百余米。办案警察看了看,再问她一个问题:“你注意到那个女人的特征了吗?比如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中年女人回答得不假思索:“紫色,本来在树影里我没看出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但是她往那头走时正好有盏路灯,照得清清楚楚,是一种粉紫的颜色。对了,那辆车牌号码我都还记得后面两位数呢。”   “哦,是哪两位数?”   “是18,正好是我闺女今年的年龄。”   杨光的车牌号码,尾声就是18,各方面细节都对上了。很明显那个紫衣女郎驾车仓惶逃离肇事现场后,就把车停在这条僻静小街,然后再把副驾驶座上沉醉不醒的杨光拖到驾驶座上,嫁祸与他。   案件至此,可以说是基本真相大白。虽然这个没名没姓没有任何身份资料的紫衣女郎一时间还找不出来,但杨光的嫌疑已经可以洗刷。他很快就被放了出来。只是人虽然不是他撞的,肇事车辆却是他的,他对此也要负一定的赔偿责任。不过对于杨氏夫妇来说,儿子能够摆脱牢狱之灾就是好事,赔点钱不算什么,权当破财消灾好了。   杨光恢复自由身后,白露一直没有见过他。她曾经鼓足勇气试着打过一次他的手机,却被告知该号码已销号。他换了号码却没有告诉她,态度不言而喻。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找他了。   事已至此,或许无言的结局亦是最好的收场。   夏天的栀子花大朵大朵地开了,铺天盖地的香。花香清凉的深夜,白露一个人独自倚着窗,看着天上一弯新月,银钩微湿,像一只哭过的泪眼,撒下凄凉的清光。   看着看着,她静静地落下泪来。   第一章1   第一章   1、   盛夏八月,阳光格外猛烈。暴晒下的街道热得几乎让人站不住脚,午餐时分都没人愿意下楼吃饭,于是外卖便当成了抢手货。   天都国际总经理办公室,王海腾和霍玫都不在,白露独自在外间的办公桌前对着电脑起草一篇公文,一时还没顾上叫外卖。   正忙碌着,工程部新来的工程师小郑跑来敲敲门,一双带笑的眼睛,自来熟的语气:“白露,你有没有订餐?我们工程部在订,要不要顺便帮你订一份?”   “好,谢谢你,我要一份卤肉饭。”   他笑嘻嘻地走近:“咦,你居然吃肉哇,我以为现在的年轻女孩子为了保持身材只吃蔬菜水果呢。”   她淡然一笑:“我从不节食。”   “好,卤肉饭,我记下了。一会订餐会送到我们工程部,我再给你送过来。”   “那谢谢你了。”   “都是同事,不用客气。”   小郑如此殷勤,白露不难猜出原因。无非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初来乍到不知道她的底细,逮住机会就大献殷勤。但她想,他很快就会知道的。   小郑知道得比她想像中还要快,半小时后他再送餐来时态度拘谨多了,不复之前的谈笑风生,称呼也变了:“白小姐,你的卤肉饭。”   白露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自喟叹。她是章铭远的女人,这一点在天都国际上上下下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虽然从来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过什么,但大家对她的态度变得客气多了,客气得根本不像是对一个秘书。就连老总王海腾和她说话时也总是笑容可掬。   无论是同事们的客气还是上司的笑脸,她都很清楚是因为不看僧面看佛面,全看章铭远的面子。下意识地,她联想起狐假虎威这个成语。可事实上,她并不是一只想扯起虎皮做大旗的狐狸精。   白露会继续留在天都国际上班,是因为霍玫一再打电话叫她。不得已搬进章铭远的公寓后她总是忍不住想往外跑,不愿意一天到晚关在那个樊笼般的地方。相比之下,她自然也愿意继续出来工作。   而之前她起意坚持要从天都国际辞职也完全是为了要躲避章铭远的缘故,现在她根本摆脱不了他,也就没必要非从天都国际辞职走人了。况且霍玫一向对她很好,王总人也和气。所以,她又回到了自己曾经的工作岗位上。   下班的时间到了,白露却还不想走。以前上班,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怎么捱都还不到下班时间;工作也太冗杂,怎么做也做不完。   可是现在,白露却觉得上班时间太快了,一下就过去了。工作也太少了,三下两下就做完了。可是她还不想下班,不想回那套公寓。便乱七八糟地给自己找事做,拖延下班时间。   可是再怎么拖延也还是要走的,她不可能在公司呆一辈子。杨光虽然没事了,可她还是不能把章铭远给惹恼了。他曾有意无意间提醒过她:“别以为杨光放出来没事了你就想着开溜啊!你要是溜了,他没准又会出点什么事呢,到时候你可再别回来求我。”   她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是在警告她别以为杨光出来了她就可以翻脸不认账。到时候他想想弄点什么让杨光“行为不慎”的事端很简单。也就是说,她还得好好敷衍着他,可不能过了河就想着要拆桥。   白露磨磨蹭蹭地回到公寓,打开门时屋里静悄悄的,如一幅静物画。看来章铭远今天又不在家,他如果在家电视机一定是开着的,他这个人就静不下来,不弄出点声音似乎就觉得闷得慌。   她松了一口气,他如果在,她便浑身都感觉不自在。好在他的狐朋狗友多,经常不回来,有时好几天都看不到人影,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终日静无人语,寂寥如深山老林。   屋子很干净,处处一尘不染,看来清洁阿姨下午来过了。天太热了,一身汗腻,她先进浴室洗了一个澡,然后顺手把换下的衣服洗了,拿去阳台上晾。正晾着衣服突然听到开门声,循声一望,是章铭远回来。   他换了鞋进屋,钥匙串套在食指上随意转动着,看见她抱着衣服,他似笑非笑地一咧唇角:“你洗过澡了?多可惜,我还想回来和你一起洗鸳鸯浴呢。”   她冷着一张脸不理他,当他是透明的,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只管径自晾着手里的衣物。   其实搬进来后章铭远一直都没有碰过白露。平时他睡主卧室,她睡客房,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对此她有些意料之外也有些意料之中。因为最初他提条件时就说得很明白,之所以要她搬过来和他同居就是要打破她的“如意算盘”,不让她鱼与熊掌兼得,靠他救出男朋友后再继续甜蜜二人世界。他对她其实是没兴趣的,酒店那一晚也是她主动,以身作饵的一个圈套。结果,圈到最后她却把自己也套进去了。   好在这场所谓的同居不需要同床,她为此很是暗自庆幸。章铭远如果有好处,这绝对算一点,他不是一个急色鬼。不过他虽然不碰她,和她说话时却时不时地会暧昧一下,似乎两人关系多亲密似的,她知道他其实就是想让她难受。所以每次他这样,她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不去理会他。   见她不理他,他双手一摊作叹气状:“你怎么做人情妇的,我回来了非但不笑脸相迎,倒还要给我脸色看。”   她实在没忍住,冷冷道:“如果嫌我做得不好,那你另换一个会做的好了。”   “我到哪里找更好的,你教教我?”   她心中一动,声音顿时柔和几分:“章铭远,其实公司有好几个年轻未婚的漂亮女同事都很倾慕你这位顾问大人。如果你愿意,我替你介绍。”   把手里的钥匙当的一声扔在茶几上,章铭远唇角的似笑非笑带上了几分冷意:“你想找替身来让自己好脱身吗?别妄想了,我告诉你白露,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耍过我,而且还不止一次,所以我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的。”   心思被他看穿了,白露一时有些恼羞成怒,遂更加冷起一张脸:“好,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做得不够好。抱歉,我就这样的脸色,嫌不好看你就少看几眼吧。”   然后她径自回房,关上门睡觉。客厅里,章铭远一直没有睡,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吵得要死,她想他一定是故意的。也不打算出去叫他小声点,就强忍噪音捂着耳朵睡,却到底是睡不着的。   直到后半夜章铭远关了电视回房睡觉,屋子里安静下来了,白露方才倦极沉沉睡去。   夜里没睡好,早晨白露自然就睡过了头,一觉醒来时发现已经九点了。她慌忙跳下床,用最快的时间梳洗换衣服。   章铭远的卧室门敞开着,显然他已经起床了,但屋里却没有人。他就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这间屋子里,他几时来几时走全然没有时间规律可言,她也毫不关心与过问。   下了楼,白露脚步匆匆地往外跑。在这个高档小区中,像她这样步履匆忙的人极少见,因为这儿家家户户都是以车代步,上下班时间,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出入全靠自己的双脚。   路上又堵车,堵得水泄不通,赶到公司时,都十一点多了,这个上午班白露基本是旷掉了。她很抱歉:“对不起,霍小姐。”   “没事,反正今天也没啥工作。咦,你怎么两个这么大的黑眼圈,昨晚没休息好吗?如果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吧,我批你一天假。”   白露想也不想地摇头:“不用,我没事。”   中午的时候,却有事情找上门来了。手机铃响时,白露一看来电显示就有些奇怪。是无锡的电话号码,应该是她某位叔叔或婶婶打来的。平时他们很少会给她打电话,她也只在逢年过节时才会打个电话去礼貌问候一下。虽然她是两个叔叔家轮流长大的,但实事求是地说,感情并不深。寄人篱下四个字的意思,她就是在叔叔家有了入木三分的理解与认识。所以来到北京后,就没什么密切联系了。   接起来一听,电话是小婶婶打来的。先绕了半天圈子,最后才吞吞吐吐说明来意。原来她小叔多年的胃痛最近一犯再犯,在市医院又查不出具体原因,两口子打算来北京看病,因为感觉首都的医院会更好一点。   “白露,我听人家说,来北京看病其实有些检查治疗费用比地方上还要便宜,医生的技术也更好。所以想陪你叔一起来北京做个彻底检查。这趟过来,你那方不方便让我们住几天?”   白露一怔,这可真是给她出了一个难题。她现在住在章铭远的公寓里,自己以前租的那间屋子早退掉了,一时半会她上哪找地方给叔叔婶婶住呢?   况且只要住几天的话,租房子也没办法租。现在租房最少也要交一押三,就是交一个月租金再押三个月房租的押金,只住几个天的话未免太不划算。住到邵蓉那儿去也不合适,又不是她的叔叔婶婶,何况她已经麻烦她够多了。   她左思右想,一时间没有回答,电话那端的小婶婶便有些误会了。   “白露,我和你叔就算以前对你不够好,至少也不会太坏吧?好歹也把你带大了。虽然你上大学的事我们没有出力,但这么多年替你父母养大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叔现在要进京看病,难道在你那住几天都不行吗?这个亲戚情分总还是有的吧。”   这是肯定的,无论如何,白露毕竟是在两个叔叔家长到这么大,他们于她总有养育之恩。她连忙解释:“小婶婶,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时间没地方让你们住,因为我现在也是借住在别人家。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找个地方让你们住的。”   小婶婶这才满意了:“白露,那就麻烦你了。有个地方住就行,好赖不论。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北京也不容易,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来打扰你。来北京看病路费医疗费已经要花不少了,如果还要花钱吃住就更费钱了。你最好找一个能让我们自己做饭的地方。”   小婶婶的要求,让白露更加一筹莫展。原本她还想着实在不行就去小旅馆开间房,让叔叔婶婶住几天。可是婶婶还想有地方做饭,她上哪找这样的地方去?   第一章2   2、   白露最终还是决定去租房,下班后她一口气跑了好几家房产中介公司,想问问有没有短期租赁的房子,哪怕价钱高一点。可是人家一听都摇头:“房东不愿意租短期,嫌麻烦。”   跑了半天,一无所获。白露拖着一双酸痛的腿回到公寓时,意外地发现章铭遥坐在客厅里。依然一身优雅的职业套装,手边放着一只公文包。看着她,她表情淡漠中带着一丝含而不露的轻视:“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虽然不知道章铭遥为什么会等自己,但白露不难猜出原因。   第一次见到章铭遥,她就敏感地察觉出她不喜欢她,她一定觉得她是那种掘金女郎一门心思想在她弟弟身上捞油水。一般来说,出身寒门的女子跟出身豪门的男子走得太近,总免不了被人如是猜想。   其实不只是章铭遥,公司不明就里的同事们私底下不也凭猜测瞎说一气。都以为她是因为攀上了章铭远这根高枝所以把男朋友甩了。闲言碎语免不了刮在她耳中,她都没力气去解释。解释什么,再解释也没用,她的生活反正回不到从前了。   白露不卑不亢地走过去,在一旁坐下:“请问有什么事吗?”   章铭遥不答反问:“你知道铭远有未婚妻吗?”   她当然知道,事实上章铭远让她搬来前,她还拿这件事来试图扭转乾坤:“你别忘了你有未婚妻的,我搬过来的事如果被她知道了,你会有麻烦吧?”   他一句就把她顶回去了:“我的麻烦不用你操心。”   此刻章铭遥再来提未婚妻三个字,她只有苦笑:“我知道,但他坚持要我搬过来。”   章铭遥很敏锐:“你的意思是,你其实并不想搬过来?”   白露迎视着她审视的目光,无比坦然:“当然,我也是没有办法。章小姐,你可能觉得我对你弟弟有企图。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我有苦衷的,信不信由你。”   “既然这样,那你随时可以搬出去,铭远那里我会替你解决。”   白露一怔,没想到事情会有如此转机。她还以为最少要陪章铭远耗上一年呢,想不到章铭遥居然做了她的救星。   “章小姐,那谢谢你了。我马上就搬走。”   白露二话不说就收拾东西,她带来的东西原本也就不多,虽然一个人在北京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也有不少衣物行李,但绝大部分东西她都寄存在邵蓉那里了。搬来章铭远这儿时她只拎了几件换洗衣服和必用的日用品,一个旅行箱就装完了。   章铭遥注意到她简单的行李,眸中闪过一丝不动声色的惊讶:“离开这里后你有地方去吗?”   “有,不劳你费心。”   白露想好了,离开这里后今晚先暂时在邵蓉那里借住,明天就去租房子。叔叔婶婶来北京看病也正好有地方住。   白露拖着行李箱找到邵蓉的几回醉酒吧时,她正在招呼一位独坐的斯文男客。一副慢脸笑盈盈、相看无限情的样子。她有些愣怔,因为还从没见过邵蓉这种神情。   邵蓉还给她介绍那位三十出头的斯文男客:“白露,这位是成先生。”   她更是一怔,因为邵蓉从不介绍客人给她认识,说是不想让她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搭话。这位成先生,显然是个例外。   私下里,邵蓉果然承认,她对成先生很有好感。说他不是那一类惯于风月场所的男人,来这里是一个意外,和几个朋友一起来随便喝一杯的。起初她也只是寻常款待,但渐渐发觉这个男人很是斯文有礼,对她没有任何不庄重的行为,言谈举止都尊重有加,渐渐让她另眼相待了。   白露察觉出端倪,小心翼翼地问:“蓉蓉姐,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邵蓉浅浅一笑,笑容苍凉:“你放心,我虽然对他有好感,但不会轻易爱上他的。爱情这个东西,不是我这种女人配拥有的了。”   得知白露如此轻易就从章铭远那里搬出来了,邵蓉有些讶异:“这么容易就脱了身,也好,先在我这住下,房子可以慢慢找不用急。”   “不行,我想这两天就租好房子,我小叔小婶要来北京看病。”   次日白露请假没去上班,顶着烈日炎炎跑去找房子。叔叔婶婶这趟来打算去北京协和医院看病,她想最好找套协和医院附近的房子。问了好几家中介公司,看了好几套房都不满意。有的设备不全,有的齐全呢价格却太高。最后一家公司给她推荐了一套合租房,家俱家电虽然旧点但一应俱全。   “那是一套两居室,四十多个平方。现在是个刚离婚的女人租了大间,还有一个小间,租金每月一千三。客厅厨房卫生间你们共用。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房子?”   白露觉得这个房租还是可以负担得起的,去看过房子后也基本满意,心想就这里吧。签合同时按规矩租一押三,她一次□了五千二,拿了房钥匙就马上给小婶婶打电话。告诉她住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叔叔婶婶随时可以过来看病。   小婶婶自然很高兴,半小时后就回她电话说已经买好了当晚的票,明天中午就能到。   “有病还是越早检查越好,拖得太久心里总觉得悬。白露,明天你有没有空来火车站接一下我们?当然你如果没空就直接把地址告诉我,我和你叔慢慢找去也行。”   小婶婶的客气话她自然不会当真:“我有空,我会来接你们的。北京站很大,北京城更大,我不来接你们很难找到地方。”   应该说租房的事还是进行得挺顺利的,解决了一个大问题,白露松了一口气。去邵蓉那儿搬行李时她没有搬太多东西,就把她从章铭远家拎出来的那个行李箱拎过去了。其他的东西她一时间也没空搬,心想等叔叔婶婶走后她再慢慢搬好了。这会那个小间要住三个人,自然是叔叔婶婶睡床,她要么打地铺要么睡客厅的双人沙发,搬太多东西过去占地方岂不添乱。   忙完了房子的事,白露就近跑去协和医院先熟悉一下环境,看在哪挂号在哪就诊在哪做检查等等。明天叔叔婶婶来了她好起到向导作用。   正在医院里到处看来看去,拐角处白露突然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尚芸。手里正捧着一束鲜花,可能是来探望病人。   和杨光的关系不声不响结束后,白露再没有见过他,也没有见过他的家人。杨光的案子一了结,尚芸就不再给她打电话了。她像一口被人嚼干了甜汁液的甘蔗渣,吐在一旁再无人理睬。   此时猝然相见,怔了怔,白露还是像以前一样称呼她:“尚阿姨。”   尚芸不冷不热地微一颔首,就算是回应她了。迟疑一下,她到底没忍住:“杨光现在还好吗?”   “很好,这两个月他和萌萌一起在云南。正好暑假嘛,萌萌有空就陪着他出去散散心。他们在云南玩得很开心,就不用你再费心惦记了。”   似是唯恐她还会心怀幻想,顿了顿,尚芸说得更直接:“白露,杨光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他和萌萌正在恋爱中,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打扰他。”   白露心里咯噔一下,似是什么东西断了。眼中漾起一层水雾,泪水一点点地淹没了眼睛。其实她一早就明白,如果她和杨光分手了,宁萌取而代之成为他女朋友就是迟早的事。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而且有所预料是一回事,真正听到这消息,白露还是感到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这一夜,白露躺在新租的房子里又辗转反侧没有睡好。一来天气太热,房间又小又闷;二则总是不由自主想起杨光。   她和杨光在一起的恋爱时光,是她迄今为止生命中最快乐的两年时光。可是他的存在却像一方小小铁窗中投射而入的一缕阳光,七彩光芒转瞬即逝,把她留在阳光过后更加黑暗的铁窗世界。   杨光离开了她,还是心怀怨恨地离开,她甚至没办法去向他解释什么。她牺牲自己去救他,到头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别的女人身边。   一念至此,心如刀割,白露几乎彻夜未眠。   一连好几天不曾睡好过,次日中午白露赶去火车站接人时精神状态不佳,头隐隐作痛。在人山人海的火车站一挤,更加头痛起来。   正难受着手机响了,她还以为是小婶婶打来的,响在耳畔的声音却冷凝如千年寒冰:“白露,你上哪去了?谁让你搬走的?”   是章铭远,听口气就不善。章铭遥不是说她弟弟那边她会解决吗?前天她连夜搬走,昨天一天他那边都没一点动静,她还以为果真脱身了呢。谁知……她只觉头愈发痛了:“你姐让我搬走的。”   “我当初可是对你说得很清楚,你搬过来跟我住,直到我让你搬走为止。不是直到我姐让你搬走为止,你现在马上给我搬回来。”   头痛得很难受,心里又因为杨光的事还在难受。两处难受加在一起,身心俱疲,白露几乎是带着哭音朝着电话那端嚷:“章铭远你放过我行不行?别以为我从你那搬出来就会跑去和杨光继续二人世界的幸福生活。他已经有新女朋友了,他不会再要我了。这个消息你听了有没有感到很解气很舒服?”   电话那端静了片刻,突然转移话题:“你在火车站干吗?”   咦,他怎么知道她在火车站?一怔之后,白露才反应过来车站广播正在通知某次列车即将进站,正是叔叔婶婶乘坐的那列。遂简略地答:“我来接人。”   “接谁?”   她不想多说:“跟你没关系。”   他也不多问:“接了人马上回来。白露我不管你那么多,反正我没说让你搬走你就不能走。那天我也没拿刀子逼你,是你自己做的选择,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别把责任都推给我。当初可是你自己非要来招惹我的,现在就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博同情,我不吃这一套。”   她真是气得要哭了,却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不要在他面前哭。一赌气,她想给他带点麻烦回去:“好,章铭远,我接了人马上就回来。你等着吧。”   他应该是听出来了:“你憋着一口气想给我使什么坏呢?”   她确实赌气之下想干脆接了叔叔婶婶带到他的高级公寓去,省得那个小单间挤着住三个人。但也不过只是赌气一想,让他这么反应敏锐地一反问,她顿时就打消此念了。   她干巴巴道:“我哪敢跟你使坏,你是谁呀,我又是谁呀,不是鸡蛋碰石头嘛。章铭远,算我跟你请几天假行吗?我这几天真有事,暂时没空搬回去。”   “你有什么事?”   无奈地叹口气,她把叔叔婶婶来北京看病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他沉吟片刻:“行,我暂且宽限你几天。不过我警告你白露,你别再给我耍什么花样。”   一副皇恩浩荡的口气,恨得她真想摔了手里的手机。   接到长途跋涉而来的叔叔婶婶,白露先带他们去吃了饭,再带他们去了租来的房子。坐了十几个钟头的火车很累,她让他们进小房间休息。她自己几天没睡好,此刻头痛,乏力,浑身没力气,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床铺给她躺下休息了。客厅的双人沙发上,合租的那个离异女子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看电视,她没办法,只能随便找张椅子坐下歇会。   晚饭小婶婶不让出去吃了,她从家里背了十斤挂面过来,下厨煮了三碗面条:“北京物价高东西贵,咱们能省一点是一点。”   晚饭后,三个人坐下来谈了谈明天去医院看病的事。白露告诉叔叔婶婶,昨天她已经事先去医院踩过点,明天会陪他们一起去。   提到昨日去过医院时,白露胸口又是一痛,像有一根刺梗血肉里,轻轻一触就疼痛难当。不愿多想不愉快的事,她拿出手机给霍玫打电话续了几天假,叔叔婶婶难得来一趟北京,她想这几天先陪着他们看病。如果病没什么大碍,再带他们在北京城到处玩一玩。好歹他们于她也有养育之恩。   去医院看病要早早去排队挂号,所以当晚大家都早早睡下了。白露独自睡客厅,才发觉忘了买一台电风扇。下午那个女人坐在客厅看电视时,是把她房间的电风扇拎出来了,她人一走自然又拎进去了。小房间虽然有一台,但叔叔婶婶要用。她想忍忍吧,就这样对付着睡。以前的人没有电扇和空调还不是照样过夏天嘛。   可是实在太热了,热得她根本睡不着。沙发简直像个煎锅般烙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其实很累了很想睡,但酷热让她没法安睡。两侧太阳穴又一抽一抽地疼,像有两把小锤子在不停地捶打着。她难受得要命,喉咙干涸,想爬起来喝口水,刚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随着咚的一声轰响,她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到异样动静,白露的叔叔婶婶一起开门出来看动静。见她晕倒在地上都大吃一惊,顿时慌了神。还想着来北京找侄女带他们去大医院看病呢,谁知侄女先倒下了。这北京城他俩头一回来,人生地不熟,谁也不认识,这让他们找谁求助去呀?   慌了半天,还是她小叔叔一拍脑袋有了主意:“刚才露露不是打电话向上司请假了嘛,赶紧拿她的手机打那个拔出电话,关键时刻还得找单位领导呀!”   某高级会所,章铭远正和欧宇驰等几个老朋友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欣赏舞台上一支美国乐队的精彩演出。手机铃响时,他都没有察觉到,还是身边坐的一个外国辣妹提醒他:“嗨,你的电话响了。”   电话是霍玫打来的,说白露在出租屋里突然晕倒了,她叔叔婶婶慌忙失措束手无措,打电话向她求助。可是她现在人在顺义,一时赶不过来。   “章顾问,你有没有时间、或是派个人过去看一下怎么回事?”   白露突然晕倒了?白天给她打电话时还好好的呀。章铭远吃了一惊,却没有流露出来,刻意答得淡然:“知道了,我会让人过去看看。”   踌躇片刻,章铭远还是打了等在外面的司机大强的手机,报出一个地址:“我有个朋友住在那,刚才打电话来说突然晕了,你过去看一下情况怎么样再告诉我。”   章铭远现在出入都不自己开车了,而是请了司机代劳。老爷子下了死命令:“我实在经不起你吓了,你就孝顺一点让我安心过几天好日子吧。”   司机大强奉命去了,章铭远继续坐在会所看表演。但演出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精彩了,不再吸引他,越看越索然无味。老是动不动就查看手机,看有没有未接电话被音乐声盖过而没发觉。   手机终于响了,来电显示是大强,他立马接听:“怎么样?”   大强的声音十分惶恐:“对不起章先生,我都快到目的地了,可是路口突然有个小孩冲出来,我及时刹车了,还是被人拦住不肯放。说什么孩子被擦到了,一定要去医院做详细检查。”   他一蹙眉:“行了,你先带孩子去检查吧。”   挂了电话,章铭远直接找欧宇驰说:“车借我用一下。”   欧宇驰一愣:“你饶了我吧,我什么都能借你就是不敢借车,被你家老爷子知道我可就惨了。你不有司机在外面等你吗?”   章铭远无暇多说:“他刚才走了,他在我还会找你嘛。不借那就你陪我走一趟吧。本来不想妨碍你继续看演出的,你不配合我也没办法。”   第一章3   3、   白露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雪洞似的病房里,小婶婶和小叔叔正坐在一旁窃窃私语。见她醒了,两人忙一齐围过来,一脸欣喜:“终于醒了,醒了就好。”   她起初有些迷糊,但很快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很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叔叔婶婶,原本说我带你们来医院看病的,结果却让你们先送我来医院了。”   谁料小婶婶连摆双手:“我和你叔刚到北京,哪知道北京医院的大门朝哪边开呀!昨晚是你朋友赶过来把你送到医院的。”   她一愣:“我朋友,我哪个朋友?”   小婶婶说不清楚,只说昨晚她晕倒后他们夫妇俩惊慌失措,就拿她的手机找她刚才打电话请假的上司求助。接电话的明明是个女的,但来的却是两个男的。敲门问白露是不是住这,她放他们进来后,那个个子高一点的男人一看她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样子就抱起来说要送医院。   “你那两个朋友看起来很有来头,一个电话就叫来了一位专家医生给你检查。医生说你只是中暑,不要紧,不过晕倒时额头在茶几上磕了一下,青紫了一块。怕有脑震荡,建议最好留院观察二十四小时。他们就要了一间单人病房。我的意思是单人病房一定不便宜,随便住一个普通床位凑合一天就行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可是那个抱你来医院的章先生却说医药费他会负责。露露,他到底是你什么朋友?是不是男朋友?”   小婶婶嘴里的章先生,白露自然一听就知道是章铭远,另一个是谁呢?她猜可能是欧宇驰或他的其他朋友。昨晚居然是他过来送她上医院的,她有些愕然。小婶婶的询问则令她哭笑不得:“不是的,小婶婶你想到哪去了。他……他是我们公司的顾问,也算我的上司。”   小婶婶的表情分明不信:“如果他只是你的上司,为什么说医药费他负责呢?而且他没说他是你上司,只说他是你朋友。”   白露不知怎么解释她和章铭远的复杂关系,胡乱搪塞:“他只是客气一句,我怎么可能会让他出医药费呢。”   小婶婶觑着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也不追问了,就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露露,他真是你上司呀!那你这个上司挺热心的。对了,我看他跟这家医院的医生好像挺熟,你看是不是请他帮帮忙,找个好一点的医生替你小叔认真检查一下?”   白露一怔:“小婶婶,我昨天刚麻烦了人家,不好总去打扰的。”   小婶婶不死心:“你试一试嘛,不行再说。”   她只能含糊以对:“好,我找时间问问他。”   白露是绝对不会去向章铭远开这个口的,而且她这几天“请了假”不回公寓,也遇不上章铭远。但她没想到,傍晚时分章铭远却来了医院。进病房前他可能先和医生沟通过了,一来就直接说:“收拾一下出院吧,医生说已经没事了。”   她愕然:“现在不能办出院手续了吧?”   “手续我明天再让人来办,今天先出院。”   她原本准备明天出院,顺便带着小叔叔去挂个专家号检查。但他却跑来打乱她的安排,还一迭声地催促她快点。她不情不愿:“你有事你先走好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不行,你今天必须跟我搬回去。”   什么?不是说好了“请假”嘛!他却一脸没有通融余地的表情:“我改变主意了,你必须马上搬回来。”   她气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小婶婶恰巧拎着一瓶开水进来了,有些话更不好说。小婶婶却听到他最后一句,把开水瓶一放就问:“章先生,你让我们家露露搬去哪呀?”   她欲待阻拦已经来不及了,他直截了当:“搬去我家,白露这两个月一直住在我家,她可能没有告诉你们吧。”   白露看见小婶婶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原来你真是露露的男朋友呀,我白天问她她还不承认呢。这丫头可能害羞,不好意思告诉我们。其实这有什么呀,现在都什么时代,年轻男女谈恋爱搞对象,婚前同居也是很正常的现象。我们虽然老了,但没那么老封建的。   白露一张脸涨得通红,既有被章铭远气的,也有被她小婶婶一番话羞的。   小婶婶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是,她已经瞄到章铭远的唇角又挂起了三分似笑非笑。而小婶婶说到最后,还熟络地换了称呼:“小章,你既然是露露的男朋友,这家医院的医生你又熟,那她叔叔的胃病你看能不能帮忙找个好医生……”   “小婶婶,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走了。”   白露不得不打断她小婶婶的滔滔不绝,再让她这样说下去,她会无地自容。好在章铭远除了唇角那抹只有她能看懂的讥笑外,没有其他让人当面难堪的言行。还很有礼貌地冲她婶婶点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和医院打个招呼的。”   小婶婶自然是喜笑颜开:“谢谢你了小章。”   一口一个小章,白露真是无语。她们公司一帮大小领导们,无论比章铭远大多少岁的,都从不曾倚老卖老地叫过他小章。都是毕恭毕敬地唤章顾问。   直到下楼后上了章铭远的车,她小婶婶虽然不认识名车,却也看得出那辆气派非凡的路虎绝非大街上跑的一般小车可以比拟,而且还有司机恭恭敬敬地替她们开车门。顿时把“小章”二个字咽回了肚子里,不敢随便再叫了。   章铭远先把白露送回出租屋拿行李,也正好顺便送她小婶婶回去。那个行李箱这几天被她拎来又拎去,最后还是要回到她最不想回到的地方。   白露心里郁闷极了,小婶婶却一脸替她高兴的表情,在小房间里拉着她叮咛又嘱咐:“露露,真没想到你在北京找到了一位这么好条件的男朋友。章先生一看就是有体面有身份的人,看样子也挺在乎你。如果你能嫁给他那可绝对是个好归宿,你爸妈在黄泉下也能安心了。”   这哪跟哪啊!小婶婶什么都不明白,白露也不打算让她明白。敷衍着应付了她半天的询问后,拎起行李箱就往外走。   客厅里,章铭远似乎比她会敷衍多了,正和她叔叔聊得有来有往。当着她叔叔婶婶的面,他还真像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很有绅士风度地接过行李箱:“我来吧。”   在叔叔婶婶面前,她也十分配合他。但一出门,一走出他们目送的视线,她就夺过行李箱倔强地自己拎。他似笑非笑地一撇唇角,也不跟她争,径自掏出一支香烟点燃,若有所思地吸着。   一路上她都在沉默,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吸着烟。满车厢弥漫的烟草气息熏得她难受,也不管外面的炎热空气,把车窗降到最低为止。他不知是否察觉,手里那支香烟没吸完就扔了。   回到公寓后,他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吃晚饭了吗?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   她硬邦邦地答:“吃过了,不用。”   “那要不要喝点什么?冰箱里有牛奶、果汁和汽水。”   他的态度未免有些太好,好得让她顿生狐疑:“干吗无事献殷勤?”   无事献殷勤——这五个字突然触动了章铭远的某个记忆,他唇角一弯,浅笑中带着一丝促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是吧?你说我想盗你什么?我又想……”   他托长声音不再说下去,白露蓦地红了脸:“无聊。”   她拖着行李箱径自回房,不想再理他。他没有跟过来,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只要她回房他就不会再跟过来说什么了。有意无意地,他从不进她的房间。咸的淡的有聊的无聊的那些话,就可以全部躲开不听了。   ---------------以下接出书手打版-------------------   5   次日一大早,白露就起床了。她今天要带叔叔婶婶去医院检查,得早点去排队挂号。   章铭远的房门还紧闭着,显然还在睡。客厅茶几上醒目地放着一张纸条,写着一笔刚劲有力的字迹,告诉她八点钟司机会在楼下等她,接了她叔叔婶婶后再去医院找某位副院长,他自会安排好医生为她叔叔治疗检查。   白露有些不相信地把纸条连看了好几遍。昨天小婶婶冒然提出请求时,章铭远唇角的似笑非笑分明是讥笑,最后虽然说了会去打招呼但也怎么听怎么像一句客套话。没想到他居然还真替他们给安排好了,她实在意想不到。他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啊?   征了片刻,白露也无暇多想了。管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好心,既然搭好了桥就照走了吧。这年头看病难,难就难在看好医生难,一个专家号有时一号难求,他一句话就能请动副院长出面安排,她还犹豫什么呢?赶紧带着小叔叔出去吧。   在医院,他们一行三人果然享受到了破格待遇,专家医生问诊非常仔细,各项检查也都做得非常用心。看病也是一项相当费时间的事,等各项检查结果出来已经是下午了。幸而问题不算大,医生开了些药嘱咐回去好好调理。大家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确诊结果没啥问题,小叔小婶婶就计划买明后天的火车票早点回去。他们的女儿珍珍今年十七岁,过几天一开学就要读高三了,做父母的在这非常时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紧盯着督促她的学习。加上单位请假也要扣工资,能提早销假上班就少扣一天的钱。白露留他们在北京玩两天,他们想想还是算了。   小婶婶说:“这次就不玩了,等我们家珍珍明年考上北京的大学,我们一起松她来上学再好好玩几天。到时候再来打扰你吧。最好那时你和章先生已经结婚了,我们来就不愁没地方住了。”   白露僵僵地一笑,不搭这个话茬。小叔叔还在一旁补充道:“露露,我昨晚跟章先生说了让他以后好好照顾你,你在北京有他照应着,我很放心。我想大哥大嫂在九泉之下也会放心的。”   她听得一怔,忽然有所了悟:“小叔叔,您昨晚跟他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随便聊聊。我就是让他好好照顾你。你虽然从来没说过,但小叔也能想象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北京一定很不容易,吃了不少苦。你爸你妈走得早,我们两个当叔叔的也能能耐,上大学的钱还是你自己半工半读解决的。好在你现在有了一个条件优越的男朋友,也算苦尽甘来。”   听小叔叔的话,白露不难猜出自己的身世一定都被他一五一十全告诉章铭远了。一时间大是生气却又不能发作。小叔叔啥都不知道,真以为章铭远是她男朋友才会对他如是的、交代。   昨晚她要是不带章铭远上楼只让他在楼下等就好了。可是他好像怕她会插翅飞了似的,坚持要跟上楼。结果,就她和小婶婶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的一会儿功夫,他就从小叔叔嘴里得知了她的身世,还不知道详细到了什么程度。   白露回到公寓时,发现章铭远破天荒地没出去,半倚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F1方程式赛车的比赛。她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走过去问:“我小叔叔昨晚和你说什么了?”   他似听非听,只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别吵,我看比赛呢。这一站比赛国内没有转播,还是国外的朋友特意给我发来的实况录像。”   她索性挡在电视机前:“我小叔叔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他这才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他叫我好好照顾你,说你父母去世得早,你一个女孩子没爹没妈的很可怜。我一听你这么可怜,昨晚就对你好一点喽。可你又不领情,还要质疑我非奸即盗。”   果然如此,白露用了一咬下唇,心里说不出的生气。可是这脾气不能对小叔叔发,同样也不能冲章铭远发,是小叔叔要讲给他听的,关他什么事?可是她真是很生气,因为她的事情真不想让章铭远知道。   可她越不想让他知道,他却越有举一反三的推测能力。他突然冷不丁地问:“五年前你拿我那一万块交大学学费了吧?”   她一窒,干脆借题发挥地恼了:“章铭远,那一万块钱已经还给你了,你管我当初用它干吗了?不关你的事。”   他也不恼,闲闲地转移话题:“那你叔叔的病没事吧?”   提及这一点,她就不好意思再继续发脾气了。把声音降回正常高度,语气也柔和几分:“我叔叔没事,那个……今天看病……谢谢你的安排。”   向他道谢她多少有些不自然,最后一句声音压得很低。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什么呢?蚊子哼哼似的,都听不清楚。”   她不愿意再重复:“听不清楚就算了。”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唇角浅浅地噙上一抹笑。那抹笑分明显示他刚才是听清楚了的,她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慌忙一扭头回房去了。   白露替叔叔婶婶买了后天的后车票,坚持多留他们在北京玩了一天。好不容易来北京一次,怎么着也得去天安门和长城看一看吧。天安门广场人挤人,万里长城更是万里人,人多得水都泼不进去。谁要是脚下一个不稳摔了,保准摔不到地上,而是摔在人家身上。   在这两个地方转了一圈回来,他们直摇头:“这哪是来参观天安门的长城啊,这根本就是来看人山人海的。”   晚上七点多的火车,晚饭白露请叔叔婶婶就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餐厅吃。他们还想让她把“男朋友”章铭远叫来,她当然坚持不肯:“他很忙的,不用叫他了。”   直到送叔叔婶婶上火车时,他们还再三叮嘱她,要好好和男朋友相处,这样条件优越的好对象打着灯笼都难找之类的话。她敷衍地点着头,心里只是苦笑连连。   叔叔婶婶走后,白露去退了出租屋,虽然只住了短短几天,但因为她单方面要取消租赁合同,所以房东只肯退押金不肯退当月租金给她,说算违约费。她也不争了,能退多少是多少。只是有点小小懊恼,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请叔叔婶婶住酒店算了,费用差不多,住得还更舒服。   章铭远这几天都不见人影,司机大强倒是天天在楼下等着接送她。说是章先生吩咐的,他不在北京时就为白小姐服务。她有些愣怔,他又不在北京,这人还真是行踪不定。   叔叔婶婶走后四五天吧,章铭远回来了。可能是大强接他回来的路上对他说过已经载她去火车站送别叔叔婶婶的事,一见面他就有些奇怪地问:“你叔叔婶婶怎么就走了?大老远地来北京一趟也不多玩几天。有大强和车在,你们出去玩也方便啊!”   白露直接把小婶婶的话大概转述给他:“家里有孩子,单位请假又扣工资,所以早点回去了。”   顿了顿又加一句:“你以为都像你那么自由,想去哪去哪,爱去多久去多久,一句招呼都不用打的。”   他看着她慢吞吞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是在怪我每次去哪没跟你打招呼。”   她一怔,连忙摇头坚决否认:“我可没这个意思,你去哪干嘛要跟我打招呼,你不是我什么人,我也不是你什么人,谁都没有要向谁交代的义务。你爱上哪上哪,不关我的事。”   第二章   1   这一天天气格外热,阳光白得刺眼,马路被烤成沙漠白,烈日下的花草树木都无精打采。   下班后,白露刚走出大厦门口就被迎面而来的滚滚热浪袭得满身是汗。她挥汗如雨地回到公寓,马上洗澡。洗完澡后做晚餐。一个人懒得煮饭,就从冰箱里拿出一袋日式乌冬面煮上。放一点香菇青菜火腿,再煎一个鸡蛋,晚餐就算有着落了。   刚把煮好的面端上桌,还没来得及吃,房门一响,章铭远回来了。   白露有些意外:“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自从叔叔婶婶上次来过后,看到章铭远好歹帮过忙的份上,白露对他没那么冷若冰霜了。也不会再一见他回来就马上回自己房间躲着不出来。偶尔也会主动跟他说一两句,比如眼下意外之余地询问,一般而言,他都不会在饭点上回来的,他总是在外面吃饭。   “你做了什么吃的?好香。乌冬面,正好饿了,我吃了啊。”   章铭远没有回答白露的问题,而是循着香味走到餐桌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抓起筷子挑上一筷子面塞进嘴里吃起来。她来不及叫住,就眼睁睁看着他吃了她的面,气恼得不行:“这是我煮给自己吃的,你要吃不会自己煮吗?”   他干脆利落地给她两个字:“不会。”   她再恼也没办法,这一碗面条都已经被他吃过了,她没法吃了,只得悻悻然再去给自己煮上一碗。   他这不客气,吃完那一碗说还没吃饱,想让她再多煮一份。她负气道:“没有了,这是最后一袋,我还要吃呢。你还没吃饱自己再出去吃吧。”   傍晚六点多吃完的面,七点过后坐在客厅正看着新闻联播的章铭远突然感到不适,跑到卫生间把刚吃下去不久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了。   白露正在卫生间里洗刚才洗完澡换下的衣服,见他冲进来对着马桶吐得一塌糊涂吓一跳,尽管她并不想对这个人表示关心,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呢,你老实说,刚才那碗面你是不是下了毒?你想毒死我是吧?”   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看来没什么事。白露又好气又好笑:“是,我下了五毒穿肠散。章铭远,你活不过今天晚上了,赶紧写遗书去吧。”   还以为章铭远吐过后就没什么大碍了,却没想到接下来他还是接二连三地吐。   第三次呕吐后他喝了半杯温开水,但很快开水也全部吐掉了,吐过机会后他进了主卧室不再出来,主卧室里有单独的卫生间,他在里面呕吐的声音还是透过 厚实的门板隐约传出来了。   白露虽然不想去管他,但是越听越不安。好端端的怎么会涂成这样子?难道那碗面这有问题?可是第二次煮的那碗面用的是同样的材料,为什么她吃了却没事?   章铭远的不良症状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依然不减。白露想了又想,觉得任他这样下去不行。不出事则罢,一旦出事她岂不是要负见死不救的责任,虽然她当初恨极他时是恨不得他马上去死,但现在他要果真死在屋子里,她只怕脱不了干系。而且,她叔叔看病的事他到底帮过忙,单凭这一点她也不能袖手不管。   于是她跑去咚咚地敲门:“章铭远你没是吧?”   “没事。”   章铭远虽然回答没事,但声音有气无力,白露迟疑一下,还是决定开门进去看看。他正坐在落地窗前的一张摇椅上,头靠着椅背微微仰着,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头顶一盏壁灯,一束柔和的灯光恰好打在他的脸上,苍白如纸的一张脸。   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可能会没事,所以她走过去再次询问:“你真的没事?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他微启双目,声音虚弱但倔强:“不去,最讨厌去医院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有这抗拒医院的心力,白露真是哭笑不得:“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想吐吗?”   话音未落,章铭远就皱着眉头捂住嘴从椅子上站起来,冲进了两步之遥的卫生间,抱着马桶连连呕吐,胃里的东西都早已经吐光了,是在没什么壳吐了,他却还是难止恶心呕吐,黄胆水都吐出来了。这种情况看来不去医院想等它自己好是很难了。   等章铭远摇摇晃晃地从卫生间出来后,白露再次劝他:“还是去医院吧,如果真是那碗面的问题,搞不好是食物中毒,一定要让医生来处理。”   他可能也感觉越来越难受,没有再坚持:“我已经让大强下班回去了,车子在楼下车库,你开车送我过去吧。”   白露虽然考了驾照,但她的驾驶技术相当一般。因为驾照到手后她几乎就没再摸过方向盘,平时开得少,自然就开得不好。起初她还想让大强过来加班,可等他从家赶来还得半钟头,有这时间他们早到医院了。   而打120叫救护车章铭远不干,说一点小问题别折腾得整个小区都还以为出了垂危病人呢。   没办法,只能由白露开车送他去医院了。新手上路,免不得开得格外小心翼翼,车速比步行快不了多少。他还打起精神笑话她:“我算知道什么叫龟速了。还好我不是心脏病突发,否则以你这种速度还没来得及送医院就先死在半路上了。”   她气不得恼不得:“我都说了我驾驶技术不好,是你非要我送的。”   说话间一分神,差点把前面一辆车追了尾。她急忙一刹车又熄了火,搞得狼狈不堪。好不容易开到医院,如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似的艰难。   值班医生初步诊断也怀疑是食物中毒原因暂时无法查明,需要住院治疗。一听说要住院章铭远的眉心就皱成了一个川字,白露也没想到会要住院,还以为来医院打个针输个液止住呕吐就行了呢。   医生一脸严肃:“肯定要住院治疗,等过两天病情稳定了才能出院。而且食物中毒目前只是一个初步诊断,明天还要进行一系列检查,住在医院更方便。好了,我让护士给你们安排一个病房,现在先去打上吊瓶输液吧。否则病人一直这样吐下去可不行。”   的确,章铭远现在的不良症状不仅仅只是呕吐,他还觉得有些发热和头晕,虽然没有腹泻但肠胃感觉很不舒服。医生一定要安排住院治疗,虽然他十分不情愿,但不能不遵医嘱行事。他知道自己如果不配合医生,到头来估计只会在医院住得更久。   章铭远需要住院治疗,白露觉得兹事体大:“那你通知你姐过来吧。”   不料他却不假思索地否决:“要她过来干嘛?不要。”   “你都要住院了,还不让家人知道吗?”   “只是饮食不当引起的小毛病,明后天就会好了,又不是什么绝症,别一惊一乍地区惊动他们。”   章铭远自己不愿通知,白露没电话号码 也没办法替他通知。他没有家人过来看护,在病房里输液时她只得陪在一旁。每一瓶药水即将滴完时负责按铃通知护士过来换药。   白露还是第一次这样守护一个生病中的男人,杨光一向身体很好,她还不曾在男朋友身上尽过这份心,没想到今晚却要在医院熬夜守着章铭远。陪着一个她曾经恨不得他去死的人。人生种种,实在难以预料。   可能药水中有镇定助眠的作用吧,输上液不久后章铭远很快就睡熟了,几大瓶的药水知道后半夜才全部输完,白露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也没那个精力再提心吊胆地开车回去,好在单人病房有张长沙发,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和衣躺下去睡着了。   阳光刺眼的光线把白露从熟睡中唤醒时,是早晨七点多。一睁眼,她就发现对面病床上的人不见了。一骨碌爬起来,有白色被单从身上滑落。他起床后把被子给她盖了?抓着被单,她有片刻愣怔。   跑去外面走廊上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章铭远。再回到病房时她却发现他已经回来了,正独自站在窗前吸着烟,表情有些落寞与惆怅。丝丝烟雾从他唇间飘出来,仿佛一缕缕无形的惆怅,一声声无语的叹息。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扭头朝她看过来,错愕的眼神:“你不是走了吗?”   他以为她刚才不在屋里是已经走了。她的确是打算走,昨晚在这守了一夜是不得已,没理由今天还要她守吧?她想即使他不愿意通知家人,也可以通知朋友过来陪陪他。半夜三更的把朋友叫过来陪可能不好意思,白天来陪一陪就没关系了。就算他的朋友以酒肉朋友居多,之手欧宇驰是绝对的铁杆一个。   “我是要走了,今天还要上班呢,还得回去换套衣服。你找个朋友过来陪你吧,比如欧宇驰。”   他没有立即接她的话,深深吸口烟后,方淡然道:“知道了,你走吧。”   肚子饿了,白露打算离开医院就去吃早餐。由此及彼地想起来问:“对了,你吃早点了吗?要不要我帮你买点上来?”   她想他应该比她更饿吧?昨晚胃里一点东西都没剩下,全部吐光了。到底是病人一个,她不好意思不管他。   他却摇头:“不用了,上午还要做好几项检查,医生交代不能吃东西。”   白露这才想起来,医生昨晚交代过今天上午还要进行一系列检查。正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走,一位护士端着托盘进来了:“11床,抽血化验。”   护士从章铭远身上抽走了三小管学,说是有的做两对半有的做血糖血脂什么的,总之各有各的用处,一会儿他还要去做心电图和B超。   她想了想:“要不我打电话向霍小姐请个假,陪你做完检查再走吧。”   送佛送到西,昨晚一夜都守了,何况今天这个上午。她想,权当还了他那日安排小叔叔看病检查的人情。   2   章铭远的心电图检查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B超结果出来后医生拿着看了半天,一脸凝重地说胃里好像有阴影,建议再照一次CT详细检查。胃里有阴影的通常可能性就是有肿瘤,有肿瘤的话那问题就小不了,癌症的几率较大。   白露当即听得心里一突,扭头去看章铭远,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CT室上午已经排满了,只能等到下午再做检查。白露陪着章铭远回到病房,看他又拿出一支香烟点燃,不由地出声提醒:“别吸了,吸多了烟对身体没好处。”   他夹烟的手停顿一下:“你这算是关心我吗?”   她本能地要否认,但想想他的病情未明心情不好,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他也不再追问,自顾自地坐下吸烟,吸得非常缓慢。冷不丁地又冒出一句:“白露,如果我真得了癌症,你就很快可以彻底自由了,你高兴吗?”   白露浑身一震。实事求是地说,在最初最恨章铭远的那段日子里,她曾经不止一次诅咒他去死,他死了她才解气解恨。但是现在,当他真有可能不久人世,语气苍凉地问出这一句“你高兴吗”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像设想中的那样拍手称快。一个人怎么能为另一个人即将面临死亡而感到高兴呢?这简直太没人性。   “你别胡思乱想,CT检查结果可能没事。对了,你饿了吧?检查都做完了,我去给你买点的吧。”   白露借故跑出房间,章铭远的病情既然有这样的变化,她想怎么也还是要找个人来医院主持大局。万一下午的CT结果不容乐观,她一个人肯定没办法处理局面。昨晚来医院时走得匆忙,章铭远的手机忘在卧室没带。她想现在回去找到他的手机,查处他姐姐的联系电话,通知她马上过来。这种时候,亲人是肯定要到场的。   章铭远的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她统统不理会,只管查找通讯簿。很顺利地在手机里查到了章铭遥的手机号码,可是打过去却没人接,转到了秘书台。   没办法,她只好再找欧宇驰的电话打过去。好在他倒接得很快,因为看见来电显示的缘故吧,开口便道:“铭远,电话怎么一直不接呀!找你一晚上了。”   “欧宇驰,我是白露。”   他十分愕然:“是你?铭远的手机在你那吗?”   白露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一听章铭远又进了医院,而且还查出胃部有阴影,欧宇驰顿时就紧张起来:“怎么不早说,我马上来医院。”   白露买上一份清粥小菜带回医院时,欧宇驰已经在病房了。他应该已经对章铭远说了很多宽心安慰的话,她推门进去时,正好听到章铭远一副似是无所谓的语气:“……反正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真有什么万一也没啥,已经多活了两年了。”   “瞎说什么呀!不会有事的。上次那位相命大师就说过了,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白露停在门口,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打断他们的谈话。但章铭远已经看见了她:“你总算回来了,买了什么吃的,我还真是很饿了。”   他有胃口就是好事,白露记得小时候奶奶曾经说过,一个人如果病后什么都不想吃或吃不下就麻烦了。   她把白粥小菜端出来给他吃,他虽然满口嚷饿却吃得很慢,眉头微微蹙着,进食似乎让他感觉不适。结果一碗清粥少僧多还没吃到一半就又哇的一声吐了,趴在床沿吐得很厉害。   欧宇驰都有些慌,一边伸手替他轻拍后背,一迭声地说:“快叫医生,快叫医生。”   白露立刻按铃叫医生。医生过来查看后叮嘱让病人暂停进食,又加了一瓶药,特别嘱咐这瓶药水静脉点滴时要滴得慢一点。药水一滴滴输入章铭远的身体时,他蹙紧的双眉略有舒展,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   白露觉得这儿没她什么事了,有欧宇驰在她就没必要还守着。正打算表明去意,欧宇驰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在安静的病房里响得格外刺耳,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去接电话。   轻手轻脚地收拾一下装着清粥小菜的外卖盒,白露准备拿出去扔掉。顺便离开。她从病房退出来时,欧宇驰正好接完电话准备回房。见她一副想走的样子,他马上拦住:“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你找他姐姐来呀!我和你都是外人,这个时候还是通知他家人来比较好。”   “遥姐不在北京,她现在人在重庆考察学习,今天还去了下面一个什么乡还是县,估计等她赶回来至少也得傍晚了。我已经跟医院打了招呼,通知CT室的主任下午提前过来上班,尽快安排铭远做CT检查。否则这样子悬着心更是一种折磨,不如早点知道结果。万一结果出来不好,你得想办法帮我先瞒着他。我和他太熟了,说谎话一眼就会被他看穿的。”   “我怎么帮你瞒他?未必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要不你通知他父母来吧。”   “不行,没有确诊前不能惊动他家老爷子,年纪大了经不起吓。况且这会儿他老爷子在国外公干,远水也就不了近火,反倒白让他担心,不如不告诉。”   “可是。。。。。。”   “别可是了,总之你现在不能走。等CT结果出来如果没事你再走,我绝对不会拦你了。”   顿了顿,欧宇驰又说:“我知道你对铭远一直心怀芥蒂,或者干脆就是仇恨,但有些事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他了。比如你以为他在背后跟人说三道四过你五年前的事情,没能做到君子守口如瓶。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除了对我,他从没对别人提起过这件事。即使是我,也是因为那天我也在场。所以他没办法瞒我。”   白露听得一怔:“什么,那天你也在碧浪湾酒店?”   “对,那天铭远不是没带那么多现金离开过一会儿出去取钱嘛,正好在门口遇上我,他临时找我拿了一万块,还不想告诉我派什么用场。我就好奇地注意了一下他的行踪,发现你和他坐在一起,当时还打电话过来取笑了他两句。”   白露依稀记得当日章铭远把一万块钱给她后,确实接过一个电话。欧宇驰的话看来可信,不是凭空捏造的,原来他一早就是知情者。   “那次的事我后来一直笑话她,说他一定是遇上骗子了。但他总坚持说你不可能是骗子,说你楚楚可怜的样子不是装得出来。还说骗子如果有这样好的演技那奥斯卡影后都可以下岗了。”   “其实”,欧宇驰说着说着又犹豫了一下,“ 我不知道现在来说这话你会不会相信,不过我还是想说,信不信由你。其实铭远在女色方面并不太沉迷,他从来都不理会在星级酒店做生意的那些小姐们,你是第一个让他破例的女孩子。因为他觉得你不像这种人,走到这一步应该是有苦衷的。他带你去开房也没想过非要和你做什么,他其实更有兴趣知道你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所以他会很干脆地先把钱给你。当然,现在我来说这些你完全可以不相信,毕竟那晚你跑掉了,他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都已经无法论证。”   白露半晌无声,虽然她满心并不想相信欧宇驰的话,但这番话却像一盏明灯高高悬起来,照亮了事实的本质,她无法自欺欺人。其实当日邵蓉也曾说过:“我猜那个男人可能也不是怪于风月的老手。或许和你一样,他也是头一回出来花钱嫖女人,所以经验不足,才会答应你事先付款,还一不留神给了你逃跑的机会。”   现在回头想想,那日的章铭远确实没经验,开房以后也不急于成其好事。而是先叫了两份套餐上了和她一起慢慢吃,还问长问短,哪里像嫖客对妓女,倒像两个刚认识的朋友在聊天。如果不是这样,她根本没有机会溜掉。章铭远在女色方面并不太沉迷,这一点她也必然承认,她早就庆幸过他不是一个急色鬼。一个并不热衷风月的男人却会花钱买她,原因不是他对她有兴趣,而是因为那日的她让他感到特别好奇吧?   “好了,我的话都说完了,信与不信你自己看着办吧。白露我想你应该不会是个笨人。”   白露低头不语。沉默半晌后脚步转了方向,又轻轻地走回了病房。欧宇驰跟在她身后,脸上的表情是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下午一点半,有医院最权威的放射科主任医生亲自检查诊断,CT结果最终排除了胃部阴影的存在。   虚惊一场,白露如释负重,欧宇驰更是喜形于色,拍着章铭远的肩膀笑的很开怀:“早就说了会没事的,你这个祸害至少要遗千年呢。”   心情一放松,章铭远的脸色好多了,声音也跟着轻松起来:“看来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都说了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排除了器质性病变的可能,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吃坏东西了,应该是食物不洁造成的胃部不适。鉴于章铭远还有恶心呕吐的不良症状,医生让再留院观察两天,等彻底没事了再出院。   章铭远一听就苦起了脸,欧宇驰忙堆起一脸笑容来劝:“要听医生的,你想想你中午吐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喜了呢。”   一句话把他逗乐了:“去你的。”   白露还是头一回看见章铭远这样的笑容,不是他惯常的似笑非笑,而是忍俊不禁自然流露的笑容。饱满又弧度优美的唇,笑起来的很好看。她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正好他的眼神也朝她看过来。眸与眸俩俩相望,她蓦然低头迅速避开。   章铭远在医院住了两天,感觉好一点后就坚持不肯再住,白天过来打完针就走。他说宁可来来去去麻烦一些,也好过住在医院闻来苏打水的味道。   说起来他这回肠胃不适好得挺慢的,打了好几天针后呕吐才算是基本控制住了。白露私下问过医生为什么会这样,医生说病人以前有因车祸动过大手术的病史,那次手术中脾脏全切,对机体免疫系统造成一定负面影响,所以恢复不如正常人那么快。   白露曾好几次听欧宇驰说章铭远出过车祸的事,只是具体情形不甚清楚,也不好去问。原来他的身体在车祸中受过如此重创,脾脏全切,她听着都有些头皮发麻。   因为饮食不当出了问题,章铭远在家休养的日子里,白露做东西给他吃都格外小心翼翼。至今她都不知道那天那碗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把他折腾成这个样子。同样材料做的第二碗面她吃了就没事呀!香菇青菜火腿鸡蛋,到底是哪一样不对劲?搞不明白具体愿意就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冰箱里剩余的这些东西她全部拿出来扔掉了。章铭远出院的当天章铭遥就回到了北京,直接从机场赶回来,想说服弟弟跟自己回家住段时间养病,他却无论如何不愿意,“我就是不小心吃坏一次东西,现在已经没事了,别大惊小怪的。”   章铭遥只得退而求其次,“那我让孙阿姨过来照顾你几天好吗?”   他还是断然否决:“不用,姐,你忙你的事去吧,我这儿不用你操心。”   这也不肯,那也不行。章铭遥无可奈何的走出卧室来厨房找白露,她一边开着小火煨鸡汤,一边洗青菜。长发随意的挽成一个髻松松的坠在脑后,腰上系着一条白底蓝碎花的围裙,像个贤惠的小主妇般忙忙碌碌。   白露这几天照顾章铭远很尽心尽力,那天在医院欧宇驰的一番话对她触动很大,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真的误会了章铭远。   再认真回想一下,当初尚云把她找去当面质问时也不曾提过五年前的事情,字字句句都是说她在公司和上司不清不白。她当日也是被气糊涂了,加上在酒吧喝了一杯烈酒后更没办法理智分析整件事情,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跑过去扇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是她打错了他,她感到惭愧和内疚。   因为这种愧疚心理,白露很用心的照顾在家养病的章铭远。为此又请了几天假没去上班,霍玫自然二话不说就准了:”章顾问病了,那你好好照顾他吧。他几时好了你几时再来,公司的事不用操心。“   看见章铭遥走进厨房白露大概猜到她想说什么。果然,她开口便道:”铭远到底还是又把你带回来了。“   白露叹气:”是呀,可这不是我的责任。章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修炼千年的狐狸精,我没有什么迷惑男人的道行法术。而且现在也不是我想缠着你弟弟,而是……我很难把事情对你解释清楚,或者你去问他更好。“   ”我早问过了,他不肯说,让我别管他的事,说他不是小孩子,做什么自己有分寸。“她边说边无奈地摇头,”可他这像胡分寸的人做出来的事吗?他有未婚妻了,婚期就订在明年十月,现在却带个女人回来金屋藏娇。“   听起来章铭遥的确想要解决弟弟”金屋藏娇“的问题,但是她的干涉显然不成功。章铭远做事看来不太容易受身边人的影响,一旦拿定主意任人怎么劝也只当耳旁风。   白露倒过来替章铭遥宽心:”你放心吧,我和他其实不是你们想像中的情人关系,对他和他未婚妻的感情不会产生什么影响的。再过两个月没准他就把我撵走了。“   章铭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但愿如此。“   章铭远差不多痊愈后,白露打算回公司上班。不意他却对她说:”看在你这几天这么照顾我的分上,我也关照关照你吧。以后别再去天都国际上班了,我另外给你安排一份更好的工作。”   白露一来不想领他的情,二来也不想换工作,不假思索地拒绝:“我在天都国际干得好好的,霍小姐和王总也都对我挺好的。做生不如做熟,好端端的干吗要换呢?不用了。”   章铭远叹气:“别天真了,他们对你好,把你卖了你还帮他们数钱呢。”   这话白露就不明白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呀?能不能说明白点。”   他看着她摇头:“杨光的妈妈为什么会知道你在公司的事情,你真以为只是凑巧听来的闲言碎语吗?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凑巧的事。”   怔了片刻,白露终于后知后觉地问:“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告诉她的,是霍小姐和王总?”   “我不能这么肯定地说,因为我没有证据。但是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王海腾早看出了我对你特别关注,他把这种关注理解成我对你有兴趣。所以,你在公司的岗位很快被调整了。因为他投其所好地把你往我身边送,你就是他手里一张用来笼络我的美人牌。他们想要充分利用你这张牌的话,那你和男朋友的关系就是一种阻碍。你明白了吗?”   白露完全怔住了,人呆呆站着,脑子里却千军万马般喧腾开了。很多被忽略的细枝末节被一一忆起。   那次章铭远破例在白天过来公司一趟和她聊了半天,王总得知特意叫她去问话,然后霍玫就通知她以后晚上章顾问过来公司时就由她加班接待,并兼任他的助手。   那回章铭远出车祸的消息一传到公司,王总就叫上她一起去医院探望,扑空后又让她一个人和欧宇驰登门拜访。她草草结束完探访回来被霍玫批评,一定要求她再返回为他送餐。   那天因为杨光的事她病急乱投医去求王海腾帮忙,他却推说没这个能力,“指点迷津”让她转而去求章铭远。   最最重要的是,她突然想起打算和杨光去领结婚证的前一天,她含羞带喜地向霍玫请过假,霍玫当时楞了一下,愣过后的恭喜此时回想起来是那么言不由衷—她蓦地明白了,尚芸为什么会在她和杨光打算私自结婚的前一刻突然得知了他们的计划。   正如章铭远所说,这世上没有这么凑巧的事,一定是霍玫通过什么途径对尚芸通风报信了。这件事情,她当时只告诉霍玫一个人,消息只可能是从她那儿泄露出去的。   一股寒意,从白露背上一点点冒出来。起初是冷汗,慢慢地,仿佛都结成一粒粒的冰珠,又渗回身体内。她禁不住整个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冷,八月盛夏时节,她却发自心底的冷。   她是太天真了,太幼稚了。以为王海腾和霍玫对她好,其实他们不过是在利用她。而她原本可以拥有的幸福,就因为她的可利用价值被他们毫不在乎地摧毁了。如果她那天没有把要和杨光去领结婚证的事告诉霍玫,他们现在应该已经顺利结为一对合法夫妻,尚芸再气再恼也没有办法。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她所失去的再也不可能挽回。   木然立了半天,白露忽然扭头往外冲:“不行,我要去找他们问清楚。”   不问清楚,她死也不甘心。就算死,她也要死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喂,白露……”   章鸣远的话还在嘴里,纤细身影已经在门口一晃不见了。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但再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白露这样的女孩子,可以是柔弱的露珠,也可以是坚硬的冰雹,他早就领教过了的。   4   白露走进天都国际总经理办公室时,霍玫正在外间打电话,看见她匆忙结束电话,微笑着和她打招呼:“白露,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章顾问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她冷着一张脸答非所问:“霍小姐,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今年五月份,我打算和男朋友杨光去领结婚证的事情,是不是你私下告诉他妈妈的?”   她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霍玫的面部表情。她猝不及防地问话让霍玫表情一僵,干笑两声:“你怎么会这么问,我又不认识你男朋友的妈妈。你听谁说的,根本不关我的事。”   她丝毫不肯放松:“霍小姐,你敢发誓真的不关你的事?”   霍玫恢复镇定,面不改色:“我敢发誓不关我的事,我根本不着地你在说什么。”   她又紧逼一步:“那你敢用你儿子的名义来起誓不关你的事吗?”   她知道霍玫很疼儿子,如果做了缺德事真会遭报应,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做母亲的都不会愿意报应落在儿女身上。   果然霍玫脸色一变:“关我儿子什么事,为什么要把他牵扯进来。”   “你看,你不敢,因为你做过亏心事,所以你不敢,你怕会报应在儿子身上。”   霍玫的脸色很难看,她不能再保持平静了,气咻咻道:“白露,我是你上司,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别蹬鼻子上脸,以为有了章鸣远做靠山你就可以神气,你是傍着他的一只小蜜蜂,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章太太,哪天被她甩了你就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白露的声音撕心裂肺:“我傍他——我根本不想傍着他,是你们费尽心机把我推向他的。”   泪水滚滚而落,她哽咽得几乎不成声:“你们太过分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霍玫,我一只很尊敬很信任你这个上司,我的私事都不瞒你。你知道我有相爱的男朋友,我们已经在计划结婚。你为什么要从中破坏呢?你知不知道我的幸福就这样被你给毁了!”   霍玫眸中闪过一丝愧意,再无话可说。白露含泪瞪着她,眼光像碎裂的冰块,尖锐而寒冷。现在她手里如果有枪,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一梭子。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就因为信错了这个人而痛彻心扉地失去。她恨他,更恨自己,恨自己太傻太天真。   离开天都国际后,擦干眼泪的白露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要去哪儿时,她迟疑了一下,终是报出了杨光家的地址。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去找杨光了,可是她却忍不住想去,想见见他,想和他说说话——心里囤积了太多太多的话想对他倾诉。   可是真的站在杨光家楼下时,白露却没有勇气上楼敲门。天渐黄昏,淡紫天空中有日影月痕共徘徊,她也在楼下徘徊复徘徊。要不要上去找她?还是悄悄地离开?正不知该何去何从时,她却蓦地看见了杨光。   杨光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形影相随地跟着一个宁萌。两个人手牵手亲昵地走在一起,一目了然的情侣关系。他瘦了很多,人也没有以前那么神采飞扬了,表情有些呆滞和沉重。看见她时,他震动了一下,眼光异常痛苦复杂。   她含泪看着他,心痛到极点,不光是因为看见杨光和宁萌手牵手的亲昵模样,更因为阳光和以前相比判若两人的变化。他曾经是阳光般热情明朗的大男孩,如今却像深冬阴霾的天空般晦暗无光。   俩俩相望,却相对无言。她心里其实囤积了许许多多的话语,想对他说,想告诉他。可是嘴唇颤抖着张开时,它们却如岩石般沉重得无法从嘴里被搬挪出来。   而杨光也没有对她说哪怕是一个字。震动过后,呆立片刻,他头一低,就像没有看见她似的漠然无视地走过。   宁萌倒是停下来和她说了一番话,充满指责的语气:“你还来找杨光干吗?你看看你都把他害成什么样子了。你知道他这些日子过得多痛苦吗?从拘留所那种地方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是天天晚上做恶梦。我陪他外出散心了一个月才略好一点,你却又跑来骚扰他。我求求你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了,你们已经完了,彻底完了。你就放手让他过回平静的生活行不行?”   完了,彻底完了——白露何尝不明白这一点,眼泪顷刻如大雨倾盆。现在即使将所以误会都一一解释与澄清,她和杨光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再耶回不去了,杨光已不是最初的杨光,她也不是最初的她。她再找他哭诉,只会更加增添两个人的痛苦:原来一切种种都不是你我的错,而是命运翻云覆雨的手在将我们无情摆弄。   有缘相爱,却无份相守,这即是她和杨光这段感情最终的凄凉结局。无论她甘不甘心,命运之手已经不容有违地为他们画上了结束的句号。   拖着沉重的双腿离开了杨光家住的小区后,泪痕犹存的白露一个人茫然地在街上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可去,世界虽大,却没有一个属于她的避风港,可供她伤心无助时躲进去恣意哭泣。如果她还有父母在,爱情的失意或许可以在亲情的慰藉下得到缓解。可是她却只有自己一个,所有痛苦与失意,她只能一个人独自扛。   她扛得好累好累,累极了!她想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看见街边一家酒吧时,她毫不犹豫地走进去:“给我一杯最烈的酒。”   她不仅仅是只喝一杯,而是一杯一杯复一杯。这世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处不堪行。   她很快就喝醉了……   章铭远坐着大强驾驶的车抵达天都国际办公大厦楼下时,正好看见白露上了一辆出租车,他马上让大强跟上。   时间正好是下午五点多,交通高峰期,车子开着开着就开不动了,路上堵车堵成了长龙一条。干等了一会儿,他看见前面出租车上的白露下了车朝前步行,他也开门下车,交代大强把车开回车库就可以先下班了。   章铭远不知道白露要去哪,也不打算过去问她,只遥遥地跟着她穿街过巷,最后进了一个小区。他看见她在一栋住宅楼前停下脚步,徘徊不去。他不难猜出她为何会在此逗留,而事实也很快证明了他的猜测——他看见杨光从外面走回来。   杨光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女孩。他俩手牵着手一起从外面回来,一目了然的亲密关系。发现白露等在楼下时,杨光浑身一震,脚步一顿,僵立片刻后他却头一低,像没看见她似的加快脚步进了楼房。他身边的漂亮女孩倒停下来对她说了一大通话,用辞语气都很不好。   白露哭了,泪水如滂沱大雨无休无止。想像个悲伤无助的小孩子,除了哭泣外没有别的办法宣泄自己难过的心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半天后,她进了一间酒吧,一杯接一杯喝最烈的酒。他知道,她想借酒精麻醉痛苦。   他想了想没有过去劝她,一个人在最痛苦的时候是需要宣泄不良情绪与自我麻痹的,让她肆意放纵一下对她更有好处。直到她完全喝醉了,他才过去替她付账准备带她离开。   可她喝醉了,意识不清醉眼迷离,不肯和他走:“你是谁呀你……别拉我……放手。”   “我是章铭远,你喝醉了,快和我回去。”   她仰着一张酡红的脸费劲地想了半天:“章铭远……不认识……我不认识你……你走开。”   跟喝醉的人没办法沟通,他硬拉她她就尖叫,叫得全酒吧的人都侧目。无奈之余,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是杨光,你认识我了吗?”   她瞪大一双迷离醉眼把他看了半天,突然落下两颗滚圆的泪珠:“杨光,你真的是杨光?”   “是呀,我是杨光,走,我们回家吧。”   她一下就扑进他怀里,像个小猫咪似的呜呜咽咽哭着,特别的委屈和伤心。他顺势把她抱起来,抱出酒吧,抱上了出租车。她直哭了一路。哭得他胸襟处凉势一片,浸透了她的泪水。   回到家后她还在哭,边哭边诉,语无伦次翻来覆去,他仔细地听着,听着她从心底流出来的最真实的声音。好久好久,她才终于安静下来,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两排浓密乌黑的睫毛上犹带透明的泪水。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沾,沾在指尖的一点泪,宛如一颗小小露珠。   5   白露醒来时,只觉头痛得厉害,脑子里像有把锯子在来回锯着。她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头为什么会那么痛?想了很久才想起昨晚她见过杨光后心灰意冷,独自一人跑去酒吧买醉。后来……后来杨光好像又来酒吧找她了,她对他说了很多很多话,他还说要带她回家。可是现在,她怎么还是在章铭远的公寓呢?   她想不通,拖着软绵绵的身子下床走出去。厨房里不知在煲着什么,一股香味四散弥漫。客厅里,章铭远抱着一台笔记本窝在沙发上,正戴着耳麦和人视频聊天,语气亲昵:“……好,下个月我飞过来看你们。”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电脑屏幕上的视频对象。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洋妞。她犹记得曾经见过这张面孔,有一回章铭远晚上过来公司她奉陪加班时,他就是在办公室和这个金发女郎视频聊天。看来他和她联系挺密切,这个外国MM显然他已经泡到手了。再怎么不沉迷女色他也还是男人,还是免不了花丛中或多或少的流连。   她不想打扰 他泡妞,正想退回房间。电脑屏幕上的漂亮洋妞身旁突然多了一个男人,还亲昵地伸出一条胳膊抱住她。咦,这是怎么回事?正不解中,章铭远一扭头发现了她:“你醒了。”   他自觉不便:“对不起,打扰你了,我这就回房。”   他无所谓地一扬眉:“没事。”   扭过头去他又对电脑屏幕上的一男一女:“好了,大哥大叔,今天就聊到这吧。下个月我飞过去看你们再慢慢聊。”   大哥大叔——她听得一愣,视频上一中一西两个男女,原来是他的大哥大叔。他还以为他在泡洋妞,一时间很为自己刚才无稽透顶的猜想而汗颜。   摘下耳麦,合上笔记本放在一旁,章铭远走过来问她:“肚子饿不饿,我让钟点工阿姨煲了汤,要喝一点吗?”   她头很痛,没有胃口,摇摇头谢绝:“谢谢你,可我现在不想吃东西。对了,我……|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他答得平淡:“我把你接回来的。”   她难以置信:“你……”难道不是杨光吗?   呆了片刻,她又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家酒吧?”   他顿了顿才回答:“你喝醉后,酒保拿你的手机通知我的。”   她有些明白了,她一定是醉酒后把来接她的章铭远当成杨光了。顿时紧张起来:“我……昨晚喝醉后……是不是……说了很多话?”   “是啊,说了很多醉话,口齿不清又语无伦次,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差点被你吵死了。”   白露微微放了一点心,依稀记得自己又哭又诉说了很多心里话,如果被章铭远听去算什么呀?还好,她酒后语无伦次的话他听不懂。   这场酒醉让白露头痛了好几天,期间她还有一点发烧,章铭远为此找来一个医生上门给她看病,打了针开了药嘱咐好好静养休息。她向他表示感谢时,他一副玩笑的口吻:“前几天是你照顾我,我刚好了你又病了。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不甘心照顾了我几天,非得让我还回来呀?”   白露没想要章铭远照顾她的,但是屋子里除了她就只有他,她生者病躺在床上难免要茶要水,纵然有心不去叫他,他却到时间自然会进屋看看,出去添茶倒水外,还要喂她吃药。医生开了药丸和冲服的药剂,他会把药丸配好再把药剂冲好。   他第一次给她冲药时,她忽然忍不住哭了。因为他用开水冲好一杯药后,又拿出另一个杯子将药水在两个杯子中倒来倒去,一边倒一边吹,好让它凉一点,喝的时候不至于太烫。   犹记得小时候,在她还是父母珍爱的小女儿时,爸爸妈妈喂她吃冲剂药也是如此处理,唯恐会烫着她。如今父母早已长眠在九泉之下,她还以为这一生不会再有人如此对待她。却全然没有想到,会看到章铭远这般如出一辙地为她冲药。   泪水不可抑止地夺眶而出,一下子,她仿佛又是当年那个一听要吃药就哭得不依不饶的小女孩。当然她如今流下的泪水已不再是曾经的理由。   章铭远被她弄得很是愕然:“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你们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她哽咽着问:“你为什么……这样子冲药呢?”   他看了看手中的两个杯子,说:“我小时候我妈就这样喂我吃药,我跟她学的。你就为这个哭啊?是不是……你小时候你妈也这样喂你吃药?”   白露没有回答,但更加汹涌的泪水是最好的默认。父母去世多年,她对于他们的印象,已经不可避免地在时光流逝中逐渐褪色与淡化。但是章铭远这么细心地喂她吃药,记忆被触动,心酸楚难当,眼泪如潮水。   章铭远把冲好的一杯药放在她手里,语气非常温和:“别哭了,快喝药吧,不烫了。”   泪水掉入杯中,混合着药水一起喝下,她觉得这杯药,格外温暖她。   身体完全恢复后,白露找章铭远长谈了一番。她想搬出去,越快越好,希望他能同意。和他在一起住了近三个月,他们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彼此心怀敌意,相互都有了更多的认识,她相信他不会再为难她。而最初,他执意要她搬来的原因无非就是想为难她罢了。   他果然没有为难她,沉默片刻后问道:“搬走后你有地方住吗?如果没有,我另外还有一套房可先借你住段时间。”   虽然是淡然的语气,但不难听出 话里那一丝含蓄的关心。心中一暖,她温和地谢绝:“谢谢你,不用了,我会先搬去蓉蓉姐那儿住几天,再慢慢找房子。”   如果还住在他的房子里,那么搬到这与搬到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别人眼中她还是他金屋中的女人,而事实上,她和他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他或许也明白这一点,没有在坚持:“行,你自己找地方住,不过你的工作就让我来安排吧。我已经和欧宇驰说过了让你去他公司上班,随时可以就职。”   她还是摇头:“不用了,我会自己解决的。”   这一点他却不肯让步:“不行,这个问题必须由我解决。你在天都国际的事都是因我而起,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补偿你一份工作。”   她已经想通了:“也不能怪你,我现在觉得一切都是命。”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白露如今才深深读懂这句话。对于自己的种种遭际,除去这句话外,她觉得没法再用其他话语来解释了。   章铭远似也大有感触:“一切都是命,或许吧。”   他的声音满是惘然,她的心也是一片 惘然,很深很深的惘然。   白露很快从章铭远的公寓里搬走了,准备先搬去邵蓉那儿暂住。邵蓉在电话里表示欢迎,还说只要她愿意随便住多久都行。工作方面章铭远还是坚持由他来安排,一定让她去欧宇驰的公司上班,不容置疑:“如果你不同意这一点,那我就不准你搬走。”   白露犹豫了一下,忠是没有再拒绝。   收拾行李离开前,章铭远还把一个厚信封塞进了她的行李箱。那个信封如此眼熟,她想起来那是她当初托霍玟交个他的那个装三万块钱的信封。   “你怎么都不欠我的,所以这笔钱我应该还给你。”   她小小声:“可是那两万块是我赔那个戒指的……”   他打断她:“那戒指是我送给你的,给你了就是你的了,丢了也不需要赔给我。好了,没别的事了,你走吧,我已经让大强上来替你拿行李了。我就不送你了。”   门铃响时,章铭远已经转身回房了。白露开门让大强进来给她拿行李,离开时她情不自禁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套她生活了几个月的公寓,最初搬来时她是那么心不甘情不愿,可是在即将离开的最好时刻,她却发现自己心里有一丝细而绵长的不舍——用力一甩头,她毅然决然地关上门,让清脆的关门声如剪刀般剪断心中那一缕不舍的情愫。   白露就这样搬离了章铭远的公寓。生活像一本无字天书,旧的一页掀过去了,新的一页个刚打开。命运之手将在书页上面撰写什么内容,没有人会知道。一切都是未知数……   时间过得真快,白露在新公司上班不知不觉已经快一个月了。   她的职位依然是秘书,欧宇驰把她安排再行政部。刚到一个新地方需要适应,她努力让自己尽快适应工作范围里的所有事务,最初一段时间几乎天天都很晚才会下班。   行政部经理对她的勤奋大加赞赏,同事们中还有人私下对她说:“一开始听说你是欧总亲自打招呼安排进来的,我们还以为来了什么皇亲国戚,都在想你会不会很难相处。没想到,你倒是这么好相处的一个人。”   白露那么努力工作,连欧宇驰都有些惊奇,还特意把她叫去叮嘱:“工作而已,不要太卖命了。无论你干多干少干好干坏我都照样给你发工资,所以千万别给自己压力。”   这像老总跟员工说的话吗?哪个当老板的不希望员工勤奋有加的为公司效力卖命。他倒好,倒过来让她别太卖命。   她不由得好笑:“欧总,你对员工的要求都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对你才特殊照顾。你是铭远托我关照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是吧?”   她心一动,欲言又止。欧宇驰倒是想起来问:“对了,你和铭远还有联系吗?”   她摇摇头,自从她搬出章铭远的公寓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任何形式的联系。他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像风筝断线飞得不知去向。和他住在一起时,她处处嫌他碍眼,可是搬离后,她却时不时会想起他,而只要一想起他,心里就乱糟糟的,像缠成一团的乱麻理不清楚。好不容易理清楚了,倏忽一下,又变戏法似的整团没了。一颗心空荡荡的,反而更加彷徨了。   欧宇驰似有意若无意:“铭远最近很忙,他这个月都不在国内,先去意大利看F1分站赛,再去英国看未婚妻,然后去美国看他大哥大嫂。空中飞人一个。”   她沉默片刻:“欧总,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和欧宇驰谈过话后,白露留在办公室加班的时间反而更多了。她需要忙碌的工作来让自己分心。一些该想不该想的人与事,她都不愿意再去想。而忙,是分散心神的最好办法。   邵蓉最近也很忙,忙着谈恋爱。她对那位成先生到底还是动了真感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如飞蛾扑火:“不管那么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真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成先生已经基本办妥移民手续,年后就将携娇妻稚女去加国定居。邵蓉不过是他去国离乡前的一位红颜露水。白露心里其实很替邵蓉不值,但邵蓉自己心甘情愿,她也没有办法。   邵蓉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但人家还不肯让她醉这一场呢。很快成太太就听到风声找上门来,那是个一看就知道出身很好的女子,满脸骄横跋扈。当时她就恶狠狠地说会给邵蓉一点颜色看,而那点颜色比想象中更多。一连好几天,几回醉酒吧都有小混混来故意捣乱,与   此同时,工商税务消防卫生等各衙门也陆续有人前来挑刺找茬。   有熟客很纳闷,私下里问邵蓉怎么回事:“看样子你简直把黑白   两道都得罪了。”   邵蓉没想到成太太如此厉害,成先生又避不见面了,烂摊子全扔   给了她一个人。当晚又有人在酒吧故意闹事,她出面制止。混乱中一   个啤酒飞过来,响亮地碎在她头部......   白露接到通知马上赶到医院,一看邵蓉缠着厚厚的白绷带的头就   难过得要掉眼泪。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成太太就算要报夺夫之   仇,也不该下这样的重手吧?何况这事说到底她自己老公也有责任,   家里有妻有女为什么还要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暧昧不清?把责任全部算   在邵蓉头上是不公平的。   邵蓉倒格外平静:“是我自找的,我咎由自取。我以为不在乎天   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就行了,但是我却忘了,有些男人要先看清楚   值不值得曾经拥有。”   成先生是那种典型的三不男人,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斯文有礼   的儒雅外表让他很容易获得女人的青睐,即使是邵蓉这样历尽千帆的   女人也被他打动了。即使很清楚地明白两个人不会有结果,也甘愿今   朝有酒今朝醉。可这一醉,却醒得如此狼狈不堪,留不下任何美好   回忆。   邵蓉受伤后,酒吧暂时停业了,白露请了两天假在医院陪她。第   三天邵蓉可以出院了,白露上午先去医院办妥出院手续把她接回家,   然后再赶去公司上班。   办公大厦的两部电梯有条不紊地运作着,白露乘坐其中一部抵达办公楼层。从电梯里走出来时旁边那架电梯的金属门正缓缓合拢。她无意中一瞥,瞥见门内一张熟悉的面孔——是章铭远,他回来了!原本就匆忙急促的脚步顿时一滞。   他也看见了她,双眉微扬,带一点意外的神情。在电梯门即将完全合拢前,他对她微笑了一下,饱满又弧线优美的嘴唇,笑起来很好看。   怔立在已然紧闭的电梯门前,白露的心微微摇曳,像嫩绿柳条摇曳在三月春风里。   办公室里,一干同事正笑吟吟地围在一起吃着什么东西。见白露来了也招呼她:“白露,来得正好,有巧克力糖吃。”   她走过去,看见桌上摆着两罐英国原产的吉百利巧克力糖。大家正吃得不亦乐乎,她也随意拿了一颗边剥边问:“谁请客啊?”   “章先生请客,他刚从国外回来,算是一点小意思。”   她剥糖纸的动作一顿:“章先生?!”   “是呀。哦,你不知道章先生是谁吧?他是欧总的好朋友,也是公司的股东之一。不过他只投资拿分红,不负责公司的具体事务,所以平时很少来公司。”   白露有些意外,原来这间公司章铭远也有股份,他丝毫没有提及。说起章铭远,同事们就围绕这个话题说开了。   “章先生的哥哥听说在美国经营一家上市公司,姐姐跟着父亲投身政界,都颇有建树。唯独他的政治经济都不感兴趣,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也算怪胎一个。”   “这有什么奇怪,生在他那样的家庭也不一定就非要投身仕途经济.我要有他那么好的家庭条件,我也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赛车这么危险的事情我是绝对不干的.我要留着命慢慢享福.”   “所以说章先生还是怪胎,原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倒好,一门心思要当赛车手.赛车这项运动实在有极大的危险性.”   “可不,两年前他比赛时出车祸差点就没命了,听说送医院后曾经一度失去生命体征.我记得当时欧总都一连好几天守在医院,公司的事也顾不上管了.他和章先生是发小,亲兄弟一样的感情.”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白露静静地听着,听着一个她所不认识不了解的章铭远.这时候,经理从外头进来,一看见她就马上去欧宇驰办公室:“欧总有事找你。”   白露原本还想再听下去,可是经理来了大家就不再闲聊了。他满心遗憾地走出办公室,走去敲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欧总,你有事找我?”   欧宇驰让她坐下来,问:“我听说你这两天请假了,什么原因啊?”   白露有些奇怪,她之前已经想顶头上司请过假了,怎么老总还要来特别询问一下原因呢?但老总毕竟是老总,问了的话她就得做出解答,不能持熟卖熟,再说她和欧宇驰也不能算熟,如果不是有章铭远,他认识她老几呀?她便很守下属本分地详细解释:“欧总,我和经理说过了,因为我一个朋友受了伤住院,所以我请两天假陪她。”   “怎么回事?你朋友怎么受伤住的院?车祸吗?”   她迟疑一下,不想编谎话:“不是,被人打伤的。”   欧宇驰很愕然:“啊,你朋友是女的吧,谁这过分打得一个女人住院?”   个中原因她也难以解释,便含糊地归咎于小混混们来闹事,她朋友开的酒吧因此做不成生意,在一次冲突发生时,还被啤酒打破了头。   欧宇驰听后一派义愤填膺:“太不像话了,实在太不像话了,这也忒无法无天了。你也是,有小混混来捣乱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我早知道早叫人去摆平,你朋友还用得着挨这一下嘛。好在现在知道也不迟,这事你们是不是正烦着呢?别烦了,告诉你朋友酒吧该怎么开还怎么开,我保证不会再有人去找麻烦了。”   白露这正替邵蓉烦着这件事呢,酒吧停业已经两天了,却还是免不了有人来捣乱,在门口刷油漆泼粪什么的。这样下去这酒吧真开不成了,想转让出去只怕都够呛,谁看着这一摊字敢来接手啊!那邵蓉可就血本无归了。   现在欧宇驰自告奋勇要替她们出头,她不由眼睛一亮:“欧总,那我替我朋友谢谢你了。”   欧宇驰不值一哂地挥挥手:“小事一桩,别客气。以后再有什么事你自己解决不了就只管来找我,我能帮的上忙的一定帮。”   欧宇驰如此热心与仗义,白露忽然心中一动。刚才章铭远来过,欧宇驰的“拔刀相助”,是否因为他的缘故?   欧宇驰说过会摆平这件麻烦事后,问题果然很快就被解决了。不但在没人在酒吧门口搞破坏了,而且之前被刷的油漆泼的粪也有人自动去清理得一干二净。   邵蓉休息几天养好身体后,酒吧重新营业,当晚很多花圈被源源不绝地送来,还不乏上头的现管部门。曾经三天两头上门找茬的制服大盖帽们又变得出奇地好说话。有人还说:“原来邵小姐认识欧少,怎么不早说呢。”   邵蓉只是浅笑不答,夜里回来见了白露才叹气:“怎么办,这下让你替我欠了人情了。”   “蓉蓉姐,你千万别这么说,要说欠人情,我欠你的岂不更多。再刷也不是我去求欧宇驰要他帮忙的,是他主动问起来的。这些麻烦对我们是天大的难题,对他们却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一桩。他还说我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只管去找他呢。”   白露尽量把事情轻描淡写,不想让邵蓉有歉疚心理。但邵蓉听了却更加皱眉:“露露,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得对别人好,欧宇驰为什么对你那么热心,你想过没有?”   “蓉蓉姐,你想说什么?你不会想说他对我有什么企图吧,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当然不可能对你有企图,你去他那上班之章铭远安排的,他这样处处照顾你,很明显是看章铭远的面子。可是露露,你不是说已经和章铭远没有来往了吗?”   “我的确和章铭远已经没有来往了。自从我搬出他的公寓后,我们都没有再联系过。”   “你也没有再见过他?”   白露迟疑一下,最终还是摇头:“没有。”   电梯门口的匆匆一瞥都没有只字片言的交流,她觉得这不算见面吧?   邵蓉皱着眉头想不通了:“章鸣远不再找你,看来已经把你丢到脑后头了。但欧宇驰居然还会这样帮你,难道……他会不会真对你产生什么想法了?”   白露啼笑皆非。这怎么可能,欧宇驰和章鸣远不同,他对女色很感兴趣,漂亮的女朋友像超市的可乐般的论打计数的。最近他和一个模特走得很近,那女孩可谓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典型,他对她热度正高着呢,哪会看上她白露呀!况且欧宇驰还有一个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行为准则,从不会和公司的女职员有什么暧昧关系。邵蓉实在是多虑了。   2   手机铃响,白露没有听到,她赈灾其他部门送文件。再回办公室时发现手机上有未接来电,漫不经心地一查却怔住了。是章鸣远打来的,五分钟前。   自从搬离章鸣远的公寓后,这是他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络后却又还会找她。而要不要回拨过去,她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和他的关系是如此的复杂和尴尬。说起来是曾经同居过,却又其实根本不是那种关系。但想完全否决这种两性关系呢,她又毕竟和他有过一夜露水缘。她还曾经欺骗过他;曾经憎恨过他;甚至曾经用玉石俱焚的方法去算计威胁过他;他亦同样憎恨过她,并且不甘心被骗被威胁,一定要拖她陷进自己设计的圈套中。一个圈套套住两个人后,却反而让她和他在“同居”生活中渐渐了解对方,双方最终达成和解。   现在的她和章鸣远算什么关系呢?算是朋友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没办法坦然地把他当成一般朋友看待。只是她就绝对不会主动打他的电话,像两个朋友那样有一搭没一搭随便聊聊天问问近况什么的。所以这个未接来电,她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要不要回复。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又是蹦啊又是跳,一颗心就安定不下来。   有同事看见她拿着电话发呆,问她怎么回事。她想了想说:“有个未接来电不知道要不要回。对了,你平时有没有这种不知改不改回复的电话?”   “有哇,有些人的电话不太想回,但人家既然打来了怎么也要回一个。手机有来电显示,你没接听又不主动回复,人家还以为你架子大不想理人呢。无论如何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同事的话提醒了白露,咱们也已经打过电话给她了,她既不接听也不回复,他会误会她故意不接他的电话。走出办公室,为免再次犹豫,她果断地拨通他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下就被接通了,他的声音响在耳畔,直接叫着她的名字:“白露。”   她莫名地有些慌,强自镇定:“对不起,刚才你打我电话时我没听见,有什么事吗?”   “没别的事,我前几天刚才国外回来,带回两大箱礼物,也送你一份吧。晚上有空出来坐坐吗?我请你吃饭,顺便把礼物给你。”   迟疑了一下,她婉言谢绝:“谢谢你,你的朋友那么多,礼物一定不够分,我就不要了,你送给别人把。另外,晚上我有事,谢谢你请我吃饭,好意心领,我就不去了。”   他半晌不说话,她小心翼翼:“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正上着班呢。”   “等等,”他终于又开口了,“白露,我以为我们不做仇人就是朋友了,但你看样子似乎不想和我做朋友。你......该不会还在恨我吧?”   “没有没有,”她慌忙不认,“我早就不恨你了。其实我对不起你的地方更多,你别再恨我就行了。”   “我要是还恨你就不会让你搬走了。你搬走后再没联系过我,我如果不打电话给你,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还有我这么一个人了?”   轻轻的声音,淡淡的语气,似是玩笑般的口吻,是他一惯说话的风格。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胡乱搪塞:“我......我最近确实很忙。想着你也忙,没什么事就不想打扰你了。”   他沉默片刻:“那好,你忙吧,我也不打扰你了。”   电话挂断了,白露既如释重负,又怅然若失。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矛盾地在心里拧成一团乱麻绳。   次日在公司,白露收到一个同城快递的包裹。签收快递单时,她看到寄件人一栏的姓名地址,提笔的手顿时就有些软弱与迟疑。但容不得她迟疑,送件的快递员已经一迭声的催:“白小姐,麻烦你快点,我还有好几个单赶着送。”   签收后,趁着中午办公室的人都不在时,白露才犹犹豫豫地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礼物盒,盒子乍一启封,就有一股很纯正很馥郁的茱莉花香飘出来。如此熟悉的芬芳,她几乎立刻就猜到礼物盒中装的是什么。   果然,盒子完全打开后,她第一眼就看见自己用惯的那种英国纯植物洗发皂。除此之外,还有同一品牌系列的淋浴露和香膏。一张小小的卡片上,写着一行刚劲有力的熟悉字迹:“一点小礼物,并不昂贵。你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送人吧。”   看着手中的礼物盒,白露愣怔良久。章铭远这趟去了英国,竟从英国原产地千里迢迢带回了这一套茉莉系列。   茉莉花香丝丝萦绕,一种能让人沉醉的芬芳。深呼吸一下,肺腑里都荡满了清香。原本是可以提神醒脑的香氛,她却不觉有些心神恍惚……   一个下午白露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隐隐约约有些知晓,却又不愿更深地明了。   桌上内线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是销售部的某位男同事打来的,想约她一起吃晚饭,她已经婉言拒绝过他两次,这第三次,她犹豫了一下后点头答应了。   下班时天下起了雨,雨丝连绵如流苏。白露没有带伞,那位男同事也没有,在大厦门口拦出租车又拦不到,半小时过去了还在公司楼下站着。他有些尴尬:“不好意思,你饿不饿?要不我们今晚就在附近的茶餐厅随便吃一点把,下回再请你吃好的。”   她没有异议地点头:“好。”   最近的茶餐厅也有几十米远的距离,凉丝丝的雨线满天飘,沾衣即湿。男同事很绅士地脱下外套要遮在白露头上,这个动作有些亲密了,她窘迫地谢绝:“不用了,就那么几步路,雨也不大。”   一边说她一边先跑进雨中,躲开了那双热情的手。   在茶餐厅吃晚饭已经快八点了。男同事很健谈,说起他个人的经历绘声绘色,白露却似听非听,只是被动地保持一种倾听的姿态罢了。饭后他又约她一起看电影,她终于决定不再勉强自己:“对不起,我想回家了。”   他亦很体贴:“你累了是吧?那我送你回家。”   “不,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不麻烦你了。”   她婉转的拒绝之意他应该是听出来了,表情有点僵硬。场面尴尬起来,她抱歉地朝他微笑一下,转身独自走开了。   回到家后,白露带回的那套茉莉系列被邵蓉看见了,她有些奇怪,“怎么这次一买买了全套回来,以前不是只买洗头皂的吗?”   她犹豫了一下,如实相告,“不是我买的,是章铭远送的。”   邵蓉十分意外地睁大眼睛,“你和他不是已经没有联系了吗?”   “我搬出来后的确和他再没有联系过。他这个月一直在国外,这几天刚回来,带了很多礼物送人,也送了我一份。只是小礼物,并不名贵的。”   她刻意轻描淡写,邵蓉却一针见血,“虽然只是小礼物,可这份礼物确实你平时用惯的东西。他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明白。”   白露一窒,她下意识在逃避的问题被邵蓉说穿了,脸顿时涨得通红,“我。。。”   邵蓉在自己的事情上会犯糊涂,那是因为当局者迷,在白露的事情上,她确实旁观者清,“露露,你最好别再和章铭远有什么瓜葛,你好不容易才脱了身,别又掉进陷进里去了。”   她不能不替章铭远说几句:“什么陷阱不陷阱的,蓉蓉姐,我和你说过他其实不是坏人。”   “我知道他不是坏人,但说真的,我还宁可他是坏人。他是坏人还好了,你会连正眼都懒得看他一眼。可是现在,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他……有了那么一点特别的感觉?”   “我……没有。”   白露坚决否认,却否认得那么软弱。她都被自己吓到了,她果真对章铭远有了一种特别的异样感觉吗?为什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她全然不明白,更不愿意承认。她怎么能对他有感觉呢?她爱的人应该是杨光啊!可尽管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那种感觉却像三月的桃花汛在她身体里暗暗流动,无法忽视,无法若无其事。   邵蓉看着她一声长叹:“没有最好,露露,先不说章铭远那种出身不是我们这种寒门素户人家的女儿高攀得起的。就算能,他也是有未婚妻的男人。你千万不要再跟他有什么密切来往,否则有你吃困的时候。我就是前车之鉴。”   白露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以知识分子自居的杨光的父母尚且看不上她的草根门第,而章铭远的阶层比杨家还要高出一等,况且他还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她要是聪明人,就趁早把这点暧昧的芽头掐断,别给自己找麻烦。   而事实上白露也正在这样做,昨天之所以坚持婉拒了和章铭远见面,就是因为深知“想见争如不见”。感觉到自己一颗微微摇曳的心后,她就不敢答应再去见他。如同一个自知没有抗体的人,不敢接近可能致病的病原体。她需要远远地隔离——隔离他,不见他。   此外,她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快忘记杨光,对另一个男人心动意动。哪怕杨光已经不爱她了,已经和宁萌走在一起了。她也觉得这样子似乎不太好。   3   十月金秋,是北京一年中最好的时节。阳光的热量渐褪,风渐清凉,香山的红叶,层林尽染秋意闹。   公司组织员工们去游香山,白露有点不太想去,因为爬山会牵惹起她的愁绪。她和杨光就是在学校的登山社认识的,北京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峰她都曾和他一起爬过,都布满昔日的回忆。香山当然也不例外。往事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她实在不愿意再在记忆力搅起漫天浮尘。   但是公司组织的集体活动人人都参加,独她一人不参加不太好,遂还是跟着一起去了。结果怕什么越来什么,在香山寺她遇见了杨光。   乍一照面,白露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转身回避还是过去打招呼。杨光也怔着,表情是同样的不知该去还是该留。   双双迟疑片刻后,最终还是白露先镇定下来,试探地问候:“好久……不见了。”   杨光犹豫了一下,终是回应了她:“是呀,好久不见了。”   那个黑色的五月后,这是杨光第一次主动和白露说话。她以为自己会流泪,可是心情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这一次的见面,她比上一次要平静许多。只是难免有些感慨万千:“你现在……还好吗?”   杨光不答反问:“你呢?”   “我……”白露不知该怎么说,好还是不好?她自己都不甚明了。遂也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你以前从来不来寺里的。”   他的答案出乎她意料:“我现在开始信佛了。”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震动与意外,他补充道:“以前我不信这些,可是现在,我能从中获得内心的一点平静。虽然还不是特别虔诚的信徒,但我经常会在心烦的时候来寺里上香。”   白露明白了,心中一阵恻然:“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以前也这么认为,觉得都是你才害得我差一点坐牢。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 了。说到底,还是要怪自己没有应变突发事故的能力,遇到阻折是只想借酒浇愁逃避事实,结果事实变得更加不堪。不但差一点让自己稀里糊涂蹲了监狱,还连累了一条无辜者的生命为之断送。”   “这也不能全怪你,当时是那个女人趁机上了你的车。”   “可归根究底也有我的责任。那天晚上我要是能自制一点,不喝得那么醉,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嘛。”   杨光闭上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似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仓促地转移话题:“白露,现在平静下来,我有一点一直想不通,你怎么会和那个顾问搅在一起的?我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人。”   心中一酸,白露欲言又止。现在还说这些有意义吗?杨光广告平静一点,她如果告诉他其实一切都是误会,岂不是又让他重新陷入痛苦的深渊?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长长的一声叹息,黯然垂首。   杨光也不再追问:“你不想说就算了。”顿了顿,又迟疑地问:“那你……现在还和他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白露立即摇头:“没有。”   “那你现在另外交了男朋友吗?”   她再次摇头:“也没有。”   他缓缓道:“我现在……和宁萌在一起了。”   她一阵心酸难挡:“我知道。”   “我被拘留后,是宁萌想方设法托关系把我救出来的。我妈说多亏了她四处托人帮忙疏通我的案子才能查清楚,才能这么快被救出来,让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我很很感激她,所以出来后我就和她开始了。无论如何,我不能辜负一个对我这么好的女孩子。”   白露听得完全怔住。原来尚芸自始至终没有告诉杨光是她去求章铭远想办法救他的,而是告诉他,他之所以能摆脱牢狱之灾全是宁萌是“功劳”。她为他所做的一切都被宁萌取而代之了。难怪,难怪杨光这么快就接受了宁萌。原来如此。   手微微颤抖着,有那么一瞬,愤怒与不甘让白露真想大声告诉杨光,告诉他当初想尽一切办法去救他的人其实是她。但她的嘴唇微一翕动后,却立即咬得紧紧的。   现在说破这件事对杨光又有什么好处?破坏了宁萌的心愿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杨光已经接受了宁萌,她又何必再让他痛苦一次。事已至此,让他明白不如让他糊涂,索性什么都不知道更好。反正她和他已经回不去了,不如成全宁萌,成全她一直以来长久的爱慕与渴望的幸福。   终于松开紧咬的唇时,白露艰难地吐出了六个字:“我祝你们幸福。”   香山的红叶漫山遍野红遍,绯如云霞。落在白露眼中,却是一片凄艳血红。心仿佛也在失血中,一点点地冷下去,失了温。   怀着一颗失温的心,白露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过去已成过去,未来还在未来,而现在——她的现在又拥有什么呢?无非是一天天盲人地看重光阴从指缝中流逝。有时心生恍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生锈了——锈在秋日最温暖最明亮的阳光下。   邵蓉有意无意地说她:“下了班别老呆在家里,公司有没有合适的男孩子,你也留意一下。”   白露不是没有试过,试过后就知道无法勉强自己。她不能随便找个男人依偎作伴,这不是随便抓件棉袄披上御寒那么简单的事。   感情上全无寄托,白露只能在其他方面寻找寄托。这些天她深深迷上了十字绣,一口气买回好几副,绣得废寝忘食。还带到公司去,午休时同事们或去逛街或趴在办公桌上打盹小憩,她却独坐一隅捧着绣绷绣着一副蝶恋花。   蝶恋花——多美的三个汉字,翻阶峡蝶恋花情。   垂着头,白露聚精会神地绣着一朵牡丹花。掂针走线,如画壁在手,细致入微地一针针复一线线,渐渐晕染出牡丹由浅至深的绯红花瓣。整绣得专注时,绣绷上突然停了一道阴影。她下意识地一抬头,眼前赫然站着章鸣远,顿时为之一震。   上次那个电话之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她,更没有找过她。她当然更不会去联系他或找他,就自再无来往。两个人仿佛风中柳絮水中萍,说聚就聚,说散也就散了。   这一刻,他却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歪着头看了看她的绣品,似是随意地夸奖:“绣得不错。”   手突然直沁汗,指间的针滑溜溜得几乎拿不住。她声音小小:“谢谢。”   只是简短的两句交谈,却已经让趴在桌上打盹的同事朦胧醒转,一看到章铭远,马上坐直身子打招呼:“章先生你来了。”   “嗯,你睡吧,我来找你们欧总一起去吃饭。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章铭远一边说一边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没有再和白露说话,也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他刚才走进来,似乎完全是出于好奇才进来看看,看过就走。   章铭远来去如风,白露的心却仿佛风过后的离离原上草,犹自起伏不定。   这幅蝶恋花,白露无端端地就绣不下去了。带回家胡乱扔在一旁,另拆了一幅水果静物画来绣,却也绣得水准大不如前。邵蓉不在行都看出来了:“你怎么越绣越不好了,看看前面那幅绣得多平整。”   白露也无心再绣,放下绣绷,她对邵蓉说,也是对自己说:“我想辞职。”   邵蓉很意外:“为什么?在公司做得不开心吗?”   她摇摇头:“没有,但我不想再继续做下去了。我想换一个新地方,有一个新开始。”   邵蓉明白她的意思了,没有反对:“也好,在欧宇驰的公司上班,你难免会想起以前的事。干脆换个新地方,谁也不认识你,重新开始新生活。”   次日上班,白露原本想直接交辞职信的,但是经理有事没来上班,只能等明天了。打算了要走,她想应该要把手头的工作都一一安置好,交接时不至于太麻烦。于是一整天都忙忙碌碌,下班后还留在公司加班。同事不知就里,还笑道有她这么勤快的人在他们都乐得少干一点。她笑而不语,笑意蕴藏着别人不能读懂的凄凉。   独自呆在办公室忙碌到了差不多九点,白露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明天辞职信一交,她就可以马上把工作交接清楚走人。这将是她在这家公司工作的最后一晚。   正准备关电脑离开时,白露突然听到不远处的电梯叮的一声,有人上来了。这个时候应该不会还有同事来办公室,她想可能是大厦保安在逐层例行巡逻。脚步声几近轻不可闻,但在寂静的楼道中还是可以分辨正朝着她所在的办公室走近。她正纳闷时,办公室的门已经被人敲响。轻敲两下后,房门缓缓推开,章鸣远修长挺拔的身形如白杨树一般立在门口。   他完全意想不到地出现,让白露整个人都怔住了。   4   白露怔坐在办公桌前,章鸣远伫立在办公室门口。他看起来在哪里多喝了几杯酒,满脸酒晕,酡红的颜色从双颊直漫进鬓角。一双眼睛格外乌黑水润,带着挤人迷迷离离的薄醺醉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毫不掩饰的眼神,直勾勾地勾到她心底,让她一颗心不自觉地轻颤。   他慢慢踱进来:“听说你经常一个人留下来加班,我想试试看你今晚会不会在,原来你真的还在这里。”   原来你真的还在这里——这话让白露心中一动,复又一酸。她在这里,或不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呢?她终究是要离开的,离得他远远的。她已经对他有了特别的感觉,或许还不到爱的地步,却是不可否认的好感和心动。这几分好感与心动如果再不加以抑止,她迟早有一天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趁着还能拔足离去,她必须马上走。   她有些心慌意乱:“我已经加完班,正打算走了。”   “这么说,如果我再晚来一步你可能已经走了,我就遇不上你了。”   是啊,如果她早几分钟走,就会与他擦肩而过。可能他乘一部电梯上来的时候,她正乘另一部电梯下去,可是为什么她没有早走?而他也没有迟来?不早不晚的,在她准备离开前,他却出现在门口。   他的眼神很特别,声音很凝重:“你知道吗?刚才我在一家会所请一个从国外回来探亲的老朋友吃饭。”   她有些不明所以然,他请老朋友吃饭干吗要这样慎重其事地告诉她呢?她不解地看向他,他也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那个老朋友,就是五年前约我去碧浪湾酒店的人。”   她明白了,心如抡指拂过的琴弦,震荡不已。章鸣远的老朋友,一个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在漫不经心间改变了她命运的走向。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认识章鸣远呢?   与此同时她也想起了朱丽叶,那个风情万种的艺校女生。如果不是她带她去碧浪湾酒店,那么他也不会认识章鸣远。就在她顺利进入大学的那个九月,朱丽叶认识一个外国人并与之闪婚,很快办妥一切手续飞往大洋彼岸嫁作洋人妇,从此再没消息与来往。朱丽叶与她这场短暂的相识,似乎就是为着她与章鸣远的相遇作铺垫的。   章鸣远统一感慨地喟然长叹:“如果那天他不约我,又或是约了我后如约前来,我们就不会认识了。你不会注意我,我也不会留意你。”   的确,当日在碧浪湾酒店的酒吧里,白露只关注单身男客。章鸣远如果有同伴,她根本不会留意他。可是,是偶然还是天意,她与他在那一天初相遇。   有些怅怅然地,章鸣远从外套口袋中拿出烟盒抽一根点燃。深深吸上一口,缓缓吐出的烟雾像一缕长长的叹息。白露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提醒:“你少抽一点烟吧。医生说过,你的身体最好是戒烟戒酒。”   他抬眸看向她:“你这算是关心我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她再次抿唇不答。他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就那样站在距她几步之遥的地方沉默地吸着烟。修长的手指绷得直直的,烟被夹得低低的,几乎就是夹在指根处。吸一口烟像用手掌遮挡一次脸,很特别的姿势。她以前从未注意过他吸烟的姿势如此特别,因为以前她对他毫不在意。现在在意了,却反而不如不在意,因为她在意不起。   抓起手袋,她决定尽快离开:“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他仿佛没有听见,依然沉默地吸着烟。但她从他面前经过时,却被他蓦地一把抱住。男人强有力的臂膀,宽大解释的胸膛一起猝然包围了她。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他不容分说地抱得更紧。双臂如此强健,声音却格外软弱,带着淡淡酒香和烟草气息,迷惘地低响在她耳畔:“白露,那天在碧浪湾,你为什么要看我?”   这一问,让她突然间就红了眼眶,无限辛酸凄楚:“那天……你为什么也要看我呢?”   那天如果他不好奇地回看她,看了一眼,又看一眼,还主动开口询问,她可能不会有勇气走过去,那么这一生,他于她,就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他的声音更加迷惘:“我不知道。”   她同样迷惘:“我也不知道。”   他不再说话,垂下头,将脸深深埋在散发着茉莉花香的长发中,安静如睡。良久的沉默后,他再次响起的声音轻如呼吸:“我现在只知道一件事——白露,我喜欢上你了。”   那么轻、那么轻的一句话,几近无声。落在白露耳中,却如一串子弹嘎嘎地射入。她浑身一震,震落含了满眶的泪。在他知晓她的落泪前,她使尽全身力气猛然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办公室。   看着白露仓惶逃走的身影,章铭远颓然无力地倒在一张椅子上,把脸埋进合拢的双掌中,满心的迷惘又痛楚。他居然会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他的女子,她还曾经欺骗他算计他。他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她不是一向自认很有自制力吗?   当初坚持要她搬进他的公寓,是因为她既然当他是卑鄙小人,他就索性把卑鄙进行到底,他绝不甘心就那样被她算计了,更不甘心帮她救出杨光后看着他们比翼双双飞。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她住进来后他并不碰她,他本意就不是要她来当同居情人的,不过以此绝了她的后路。他想杨光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已经和别人同居时肯定不会要她了吧?哪怕还有那么一点旧情难忘或愧疚心理,但只要是个男人就很难越过这道心理障碍。   姐姐章铭遥听说他弄了一个女人回来一起住时很惊讶也很生气:“铭远你怎么回事?你以前都不会带女人回来的,现在倒弄一个回家住。你别忘了你有未婚妻,让晴子知道多不好。”   “姐你别管我,我自己的事自己有分寸。”   他当然不会对姐姐细说个中缘由,他和白露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关系,他不过用这层子虚乌有的关系让她含辱蒙羞罢了。   可是他姐姐还是上心了,那天趁他去了北戴河跑去把白露赶走了。他回来得知此事大是恼火,气头上还冲撞了姐姐几句。把她气得咬牙切齿:“好,以后你的事我才懒得管了。”   他打电话去抓白露“归案”,她带着哭音嚷道:“章铭远你放过我行不行?别以为我从你那搬出去就会跑去和杨光继续二人世界的幸福生活。他已经有新女朋友了,他不会再要我了。这个消息你 听了有没有感到很解气很舒服?”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的确感到解气,但心里却并不觉得很舒服。相反,还有那么点不太舒服的感觉,说不清为什么。目的已经达到,他完全可以放她走了。但他却不想这么快就让她走,答应她“请假”都有些勉强。   他察觉到自己心里微妙的变化,本能地自我克制。那晚霍玫打电话来说白露晕倒了,他吃了一惊,却刻意表现得淡然,只吩咐司机过去看看。但偏偏那么巧,大强被拦在半路上,最后他还是自己去了。那间简陋的屋子闷热如蒸笼,她躺在一张旧沙发上,人事不省,那么苍白荏弱的脸。他的心,蓦地一下抽痛。   她可以出院时,他坚持要她立即搬回来,不容反驳。他不想再一次看到她在那间屋子里中暑昏倒。他甚至亲自“押”她回去拿行李。在客厅里她小叔叔满心把他当未来侄女婿看待,絮絮叨叨地把侄女托付给他。他起初听得漫不经心,后来渐渐专注。她的身世原来如此坎坷,从小父母双亡,轮流寄居在两个叔叔家长大。考上大学后叔叔们无力也无心继续供她求学,于是她只身一人来北京,想尽办法半工半读地念完了大学。   她小叔叔说到最后一声感慨:“这些年露露她很不容易呀!”   把得到的信息消化印证一下,他很容易就能猜出五年前,十八岁的白露为什么会在碧浪湾酒店怯怯地问他要不要人陪,而她拿走的那一万块钱又派了什么用场。他一直就觉得她不会是骗子,她确实也没有辜负他充满信任的猜测。   突然间,他心里很有几分过意不去。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这样身世堪怜的一个女孩子,已经够不幸了,他却还仗势欺人地欺负她。或许她没有骂错他,他是很卑鄙。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人,无论什么原因都可以冠之卑鄙了吧?   那晚把她接回去后,他对她很温和。虽然她不领情,他也不见怪,还打电话安排了她小叔叔次日看病检查的事。这件事她没有倔强地拒绝,到底还是领了他的情,回来后虽然因为得知她小叔叔对他说了她的身世而一脸不悦,却还是为他的帮忙道了谢。   从这以后,他们的关系渐渐改善。她不再冷若冰霜,他也不再故意说那些刺人的话。他食物中毒时她还在医院陪了他一整夜。虽然表现得有些不情不愿,但她毕竟没有走,尽管她还恨着他。他突然有些委屈,为她恨他的原因。   她一直以为是他背后说了她什么难听的话导致男朋友一家和她闹翻,但她根本没有。他以前不在乎她误会不误会,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委屈。这件事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是谁在从中作梗,有心要解释却又不好开口,毕竟他没有证据,她没准会以为他故意把事情推给别人借此开脱自己呢,他不好解释,没想到欧宇驰却替他解释了这个误会,而她也选择相信。   因为误会了他的缘故,她感到过意不去。请了好几天假在家照顾他,细心又周到。她对他不好时,他会和她针锋相对地打压她。她对他好时,他也相应地百炼钢成了绕指柔。当她说准备销假回天都国际上班,他想也不想就让她别去了。因为他不愿意让她继续当王海腾手里的一张美女牌。以前他无所谓,现在,他却有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当她完全明白自己一直以来信任尊敬的上司不过是把她当成一张可利用的牌时,表现得非常激动,冲出门要去天都国际当面质问。她想了想不放心,也跟了去。结果从下午直跟到夜晚,看着她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他把她抱回家时,她以为他是杨光,伏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那晚她说了很多话,虽然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但他认真地听,也听明白了大概。原来那个五月她和杨光计划私自去领结婚证,想造成米已成炊的事实让反对他们在一起的杨光父母不得不接受。可是因为她无意中把事情告诉了霍玫,结果她和杨光没能领成证。接下来她和自己“不干不净”的传闻又“凑巧”传到杨家,杨光因此负气出去买醉,因此出了醉后驾车的事故。而她四处想找关系帮忙救人时,王海腾、还有杨光的母亲都要她来求他。后者几乎说得赤裸裸:“白露,现在也不是需要你拌贞洁烈女的时候……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把杨光就出来。”   她被逼得没有办法,舍身饲虎般地来找他。为了救出杨光,她什么自尊名誉全都豁出去不要了,终于迫使他答应救人。如此惨烈的胜利,胜利的果实却不属于她。杨光一出来就和别的女孩在一起,还要痛恨她的不贞和变心,责怪她让自己惹上牢狱之灾。   她难受极了,难受得一直哭一直哭:“杨光,如果那一天,我们领了结婚证,现在会不会过着很幸福的生活?”   幸福曾经礼她那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满抱在怀。可是她却眼睁睁地看着它擦肩而过,落在另一个女孩手里。她怎么能不哀恸欲绝,泪水如泉水,源源不绝一直流,直到她沉沉睡去,眼睫中尤有泪珠闪烁。   她的哭诉让他心里也非常难受,他自知毁灭她幸福的人中,也有自己一分子。其实他早就知道王海腾在忖度他的心思,在不着痕迹地把白露往他身边送。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只要他表现得对什么人什么物颇有兴趣,马上就会有人投其所好。他暧昧地默认王海腾投其所好的行为,结果导致他彻底破坏了白露和杨光的关系。   白露醉后病了一场,他有愧于心,也同样细心地照顾她。而她是那么容易感动的人,不过为她冲了一袋药就感动地哭了。一双泪眼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他的心顿时像淹在她的泪水里,柔软得不能再柔软。   她一好却马上提出要搬走:“我知道你不会再难为我了。”   他早就不想难为她了,但也不想让她走,可她这一句话让他没办法再留她。他同意了她搬走,故意不去送她。却又忍不住站在窗口目送她上车离开,视线被徐徐驶离的车子牵出很远很远……   她走后,他觉得屋子顿时就空了,房间里不再有她纤细的身影,空气中也不再有她清幽的发香,太静太寂寞。他不想独自呆在这套空荡荡的公寓,决定出国一段时间。   他为自己安排了满满的行程,从意大利到英国再到美国,一路山一路水,山山水水千万重。却发现,在自己还是没能走出她的身影。那一首汪国真《剪不断的情愫》便是他心境处境的写照。   原想这一次远游   就能忘记你秀美的双眸   就能剪断   丝丝缕缕的情愫   和秋风也吹不落的忧愁   谁曾想 到头来   山河依旧   爱也依旧   你的身影   刚在身后 又到前头   5   白露第二天一上班就递了辞职信,还有一份交接明细单,决心立即离开。这个月的工资她也不要了,算是自己仓促离职的一点补偿。   经理很愕然,不明白她做得好好的干吗突然要辞职。他犹豫着不签字:“要不等欧总来了再说吧,你可是欧总介绍来公司的,现在要走也得先知会他一声我才好批。”   白露却不想见欧宇驰,和章铭有关的人她此刻都不想见。如果不是责任感让她过来交接工作,她甚至都不想再来公司。那份交接明细单她已经写得非常清楚,继任者按单行事不会有错,她就一刻也不愿意多呆了。   “经理,我现在有事要马上走,你替我和欧总说一声吧。我先走了啊!”   白露逃一般地离开了公司,外面阳光正好,她的心却阴冷潮湿,像阳光晒不到的角落,滋生无数青苔。形单影只地的走在人流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越发觉出自己的孤单,走得茫然又忧伤。   手机铃响,是陌生的来电显示,她信手接了。响起的声音确是章铭远:“白露,你辞职了?”   她没想到是他打来的电话,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她沉默不语,只静静听着他的声音:“你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昨晚我多喝了几杯,说了一些醉话,也有点举动失当,我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生气。”   她摇摇头:“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就是想辞职了。”   “为什么?白露,你是不是怕我还会去骚扰你。我保证,保证以后不会再去骚扰你了,你不用为了躲我而辞职。”   的确是我为了躲他,但不是害怕他的“骚扰”,而是害怕自己的一颗心会失给他。她这颗心已经试着交付过一次,却被扔进了渠沟。好不容易伤痕累累地拾回来,她不敢再轻易支付。虽然他已经让她怦然心动,但他绝非她的良人,明知无望,她不想让自己再受一次爱情的伤。   她含着眼泪:“章铭远,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如果……”   正说这话,突然听到身后车轮与地面高速摩擦时发出的尖锐声音。她本能地一回头,看见一辆失控的面包车冲出机动车道,朝着人行道直冲而来。一位骑自行车的中年女子刹那间就被势不可挡的车轮吞噬进去了。而车子还在继续朝前猛冲,她正在车头前不足七八米远的距离,骇得整个人都呆了。   紧要关头,幸而有见义勇为的路人一把推开她。她惊呼着踉跄倒地,手机都甩得不知去向。而那辆小车从她身旁冲过去后,最终撞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轰然一声巨响,碗口粗细的树木应声折断,失控的车也总算停住了。车轮下还拖着那辆自行车和那个不幸的女人,一路鲜血淋漓。   无数路人围过来,抬车的抬车,拖人的拖人。拖出来的女人已经一脸惨白,毫无生气,嘴角源源不断地往外溢血。她没有坚持到救护车来,头就软软一垂停止了呼吸。   白露坐在一旁浑身发抖,刚刚与死神擦身而过,又这么近距离地目睹一个人的死亡。她不能自抑地失声痛哭起来,泪如雨下。   救护车来了,又走了;交通警察来了,又走了;殡仪馆的车来了,又走了;乱糟糟的人群潮水般涌过来,最终也散尽了;马路上有清洁工在清洗路面,一滩殷红血迹在水枪下渐渐稀薄至无。街道又恢复了平静,行人如常行走,店铺如常营业,车辆如常穿梭。一切入场,刚才的惨烈一幕像没有发生过,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白露浑身乏力地坐在路边的花坛上,脸上的泪干了,心里的余震依然不息,一个人就这样死了,死在她眼前。她也差一点就死了,只差一点点,生命就此画上句号。人这一生,总以为很漫长,却原来有时会如此的短暂和仓促。   她不知道自己在路边坐了多久,手机刚才甩出去后就再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掉在哪个角落或是被人拾走了。良久良久,她才坚持让发软的双脚站起来。   一进门,邵蓉见了她简直如同见了凤凰:“露露你可回来了,我们都快被你急死了。”   她还有些精神恍惚:“怎么了?!”   “怎么了,章铭远两个小时前来过。他说和你通电话时你突然惊叫一声,接着是汽车撞击的声音,然后就断线了。他联系不上你,担心你是不是出了车祸,现在正急得疯了似的到处找你呢。你回来了我赶紧给他打个电话,他交代我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他。”   邵蓉打过电话后,不到一刻钟章铭远就来敲门了。他白着一张脸走进屋,看着白露一言不发,只是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显现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章铭远接到欧宇驰的电话,得知白露今天上班突然提出辞职,并且已经从公司离开的消息时,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昨晚发生的事让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明显是要避开他。   他知道昨晚自己有些冲动了,原本他一直在克制自己,也克制得挺好。但是昨晚多喝了几杯,感触又多,就一时失态了。   在国外走了一圈后,他发现自己依然惦记她。回来的第二天就借故去公司走了一趟,小别多日,他很想见见她,她却偏偏请了假没来上班,说是朋友住院要去照顾两天。他知道她在北京朋友不多,能让她去照顾的就更少,应该只有一个邵蓉。邵蓉什么病要住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不好直接过问,就提醒欧宇驰去问一问。   欧宇驰当时就叹气:“我以为你这趟远游回来就会把她忘了呢,你倒好,一回来就问她。我说你是不是对她有点太上心了?”   他也知道自己有点太上心了,但嘴里不肯承认:“她身世挺可怜的,我家老爷子在电视上讲话动辄就说要关心弱势群体,作为他的儿子,我得力挺他响应号召不是。”   他还以为这次扑了个空,见不得她了。没想到却在电梯门将关未关的那一刻看见她匆匆走过,依然是水仙花般清秀的容颜。他只来得及对她微笑了一下,她的脸就消失在徐徐合拢的金属门后。   有那么一瞬,他真有种想要重新按开门键的冲动,手都伸出去了,却有理智地缩回来了。他已经不是十八岁的毛头小子,这么冲动的行为不应该再有了。   隐隐中已觉身心不由自主,他却还有自欺欺人,对自己说她就是一个特别的朋友。以朋友之名约她出来吃饭,他觉得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他还有一份小礼物要送给她,在英国他无意中发现她喜欢的茉莉系列产品时,想也不想就买了一套打算回国送她。   然后,她却婉转地拒绝了他,饭也不肯来吃,礼物也不愿收。他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受挫,以前还有过更大的失败,却都没有这一次令他沮丧。   因为以前他们是敌对的两个人,但现在,他还以为至少他和她已经是朋友了。可她的拒绝很明显是想和他划清界限,她看来并不愿意和他做朋友。他当初想她是不是还在恨他,可是她又否认。他想拿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因为他曾经破坏了她的爱情。理智上她或许能原谅他,但感情上她不想再见他。尤其是,他知道她还爱着杨光,那一夜她为他喝得酩酊大醉哭了又哭。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她哭得肝肠寸断,心里如同有兽在咬噬般的疼痛。   那头兽,是否名为嫉妒?他不愿也不敢去求证。   满心挫败地挂断了电话,他把礼物快递给了她。没有再坚持要她出来见面,却一整套都情不自禁地想着她。   白露……这个名字仿佛刻在了他的心版上,不思量自难忘。然后,她之于他,就像《诗经》中那位只可遥望不可接近的伊人。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他刻意不再联系她,也刻意地不再去想起她。他在与自己作斗争,坚持就是胜利。一日日地坚持着,他自以为恢复了良好的自制力。那天去公司招欧宇驰,原本子啊楼下打个电话叫他下来就行了。可是他想试验一下自己恢复的自制力,特意上了一趟楼。结果,在办公室外面一看到她捧着绣绷绣花的样子,如同着了魔一般,脚步不由自主地走进去了。   她浑然不觉他的走进,只垂首一心一意地飞针走线。一张雪白脸蛋在午后的阳光下有着晶莹如玉的光芒,空气中若隐若现飘荡着她秀发间的茉莉馨香。他像闻到迷香的蜂,难禁心神摇曳。情不自禁地靠近再靠近,一直走到她面前。   她有所察觉,霍然抬首,他也蓦然回神,仓促地武装自己,尽量让声音显得随意与漫不经心:“绣得不错。”仿佛他只是随便走进来看看,而且立即就转身离开,没有丝毫停留。   这一次试验,他不能不承认自己的失败。而第二天,他却彻底失败了。在宴请了那位回国探亲的老朋友后,因为想起了前尘往事而感慨万千,更因为多喝了几杯酒,他的自制力失守于酒精的威力,不能自控也不想自控地跑去了公司。   他其实并没有把握能在公司遇上她,她或许早就下班走了。他却想试试运气,她会不会在呢?是他给自己出的谜题。走出电梯时因为谜底的即将揭晓,他一颗心跳得很急。   放眼望去,她所在的那间办公室灯是亮着的,明亮的灯光顿时就让他心安定了大半。而推开办公室门的那一瞬,不出所料地看见她的脸时,他的心跳刹那间停顿了一下。   借着醉意,他说了一些感慨的话,字字句句都是从肺腑里掏出来的。她却不肯听下去,要走。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过,他突然冲动之极地抱住她不肯放手:“白露,那天在碧浪湾,你为什么要看我?”   如果那天不是察觉到她频频注目的眼神,他根本不会去注意隔桌的白衣少女。她并非那种能令人一眼惊艳的女子,他也没有对她一见倾心,只是渐生好奇心。而那一份好奇心如苗疆的蛊,当时当日种下后,今时今日却让他萌发情毒。   将脸深深埋进她散发着茉莉花香的长发中,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白露,我喜欢上你了。”   轻如呼吸的声音,与其说是告诉她,不如说是告诉他自己。她却分明听清楚了,用力推开他惊怯如兔般地逃走了。他知道不该对她说这句话的,说了就是这样的后果,会吓跑她。而后果却比他相像中更糟,她第二天就递了辞职信,要逃得他远远的。   他马上给她打电话,怕她会看见是他的号码不接特意借了朋友的手机打。他试图对她解释自己只是酒后失态,让她不要辞职,并保证不会再去骚扰她。但她的声音却很坚决,还说他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话没说完,她陡然一声惊呼,随即巨大的撞击声几乎震破他的耳膜,紧接着电话就断线了,急促的忙音声响得他心惊肉跳:发生什么事了?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手机没办法再接通,他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疯了似的四处找她。欧宇驰闻讯打来电话叫他不要急,可他怎么能不急,他急得都快疯了。一家家医院找去问有没有因车祸送来抢救的年轻女子,甚至还在某医院太平间辨认了一具因车祸丧生却身份不明的同龄女性尸体。掀开白布的那一瞬他的心跳都停顿了,看见陌生的面孔后长长松口气,感觉如蒙大赦。   到处找却到处找不着,在他几乎快要绝望时,邵蓉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平安回家了。他马上用最快速度赶去邵蓉家,进门看到她后,一颗高悬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胸腔,却还犹自余悸未消地乱跳一气。   章铭远进屋后,邵蓉借故离开,留给他们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白露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他也看着她良久无声,眉蹙得格外紧,眼神痛楚又无可奈何。期间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却欲言又止。然后他烦躁地掏出一支烟点燃,用那种特别的姿势一口接一口地猛吸着烟。   白露看着他吸完了大半支烟后,终于轻声开口:“你以后最好别吸烟了,对身体没有好处。”   顿了顿,她用更轻更轻的声音补充一句:“我这是在关心你。”   她的声音那么那么轻,章铭远却听得心头一震。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定她,要从她的表情、她的眼眸中去求证刚才那句话的真实性。   白露不躲不避地迎视着他的目光。黑眸与黑眸的对视,眸中都映着彼此的容颜,唯一的存在。虽然相对无言,但千言万语,都已经无声地写满在她眉梢眼底。   徒然间有所明了,难以言说的惊喜顿时涨满章铭远的心。按熄手中的香烟把它扔掉,他朝着白露大步走过去,双臂用力拥她入怀,无比喜悦与热烈地俯身吻住她……   第四章   日历翻到十二月,一年时光又将近尾声。   十二月的北京天气又干又冷,风特别大,冰刀子似的扎人,出门时围巾帽子手套一件都不能少。   在一家十字绣专卖店,白露正准备下班。当她还在穿外套戴手套时,老板娘就在一旁笑眯眯地说:“你男朋友的车已经停在店门口了,他对你真好,天天准时接送。”   来接班的另一位女店员看着店门外那辆名车无限艳羡,第N次表示不解:“白露,我就不明白你有个这么有钱又这么爱你的男朋友为什么还要来上班?我要是你,早就辞职回家享福了。”   白露浅笑不语,穿戴好拉开门走出去。章铭远下车替她开门,顺手捏了捏她穿的衣服,关切地道:“天气好冷,你要多穿几件衣服,小心着凉。”   她其实已经穿得够多了,鼓鼓囊囊臃肿无比,还要多穿的话那真成企鹅了。但他不管那么多,每次看天气预报只要气温有所下降就要叮嘱她加衣服。他对她的好,在这些细微处流露无遗。   欧宇驰就曾不无诧异地说过:“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么好过。”   她当时心一动,下意识地问道:“对他未婚妻呢?”   问出来后就暗悔失言,自知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欧宇驰顺口答了半句:“他以前对晴子也算不错,不过……”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摇头苦笑。   晴子——白露把这个名字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怀着小小的歉意:对不起,我现在和铭远在一起。不过我不会和你抢他的。明年十月之前,我会把他还给你。   白露曾经很努力很辛苦地躲,想躲开章鸣远。但她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也不想再躲了。生命很短暂,这一生也许转瞬即逝。不独个体,甚至这个地球也许明天就会毁灭于无知的灾难。既然如此,她何必把自己压抑得太辛苦。   这一刻,不想过去,不问未来,她只把握现在。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邵蓉也不再发表反对意见,见过章鸣远未来寻找白露而失魂落魄的样子后,她特别感触:“无论如何,一个男人能这样把你放在心里,那为他心碎一场也值的。”   白露也是如此想的,章鸣远是一个值得让她为之心碎一场的男人。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拥有过这样一个男人,哪怕无法与他长相厮守到白头,也是一种幸福经历。等到她垂垂老矣的那一天再回首,记忆中有过他,心底的惆怅也是甜蜜的。   白露又搬回了章鸣远的公寓,和他在一起后,她曾经生锈的日子又渐渐生出了绿芽。每一天都是明媚的、新鲜的。她很快乐,尽管值得这快乐是暂借来的,或者说是偷来的,但这一刻她毕竟是快乐的。浮生长恨欢娱少,所以得尽欢时须尽欢。   章铭远想让她回公司继续上班,她执意不去,而是去了她经常光顾的那家十字绣专卖店当店员。   那天她原本是去裱一幅绣好的十字绣,看见贴在店门口的招聘启事后她想也不想就应聘,老板娘都有些不相信:“白小姐,我们这的工资可比你写字楼要低多了。”   “我知道,没关系,我喜欢十字绣。写字楼的工作做久了也烦了,想换种工作试试。”   白露现在只想随便找个地方上报,不必努力地去适应新环境和人际关系,也不用劳心劳神地投入工作,当店员就很理想。以后如果她要离开,随时随地就可以走人。   章铭远没想到她会去十字绣店上班,她说是兴趣所致,他便很认真地对她说:“既然你喜欢,干脆自己开一家吧。我让人去替你张罗。”   她赶紧摆手:“不用,我只是喜欢绣十字绣而已,让我开店做生意我可没兴趣。”   他笑了:“我发现你和我挺像的,喜欢一些不切实际的东邪,切实际的却一样都不感兴趣。”   她也笑:“我听说了,他们说你哥哥姐姐都在商界政界颇有建树,唯独你,政治经济全不感兴趣。”   说起这个他一脸无奈:“老爷子为这个一直说我不务正业,还说如果不是他心脏够好只怕早就被我气死了。”   她颇感兴趣:“那你怎么个不务正业,说来听听。”   “这个说来话就长了。”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章铭远从小就备受父母和兄姐的宠爱。这种宠爱养成了他凡事我行我素的性格。小时候的种种淘气就不必说了,进入青春叛逆期后更是让人头痛万分。比如学校不准男生留长发他就偏要留,老师说不剪短就不准进教室,他就索性剃个光头来上学,总之是一个从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初中时他迷上了电玩,天天玩得废寝忘食,任何游戏到他手里都很快就能玩得出神入化。有回玩得起劲时连期中考试都给忘了,在网上和高手“华山论剑”了一天一夜。他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乎要给他一巴掌,却被他母亲拼命拦住:“这么大的孩子,打有什么用,还是让我来好好劝他吧。”   上高一后他对电玩的热乎劲过去了,又狂热地爱上了摇滚。迷得课也不去上,整天和一帮同好者混在一起搞乐队,又是排练又是演出,雄心勃勃地要搞出一点名堂来。学业因此几乎荒废,成绩单上一片大红灯笼高高挂。母亲又是苦口婆心劝了又劝,几乎不曾把嘴皮磨薄了。   狂热一个学期后,他对摇滚又逐渐丧失了最初的热衷,把兴趣转移给了户外探险。暑假留张字条就背上行囊和一群旅游去了神农架。这一去足足一个月没有任何消息,急的家人坐立不安,正打算联系当地警方派人去搜救时,他终于像个神农架野人似的回来了,说起探险时的种种经历眉飞色舞兴致勃勃,他母亲却听得后怕不已:“以后不准你再参加这种活动了。”   十八岁那年,他喜欢上了赛车,考了驾照后马上就去考了赛车手执照。起初父母又当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玩玩就算了,但他对赛车的兴趣却有增无减,大学期间一直四处参加比赛,毕业后正式加入职业赛车手的队伍。当时他父亲非常生气,因为他已经为小儿子安排好了一个锦绣前程,可是他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却如此一意孤行。   章铭远的职业赛车手生涯直到两年前那次严重车祸后宣布结束。大难不死后,他受过重创的身体不再适宜这种危险运动,不得不遗憾地放弃。家人倒是都因此齐齐松了一口气,他父亲就说:“很好,现在你不开赛车了,我夜里睡觉也能睡得安稳些了。”   “你说,我算不算不务正业?”   章铭远的问话,白露想也不想地摇头:“不算,你只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什么是正业?一定要走仕途经济的路才算正业吗?做自己有兴趣的事就不算正业了?只要自己喜欢,也是正当的爱好,那它就是你的正业。   他微笑着把她搂过来,响亮地亲一下。他身上有一种陶土气息,因为他刚从他的陶艺工作室出来,现在他的兴趣是陶艺制作。他书房中摆设的那些陶器她曾经以为是他的收藏品,如今才知道是他自己的作品。对于他这一新的爱好,家人都一致赞同。现在家人对他要求不高。只要不再玩危险的东西就行了。   白露支持章铭远一切不切实际的爱好,只要他喜欢就好。生命只要一次,能够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是非常幸运的。既然他有这个资本,为什么要浪费呢?一天到晚坐在会议室或谈判桌前有什么乐趣可言?   只是有一点,她再也不愿意让他开车了。虽然那场车祸在他的描述中很是轻描淡写,她却听得心惊肉跳。她一只手下意识抚上他的左腹,这个地方原本存在的脾脏已经被切除了,就是那场车祸造成的后果之一。她一阵心疼。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宽大的手温柔地覆上她的小手,声音也同样温柔:“现在没事了。”   现在是没事了,可是当年这场车祸让他多处骨折,腹腔脏器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不但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出院后还休养了大半年,才算大致上痊愈如初,她看过他身上的伤疤,每一处都令她触目惊心,心痛不已。   “你以后千万不能再开快车了,实在太危险了。”   “我知道,不会了,免得你们为我担心。那次我误以为你出车祸了,吓得一颗心几乎从喉咙里蹦出来了。这才知道当初家里人听说我出车祸时的感受,我不会再让关心我的人再为我提心吊胆了。”   她把头偎在他的胸口:“你知道就好。”   他的双臂把她搂得更紧,带笑的声音问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她脸颊泛起红晕,不答反问:“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很认真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搬走后我非常想你。跑去国外一个月,想断了这种想念,却还是无能为力。”   她声音细细:“我也是,搬出来后,才发现自己老是想你,忘不了你。”   在一起时她浑然不觉,分开后才蓦然知晓。原来,她心里已经不知不觉有了他。如一块很深的印记烙在心脏部位,也不知什么时候烙上去的。她曾经试过把它抹去,可是它却连着血肉连着心,已经没有办法割舍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不再问什么了,也不再说话。低下头在她脸上轻轻地吻,饱满双唇带着温暖气息。她闭上眼睛,感受他细细碎碎的吻春雨淋漓般落在她的双颊,最后长久地辗转吻在她的唇……   2   早晨起来刷牙的时候,白露一不小心把牙刷伸得太进,几乎触到了喉咙口。顿时一阵反胃干呕。   章铭远原本还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但听到她的干呕声突然清醒过来,一掀被子就跳下床跑进卫生间,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你怎么了?”   她干呕两下就已经没事了。漱干净口摇头道:“没什么,你快回床上去睡,小心着凉。”   他却拉着她一起回到床上,温暖的被子裹着两个人的身体,他抱着她,再一次又紧张又兴奋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   她明白他欲语还休的那半句话是什么,不想让他误会,忙正色道:“没有,怎么可能,我一直在吃避孕药。”   章铭远一愣,白露原来一直在吃避孕药,他一点都不知道。他还以为她有了他的孩子呢。他其实挺希望和她生一个孩子,所以和她在一起时从不采取任何措施。可她显然并不打算和他有一个共同的孩子,自己私下采取了措施。   章铭远感到失望,虽然也知道自己失望得有些自私。他有什么权利要求她为他生孩子?他另有未婚妻,没办法和她结婚。她现在肯这么没名没分跟着他,已经很委屈了。他也隐隐约约能猜到,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久。至多在他结婚前夕她就会离开。   或许其他女人会选择继续留在他身边做地下情人,尽管没有名分,但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后也能不愁后半世的安稳茶饭。但他知道,他绝对不会,他也无颜对她提这样的要求。他至今犹记得那次她酒醉后的哭诉,其中说得最多一再重复的一句话就是“我想有个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作为一个父母双双早逝的孤女,半世飘零如浮萍,她最想有的就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安宁幸福的小家庭。可是她最想要的东西他却给不了,那他有什么权利要求她为他生孩子?她觉得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身份暧昧的私生子,不能在完整的家庭中长大,还要和别人分享父亲。他自己想一想,也不愿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活得如此委屈。   白露离开去上班了,大强开车送她。   一路上她都在回想着刚才章铭远由紧张兴奋到大失所望的表情。她能约摸猜到他的心思,但她实在没办法满足他。她前半生已经吃够了无父无母无家的苦楚,如果她要缔造一个新的小生命,前提绝对是要先为未来的宝宝建立一个完整温馨的家庭。她不能让她的孩子一出生就顶着私生子的头衔,成长过程中免不了被形形色色的眼光与非议纠缠。   这天店里的生意很好,不少顾客来选购并学习如何绣十字绣。白露的任务就是教她们基本的入门技巧,闲时自己也坐在一旁陪着绣。   下午老板娘又进了一批新货,件件漂亮精美。她看中了一款狗狗图案的抱枕,章铭远的生肖就属狗,她想绣这一对狗狗抱枕给它。她已经绣了很多小玩意给他了,比如手机袋、钱包袋、福袋等等,这次想绣一个大一点的物件。   下班后章铭远过来接她,她把那对抱枕带上车,喜滋滋地展现给他看,问他喜不喜欢。他一看就笑了:“那么卡通啊!”   她也笑,颊上两粒茉莉花苞般的就我露出来,嗔道:“卡通一点才可爱呀!”   看着她的笑靥他只有点头的份儿:“好,卡通一点就卡通一点,只要是你修的我就喜欢。”   白露很认真很投入地绣这一对抱枕,绣得格外精心仔细。既怀着甜蜜,也怀着酸楚,她终有一天是要离开他的,希望这对抱枕在她走后的日子,可以代替她陪伴他。这个念头,让她指下的每一针每一线,都缠满绵长情意。   他时常坐在一旁看她绣抱枕,有时候说话,有时候不,只静静地伸出一只手臂环抱着她,有回他突然冲动起来,一把将她搂进怀用力地吻。猝不及防间,她的针不小心扎伤了他,扎得很深,豆大的殷红血珠一颗颗玛瑙珠子似地掉在洁白绣布上,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吻她,吻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那么强有力的拥抱和霸道火热的吻后,他的眼神却是沮丧颓然的,还带一点点绝望,他什么都不说,就那样久久地看着她,看得她泪盈于睫:“铭远,你别这样。”   天越来越冷,往常这时候应该下雪了。可是北京人冬后的第一场雪却迟迟没有下下来。   早晨白露准备上班时,章铭远还在床上睡着。她临出门前,又踮手踮脚地返回卧室,替他把掖实的被子掖得更实一点后,又站在床边看了他片刻。她很喜欢看他熟睡的样子,安静得像一只温顺的绵羊,深深打动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不知道,她转身走出卧室时,章铭远的眼睛就悄然睁开了。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后,他若有所思地躺了半天,也起来穿好衣服离开了家。   一个上午的工作平静如常 ,直到欧宇驰意外地找到店里来才被打破。白露见他来了十分意外,愣怔过后马上猜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顿时脸色有些发白:“是不是铭远出什么事了? ”   欧宇驰眉头蹙得紧紧地要她跟她走:“有什么事上车再说。”   白露假都顾不上请就跟着他走了,老板娘也没有阻拦。上车后她再一次急切慌乱地重复一遍:“是不是铭远出什么事了?”   欧宇驰深深叹气: “真是出事了。铭远突然提出想和晴子解除婚约,遥姐在大发雷霆。”   一颗炮弹落在身旁都没有这句话的震撼力大,白露整个人深深震动。章铭远对她的这片心,让她觉得哪怕这一刻就此死去都了无遗憾。   “白露我真没想到铭远会有这样的想法。我知道他对你挺上心的,可是认真到这种地步还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你简直像给他喝了迷魂汤。”   白露不想辩解,辩解无用,只是含泪道:“你们放心,我会劝他别这么做的。”   “铭远真不能这么冲动,解除婚约可不是件小事,无论是他父母还是晴子的父母那边都休想通过。晴子现在还不知道你和铭远的事,我们全瞒着她,瞒得密不透风。如果现在冷不丁地去对她说要解除婚约,那绝对是一个晴天霹雳,她肯定受不了。”   白露明白,也能理解。如果换作是她,正满心憧憬着几个月后嫁给心爱的人做新妇,却突然被告知要取消婚约,她也会受不了的。而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晴子抢同一个男人。抢来的东西,不免沾着别人的血泪,她得到了心里也会深感不安。   欧宇驰带白露去见了章铭遥,她一张脸阴沉如乌云压顶的天空,毫不客气地质问白露:“你当初怎么对我说的,说你和铭远其实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情人关系,对他和未婚妻的感情不会产生什么影响。结果呢?你明明都已经搬走了,为什么又会搬回去和他住呢?现在铭远像喝了你的迷魂汤似的,居然会提出和晴子解除婚约。你是不是很高兴很开心啊?你知不知道这样破会别人的婚约是可耻的,你是可耻的第三者。”   白露一早知道自己和章铭远在一起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再怎么不想和晴子抢,她终究还是分享了她的男人,第三者的帽子扣下来她躲都躲不掉。只能垂首羞愧地道歉:“对不起。”   章铭遥容色稍缓,口气也缓和多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狐狸精似的女人,你和铭远在一起也没有问他要东要西的。原本你们的事我想睁一眼闭一眼地算了,权当他结婚前玩个够。但是他现在玩得有点出格了,我不能任由他这样出格下去。晴子对他多好哇,他当初车祸受伤在医院一躺大半年,都是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他怎么可能说分手就分手。只能你走,你必须马上离开他,越快越好。”   白露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要离开章鸣远,只是没有想到,分布会比预想中来得更快。原本意为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了。想到要离开他,尽管是一早预知的事,心还是狠狠地绞痛起来。痛得她泪眼朦胧。   “你也不用再回铭远那里了,我给你订一张下午去上海的机票,随身行李和费用都会替你安排好。你答应我,离开北京后不要再和他联系,更不要再和他见面。”   静静听着,默默流泪,白露不言也不语,像个木偶似的呆立着。良久良久,才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想……最后和铭远见一面。”   从章鸣遥那儿离开后,白露直接去了章鸣远的陶艺工作室。他下午一般都在那儿潜心制陶。   那处工作室很大,分为上下两层,底层是陶吧,手工制陶爱好者在此享受DIY乐趣,有好几位出色的陶艺师在此任指导老师。上面那层就是章鸣远的私人领域,有他独立的操作间。他喜欢一个人单独制陶,不喜欢被人打扰。但是对白露,他却可以破例。   章鸣远好几次带白露一起来工作室“玩泥巴”,手把手教她和泥、拉坯、雕刻、上色、打磨……一个个或阳光明媚或烟雨朦胧的下午,他们就在陶泥中消磨过去了。两双手随心所欲地跟着感觉走,共同制作一件又一件独一无二的陶艺品。   有此白露兴致来时,拿着一团陶泥想捏成章鸣远的模样,但是苦于技艺不过关,只是勉强捏出了一个男人的大概样子。他看后忍俊不禁:“不是吧,我有这么丑吗?”   然后他也信手拿起一团陶泥,照着她的模样捏出一个小小陶像,他的技艺自然比她强,那个陶像捏得很像她。她拿过来看了半天,心中突然一动。把两个泥像又一起在双掌中揉成一团泥,再拿去重新让他捏:“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   他不知她的用意,但很听话地又重新捏了两尊小陶像,一尊是她,一尊是他。她爱不释手拿着看了又看,在心里默想着元代管道升的那首《我侬词》   你侬我侬,   忒煞情多,   情多处,   热如火。   把一块泥,   捻一个你,   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   一齐打破,   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   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   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   死同一个椁。   多好的一首词啊!何其有幸,她也同样拥有着这样一份“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的感情,又何其不幸,她与他,不可能会生同衾死同椁。   这两尊小陶像,被章铭远精心地浸釉烧制出来后,白露立即当成宝贝似的收藏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会磕坏碰坏。   3   走进陶艺工作室二楼,白露轻轻敲响那间独立工作室的门时,章铭远的声音十分烦躁与不耐地从门板后传出来:“我说过了,没什么事别来烦我。”   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立了片刻,白露动作轻悄地推开了房门。一屋子浓浓的烟草味道扑面而来,他也不知道在里面吸了多少支烟。他原本答应过她要戒烟戒酒的,也努力做到了。现在却又躲在这里吸得这么凶,,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心中酸楚难当。   看见是她站在门口,章铭远愣了一下,马上把手里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捺熄。那烟灰缸中,是满满的烟蒂。操作台上干干净净,看来他今天一下午除了吸烟外什么也没做。   “你怎么来了?”   她默默地走进来,看着他欲言又止。他敏感极了,忽然一挑眉:“我姐是不是找你了?”   她点点头,哑着嗓子:“你不该这样做,你未婚妻……她没有任何错。”   他的眼光满是痛苦无奈:“我知道这样对她很不公平,但是我越想越没办法和她结婚。我不爱她,我和她生活在一起也不会给她幸福的。一桩无爱的婚姻只会让两个人都痛苦。不是吗?”   她忍不住要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和她订婚呢?”   章铭远当初为什么会喝晴子订婚呢?是因为那一场车祸。   章铭远和晴子从小就认识,他们的父亲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事搭档工作的一把手与二把手。所以两家孩子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和他一样,晴子也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两个人年龄比较接近,比大孩子更能玩到一起去。她算是他的青梅竹马,长大后她就顺理成章地喜欢上了他,但他对她却一直像对妹妹,从没有那方面的感觉。   章铭远对晴子没感觉,晴子对他的心意却她一直不改。他说只把她当妹妹,她就先以妹妹的身份陪伴他左右。他身边陆续出现过的女孩子都被她不动声色赶走了,他听之任之无所谓,反正他对那些女孩子也从不上心。   对于异性方面章铭远似乎缺根筋少根弦,从没哪个漂亮女孩能对他产生强烈的吸引力。来过去过聚过散过,甚至得到与否他都狠淡然。女人还不如摇滚、电玩、探险和赛车,能令他为之深深痴迷一场。他对女孩子的可有可无也让晴子更添自信。无论如何,在他身边始终只有一个她长期陪伴左右,其他的连过眼云烟都算不上。   章铭远和晴子的关系转折点就在于那次车祸。那次车祸发生后,是晴子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度过了危险期。他在医院住院的日子里,尽管有两个高级看护二十四小时陪护在病房,她还是每天都来医院照顾他,其精心与细心的程度,连受过专业训练的看护都自叹弗如。   一场车祸后,晴子对章铭远的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应该辜负这样一份爱。他自己也被感动了,就这样接受了她。只因他还从未遭遇过爱情,所以他以为爱情是可以培养的,以为感动可以渐渐转化为心动,以为只要他下定决心去爱一个   女人,就可以和她一起白头偕老。   出院后不久,章鸣远和晴子就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订婚了。因为当时他还坐在轮椅上,订婚仪式尽量从简。但所谓的小型酒会也有好几百人出席。处处衣香鬓影、笑语人声。他在几百人共同的祝福声中为晴子戴上了订婚钻戒,她一双幸福的眼眸比钻石还闪亮。   订婚仪式后,没多久晴子就去了英国牛津继续学业深造。章鸣远一有空就经常飞过去看她,手牵手一起漫步在那个古老的英伦小镇。天是蓝的,心是静的,日子是波澜不兴的。   还以为人生的情局就这样定了,可是章鸣远没有想到会遇上白露。人生这一局突然就乱了,乱得他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如果早知道会遇见你,我不会和晴子订婚。无论如何也绝对不会。”   章鸣远看着白露,声音暗哑,眼神痛楚。可是如今后悔会不会太迟了?其实命运在五年前给过他暗示,可是他当时不懂。他以为那个白衣少女只是偶尔投影在他生活中的一片云,全然不知道五年后的重逢,她会搅乱他心湖的一池春水。   白露眼中已经含了两汪泪,盈盈欲滴。章鸣远长长的一番话,每个字都像一般双刃刀,两边刀锋都磨得雪亮,轻轻一触就会受伤。不是这边受伤,就是那边受伤,血顺着刀刃一行行流下,心痛得奄奄一息。这是她的命吗?前后爱上的两个男人都有暗恋他们多年的青梅竹马,她们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让她全无优势可言,只能怪自己来得太晚,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选择退让。   她忍泪道:“铭远,别再说早知道的话了。你当初既然选择了和晴子订婚,你就必须对她负起责任。她对你那么好,尤其那次生死关头又是她陪着你走过来的,你于情于理都不能和她分手。她没有任何错,这样对她太残忍了。”   沉默良久后,章铭远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带着深深的悲伤和无可奈何:“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婚姻不是儿戏,不能出尔反尔。可是,我真的不爱她,我真的不爱她,我爱的人——是你。”   白露含了许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冲出眼眶,瞬间就湿透了脸颊。   章铭远走过来抱住她,双臂一点点地用力,把她愈来愈紧地箍入他的怀抱,像是恨不得将她镶进自己的身体里,合二为一。   她的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襟,呜咽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到碧浪湾酒店来呢!”   如果他那天没有出现,她现在的人生将会如何?他现在的人生又将会如何?那样的话,是不是她和杨光,还有他的晴子都将按部就班地进入了婚姻的城堡。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种果实,唯独没有如果。命运不动声色地引领着他们相逢相识相知相恋,最后安排给他们的,却是爱离别。   白露的眼泪像烛油般灼痛章铭远的心,他爱着这一个女人,却必须和另一个女人结婚。难道生活只能如此无奈,与之相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的却是另一些人?——不,他不甘心,他想为自己和白露,也为晴子的幸福再努力一次。因为在一桩无爱的婚姻里,晴子也不会得到幸福,他根本完成不了这个任务。   “白露,我想去英国找一趟晴子,当面对她坦白一切,然后让她选择。我不想欺骗她,不想让她婚后再来抱怨我当初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娶她,结果让她过得不开心不幸福。如果她依然坚持要和我结婚,那我无话可说。”   白露有些迟疑:“这样不好吧?她会接受不了的。她都不知道你现在和我在一起。”   “可是我骗不了她一辈子,就算我和你分手和她结了婚,我不爱她,她迟早会感觉出这一点的。与其到那时候让她来责怪我骗了她,我宁可在婚前把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坦白,让她去斟酌去选择,要不要和这样一个心里有着别的女人的男人结婚。我觉得这样对她才是最公平的,要不要和我结婚,全在于她的决定。”   白露没有再表示反对,章铭远的话有他的道理,与其对晴子隐瞒事实的真想,让她全然不知就里地走进一桩无爱的婚姻,倒不如把真相都事先告诉她,让她自己去判断与选择。一个另有所爱的男人,一桩徒有虚名的婚姻,是否还有必要接受?或许得知真相的那一瞬她会难以承受,但这一个打击她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只是迟或早的问题。如果晴子是个骄傲的女人,没准她就不会再要章铭远了。   有小小的希望火苗在心头一闪,但白露不敢再深想下去。她不敢让自己心怀希望,因为她承受不了相应的失望。和章铭远的爱情她一直当成人生的一枕黄粱,黄粱一梦后,她所有的得到都是虚幻一场,除去一段惘然如梦的感情可待追忆外,什么也留不下。   白露答应了章铭远的事情没有做到,原本她说去见章铭远最后一面就离开北京,可是她现在暂时还不想走。她想等章铭远和晴子摊牌的结果出来再说,一来毕竟是一线飘渺的希望;二来,即使不抱这一线飘渺的希望,她也想和他多出几天相聚的时间。   章铭远自然是非常生气,怒冲冲地跑来质问白露的说话不算话。她请求她再给她一点时间,圣诞节快到了,章铭远准备和她一起过完圣诞节后再去英国找晴子。她倍加珍惜可能所剩无几的时光。   “让我和铭远一起过完圣诞节吧,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和晴子抢。”   “不行, 铭远不能陪你过圣诞节。他得去英国陪晴子过节,以往都是如此,今年也不能例外。”   章铭远干脆对姐姐直言不讳:“我今年不打算去英国陪晴子过圣诞节了。节后我会过去一趟,有些事我想当面和她说清楚。”   张铭遥警惕地问:“你想和晴子说什么?”   “我想如实告诉她,我已经爱上了别的女人。当然我和她毕竟是有婚约在先,如果她能够接受一个不爱她的丈夫,那么我还是会履行和她的婚约。”   “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隐瞒她用谎言欺骗她对她又有什么好处?这桩婚约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应该让她知道婚约已经出现了不稳定因素。而是否还要再继续维持下去,我交由她决定,让她来决定还要不要我这个另有所爱的男人。”   张铭遥气得要命,却又无可奈何,有时候她真拿这个一意孤行的弟弟一筹莫展。她只能气冲冲地道:“好,那你就去和晴子说吧。我告诉你,她可千万别受刺激出了什么事,否则,爸爸饶不了你。”   章铭远打算要和晴子坦白后,就开始准备英国之行。圣诞将至,如果是过去他会提前飞过去和她一起过节,但是现在他却想留在国内和白露一起过圣诞。当然也有另一方面的考虑,那就是不想在节日期间破坏晴子过节的好心情。去了英国的晴子是很喜欢过圣诞节的,在英伦三岛,这个节目格外热闹又富有异国情调。   他打越洋长途对晴子表示歉意,说今年圣诞节期间有事,不能过去陪她过节了。不过可以过去陪她过元旦。她并不怪他没能像往年那样来陪她过节,照样欢欢喜喜:“行,那你就元旦来吧,到时候我去接你。”   晴子平时是很有点小姐脾气的,但是在他面前却总是脾气格外好。上次他因为要躲白露跑到国外逛了一圈,顺便去牛津看她。她当时正叫了一帮同学在家里玩,宽敞的公寓里挤满了人。见他来了她意外又惊喜:“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来了,是不是故意来查岗的?”   他也顺着她的话意胡说一气:“是呀,有谍报说你在这边不老实。作为你的未婚夫,我当然要跑来巡视一番。”   她只是笑:“谁说我不老实了,倒是你,你有没有不老实啊?”   他当时就马上联想到了白露,心一动,嘴里却不肯承认:“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会不老实,你知道我对女孩子一向没什么热度的。”   这话既是告诉她也是告诉他自己,刻意强调最后那句。他不应该对白露有牵挂有想念的,因为他是从来都对女孩子没什么热度的章铭远。   晴子更加笑容可掬:“我知道,除了我,你就没有对哪个女孩子热乎过当真过。”   “对,除了你,我就没有对哪个女孩热乎过当真过。”   他照本宣科地重复一遍,一边说一边大力点头表示强调。似乎这一点头,就能彻底打消自己心中对白露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可是他却没有做到,他努力压抑过自己,却终究压抑不住。在心底暗暗潜着的感情,还是像地底熔岩般炽烈地喷出来了。他爱上了白露,从来没有这样全身心投入地去爱一个女人。她是他命中的劫数——躲不开,逃不掉的劫数。   白露辞掉了十字绣专卖店的工作,她想尽可能地把时间留给她和章铭远的二人世界。这几天他们几乎哪也不去,就一起呆在家里。相看两不厌的,不是唯有敬亭山。两个倾心相爱的人,同样也可以执手相看两不厌。   平安夜那天,他们才一起手牵手地出去感受节日氛围。章铭远原本想带她去一家私人会所度过这个节日夜晚,她摇摇头:“还是去普通一点的地方吧。”   置身那种高级场所白露多少会有些拘谨感,而且认识章铭远的人也多,被人看见他带着未婚妻之外的女人亲昵出场总归不太好。他自己不避嫌,她却要为他着想,爱一个人就是情不自禁地为他着想。   他问她:“那你想去哪?听你的。”   她想了想:“我们去教堂吧,圣诞节去教堂过不正是最好的选择嘛。”   他微笑首肯:“好,去教堂。”   他们一起去了北京最古老的天主教堂南堂,在具有浓郁宗教色彩的教堂里,混迹于欢庆圣诞的人群中,听着平安夜的管风琴和圣诞颂歌,那是一种在别处感受不到的节日氛围。   从教堂离开后,他们就近进了一家酒吧。酒吧里热闹非凡,年轻时尚的男女女纵情狂欢,让整间酒吧成了一个欢腾的海洋。舞台上有一支摇滚乐队在表演,一支支激情奔放的歌曲响彻满场。   乐队中场休息时,章铭远突然看着白露眨眼一笑:“我去弹一首歌给你听吧?”   她想起他曾经是摇滚爱好者,点头微笑:“好哇。”   章铭远走上舞台,和乐队吉他手耳语几句后,顺利地拿到了他的吉他。他站在舞台中心,一束雪白追光打在他身上,剪裁出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修长的手指灵巧地跳动在吉他弦上,悦耳的旋律泉水般叮咚流出。他跟着节奏边弹边唱,唱的是郑钧的《灰姑娘》。   怎么会迷上你   我在问自己   我什么都能放弃   居然今天难离去   你并不美丽   但是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我总在伤你的心   我总是很残忍   我让你别当真   因为我不敢相信   你如此美丽   而且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也许你不曾想到我的心会疼   如果这是梦   我愿长醉不愿醒   我曾经忍耐   我如此等待   也许再等你到来   也许再等你到来   也许再等你到来   章铭远看定舞台下的白露唱着歌,眼光和歌声一样柔情似水。男人的柔情比女人的柔情更能打动人心,一曲未终,白露已经听得热泪盈眶。   她是他的灰姑娘,这是多么美多美好的一件事。灰姑娘是童话故事中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女子,即使她不能获得像灰姑娘那样完美的结局、那样幸福的生活,但曾经如灰姑娘一般幸运地被章铭远深爱过,有这样一份爱情可追忆,她想此生也能无憾了。   是夜,他是几乎彻夜缠绵。褪尽衣服,章铭远赤裸的身体有着雕塑品般的优美线条与均匀比例。肌肤上这里那里犹有车祸遗留下的伤痕,那些伤痕让白露特别心疼,每次都会情不自禁地在上面吻了又吻。   初夜时白露的感觉其实很不好,当时她紧张又恐惧,只是被动地接受章铭远压下来的火热身体,从头到脚都僵硬无比。可是爱上他之后,他的身体不再让她害怕。而他也特别温柔,亲吻与爱抚总是不压其烦,让她在他怀里一点点地敞开自己的全部,与他完完全全地合二为一。   当一颗心爱上另一颗心时,一具身体也会恋上另一具身体。爱原本就是灵肉合一的事。   次日早晨,他们一起被急促的门铃声惊醒。章铭远迷迷糊糊地翻了身还想继续睡,白露便披上睡袍出去开门。门口站着章铭遥,一脸压抑不住的恼怒:“铭远呢?”   “他还在睡呢。”   章铭遥鞋也没换就直接进屋,径自冲入主卧室,一把掀开被子:“铭远,你干嘛把手机关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打电话找你。”   章铭远昨晚只想和白露单独过圣诞节,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骚扰,所以特意关了手机。现在姐姐跑来质问,他也很不高兴,一把抢回被子打算继续睡:“什么事啊你一大早跑来找我?我关了手机想自由自在一天不行吗?”   “英国那边打来电话,睛子昨天开车去伦敦的途中出了车祸,你说我要不要跑来找你?”   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让章铭远惊呆了,他推开被子跳下床,声音都变了调:“什么?晴子出车祸了,情况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说是伤到脊椎骨,情况不太好。你赶紧收拾一下行李,立刻赶去英国。当初你出车祸时是她陪在你身边精心照顾你,现在于情于理你也该过去陪伴她照顾她。还有我警告你,那些有的没的话不要再对她说。这个时候你要是还对她说那些话,那你跟拿刀子杀她没区别了。“   不用章铭遥特别交代,章铭远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没办法再按原来的想法行事了。他不能这么狠心无情,告诉躺在医院的未婚妻他已经另有所爱,对他们的婚约也萌生退意。如他姐姐所说,这个时候他如果还要对晴子说这种话,那真是跟拿刀子杀她没有区别。   “铭远,你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像一只飞不高的鸟儿无力地落下来:“听到了。”   用最快的时间办好出国手续,章铭远拎着简单地行李箱即将登上去英国的飞机。   章铭遥亲自开车送弟弟去机场登机,颇有点押送的味道。白露也怯怯地跟着一起去送机,一路上三个人都很沉默。晴子的伤势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她因为颅脑外伤犹在昏迷中,而且受伤的脊椎骨也够令人忧心忡忡了。搞不好,她下半生可能就要在轮椅上度日。她才二十四岁,花朵般的年龄遭遇这样的不幸实在太令人惋惜。   检票前,章铭远才打破沉默,把行李箱随地一放,他不由分说地拉着白露的手住一旁走:“我有话和你说。”   章铭遥看了他们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给他们最后话别的时间。   跟着章铭远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不待他说什么,白露先颤着声音开口:“你到了那边就一心一意对晴子好吧,不要再想我了。”   从听到晴子出车祸并且可能导致瘫痪的消息那一刻起,白露就知道她和章鸣远已经彻底完了。那一丝飘渺的希望也不复存在了。虽然他爱的人是她,但晴子却是他必须为之负起责任的未婚妻,尤其在这种情况下。这次她送他去英国,就是十里长亭的最终一别。   章鸣远何尝不明白这或许就是他与她的最后一面,在他踏上去英国的飞机后,她肯定不会再独自留在他的公寓了。一想到即将要失去她,他就心如刀绞。   “白露,我现在赶着去英国,有很多话来不及对你说。你答应我,先不要走,先留下来等我,一切都等我从英国回来再说,好吗?”   他充满渴望的请求,让白露顿时就红了眼眶。心脏部位如同有成千上万支小箭头在拼命地往外钻,直把一颗心钻得血肉模糊。   痛!无法言说的痛!她却要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流露这种锥心的痛楚,勉强一笑:“没必要了,铭远。很多话,你说或不说,我其实都明白。”   章鸣远不再说什么,他呆呆地站着,仿佛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沮丧颓然的眼神带着一点点的绝望。那点绝望逐渐在他的眸中扩散,越来越多,如同雪花越来越密集地漫天飞舞。   白露的泪已尽泫然欲滴,再一次哽咽道:“铭远,你别这样。”   他突然一把抱紧她,劈头盖脸一阵狂吻,几乎令她窒息。当他终于无力地松开她时,她悸动地发现他眼中有泪。   男人罕有的眼泪,饱满浑圆如深海珍珠般滚落下来。一滴落在她的腮边,一滴落在她的唇间。舌尖一舔,她把那滴泪舔进嘴里,埋进心底。这是他留给她的眼泪,这滴眼泪将会永远埋在她的心灵深处。   日深月九也无法将其风干,而是会凝结成一枚琥珀——一枚爱情的琥珀,一生一世地瑰丽着她的人生与记忆。   前往英国的航班起飞了,在白露的泪眼朦胧中,腾飞而起的飞机带着她心爱的男人越飞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在云际的白云深处——也是彻底消失在她生命的天空里。   5   再一次,白露要从章铭远的公寓搬走了。依然是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别无他物。箱里除了她来时的衣物外,只多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一对陶像小人儿,那是章铭远亲手捏就的一个她和一个他。另一样是那一对狗狗抱枕中未绣完的一幅。她把绣好的那一幅留给他,这一幅决定自己带走。洁白的绣布上,犹有他当日被针尖扎破时留下的几点淡淡血痕,洗都洗不干净,而她也不想洗净。这犹存的血痕,将是她与章铭远这轴爱情画卷中的一枚朱砂印鉴。   看见她这么配合地收拾行李,一刻都不打算拖延地准备搬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半天的章铭遥容色缓和多了。她还叹一口气:“白露,我知道你和铭远都动了真感情,如果不是他和晴子已经订婚了,那我绝对不会出面做这个恶人非要拆散你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怪你们认识得太晚了。”   白露两汪泪水含在眼中:“我明白,我至始至终也没有怪过你。”   “离开这里后,你打算去哪?”   章铭遥试探性的问话白露明白是何用意,她佯装用手拂头发,手背飞快擦过潮湿的眼睛,并竭力让声音不带出哭腔:“我会离开北京的,我明天就走。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找铭远了。”   章铭遥的表情还有些怀疑:“白露,这一次你可要说到做到。”   迟疑一下,白露还是把外套口袋的手机掏出来。那次她的手机在险些遭遇车祸的慌乱中丢失后,章铭远当晚就带她去买新手机,顺便也把自己的手机换了,选购了一对诺基亚最新款的情侣档手机一人一只,经典的黑白两色,她拿了白色这款,一直机不离身,十分钟爱。因为某种程度上,它等于就是他们爱情开始的订情信物。   珍爱地握着手机在胸口偎了一下,纵然万分不舍,白露也还是不咬一狠心,将它递给了章铭遥:“这只手机是铭远送给我的,号码也是他了替我选的。我以后不会用它了,把它交给你,你替我还给铭远吧。”   章铭遥接过手机,脸上的怀疑之色顿时去了大半。想了想,她拿出一本支票簿,飞快地开出一张支票递给白露:“这笔钱你拿着吧。别误会,我不是在用钱打发你,只是你因为铭远而离开北京,去到其他城市重头再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多少也要给你一点补偿的。”   看着章铭遥递来的那张支票,泪眼朦胧中,白露突然联想起五年前在碧浪湾酒店,章铭远最初开给她的那张支票。当时她还是从未见过现过现金支票的十八岁女生,执意不肯收支票一定要收现金。   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她终是声音哽咽起来:“不……我不要支票……我要……现金。”   章铭遥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僵冷起来,声音也带上几分鄙夷:“好,你要现金是吧?可以。不过我身上可没带十万现金,一会儿出门后我再取给你。”   她含泪摇头:“我不要那么多,我只要一万块现金。”   章铭遥祝愕然:“我给你十万块的支票你不要,你要一万块钱现金?”   用力地、重重地一点头,白露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顺着脸颊流成蜿蜒悲伤的河流。自一万块始,至一万块终,一摞厚厚的人民币就是她和章铭远这段情缘的起点与终点。最无奈的开始与最无奈的结束。   章铭遥虽然不明就里,但情知这一万块现金的数目肯定于白露有特殊意义。一卡通的时代,她身上也没有带那么多现金,也得出门去银行取。她原本打算和白露一起离开公寓后再取钱给她。白露却坚持要她先出去取钱:“我在这儿等你,你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间公寓最后呆一会儿吧。”   看看她凄楚的眼神,章铭遥没有坚持:“好,那我先去取钱。”   一个人梦游般地把整间公寓走一遍,白露最后走进主卧室,用留恋的目光把整间屋子徐徐扫视一遍,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烟灰缸中有一截孤零零的香烟头,是章铭远听说晴子出车祸的事后吸剩的。她走过去,轻轻拿起香烟头放在自己双唇之间,然后点燃它。   这是白露第一次吸烟,吸着她心爱的男人吸剩的烟头。烟草的味道原本是她最讨厌的,但是这一刻,她却深爱这种味道,因为它有着爱人留下的残余气息。一边吸,她一边无声落泪,泪水不知不觉淌满一脸。   章铭遥回来时,白露已经擦干眼泪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章遥把那一扎钞票递出时犹带疑虑:“你真的不要这张十万元的现金支票?”   白露摇摇头,接过那一万块现金后慎而重之地放进手袋中,便拖着行李箱毫不迟疑地朝着房门口走去。她不敢迟疑,怕一迟疑就舍不得离开。脚步又快又急,泪水同样又快又急,一步一行泪,行行重行行。   是夜,白露自然是住在邵蓉那儿,两人秉烛夜话,聊到很晚很晚。   邵蓉得知白露打算尽快离开北京的决心后,倒没怎么挽留:“走了也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会比较容易。露露,我也在考虑把酒吧转让回家乡休息一段时间。这几年,真是太累了,累身也累心。”   事实上,邵蓉自从酒吧被成太太一番蓄意报复后就有些冷了心。一个女人独自在异乡打拼实在太不容易,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满盘皆输。虽然那一次凭借白露的关系化险为夷,但她深知不会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而另一方面,她也实在对这种风月的生活有些厌倦了。人生漫漫长路,她不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总得要为自己的后半生着想打算。金盆洗手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地诱惑着她。   白露也支持邵蓉的想法:“蓉蓉姐,我也觉得你不要再继续做这一行了。把酒吧结束了回无锡去吧。我们以前上学时,你曾经说过最理想的生活就是开一间书店,每天守着几架书过日子。现在你有能力实现这样的理想了,还犹豫什么呢?”   白露的话坚定了邵蓉的信心,她不再犹豫:“那我明天就贴转让启事。露露,要不你等我一起走吧。”   白露却摇摇头:“对不起蓉蓉姐,我不能等你了,我答应了章铭远的姐姐明天就离开北京。我不能再一次说话不算数。再说,我也不会回无锡,你还能回无锡找你妈妈,我回去找谁呢?又在两个叔叔家轮流住吗?人家不嫌我多余我还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呢。”   邵蓉也不勉强她,只是问道:“那你打算去哪?”   她声音迷惘:“我还不知道,明天去了火车站再说吧。或许到时候我会抛硬币决定买哪一趟火车票。”   邵蓉黯然叹息:“露露,那你答应我,不管你去了哪里,安定下来后都要和我联系,人那个我知道你平安。”   她用力点头:“蓉蓉姐,你放心,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和你保持联系的。你在我心里,就如同我的亲姐姐一样。”   邵蓉眼睛有些发红了:“要不,你干脆和我一起回家吧。”   “不,我现在就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认识我。蓉蓉姐,你能理解吗?”   “我理解,我明白,好,你走吧。记得无论走到哪里也要和我联系。”   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夜晚,白露彻夜未眠。她睁着眼睛他让在床上,一直一直哭,眼泪把一小块枕巾都湿透了。先是小小声的哭,从夜晚到凌晨。直到嗓子哭哑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夜长久的哭泣后,天光一点点亮起来。白露悄悄爬起床,给邵蓉留下一张纸条,肚子拖着行李箱去了火车站。她不想让她送她,当初独自一人来到北京,如今她也想独自一人离开。   在火车站的售票大厅,对着一个个陌生的地名白露想了又想,最后决定买一张去三亚的火车票。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四季春常在。逃离冬日的北京,投奔温暖如春的南国,去到天之边缘海之尽头的地方,埋葬所有伤心往事重新开始,会不会更简单更容易?她不知道,但她想试试。   持票登上前往三亚的火车时,白露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她生活过五年多的北京。满眼是泪:再见北京,再见,章铭远。   或许再见已然无期,这一别就是今生缘尽。但无论如何,章铭远这个名字,她想她会用一生去铭记——铭记永远。   飞往英国的航班抵达伦敦机场后,章铭远一下飞机就立即赶往医院。晴子定居加拿大的大姐颖子已经先行赶到了,守在医院寸步不离。晴子虽然苏醒过来了,但因为脊椎受伤还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看见他就泪花闪烁:“铭远……”   颖子姐赶紧在一边劝:“好了,别哭了。铭远一听说你出车祸就马上飞过来看你,你看他多紧张你。你的脊椎骨折手术及时,不会有大问题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啊。”   或许是惊骇过度,晴子还是一直看着章铭远哭。他蹲在床边替她擦泪,柔声安慰:“没事了,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慢慢好起来的。”   晴子刚出了车祸,精神还很不好,一激动哭了一场后很快又沉沉睡去。颖子姐让章铭远先回酒店休息:“我已经给你定好房间了,你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也很累了,回酒店睡一觉好好倒到时差吧。医院这边你放心,我会守着的。”   章铭远没有拒绝,他确实也感觉很累。但住进酒店后他却没有马上睡觉倒时差,而是迫不及待地拨打白露的手机,接听的人却是他姐姐。听到声音的那一瞬他先是怔住,很快反应过来,这只手机已经不在白露手里,他再也无法用这个号码联系到她了。空有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手机,他却已经失去他所爱的那个女子。   落地长窗外,泰晤士河的河水静静流淌着。章铭远怔立在窗前,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那条河。河的对岸,依稀仿佛有白露的纤细身影。一袭白裙,如梦如幻,在雾渺水蓝的河畔渐行渐远。   下意识地,他前行一步想去追,玻璃窗冷冷静静地隔绝他,提醒他,那只是虚像——此时此刻,在水一方的伊人,只是他心中亦真亦幻的虚像。而最真实的一点是在他的世界中,伊人已经永永远远地在水一方。无论顺流或逆流,他都无法再追寻再靠近,现实不允许。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尾声 惊蛰   两个月后,海南三亚。   阳春三月的海南,正是风光秀丽时节。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金色的阳光,银色的海滩……而积翠凝蓝的海水是所有美景的灵魂,那颜色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烟雨中都美得无法形容——但这一切秀丽风光,在白露眼中都是良辰美景空虚设。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清晨,曙光才刚刚爬上树梢,白露就醒了。这两个月来她一直都睡不好,晚上总是迟迟无法入睡,早晨却总是早早地醒转。一个有心事的人是很难睡好的。虽然已经离开北京来到四季如春的三亚重新开始,但她的心仿佛依然停在北京的冬天,终日冰冰凉凉缺乏热度。只有想念一个名字时才会感到几丝温暖,但温暖过后的冰凉更凉——章铭远,她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他。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每次听王菲翻唱的这首<<传奇>>,白露总是听得泪光点点。仿佛是在倾听自己的心声,代为吟唱的心声。这样的孤单思念,最初的最初,就源于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那个人一眼。   她不知道要多久的时光才能稀释这种想念的浓度。或许很多很多年后,当她再想起他时可以云淡风清地微笑,虽然笑容中难免还带着丝丝惘然与惆怅,却可以惘然惆怅得丰美满足——因为她不会后悔爱过他,他的爱是她生命中一颗闪亮星辰,永远在记忆的天空熠熠生辉。   反正睡不着,白露干脆起床不睡了。撕去一页日历纸,她发现这一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还记得小时候,年幼的她好奇地问过爸爸什么叫惊蛰?爸爸告诉她,冬天过去了,天气回暖后春雷开始鸣动,惊醒了蛰伏在泥土里冬眠的昆虫。它们高高兴兴地钻出地面叫啊唤啊,叫开了鲜艳的花朵,唤来了美丽的春天——这就叫惊蛰。   看着日历上的惊蛰二字,白露更加伤感。节气一到惊蛰,春天就四面八方地来了,春风春雨春花春草纷纷来赴春的约会。可是,她的世界却犹在冬天,一片冰封雪锁。   不想再一个人留在出租屋里感伤,白露早早地出门去上班。来到三亚后,她依然找了一家十字绣专卖店店员的工作。每天在店里教顾客绣花,也可以代顾客完成绣品。她绣得又快又好,有些顾客没时间自己绣都爱找她代劳。她来者不拒,有多少接多少。老板娘都有些奇怪她如此的高产高质量。谁也不知道,她需要这样的勤绣不辍地忙碌来充实自己空洞的日子,排遣自己内心的痛苦。   那日在机场送别章铭远时,她一颗心如同万箭穿心,伤得千疮百孔。绣花时细细密密的一针针一线线,仿佛是她在为自己疗伤,一点一点地织补着那颗痕累累的心。   这天白露提前了一个小时到店里,打开店门打扫一下卫生后就坐下来绣一幅六尺牡丹的花开富贵图。这幅图中有八花九蕊,牡丹的花与蕾俱形态各异:色彩绚丽。她正低头专注细致地绣着一朵黄牡丹时,绣绷上突然多了一道阴影。   一怔,复一震,臼露凝视着投在牡丹图上的人影久久不敢抬头。唯恐一抬头,面前空无一入,不过是自己错觉一场。单人影似乎想要证实自己是活物而非错觉,又往前移了移。   难以置信地,她一一点点抬起头,视线范围内先是一双鞋,一双蒙尘带灰的真皮皮鞋显然被主人忽视已久,一一动不动立定着,仿佛两只疲倦的灰鸟。再往上是蓝色牛仔裤和白衬衫,再往上——章铭远轮廓分明眉目深刻的面孔正正地对着她,饱满又弧度优美的唇在微笑,笑容中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深情。   他这样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对她微笑,她还犹恐是幻觉.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想去触摸他的脸颊以证实,却又犹犹豫豫地顿住。如果这真是幻觉,那她一触之下,他说不定就像七彩泡泡般瞬间消失了。   犹豫的那只手却被他一把握住,慢慢贴上她想要抚摸的脸顿。掌心贴着的温暖光滑的肌肤提醒她,他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绝非幻觉.   犹恐相逢是梦中,她如梦呓般喃喃低语道: ‘铭远,真的是你吗?你怎么找来了.?”   他的声音含情含笑:“虽然你躲得很远,躲到了天涯海角.但我下定决心要找你,总会找到的”。功夫不服游戏心人,爱情也同样不服有心人。   泪花开始在眼中闪烁.她感动又感伤: “你还找我干什么?你很快就要和晴子结婚了。对了,她的伤势怎么样?还好吗?”   他眼眸晶亮:“我和晴子已经解除婚约了。她的伤势也恢复得很好。”   她大吃一惊:“什么?你还是坚持和她解除婚约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不是我坚持要和她解除婚约,而是她主动提出要解除婚约。”   “为什么?”   “因为晴子出车祸时,车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她们学院的一个男同学。那晚他们一起开车前往伦敦共度平安夜。”   她马上明白了,意外之极:“你的意思是……晴子和那个男同学……他们很相爱?”   他点点头:“事实上,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对晴子提出解除婚约时,她也同样在苦恼要不要和我解除婚约。你看,早知道是这样,我根本不必受这场分离之苦。”   章铭远是去了英国快半个月才知道晴子那晚不是一个人出的车祸,当时车里还有另一个男子。驾驶座上的男子伤得很重,现场的刹车痕是<型,而不是通常的\型   。这表示驾驶者在先向左本能的自我保护过程中突然又向右猛打方向盘,让自己所在的位置承受了最大的撞击力,从而保护了副驾驶座上的人。   因为保护晴子身受重伤,那个男人进院后在重症监护室一直昏迷不醒。等到他终于苏醒时,第一句话就是艰难地询问:“晴子没事吧?”   当他的家人把这句话转告给晴子时,她马上就崩溃地放声大哭:“我要去见他,我一定要去见他,姐,求求你们推我去见他吧。”   晴子的大姐颖子之前劝了她那么多,让她隐瞒章铭远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她已经爱上了别的男人,不要伤害他的感情。可是这一来她完全不管不顾了,她一定要去见那个不惜用生命保护她的男人。   章铭远来医院时发现病房是空的很吃惊,颖子姐也自知瞒不住他了,只能叹道:“晴子在这边发生了一些事,等她自己告诉你吧。”   晴子被推回病房后和章铭远一番详谈,十分愧疚与抱歉地告诉他,其实早在一年前她就爱上了学院中一位香港来的男同学郑浩然。和郑浩然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是和他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她这才知道,自己当初自以为是的爱情其实根本不是爱情,最起码在他身上她从不曾体验到那种如烈焰般的爱恋。他们之间的感情其实更像兄妹,彼此很亲,但距离爱还差一分热烈与忘我的投入。   她开始后悔当初的订婚,却又不便提出解除婚约。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章铭远是她长久以来爱恋的对象。她花了那么时间心思终于和他订婚了,现在却又想反悔,难免给人一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感觉,现在才说不爱他,当初干嘛一个劲的穷追不舍?   而她又怎么去对章铭远说这件事呢?说我不爱你了不想和你结婚了,她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她太了解章铭远,知道他对女孩子一向缺乏热度,这么多年才硬是被她打动了。她让他对自己认了真,决定要娶她做一生一世的妻,她却冷不丁的提出要分手,这让他怎么接受?她不能这么伤害他。   所以,尽管已经后悔了,晴子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解除这桩婚约。她开不了这个口,试着和大姐提了提,大姐也疾声厉色的要她打消此念。九月章铭远又不远万里来英国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令她十分愧疚。他开玩笑地说是来查岗的,问她是不是不老实时,她一冲动差点想把事情都告诉他。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干笑着反问他老实吗?   他当时笑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会不老实?你知道我对女孩子一向没什么热度的。”   她维持自己脸上的笑容不变,但已经笑得有点僵:“我知道,除了我,你就没有对哪个女孩子热乎过当真过。”   “对,除了你,我就没有对哪个女孩子热乎过当真过。”   他用力点头,那一点头像强力胶胶住了她未出口 的所有话,哪怕一个字都无法蹦出去了。   “对不起,铭远。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了,两个男人我总要伤害一个,不是你就是它。请原谅我选择伤害你,因为他已经为我伤得这么重,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伤害他了,如果你不能原谅我,那就打我骂我好了。但我们的婚约真的不能继续了。你现在可能没办法理解和原谅,如果以后你也全心全意的爱上了一个人,到那时你或许可以谅解我。”   晴子声泪俱下的一番话,让章铭远听得呆住。呆过之后,他阴郁多日的眼睛突然明亮晴朗,如同盛满清晨的新鲜阳光。   看着晴子,他声音格外温和:“晴子,其实我现在就能谅解你。因为你在英国的这一年里,我也全心全意的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所以,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们的婚约解除无论对你对我都不会是伤害,而是一个让我们都能松开束缚享受爱情的最好方式。”   晴子颊上的泪水犹未干,却噙着泪笑了,像一朵带露芙蓉明媚的绽放。这桩两个人都为之深深痛苦想要放弃的婚约,还以为难免会对对方造成莫大的伤害。谁承想,结束的句号却会画得如此峰回路转皆大欢喜。   章铭远和晴子和平解除婚约了,晴子现在和她所爱的郑浩然一起在英国接受后续治疗,他们在医院里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订婚仪式,预备伤势痊愈就正式举行婚礼。   意外、惊讶、喜悦、激动……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让白露整颗心难禁雀跃狂喜,而狂喜到极致,她的泪水又开始涨潮般涨满眼眶。   他伸手抱她入怀:“不要哭,我以后都不会再让你哭了。”   伏在熟悉的温暖怀抱中,她破涕为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不知道我找得多辛苦,当初你不该那么快就离开北京。如果你肯听我的话,留下等我从英国回来,这个好消息也不会迟到了两个多月才告诉你。”   在英国和晴子达成 彼此谅解后,章铭远马上打电话让欧宇驰去帮他找白露。可是她已经一早就离开北京了,人海茫茫,如同一颗露珠般不知融入何方?而邵蓉也把酒吧转手走了,偌大的北京城再找不到与她相关的人或线索。情急起来,他甚至让欧宇驰去找了杨光,问他是否有白露的联系方式或地址,却被告知他们早已经没有来往。   最后章铭远只能在无锡托有关部门想办法寻找她小叔叔一家,想借此打听到她的消息。无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同名同姓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联系上她小叔叔后,却一问三不知:“什么,白露不在北京了,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哇。”   那一刻章铭远简直灰心之极,幸好,白露的小叔叔说再去问问她大叔叔。她大叔叔虽然也没侄女的消息,却提及邻居家以往和白露交好的邵蓉从北京回来了,要不去问问她是否知道吧。   一听到邵蓉的名字,章铭远的眼睛就亮了。他知道找到邵蓉一定就有找到白露的希望。而邵蓉也果然没有令他失望,问明他已经和未婚妻解除婚约后,马上微笑着把白露的联系方式都写给了他。他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到三亚,决心要给她一个惊喜。   “还好找到了邵蓉,不然天大地大还真不知道上哪去找你。”   心里甜蜜之极,白露嘴里却故意反着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呗,比我漂亮的女孩子反正多得是。”   他低头问了一下她的额:“不行,找不到就慢慢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虽然比你漂亮的女孩子多的是,可我偏偏只喜欢你。弱水三千既然只想取一瓢饮。看,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找到了。”   听着这么动人的情话,白露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醉了,醉在三月明媚的阳光下,醉在春日缠绵的熏风里……惊蛰,真是一个好节气好日子。冬眠的昆虫们都醒了,高高兴兴地钻出泥土唤啊换,终于唤来了她生命中这一个迟到的春天。   ——全文终   后记   关于这个故事,我想先重点说一说结局。   小说在网上连载时,有位读者如是留言道:“语言简洁,第一章就交代得很清楚。希望结局,真的真的,别再落入俗套了。”   可是,什么样的结局是俗套呢?说真的,言情小说无非就是两种结局:男女主角最终在一起;男女主角最终不在一起。再翻不出第三种花样了。   最初,我为这个故事拟定的结局是下卷的结束部分。即白露与章铭远的这段感情没有结果,机场分别后,“再见已然无期,这一别就是今生缘尽”。无疑,这是一个最符合现实的结局。灰姑娘毕竟只是一个存在于童话中的幸运儿,而真实的生活与虚幻的童话是大相径庭的。   这个原定的结局,有着我作品中一惯的现实风格。用一些读者的话来说,我总是无情地打破她们的幻想,不让她们看到一个圆满的故事。而她们却是那么希望看到好结局,看到男女主角从此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因为,生活中地不美满不幸福已经太多,现实不能尽如人意的时候,她们希望能在小说中找到慰藉。所以,很多读者都一再拜托我:“雪影啊,这次你给写个好结局吧。千万别像《千山万水人海中》和《你的世界我来过》那样写成悲剧性收尾,让我们难受到极点。”   对于自己的作品,我一直以来都有自己的坚持,我从不曾为了要迎合读者的喜好而改变自己原有的思路。不过这一次,我想,或者我可以试着满足一下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既然我已经按照自己的原定思路写好了下卷,也算是完成初衷了。那么,再给喜欢看好结局的读者补上一个光明的尾声吧。这样,我也满足了,想看好结局的读者们也满足了。皆大欢喜。   在水一方的怅惘忧伤后,章铭远和白露一起迎来了惊蛰唤醒的明媚春天。这个结局,我想绝大多数读者应该是满意的。中国人一直以来就是一种大团圆情结,读小说也好,看电视电影也好,都喜欢看到兰桂齐芳式的美好结局。这是读者与观众都喜闻乐见的,因为大团圆结局能满足人们对爱情对生活的美好憧憬与幻想。虽然这样的结局已经相当老套无新意了,但它还是相当有人缘。   而阅读小说与观看影视作品,原本就是一种娱乐与消遣的方式,既然是娱乐消遣,人们自然更愿意看到能让自己愉悦的内容。可是一个悲剧故事,不可避免地会让人伤感与难过。所以不少人拒绝看悲剧,理由是现实已经够“杯具”了,娱乐自己时不想再找虐。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拒绝悲剧。也有一部分读者认同悲剧有其深刻隽永的凄美,比如我。我读一本书或欣赏一部影视剧时,从不介意它是喜剧还是悲剧,只要能够吸引我打动我就是好作品。所以,对于这部分更喜欢悲剧色彩的读者们,你们大可以选择直接把下卷当结局。那本就是我初拟的结局。   然后,我想再说一说书名。   这个故事是我最初拟定的书名是《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因为很喜欢《传奇》这首歌,歌词中最喜欢这一句,所以选了它作书名,并按习惯为这个书名写了一段前言来诠释。出版合同签订后,编辑朱菲和我商量着要改书名,因为她觉得这个书名太长,也太常见,已经被传唱得太滥了,没有新鲜感。我们用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商量来商量去,在否决了一个又一个书名后,最后我灵机一动,信手从张爱玲的短文《爱》中拈来了一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   每一段恋情的开始,都离不开冥冥中的缘。而关于缘分的解释,最经典的就莫过于张爱玲在《爱》中那段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想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间,时间无涯的荒野上,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就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那一眼的凝眸,这一生的沉沦,缘来注定我和你。   雪影霜魂   2011-06-03 ━━━━━━━━━━━━━━━━━━━━━━━━━━━━━━ 小说下载尽在八零电子书网www.txt80.com--本书由【夭桃仙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